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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


第一章:魏鸾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这是齐州大地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最好的风光。

城郊魏家庄子

草地上的嫩绿刚冒出尖儿,娇俏的少女一身嫩黄色的裙衫,与这嫩绿相得益彰。

少女身下是一张贵妃榻,她正着身子躺在榻上,面上扣着一本书,挡着脸,叫人看不见她长得什么模样,脚尖儿翘着,一递一下的晃动着,左手上还拿了个什么东西,仔细看,那是放纸鸢用的小木轮儿,绕了白色线,顺着白线往上看,尽头处是天空中飞着的一只喜鹊纸鸢。

天是水洗过的蓝,喜鹊鸟儿扎的惟妙惟肖,倒像是活的一般,自由自在的飞着。

难为这少女一边恣意躺着感受春风,一边还能把纸鸢放的这样稳当。

“二姑娘——”打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听来是个姑娘。

少女随手拿下扣在脸上的书,露出一张倾国的容色,细白的皮肤像是刚剥了皮被水煮过的鸡蛋,又嫩又白净,柳叶眉弯弯,不描而黛,丹凤眼透出三分凌冽,可余下的七分,便全是风情,鼻梁高挺,樱唇小巧,这样的五官,凑在一张脸上,叫人乍然见了,便只当九天仙女落入凡尘来历劫一般,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有缘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之事。

最妙的,是这少女眼中如有一汪春水,明亮又清澈,她或喜或嗔时,那双眼,都好似会说话。

这会子闲情逸致叫人平白打断了,那一道清亮的声音其实不难听,却出奇的煞风景。

少女略欠了欠身,歪着脑袋打量过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抖了抖手上的线:“当珠啊,干什么呢?”

她语气不咸不淡,显得兴致缺缺。

当珠听着,她像是不大高兴了,怯怯的抬头看那只喜鹊,吐了下舌头:“二少爷打发人到庄子上来,说殿下回来了。”

少女这才有了兴致,抖线的手也顿住了,掐着指头算着什么东西,好半天,唇边绽放开意味深长的笑:“算日子,是该回来了,然后呢?黎晏回来了,二哥急什么?”

当珠心说我的小祖宗,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呢。

她急的直跺脚:“殿下一回城,就直奔了宋家去,当着宋老爷的面儿,支使左右就把宋大姑娘叉上了,这会儿带着人,去了咱们家,二少爷怎么着都劝不下殿下那股劲儿,这不是赶紧叫人到庄子上来请您,叫您快回家去,就怕殿下在气头上,闹出什么事情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少女古怪的觑她,“你别是在我身边给人当眼线的吧?”

当珠一愣,杏眼闪了又闪,哭丧个脸:“二姑娘您说什么呢?那家里来了人,前因后果他告诉我的呀,怎么是我给人当眼线了。”

她又急又气,偏眼前这个是主子,她打不得骂不得,连气都撒不得。

少女噗嗤一声就笑了,把小木轮儿往榻上一放,刚才还自由飞翔的喜鹊鸟儿霎时间就蔫儿了,一头扎下来,直挺挺的就冲进了嫩绿草地中。

她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走,回家。”

是了,这娇俏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齐州魏家的二姑娘,单名一个鸾字。

要说起齐州魏家,故事且长了去,若往短了说——这户人家当年做的是香料生意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一不小心,就做成了大梁的首富之家,早几年还成了皇商,一家子迁进了京城去,后来家主魏业又请辞,皇商也不做了,带着家眷又回到了齐州来。

这位魏二姑娘,就是魏业嫡亲的女儿,上有二兄一姊,下还有一对儿庶出的弟妹,只是她那个二哥,却不是她一母同胞的。

魏业早年白手起家,不大顾得上家里头,他原配孙夫人,就忙里忙外,操持家业,还要替他做些人情往来,再生下魏鸾不久后,就过世了。

魏鸾这个二哥的生母章氏,是魏业当年为了做生意站稳脚跟,娶回来的平妻,孙夫人大度,也能理解魏业在外奔波不容易,她出身不富不贵,帮不上一点忙,是以魏业要娶章氏过门,她非但不吵不闹,反而极力赞成。

是以在孙夫人过世之后,章氏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魏家的女主人。

不过这位章夫人的气度,可就远不如孙夫人——魏业这么多的儿女中,最疼的莫过于魏鸾,他觉着,这是嫡妻当年拿命换回来的孩子,加上魏鸾生的好看,又会撒娇会讨人喜欢,他便是百般的疼宠,而最信赖的,那得是魏鸾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魏子期,毕竟是嫡妻嫡长子,寄予厚望是应当应分的,相比之下,章夫人生的儿子,脑子不如魏子期好使,讨喜又不如魏鸾,一来二去,倒成了最没出息的那一个,虽不至于就成了个纨绔,但多多少少有些拎不清,自然魏业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就少得多。

如此一来,这位章夫人可生了大气,也更为这个,不待见孙氏留下的三个儿女。

魏鸾带着当珠跟着家里的总管一路回城,坐的是马车。

当珠在车内不大安生,叽叽喳喳的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的。

魏鸾实在不堪其扰,秀眉拧的都要打结了:“当珠,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吵得我头疼。”

当珠一撇嘴:“我还不是担心二姑娘嘛。”

“你真是……”魏鸾无奈的叹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宋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了我一巴掌,二哥说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跟宋宜计较,我是不是就忍气吞声的搬到庄子上去了?”

当珠愣愣的说是。

魏鸾掰了一半的芙蓉糕往嘴里送,咀嚼了一阵子,继续又说:“那你说,黎晏从京城回来,不,也不对。他一回齐州,就直奔宋家去逮宋宜,可见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你自己说,黎晏咽不下这口气,要惩治宋宜,二哥劝不住,我要是也劝不住,这算谁的错?我的?还是黎晏的?”

“啊?”当珠有些呆头呆脑,“怎么能是齐王殿下的错呢?”她说完忙捂住嘴,须臾又压低了声,“姑娘,殿下是今上的亲弟弟呀,可不敢胡说,皇亲贵胄,便是错了,也不能算错的呀。”

第二章:出其不意

魏鸾几不可见的哂笑了声。

是了,皇亲贵胄,错了也没人敢说他是错的。

所以上辈子,所有的罪责,都叫她一个人背起来。

她知道黎晏努力过,想救她,可众口铄金啊,这天底下,最难堵住的,不就是悠悠之口吗?

魏鸾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当珠打了个激灵:“姑娘?”

她说没事:“所以当珠你看,宋宜动手打了我,本是她有错在先,对不对?”

她循循善诱的开口,当珠就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魏鸾便接着又说:“当日她设宴,下了帖子请我去的,却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这是不是错上加错?”

“可是……可是……”当珠咬了咬下唇,“可宋大姑娘不是说,姑娘您骂了她吗?”

魏鸾嗤了声:“我为什么要骂她?那不过是她为了给自己开脱,随口编出来的胡话而已。我不反驳,是因为二哥——”她低头去看腕间的镯子,她现在年纪还小,镯子一水儿的细窄条,或是圆条或是扁条,大多是白底青上飘阳春绿,这是她最爱的颜色了。

她把手上的镯子转了两转:“母亲呢不待见我,爹和大哥出远门了,没有个把月估计回不来,大姐是个软弱的性子,指望她替我出头啊?”

当珠张大了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姑娘,您这是等着殿下回齐州呢?”

“对。”她坐直了,斩钉截铁的回了句,眼中也全是坚定,“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着人前甩我魏鸾一巴掌,事后想敷衍了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只有黎晏回齐州——只要黎晏回了齐州,就没有人敢动她了。

黎晏不回来,她只能装模作样扮乖巧,省的章氏和她那个所谓的二哥背地里整治她。

当珠却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去拉她的胳膊:“那您回家,您这是打算去火上浇油啊?不成,这可不成啊姑娘,”她几乎哭出来,“宋家和咱们家有生意往来,宋大姑娘的那个弟弟,不是才中了进士吗?二少爷是看上了人家的,将来说不准就要在一个门里过日子,您这会子煽风点火不放过人家,将来可……”

“将来?”魏鸾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当珠,将来的事情,只有将来再说。人活这一辈子,谁都没长前后眼,是不是?你就算准了,宋宜能嫁进我们魏家?你就算准了,黎晏整治她一回,她还敢对我不客气?”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脸上挂的是一抹冷笑:“宋宜敢打我,是因为爹和大哥不在齐州,黎晏也回京给太后贺寿去,倘或他们在,宋宜连碰都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她有意把尾音拖长了,果然瞧见当珠的嘴角动了动,于是她拦住当珠的话:“你现在是不是想说,息事宁人就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何必呢?”

当珠连连点头:“不然外头传开了,还要说姑娘您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名声?”

魏鸾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品了品,倏尔面色微沉了沉:“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追究回来,那才是毁了我的名声,也跌了魏家的份儿。还有,我告诉你,宋宜跟我动手,这主意保不齐是谁给她出的呢,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等到黎晏回了齐州,所有人都会劝我,息事宁人就算了,我稍软弱些,好说话些,劝一劝黎晏,这事情就过去了——啧。”

她末了咂舌顿了下,当珠吞了口口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那我凭什么要顺他们心意呢?”魏鸾斜过去一眼,丹凤眼略眯起来时,原本只有三分的凌厉,就蓦然变成了七分,“他们好像很喜欢下棋,每一步如何落子,都再三思量过,连对手会如何落子,都算计的很精准。这世上的人,博弈为何会输,你知道吗?”

她说这些很高深,当珠听的云山雾绕,却不知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们?他们指的又是谁?

现在不是在说宋家大姑娘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了博弈上呢?

当珠摇头说不知道。

魏鸾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了口:“输的人,从来就没想过出其不意。”

这句话当珠倒是听懂了,可她总觉得二姑娘是话里有话,但另一层的意思是什么,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是前阵子宋家大姑娘动手打人,真叫二姑娘恼了吧,这仇一记,就是小半个月啊……

当珠见劝她也不听,搓了搓手上的帕子:“反正我劝您,您也不听,但您一会儿当着二少爷,可不敢就撺掇着齐王殿下对宋大姑娘怎么样啊。”

魏鸾这时才有了笑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好些事儿,她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是为自己着想的一颗心,却从来都不做假。

她往身后又靠了靠,好半天说了句好。

其实不用当珠说,她也知道。

章氏这么多年不待见她,但是拿她没办法,貌合神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们“母女”,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人家还愿意维持表面的这份儿平静,那她没道理先去打破这样的静谧。

宋宜嘛——黎晏那个脾气,就算是她劝了,也未必会听,躲是一定躲不过的,无非是看她还计较不计较,生气不生气。

反正宋宜都是要受到惩罚的,她何必为这个还要打魏子衍的脸。

魏鸾心里拿定了主意,就再也没开口说话。

马车缓缓的行驶,直到稳稳当当停下来,魏鸾才睁开了眼,揉了揉,撩了侧旁小帘看了一眼,挑了眉放下帘子,轻推了当珠一把:“走。”

当珠其实还是不放心,磨磨蹭蹭的下了车,又递过手去扶她,压低了声:“您一会儿可千万……”

“当珠,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这样聒噪啰嗦呢?一路上你交代多少遍了。”魏鸾踩着上马墩下了车,抽回了手,状似无奈的叹气,“小心啰嗦惯了,将来嫁不出去啊。”

第三章:威胁

第3章威胁

魏鸾下了马车,当珠虚扶着她一递一步的上了台阶,要从角门进府去。

只是府内迎出来的奴才,动作却又顿了下,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往她们身后瞥过去。

魏鸾又不瞎,把这些人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当下站住脚,把手也从当珠的手背上撤了回来,往身后一背,再一转身,便瞧见宋家的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她们府门口。

宋平章从轿子里钻出来,趁着金芒洒下来,他鬓边的汗珠还依稀可见。

他那顶青灰色的软轿后面,还跟了个小轿,艳红色的顶,四个角还缀了青葱流苏穗子,穗子底下坠了白珊瑚珠,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晃儿,才慢慢的停住。

魏鸾翻了翻眼皮,索性也没再挪动。

宋平章带着宋宁一起上台阶,见了她,脸上是说不出的和气。

魏鸾把他的和气听进耳朵里,却并未曾放在心上,稍退两步,还了他一个十分客气:“伯父这会子倒想起问我好不好,我挨了一巴掌,也没见伯父关怀。”

宋平章嘴角一沉,笑就有些僵了:“前两天我还骂了宜儿,她也太没个轻重,便是你们姑娘家聚在一处玩闹,也不能这样失了分寸,什么当玩笑,什么不当……”

“您说这只是个玩笑?”魏鸾惊呼出声来,“伯父这话,还是到齐王殿下面前说去吧。”

她真是懒得同宋平章虚与委蛇,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宋平章却扬声又叫住她:“你父兄不在家,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殿下才从京城回来,想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一时只当你们拌了嘴。鸾儿,你是个最懂事的姑娘,总不会也没了分寸,顺着殿下的劲儿吧?”

“伯父说这话,我听不懂——”

当珠还站在她身后扯她衣角,那是什么意思,魏鸾再清楚没有的。

宋平章真是脸面都不顾了,不就是怕黎晏动肝火,对他宝贝女儿有什么不利的?

说什么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就是仗着宋家那点子家底,趁着爹和大哥不在齐州,欺负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吗?

魏鸾眼底的不屑一闪而过,丝毫不加掩饰:“当日也是宋宜下的帖子,请我们去赴的宴,我原说天气热,懒得挪动,她再三的来请——”她稍一顿,指尖儿一斜,又指上了宋宁,“宋宁是知道的。”

说完了,也不等着宋宁说两句,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好歹来者是客吧?我们魏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吧?宋宜平素骄矜,目中无人,伯父您自个儿心里没点儿数吗?她当着那么些的客人,动手甩了我一个嘴巴,母亲和二哥就为着我们家和宋家的这点交情,不叫我张扬,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当天挨了打,当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城郊的庄子上,一住可就是五六日过去。”

宋平章叫她说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魏鸾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痛快和舒畅:“也甭打量着我不在城中,就不知道宋宜这些日子耀武扬威的,处处得意,无外乎与人说,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在她手下吃了明亏也照样不敢讨公道回来。伯父,宋宜干这些事儿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我父亲与大哥早晚办完了外头的事回来的,齐王殿下回京贺太后寿,也是迟早要返回齐州来的?现在出了事,二哥急着派人去叫我回家,替宋宜说情,伯父您也急着登我们家的门,逼着我给宋宜说情,合着全是我的错?合着我这一巴掌,就活该生受了?”

魏鸾的眼眶红了一圈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平章见了,心下便暗道不好。

这丫头何时学了这般伶牙俐齿的本事,竟言辞间说的他都无言以对。

这会子红了眼,若给齐王殿下见了,还不知要以为他们如何欺负了她。

他毕竟是做长辈的,总不能一味的舍出去这张老脸,真欺负威逼个小姑娘,是以宋平章拧着眉同宋宁丢了个眼神,示意她好好劝一劝。

宋宁不是个拎不清的人,这事儿是非对错本就在各人心中,只不过眼下齐王插手,对宋家来说,大为不利而已,要不然她也才不会跟着一起到魏府来。

她上前了三两步,挽上魏鸾的胳膊:“快别委屈了,你不知道,我母亲这两日真没少骂她,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样挨骂过,一向都是只有我挨骂的份儿。我也知道这个事儿原是我姐姐有错在先,可你瞧,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又是咱们姑娘们之间的事儿,真叫殿下插手进来,不是也不好看的吗?”

魏鸾试图往外抽了抽胳膊,古怪的打量宋宁。

她从前以为这张天真的脸下面,果真有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心,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宋宁她就躲在暗处,实则是个伪善的人。

魏鸾一阵阵的犯恶心,但眼下生忍着,强压着那股不舒服的劲儿。

她抽了两把没能把胳膊抽出来,便由着宋宁抱着:“又不是我叫殿下伸手管。齐州是殿下的封地,齐州治下的百姓,都是殿下的百姓。谁家闹的不像话,什么人干了出格事儿,难道还有殿下不能插手不能管的吗?”

宋宁也叫她噎了一嗓子,有些没了主意,怯怯的又去看宋平章。

正巧了府里头二总管迎出来,一见了魏鸾,哎哟哟的就疾步过来:“二姑娘回来了怎么不快进门呢?二少爷陪着殿下在正堂等着您呢。”他一面说,一面又虚迎了迎宋平章和宋宁,只是客套话没多说。

魏鸾哦了一声,这才提步进府,又刻意走得快,分明是想把宋平章和宋宁甩在身后。

宋宁本来想跟上的,但她的抗拒太明显,宋宁就犹豫了一下,没再黏上去。

前头二总管引着路,又把声儿压低了好些:“二少爷叫奴才回您一声,可千万别错了主意,另有一宗,您这些日子住在庄子上,想是不知道。城西曹家前两天也来了人,想求娶大姑娘来着,夫人暂且没应允,也没理会这一茬。二少爷说了,其实这曹家也算是良配,不知道二姑娘觉得怎么样,要是也觉得不错,索性也用不着等老爷和大少爷回家,这婚事就能定下来了。”

第四章:到此为止

第4章到此为止

魏鸾的脚步蓦然一顿:“城西曹家?”

二总管一低头,颔首说了个是。

魏鸾隐在袖下的手,指尖便嵌进了手心里。

城西曹家嫡子得二,长子曹修去年丧妻,今年正好出了丧,是该续娶的时候,次子曹满……曹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浑球!

如果爹和大哥在齐州,打死曹家也不敢上门来求娶大姐。

果然人都是欺软怕硬,外头的人,也更知道章氏不待见他们兄妹几个。

这个继母做得好啊,连外头人戳脊梁骨,章氏都已经浑然不怕了。

这是威胁。

这分明是威胁。

章氏如今当着内宅的家,她们姐妹的婚事,她做主做的名正言顺,而就算父亲有再多的不满和不愿,将来木已成舟,总不可能豁出老脸去悔人家的婚。

魏鸾一口气提上来,就憋在喉咙里,涨红了脸。

当珠忙扶了她一把:“二姑娘……”

她就着当珠的手一紧,再看向二总管时,又成了那个眉开眼笑的魏鸾:“二哥的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二总管,魏家的这个总管的差事,你当的真是好啊。”

她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把前头引路的二总管吓了一跳,可回头来看,分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

他定了定心神,说了句谢姑娘赞,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魏鸾把脚步放慢了,捏了捏当珠手心儿:“你别跟着,去大姐房里,可别让她不知轻重的也跑到前头来,这事儿她替我出不了头,你可拦住了她。”

当珠不放心,更不敢走:“那您自己过去吗?”

魏鸾轻搡了她一把:“有黎晏在,我没事,你去你的。”

当珠抿唇犹豫了片刻,可架不住魏鸾再三的催,她便一横心,撒腿跑远了。

……

魏鸾踩着金芒迈过正堂的门槛时,摇曳出了一地的金光鳞鳞来。

黎晏坐在主位上,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下头坠着的扇坠子,是块儿老绿的翡翠佩,又配了姜黄的穗子,华贵不可方物。

魏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黎晏去年生日的时候,她送的。那块玉佩是两年前大哥往湖州谈生意,路上买回来送给她的,那姜黄色的穗子,是她一点点请教了大姐,学着打下来的。

那时年纪还小,没有那么重的心意和心思,只是觉得这么配来好看,又是她亲手打出来的心意,配得上他的生辰。

只是没想过,在很多年后,一块玉佩,一根穗子——这些东西,竟成了她与黎晏私相授受,私下勾引的铁证。

黎晏在笑,笑的那样温暖,这让魏鸾霎时间沉下去的一颗心,又感受到了一些生气儿,重又活泛起来。

她莲步轻移,至于堂中,蹲身一礼下去:“数月未见,殿下自京城而归,一切安好否?”

宋宜跪在她脚边儿,恨得上下牙齿在打架,偏她视若无睹,还与黎晏笑谈着。

黎晏摆手:“你快坐着吧,我这一趟什么都好,眼下京中正时兴一种鱼头簪,金的银的青玉的白玉的,各样的我都给你买的有,今儿来为着别的事,明儿个再叫人给你送来。”

魏鸾一面同魏子衍见过礼,一面往魏子衍正对面坐过去。

听了黎晏的话,她又拿帕子掩着唇角笑:“殿下买的那样多,我头小,一回戴一根簪,可戴不过来。”

宋宜的脸就又黑了三分,这不是变着法子嘲笑她头大吗?她最爱的就是往髻上簪三根钗,合着魏鸾怪外抹角的,怎么着都得把她骂进去是吧?

外头宋平章带着宋宁进了门,见黎晏和魏鸾有说有笑的,也不搭理跪着的宋宜,他鬓边的汗珠便越发的多。

他撩了长袍下摆跪下去,端端正正的拜了个大礼:“殿下……”

“在宋家你就又跪又拜,求饶的话说了一大车,怎么还要追到魏家来说?”黎晏把视线从魏鸾身上收回来,登时拉下脸来,“宋老爷,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着魏二少爷的面,好看不好看?”

宋平章抹了一把鬓角:“殿下,小女真的是一时糊涂,姑娘们一处玩闹,失了手,您高抬贵手吧。”

“一时玩闹失了手?”黎晏嗤了声,点着扶手阴沉着嗓音,“本王眼下杀了她,也说一时失了手,宋老爷,你觉得好不好?”

宋宜吓坏了,差点儿没身子一软跌下去。

宋宁都替她觉得丢脸,拖着膝往前行两步,在她身边儿稳住她,才没叫她更丢人。

魏子衍看在眼里不落忍,那股子怜惜,全写在了脸上。

他倒也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不敢开口,就一个劲儿的朝着魏鸾使眼色。

魏鸾当然是看见了的。

她觉得并不够解气。

宋家两姐妹跪在她魏家的正堂中,凭她一句话,就能处置了宋宜,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恨。

这样的姐妹——这样的姐妹,该身败名裂收场!

况且她今日不能意气用事,还有大姐姐……

魏鸾深吸了口气,叫了声殿下。

黎晏侧目看过去,眼中又是一片温柔,全不见与宋平章说话时的不耐与狠厉:“你怎么说?”

“宋宜本也是无心的,我虽然吃了亏,但她今日被殿下这样提着到我们府上,想是也吓坏了,外面的人知道了,她一样也坏了名声,成了人家的笑柄。”魏鸾缓缓站起身,施施然又一礼,“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当日我既忍气吞声不计较,事过便罢,殿下也不要再追究了。”

黎晏神色古怪起来,看看她,又去看魏子衍,嘴角一动,就想说些什么。

魏鸾生怕他说出什么太过难听的话,忙拦了他的话头:“殿下为我出气,我多谢殿下的挂怀与关心,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就到此为止,这么算了?”黎晏像是不确定,反复的又问了她,“挨打的可是你,你可想清楚了,是不是真就这么算了。”

魏鸾抿了抿唇角:“是,我想得很清楚,到此为止,以后也不再追究了。”

第五章:替你驾车

第5章替你驾车

屋外有黄鹂鸟的叫声传进来,是清脆的,悦耳的。

可是黎晏的神色很复杂。

魏鸾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了。

她很难想象——这个人远在京师,惦记着齐州,惦记着她,知道她在宋宜手上吃了亏,爹和大哥都不在,没人给她主持这个公道,更没人能替她出这个头,章氏和魏子衍只会欺压她,越发纵着宋宜肆无忌惮的,他应该很揪心,恨不能立时赶回齐州来护着她。

后来太后寿诞过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入了齐州,便直奔宋家,谁的面子也不看,抓了宋宜就来了他们家,只是为了给她出这口气而已。

但是眼下……

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也不敢忘怀,只是实在不想再追究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斜着睇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宋宜,“宋大姑娘一向是心高气傲的人,殿下这样拿了她到我们府上,又叫她跪着回话,也足够了。”

黎晏眸色明暗几变,最终是把视线落在了魏子衍的身上。

他眯着眼,把魏家这位二少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子衍啊,你对宋大姑娘,一向还不错?”

魏子衍心头突突的,眼皮也跟着跳,总觉得黎晏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有些骇人。

这话其实问的不妥,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坏的是姑娘家的名声。

魏鸾大概明白了黎晏的意思,抿了唇角就叹气,这回毫不掩饰的,重重的叹息声,径直入了黎晏的耳中。

黎晏面色微变,到底是转了话头:“行吧,既然二姑娘都这么说了,本王没什么好追究计较的。”他目光扫过宋平章,“宋老爷,心疼孩子,也该有个度,什么玩笑开得,什么玩笑开不得,孩子小,没分寸,你总该有这个分寸才好,我瞧着,等过些日子,魏老爷和子期回了齐州,你少不得还要登门致歉才行。”

宋平章一抹脑门上的汗,频频点头:“自然是要的,这个自然是要的。”

黎晏好似懒得再与他们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那宋老爷就带孩子回去吧。”

宋平章便忙告礼,又一边谢他的宽容,给了宋宁一个眼神,叫她扶着宋宜起身,父女三人就要往屋外退。

可是宋宜好似有所不甘,走两步顿一下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回了头直勾勾的就盯着魏鸾瞪。

然则她到了嘴边的话,叫宋宁一紧她手腕,就全都收了回去。

宋宁低声劝了两句什么话,魏鸾没听真切,反倒是宋宜低呼的那一句——这分明就是你……

自然了,宋宁心眼子够用,脑子转的也快,就没叫宋宜把一句话说囫囵了。

魏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却有了变化。

果然,宋宜会在百花宴上跟她动手,且动的莫名其妙,这主意不是宋宜自己的,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怂恿。

她原本就怀疑是宋宁,但也只是猜测,今儿个听宋宜这话里的意思,还真是宋宁这小丫头。

说起来,宋宁的心思也够毒的。

这一向嫉妒她,面上却不敢露,趁着她爹和大哥还有黎晏都不在,撺掇着宋宜针对她,反正出了事,也是算在宋宜头上的,到时候,坐收渔利的就是她宋宁。

魏鸾嗤了声,这一声又正好钻入了刚迈出门槛的宋宁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魏鸾,二人四目相对时,她一怔,旋即挪开了视线。

做贼心虚。

魏鸾眼底的冰渣聚拢,须臾又破碎开,那份寒凉,回流至于她心头,一切,也不过她自己清楚罢了。

黎晏和魏子衍说了些什么话,她没听,也没心思去听。

一直到黎晏反复的叫了她,她才回过神:“什么?”

脱口而出的反问,叫她自己也愣了下,面上闪过尴尬:“方才走了神,殿下说什么?”

黎晏脸上无奈一闪而过:“我是说,刚回来,惦记着白云居的菜,叫人去准备了一桌,二姑娘赏个脸吗?”

魏鸾先去看魏子衍:“二哥?”

魏子衍一脸的五光十色,因为黎晏满是警告的眼神已经丢了过来,他忙摆手:“既是殿下开口请你,你去便是了,殿下又为你的事奔波跑这一趟,你且去吧,也不敢叫殿下破费,合该咱们家请殿下这一桌菜。”

他话音落下,魏鸾眼底的讥讽就倾泻而出:“看二哥说的,殿下难道还缺这一桌菜的银子了吗?”

魏子衍差点儿让口水把自己呛到,猛咳了几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咱们府上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至此黎晏才愈发笃定,魏鸾今天这么轻易的放过宋宜,和魏子衍脱不了干系,不然她也不会顺势挖坑埋汰魏子衍。

他无意与魏子衍多客气什么,也实在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魏家这位二少爷,便兀自起了身:“忙了这么半天,本王也饿了,二少爷不必相送。”他起了身一面往外走,路过魏鸾身旁时,把脚步一收,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二姑娘先行。”

魏鸾与他是心照不宣,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施施然站起来,冲着魏子衍行了个平礼,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因黎晏的不客气,魏子衍连送他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气的牙根痒,但架不住人家是正经八百的王,拿他有什么法子呢?便自己生了一场闷气,再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黎晏与魏鸾一路出了府,魏鸾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扭了脸儿去看他:“原本是套了车的,但从庄子上回来,赶车的小厮拉了马去吃草,车也卸了,殿下总不是想叫我徒步走到白云居吧?”

黎晏假模假式的退半步,拱手就与她做了个礼:“自不敢劳动二姑娘。”

他直起腰,顺手一指:“可否入得二姑娘眼?”

魏鸾顺着他指尖儿方向望过去,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就害我吧,你的车,我敢坐吗?”

她笑的真心实意,黎晏一颗心跌回肚子里,脸上才有了真切的笑意:“一辆车而已,有什么不敢坐的,走,你坐着,我替你驾车。”

第六章:全当为了我

第6章全当为了我

说是黎晏替她驾车,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动手。

驾车这样的活计,本就有随行的小厮服侍着,只不过是魏鸾坐在车内,黎晏碍着名声二字,便不好再往车里头钻,只能横坐在车辕上,倒做出了一副驾车的姿态来罢了。

要说起白云居,在齐州也有些年份了。

早在二十年前,白云居这三个字便是齐州百姓耳熟能详的了,只是那时生意做的小,不过临街一间铺面,开门迎来送往的,为着掌柜的手艺好,时间久了,竟也做成了这齐州的第一家。

后来齐州百姓越发富庶起来,白云居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到如今,实实在在是这齐州城中酒楼的第一家。

黎晏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白云居前,他翻身下车,扬手在车沿上敲了两下:“下车吧?”

魏鸾从车内钻出来,先探出了半个脑袋,四下扫了一圈儿,又十分迅速的踩着上马墩儿跳下了车来。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黎晏本想伸手扶她,都没来得及。

他眼角抽了抽:“你也不怕崴着脚。”

“我更怕不该看的人看见,明儿个齐州满城风雨,说我魏鸾不知好歹,竟敢霸了你齐王殿下的马车,叫殿下你横坐在车辕之上,这话呀——”她尾音婉转着扬了一把,“传回了京城去,我有多少脑袋,都不够掉的。”

她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怕人看见了说嘴。

黎晏眼神微变了变,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打发人把马车拉远了,领着她进了楼中,又见小二迎上来,他只冷着脸交代了两句,就与她一前一后的上了三楼早预备下的雅间去。

一路上楼,魏鸾一个字都没再说,且十分端着规矩,绝不逾越半分,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连比肩而行都不敢有。

黎晏的心是一个劲儿往下沉,只是面上不显。

一直到二人推了门进屋,黎晏看着她莲步轻移往桌边坐过去,想了想,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魏鸾一扭脸儿,看着紧闭的门,又不免咂舌:“青天白日,倒像是见不得人?”

黎晏眯眼打量她:“怎么什么话都是你说?在楼下从马车跳下来,不怕摔伤了自个儿,就怕别人看见了说嘴。这会儿进了楼中,倒嫌我关门了?”

魏鸾小嘴一撇:“我随口一说,你还上心了。”

黎晏拿脚尖儿踢了踢长袍下摆处,拉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去,又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一推:“你说的话,我一向很上心。”他一面说,一面又翻了个白眼,“我小小的年纪跑到封地,放着京城的泼天富贵不享,你当我是为了什么?”

为的,自然是她。

魏鸾心知肚明,却忍不住叹了声气:“说来也是呢,你是陛下的胞弟,如今却远在齐州,连太后寿诞,都只在京中小住半月便又匆匆返回齐州来,这样其实不好。”

黎晏脸一黑:“有什么不好?我本就只想做个富贵王爷,又不打算学先人,擅权摄政。你打什么马虎眼?说这话,倒像盼着我离了齐州,早日回京城一样。”

别的话都能当是个玩笑,当是他一时心下郁结怄气的,唯独是这擅权摄政四个字——

魏鸾倒吸口气:“你老说自己小小年纪的,其实你都十六了,一点也不小了。”她歪了头看他,“黎晏,你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学的哪位先人?又打算如何擅权摄政?这四个字,最不该出自你口,倘或有心的小人听了去,大做文章,你要如何自处?”

她今日很不对劲,黎晏心头越发笃定。

他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直看的魏鸾浑身发毛。

可是他一直没说话,魏鸾便秀眉紧蹙:“你又不说话,老看我干什么?”

“你从前不操心这些,更不会担心这些,”黎晏的声线是温和的,与她说话时,又自带了七分柔情,此时把手心儿一摊,像是耍无赖,“你也说了,我是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宗亲之中,本就是我最贵重,难不成我还怕什么人做什么文章了?嘴长在别人脸上,话也只管由着他们去说,说破了天,皇兄也是不信的,我有什么不好自处的。”

他根本就是不以为意。

魏鸾心一沉,语调便也沉重起来:“可这天下最难堵,从来就只有悠悠众口。黎晏,众口铄金的道理,你却忘了吗?陛下知你信你,可时日久了,说的人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深吸口气,看他嘴角隐动,大概还是想反驳,于是她拦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我瞎操心,整日闲的无事,胡思乱想。这话我也不会总与你说,只是提醒你两句,盼着你能长久的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才好。”

许是她说的太过一本正经了,黎晏竟连反驳都忘记了,或者说,这样的魏鸾令他感到震撼。

她的担忧是为他,操的心也是为他。

生在皇家,好些道理,他早早的就明白,根本用不着她来教。

可是她说了,他心中便很受用。

故而黎晏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既提醒我,我长久的铭记于心,肯定不敢忘记就是了。”

他的顺从,叫魏鸾的脸颊浮上了红云。

黎晏看在眼里,也不去打趣她,只怕闹的过了,她要恼。

这话茬说到这里,就此打住才最好不过。

是以黎晏眼珠子转了转,转了话头,有心打岔:“你这次在宋宜手上吃了大亏,我在京城得知消息,真是气的吃不好睡不好,母后的寿辰一过,我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就是想着要好好给你出口气,你是怎么了,这样轻易的就放过她?”

就知道他得问这事儿,不过好在魏鸾心里早有计较,也压根儿没打算瞒他。

不过话都变着法子的说,不然他脾气上来,再把魏子衍给整治一顿,章氏就更要拿大姐姐做筏子。

“我说给你原委,但你不能再生事,全当是为了我,成不成?”

第七章:明艳

第7章明艳

她一直没吃茶,黎晏低头看了看白瓷的茶盏,里头泡开的碧螺春,衬着那白净的颜色,十分的好看。

他拿手碰了碰杯子,眉心微拢了下,旋即挪开茶杯,又抽出只新的,重与她倒了杯茶:“我就说你今天古怪的很,说话吞吞吐吐的,全不似你从前的样子。”

黎晏一面说,一面努了努嘴,方向正是那只茶杯:“你不是最爱吃碧螺春?我特意吩咐他们取的是头春的碧螺春,你反倒一口不吃了。”

魏鸾心下一颤,眼窝却热了。

她只觉得鼻头一酸,差点儿没把泪滚下来。

黎晏就坐在对面,她真是怕他看出端倪,慌忙低下头去。

偏黎晏对她的事,样样留心,更是处处上心,一见她低头,立马察觉出了不对,本想上手去抬她脸的,但到底觉得不大合适,抬了一半的手,讪讪的收了回去:“你到底怎么了?这样子,还是受委屈了啊!”

他想来便觉得气恼:“你委屈的这样子,我提了宋宜登门,你却轻易就算了,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来却见她肩膀抖了抖,当下一怔,手忙脚乱起来,“你哭了?你别哭啊,你一掉眼泪,我心肠都要揉碎了……欸,你别这样啊……不行,我还得去找宋平章!”

他说着果然要起身,魏鸾抹了把泪,小手一扬,就扯上了他袖口。

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的:“我是委屈,但我哭不是因为我受了委屈,不然这些日子,我还不哭死了?”

魏鸾红着眼眶的模样,一下刺痛了黎晏的眼。

他面皮紧绷,抿紧了唇角,倒因她扯着自己袖口,站在那里没再动,只是一直定睛盯着她看:“那你为什么哭?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就掉泪吗?不是为这个,那是为魏子衍吗?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魏鸾先是点头,紧跟着就摇头,拽着他袖口晃了晃:“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黎晏哪里能坐的安稳呢?

他第一次见到魏鸾,还是在京城。

那时候魏家已经做了皇商三年,魏鸾三岁的时候,魏业给她办了个很风光的生辰,宴请了京中权贵高门,自然了,为着他家做了皇商,当年又得了广阳王殿下的赏识,京中那些个高门大户,也都赏这个脸。

他是因为好奇,实则算得上不请自来,谁也没告诉,带了份儿贺礼就登了魏家的门。

三岁的魏鸾,白白胖胖的,但他还记得,那时的魏鸾,眉眼间已可见倾城姿色,见过她的,没有一个不夸她生得漂亮,像极了她的母亲孙氏,活脱一个美人坯子。

而她性子也讨喜,不是那种刻意撒娇来讨人喜欢的讨喜——魏鸾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她就是无理取闹,你都生不起来气,这是魏鸾的本事。

后来跟着他贴身服侍的小子总说,那是因为他把魏鸾放在了心尖儿上,自然看她什么样都是好的,是讨喜的,落在外人眼中,可就未必了。

起初他不信,一直到魏鸾九岁那年自京城迁居齐州,而他紧跟着就自请要往齐州封地,那之后,才慢慢地知晓,原来章氏从来就不喜欢她,这齐州城中的闺秀们,真心与她好的,也寥寥无几。

她们都说魏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脾气坏,不好相与,总是眼高于顶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那都不是魏鸾。

她像一颗明珠,原本就不该蒙尘。明珠都是灿烂耀眼,光彩照人的,因太耀眼,总会惹人嫉妒才是真。

黎晏的这一生,愿倾尽所有,维护魏鸾的那份明艳。

可是眼下呢?

他不过回了一趟京城,再回齐州,魏鸾简直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坐是坐了,可眉头紧锁,再没了半分欢愉神色:“阿鸾,你这样……”

他略合了合眼。

有话不敢直言的魏鸾,实在太叫他难过。

魏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他话说了一半又兀自收了声,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收了回来,两只手交叠着一处,搓了搓指尖儿:“原本我心里有一口气,也一定要争这口气。宋宜刚打了我的时候,二哥说了一大车的话,话里话外叫我住到庄子上去,说是什么散散心,其实我知道,她就是怕我找宋宜麻烦。”

黎晏面色越发沉下来:“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是个傻子吗?就不晓得抬了我出来吓唬他!”

魏鸾本来心下惘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破涕为笑,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那我不成狐狸了?”

黎晏因见她笑了,方面色稍霁,脸上的愁云略散开了些:“旁人倒想做狐狸,假借我这老虎的威风呢。”

“我不想生事罢了。爹和大哥去湖州了,你又不在,撕破了脸,我也未必讨得着什么好,”她叹了口气,那一声浅叹,又细碎化开,打从黎晏的心头划过,越发令他生出怜爱来。

魏鸾倒没想那么多,自顾自的又说:“我一开始就想着,等你回来,或是爹和大哥先回来,这口气我一定争,受的委屈,也要从宋宜身上讨回来。”

黎晏这回学精了,知道她后头还有话,且这些话,大概就是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缘由所在,是以他没吱声,只是很坚持的又把茶杯往她面前送了送。

魏鸾噙着笑,举盏细品,想来尊贵如齐王黎晏,再不会做这样伺候人茶水的活计。

她一时又满足的很,先前受的那些气,突然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值得生气与委屈的了。

因心下释然,她语气便轻快了些:“我回府的时候,二哥是让我们家的二总管出门迎的我。你知道的,我们家这位二总管,是母亲娘家的人——”她略拖了拖音,好似颇为无奈,耸了耸肩,又吸了吸鼻子,“二哥说,城西曹家来了人想提亲,但母亲暂且没有理会。反正话里话外就是威胁我,我要是不给宋宜好过,估计母亲立时便会点头同意这门亲事,要把大姐姐嫁到曹家去了。”

第八章:保媒

第8章保媒

黎晏神色微变:“城西……曹家?”

魏鸾点头说是,眼底全是无奈:“你知道他们家的吧?”

知道,当然知道了。

齐州是他的封地,这齐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之家,有哪一个是他不清楚的?

他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并不单纯。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真是傻子,尤其他是先帝的嫡子,皇兄又比他年长太多,好些道理,皇兄都没少教给他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曹家,黎晏才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母子倒真是敢!”

“有什么不敢的呢?”魏鸾嗤了声,“母亲主内,我们兄妹的婚事,其实都该是她做主的。我爹不在家,她要真的答应了曹家这桩亲,了不起等我爹回来了,吵两嘴,怄一场气,可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待见我们兄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爹为着家宅安宁,平时也只是警醒她两句,回护我们多一些。”

这话倒不假,黎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和分寸。

章氏毕竟是当家主母,家宅安宁四个字,是最要紧的,魏业不可能为这个就休妻,况且按照章氏那个精明劲儿,要真敢答应了曹家求娶,把魏鸢嫁出去,等魏业回来兴师问罪,她自也有她的说辞,总能挑出好处,说服魏业。

魏业是经商的人,一辈子精明能干,却全是先权衡利弊的。

魏鸢又不似魏鸾这样受他喜爱,婚事草草,他也未必为这个真与章氏撕破脸。

黎晏那口气突然就顺下来:“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放过了宋宜的?”

她恩了声:“不然能怎么样呢?”

短短一句话,就那么几个字,却把魏鸾心底的担忧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也不是说有意惹黎晏怜惜,是真觉得没办法。

倘或娘活着,她和大姐姐自然就是一切顺遂,偏偏……

“好在爹和大哥一去两个多月,算日子也快该回来了,这回二哥提起这个事,反倒提醒了我。”她摆弄着衣服下摆处,也不抬头,“等大哥回来了,也该跟他说说大姐姐的婚事,好歹让他在爹面前提一提,也好让爹上心,总不能将来什么都听母亲安排。”

黎晏低声叫她:“要不我帮帮忙?”

魏鸾反倒笑了:“这是我们家内宅的事,你能帮什么忙呀,别添乱了。”

黎晏佯是不悦,把脸板起来:“你既怕你姐姐嫁的不好,又怕你爹不上心儿女婚事,一应交给章氏料理,那还不如我出面,替你姐姐保个媒。我年纪虽然小,毕竟是正经受封的王,要保媒,那也是给了你爹脸面的,到时候你看上了谁家,只管告诉我一声,这不就成了?”

他要不说这个,魏鸾是真没想到的。

眼下他一提,她眼中便是一亮,真正的灿若星辰。

魏鸾一拍脑门儿:“我都气傻了,把这样的好事都给忘记了!”

她喜形于色,把欢喜都写在了脸上,黎晏看来自然高兴:“我瞧着,你倒像是做姐姐的,还要替她操这样的心。”他一面说,一面想了想今儿在魏家的情形,“先前你挨了宋宜的打,你姐姐也没替你出头吧?”

魏鸾生怕他不高兴,再寻她姐姐麻烦,哪怕是看着她的面子,也只怕黎晏心里有了隔阂,将来不上心,于是忙解释了两句:“我姐姐一向都是怯懦温吞的性子,我原也不指望她替我出这个头。不过是当日赴宴,我刚挨了打时,她倒确实厉声严辞呵斥了宋宜。”

她话音落下,果然见他不大高兴,还听着他不屑的呿了声。

魏鸾撇撇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她平日里说话都不会大声,更不要说与人急红了脸。你没瞧着我进门的时候,当珠也没跟着吗?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生怕她到前面来替我说话,再惹恼了母亲和二哥,到时候真把她说给曹家,爹和大哥都不在,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黎晏恍然大悟:“你打发当珠去陪着她了?”

她点点头:“其实是拦着不叫她到前面来的。”

黎晏听来,左右打量她,末了还是无声的笑了:“我就说你反倒像是个做姐姐的,你姐姐真是好福气。”

不,其实是她好福气。

魏鸾面上不说,心里却什么都清楚。

黎晏看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一向也和善,对着什么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一点不端王爷的架子,可实则他是孤拐性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他懒得管,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遇上不顺心的,卯足了劲儿变着法子整治你,还能叫你有口难言,只能认栽生受。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去搭理宋平章父女,更不要说登宋家的门。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可能大包大揽的说要给姐姐保媒,将来寻了好人家,只管由着她挑。

魏鸾心下感动不已,神色便柔和下来:“黎晏,谢谢你。”

她突如其来的道谢,叫黎晏霎时一怔:“平白无故的,谢我做什么?”

她只是笑,也不明说,其实他心知肚明,不过是明知故问。

黎晏看她后话不说了,也不追问她,只笑着揭过这话茬儿,好似又突然想起她前头的话,欸了一声:“你是不是不大待见你们家那个二总管?”

魏鸾果然黑了脸。

说起陈平,于章氏和魏子衍而言,那真是个再忠心不过的奴才了。

只是对于他们兄弟来说,那就是个刁奴。

魏鸾冷下脸来:“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你说我能怎么待见他?”

“你从前也没跟我提过,今儿看你这模样,给过你气受啊?”

她摇头:“明着给我气受,他原也是不敢的,就是有时候老是阴阳怪气的,又一味的捧着我二哥。你知道,我们家的大总管,跟着伺候了大半辈子,我娘在世的时候,就是他在,我娘对下人都好,对川叔就更看重,陈平呢,后来仗着母亲当了家,连川叔也不放在眼里的。大哥也警醒过他几次,他也不当回事儿,说白了,他也没把我们兄妹放在眼里就是了。”

第九章:变故

第9章变故

魏鸾话音落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黎晏不会平白的问起陈平的事儿,横竖同他是不相干的人。

要说,他八成是想找陈平麻烦,为什么呢?

她心头暖暖的。

从前没在他面前提起过陈平这号人,说实在的,陈平在内宅中再如何的耀武扬威,左右她是主子,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也说了,明里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总不至于什么都要告诉黎晏,连他们家宅内的事情,也要黎晏来替她出什么气。

今次说起来,还是为着魏子衍拿大姐姐的婚事威胁她,偏又是托借了陈平的口,只能算是陈平倒霉。

魏鸾略拢了秀眉:“你问陈平,是想做什么?”

黎晏似笑非笑的,面皮也松动了下来:“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到啊?”

魏鸾脸色一黑,果然她猜准了黎晏的心思。

她撇了撇嘴,却连劝的心思也没有。

黎晏只是看她变了脸,当她不高兴,连声解释:“我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的事,说到底那是魏家的事情,说破了天也轮不到我管,所以你看,你说你姐姐的婚事,我也只敢说由着你挑了人家,我出面来替你保这个媒,好叫你姐姐有个好归处。至于说陈平,他是章氏娘家带来的人,虽说越不过你母亲看重的人,但一向眼高于顶,你不说,我如今也想得到,这样的刁奴,你料理不得,我替你料理了,也不算是插手了你们家宅事吧?”

他越说越是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一样。

魏鸾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的语气,当下便笑出声来:“说来你是正经的王爷,这样子赔着小心,我可受不住。”

……

自那日黎晏请了魏鸾白云居吃饭,黎晏便隔三差五的就登魏家门,倒也不是找魏鸾的,今儿拉了魏子衍赏名家名画,明儿又是得了什么好的玉雕与他共赏,再不然就是手底下有了什么好的生意门路,说是要介绍给魏子衍,反正魏业和魏子期不在,家里这样的事便是魏子衍说了算的。

魏子衍起初心下难安,他也知道黎晏对魏鸾一向极好,那日要惩治宋宜,黎晏临了了还阴阳怪气的损了他一句。

是以黎晏如今态度大变的亲近他,他惶恐之余,便说与了她母亲章氏知道。

章氏想来,黎晏虽待魏鸾十分不错,可明面儿上又能怎么计较魏家人呢?况且息事宁人,也是为家宅安定,没什么理儿好挑的,她因这样想,便也就交代了魏子衍几句,觉着这是个好机会,要能得了黎晏的青睐有加,从此与黎晏往来密切,还怕在魏业面前得不了脸吗?

聪明了一辈子的章氏,在遇上儿子前途的事情时,到底是糊涂了。

而魏鸾呢?

为着黎晏上门,自少不了总管们在跟前服侍,每每黎晏到魏家,她都借故寻了王川去,总是有事情交代王川替她办。

王川从前就受过孙氏恩惠,孙氏又一直都高看他,他如今能替魏鸾办两件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他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倒不觉得不能在黎晏面前露脸有什么损失。

既然是魏鸾寻了他去,黎晏面前服侍听使唤,自然就落到了陈平的身上。

这一日黎晏又拿了块满绿的翡翠登门,说是雕刻出自玉雕大家明荔先生之手,也是他得了这么一块水头足又上了念头的老绿翡翠,不愿意糟蹋了,不知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

魏子衍见他来,当然亲自出门去迎。

彼时陈平就跟在魏子衍的身后,一脸的笑意:“如今齐王殿下同二少爷走动的勤快,过阵子老爷回家来,见了一定欢喜。”

魏子衍听了心里高兴:“数你机灵,知道说好听话。”

“奴才可不是说好听话诓您的,您瞧着这阵子,每每殿下登门,大总管都有事缠身抽不出空,倒也白便宜了奴才不是?”他一面跟着走,一面卑躬屈膝的说,“奴才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能在殿下面前露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魏子衍听来却心下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到底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儿,便随意的敷衍了一句,脚下仍旧不耽搁,往门外迎出去。

黎晏见了他二人,不动声色的把眉心一跳,眼底的笑意更浓些,魏子衍如果仔细的看了,一定能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可偏是魏子衍没有这份儿心眼,见了黎晏只晓得一味的讨好,眉开眼笑的陪着说了几句客气又好听的话,便一侧身,迎着黎晏进府去。

说来黎晏是算好的,这些日子他总给陈平好脸色,也叫魏子衍和陈平松懈下来,今儿个他舍出去这么好的老绿翡翠玉佩,总该叫陈平吃大苦头才行了。

是以他与魏子衍落座之后,魏子衍打发了陈平去奉茶上来,黎晏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话闲聊,可眼睛一个劲儿往门外看。

不多时跟着黎晏贴身服侍的赵隼进了门,附在黎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黎晏脸色略变了变。

魏子衍瞧见了,试探着问:“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黎晏便瞪了赵隼一眼:“越发没有规矩。”

他轻斥了这么一句,才转而对上魏子衍:“没事,只是太后派人从京中送了些东西到齐州,底下人冒冒失失的,叫你看笑话了。”

魏子衍哪里敢顺着他的话说,便只说什么太后惦记您,到底您是有福气的贵人一类的。

黎晏听的心下不屑,面上却不露,转了话头:“我带了块儿老绿的翡翠玉雕,正好叫你一起品鉴一番,只是这东西有个妙处,你且等我须臾,我去寻样东西。”

他说着就起了身,魏子衍忙跟着就起身来:“殿下要什么?我叫下人去寻了来便是,怎么好叫殿下自己动手呢?”

“你坐着不用管,这样妙的物件,自然是自己动手,才最好了。”黎晏打从他身边过,顺势就在他肩头按了一把,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魏子衍虽说愣了下,却只能驻足站在那里,眼看着黎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儿,出了门去。

然则意外的发生,也就在那须臾之间而已——

黎晏出门的时候,还正回头要与魏子衍说什么话,却突然间他身形晃了下,紧跟着,魏子衍就听见了一声脆响,而黎晏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第十章:赶出去

第10章赶出去

屋外陈平满脸笑意的捧着托盘,上头是两只缥色小杯,杯上还雕了福寿波纹,看起来就精致的不得了。

他洋洋得意,要入内奉茶的,却没料着黎晏突然从屋中出来,便一时没收住脚,迎头就撞在了黎晏身上。

热茶洒在了黎晏那一身月白长衫上不说,偏那一声脆响,也叫他忍不住低头往地上去看。

一枚满绿的翡翠玉佩,碎裂开来,大块儿的摔碎成了三块儿,另有细碎的小的更不必提。

陈平霎时间脸就白了,扑通一声跪下去:“殿……殿下……饶命……”

他磕磕绊绊,话都不会说了。

屋里魏子衍哪里还坐得住,慌慌张张起了身,又跌跌撞撞的出了门,赶紧上手去扶黎晏,一扭脸儿,果然见他面色阴沉,还有些许的痛苦不舒坦。

是了,那茶虽不至于滚烫,可却是新泡的热茶,温度还是有的,这两杯茶泼到黎晏身上去……这位金贵的殿下,可没受过这个苦。

地上摔碎的玉佩他也瞧见了,知道要坏事,一抬脚把陈平踢翻在地:“混账东西,走路也不长眼,横冲直撞的就往殿下身上扑,你是要活腻了吧!”

赵隼黑着脸从魏子衍手上把黎晏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格开了魏子衍:“殿下要不要紧?”

黎晏倒吸口气,嘶了两声,却只摇头:“不妨事,就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

魏子衍一听这话,当即卖乖:“殿下不嫌弃,先到后面去,换一身我的衣裳吧。”

黎晏打心眼里看不上魏子衍,穿他的衣服还不够膈应的,即便是这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不舒坦,他也宁可受着这份儿不舒服,只要想想是给魏鸾出气的,那股子粘腻好似也就不怎么明显,总好过把魏子衍的衣裳套在身上,要真穿了他的,等回了王府,三大桶的水也洗不去他心底的膈应。

故而黎晏没接这一茬,只是示意赵隼松开手,看着地上已然稀碎的玉佩:“可惜了这玉佩,这老绿的翡翠我才得了没多久,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开刻,等了这么些天,得了这么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沉声叫了句赵隼。

赵隼会意,弯腰下去,把摔碎的玉佩全捡起来,捧在手心里递到黎晏面前去。

黎晏就着他的手,只把还能看的三大块儿挨个的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的心疼:“我本是要出来摘几片绿叶,这时节新叶嫩芽,跟着老绿放在一起比,才更显出它的极妙,现在倒好了,什么也不用看了。”

他说着脸就更黑,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平,侧目看魏子衍:“你们魏家家大业大,早年做皇商,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却调教不出个像样的奴才?”

这话说的重,连带着魏家的脸一并打了。

魏子衍额头冒出冷汗,却不敢伸手抹,因脸上挂不住,抬脚就又想踢陈平。

黎晏心底嗤笑,抬手拦了他一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今日也已经冲撞了我,这样名贵的玉佩也已经摔了个稀碎,动辄打骂,反倒失了你的身份。”

魏子衍吞了口口水:“殿下说的是……”他讪讪的收回脚,看着黎晏身上的湿衣服,却也不敢再提叫他换自己衣服的事儿,只是干巴巴的赔小心,“这样的刁奴,全凭殿下处置就是了。”

“我有什么好处置的?”黎晏想听了个笑话,扬声就反问,“这不是你们家的奴才吗?”他又居高临下的打量陈平,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番,临了了啧声咂舌,“好像听别人说过两嘴,你们府上这位二总管,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人——”他拖长了音,一边儿摇头一边儿感慨,“章家也算是大户人家,近几年虽落魄了些,早年间却也是富甲一方的,怎么这奴才却这样冒失,还能跟着夫人一起进了魏家,真是……”

黎晏的后话没再说,魏子衍的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样的一番话,真是羞煞他。

他心下暗恨这个陈平不争气,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实打实的冲撞了黎晏:“殿下大度,不与个奴才置气,我自会回了母亲,这就打发他回老家去,再不许他留在齐州,免得来日殿下走动,见了他要生厌的。”

魏子衍是真不会说话啊——黎晏不免在心下感叹。

无怪魏业对这个儿子不上心,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两个儿子都是嫡出,即便是元配发妻的嫡子要比平妻所生的儿子身份更贵重些,可魏业要是把心偏一偏,两个儿子真就没分别。

魏子衍不堪大任,也担不起魏家的这份儿家业,真器重他,早晚得把魏家这点儿家底败光了,外头生意上的交情也要得罪个干净。

“送回老家去?”黎晏拧着眉头,状似不经意的问,“他是章家家生的奴才吗?”

魏子衍说是:“陈平的爹娘原就是在章家服侍了一辈子的,所以当年他才能跟着母亲嫁过来。”

黎晏心里过了几个过,嫁女陪嫁少有陪嫁管事的,但章氏当年是以平妻的身份进的魏家门,据他所知,魏业那时生意上已经小有起色,章家让陈平跟着章氏一起进门,怕是从那时起,就有了别的心思,无外乎欺负孙夫人娘家没人,想着将来把魏家的家业霸在自己手上罢了。

因想明白了这一层,黎晏心里的不痛快就愈发重了。

他喜欢魏鸾,就敬着魏鸾的亲娘,那怕是过世已久,在他心里,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既是家生奴才,赶回老家,那不就是安安生生的送回章家去吗?”黎晏拍了拍魏子衍的肩膀,“是你们家的奴才,还是请夫人定夺吧,只是依我说,这样不中用的奴才,送回章家,叫他将来丢章家的脸吗?况且这玉佩……”他叹了口气,“杀了他他也赔不起不是?”

魏子衍心头一颤:“殿下身边的东西,没有不名贵的,这样稀罕的物件,寻常人家连见都没见过,我实在是……实在是……”

他又赔不出,又觉得丢面子,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这个口。

黎晏觉得他这模样真是好笑,倘或魏鸾能看上一看,估计能心情大好。

他摆了摆手:“也没说叫你们家赔给我,横竖也不是你打坏的,我只是说,这样冒失的奴才,留在家里终究是个祸害,不过也是随口一说了,到底家生的情分不一样,夫人许会念着他的好。”

他略一顿,又叫赵隼:“收起来吧,回府上找个精致盒子好好收起来,摔坏了不中用,只是可惜了明荔先生的手艺,别给我扔了。”

第十一章:不近人情

第11章不近人情

章氏得到消息,是在黎晏离开了魏府后不久。

魏子衍提着陈平往章氏院子里去,又叫人跪在院中,不许他进门,显然是气恼极了。

章氏乍然听闻了此事,也是眉心抽动,狠狠地跳了一回。

这么些年,陈平办事算是不错的,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她用起来顺手也放心,总比王川强上百倍。

平日里陈平有些作威作福的事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的人自己总归要护着,没有为外人轻易斥责了自己人的道理,哪怕陈平只是个奴才。

可今儿个不一样……

“齐王真是这样说的吗?”她阴沉着脸,手上握着一串红玛瑙的手串,不停地转着串珠子,一双眼就没离开过魏子衍。

魏子衍频频点头:“殿下倒说让娘处置,毕竟是咱们家的奴才,也说玉佩用不着赔,横竖那样的东西,天下少有……”

章氏不由青筋凸起,她再三的忍,却到底是没能忍住。

玛瑙手串丢在了身侧,她重重的在小案上拍了一把:“糊涂的东西!”

魏子衍吃了一惊:“娘?”

章氏横目过来:“你真是拎不清,到底分不分的清殿下话中轻重?”

他艰难的吞口水,让自己的亲娘这样子责骂,真是难堪至极。

魏子衍知道自己是不成才,也干不了什么大事的,都说他拎不清,其实这一宗,他心里明白得很,不然他今年也十五了,爹却从没带他外出过,凡是有要往外走动的生意,一向都是大哥陪着,哪里轮的上他。

他抿紧了唇角:“娘,我只是觉得,陈平也在咱们家服侍了近二十年,又是外祖家家生的奴才,真要是打发走了,未免太薄情……”

“薄情?”章氏冷笑出声来,“齐王有句话说的不错,留着这样的奴才,到什么时候都是祸害。”她眯起眼,面上写满了不悦,“子衍,你仔细想想,齐王特意把摔碎的玉佩收走,当着你的面交代奴才收好了不许丢,前头又说什么这样的奴才如何不中用,他是不插手咱们家的事,也不好处置咱们家的人,可这就是明着告诉你,这个奴才不中用了,必得狠狠的处置他,不然就是得罪了齐王!”

魏子衍眼皮一跳:“没这样要紧的吧……”他也犹豫起来,翻眼皮看上去,“娘,殿下是贵重的人,怎么会跟个奴才过不去呢?”

章氏听他这样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儿子,是她唯一的儿子。

如今她也三十出头的人了,再想有孕,已经十分艰难,大抵她一辈子的指望,就只有这个儿子。

打他小的时候起,她也是悉心教导过的,可偏偏他就是不争气,就是个糊涂蛋,教过多少次的道理,临到事前,他仍旧想不通。

章氏不免气馁。

她也算精明半辈子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想来她又暗恨,直气魏子衍丢了她的人,越发不想瞧见他在眼前,便连连摆手:“横竖说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那就不用再说了。陈平是不是在外头?”

她话音落下,见他重重点头,章氏便又哦了声:“你去吧,叫他收拾了东西立时就走,一针一线都不许带走,照说他服侍了这么些年,我该赏他一笔银子,也好叫他往后好度日,可他偏这样得罪了齐王,齐王发了话,不许不处置,我就一两银子也不能给他。你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打魏家离开,愿意去哪儿都成,甭想着回扬州去,我会修书回扬州,便是他爹娘在你外祖父面前求情,也不顶用。”

魏子衍倒吸口气:“娘!”

“不要跟我说什么凉薄不凉薄——”章氏呵斥断他,“事儿是他自己干出来的,素日他洋洋得意,没人辖着他,如今他服侍主子失了手,这样冲撞贵人,凭齐王的尊贵,没杀了他就是他祖上积德。”

魏子衍显然还想说什么,他也气陈平今天的行径,平白的连累魏家的名声,像是他们家不会调教奴才一样。

可是陈平在魏家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的,又再多的不好,也不该这样不近人情的赶他走。

章氏一见他嘴角动,心下一冷,愈发带到了脸上来。

她眼底聚拢了冰渣:“出去!”

这样大动肝火,魏子衍只愣怔犹豫须臾,便告了礼退出去。

他娘是铁了心定了主意的,谁求情都没用,陈平往后的日子……只能靠他自己的本事过了。

……

这件事情传开的也快,素日里耀武扬威的二总管,灰头土脸的卷铺盖走人,底下的丫头小子无不拍手叫好的。

王川替魏鸾置办了她要的东西回府,正好碰上陈平出府走人,他只淡漠的看了一眼,连一句送别的话都没有,便径直进了府门。

是以魏鸾知道这件事,还是王川给她送东西时,特意告诉的。

彼时魏鸾在魏鸢的房中,姐妹两个挤在一处打络子,她一听王川回这话,就笑了:“真这么灰头土脸的走的啊?”

王川弯了弯腰说是:“进府听底下小子说了两句嘴,说他冲撞得罪了齐王殿下,夫人不敢留他,也没给他什么体面。”

魏鸾笑吟吟的,心情大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往后府里的事情,都只能仰仗川叔你了。”

王川一怔,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又深看了眼前十三岁的小主子一眼,什么都再说,猫着腰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门,魏鸢就一把按在了魏鸾的手腕子上:“是你使的坏?”

魏鸾有些吃惊:“姐姐怎么知道是我?”

魏鸢短叹一声,撒开手:“我性子是温吞怯懦,但我不傻。这些日子你每每拉了川叔替你忙前忙后,殿下几次上门,都只有陈平在跟前服侍。我早就想问你,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各色小物件,“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有多少?还值当叫川叔再特意替你置办吗?”

“姐姐真聪明。”她撒娇,去挽魏鸢胳膊,“但这怎么能算是使坏呢?姐姐这样说,那黎晏也是使坏的那一个了,原本就是我们两个合计的,怎么能只算在我的头上?”

第十二章:不怕她知道

第12章不怕她知道

魏鸢脸上的那点柔和,渐次变成了慌张、焦虑,眼底隐隐透着不安。

魏鸾早又重拿了打了个头的络子在手上,又反复的看了:“大哥平日里最爱的是云水蓝,这个孔雀蓝的穗子,果真相配吗?别叫我费工夫打了,他又觉得不搭,一味的不爱佩,不是白叫我……”

她转头笑吟吟的拿着络子比划着问魏鸢,却这时才看见了她姐姐脸上的神情不对。

魏鸾心下一怔:“姐姐?”

魏鸢搭眼看了看她手上的络子,摇着头从她手上抽出来:“我都能想得明白,陈平的事儿少不了你捣鬼,母亲眼下为着刚得罪了齐王焦心,一时顾不上细想,可等她回过头来细想,还能饶了你不成?你怎么越大越没分寸,还撺掇着齐王陪你胡闹!”

她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便是再生气,都是温吞的人。

魏鸾瞧着她是真的急了,一时又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她心尖,又一下子化开。

她腾出手,正好握上魏鸢的手:“姐姐,母亲不会找我麻烦。”

“你说的轻巧了……”魏鸢拧眉看着她,急切毫不掩饰,“陈平服侍了近二十年,打母亲嫁进来,他就跟过来的。鸾儿,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陪嫁?”

“可母亲与陈平再亲厚,到底陈平也只是个奴才而已。”魏鸾吸了吸鼻头,“姐姐你也知道的,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就是因为她聪明,我才敢拉上黎晏这样整治陈平。前几日黎晏提了宋宜上门,摆明了是要替我出这口恶气的,可是母亲和二哥又做了什么呢?”

魏鸢面色一沉,呼吸一窒,旋即掩饰过去:“你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魏鸾咬着后槽牙回她,“可我最气不过的,是他们拿姐姐你的婚事大做文章,甚至借此来威胁我。”

“可是鸾儿,子衍心里是有宋宜的,你不是不知道。”她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叹气,“到底是你年纪小,不大明白这里头的深浅。宋家在齐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宋宜的出身不算差,他们家又出了举人老爷,子衍既然心里有她,母亲一定早就盘算起来,将来要请了人保这桩媒,叫她嫁进魏家门的。”

魏鸢话到这里顿了顿,细细的打量着魏鸾脸上的表情变化,可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在魏鸾的手背上拍了拍:“保不齐她要做你阿嫂,若真叫齐王殿下闹的不成样子,又是为着你,将来还怎么见面?岂不是连宋家一并得罪了?子衍再想求娶,只怕也很难了。”

果然她会这样想。

魏鸾心下沉了沉。

怕不止她姐姐这么想,那日从庄子一路回家,当珠不也是这么劝她的吗?

她们劝她息事宁人,都是为了魏子衍喜欢宋宜,为着宋宜将来很可能做了魏家的人,伤了情分便不妥。

可是她挨的那一巴掌,又有谁真正放在心上了?

没有的。

除了黎晏,连她姐姐都没真正当回事。

魏鸾不动声色的把手往外抽了抽:“姐姐真的以为,母亲和二哥威胁我劝说黎晏,是为了两家的情分,是为了将来能顺顺当当的求娶宋宜吗?”

“你……”

魏鸢只说了一个字,话就叫魏鸾打断了。

她在笑,可是笑不达眼底,那不是真心实意的笑:“他们不过是为了让我脸上难堪而已。宋宜打了我,二哥不替我出头做主,不到宋家去要个说法,一转脸反而让我住到庄子上去——”

魏鸾拖长了音:“姐姐近来不出门吗?这齐州城内风言风语,人家茶余饭后把我当做谈资,只说我不如宋宜尊贵,便是挨了打,也是不敢讨公道的。如今黎晏回了齐州,母亲却这样压着我,仍不许黎晏为我讨公道,你真以为,她是为她儿子考虑的?”

魏鸢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凝住了。

若按魏鸾的说辞……

“许是你想多了。”她越发的蹙拢了眉心,“鸾儿,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心思这样重?”

魏鸾无声的嗤笑:“我心思若不重些,怕哪日折在人家手上,都不自知。我心思若不重些,姐姐你如今怕已经许了城西曹家!”

她的话令魏鸢脸色煞白,更是哑口无言。

其实魏鸾看在眼里,也不舒服,多少又生出不忍来。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就算再怎么不体谅她,她无心伤害姐姐,自然就不该说这么重的话。

魏鸾低了低头,眼眶有些红:“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魏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明白了,说到底,你也不全是为了你自己,这口气,也是替我争的。”

魏鸾抿平了唇角抬头去看,这回嘴角的弧度,倒是最真心不过扬起来的:“我根本就不怕母亲会找麻烦。她一向待我们兄妹如何,都不怕外头的人指指点点的,照说我该怕她。但姐姐怎么不想想,黎晏一个王爷,变着法子的寻陈平错处,为的不就是让母亲赶陈平出府吗?她吃了亏,损了手上可用的人,还只能忍了,谁叫那是黎晏,是她惹不起的人。”

“你是说……”魏鸢搓了搓指尖,“你原就没想瞒着母亲?”

“当然了。”魏鸾说的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瞒着她?又为什么要怕她知道?”

她眼角眉梢染上了俏皮与得意:“姐姐再细想想?”

魏鸢一时沉思起来,须臾她眸中一亮:“齐王做这样的事,实则很失身份。要说是陈平真无心冲撞倒没什么,偏是他故意找麻烦而来的,这便很不一样。可他明知有失身份,为了你,还是心甘情愿的做了。母亲若想通了这一层,自然不会也不敢轻易为难你……横竖齐王如今就在齐州,你有个什么不痛快,他都能知道。”

魏鸢也不再应承这话,只伸了手又去拿那只络子:“那姐姐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孔雀蓝到底搭不搭云水蓝了吧?”

第十三章:章氏的麻烦

第13章章氏的麻烦

其实魏鸾想的是不错,章氏想明白陈平出事的前因后果,就在后半天而已。

人是前半天赶出府的,为这个章氏也生了一场气,毕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这样丢的还不是她的脸吗?加上魏子衍又在这件事上表现的那样拎不清,就更让她气恼。

等回过了神,醒过味儿来,细想来是她办了糊涂事。

从一开始,她为了让儿子攀上齐王这高枝,竟也忘记好好想想,齐王原是那样抬爱魏鸾的。

齐王提着宋宜上门的那天,不就是又领了魏鸾出府,说是出去吃了顿饭吗?

只怕这丫头把什么都吐露了个干干净净,譬如她挨打后无人为她分辨,反把她赶到了庄子上,再譬如为了不叫齐王惩治宋宜,拿了魏鸢的婚事威胁她……说来说去,陈平倒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不过是那日替他们传了句话,魏鸾又没法子动她或是子衍,才拿了陈平做筏子,好打她的脸罢了。

彼时章氏气恼不已,险些没摔了手边平日最爱的一只海棠红如意瓶。

然则她尚未来得及仔细盘算,如何能不动声色的从魏鸾身上找补回来时,跟着她陪嫁进魏家的沅寿,手上捏着个信封,神色慌张的进了门。

章氏一见她神色匆匆,满眼的戾气稍敛了三分:“怎么慌慌张张的?”

沅寿三两步进了前,蹲了个礼:“赵致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送信的小子是在外头服侍的,不好带进来回话,我打发了他去了。”

“老爷出事了?”章氏眼皮一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魏鸾,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沅寿却摇头,只把信往她手边递了递:“您看过,就什么都明白了。”

章氏狐疑,又一肚子的不放心,打沅寿手上接过信,三两下拆开来,取了内中信纸展开,一双丹凤眼略一压眼皮,视线就落在了信纸上。

——章氏手边的那只如意瓶,到了是没能逃过一劫。

海棠红颜色极正,钧红的瓷器釉层又肥厚,滋润均匀,当年她陪嫁带来的东西,个个都是上品,为的也不过是压过孙氏一头。

沅寿见碎落了一地的如意瓶,拉平了唇角上前去替她顺着背:“您消消气吧,已然这样子了,您拿这些死物撒气,也不顶用,白作践东西罢了。”

“作践?”章氏冷笑一嗓子,“老爷这是在作践我!”她一面说,一面拿手拍在桌上,她手掌下头,就是撂开的那张信纸,“好好的到湖州去谈生意的,打从扬州路过,还要收了个唱曲儿的。沅寿,这么些年,老爷在外头不是没有过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里的日子照常过,我只当不知罢了,可你再瞧今次算什么?我在家里照顾孩子,主持中馈,他一出门,这么大的家业就要我来支应着——”

章氏越说越是来气,眼眶虽红了,可她一向是个有骨气的,决计不掉下眼泪来,反倒有了三分狠厉:“唱曲儿的姐儿,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出身就收了房,居然还有了身子,这是恶心谁呢!”

沅寿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也知道这事儿正经是魏业办的不厚道,多少年的夫妻,夫人扶持了他多少,当年夫人刚嫁进来,章家又帮扶了他多少。

现如今家大业大,在外行走人家也少不了看他脸色了,偶尔在外头胡来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个唱曲儿的收在身边儿,还叫怀了孩子,换做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只怕就是孙氏还活着,听了这个,也要大动肝火。

可生气归生气,也不能一口一个作践,一口一个恶心的。

沅寿柔着嗓子叫了声夫人:“老爷再有几日就要回来了,这事儿要说也怨赵致,早就该把消息送回来。刚把人收在身边儿,还好想法子,现在有了孩子……”她见章氏眉目一凛,便低了低头,转了话头,“可是夫人,您是当家主母,老爷收房也好,纳妾也好,您都是魏家的当家主母,生气是一时的,怎么能把什么作践什么恶心挂在嘴边,那不是伤了情分吗?”

章氏略一怔,抬头去看她。

沅寿的眼底有不平,可面上仍旧努力维持着平和。

章氏看明白了。

她一时恹恹的,缄默了许久:“也难为你,知道这时候不能拱火,心里有再多的不平不服,面上都尽量不露,这是为我想——到底是家里带来的人不一样,陈平他……”

自己家里出来的人,最贴心知意,陈平再眼高于顶,也是知道维护她的。

只是如今,可惜了。

沅寿怕她这时候再分心想陈平的事儿,胸中只会更加郁结,忙岔开话题:“夫人,眼下要紧的,是等老爷回家来,那一位,到底该怎么安置。”

“安置?”章氏在心里酝酿了一阵子,“要依着我,打发到外头,了不起花些银子给她置办个宅子,她那种出身,当个外室养起来,一辈子吃喝不愁,还有了孩子傍身,也尽够了。”

“这……”

沅寿要劝的话没出口呢,章氏就是一摆手:“我生气是一回事,但还没糊涂,不必你来劝我。老爷过扬州就收了她,算算日子,根本就是没多久就有了身子,到现在才正好两个月多一些。照这么看来,那是真喜欢她,我要说把人放外头,不许进府,老爷还不知道要跟我闹成什么样子。”

“您能这么想,奴婢再放心不过。”沅寿长出了口气,原就是怕她一时怒气上来,失去了理智,回头真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便还是她。

再者说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好看着呢。

于是沅寿略顿了下,慢吞吞的开口:“左右事情已经这么着了,您气过一场,好歹看开些。把人放到府里,那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不怕她翻出您的手掌心儿,真搁在外头,奴才说句不中听的,您别不受用——您也说了,老爷爱的什么似的,回头闹的连家都不回,那不是更没脸吗?”

章氏心下陡然一惊:“是了,是你这么个话。我原只想着怕老爷要跟我闹……真是叫气糊涂了……但那个孩子——”她眯了眯眼,简直咬牙切齿的,“真是个麻烦。”

第十四章:回城

第14章回城

自那日章氏得了魏业在外的消息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这魏府上下,除了沅寿外,再无人知晓主母究竟在忙些什么。

魏鸾只眼看着她把内宅靠西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跨院收拾了出来,又整日吩咐人添置东西进去。

魏家如今生意大了,宅子置办的是五进的大宅子,显得格外气派些。

只是魏业这些年从未曾纳妾,要说起来,人口真不算多,横竖底下的奴才们各有安置的地方,住不到主子们跟前来,除非是沅寿这样贴身服侍的,余下的,哪有那个福气住进内宅中。

是以魏府中有好些院子都是空着的,且常人无人,连魏鸾她们姊妹玩耍,都未必会走到那些空落落的院子去多看两眼。

今次章氏这样忙前忙后的收拾院子,魏鸾特意叫王川留意过,章氏连当年自己的陪嫁,都添置了好些摆件在西跨院中。

魏鸾好奇,便挑了一日跑到西跨院去看,所见更是惊诧。

西跨院的正屋是三大间的结构,小院儿也够宽敞,一应的厢房、耳房具有,甚至还往后延出了抱夏来。

要说同魏业和章氏住着的上房院,那自然是没得比,可这西跨院收拾出来,正经比她住的清乐院不差什么。

她又进屋瞧,章氏真是花了大手笔,屋中陈设摆件无不精致。

十分名贵的虽少有,但偶得一二添之,便是锦上添花的点睛之笔了,若一味拿了奢华之物堆砌,反倒是埋没了这亮堂的院子。

从西跨院离开的魏鸾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章氏费了这么大工夫,为的是什么。

是以她打发当珠去请了王川来细细的问,偏王川也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魏鸾当是章家要来人,哪怕是章氏的什么侄女儿外甥女儿的,便追问了几句,可王川却说应该不会,毕竟他这个大总管,可是一点儿信也没听说。

就在魏鸾这样的疑虑中,西跨院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布置的妥妥当当,之后章氏就派人关了院门,再没打开,也不许人轻易进去,像唯恐谁弄坏了屋中的东西一样。

魏鸾还是觉得出了什么事,但魏鸢劝她且宽心,横竖这家里就这么些人,真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三天五天,总瞒不过三个月五个月的,早晚也会知道。

她仔细品她姐姐的话,便又觉得魏鸢平素话不算多,可要说上一二句,竟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

于是她渐次宽了心,倒也就撂开了西院的这档子事,再没过多的留意。

之后的几日里,她又时常的走动宋家,偏每回去,都只拉了宋宁一处玩闹,眼里全然没有宋宜这么个人。

她弄了这么几次之后,宋宜也就不再往她们跟前凑,只是私下里哭红了眼,与魏子衍编排了魏鸾几句,告了魏鸾一状。

就连黎晏都叫她的举动弄得没了章法,某一日特意找上门,也不与她兜圈子,张口就问宋宁的事儿。

魏鸾有魏鸾的想法和心思,只是明面上与谁都说不得,便只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黎晏虽然不大高兴,更怕她见着宋宜心里不受用,可她说的像句句在理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大家都还是住在齐州城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一时闹得不愉快,有些伤了情分,也断没有就此再不往来的道理。

宋家又不是只有宋宜一个女儿,不与她走动,时常去找宋宁玩儿,既缓和了两家的关系,也显得魏鸾没那样小肚鸡肠,把一件事记在心里,连带着人家一家子人都不待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又有五六日,魏业和魏子期返回齐州的消息,在第六日清晨,穿进了魏府内宅来。

彼时魏业和魏子期已近城门处,打发了跟前服侍的奴才先行一步,回家来告诉一声。

章氏听闻时,魏鸢和魏鸾姐妹两个正在她房中请安,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魏鸾这时才又想起前阵子西院的忙碌,便特意去看章氏神情。

照说爹回家了,章氏应该是最欢喜的那一个才对,即便是出了她挨打那件事,已然过去了这么久,章氏也断没有为这个仍……

魏鸾抿唇,扯了扯魏鸢袖口,示意她去瞧章氏那张脸。

魏鸢顺势就望过去一眼,这位继母此时面色颇有些凝重的意味,哪里能见分毫喜悦,分明忧心之余还夹杂着三分恼怒。

她便也不由的皱了眉。

递话进来的奴才还猫着腰站在那里,等着章氏回应一句,可章氏像出了神,压根儿没理他这一茬。

魏鸢清了清嗓子:“爹和大哥大约还要多久到家?”

那奴才低着头,一双眼并不敢四处乱看:“约莫半个时辰,老爷和大少爷也就到府门口了。”

魏鸾便接过来一句知道了,又打发那奴才:“你下去歇着吧,母亲知道了,自然准备着迎爹和大哥呢,这一出门数月有余,可算是平安回来,一家子都欢喜。”

她像有意说这话给章氏听,而章氏也果然抬了眼斜她一回,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打量,轻咳了一回,敛了心神,冠冕堂皇的交代了她与魏鸢几句,也打发了她姐妹两个退出去。

姐妹二人一出了门,从门外的抄手游廊下绕行到后面的抱夏,又一路拐出上房院,魏鸾脚下一顿,别有深意的回头又看上房院一眼:“母亲她有心事呀。”

魏鸢难得的没有反驳她,许久后钝钝的点头:“我们不常在她跟前,可每日请安总是少不了的,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她有刚才那样的……”她略顿了顿,“爹回来,她反倒像是不高兴,我竟能从她脸上看出恼怒来。”

是啊,章氏何等老成的一个女人,能叫她们姐妹……不,她也就罢了,连姐姐都能轻易从章氏脸上看出恼怒二字,本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们面前这样露出来,可见她心思重了,一时无暇顾及她二人尚立于侧未离去,把那点子情绪全都泄露了出来。

魏鸾深吸口气,又幽幽叹气:“也不知道爹和大哥在外头究竟干了什么,怎么会惹得母亲如今这样子了。”

第十五章:华贵马车何人坐

第15章华贵马车何人坐

魏鸢胆子是小些,可心思却是细腻的。

章氏一向不把他们兄妹三个放在心上的,大哥就算在外头干了再出格的事情,她也不会感到愤怒。

凭她那点子心思,只怕大哥越是不像话,她才越是要高兴起来,毕竟大哥失了爹的欢心,往后魏家的家业,可就只能指着魏子衍了,这怕是章氏最愿意见的。

是以她抿唇:“只怕是爹……”

魏鸾略一顿声,怔怔的看她。

然而魏鸢的后话没有再说,只是深看了魏鸾一眼,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紧了紧:“你别多事,等爹和大哥回来,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魏业和魏子琪回家,果然是在大半个时辰后了。

彼时章氏带着孩子们到府门口去迎,先入了魏鸾眼的,却是那辆精致的马车。

魏鸾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下意识就把目光投向了正翻身下马的魏子期身上。

可是魏子期绷着个脸,谁也没有看,三两步往马车方向略靠近些,同奴才们交代了些什么话,便见几个小厮又牵着马车行起来,车轱辘压过路面,骨碌碌的滚动着。

她脚步一动,想下台阶,反倒是身边魏鸢一把按住了她,她侧目看向自己姐姐,魏鸢平视着前方,只不动声色与她摇了一回头。

是了,她方才还特意叮嘱自己,千万别多事来着……

魏鸾心下一沉,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照魏业往常离家再归的情形,都是先与章氏夫妻两个说上几句好听话,跟着他一转脸,就要来问魏鸾最近乖不乖,好不好,那是宠她,更是打心眼儿里爱极了这个女儿。

可今日却不同以往——

章氏噙着笑迎上去,一张口提了句西院,魏业却咳嗽一声,分明就是有意打断她的话,跟着连看都不曾看魏鸾一眼:“有什么话进府再说,我正好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他用了交代二字,章氏便更死死地咬着牙,但也只能收了声不提。

魏业迈过门槛儿径直入府,章氏连面上儿都不再顾着魏子期,连关切两句都没有,紧跟着魏业的脚步而去了。

魏子衍一向与他三兄妹也不亲厚,这会子见他爹娘都不在这儿,他自然不想杵在这里,以免尴尬,故而与魏子期寒暄两句,便也就扭头回府了。

魏鸾至于此时才迈步上前:“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那辆马车……”

魏子衍摇头:“咱们也进去再说,我还给你们俩捎了好些东西回来。”

他说完了,只看着魏鸾满脸不情愿的样儿,便轻搡了她一把:“府门口又不是说话的地方,没看着爹都不站在这儿说嘴吗?别怄,给你带的东西多,去你那儿说吧。”

魏鸾心下计较了一番,撇着嘴让开路,示意魏子衍先行,她与魏鸢两个紧跟其后也就是了。

……

兄妹三个是没有进屋的,魏鸾的清乐园宽敞,小院儿的西侧原本是个跨院儿,为着魏业偏爱她,当初特意叫在西面的墙上又打了个门,跨院儿也一并给了她。

魏鸾打发了服侍的人都退出去,又交代了当珠守在月洞门外,不许人进来,也不许人偷听了他们兄妹说话去。

她实在好奇的厉害,又总觉得这事儿小不了,是以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又问魏子衍:“那不像是你和爹的马车,我瞧着样样都精致,小窗的垂帘外竟还另垂了一层雨果天青,那样难得的东西……”魏鸾一抿嘴,“方寸数金的阮烟罗,就这么拿来套在马车的纱窗外了?”

说起这个,魏子衍也是眸色一暗。

他何尝不知那东西名贵又难得,这一路自湖州回来,那辆马车又多扎眼……便是不识这些东西的,单看着车顶四角吊着的宝珠,也总该觉着华贵的无与伦比。

魏鸢坐在旁边儿,瞧着他脸色也不好看,暗地里那手戳了戳魏鸾,叫她别图着自己嘴上的一时痛快,好歹也看看兄长是个什么面色。

等魏鸾不再说了,她才柔着嗓子问魏子衍:“我们在内宅,也没人告诉我们外面发生的事,大哥,到底是怎么了?”

事情已经出了,他原不想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妹妹们的心,况且又是长辈们自己的事儿,只是他一路劝,爹一路上也不听,叫胡氏坐着这样的马车回了城,打城门进来,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

这趟他陪着爹出门往湖州,母亲又不随行一起,齐州城内谁不知道?

似这种女眷们坐的马车,又不是母亲的,又叫爹这样看重……

魏子衍长叹一声,便将事情原委,与她二人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魏业与魏子衍一行过扬州时,因有些旧友,且有两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就耽搁了些时日。

加之章家本就自扬州发家的,如今章氏既做了当家主母,魏业途径扬州,自也少不了到章家去拜访一番。

如此一来二去,倒生出事端来。

做生意的在外应酬,青楼也是常去的,魏业管孩子们严,魏子衍又是他寄予厚望将来指着继承家业的,是以便不叫他去,自己与朋友们一道,只说是应酬,魏子衍也不好说什么。

可没几天,魏子衍就发觉不对了——从前在家中,魏业也会跟朋友出去有什么所谓的应酬,却绝不似如今这样频繁,且每次回来,都喜笑颜开的,心情大好。

魏子衍留了心,着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魏业这些日子每每与楼里一个唱曲儿的姐儿厮混在一起。

虽然唱曲儿的姐儿是卖艺不卖身,可打从那地方走出来,人家总要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魏子衍尚纠结着要如何规劝他父亲,魏业却已经把人领了回来,那之后更是日日带在身边,甚至嘱咐魏子衍,若一时见了胡氏,也要客气些端个礼出来。

走到哪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魏子衍是发妻嫡子,就算是要纳胡氏做妾,胡氏也受不起他一个礼,更何况如今只是说要收了房,连个妾的名分都未曾给了。

他说到这里,连魏鸢都不免心下一沉:“爹也太看重这个胡氏,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呢?”

第十六章:你说怎么办(加更一章)

第16章你说怎么办

魏鸾面沉如水,心说爹是真的糊涂了,胡氏什么出身,什么名分,凭她也受得起大哥一礼了吗?

她突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章氏忙前忙后的……

“我说前阵子母亲那样忙活,叫人把西院收拾出来,还添置了好些名贵东西进去,原来是为了这个……”魏鸾阴沉着脸,“合着母亲早就得了信?”

魏子衍点头:“我估计是赵致送回来的消息,爹先前可没叫往家里送信儿。”

章氏还真是有本事,哪里都能有她的眼线,好好的一个家,她不想着好好过日子,成天跟谁都是勾心斗角的。

跟他们兄妹之间是这样,连和爹之间竟也是。

那种厌恶愈发浓烈,魏鸾感到一阵反胃,又生忍了下去:“我去西院看过一回,简直比我的清乐院还要气派。母亲倒看得起这个胡氏,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魏子衍的表情便有些古怪:“胡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母亲她——凡事都有个未必吧。”

魏鸾与魏鸢姐妹二人对视一回,皆是震惊不已。

这算什么?

不声不响的把人收了房就算了,还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样子带回家来,将来外面的人知道了,固然笑话章氏,可他们兄妹的名声一样受损。

有这样不着调的爹,能教出什么好样的儿女?

魏鸢果然眉头紧皱:“大哥你跟着爹出门,怎么也不劝一劝他?这样子住进来,以后只怕要生事,再者说,如今是外头一概不知呢,孩子不落地,自己家宅中的事,外人也未必就能知晓,可等孩子落了地,还能瞒得住人家?指不定如何的说三道四,岂不连我们家的名声一概败坏了。”

“你这话今日说过,往后就不要再说,尤其别到爹面前去说。”魏子衍斜着看了她一眼,“魏家还是爹说了算的,他不管做什么,也轮不着咱们来置喙。你说的固然都对,可你能说爹错了吗?”

魏鸾呼吸一窒,好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姐姐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大姐姐比她大了两岁多,娘当年为了生她难产去世,能教养大姐姐的,也不过两年多而已,再算上怀她的日子,其实也有一年多,而那时的大姐姐,尚不过襁褓婴儿罢了。

所以在她出生后,章氏对她们姐妹都不用心,爹又忙着在外奔波顾不上,所以不管大姐姐也好,或是她也好,几乎是大哥一手带大的。

她与大姐姐是不同的——爹偏爱她,从小就没责罚过她,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她有再大的错处,用不着撒娇,爹都会宽恕。

也许从前大哥就是这样教大姐姐的,分明是正经的道理,却不许她再说,唯恐惹恼了爹。

在他们都还不懂事的时候,为了讨爹的欢心,只能把所谓不该说的话,烂在肚子里。

而时日久了,大姐姐总记着大哥的那些不可说,慢慢的,竟成了如今这怯懦性子,对谁都是这样了。

魏鸾不能说谁对谁错,大哥那些年带着她们姐妹、护着她们姐妹,比谁都不容易。

然而她心里替她姐姐不平,便接过了魏鸢的话:“大哥这话不对,这件事本就是爹做错了,我们是晚辈这不错,可明知爹行差踏错,不想着说出来,劝一劝,反倒眼看着爹越做越错吗?”

魏子衍意外的看她:“你说的倒像是我没劝过。”

魏鸾略一垂眼皮:“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这样提点大姐姐,委实没必要而已。”

魏鸢拍了拍她手背:“大哥也是为我好,别使性子。”

“你如今……”魏子衍心说你如今倒很护着你姐姐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情已然这样了,连母亲都没法子,她若有法子,必不会收拾出西院,备着接胡氏入府,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咱们兄妹在一处,有些不满,自己说了,自己知道,往后的事,也只能往后再说了。”

“这可不成。”魏鸾一横眉,“大哥你也十九了,爹早几年忙里忙外,又想着要教你本事,将来好接管家业,便把你的婚事也耽搁了,难不成明年行过冠礼,还不议亲?大姐姐及笄礼早行过,也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原本咱们家这样的富贵,提亲的人该把门槛都踏破了,可现在好了,爹干出这样……”

这样没脸的事就在她嘴边挂着了,魏子衍眼神一厉瞪过来,吓得她收了回去,转了话头:“不能走一步算一步,难道连你们的好姻缘一并耽误了?”

魏子衍大感意外,幺妹只有十三岁,又是爹千娇万宠着养大的,在他眼里,魏鸾一直都是个无法无天的,更从来都不晓得为旁人着想,天大的事在她眼里也不足挂齿,真是千金难买她乐意,至于别的,她哪里顾着呢?

如今倒像是变了个人,说出这番话,真正让魏子衍觉得魏鸾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有些愣怔,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魏鸾不多做他想,只当他沉默下来,是因她的话正说在点子上。

反倒是魏鸢心头一紧:“那你说怎么办才好?我其实倒没什么,只是大哥他的婚事,万不能轻率了,也不能有丁点儿的纰漏才行啊。”

魏鸾便有些哭笑不得。

大姐姐的心,从来都是向着自家兄妹的,可她被大哥教成了这种性情,又不是个拿主意、有主意的人,纵使心思再细腻,头脑也聪明,可好些事儿,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以至于如今出了事,她竟张口问幺妹怎么办才好……

但魏鸾又不得不心疼。

大姐姐对自己的婚事,是一点也不上心的,在她眼里,哪怕是将来嫁的并不好,夫家门第并不够高,她也都泰然处之,欣然接受。

魏鸾吸了吸鼻子,不敢再看魏鸢,就怕生出更多的感慨再红了眼,在兄姊面前没法子圆过去。

于是她偏了头,只去看魏子衍:“爹把胡氏收房的这件事,章家人知道吗?”

第十七章:办法

第17章办法

魏子衍哭着一张脸:“人是在扬州收的,章家自扬州发家,几十年根基扎在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逃得过他们的眼,更不要说母亲是章家嫡女,扬州城中谁还不知道吗?”

这一桩实在算是风流韵事。

魏业多年无妾,身边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章氏当年是以平妻身份嫁给魏业的,生下儿子没两年,孙氏就撒手去了,她头上不再压着一个发妻,这些年也算得意。

章家是日渐衰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扬州城内谁还不卖章家几分薄面呢?魏业如今又有了能耐,有这样的女婿,更叫章家能在扬州耀武扬威的。

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就是章家人最说的响嘴的。

如今倒好了,出门一趟做生意,还在扬州收了个那样出身的胡氏。

章家的脸丢尽了,叫魏业活打了一个大嘴巴子,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看章家的笑话。

魏鸾眉心拢一拢,眼中写满了难办二字。

魏子衍看出些端倪来:“你想的法子,总不是还同章家有些关系吧?”

她也不瞒着,横竖出了事是大家商量,有好的自然也会有不对的,就是怕她想的这法子,现如今章家指望不上而已……

魏鸾有些无措起来:“是有关系,且关系大了去。”她一面说一面做扼腕叹息状,“只是听大哥这样说,估计是难办了。”

她这话说出口,倒把魏子衍和魏鸢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魏鸢按在她手背上的手撤回来:“倒是个什么样的法子,你倒说的我十分好奇起来。”

“我原想着,议亲这样的事,也不单是大哥和姐姐该为自己考虑而已,二哥也十五了,这年纪也够他议亲的。”她略顿了一回,又只是笑,“大哥早年是要历练,他又不用。母亲最是护孩子的人,只怕早就把眼盯上了宋家,只等着二哥年纪到了,好到宋家去提亲。”

魏子衍尚不知道她挨了宋宜的打,只是听她说起宋家有些阴阳怪气,尤其是说起这亲事,倒有些嘲弄的口吻。

他不由皱了眉:“好好的姑娘家,说起话来怎么阴阳怪气的,叫人听着不舒服,也没得失了你的身份。”

现下出了胡氏的事,处置不妥当,丢的是整个魏家的人,他们是魏家的孩子,名声一起跟着受损。

爹正在兴头上,又有了孩子,再是精打细算的人,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有他们兄妹还能聚在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魏鸢赶忙岔开了话题,唯恐再在此时扯出宋宜打人的一段事,惹恼了她大哥,届时头脑发昏的,连胡氏的事都一并往后稍了:“偏大哥多心,我就没听出什么阴阳怪气来,要真有,也还是母亲和子衍……”她点到即止,省的魏子期又要骂人,“我又不该多嘴编排长辈,大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便好了。”

魏鸾的神情有些古怪。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或者说,人活着,本就是极其矛盾的。

这须臾之间,她对大姐姐的那点子心疼也好,惋惜也罢,一下子成了疑心和打量。

分明说不在意自己将来婚配如何,眼下却生怕大哥知道她挨打的事。

她是清楚的,知道了这事儿要分心,对胡氏的这件事少不得处置就有失。

她们姐妹在内宅,是姑娘家,不好过分的插手,更不好一味的在爹面前说这样的大道理。

魏家将来是要大哥来继承的,自然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魏鸾深思之余,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多心,怎么能连自己的亲姐姐一并怀疑了。

况且这天底下,原本不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吗?

她前世已然经历过,最该看的透彻的。

可……也许就是因她前世感受过,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什么叫做暗箭难防,多心多疑,似乎成了不收她自己控制的事。打从醒过来之后,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还是该活的坦荡荡,她好歹还有黎晏,用不着什么小心翼翼。

只是被陛下赐下一杯毒酒的记忆太清晰,她临死前黎晏匆匆赶来的悲痛也太真切,以至于重活一世,她仍觉痛楚尚在……

魏鸾走了神,魏子衍与魏鸢面面相觑:“鸾儿,在想什么?”

她回望过去,噙着笑摇头,那笑容灿烂又和煦,正好似这三月天最温柔的太阳:“我本来想着,还有二哥这一宗在,母亲再不待见胡氏入府,也要为二哥的将来着想。人既是爹在扬州收了房的,最好的法子,是叫章家出面,只说胡氏是他们送到爹身边服侍的,这样也好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

魏鸢大吃一惊,低呼出声来:“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魏子衍却只是略微的蹙了眉,似乎在思考这法子到底靠谱不靠谱。

“大哥也觉得我说的可行的吧?”他许久不言声,魏鸾也没理会魏鸢,她带着满脸融融的笑意,隔着小桌子想去牵魏子衍的袖口,“大哥,胡氏进了府,其实就瞒不住了。那马车华贵的不像话,一路进程,人家一定议论起来,有心的人打听上几句,说句不好听的,家大业大是非也大,底下那么多的奴才,真一个个的约束的过来吗?一定会有多嘴的,在外头胡说八道,咱们想藏起来的不光彩的那些事,到他们嘴里,全成了炫耀的,大哥常在外走动,总比我清楚这些。”

她说的不错,奴才到底是奴才,不是一家子人,就不为这一大家子考虑,只图了一时嘴上痛快,别人瞧他又觉得他知道得多,便一通吹捧。

他们是高兴得意了,家里头这点子丑事,却都给他们散出去了。

魏子衍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小小的,白嫩的,他愣怔须臾,把她的手打了回去:“只是章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在扬州也丢了脸跌了份儿,爹在人家知道了之后,也未曾登门去赔过礼。如今再想叫章家应承这件事,只怕是很难了。”

她起先不知道的,本来以为爹人情往来做得多,会在人家议论之初就登章家门去好好解释解释,哪怕是面子上做做功夫,这一趟也该走动的。

可未曾想,如今生意做大了,倒也不把章家放在眼里了。

这样一来,可真就僵住了。

魏鸾讪讪的收回手:“那就只能从母亲身上下手,她要是能松了口劝章家那位外祖父,也未必不成。”

第十八章:劝服章氏

第18章劝服章氏

魏鸢怯怯的瞧过魏子衍一回,没料着却让他逮了个正着。

魏子衍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看着她,表情也慢慢古怪了起来:“老是在我面前愈发生怯,先前我斥你,是我不对,兄妹们一处说话呢,我也只是教给你,见着外人再不要说那些,烂在肚子里也别出口,这会子想说什么,还不是由着你说个尽兴吗?”

两个妹妹都是他照顾大的,魏鸾其实还照顾的少了些,她落生爹就很喜欢,越长大就越喜欢,打小爹看顾她就多,他为这个不怕幺妹吃大亏,加之有爹来教导,他的心思,更多的自然就用在了另一个妹妹身上。

是以要说感情深,他看魏鸢才更亲,也更疼她,只是不知何时起,她见着自己,总是比对外人还要胆怯。

为着什么他大概明白,可是经年累月这么过来了,现在再想改了,已然不大可能。

魏鸢叫他说的脸上飞红了一片,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静默了好久才缓过来,再抬头时,脸颊上的红晕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望向魏鸾:“你别看着母亲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西院出来,如今知道了,那是给胡氏备着的,可她怎么会有这样大度?”

魏鸾觉得意外,这话实在不像是她会说的。

许是她眼中的惊诧伤到了魏鸢,魏鸢的表情中带了些苦涩:“大哥自己说的,想说什么,由着我尽兴罢了。这也不是我编排母亲,其中缘由,你年纪再小,多少也知道。我只瞧着你先前……”

她陡然一惊,差点儿自己说漏了嘴!

先前魏鸾联合着齐王发落陈平的事儿,十三岁的小姑娘,实则是个有手段的。

她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知道什么人是可以倚仗的,什么人是可以利用的。

固然这样也许不好,可只要不伤天害理,便也无伤大雅,况且齐王自己心甘情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是以魏鸢想着,章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魏鸾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果然魏鸾连连点头,又宽慰她:“我只是觉得,大姐姐从前闷声不响,实在是个温吞好性的人,原来你也留心这些,知道母亲一向并不是十分大度宽容的人。”

魏子衍忍不住扶额。

合着他一句话,倒造就了她两个这样肆无忌惮的背后编排长辈吗?

虽然说的是对的,也不是给章氏身上泼脏水,但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偏话还是他亲口说的,又不好板着脸训斥她两个,所以只能闭上嘴,绝不参与她们的编排也就是了。

魏鸢半阖了眼,须臾才又睁开,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太复杂了。

魏鸾一时瞧见,心头咯噔一声。

她突然觉得,其实在漫长的岁月中,大姐姐对章氏积怨已深,而这份怨怼又从来无处发泄,其实到最后,怕是心思都扭曲了。

等魏鸾想再看一看那双眼,以及那样的眼神时,魏鸢已经一切如旧了。

魏鸢松了口气:“你既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脾性,这事儿还想指望母亲吗?”她嘴角嘲弄的弧度扬起来,却不对着魏鸾,更不是冲着魏子衍。

也许魏鸢真的是隐忍惯了,也温和太久了,以至于她分明对章氏不屑一顾,却在嘲弄刚露于人前不多时,便匆匆敛去,就像是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那样的神色一样。

魏鸾觉得她姐姐活的辛苦,这十五年来,可能没有一日是真正松懈下来的。

苦涩蔓上心头,又涌到舌尖上来。

这样的苦说不出口,只能又和着那一点无奈,一起咽下,再喉咙里滚上两滚,用足了力,生吞进了肚子里。

“我知道很难。”魏鸾幽幽吐了口气,“可只能这样。胡氏是扬州人,我们能指望谁呢?”她略一顿,又提起黎晏来,“如果爹是在齐州做这样的事,我可以去找黎晏帮忙,了不起他想了法子,齐州城中那么些人呢,随咱们要说是谁家送来的,只要有他出面,也不怕平息不下去。可是在扬州啊——也不是不能叫他帮忙,但太费工夫了,且真这么干了,才彻底伤了与章家的情分。”

魏子衍是赞同这话的。

倘或此事请了齐王出面相帮,人毕竟是从扬州带回来的,只怕弄到最后,扬州城中的人只会说,魏业如今仗着有了齐王这棵大树,越发觉得好乘凉,再不把章家人放在眼里,连带着章氏这个当家主母,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唱曲儿的姐儿都能明目张胆的收了房,带在身边百般宠爱,为着这么个姐儿,甚至不惜请了齐王殿下出面,还要为她造就个良家出身来。

为着这次的事情,两家已经生了嫌隙,再把最后那点子情分伤了,就真是大大的不值得。

魏子衍跟着魏业历练了这么多年,知道经商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人脉二字。

他也不喜欢章氏这个继母,可是章家还有根基在,最好是别伤了两家的和气,好歹名义上章家也是他外祖家,将来保不齐有用的着的地方。

章氏盯着内宅和魏家家业,时常会糊涂,那是为子衍筹谋的。

今后他真继承了家业,章家人可不会再似她这般的糊涂了。

于是他欣慰的看魏鸾:“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先前说你真是长大了,眼下看,竟说错了,你倒是脱胎换骨一样,再不是个只晓得胡闹的小姑娘,如今也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把目光放长远了。”

他说脱胎换骨,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魏鸢忙覆了她覆她手背:“这三月天,你怎么觉得冷了?”

她忙说了声没有:“没觉着冷,就是打了个寒颤,我也想说呢,一会儿请大夫来瞧瞧。我倒也没什么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估计是天气刚暖喝起来,前些日子我总穿的单薄,不过请个大夫看一看,大家安心。”

她都这样说了,魏鸢和魏子衍也就没再多叮嘱,知道请大夫来瞧就是好的,至少不必他们为她操心了。

魏子衍五指并拢着,在石桌上头轻拍了两下:“我怕只怕,既指望不上章家,也指望不上母亲,可一时再要想别的办法,却是实在想不出……主要还是母亲面前,咱们谁也说不上话罢了,子衍又是个拎不清的,叫他去说,他八成还要想着,咱们抬举胡氏来恶心母亲。这个事情真是难,要怎么着才能劝服母亲松这个口,这事儿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十九章:拱火

第19章拱火

魏鸾把视线定格在魏子期的身上。

他说的这些人,当然一个也靠不住。

在这偌大的魏府中,能够让章氏松口妥协的,从来就只有一人而已——那个人,甚至不是魏子衍。

她定了心神,沉声叫大哥。

魏子期的长叹收住了,不解的看她:“怎么?”

“让爹去说。”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揉揉耳朵:“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魏鸢也惊了一跳呢,好好地说起这个,怎么可能叫爹出面去劝服了章氏呢?

原本章氏心里还不知恨成什么样子,他们都心知肚明的。

刚才在府门口,爹连个好脸色也没有,撇下他们,就同章氏一并进了府,不许任何人跟上去。

说到底,夫妻两个关起门,吵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可旁边儿有孩子看着,一切就变了味儿,拉不下脸面来,早晚闹得不可开交。

爹怕是防着这个呢——

魏鸢也巍巍长叹:“鸾儿,这怎么可能呢?”

不,这是有可能的,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魏鸾合上眼,想起前世的事,之所以闭上眼,不过怕眼中的恨意泄露出来,没法子在兄姊面前圆过去罢了。

那年章氏送了个人到爹的面前来——一样是出身扬州,年纪轻,长得漂亮,身段也好,她爹娘都是章家家生的奴才。

起初魏鸾也不明白,后来在黎晏跟前说起来,实在是想不通,章氏到了这个年纪,子嗣是再无望了,怎么反倒要放个年轻貌美的在跟前,竟全然不怕爹越发忽略了她。

黎晏到底年长些,见过的也多,彼时一听她这天真话语就笑了。

原来那不过是当家主母惯用的伎俩而已。

爹一向也不是个专情的人,花街柳巷也常来常往,都碍着名声二字没往府中纳过人罢了,章氏早就知道自己栓不住爹,等到过了四十,真正年老色衰,还剩下些什么呢?

她又不是正经的原配发妻,连年少共患难的情谊都没有,比娘还要不如,所以便想了这样的法子,挑了个章家走出来的姑娘,放到了爹的身边来,为的,只是巩固她在魏家的地位,至少那姑娘知根知底,总好过爹将来真的在外头看上了谁,带回家,万一再是个要强性子,不受章氏降服,那才真是要闹的鸡犬不宁。

魏鸾初知胡氏的事,心中免不了惊讶,自然因为这与前世并不同。

章氏挑的人尚没有进门,爹反倒自己从扬州带回来了一个。

她抬手按了按鬓边,觉得有些头疼,但侧目瞧见了兄姊都在看她,想起来正经的事情还没说完,忙就垂下了手:“姐姐这些日子也瞧见了,西院前阵子动静闹得大,我不是说了吗?我去看过一回——”魏鸾顿了下,“西院比我的清乐院,不知奢华多少。”

魏子期眼皮一跳:“母亲真这样费心布置?”

她说是,斩钉截铁的:“大哥,你说母亲是为了什么呢?胡氏那样的出身,换做我,连这府门都不会叫她迈进半步来。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只想着有了孩子就有了倚仗,凭她那样卑微的出身,也敢望向到魏家这高门中来享一场福,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毕竟是有了骨肉的……”魏鸢轻咬着下唇,声音也弱了好些,“况且听大哥的意思,爹一直都挺喜欢胡氏的。鸾儿,她的出身再卑微,也不是你能够置喙的。咱们是嫡女,跟胡氏八竿子打不着,但你不要犯氮气,回头拿她的出身编排作践她,仔细爹恼了你。”

魏鸾翻了翻眼珠子:“放着这么个人在母亲眼皮底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没事儿编排人家干什么?便是如今左右为难,也是同她无关的,那还不是爹非要把人收了房,又这么招摇的带回家来吗?”

她倒是拎得清,孰是孰非心里有准,不颠倒是非,也不冤枉好人。

魏子期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欣慰,从前真是只觉得幺妹一味胡闹,今日听她一番言谈,倒是比鸢儿更识大体的一个。

“你是觉着,母亲那样精心的布置了西院,说到底,是不想跟爹撕破脸,也不想惹得爹不高兴,”他灼灼望过去,“从赵致送回来的消息,母亲瞧得出来,爹爱极胡氏,很是宠她,这时候逆着爹的意思来,对母亲来说,反而没什么好处?”

魏鸾连连点头,拢了一把袖子:“大哥觉得不是吗?我说了,若换了我,决计不会这样子。其实想一想母亲素日行事和手段,她也不该的。胡氏有了身子,那的确是魏家的骨血,她是当家主母,不能置孩子于不顾,但胡氏不能进门,在外头置办个宅院,魏家又不是花不起这笔钱。她怎么就要让人住进来,还那么费心上下打点呢?”

魏鸢至此也醒过神来,实际上她不大理解魏鸾的话,将来成了婚,自然也是出嫁从夫。

夫主固然会出错,可为妻的也只有从旁劝谏的份儿,哪里有忤逆的道理。

她本想着,章氏今次行事虽与她素日的雷厉风行不同,但章氏未出嫁前也是学了三从四德的,顺从夫主的意愿,没什么不对的。

眼下叫魏鸾这么一提,她隐隐明白,章氏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

为了他们兄妹的事情,这些年爹和章氏一直都会有争执,只是爹的心思也一向不在内宅中,生气也是魏鸾去撒娇告状,才会质问到章氏脸上去,章氏入门就是平妻,体面还是要给她,所以虽会起争执,但大多不了了之。

到如今,章氏年纪也确实大了,男人嘛,爱的不过一副皮囊,除非是年少时便一往情深,打心里认定了要携手一生的那一个,不然换了别的任何人,都逃不过皮囊二字。

魏鸢嘴角浮起苦涩,也不知是为了章氏,还是想到了自己的以后:“可明知道母亲心中不满,却不得不为胡氏忙前忙后,现在叫爹去跟她说这事,这不是拱火挑事儿吗?”

第二十章:纳妾

第20章纳妾

有那么一瞬,魏鸾不大想搭理魏鸢。

魏鸢未免把她想的太不堪了,她今日当着大哥和这个姐姐的面儿说了这么多,哪一句像是不懂事胡闹的孩子?

可即便是这样,在魏鸢眼里,她也仍不过是魏家肆意妄为的二姑娘而已吗?

前头她还为姐姐的婚事操了心,现在一转脸,叫当姐姐的这样质疑,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是以她索性转过头去,只冲着魏子期而已:“大哥也觉得我是为了拱火,为了叫爹和母亲闹的夫妻离心,为了叫这家宅不宁吗?”

她没有那么糊涂。

如果是前世,她真的只是个不知事的十三岁的小姑娘,遇上这么难得的机会,能给章氏添堵,不要说怂恿爹去说这些了,便是一味抬举胡氏,在爹面前更把胡氏夸上了天,叫爹愈发喜爱胡氏,她都是干得出来的!

那时候太小了,也不知世道险恶这四个字究竟作何解。

她只以为这齐州城中人人高看她,连宋宜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也得让着她三分,她生来金贵的很,哪怕不是官家贵女,有这万贯的家财,谁都要敬着她。

但那会儿她又怎么会想着,只有魏家在,只有爹在,她才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魏家二姑娘呢!

黎晏再喜欢她也不顶用,没了家里的指望,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到最后,其实连黎晏也护不住她。

魏鸾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前世饮下毒酒的那种痛楚,又回到胸腔中,叫她钻心的疼着。

她略弓腰,拿右手按在胸口。

这一按不打紧,可把魏子期和魏鸢吓坏了。

从前没见她有什么心悸的毛病,好端端的坐着说会儿话,怎么疼出一头的冷汗来。

魏鸢忙扶着她:“鸾儿?是不是不舒服?刚就见你打冷颤,你偏说不打紧,还哄我和大哥是不是?”

“不……”魏鸾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叫他们担心。

这不是病,只是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她,久久不能散去的痛苦而已。

她勉力支撑着,直到浑身的痛楚稍褪,才就着魏鸢的手又坐正起来。

魏子期满脸担忧:“你不要苦熬着,横竖人已经住了进来,也不在乎这一两日工夫,还是先去歇着,请了大夫来看一看,你这样子,可叫我放不下心。”

魏鸾连声说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大哥别操心这个,真不舒坦,我也不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现在请大夫进府,少不了惊动了爹。胡氏的事情还正在这股劲儿上没过去,他哪里顾得上我,别折腾了。”

魏子期对她这番说辞显然不满,可待要再开口,却已然是不能。

“大哥,你方才说的不对,怎么不在乎这一两日?”魏鸾已经反问一声打断了他,“我方才说,叫爹去说服母亲,给扬州去家书一封,只说人是从章家挑上来的。齐州和扬州相隔甚远,也不会再有人去找寻,查出胡氏过去的出身,我私下里再找黎晏帮帮忙,好歹派人到扬州去,把从前和胡氏有关的一切都抹去,也就不怕以后有人找上门,拿这个笑话我们家。人黎晏是不能揽到自己身上去,这点事他却还是能够帮忙的。”

是以魏子期就又皱起眉来。

她的计划是周详的,一步接着一步,简直是天衣无缝。

她把什么都算到了,胡氏的出身,将来如果有心人找到扬州去查,真查到了,还不得笑话死他们魏家?

可是鸾儿她……

“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你出什么事了吗?”

他问出口,魏鸾当即心头一颤。

那句脱胎换骨有如魔音,在她耳边反复的响起。

她倒不怕大哥会疑心,除非是他疯了,才会想着眼前这个妹妹死而复生回来。

她怕的,只是大哥觉得她心思重了,又不知这样的心思是与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

宋宁的脸猛地在她脑海中闪过,魏鸾不动声色的眼中一亮,只不过是眼下顾不上,也不好提起宋宁,不然胡氏的事情没办完,她还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横竖大哥已经疑了,将来且有他疑心的时候,她最近只跟宋宁走得最近,连大姐姐都是知道的。

魏鸾定了心神,无辜的摇头:“我能出什么事?”

一旁魏鸢紧捏着的手倏尔松开,也长出了口气,真是怕她这时候还要告状,乱上添乱,好在她今次懂事的很,没有说起宋家的事。

魏鸾就坐在她旁边儿,肩挨着肩呢,一清二楚的把她那点举动尽收眼底,心就更沉下去了。

魏子期总觉得她怪,可真是说不上来哪里怪,她又说什么事也没发生,更叫他摸不着头脑,便是觉得这个妹妹和从前不大一样,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

“那这样,等爹和母亲说完了话,你跟我去找爹……”

魏子期的本意,魏鸾是最得宠的一个孩子,这个话吧,其实他爹听了也未必立时就同意,先前一声不响的收了房,反过头来还要去求章家帮这个忙,他如今给别人脸色看惯了,这样子求人,还是这样的事,就怕抹不开脸面。

所以带上魏鸾,她撒撒娇,权衡利弊的劝一劝,没准儿还好办得多。

可是他话刚说了一半呢,魏鸢噙着笑就阻止了他的后话:“大哥说什么呢,这话只能你去找爹说,我和大姐姐可都去不得。”

她黄鹂样的声音落下去,见魏子期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便抿了抿唇:“大哥怎么糊涂了呢?我和大姐姐是待字闺中的人,哪有到父亲面前,插手父亲内宅事情的?”

魏子期面色一黑:“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做儿子的?我难道就好插手爹的妻妾之事?”

魏鸾却又摇头:“可你不一样啊,魏家早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不能看着爹为了个胡氏,叫魏家蒙羞——当然了,在爹面前不能说蒙羞,便说不能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了。你又不是不叫爹往房里添人,但我的意思是,这话只有你说得,且还要把事情办的更好些,胡氏既是章家挑上来的人,是良家出身,又有了身子,那就该正经纳妾给个名分,将来府里也是按姨娘的例待她,再叫爹请几个亲朋,不必大摆筵席,小小的热闹一回,这是咱们魏家的喜事,大哥你说呢?”

第二十一章:不服管教

第21章不服管教

魏子期一听就明白了。

这丫头不是存着拱火的心提的这法子,她是正经怕家里为此叫人家指指点点,更不想叫爹被人家戳脊梁骨,但她心里实在不喜欢章氏,仍旧憋着劲儿要章氏脸上不好看。

可他心里明白就成了,嘴上不必要再说。

她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眼,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倘或是魏鸢有这么多成算,他必定以为不好,将来嫁了人,娘家能倚仗的只有他这个哥哥而已,倒不如老实本分一些,端着那份持重,还能叫夫家敬着一些。

是以魏子期只闷声点了头:“也是你说的这么个道理,既然是这样,过会儿我就去寻爹,这事儿只怕还要好好筹谋盘算。不过齐王那里——”

提起黎晏,魏子期莫名的变了脸,在魏鸾肉眼可见的速度中,他面上黑了一大片。

魏鸾迟疑:“大哥?”

“你如今还与齐王常来常往的?”别说魏子期黑了脸了,这会子再开口,索性连语气也不大好。

魏鸾这时才稍稍回过神。

其实前世的时候,她也和黎晏走得近,当初在京城,人家总爱玩笑一句,魏家二姑娘与齐王殿下真正是青梅竹马,她也觉得她当得起这四个字,黎晏听了更是开心,外人就更加的奉承他,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大哥了。

后来举家迁回齐州,黎晏巴巴的往封地,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奔着她来的。

可打从那之后,大哥就更不乐意见她与黎晏往来。

倒不是说大哥不喜欢黎晏这个人——黎晏风趣,儒雅,他有着皇族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又是个最随心所欲的性子,这样的人,称一句君子绝不为过,坦荡又洒脱,夺目耀眼,令人心神向往。

重活一回,魏鸾才真正明白的。

大哥他不喜欢自己和黎晏走动,就是因为黎晏高高在上,太过耀眼,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对谁好,谁就会招人嫉妒,更不要说换了她——黎晏那样真心实意的爱慕她,甘愿为她摘星捧月。

这齐州城中的闺阁女,乃至天下待字闺中的贵女们,谁不想将来走到齐王殿下的身边,不要说为正妃,便是为妾为婢,不也能叫她们挣破了头吗?

方才提起黎晏这一茬,大哥的心思还在胡氏这事儿上,没与她计较。

眼下主意拿定了,他倒一转脸,又想起黎晏来。

魏鸾吞了口口水,有些生了怯,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魏鸢瞧着架势不大对,这会子倒极晓得回护魏鸾,便温和的笑着,柔了嗓音去劝:“大哥怎么这幅脸色?瞧着怪吓人的。鸾儿又不是爱胡闹的,殿下每每来寻她,她难道还能拒人千里之外吗?”

她一面说,一面想起方才魏鸾的那个提议,说到底,这个主意,是二者不可缺一的。

爹既要点了头去辖章氏写家书,另一宗,齐王也要安排人手到扬州去抹平有关胡氏过往的一切,如此才可高枕无忧,安生下来。

可谁在齐王殿下面前有那么大的面子?可着这齐州城内,也只有魏鸾一个,能叫齐王费心思、费工夫的安排人手处置这种事了。

于是她又提了口气:“大哥该不是现在要训斥鸾儿吧?我听了都要不服气的。这主意是鸾儿想出来的,两全其美,再合适没有,大哥点了头,必是赞同我所说。难道来日爹同意了,去劝母亲了,齐王殿下那里,大哥出面去请了殿下相帮吗?”

魏鸢其实口齿很伶俐,素日里也不过是藏锋而已,眼下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加之先前说章氏的那些话,魏子期也确实没有骂人,她便放开了些:“要我说,就是大哥去求,殿下点了头,那也还是看在鸾儿的面子上。”

魏子期倒吸一口气,差点儿叫噎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虎着脸呵了一句,“我为什么不叫她和殿下常来常往的走动,你心里没数吗?”

“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魏鸢倒也不怕,只是眼中的无奈更浓一些,“大哥,殿下一门心思在鸾儿身上呢,你拦得住鸾儿,拦得住齐王吗?”

在魏鸢看来,和齐王走得近并不全是坏处,虽说大哥的担忧是应该的,可本来也不是鸾儿上赶着痴缠,反倒是齐王放不下鸾儿,到这次陈平轻易就被赶出了魏家,她才真切的感受到,所谓皇权,是多么至高无上的一样东西,齐王动动嘴皮子,他们这些人,要生要死,那不就是人家一句话吗?

只是魏子期显然不知这些,也没想过这些,反倒目下为魏鸢一句话脸上,愈发的难看起来。

那头魏鸾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哥自然是拦不住黎晏的了。

魏子期不满的目光立时扫过去,她捂着嘴憋笑:“大哥也有这样吃瘪的时候呀。”

他冷哼一嗓子:“横竖你们现在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们了,我说的话,你们也不肯听,讲什么道理,你们也不愿意往心里去。”

魏鸢摇头说不是:“大哥的话,该听的我们听,该铭记的我们一刻不敢忘,但这个事儿,大哥你骂鸾儿,我替她委屈不平。”

这不还是不服管教吗?

魏子期懒得再跟她辩,说多了是磨嘴皮子,他又不好真的同自己亲妹妹大动肝火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那瞬间,魏鸢其实瑟缩了下,像是怕他动手似的。

魏子期看在眼里,眸色一暗,旋即恢复如常,再没看她二人,转了身离开了清乐院。

魏鸾的心疼就又涌了上来,想覆上魏鸢的手,可心里为她先前的说辞还是有些隔阂,就顿住了手上动作,只是叫她:“姐姐既害怕,还要替我分辨,下次别这样了。”

魏鸢自己也是苦笑:“都过去两年了,大哥也哄了我好久,从那回之后,连骂我难听的话都几乎没有一句。可是他黑着脸,那样子一下子站起来……我还是会生怕……算了,不说这个,倒是你,要我说,也不要听大哥这么说你,和齐王走得近,本不是你有心,况且他对你好,于你而言是个好事,你和我不一样,自己该把握的,还是得自己牢牢地握住,知道吗?”

第二十二章:不欢而散

第22章不欢而散

魏业和章氏到底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的。

本来章氏收拾出来西院,心里已经带着火了,今日一见那胡氏坐的马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况且在他看来,本就是魏业做了没脸的事,却当着孩子和奴才们的面,黑着脸拉了自己进府。

一去数月,才回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

她是当家主母,又不是没名没分的侍妾,这叫章氏怒火中烧。

偏魏业一进了屋中,满口只与她说胡氏如何,说胡氏肚子里的孩子如何,章氏越听越是闹,先前劝自己无论如何压制着火气,不能同魏业发脾气,现下哪里还忍得住?

这几年小吵小闹的过来,魏业也习惯了,只是章氏撒泼起来的样子,他真是从未见识过,也真正叫吓了一跳。

等那种震惊过后,余下的便只有满腔的恼怒而已了。

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也只有近身服侍的人,才能从主子的面色上看出些端倪来。

魏子期也是在迈进了魏业书房,见他虽手执狼毫,笔下却毫无章法,再仔细端详他面色时,大约猜出他与章氏闹了脾气了。

他有些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开口,其实这算是为父亲分忧,而且他来的路上也想了,顾全的其实也有章氏的颜面,就是不知道鸾儿在想这主意时,有没有想到这一层,若她想到了,那才是叫他刮目相看。

只是眼下爹摆明了心里不痛快,最好的就是暂时别跟他再提胡氏的事情,可他来都来了……

魏业真是心不在焉的,见了儿子进门,索性把手中狼毫往菱花笔格上一放:“什么事?”

魏子期犹豫了片刻,到底选择了开门见山:“我见爹脸色不好,是和母亲拌嘴了吗?”

魏业表情显得有些古怪:“我一时也顾不上,你妹妹们都还好吗?”

不答反问,倒像是真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这茬了。

魏子期心中升起些无奈,看来这事儿想拐弯抹角的开口是不能够了,他已然这样直白,就盼着他爹能回应上一句,他也好说下头的话,偏他爹连这一句也不应。

他回了句还好,索性直接了当的回了:“我来找爹,是为了姨娘的事。”

他本不该称胡氏做姨娘,没名没分的一个人,住进了府里,也担不起这两个字,只是魏子期并不打算在这样的小事上触怒魏业,这会子胡氏是心头肉,谁也碰不得惹不得,按着魏鸾的意思,早晚胡氏也得是魏家的胡姨娘。

魏业一听他提起胡氏来,果然眉头紧皱着:“你是做晚辈的,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还有没有别的事?”

这就是要打发人了。

魏子期一听,眼皮突突的跳:“爹,我虽是晚辈,可也是魏家的嫡长子。您不要急着赶我出去,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了,我来找您是有再正经不过的事,不然也不敢随意提起姨娘来了。”

他心里并不安定,是因为魏业一直没说话,反而把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两道眼神带着炙热的温度,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一样。

父子两个谁也没先开口,僵持了约有一炷香,魏业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那你说吧。”

到底这个是嫡长,他说有在正经不过的事,魏业便愿意耐着性子听,况且这个儿子一向不招惹麻烦,是个再稳当不过的。

魏子期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重又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大概其的把魏鸾说的那些,先与魏业说了一半,无非是胡氏的出身如何不好,扬州又是章家的地界儿,到底传出去不好听,平白叫人家笑话魏家一类的话。

只是他又不敢把话说的十分重,怕惹得魏业恼羞成怒。

就这样斟酌又掂量的,原本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儿,他愣是洋洋洒洒的解释了一大通。

魏业到如今这年纪,经历过的原也太多,魏子期那点子心思他几乎一下就看穿了,只是儿子尚且有心遮掩,他更不会自己贸然去揭开。

其实孩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是他自得了胡氏,一颗心就全在胡氏身上,外头生意虽没耽误,然而别的事,他却一概撂开了手,是以哪里还顾得上回齐州之后的这些事。

今日回家,本来他想着,胡氏的事是该好好和章氏说一说,毕竟是正妻,闹的太没脸也不像话,何况他也是指望着章氏替他兜住这个事,只是没想到……

想起章氏撒泼的情形,魏业的脸就又黑了黑。

魏子期细细的端详着,只以为他为这番话不高兴,忙叫了声爹:“我真不是编排姨娘,只是眼下人住了进来,要说没名没分的,将来再给人家拿住了这出身大做文章——”他拉平了唇角,“爹,我和子衍还有鸢儿,可前后脚的都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魏业一怔,绝没想到他提起亲事来,那愁绪散去三分,面色竟也有了和缓:“为着历练你,耽误了你几年,你这是急着成家了?”

魏子期眼皮一垂:“爹。”

他咬重了话音叫魏业,魏业便没再多打趣:“我也不是为了胡氏就真的昏了头,你担心的这些,我明白,也听得进去。你这么来寻我,是有了主意才过来的吧?”

他说是,连带着两个妹妹也带上了。

魏家本来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有把着姑娘们非要只凭才气的,魏鸾现在这年岁就很有成算,于魏子期而言,正该叫他爹知道,这个女儿,将来说不得是个能成事的人,至于魏鸢嘛,那是为着魏业一向对她淡淡的,她平日里虽是那样一副怯懦又古板的样,私下里与兄妹在一起,活泛些,这没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魏子期定了定心神:“我是才从鸾儿的清乐院出来,就一路来找爹的。这事儿我跟鸢儿还有鸾儿商量过,该由爹出面,去劝一劝母亲,叫母亲往扬州去家书一封,请章家出面,只说胡姨娘是他们家送到爹身边来的,至于姨娘的出身,鸾儿应下来,回头去请了齐王帮忙,派几个人到扬州去,做些手脚,将来也就不怕人到扬州去瞎找寻了。”

第二十三章:事发

第23章事发

屋外一声惊雷轰隆砸下来,魏子期心头跟着颤了两颤,倒是魏业坐得住,丝毫不为所动。

变了天,刮风下雨的,这样的惊雷,雨一定是瓢泼大雨,风也一定是猛烈疾风,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老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三月底少见这么大的雨。

魏子期有些站不住了,频频的扭头往门口方向看:“爹,这么大的雷声……”

“这么大的雷声,我听着都觉得瘆的慌,你母亲也该到西院去看看胡氏,她到底刚安置下来,还不知道住的惯不惯,怀着孩子,再叫吓住了。”魏业顺势把他的话接过来,“子期,这主意是你想的,还是你妹妹们想的?”

“是我。”魏子期几乎脱口而出,“只是实在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一路上都惦记着这件事,回了家您和母亲有话说,子衍一向自己一个人,我出门久了,也想她们,才去了清乐院,又说起这事儿,就正好问问她们两个。”

“鸢儿和鸾儿都觉得好?”魏业他既没有同意的意思,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就这么吊着、问着,反倒字字句句都是和两个女儿有关的。

魏子期顺着他的话只点头:“说要去请了齐王帮忙这一宗,还是鸾儿自个儿说的。我原是想,该请了什么人出面,好了了这后怕,只是从不敢想齐王殿下,还是顺嘴提了一句,她倒想起齐王来。”

“哦,齐王……”魏业摩挲着下巴,念叨了两句,“齐王的确是个不错的。”

魏子期眉心一动,不错的?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到爹嘴里,就只有这三个字吗?

对着一个王品头论足,这其实大不敬。

他有心劝两句的,可魏业好似刚才什么也没说过,再望过来时,眼底是一派清明:“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魏子期愣了,是彻底的愣了。

他闪了闪眼光:“爹,我原本还想着,怕要苦劝您。”

魏业却笑了:“觉得爹拉不下这张脸去求章家?”

魏子期尴尬的陪了个笑,却不言声,反正叫他爹说中了,不言声就等同是默认了。

“你呀——”

当爹的把音调拖的极长,可是却没有了后话。

魏业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长子身上,可他也知道,从孙氏过世之后,章氏做了当家主母,膝下又有魏子衍,魏子期的年纪要长一些,心思也就重一些,平日里想的多,大约是怕将来魏子衍夺了原本属于他的,所以他很小的时候,父子两个在一处,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反倒显得别扭,是他一味的忸怩拘束,也是魏业自己不知道怎么亲近孩子。

一直到魏子期真正大了、懂事了,那时候已经能跟着魏业四处走动,父子间才好了许多。

然而魏业清楚,如今长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是以在他面前,有好多时候,还是带着三分小心。

念及此,魏业不免无奈长叹:“你是我的嫡长子,你娘与我是年少结发。子期,其实你说的都对的,便是不为着我自己,也不为着魏家的名声,单说你和鸾儿她们将来的婚事,我也不能叫人家戳我的脊梁骨。”他说着又失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是这么句话吧?”

他是打趣的,魏子期也噗嗤笑出声来:“果然我们年纪小,眼皮浅,就是能想到的,也没有爹的心胸,倒把爹想的狭隘了。”

这并不是把谁想的狭隘了而已,不过是内宅中没有了亲娘为他们做主,总归是少了个倚靠。

魏业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打发了魏子期忙去,也好整理了心绪,重回章氏那里去。

却不料着王川在外头敲了门,恭恭敬敬的喊老爷。

这是心腹,魏业用了多少年,多少秘密他知道,多少事情是他经的手,是以魏业喊了声进,几乎不假思索的。

王川进了门,却瞧见了魏子期也在,便怔了下。

这细微的举动没逃过魏业和魏子期的眼,可魏子期此时却“不识趣”起来,他仍立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魏业抿平了唇角想了想:“怎么了吗?”

他既问了,那就是不打算叫魏子期先去,王川只犹豫须臾而已:“您和大少爷离开家这些日子,家里头出了几件事,别的都不打紧,只有一样事关二姑娘。您前脚进门,奴才想着还有些事要安排吩咐,算了算时候,这会儿也尽够安置了,才敢过来找您。”

魏业一听事关魏鸾,当下便面色一沉:“鸾儿怎么了?”他一面说,一面又侧目去看魏子期,“你是从清乐院来的,鸾儿就没跟你说什么?”

魏子期也茫然发懵呢,刚才在清乐院,她两个可什么也没说啊。

王川几不可闻的叹息:“二姑娘是惦记着老爷和大少爷舟车劳顿,回了家还有操不完的心,只怕是不会再开口提这茬了。”

他越说,魏业听的就越是心惊。

那是做掌上明珠一样骄纵着长大的嫡女,从前在京城尚不曾收敛,何况如今回到了齐州,怎么有事却不说了呢?

魏业没说话,只是拿眼神示意王川快些细细的讲来。

王川也不是添油加醋的,就是把当初宋宜打了人,可章氏不追究,反倒把魏鸾送到了庄子上去小住,一直到黎晏回来,提了宋宜上门,魏子衍才赶紧派人到庄子上把她接了回来云云,关于后头陈平那档子事,他心里有个疑影儿,却绝口不提,只说是黎晏气不过,觉着章氏和魏子衍处置的偏颇,是小瞧魏鸾,可他不好拿这府里的主子撒气给魏鸾出头,就找了借口打发了陈平,好歹那是章氏娘家带来的心腹,也算是给了个教训。

那头魏业听完早面色铁青,霎时拍案而起:“我一不在家,他们是要反了天了!”

他黑着脸,提了步子就从黑漆木的桌案后闪身绕了出来。

魏子期惊的回了神,忙在他身前一挡:“爹要去哪里?”

魏业眼中闪过阴鸷:“你妹妹平白挨了打,你母亲不到宋家要个说法,反倒屈着你妹妹,你说我去哪里?”

第二十四章:好处

第24章好处

魏子期有些不满王川的做法。

胡氏跟着回家,王川如今也知道了,这府里上上下下,为这个只怕不得安宁。

这种时候,还要把鸾儿挨打的事情说给主子们知道……诚然,王川或许是好心,也是做奴才的本分。

听闻此事,他也是恼怒的,宋家欺人太甚,而章氏和魏子衍,更是有恃无恐的过分!

但要计较也好,要理论也罢,现下都不是时候。

爹刚点了头,愿意去好好劝劝章氏,说服她写家书回扬州,现在把鸾儿的事一说,这火气又拱了上来,怎么可能好好说?只怕见着面,就先想起鸾儿是怎么满腹委屈的搬到庄子去住了几日了。

他勉力稳住魏业,虽然自己也是黑着脸,可却耐着性子还要安抚他爹:“爹,你没听川叔说吗?齐王来过府上,也变着法子的给了母亲教训。这些年,陈平在府里耀武扬威的,不过仗着是母亲娘家带来的人而已,这样打母亲的脸,齐王其实治的已经很重了。”

“重?这就算是重了?”魏业哪里听得进去这个,“我倒觉得王川说得对,殿下不过碍着面子,到底不好处置府中的主子们,这是留了后手,等着我回家来料理呢!”

他用了料理两个字,魏子期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那里魏业闪身想要绕过他,他这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抬手就扣住了魏业一条胳膊:“爹,您好歹消消气。鸾儿挨了打,还要咽下这口气,我听了也恼怒,可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母亲已经打发了陈平离开,跌了面儿,您今日回家,带回一个胡姨娘,紧跟着就再为鸾儿的事情同母亲大闹起来——”

他一顿,把后话咬重三分:“母亲是当家主母,您再落她脸面,将来她还如何持中馈,又要怎么在外走动呢?”

他真不是有意替章氏开脱,无非是怕魏业在气头上,真的不管不顾,闹得不可开交,那是给外人看笑话,自然了,他说的也是有理的。

章氏还要在外走动,谁家的夫人设个宴,她还是要去赴宴的,难道将来叫人家说起,魏家我主母是这样不堪的?

魏子期把一番话说完,见魏业站住了脚,那份儿要从他手上挣出去的劲儿也小了些,便想着趁热打铁,忙又劝两句:“母亲若说当初叫鸾儿去庄子上,也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和宋家大姑娘撕破脸,伤了咱们和宋家的情分,回头生意还做不做呢?咱们家是经商的人家,人情往来都不是一日促就的,多少年交下来的朋友和人脉,总不能看着鸾儿胡闹,就这么折进去。爹,您又打算怎么说?”

“我……”魏业提了一口气,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魏鸾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这不错,可魏家的生意,才是最要紧的。

宋家在齐州根基也深,当初是做茶叶的生意起的家,后来做大了,便什么都涉及些,最早有生意往来,也是为着香料生意。

魏业这几年几乎走遍了大梁境内,可实际上香料的生意就是那么回事,他早有了打算,要发展魏家的茶叶和瓷器生意,可既然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不好把宋家给得罪了。

这不是谁比谁底气硬的事儿,人家说和气生财,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四处树敌。

是以魏子期这样子劝他,他一下就冷静了大半。

是,现在去寻了章氏责骂,然后呢?责骂了这个正室,就铁定要到宋家去跟宋平章讨个说法了。

可是案王川所说,黎晏那天是提着宋宜上门的,叫左右把个闺秀叉着进的门,这名声可坏透了,也是活打了宋平章的脸。

魏业一时犯了难:“你妹妹受欺负,你反倒冷静的下来了?”

“我不是冷静的下来,彼时若我在齐州,一定不会给宋家好果子吃。”魏子期眸色一暗,却只是须臾,便恢复如常,“可是爹,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找宋家理论,那都成了翻旧账。难道咱们家就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况且胡姨娘的事……”

他顿了声扭脸儿去看王川。

从前没防过王川什么,毕竟娘活着的时候,也很高看王川,且他们兄妹长大的这些年,明里暗里王川都没少护着。

只是今日,魏子期莫名就是不想叫王川听见有关于胡氏的任何事情和谋算。

王川这会儿倒识趣儿起来,猫着腰告了礼,又见魏业没拦着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书房外。

魏业拧眉:“你防着王川干什么?”

“不是防着川叔,就是觉得他今天怪得很。”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明知道胡姨娘进了府,家里只怕有的闹,偏这时候告诉咱们鸾儿的事……”

魏业没他想的那样多,实在也是因为王川跟了他太多年了,真正是知根知底的人。

故而他反劝了魏子期两句:“你还是年轻,遇上什么事儿都想的多,其实这样也好,凡事多留三分小心,总不容易出错,就是身边的人,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家说疑心生暗鬼,日子久了,没有的也成了有的,原本是忠心耿耿的人,倒叫你生生给推出去了。”

魏子期愣了下,也不反驳:“我记住了。”

他受教,魏业便很满意:“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胡氏的事还指着你母亲,我再为了鸾儿的事情去责骂她,这封家书只怕她是不会写了?”

魏子期也不好明着就点头,反倒像是编排章氏,他犹豫了下:“其实也说不得母亲开明大度。只是爹,把母亲的心寒透了,对您,对这个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回轮到魏业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大儿子连带着两个女儿,都是不喜欢章氏的,他们是相看两生厌,谁都看不上谁,多少年都是貌合神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不然这次他带着孩子出去办事,章氏也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了。

但听大儿子这会儿说的话,倒真像是帮着章氏的。

第二十五章:失望透顶

第25章失望透顶

说经商的人家,利益为最重,一点不错,魏子期几句劝,还真就把魏业的火气给劝住了。

只是魏子期不知道的是,魏业打从书房往上房回的这一路上,又想了些别的主意来,不过再没同孩子们说起过而已。

章氏见他又回来,脸色仍旧不好看,连迎都没有迎上半步。

魏业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的不舒坦,就没再往前,始终同她保持着距离。

沅寿心里着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章氏的衣裳。

她这才略抬了抬眼皮:“老爷是负气而去的,这会子回来,是没撒完这口气吗?”

沅寿一听这话立时想扶额,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半分也不如从前孙夫人……当年魏业看上的多半还是章家能帮扶他,之后才有那么丁点儿欣赏夫人这样的性子,刚硬的,与寻常女子皆不同的。

可是日子久了,本事也大了,就不再待见这样的夫人,更不会喜欢夫人这样的性子。

她是做奴婢的,私下里能劝,但现在总归没法子开口说什么。

魏业斜眼扫过她:“沅寿,你先出去。”

沅寿心下一沉,得,只怕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可魏业发了话,她不能杵在这里不动,不然叫他觉得,夫人打娘家带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的也不听,先有一个陈平得罪齐王,后有一个她连这个家主也不放在眼里……

沅寿朝着二人各自做礼,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屋外去。

章氏连看都没再看魏业:“老爷果然还要跟我吵?”

“是我要跟你吵吗?”魏业横眉冷目的,“从我进门,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那老爷还想听什么?”她其实不是不会服软,给胡氏收拾了西院,那就已经是放低姿态了。

只是章氏没想到的是,魏业回了家来,没有半句安慰,却与她大吵一架。

她还要怎么做?又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红了眼眶。

到底是个女人家,性子再强,心也是柔软的。

魏业一见她红了眼,也是一怔,语气再没先前那样硬:“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胡氏现在有了身孕,我叫你多看顾她一些,好好照顾她这一胎,难道是过分的?你是当家主母,自然没有人能越过你,可你既然是主母,胡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他分明就不是这样说的,更不是这个意思。

章氏还不至于糊涂到听不出好赖话。

他那样的交代,分明是怕她暗害了胡氏肚子里那一个。

可眼下他语气柔和下来,两个人是夫妻,又不是宿敌,说个话也要剑拔弩张,实在太没意思,更伤情分。

章氏吸了吸鼻子,反手抹了把泪:“我知道老爷说的这话,只是我的委屈,老爷又哪里知道呢?”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望过去:“老爷有了喜欢的人,收了房,便是纳个妾,都不打紧。早年间的温氏,我可曾说过什么吗?”

章氏所说的这个温氏,就是魏鸾那一双庶出弟妹的生母,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年给魏业生下一双龙凤胎,魏业欢喜的什么似的,正经抬了她做姨娘,可明里暗里都许人以二夫人相称,连温氏的分例也足足添了三倍。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福气她到底没经住,生下孩子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

魏业曾经怀疑,这说不准是章氏暗中捣鬼,可为了个姨娘和正妻撕破脸,委实没太大的必要,是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魏业此时听她提起温氏,方又想起温氏死的不明不白,多看了她一眼。

不料章氏也正好看他呢,二人便四目相对。

章氏看穿了他眼底的探究和怀疑,不由心一沉,直沉入万丈深渊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怀疑……

怪不得胡氏才进门,他就急着警告她,别对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下黑手。

章氏苦笑,很快又拉平唇角:“老爷,胡氏是您打扬州带回来的,什么出身,我真是说不响嘴。我们章家是从扬州发家的,这么几代人,扎根在扬州城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再往前头数上个五年十年,扬州章家,那是有一号的。您现在带着这么个人回齐州,说要收了房……老爷,您只当我是为着您收了人才委屈,可又哪里是那么一回事呢?”

“是,起先也是我想岔了,只当你是善妒,可回了书房想了这半天,你又哪里是善妒的人。”魏业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章氏的话往下说,“所以我也想了个法子,好解决了你这样的尴尬和委屈,不然吵成了那样,不过了今夜,我也拉不下脸回来寻你,总要叫你气消了,我才好说上两句和软的话,叫你彻底不恼我。”

他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是和善的,可章氏没由来就是心里咯噔了一声,直觉告诉她,这并不好。

魏业会想法子替她解决这尴尬局面?

人是他带回来的,现如今章家已经拿捏不住他了,他肯顾着她的脸面,那还是为着不伤了魏家的颜面而已。

章氏的眼泪彻底收住了,声音里带着她不自知的寒意:“老爷想了什么法子?”

魏业不是没听出来,却只在心中嗤笑:“你写一封家书,请老泰山帮个忙,胡氏是扬州人,什么出身齐州城中并不知道,老泰山将来只说是章家挑了的良家女,送到我们府上来的,自然就省去了你的尴尬和难堪,你看这样好不好呢?”

章氏眼皮突突的跳,右手猛地按住了心口。

亏他说得出来——亏魏业说得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她竟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儿了,真正失望透顶:“老爷来找我,不是为着一回家先跟我大吵一架,也不是为着这几个月我如何辛苦,只是为了胡氏和魏家吧?”

魏业的话算是说的和软的,可她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就也拉下了脸:“为了魏家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对?你不是魏家人?子衍不是魏家的孩子?善容,你可别犯糊涂!”

第二十六章:“流放”

第26章“流放”

章氏却只是冷笑:“老爷,您现在是要拿子衍来威胁我?”

她原有些泄气,身子歪歪斜斜的支在金丝软枕上,这会子却突然就提起了那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

魏业见她步过来时有些摇摇晃晃,其实心里多少不落忍。

年轻时候的章氏,虽没有孙氏那样的倾国容色,却也是才情出众,又兼出身大户之家,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是孙氏那样的小家碧玉所不能比的。

魏业的眼中刚柔软了两分,猛地想起魏鸾挨打的事情来,一瞬间眼神就又冰冷了下来,连带着那本就少的可怜的怜惜,也彻底不见了。

他板着脸,甚至没有打算上手扶一扶章氏:“子衍也是我的儿子。”

章氏几乎咬牙切齿:“老爷原来还知道,子衍是您的孩子。”

魏业脸色变了变,章氏瞧着也觉得古怪,但等她定睛去看,他却又一如先前那边,冷漠又淡然,刚才的骤然变色,好似只是她看花了眼。

她眼下真没这个心气儿顾得上这些,一时也没细想:“老爷,您真的为着家里好,为着孩子们好,就不该把胡氏带回来!”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魏业阴森的咬着牙,“你现在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吧?”

章氏倒吸口气。

快二十年了……她嫁给魏业,都快要二十年了。

红过脸,也说过难听的话,可是魏业从没有这样寒她的心。

她就那样不堪?是个蛇蝎毒妇吗?

章氏脸上精致的妆容垮掉了,香粉敷过的面本就显得愈发白皙,眼下更是半点血色也没有。

魏业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真是在气头上,一时也没管住嘴,就把那话径直说出了口。

但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就是再三的道歉,也已经说过了,再者说,他如今看章氏,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想,竟也不觉得自己说的真不对。

胡氏是她的眼中钉,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她的肉中刺。

这些年她对魏鸾兄妹几个尚且不好,就更不要说早年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了。

元配嫡出她都敢亏待,一个妾生下来的孩子,章氏这样眼高于顶,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魏业的怒气好像全从这上面来,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罢了。

章氏做深呼吸,吸气吐气的,如此反复好多次:“我要是不写这封家书呢?老爷又打算怎么做?”

休妻两个字,几乎到了她嘴边,可是说出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是他们夫妻近些年来,吵的最厉害的一回,但就是到了这地步,章氏心里也始终记着,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休妻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辈子都不能说。

魏业对她只怕早没了什么情分可言,全靠那点面子撑着了,真说了……怕别是正中他下怀。

她略合眼:“老爷又打算拿什么,去威胁我爹?”

魏业脸上的笑真是寒意逼人的,显得他面容有些狰狞:“善容,鸾儿挨打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章氏一惊:“你……”

“我还是魏家的家主,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魏业阴沉着脸,“鸾儿是嫡女,是元妻嫡女,挨了打,你却把她送去庄子上。善容啊,你头里跟我说辛苦,说你不容易,我一出门,留下你支撑魏家里外面子——你就是这么顾着魏家的面子的?”

章氏有那么一瞬说不出话,可她脑子转得快,现而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绝不能再把魏鸾的事搅进来。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事儿扯上了魏鸾,魏业和黎晏就都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实际上来说,魏业倒还好——她渐次醒过味儿,心里愈发不屑。

魏业说白了有求于她,不然知道了魏鸾这件事,还不跟她闹翻了天吗?还能这样子站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吗?

“这件事她和宋大姑娘各执一词,宋大姑娘说是她先骂的人,人家气不过才动了手,我把她送到庄子上,也是不想再旁生枝节。”章氏定了心神,“老爷还要和宋平章来往,魏家的生意也还要做,多少年攒下来的人脉,为着孩子们打闹,就跟宋家撕破脸吗?”

她果真有说辞,魏子期竟然料想的一点都不错。

魏业听了,只是哼笑:“你既然这么有道理,当日齐王拿了宋宜登门来,摆明了要给鸾儿主持个公道,缘何却不见你露面,把今日这番说辞,尽数说与齐王听呢?怎么?你是当家主母,鸾儿是魏家的孩子,自然就也是你的孩子,管教孩子,约束后宅,你倒不敢理直气壮了吗?”

“我——”章氏哑口无言。

魏业一摆手:“我没打算再追究这个,你说的固然也不错,可最要紧的,是齐王都放下了,他没再追究,我反而不依不饶,显得没度量,也打了齐王的脸。可是善容,你明知我最偏爱是鸾儿,纵你有再多说辞,事情总归是你干的——”

他一顿声,这一下子顿了好久。

章氏站在那里,气势上莫名就输了一大截。

她眼中有惶恐,紧张又不安,始终把目光落在魏业的身上。

到如今,她竟有些看不穿这枕边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魏业终于在章氏的灼灼目光中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叫章氏霎时如置身九寒天,连骨头都冻僵了——“子衍也大了,嘉兴那里新开的六七间铺子,便是有些亏损,我也受得住,离扬州又近,有什么事,他外祖也能帮衬他,过些日子叫他收拾收拾,到嘉兴去历练几年吧。”

她竟然忘记了,魏业,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这么些年,除了魏子期和魏鸾,谁又是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哦,是了,现而今怕还多了个胡氏。

那也是他亲儿子,他却想将孩子“流放”了……

“老爷,我身边就只有……”

“孩子毕竟大了,人家总说慈母多败儿,”魏业面不改色,斜了章氏一眼,“其实你平素严厉的很,只是溺爱子衍,叫他倒如今都一事无成,放出去几年,说不准就历练出来了,你看怎么样呢?”

第二十七章:胡氏来见

第27章胡氏来见

章氏还是点了头同意了,她是被逼的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叫他到嘉兴去,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人在外头埋头苦干,还未必落得着好,本来魏业就不怎么待见他,更不把他放心上,再远离了跟前儿,成年见不着面,将来的好处,便更要让魏子期一个人全占了去。

其实魏业后来也劝了别的话,譬如这也是保全她自己的颜面,譬如魏家生意走到今天不容易,半辈子的心血在里头,真闹了笑话让人家看不起,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些她听不进去,只记住了魏业那副狰狞嘴脸——最卑鄙、最自私、最丧心病狂的,那副嘴脸。

……

魏鸾真正见到胡氏,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彼时魏鸢到小佛堂供香火去了,她一个人无聊,这两日家里事情多,又忙着准备宴请亲朋,她就懒得出门走动,况且外头有了风言风语,无非是说胡氏没名没分的住进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总要等到正经纳过了妾,堵上了那些人的嘴,她才愿意各处去走动,不然平白受人家指指点点,她打心眼儿里就恶心的不行。

实际上头一天,黎晏上门来过,但是叫魏子期挡了驾,也是她授意的,不想见,不愿意解释,还是留着等纳妾风波过去,她要认真开口找他帮忙时再说吧。

是以那时她百无聊赖的修着她清乐院中的花圃,现如今的天,杂草也生出来,有些花枝桠又长得旺,不修一修,早晚活不成。

胡氏进门的时候,一只手托在后腰上,笑盈盈的,一张口,果然是江南女子的柔婉和清丽:“二姑娘怎么自己动手做这些活呢?”

魏鸾一回头,瞧见个陌生女人——其实胡氏年纪不大,也就刚二十一,她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平日养的又细致,看起来更不显年纪了。

不请自来,不为客道。

魏鸾在心里啐了一口,果然是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唱曲的姐儿,能有什么规矩。

但她总不好待在面上,说到底虽然这些风波由胡氏身上而起,却也是她爹起得头,真是怪不着人家,再不待见,无仇无怨的,她何必惹的大家不痛快。

于是她撂下手上的东西,拍了拍手,也没动,就歪着头看胡氏:“胡姨娘?”

一声姨娘把胡氏叫的心花怒放,好似同魏鸾多亲近了一般。

她三两步近了前,上手就想去挽魏鸾的胳膊,却不想魏鸾不动声色的躲了半步。

胡氏笑一僵,却很快遮掩过去:“我住进来两天了,也没见过姑娘们,老爷又说先前赶路劳顿,请了大夫来诊脉,说最好静养两天,一直到今日才敢出来见一见姑娘。”

这话不尽实,大姐姐那里她只怕没去。

这个胡氏,大概不似面上看来的这样和善。

进了大户人家的内宅中,没点子手段活不下去,胡氏那种出身上来的人,见得多了看的也多了,从前也许不会,现在真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无师自通了。

魏鸾也不笑,面上没什么表情:“姨娘怀着孩子,好好养着才好。”

她说话透着生疏,弄得胡氏不上不下的尴尬:“我也只是听老爷说,为着我的事情,姑娘也没少伤脑筋想办法,还想法子说动夫人,好歹保全了我的颜面,我心里真是……”

胡氏的话都没说完,魏鸾就拧着眉打断了:“我爹跟你说的?”

她语气一下子冷下来,胡氏也吓了一跳:“二姑娘?”

这话应该不是爹告诉她的……再宠爱她,也没宠爱到这地步。

为着一个出身卑贱的妾,这样算计正妻,爹真的糊涂了吗?宠妾灭妻,能有什么好下场?就是自己心里头偏心胡氏更多,也不可能叫胡氏知道这些,免得纵得她愈发得意,在内宅连主母都不知道敬着尊着,将来乱了尊卑,弄得家宅不宁。

不会的,爹不会这么没计较。

魏鸾的脸登时就拉了下来:“姨娘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去扫跟在胡氏身后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有些妖媚气,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估计就是从前服侍胡氏的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人。

她们这种人都有法子骗人糊弄人,尤其是骗男人,要在府中打听个把事,易如反掌。

胡氏脸上再也扯不出弧度,却还是勉力的撑着:“二姑娘听岔了吗?是老爷……”

“我爹会告诉你这些?”魏鸾反笑出声,“姨娘,魏家攒下如今的家业,靠的全是我爹。我年纪是还小,可姨娘也不要打量着我好骗才好。姨娘来找我,大概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说说话,拉拉家常,日子长了,想着反正我人小心性未定,你煽动我几句,我就拿你当亲近的人,越发向着你——”

魏鸾拖长了音一顿:“姨娘不简单——姨娘你身边的人,更厉害啊。才刚进府两天,就把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魏家最受宠的孩子是我,这齐州城中,齐王殿下最护着的人也是我,胡姨娘,你来找我,你想收买我的心,只为了这两样吧?”

“二姑娘你……”胡氏嘴角颤着,“姑娘你怎么……你……”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氏急出了一头的汗,连肚子都隐隐作痛。

她一弓腰,唔的一声轻吟从嘴角溢出。

胡氏身后的女人忙过来扶着她:“夫人你怎么样?”

魏鸾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只是那女人叫夫人,她才更加黑了脸:“魏家不是世代为官,可家里也还有规矩,姨娘就是姨娘,这一声夫人,你从何叫起!”

她能接受胡氏,是因胡氏和她不相干,摆平了胡氏进府这件事,其实将来胡氏和魏家的名誉也不大相干,左不过内宅中一个妾,在齐州又无依无靠,于外,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可她这样不惜福,还要跑到她面前来作妖,欺负她年纪小,这时就动了在内宅闹腾的心思,魏鸾哪里能容她!

第二十八章:责罚

第28章责罚

许是魏鸾这样凌厉的气势太迫人了,胡氏连瑟缩发抖都忘记,肚子好像也突然就不疼了。

女人扶着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姑娘,高门中规矩大,嫣娘她不太懂……”

“人说不知者不怪,姨娘带着她刚进府,不懂规矩,慢慢学就好了,只是她在我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张口乱说,我是魏家嫡出的姑娘,少不了说她几句,不然这话说到了母亲面前,姨娘,那可就更不好了——”魏鸾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斜着眼扫过嫣娘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透着一股子的不屑,“我还是回母亲一声,另拨了人到姨娘跟前去伺候,她嘛,先叫川叔安排了人,带着她教教规矩。”

胡氏脸色立时煞白:“嫣娘跟着我服侍了快十年了,姑娘你……”

“我又不是把她从姨娘身边赶走,可姨娘既然进了魏家的门,身边服侍的人,少不了要规规矩矩的才好。她也算是陪嫁一样的身份,将来口无遮拦或是没规没矩的,成什么样子了?”魏鸾丝毫就不给胡氏把话说完的机会,“还有这个名儿,姨娘正经想个好人家的名字给她改了吧,要实在是想不出,就去回母亲一声,叫母亲赏她个新名字。嫣娘……”

她把嫣娘的名字在口中呢喃过一番儿,啧的一声:“可实在不好听。”

“好人家”三个字果然一下刺痛了胡氏的眼和心。

其实魏鸾那些话,直截了当的把她的心思摊开了。

她起初真是惊诧到不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穿她的这点心思和用意?

在胡氏眼中看来,魏鸾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孩儿,魏业又宠爱她,把她保护的好,外头那些污秽肮脏的事,她一概都不知。

既然不知,那内宅这样拉拢人心的手段,她就更不可能看穿了。

小孩子嘛,总是好哄好骗的,更何况她又知道了,章氏这么些年也不是好好待魏鸾的,知冷知热做不到,维持着明面儿上过得去而已。

而更令她心惊又下不来台的,是魏鸾在毫不留情之后,还这样锐利的在针对她。

胡氏重又把手捂在了肚子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来。

嫣娘早急红了眼,打从刚才魏鸾说要把她送去学规矩,她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不敢撒,毕竟人家是主子。

这会儿见胡氏疼出了一头的冷汗来,她脸色就不好看了:“二姑娘小小的年纪,怎生得这样咄咄逼人呢?我们姨娘原是好心来看看姑娘,往后住在一起,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才好,可姑娘也不顾着姨娘有身子,说这样难听的话,这不是存了心要害我们小主子吗?”

魏鸾心下冷笑。

这个嫣娘,估计哄男人很有一套,看脑子就不如她主子好使了。

她的这些话,倘或放到章氏面前去说,章氏立时就能赶她出府去。

一个奴才,还是那种地方跟进来的奴才,本来就是不招人待见的,不学着谨小慎微,反倒张牙舞爪的。

胡氏肚子疼得厉害,连按住嫣娘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魏鸾扬声叫当珠:“打发个人去回母亲,叫请大夫来——姨娘自己身子不养好,就巴巴的跑到我的清乐院来哄我,出了事,也是你自己不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怎么要往我身上推?姨娘进来的时候,可是说过的,大夫说了,静养两天就没有妨碍,是以两天后你才敢下地,才敢来看看我,怎么,这是大夫不中用,还有姨娘存了心骗我?”

她打发了当珠赶紧去吩咐人,又不许当珠走得太远,是真不想和这主仆两个单独待着。

她本来是无意惹恼胡氏,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又真是恨胡氏不安分,就存了心羞辱她。

胡氏这种人,心思不知道有多重呢,万一恼羞成怒,拿这个孩子来坑她,她倒是不怕,就是懒得搅和到这些糟心事里来。

“嫣娘是吧?”魏鸾越发的往后退两步,“我先教你几样规矩的好。一来姨娘进门是妾,妾为奴不是主,我爹抬举偏爱,那是给姨娘脸面,但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我和姨娘可算不上。二来你称小主子,这孩子将来落地,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吧,于姨娘而言,都是主子,其实你说是你们小主子也不算错,可你记住了,明面儿上,姨娘当不起这一声娘。最后一条——”

她昂起下巴,挺起胸膛:“你错了规矩,我念你是初犯不予计较,只说回了母亲派人教你规矩,怎么到你嘴里反成了咄咄逼人?”

魏鸾越问到后来,声音里那股寒意就越是逼人。

嫣娘叫她的气势唬住了,胡氏还在那里疼得厉害,连替她辩白两句都做不到。

魏鸾看着她主仆两个就心生厌烦,转了身,把脚尖儿掉个方向,往廊下走过去,等彻底远离了这对儿主仆,才招手叫当珠近了前。

当珠蹲身一礼:“姑娘还要什么?”

魏鸾扬手一指,指尖儿正对着嫣娘的方向:“这么着,你叫上尤珠,喊上两个小丫头一起,把姨娘送回西院,叫尤珠带人守着,等着大夫来请脉。你呢,带着这个奴才去见母亲,就说她冲撞了我,我年纪小,只能请母亲责罚她。”

“夫人要是问起来缘由,奴婢怎么回呢?”当珠这会子脑子倒是转得快,瞧出了魏鸾是真不喜欢这两个人,摆明了就是不给她们台阶下了,是以眼珠子一转,当即就问出了口。

胡氏握着嫣娘的手一紧,嫣娘自己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来,怯生生的望过去。

魏鸾嗤了下:“她说的话你也听着呢,该怎么回就怎么回,这还要我教你吗?”

“二姑娘,嫣娘她不是……”

“姨娘,你怀着孩子,不舒服就早点回西院去歇着,为这样的奴才再开口,我倒不知姨娘是真的肚子疼,还是有心博了爹的心疼,好把今天的事一股脑推到我身上来了。”她一面说,歪了头,闪着眼睛眨了好几下,透着的是天真,说出的话却好似锋利的剑,“姨娘想说她不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齐娘

第29章齐娘

打发走了胡氏和嫣娘,魏鸾就觉得一阵阵的疲惫泛上来。

她厌恶极了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也真的不曾想过,父亲的内宅,尔虞我诈,还能把她牵扯进来。

胡氏算盘打的好,主意其实也还算正,换做前世的她,糊里糊涂的不辨人心,不知人情冷暖,说不准真的就叫胡氏给利用了。

只是现在……

当珠回来得很快,约莫有两刻工夫,她便去而复返了。

进了院中时魏鸾在发呆,那模样倒把当珠吓了一跳。

她疾步进前,又放轻了声儿,像怕吓到魏鸾:“姑娘还在想胡姨娘的事吗?”

魏鸾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抬眼去看她:“交代你的都办好了?”

当珠点头说是:“尤珠带着人在西院守着呢,姨娘闹不出花样来,她机灵,出了门就想起来要回大总管一句,反正不要跟咱们清乐院扯上关系就好。”

魏鸾其实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丫头是好心,怕牵连了她,毕竟胡氏这样进府,爹和章氏又大吵了几次,底下的奴才们嘴快,这样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了,他们还能不知道胡氏在爹心里的地位?

是以她就没说什么:“你去母亲那里回话,母亲是怎么说的?”

“我瞧着夫人的脸色是真不好看,当下发了话,随口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顺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银子,给郑妈妈吩咐了话,让领着她教规矩,不学好不许放回西院去。”

顺儿这名字……章氏真是拿的开脸儿,怕为着给扬州去家书一事,也真是不怕撕破脸了。

这可不像个主子身边儿大丫头的名儿,也忒难听。

魏鸾不由的摇头:“你去跟箩衣交代一声,爹要是从许家回来了,让她盯着点儿。”

“姑娘要干什么?”当珠眉心一跳,“今儿可把胡姨娘弄得下不来台,她肚子里那块肉宝贝着呢,老爷回来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姑娘盯着老爷的行踪做什么?”

“平日里也是你们挑唆坏了姑娘,现在闹出了事情,想起来劝了吗!”外头一道凛冽的声音,是从月洞门方向传来的。

魏鸾一听这声音,眼窝一热,站起身就直扑了过去:“齐娘,你可回来了。”

她是在撒娇,拿小脸儿在女人怀里头蹭,把女人身上新做好的衣裳弄得皱巴巴的。

可女人由着她,只是仍旧板着脸,伸了手揽住她,去瞪当珠:“总说你们年纪小,劝不住姑娘胡闹,当初我要回老家,临走前就满肚子的不放心,果不其然还是闹出了事!我刚回府,王川就派人悄悄地来告诉我了,当珠,你跟着姑娘服侍,就由着她的性子?”

当珠吓的不轻,哭丧着脸儿就说不管她的事。

真不怪她害怕,原来这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从小奶大了魏鸾的乳娘。

孙氏生下魏鸾就撒手去了,齐氏就等于是魏鸾半个亲娘一样,她和孙氏家里头又有些渊源,一向是把魏鸾视如己出,所以平日里,连魏业也愿意高看她,因着魏鸾,半句重话也没跟她说过,虽说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吧,可连魏子期的乳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齐氏见当珠回嘴,愈发来气,上手想拨开魏鸾。

当珠明显的瑟缩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的。

“退?”齐氏冷笑,“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魏鸾连忙抱住了齐氏的胳膊,拖住了她的脚步:“齐娘老家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你那个嫂子不再生事了吗?你走了大半年,我好想你啊,怎么一回来就骂人,见着我,你不欢喜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冲当珠使眼色,丫头聪明着呢,得了她的眼色,一溜烟就跑远了。

齐氏气的直跺脚,奈何魏鸾抱住了她不撒手,她无法,只得拿了另一只手去戳魏鸾的额头:“你还纵着她们。”

魏鸾小嘴儿一撇:“她们也是近身服侍我的,我不纵着她们,难道成天骂她们吗?齐娘从前不是教我,要宽和待下,才能服众,才能叫她们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吗?”

“是,这话你倒都记住了。”齐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往外抽了抽胳膊,“可是姑娘,胡氏进了府,便是她不得老爷欢心,凭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现在也是个宝贝金疙瘩,只怕连夫人都不会去招惹她,好端端的,你招惹她做什么?她现在闹肚子疼,等老爷回来了,只怕有的闹……我估摸着,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魏鸾跟着她的话啐胡氏,“她仗着我年纪小,跑来想哄我,才住进来就邀买人心,还有她身边那个奴才,真不是我要摆姑娘的款儿,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但是齐娘,我也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的,她自己心眼子小,受不住我小姑娘家的几句话,说什么肚子疼,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受了委屈呢。”

她古灵精怪的转眼珠:“要么我怎么叫箩衣去盯着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齐氏知道她小脑袋里装了很多鬼灵精的想法,可今日看着……

连她也愣了愣:“姑娘还要恶人先告状啊?”

“这也不是恶人先告状,本来就是她心术不正跑来找我,我还说她教坏了我呢。”魏鸾不服气似的撤回手,“她住进来两天,把府里的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还有我和黎晏的关系……黎晏对我好,她都知道,齐娘,这样的人很可怕,不是吗?我总该告诉爹,多少约束她一些吧?”

齐氏吃了一惊。

她从老家回来,今天才刚进府,王川八成是知道她回来,西院突然出了事,他也慌了,就怕魏鸾捅篓子,正好她回来,就叫人赶紧来告诉一声,可具体的,到底说的不尽详细。

这会子听魏鸾说,胡氏竟连齐王高看魏鸾的事情都知道,她当然大吃一惊了。

“她为着殿下捧着姑娘,才想来拉拢姑娘,好叫姑娘将来帮着她对付夫人吧?”

魏鸾心说不愧是高门里待久的人,不动声色的点头:“要不怎么说我不待见她,我拆穿了她的心思,她面上挂不住,自己动了胎气吧,可是她来的时候就说,从扬州赶路回来,爹不放心,请了大夫,大夫说静养两日就无碍。两天过去,她才敢下地走动,来看看我。合着她是纸糊的?我说两句话,她就动胎气——大夫也请脉了,也开药了,魏家什么名贵的药舍不得给她用?自己身子不好,打算赖谁啊。”

第三十章:出事

第30章出事

魏家出事了。

齐州城内没有不知道的了。

魏业前阵子打从外头办事回来,带了个女人在身边,这女人什么出身,什么来路,无人知晓,而魏业自己,也从没有对外说过半个字。

最开始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那真是传言纷纷。

一直到了这两日,素日相交不错的人家,接到了魏家的请帖,才大概其的弄明白,这是要纳妾,可实际上,魏业突然纳妾,这妾室的出身来历,他还是没说个明白。

只是他们不管这些,虽然心存好奇,可毕竟同他们没干系。

而这一日,齐州城内凡是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魏家去。

有些地位的人家,就好比宋家那样的吧,稍稍打听,就得知了一二。

原来魏业要纳的那个妾姓胡,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金贵的养着,可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了胎气,见了红。

两个多月的胎见了红,那可是有小产的征兆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魏业一大早往城郊的庄子去了,这会儿府中上上下下还是凭章氏料理打点,虽然已经打发了人快去告诉,可一来一回总要脚程。

那头魏鸾也有些发慌了。

怎么会有了小产的征兆?

如果是一个大夫这样说,她会怀疑是胡氏捣鬼,可章氏几乎把齐州城内的大夫都请来了……

彼时她攥着齐娘的手,面色微微发白。

齐娘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好姑娘,别怕。”

魏鸾手上的力道猛地卸去三分:“别怕?”

她反问,又斜眼看过去:“不,齐娘,我不怕。我是这府里嫡出的姑娘,我娘是元配发妻,胡氏只是个妾,上不了台面的妾,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没了,也同我没有关系,我不怕她。可是齐娘——”

她话锋突转了一下:“母亲几乎请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来,你说,她怎么会对胡氏的孩子这么上心?”

齐娘也是一怔,反握住她的手:“姑娘,去请齐王殿下吧?”

魏鸾心一沉。

她不是没想过黎晏。

章氏心黑了,想借胡氏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在爹的面前彻底失宠。

她十三岁,一张嘴说不过她们那么多人。

胡氏想拉拢她不成,今日之后,生出嫌隙,那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原本安然无恙也就罢了,她总还能拿捏得住,有爹宠她,有黎晏护她,她何惧一个区区胡氏。

问题是现在这个孩子出了岔子,而到了章氏的嘴里,只怕不会说是胡氏带着不懂事的仆妇冲撞她,反而是她一时犯了糊涂,本就无法无天惯了,不知轻重,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

魏鸾打了个激灵:“齐娘,你去找川叔,让他去齐王府,让他亲自去。”

“叫殿下去把老爷拦……”

“不行。”她没叫齐娘把话说完,一把按住她,“拦住爹有什么用?他劝爹别动气,爹心里也生了厌恶。齐娘,让黎晏把他王府的太医带来,别的人我一概不信,胡氏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出事,叫太医去看。”

齐娘眉心一动,霎时间拧到了一起去:“姑娘你怀疑夫人……这怎么会,那么多的大夫,难道都……”

“为什么不会?”她死死地攥着齐娘的手,“她是魏家当家的主母,这齐州城中,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几件是凭魏家的名头做不了的,只要上头没人再追究,她就一切顺遂。齐娘,不要说我多心,胡氏自己一定宝贝这个孩子,大夫既然说过,静养两日就一切无恙,我今日又委实没有将她如何,何至于见红?”

见红这两个字,她几乎脱口而出的,也是眼下真正心神不安。

而齐娘眼神古怪的扫过她:“姑娘知道什么是见红?”

魏鸾懊恼,自知失言,只得想法子遮掩过去:“先前听底下的仆妇说过一两句,大概知道,没细问过。”

齐娘不疑有他,只是面前不好看,啐骂了那起子粗鄙的仆妇两句。

她因见这茬揭过去,稍稍宽了心:“我没有害人之心,可母亲未必没有,一箭双雕,能叫我失了爹的欢心,说不准,还真能趁机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嫁祸给我,横竖她把自己摘干净——你别说我心思重,我这阵子,真是怕了母亲。”

她真不是怕了,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说辞。

好在齐娘从不觉得精于筹谋算计是什么坏事,也一向不喜欢魏鸢那样没主见的样儿,说是长女,却事事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反倒是魏鸾眼下这般,就很好,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受欺负,更是个当家主母的做派。

她和孙氏是很有些渊源,只是外人从不知这渊源究竟是什么,但在齐娘心里,对孙氏昔年掌家时的做派却可谓一清二楚,那是真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比起章氏来,差了何止千万里。

齐娘心下长叹,想起昔年的事来,爱抚的摸一摸魏鸾头顶:“姑娘要记得,你是老爷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从落生就是,老爷呵护姑娘,疼爱姑娘,那是因为我们姑娘生的最像先夫人。少年结发——”

她顿了一下,魏鸾以为自己看错了,齐娘说这四个字,面上闪过些恨意,可她定睛再看,有什么都没有了:“齐娘?”

齐娘回了神:“少年结发,情分是不同的,先夫人一去,老爷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姑娘,到什么时候,姑娘都不会失了老爷的欢心。”

魏鸾只当她是宽慰自己,没多心,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叫黎晏来一趟吧,内宅的事他插手不上,但是当年他往封地来,太后不放心,特意从太医院抽调了太医六人,随他赴齐州,就住在他的齐王府,照顾他的身子。我知道这样请他府上太医请脉,若传回京,是大大的不好,但我真的不放心,总觉得这大夫口径如此一致,也太古怪。”

齐娘心里都明白,又欣慰她的心思细腻,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我这就去,姑娘宽心,只是有一样千万记好了,殿下没来之前,再不要出清乐院半步,别叫人抓住你的把柄。”

第三十一章:顺水推舟

第31章顺水推舟

齐娘去告诉了王川,暗地里派了人出府往齐王府寻黎晏,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这样有多好,进退两难有什么好的?

太医要说胡氏根本没那么严重,那便是章氏买通了那些个大夫,她意欲何为呢?魏业一辈子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出来,可是那再然后呢?休妻吗?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对魏鸾自己也没什么好,小小的年纪心思这样重,虽说是继母设计,可她十三岁的一个姑娘,能看穿了章氏这样恶毒的手段,她又是个什么好的?

要是太医真的说,胡氏见红,确实严重到了不好好保养便会小产的地步……

可不管怎么样,她眼下也没法再拦着了,真惊动了齐王,横竖有他护着魏鸾,也不怕闹的太僵,魏业也要看着那位殿下的面子,不好对魏鸾做什么。

而黎晏带着人匆匆往魏家来时,魏业也正从庄子上赶回来,彼时脸色难看得很,写满了阴沉二字,可在府门外遇上了齐王府的马车,登时一怔,勉强缓和了神色,翻身下马迎过去两步。

黎晏从马车里钻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他,为着魏鸾的缘故,他一向也肯和魏业说上两句话,虽然心里一直都觉得,魏业这个人太世俗,那种利欲熏心的气息,真是扑面而来,并不是个能够相与的,但面上到底不好说他。

此时他踩着下马墩缓步下来:“在王府听说贵府上出了事,这齐州城中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叫夫人请到了府上来,”他一面说,一面随手指了指身后,“我府上六名太医,属周太医医术最精,我带他来瞧瞧。”

魏业自然是一副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更清楚的是,黎晏的举动,不过为着魏鸾而已。

他深拜一礼:“太医是宫中随行而来,草民实不敢……”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黎晏板起脸来,对他的推辞和拒绝显得很是不悦,“魏老爷,不头前引路吗?”

魏业看出了他脸上的不痛快,大概其就明白过来。

魏家出什么事,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跟他齐王没关系,他今儿个来,实则是给魏鸾撑腰的罢了。

本来底下奴才来回话,说的也是支支吾吾不甚详尽,他只知道胡氏是去见过魏鸾后,才见了红,如今弄得大夫们都说有小产的征兆。

他知魏鸾从来无法无天的样儿,但孩子是自己的,再胡闹,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怕就怕是章氏心存不满,又生出的事端。

其实这会儿黎晏跟着……家丑不可外扬,他并不想叫黎晏一起进府,但是他跟着来,也有他跟来的好处。

章氏当着黎晏的面总不敢放肆,魏鸾就是真做了糊涂事,他是一家之主不好偏颇,有黎晏回护,谁也奈何不了她。

于是魏业侧身让了半步,弯了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

黎晏眼底的不满才稍稍敛去,脚尖儿踢了一回长袍下摆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迈开腿,径直上了台阶入了府。

魏家的内宅,是黎晏一个外男不好擅入的,太医自是跟着王川一路往西院去请脉看病,章氏也一直在等消息,原本以为是再无差错的事,谁承想半路又杀出个黎晏。

彼时章氏得知黎晏带着太医登了门,而魏业在府门口还没把人拦下,这会子太医已经往西院去了时,差点儿一口气没倒过来。

沅寿稳住了她,打发了回话的小丫头出去:“夫人,您这会儿得往西院去啊。”

章氏一眼剜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妾,死了都与我不相干!”

“是,您不知比胡氏尊贵多少,可齐王殿下都带着人上了门,咱们都知道是为着二姑娘来的,可太医到底是来给胡氏诊脉的,您是主母,怎么能不去呢?”沅寿又劝她,一面上了手替她扶正鬓边钗,“胡氏见红是真,见了红加上她先前一路奔波,容易小产也是真,夫人,您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都是胡氏自己的命数,和二姑娘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章氏的手上感受到了力道,那是沅寿握紧了她的手,紧三分,再紧三分,她甚至感到了一丝痛意。

而她眸中闪过的狠厉和坚定,让她在一瞬间就忘记了那轻微的疼痛。

是,她被黎晏带来的太医吓昏了头了。

她干了什么?她原本不过是想顺水推舟而已,既然现在做不成了,她一样还是可以顺水推舟——替魏鸾挽回名声,护着魏家的这个二姑娘,齐王殿下的心头肉,哪怕她再不情愿,这样做,眼下也于她无害。

陈平的事,她和子衍其实就已经算是得罪过齐王的了,这一回可不能把人更得罪个透彻。

章氏定了心神,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沅寿,陈平这一走,外头好些事都要指着你,你跟我去西院守着,外面的事情也还是要上心,你儿子不是在外账房当差吗?”

她是什么意思,沅寿全明白。

哪怕是顺水推舟,也少不了她先前的推波助澜,不然何至于所有的大夫都成了一条舌头。

沅寿点头,又上手去扶她:“夫人放心吧,外面的事情,我也不会办的比陈平差。”

章氏这才抿平了唇角,眼中的狠辣渐次敛去,等到出了门,已然是一派温和的主母做派,哪里还有半分阴狠。

又说魏鸢那里刚一出了小佛堂,因见府中上下乱成了一团,她心中生疑,知道章氏一向最不喜欢这样没章法的乱,便打发了丫头去问,等知道了胡氏出事,又是在见过了魏鸾后出的事,她眼皮突突的跳,大为惊骇,领了人就往清乐院寻魏鸾去了。

魏鸾倒老实,听了齐娘的话,任凭外头乱翻了天,她躲在清乐院半步都不出。

这会子见了魏鸢满面急色而来,把手上的绣花针往荷包上一别,连着刚起了头要做绣的荷包,一块儿扔回了小筐里:“姐姐拜完佛祖了吗?”

魏鸢见她云淡风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闯了天大的祸,你都能坐得住吗?”

第三十二章:扬起的巴掌

第32章扬起的巴掌

金芒是从魏鸢头顶上打下来的,一道光柱直照到地面去,魏鸾眯了眼去看,只见魏鸢身前那道光柱中,细小的尘埃旋转着、跃动着,可最终都落了地,然后消失不见了。

她心头猛然一颤。

她们这些人,其实不就如同这光束中存在的尘埃一样吗?

她们曾经努力过,挣扎过,想活着,想流芳千古……可最后又怎么样呢?命,都是命,她们都不过是这尘世中最渺小不过的一个,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会留下。

魏鸾深吸口气,面上是一派温和无害:“我哪里闯了什么祸?齐娘今儿刚从老家回来,她都没骂我闯祸了。”

魏鸢脚下也不动,看着她止不住的摇头:“鸾儿,胡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觉得是怎么回事?”

她说这句话,语气却已不自觉有了寒凉。

魏鸢被她话中寒意冻了一番,几乎冻伤。

她本是好心,真的担心这个妹妹,她无心伤人,只是就怕她中了人家的圈套,胡氏也好,章氏也好,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鸾儿哪怕只是个姑娘,在这内宅中,她过分的得了父亲的喜欢,对她们而言,就始终不是好事。

可鸾儿怎么……

魏鸢秀眉紧蹙:“你这是什么态度!”

魏鸾一时惊诧:“姐姐跑到清乐院,诚然,是担心我,我也信姐姐一定是担心我,怕我稀里糊涂着了旁人的道,毕竟我若要害胡氏,自然也不必那样费心的出主意——姐姐总还记得,叫爹劝服母亲往扬州去信,是我的主意,说来日告诉黎晏,叫他派人回扬州去抹平有关胡氏的一切,也是我的主意。不过两三日工夫,姐姐总会记得的,是以旁人或许疑心我,姐姐则必不会。”

此时再去看魏鸢,小脸儿红透了,也不知是叫她这话噎的,还是羞的。

魏鸾看在眼里,心却愈发沉了下去。

足可见,其实魏鸢这个做姐姐的,是怀疑过她的。

那念头也许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魏鸢也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可出了事,容易手足无措慌了神,在那一个瞬间,她怀疑过自己!

魏鸾连带着眼神也暗下去:“我没碰过胡氏,她带着奴才到我这里不规不矩,我不过叫人去回了母亲,她身边的奴才实在不像话,将来要在咱们家服侍,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她翻了眼皮睇过去一眼,“是胡氏自己金贵的不得了,那样护着她身边的奴才。”

看起这气是真的受过了,只是魏鸢这会儿不再犯糊涂,毕竟魏鸾先前那一番话说的实在太重。

她定了心神想了片刻,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可是鸾儿,是不是你派人到齐王府,让齐王殿下带着太医过府来的?”

这回反倒轮到魏鸾怔了神,她又不愿欺骗魏鸢,便盯着她打量了好久,才缓缓点了头。

魏鸢一见,果然变了脸,高高的扬起手,却终究没落到魏鸾脸上去。

魏鸾眸中的惊诧再收敛不起来,她几乎惊呼出声:“姐姐?”

那只手,素日里是穿针引线,教她打络子的。

那只手,平日握笔描丹青,是教她何处下笔、何处勾勒、又要在何处以何种力道收势的。

今天那只手高高扬起,养的水葱一样的指甲,在那金芒下,更是透亮,却无端刺痛了魏鸾的眼。

她猛地一合眼,偏头躲了下。

魏鸢也是心有不忍,可实在是生气:“你好糊涂!先前听你说胡氏的事,那样头头是道,连大哥都觉得你主意正,丝毫不反驳,我原还想,经历了宋宜那件事,你竟好似突然就长大了,如今真能叫人放心,说不得还要你反过来替我们操心。这两日我不知如何的欣慰,便是今日佛前参拜,我还感恩佛祖,这样庇佑我们兄妹。可你一转脸——”

她气的大口喘气,一顿声,指尖儿对上了魏鸾站着的方向:“我问你,要是太医说,胡氏并无大碍,那些大夫不过危言耸听,你要如何?爹这一辈子,白手起家,攒下今天的家业,昔年连皇商都做得,你觉得爹是糊涂,还是没脑子?”

魏鸾觉得意外,看样子她真是气急了,不然不会说出爹没脑子这样的话。

可是她插不上话,因为魏鸢只不过换了口气,就又把话接了上来:“来给胡氏诊脉的大夫,说辞全然一致,若说无人指使,这话你信吗?鸾儿,这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也不该外扬!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不可是为丢人,而不该……

魏鸾眼皮一垂:“我懂。家丑也该自己家里头解决了,惊动了外人,想遮都遮不住,到头来,一家子跟着丢人现眼,一个也跑不了。”

“那你还敢请齐王!”魏鸢咬着牙斥她,“你匆匆派人去请,八成也说了大概的吧?你根本就是怀疑母亲要害你,才派人去的齐王府,是吗?”她一面说,一面又拿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儿,临了冷笑一嗓子,“我看齐娘是年纪越大越乱了主意,她头一个就该拦着你,竟还纵着你,跑去齐王府替你传话。”

魏鸾不好再把王川扯进来,横竖齐娘担下来也没什么,这府上从没人敢拿捏齐娘,姐姐今儿在她这里气也撒过了,将来也不会再为难齐娘,那毕竟是她的乳娘,又是当初娘在的时候亲自选的人,这点脸面,姐姐再生气都会留给齐娘。

“姐姐,我知道此事并不该,可不这样做,叫我怎么办?”魏鸾面色镇定,“母亲是不是要害我,只能等太医诊脉过后才知道。如果不是,算我多心,姐姐怎么骂我,我都认了。可如果是呢?”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今天得罪了胡氏,而母亲不喜欢我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为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爹会对我做什么,姐姐说得准吗?老来得子,爹有多看重那个孩子,哪怕他只是个庶子,上不了台面的庶子,不然母亲也不可能拿这个来赌!我是叫了黎晏来帮我,可我也叫人告诉过他,除了帮我,其他的一概不要插手,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能追究任何人!”

第三十三章:冷血

第33章冷血

魏鸢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说来说去,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其实她有理的,只是事情闹成这样,真不是什么好事。

魏鸢长叹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妹妹,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奈来:“你不要怪我发脾气,这么大的事,你谁都不商量,自己就做了主,哪怕是来问我一声也好啊。”

说这样的话实则她自己也底气不足,她从来就不是个拿主意的人,前几天胡氏那件事,她所有的表现都尚不如魏鸾,也怪不得魏鸾凡事自己做主,从不去问问她了。

想到这里,魏鸢又垂下眼,敛去的是一丝悲哀。

那是她为自己而感到的,悲哀。

魏鸾不是不知道,姐妹之间原该亲亲热热,可这几日经历了种种,她又实在是提不起亲热的劲儿,反而一肚子失望。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她冷眼去看魏鸢:“姐姐,你发脾气我不怪你,你怕我闯祸,怕爹责骂我,也是惦记着我,可是我不懂,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任由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那样子,姐姐你又不怕爹责怪我了吗?”

“我……”

她两个正说话的工夫,魏子期从月洞门负手而来,他走的急切,脚下生出了风。

魏鸢的后话被打断了,她暗松了一口气,魏鸾这样的质问,叫她有些哑口无言。

魏鸾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那份失望更多些。

她三两步往魏子期方向迎了迎:“大哥脸色这样,想必都知道了,所以也是跑来骂我的?”

魏子期的目光就先落到了魏鸢身上去,旋即略摇了头:“不是。”

简短却坚定的两个字,让魏鸾的一颗心,终于有了些许温暖萦绕。

她脸上有了笑意,却没再说话。

魏子期观她神色,更觉无奈:“才在前面见过齐王,他说叫我进来看看你,这会子府里乱,胡氏那里还不知道究竟如何,爹和母亲的心思也都在西院,他到底不好擅入,挂念着你,可见不着。”

“我没事。”魏鸾那笑意更浓,“齐娘今儿也回来了。”

他说知道:“但你怎么想到叫王川的儿子去齐王府的?”

魏鸢也吃了一惊,跨步过来,眼皮突突的跳:“你不是说齐娘去的?”

魏鸾翻了眼皮:“我又没说过。”

这成了耍无赖了!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你……”她真不知道还要说魏鸾什么,只好气鼓鼓的转头看魏子期,“大哥,我先前指责齐娘凡事由着她性子,她可没说不是齐娘去的齐王府,这不是耍赖吗?好好的姑娘,现在成什么样了!”

魏子期也是蹙拢了眉心,但毕竟有更要紧的事,他便安抚了魏鸢几句,又去问魏鸢:“是你去招的王川?”

魏鸾摇头:“是齐娘说的,这事儿她不好办,还得让川叔派人去,我也不知道他是叫自己儿子过去的。大哥,有什么不好吗?陈平被赶出了府,二总管的位置,难道大哥还想叫母亲再提拔个人上来?”

“你打量着……”魏子期眉头越发皱的紧。

那天回府,王川莫名其妙跑到书房跟爹说了那番话,事关鸾儿,爹一时气急了,又有之前生的一场大气,自然静不下心来思考。

这件事改回,早晚也要回一声才好,可一定不是那个时候。

是以魏子期这几日怎么看,怎么觉得王川奇怪得很,他不是向着章氏的,可也不像是向着爹,为着魏家好的,那他图什么?真是无心的吗?

在魏家服侍了大半辈子的人,要说还能犯这种无心的错,魏子期是头一个不信的。

偏偏就这么巧,这回魏鸾派人到齐王府去找黎晏,又是王川出的头,派去的还是他儿子……

他还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但当着魏鸢和魏鸾自然是不会再说,于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你插不上手,我也顶多在爹面前说上两句而已,内宅的事,还是母亲做主,你别胡思乱想了。倒是齐王那里,他还怕你不放心,还有句话叫我带给你。”

魏鸾觉得她哥哥有心事,事关王川的,但他此时不愿意说,她自然就不再问。

他有心转了话头,她略想了想,顺着魏子期的话就岔开了话题:“他还说什么了?”

“不管胡氏脉象如何,他都叮嘱了周太医,说见红确实不好,但不至于那么厉害,寻常大夫说得严重些,一则为着诊金,一则也是为了将来万一有什么不好,府上总不能说他们没诊出来,还是不愿意担责任,到底是得罪不起魏家。”

他才说了一半,魏鸢拧着眉打断了:“可要真的严重呢?也这么说?”

魏子期斜过去一眼:“是。”

她一愣:“大哥,那是……”

“是,那也是咱们的弟妹,但又怎么样?”

这样冷血……魏鸢心头一寒:“大哥?”

“到什么时候,你的亲妹妹,都只有眼前这一个,齐王尚知道如何能护着她这回不栽在母亲和胡氏手上,你做姐姐的,反而不操这份心吗?”魏子期冷着脸斥责她,“严重又怎么样?爹和母亲都是不通医理的人,横竖这次周太医来诊了脉,胡氏到底好是不好,他会告诉齐王,倘或不好,齐王自然找了说辞,叫周太医看顾胡氏,直至她身体好转。这是胡氏的福气,是鸾儿借给她的福气!”

他说的理直气壮,魏鸢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魏鸾面上一派肃然,越发看不懂她这一母同胞的亲姐了。

“大哥,齐娘之前交代我,天塌下来,今儿也不能出清乐院半步了,我现在能出去吗?”

她的话是有心打断兄妹之间的这份僵持,魏子期别过脸,不再看魏鸢:“你想去哪儿?”

“去西院啊。”她按了按太阳穴,“之前齐娘不让我去,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家,现在你也回府了,黎晏和太医也在,我总应该到西院走一趟吧?这件事是跟我没关系了,但胡氏闹成这样,毕竟还是因为先在我这儿闹了一场的。说实在的,爹才从外头回家,我一点儿也不愿意让他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心,但不行啊,人家处处算计我,我只能找爹说明白了,是非曲直,也只有爹自己心里明白了。”

第三十四章:翻脸

第34章翻脸

她还是不甘心,忍气吞声本来就不是她的性子,而如今章氏这样阴毒,更叫她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来。

她可以不让黎晏插手,为了家丑不外扬这五个字,可该解决的,她还是自己要解决。

章氏也好,胡氏也好,都不是什么心思清澈的人。

如果胡氏安分守己,不来招惹她,那不管爹是不是过分宠爱胡氏,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喜欢章氏,自然不会帮着章氏正什么内宅风气,章氏要是自己争不过人家,那是她自己没本事,与人无尤。

可现在——

魏鸾拉平了唇角:“大哥,不是我要闹的家宅不宁,也不是我想看着内宅中鸡犬不宁的。今天胡氏来找我,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她自己肆意打听来的,而有些,本就不是她该知道的,譬如爹为了她的出身,叫母亲修家书这样的事。大哥,她不过是个妾,还是个出身卑贱的妾,这些咱们早就说过的,她不安分,刚进府就有了这样的心思,我一定要跟爹说清楚的!”

魏子期倒不是说不赞成……打从章氏这件事情来看,他爹呢,还是个很分得清的人,甚至于,魏鸾挨打的这件事。

什么最要紧,爹心里一直都明白。

再怎么喜欢胡氏,也不会到昏了头的地步。

他深吸口气:“那你去吧,只是这会儿怕爹还在气头上,周太医的话,固然能叫爹宽心些,但胡氏从清乐院出来就出了事,你现在过去,怕母亲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自己掂量着些,别说得太过了。”

她说知道,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那头魏子期又叫住她:“让鸢儿陪你去吧。”

魏鸾连看都没看魏鸢一眼:“还是我自己过去,姐姐不是个硬气的人,更没必要无端受我牵连,万一爹要骂人,她平白无故的扯进来,我成什么了。”

她说完几乎头也不回的就往月洞门方向走,压根也不给魏鸢反驳她或是起身来的机会。

魏鸾临到了门口时,又收住腿,回了头叫声大哥。

魏子期以为她改变了主意:“还是叫……”

“大哥,齐娘跟我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爹都不会责骂我,他会一直喜欢我,一直宠着我,你觉得齐娘说的对吗?”可魏子期的话没说完,她扬声打断了,顺势也忽略掉魏鸢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其实已经站得远了,看的不那么真切,但也许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她就是感受得到魏鸢的失望。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谁也不打算指望了。

姐姐是不理解她的,甚至想跟她动手,为什么求助于黎晏,真的就那么难理解吗?

魏鸾不愿意再多想,骨肉至亲还是骨肉至亲,但总归这个事,没商量的余地,是姐姐叫她寒心失望在前的。

魏子期好似皱了下眉,可又好像没有,总归他还是笑了的:“齐娘说的也不算错,你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没有做父母的,会和孩子怄气,哪怕你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爹会教导你,也许也会责骂你,但他还是会喜欢你,宠爱你。”

魏鸾稍稍放下心,可那种怪异,仍未能全然褪去。

她说了句知道了,再没后话,提了步子出门,一路往胡氏住的西院而去了。

而魏子期目送着她出了清乐院,登时就拉下了脸:“你做了什么,叫鸾儿这样排斥你?”

魏鸢心下一沉:“大哥,我和鸾儿都是你的亲妹妹,你和颜悦色的对她,一转脸,阴沉着脸质问我吗?”

魏子期眯起眼睛来:“你是做姐姐的,我从前教过你,她是最小的那一个,你要学会护着她。但是你告诉我,这回我和爹出城不在家,她挨了宋宜的打,那时候,你做了什么?母亲和子衍把她送到庄子去的时候,你又做过什么?你是嫡长,是发妻嫡女,鸢儿,你的气度呢?我教导你的那些,可不是叫你把这些气度也全丢掉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鸢的成长,和他所预期的,越来越不同。

等到魏子期想回过头来纠这个错,却早已经无从下手。

她开始处处端着小心,分明该是和鸾儿一样的……

他长叹:“你将来许配人家,是要做宗妇的。魏家现在虽不是皇商了,可根基到底还在,官宦人家,你也不是嫁不得。可你这样子,怎么做的了宗妇?在自己的家里,尚且护不住自己的妹妹,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魏鸢觉得委屈,打心眼儿里觉得委屈,可是她有苦说不出,更不能指责兄长什么。

在她不懂事的那些年,明明就是他教会了她谨慎二字,对爹、对章氏,都是一样的。

可是等到她长大了,已经没法子再改过来了,他又劈头盖脸的数落她,好像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而他,还有魏鸾,都是对的,他们永远也不会错吗?

她赌气似的昂起下巴来:“为着她惊动齐王殿下,我差点动手打了她。大哥,你是不是要打回来?”

魏子期自然大吃一惊,兄妹三个扶持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动过手?

“她惊动齐王,也是为了自保,说穿了,是我们做兄姊的护不了她周全,她才自己筹谋,你凭什么要打她?”

“凭什么?”魏鸢冷笑,“大哥,你紧张鸾儿,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了?”

魏子期坐在那里,却越发看不懂魏鸢,他面色凝重,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这句话。

魏鸢见状,连冷笑也笑不出了:“那是齐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鸾儿是说过,不管怎么样,不要插手追究咱们家的任何人。可是大哥,凡事有个万一,齐王要是追究了呢?他护鸾儿,也把鸾儿放在心尖儿上疼着,当年他为什么自请往封地,不顾太后和陛下的劝阻,一意孤行,大哥你真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就连魏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离开京城,举家迁回齐州,他也一清二楚……

第三十五章:恃宠而骄

第35章恃宠而骄

魏子期和魏鸢也闹了个不欢而散,兄妹两个各自散去,也各怀心事。

只是两个人都想不通,怎么府里进了个胡氏,就闹成了不可开交的样子呢?

爹和章氏也闹,胡氏和鸾儿也闹,现在他们兄妹也这样闹。

撇开胡氏的出身不提,府里添了新人,还有着孩子进府来,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现在想想,从胡氏进府,就没有一件事是高兴得起来的。

而那头魏鸾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踏进了西院去。

院子里服侍的仆妇奴婢站了一堆,魏业在正屋外的垂带踏跺下来回踱步等消息,一脸的焦急不安,这样的神色,魏鸾有很多年没在他脸上看到过。

她心一沉,愈发明白了她爹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晾着黎晏在前头,他跑到西院守着胡氏一个妾,实在太没规矩了。

魏鸾喉咙发紧,踩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去。

章氏是先瞧见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秋香色的裙摆,便知道是魏鸾来了。

她正了神色扭脸儿去看魏鸾,更把眼神一沉又一暗:“你来干什么?”

这话问的不客气的很,把两个人的那点子面和心不合全都带到了脸上来。

魏鸾也估摸到了,章氏吃了个暗亏,给扬州去家书的事儿,她八成得打听清楚了,弄到最后,反正是他们兄妹的主意,于是见了她更没好脸色,自然了,也很可能是为这个,章氏才有了今次的成算。

这件事是她急切了些,可是没办法,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想要两全,她只能出此下策,至于章氏之后对付她……反正没有这样的事,章氏也不会善待她,多一件也不算什么。

魏鸾蹲身礼了礼,张口请母亲的安,可话却冲着魏业说的:“爹,姨娘从我那儿回西院就闹不舒服,我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看看,但是您和大哥都不在家,齐娘又交代我不要添乱,所以才这时候来。”

魏业回过头,先瞥了章氏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不满。

章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着她方才的语气和口吻啊。

可真是怪了,照这么宝贝胡氏和她肚子里的那块儿肉,这会儿最该对魏鸾没个好脸色,不就是魏业他自己?

于是她也缄默下来。

魏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什么事,齐王殿下还特意带了府上的太医来,一会儿听听周太医怎么说,说到底,这还是看着你的面子,你姨娘安康了,得谢你才对。”

魏鸾自己也吃惊纳闷儿呢,合着齐娘全说中了?她做错什么,爹都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她?

眼下连半个字的斥责都没有,重话也没有……

她有些惶惶然,看看章氏,又盯着那道门看了半天:“爹,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

她在魏业面前一向是无拘无束的,魏业也依着她顺着她,越发纵得她上了天。

这会子她不藏着掖着,明摆着避讳章氏,魏业又多看了那道门两眼,显然不太放心:“很着急吗?”

魏鸾点头:“还挺急的,但不会耽误爹太多的时间。”

章氏心里不痛快,这会儿却不敢随便往脸上带,等周太医出来,会说些什么她还不知道,魏业今儿没撒出来的火气,到底会落在谁身上,她也不知道——眼下看着还和颜悦色,可谁知道是不是为着齐王还在府上,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好骂魏鸾两句呢?

是以她接过魏鸾的话:“老爷去吧,难得见鸾儿有这样正经的模样说有话跟你说,胡氏这里还有我,等周太医出来,我叫人去回老爷一声。”

魏业犹豫了须臾,叫上魏鸾,说了声走吧,果真迈开腿往西院的月洞门方向去,可就是一眼都没多看章氏。

这是疏离,越发叫章氏心下惶恐。

魏鸾瞧出不对劲儿,心想着她爹果然更精明,章氏那点子伎俩,还不大能瞒过他的眼呢。

……

魏业没有领魏鸾到书房去,一来二去绕的太远,他实在不放心西院,哪里肯走远了,知道她只是想避开章氏而已,于是出了门,穿过了一片小竹林,就站住了脚。

魏鸾眉眼弯弯,却没什么正经的笑意,就怕他不高兴:“爹,您不骂我吗?”

魏业爱怜的揉她的脑袋:“傻孩子,骂你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角:“姨娘毕竟是从我那里……”

“从扬州回来,她就不舒服,大夫看过,嘱咐她静养两天,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刚过了两天就下地四处走动,动了胎气也未可知,和你有什么关系?”魏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你娘当年怀你大哥,也见过红,虽然不太好,但不一定就保不住孩子,等等周太医怎么说吧。”

魏鸾哦了一声,其实还是觉得奇怪的,怎么她爹反而先找了借口替她开脱?按照常理来说,第一反应就是她气着了胡氏,惊了胡氏的胎才对吧。

她低下头,躲了躲魏业的手:“那爹,我要是说,我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姨娘……她瞎打听不该打听的,您会不会骂我呢?”

魏业咦了声:“从小到大,你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咱们住在京城那会儿,你都没见有多收敛,今儿是怎么了,问一句就要问问我会不会骂你?”

“爹现在有了姨娘,也有了弟弟,跟从前不一样了。”她就是不抬头,做足了惹人怜爱的姿态。

前世没少跟她父兄还有黎晏这样撒娇,偏他们都吃这一套,被她吃的死死地。

这一招用顺手了,如今重活一世,还是觉得,撒撒娇就能结局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解释呢?有时候恃宠而骄,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魏业语气更轻缓下来:“有了姨娘,有了弟弟,你也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人不大,主意却大,胡思乱想的,这样可不好。”

魏鸾略略抬起头,只叫魏业看着一半的脸和她的眼,那眼中有感动,还有安心:“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更喜欢姨娘和弟弟,我说了这些话,您要觉着是我编排姨娘,还不如不说了。”

第三十六章:果不其然

第36章果不其然

魏业果然是极吃这一套的,他黑了脸,却并不是冲着魏鸾,倒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实在招人心疼。

一时间他又不免想起,这些年他总有外出办事的时候,章氏对孩子们什么样,他多少知道,只是他疼爱魏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章氏多少顾着脸面,没有十分过分的事情,他从来也就不过问,内宅的事情插手太多,叫章氏这当家主母面上无光,是他并不想看见的。

昔年白手起家,求娶章氏时,他虽已能稍稍立足,可那之后,章家也的确没少帮扶他,现如今他功成名就,翻脸不认人,那是狼心狗肺,散了德行的。

可突然之间,一向娇俏明艳的小姑娘,怎么就学会了低眉顺目和不安呢?

若不是章氏,魏鸾何至于此!

魏业阴沉着脸:“编排什么?你和胡氏本是不想干的,又为什么要编排她?我还没糊涂,虽然眼下偏爱胡氏多些,可她与你,还是没法比的,你长了这么大,爹什么时候为别人而疏远冷落过你?傻丫头,真是越大心思越多,偏如今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跟父兄说那些小心思,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

其实他很了解孩子的心理,魏鸾想了想,还真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

前世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上,也爱胡思乱想,有时候闹章氏,带着不服气,觉得章氏平白占了她娘的位置,仗着得宠又无法无天,但心里总是后怕,怕爹为此厌烦她,时常觉得烦躁,但又不知道跟谁讲。

魏鸾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收起来,像是叫魏业的话都笑的。

她笑了,魏业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又开口哄她:“想跟爹说胡氏什么?”

直到魏业再次提起这话茬,魏鸾像才想起有正经事情一样,敛了神色:“爹,您跟姨娘说过要母亲修家书回扬州的事吗?还特意跟她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如今叫她对我感激的不行,才刚养了两天精神,就急着到清乐院来走动。”

不出魏鸾预料的,魏业阴森起一张脸,全黑了。

她没想错,爹也没糊涂到这地步,宠妾灭妻的事情他不干,或是有那么一点儿苗头,也并不是真正要把胡氏抬得多高,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魏家,且轮不到胡氏占这个名头。

魏鸾又接上话来:“姨娘特意来,说是感激我的这份心,全了她的颜面,她一听说,就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大夫嘱咐了要静养,所以才隔了两天才来看看我,想着以后也该多走动……”

她越说,魏业的面色就越难看,她怯生生的望一眼:“可是爹,我觉得这些你不会说给姨娘听才对。”

魏业从愤怒中回过神:“为什么?”

魏鸾歪了歪小脑袋:“我是个姑娘,只有十三岁,这些日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重,本来我该打打络子,放放纸鸢,到别家府上去寻人家姑娘赏赏花,怎么却要钻营内宅事呢?这未必是好事,爹也不一定愿意给姨娘知道。况且这事情,其实叫母亲很伤心,虽然是无奈之举,可为了解眼下困境,只有如此,母亲点了头,只是心里未必没有气,爹就更不会轻易叫母亲知道,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了。”

魏业长出口气,去抚摸她的头顶:“我的鸾儿,果然是长大了。”

“所以爹——”她拖着尾音叫他,装作果然不知的模样,“真不是您说的啊?”

魏业点头,一点也不瞒她:“王川也跟我说提过一嘴,说是嫣娘不……”

“爹,母亲给她改了名字,现在叫顺儿了。”

她把魏业说的一愣:“好好地,怎么给改了名?”

眼下魏鸾是并不想节外生枝的,要是再叫她爹以为是章氏不容人,现下动不得胡氏,就拿了胡氏身边服侍的做筏子,那才不好。

于是她赶忙接过话来解释:“先前她陪着姨娘一起到的清乐院,张口就称姨娘做夫人,对着弟弟一口一个小主子。爹,不是说我看不上她,真没有这样的规矩,母亲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这些话给母亲听了,又要怎么样呢?我听不下去,叫当珠带着人,把她送到了母亲面前,好歹要罚上一罚,也好叫她知道,魏家高门之中,是有规矩二字的。我听当珠说,母亲原也没要拿她怎么样,只是听见她名字起成这样子,才随口叫改了。”

其实个中缘由,魏业也知道,恐怕是没有她说得这么简单。

多少好的字不能挑,偏给改了个顺儿,是打算叫她顺服,还是打算让胡氏顺服?扬手落下去,一巴掌还是打在西院脸上。

魏业面上不露,毕竟魏鸾还能替章氏说几句话,这就很难得,他认真计较,叫女儿寒心失望,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更多出些隔阂来,一时间竟越发觉得,章氏这些年所作所为,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分守己的。

他对她失望,也慢慢生出厌恶来。

魏鸾不知道他心里转过这么多的念想,只是看他许久不吱声,就叫了一声爹:“您在听我说吗?”

魏业忙应了一声:“改了就改了吧,也不值什么,这个名字是从前胡氏给她改过一次的,现在进了魏家的门,你母亲再给她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对的。”

魏鸾哦了声,其实讪讪的,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看样子,为章氏分辨的这几句,是没什么用了。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那……爹,姨娘她又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啊?我听着心惊胆战的,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给我扣在身上,这不是叫母亲不待见我吗?”

魏业此时已经冷静了很多,胡氏八成是瞎打听来的,王川早说了顺儿这两日一点也不安分,她主子怀着孩子不舒坦,她不在跟前尽心伺候,成天在下人房东走西窜的拉家常。

原本他不在意,反正刚进府,跟底下的人热络些,也没什么。

只是现在看来,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魏业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爹会处理,你放心,倘或你母亲问起,你就一概推说不知,叫她查,查这府里是什么人多嘴多舌,什么话都敢拿出来随意攀扯主子,记住了吗?”

第三十七章:恩怨纠葛

第37章恩怨纠葛

有魏业的这些话,魏鸾就定下了心。

她怕什么呢?

她怕的,无非是魏业这个亲爹也厌了她。

黎晏对她再好,家宅中事总不能过问插手,她生事魏家的女儿,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将来爹不疼她了,她还能怂恿着黎晏对付魏家?

眼下魏业的一切安抚都不做假,这令魏鸾浑身暖意十足。

果然齐娘在这家里待的久了,见过的也多了,还是她看得准。

正经的事情说完了,魏鸾原想拉着他撒撒娇,横竖他这一走好几个月,父女两个也许久未见,自他回家之后,又是非不断,没有一刻安生,她此时动了心念,就上了手去挽魏业的胳膊。

魏业低头看她,眼角是带着笑意的,可是笑着笑着,眼神就多了些飘忽不定。

魏鸾正好抬头,瞧见那样的眼神时,愣了一下。

飘忽不定,像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可等他看到了,又猛地生出三分恨意和寒凉。

那寒意刺骨,魏鸾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抽回手:“爹?”

魏业敛起心神,合了合眼又别开:“你和你娘,越来越像了……”

她长得很像娘,大哥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娘生的何等模样,可却从齐娘口中听到过——昔年名动京城,倾国容色的孙夫人,多少王公为之感到惋惜,因她草草嫁与乡野匹夫,实在是可惜了那样的容色。

魏鸾时常对着铜镜照着看,这副皮囊……原来皮囊真这么重要吗?

娘出身不好,非富非贵,和爹算是年少共患难的夫妻,当年爹白手起家是不假,可娘家里一点也帮不上忙,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

可等到了京城——那时爹已然能在京中立足,可那些个所谓王公,并不是感慨爹娶妻如此,无任何助益,反倒惋惜娘错嫁,所配非良缘。

此时魏鸾不知是为何,生出三分惊惧来。

爹看着她的这张脸,想起了娘,可为什么会有恨意,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鸷闪过?

她不懂……大哥说过,爹是很爱娘的,哪怕当年娶了章氏这么个平妻,也依然很爱娘。

她一直都信了的。

“爹,娘她……”

“走吧,周太医也差不多看完脉了,你是要跟我回西院,还是回你自己那里去?”魏业没容她问完,握住了她收回去的那只手,也没看她,就带着她往回走。

魏鸾所有的话,一时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可又咽不下。

爹分明是不想提起娘吧?

她好像察觉出什么不对,但究竟是为什么,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是连大哥都不知道的?

她还是想问,不死心,毕竟和她亲娘有关。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怕她是重生而来,那即便是在前世,她也迫切的希望知道有关于她娘亲的一切。

她知之甚少,才更加想要探知,好像知道的多一分,那样的亲密,才更紧凑。

哪怕她娘亲早就不在了,可也许,冥冥之中,娘一直都在守护着她,而她想要靠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爹,我娘她……”

魏业不再看她,周身也再没有任何戾气表现出来。

就像是方才那一瞬,不过是魏鸾花了眼看错的。

可是那阻断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些……

魏鸾后话依旧没能问完了,因为章氏已经打发了人来请魏业。

在魏鸾刚要说后头的话时,打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容长脸小厮,近了前,端了礼,回话说是周太医那里诊完了脉,这会子夫人叫来回一声。

于是魏鸾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

这位周太医单名一个谌字,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从前郁郁不得志。

在宫里服侍的时候,太医院的能人太多了,实在轮不着他这号人。

但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哪一日,高升的机会就砸到了你的头上来。

他偶有一回给太后进过药,打从那时,太后有个小病小痛,就点了名叫周谌去请脉,一直到齐王出京往封地,太后因不放心,选了六名太医同行,从此长住齐王府,而周谌,则也一跃成了这六个人中最得脸的那一个。

没见识的都笑话他是外放,比在京中差远了,一去齐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回到太医院。

可周谌自己明白,在齐王府当差,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太后和陛下看重齐王殿下,老人们总说疼幺疼幺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如今在齐王跟前得脸,太医院值什么?

魏业见着他时,还算是挺客气又尊重的,以前在京中时没打过交道,后来到了齐州,也从没见过面,平日就是魏家有个宴,也从没给周谌下过帖子,这回为着这样的事惊动人家,其实魏业仔细想想,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咳了声,让了让座:“周太医,怎么样?”

他虽然客气,周谌却并没有就势坐下去,面上是回了他个客气,另带着三分疏离淡漠,一开口说出的话,果然和魏子期先前所说一般无二。

魏鸾跟着魏业进来的,站在他右手边,眉心动了动,其实有些不大放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

也是她多想这一宗,周谌那里又开了口:“殿下既带了我来,脉也是我诊过的,今后还是我来照看的好。魏家家大业大,外头的大夫,哪怕是小有名气,估摸着也想多拿些诊金,说到底,不是为着病人着想在先。”

魏业不知其中还另有猫腻,只当他是医者父母心,加上还有黎晏这样一层,才主动揽下了这桩事,要替胡氏安胎。

于是他忙又站起身来,再不好端坐着,连连道谢,说的有是些吹捧一类的话。

魏鸾听来皱眉,却知道这是场面上少不了的事,虽不乐意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了了,问了一句:“周太医,姨娘的这一胎,先前劳顿,这次又动胎气,养起来会不会很艰难?”

谁也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自然是谁也不会想着,小姑娘家能懂这些。

旁边儿章氏先拧眉轻斥了一句:“多嘴!”

魏业当着有外人在,不好跟她吊脸子,只是多看了两眼。

周谌只当是没看见,知道黎晏对这位魏家二姑娘很不同,便回了她两句:“安心养着,也未见得多艰难,只是这一两个月,最好是不要下地走动了。”

请假条

QAQ今天理剧情,翻来覆去的推翻再写,写了再推翻,觉得特别别扭,怎么写都不顺,一直从下午修修补补到这个点儿了,哭出声,今天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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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2)

这个月的第二张请假条,也是最后一张!这一部分的剧情理了一下~但是还有些细节要修,所以今天还要再请假一天,明天补上4000字更新,小可爱们不要捶打我,撒娇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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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颠倒黑白

第38章颠倒黑白

周谌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就叫胡氏禁足了。

其实魏业也不是明着要禁足她,她怀着孩子,又刚动过胎气,他有再多的不满,不会这时候责罚她,况且短短两个月而已,魏业也正在兴头上,魏鸾所说的那些,他虽也知道是胡氏过于不安分,但内宅的这点事,要料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自打他从外头回家,最看不上的,只有章氏,这时候罚了胡氏,那更是给了章氏脸面了。

不过周谌说最好是这一两个月都不要下地走动,这话夸张,人在床上一趟两个月,那才要出事,只是……

魏业略拢了下眉心:“周太医,这样厉害吗?”

“不是说有多不好,只是先前劳顿,本来就身子虚,这位小夫人多年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底子也有不足,今次一动胎气,仔细调养,是无恙,可要自己不爱惜,弄得气血两亏,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周谌仍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魏业问什么,他就回些什么,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章氏古怪的看了魏鸾一眼,嘴角动了动,却叫魏业把她的话给拦住了:“既然周太医这样说,那这两个月,就不要叫她四处走动了,一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二也是为着她自己个儿的身子。”

他一面说,一面侧目去看章氏:“回头你多上心,再拨几个调教过的来服侍,也少招她不痛快。”

章氏说好,又笑吟吟的谢过周太医的辛劳,后魏业又谢过一番,便着人送了周太医出去。

等走了人,章氏见他不动,大概猜想他还是想去看看胡氏,于是叫了声老爷。

魏业看她时,发觉她面色如常:“你说。”

“齐王殿下过府有一阵了,先前为着胡氏不好,老爷悬着心,不去前面陪着,殿下不挑理儿,眼下周太医诊过了脉,既说了无大碍,老爷该去陪着殿下才好,不然也太失礼。”

魏业略一顿,眯缝着眼睛看她,好半天才点头说知道了,又瞧了魏鸾一眼,背着手迈开腿,出了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折腾这么半天,我也累了,鸾儿,你送我回上房院去。”

章氏的声音清冷下来,魏鸾能听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兴师问罪?为哪一桩?

她不言声,只是上了前去扶上章氏的胳膊,连沅寿都往后靠了靠。

几个人临出门时,章氏脚下一顿:“沅寿,你先在西院安置打点吧,看着往西院调拨人,这些日子周太医少不了过府给胡氏诊脉,底下服侍的人要选的精细,别在太医面前失了规矩,叫人家笑话咱们魏家。”

沅寿蹲身一礼:“奴婢晓得了,夫人只管放心。”

她这才恩了一声,反握住魏鸾的手:“你累不累?叫人准备些点心,咱们娘儿俩一会儿坐着吃吃茶说会儿话,这一天,怪累人的。”

魏鸾其实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的,但她忍住了。

古有霸王鸿门宴刘邦,今儿个章氏一反常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若是先露怯,岂不是正合了章氏的心意?

于是魏鸾噙着笑摇头:“我倒不累,就是累着母亲了。”

章氏也笑,但笑不达眼底,再没跟她多说什么,就这么着从西院一路回到了上房院中。

一进了门,章氏果然打发人去备茶备点心,可就是不留人在屋中服侍。

魏鸾一看她打发了左右退出去,便坐的端正了三分:“母亲是有话教导我吗?”

“不是说闲话家常吗?”章氏挑眉看她,“鸾儿,你老实跟我说,今儿胡氏到清乐院,你到底碰没碰过她?”

魏鸾心下冷笑,章氏真是有胆子的很!

她抬了黎晏来,还带着齐王府的太医,章氏也许真的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现在周太医说了无碍,又替她开解了,她一转脸儿,仍旧来质问自己?

魏鸾也果然扬了唇角:“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脸上再没有那样的天真无辜,横竖章氏也不吃这一套,也知道她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从前装腔作势,那是为着爹和大哥他们都不在,她要尽力保护自己不受到章氏的打压和迫害,只能处处忍让,处处都敬着章氏。

现在是章氏手上的牌打烂了,她为什么还要做出那副姿态呢?

“母亲是问我,有没有跟姨娘动手,害的姨娘动了胎气见了红吗?”

章氏一愣:“你这孩子,何时学的牙尖嘴利。先前时候胡氏哭哭啼啼说你欺负了她,一度哭死过去,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她气急攻心才至于如此,实在是不好。我那会儿还想,你再怎么胡闹,她怀着孩子,你也不会跟她动手才对,怎么这会儿一问你,你反倒这样尖锐的对上我了?”

章氏的大道理好似一套一套的,魏鸾但凡糊涂些,就能轻易的被她给绕进去,一不留神,跳进她早就挖好的坑里去。

而章氏呢?章氏始终看戏的一样,就站在边儿上,随时等着把坑埋起来,活活把她埋死在里头!

她也见过继妻主母,可章氏这样的,真是前所未见。

魏鸾深吸了口气:“可母亲话里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怎么又成了我牙尖嘴利呢?我只有十几岁,爹总说我心性未定还不懂事,母亲怎么要给我扣上个牙尖嘴利、顶撞长辈的名声?”

章氏倒吸口气:“你这孩子——”她咬重了话音,“鸾儿,你这答非所问,东拉西扯的,总不是你真的跟胡氏动了手,底下的奴才不敢说而已吧?”

颠倒黑白,章氏真是有一手。

“我没做过,母亲再怎么问,我也是没做过。”她昂了昂下巴,“我是魏家的嫡女,发妻嫡女,胡氏也不配我跟她动手。大哥从小教过我,什么叫做自持身份,我打她?我打她还嫌丢了我的身份呢。”

她刻意的咬重了发妻两个字,像是有意激怒章氏一般。

可章氏却莫名冷静了下来:“所以她气急攻心,只是因为你端着发妻嫡女的气势训斥了她,又叫当珠拿了她身边人到我跟前领罚,仅此而已吗?那鸾儿,胡氏又是为什么,会到清乐院去找你呢?”

第三十九章:为何变脸

第39章为何变脸

魏鸾后背猛然一阵寒凉,头皮略略发麻。

她就说,章氏的手段,怎么会仅止于此呢?

前头说了那么多,并不是要给她扣下这样的名声,也不是为了叫她惊慌之下承认自己动手打了胡氏——事情到此就算过去了,爹今天对她的态度,章氏也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她真的打了胡氏,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章氏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吓唬她几句,过的是嘴瘾,并不能成事。

而她真正的目的,不过在后面这一问而已!

是啊,魏家这么大,胡氏怎么偏偏就走到了她的清乐院呢?

她得宠,魏业最喜欢她,这些都不错,可她也不是个那么好相与的傻姑娘。

平日连不敬章氏的行径都是有过的,虽然不多,且那时年纪更小,可毕竟是有过,在这府上服侍的老人儿,没有不知道的。

那时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发妻嫡女,连章氏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胡氏?

胡氏昔年见识过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即便要邀买人心,从什么人下手才合适,她也会仔细斟酌。

这魏府中,最合适的,一定是魏鸢,而不是她魏鸾。

姐姐再不受爹重视,也是嫡长女,那样的不重视,或许只是和她相比罢了。

魏鸾藏在袖下的手捏了捏,又松开:“那母亲就要去问姨娘了。”

“是吗?”章氏勾了个弧度挂在唇边,“可我怎么听说,胡氏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话,说我往扬州送的家书,是你的主意,是你撺掇着你爹,叫我干这样的事。这法子成全的还不是胡氏的脸面吗?她自然要对你感恩戴德。”

魏鸾眼皮一跳:“母亲是听谁这样说?咱们家真有这样嚼舌根的奴才,母亲该立时发落了才好。我年纪虽然小,可不是不懂事。这府上,黎……齐王都是常来常往,要是哪一日听见奴才们背地里嚼舌头,论主子的是非短长,还不叫齐王笑话死了?母亲总不是忘了,陈二总管是怎么离开魏家的吧?”

“是不是嚼舌根,总归要查问过才知道,但凡事不会空穴来风,不然我也想不出,胡氏怎么就跑到你的清乐院去了呢?”章氏转了转腕子上那支红碧玺的镯子,漫不经心的,“你也甭打量着我糊涂了一样。现下你还与我提起陈平呢?陈平是为什么离开的家,你不比我更清楚?”

果然章氏什么都知道的。

可越是如此,魏鸾心里就越是痛快舒畅!

章氏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陈平是为着黎晏赶出府的,她敢发作,那就是打黎晏的脸。

至于这封家书,那也是爹出面叫她写的,没人逼她,她更不敢张扬。

哑巴亏,也总要叫她好好吃上一吃。

魏鸾突然就笑了:“其实是非公道不过在人心,母亲若是信了,我多说无益,母亲若是不信,自然料理了那些碎嘴的奴才,不会再来问我。哦对了——”她把尾音一拖,“差点忘了。爹刚才还跟我说,这回回家,不得安生,也不知是怎么了,觉得这府里乱糟糟的。”她一歪头,噙着笑看章氏,“母亲,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您打理的,怎么就叫爹觉得乱糟糟的了呢?”

……

魏鸾从上房院出来,齐娘和当珠就等在月洞门外。

齐娘是先三两步迎上来的,拉着她左右打量:“姑娘还好吧?”

魏鸾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能把我吃了吗?”

齐娘一颗心跌回肚子里:“可把我吓坏了。”

“齐娘,怕什么呢?这家里有爹在,这齐州,有黎晏在,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她说着话,却没看齐娘和当珠,一双眼望着天空远处,那无尽头的、一片蔚蓝,“人家说天高任鸟阔,齐娘,齐州城中只要有黎晏在的一天——”

齐娘呼吸一窒:“这样的话,姑娘慎言啊。”

她还是笑着,清浅的笑意衬的她整个人柔和起来:“没什么。刚才半天没见你,你去哪了?”

“找王川去了。”说起这个,齐娘黑了黑脸,“他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离开家大半年,他办事却越发没分寸一样。”

魏鸾也愣了须臾:“川叔办错事了?”

“他怎么能叫他儿子到齐王府去呢?”齐娘不由摇头,“姑娘可别忘了,王川怎么着也算是大夫人提拔的,当年又高看他,抬举着他。要不为这个,如今这一位,能抬举个陈平上来吗?如今陈平离开了魏家,这府上二总管的位置还没着落,他先前想叫他儿子顶上来,先管着外头的事,反正他也年纪渐渐大了,将来还是给儿子留个好前程的好,但这回……”

魏鸾突然想起来了她大哥。

魏子期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有异的,可等她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照齐娘这样说,王川本是不应该糊涂至此的。

章氏不待见他,那是为着娘的缘故,而王川如今在替他儿子挣前程,这虽说是爹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但母亲要是不许,爹也不好就为个奴才同母亲翻脸争论。

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先管外间事务,那就不该叫他儿子蹚浑水。

“你刚才去问他了?”

齐娘点头:“他也不说什么,只说别人信不过。”一面说,她一面啐了口,“多少年的情分,如今真是看不懂这个人,说起话来虚头巴脑,什么信不过?他在魏家这么多年,没几个信得过的手下人,姑娘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王川又图什么呢?

到齐王府传话这种事,并没有多见不得人,也更不怕章氏知道,他要找什么信得过的人?为这个,还把他儿子推下水,这回算是把章氏彻底得罪了。

魏鸾大为不解:“大哥还在前院陪着黎晏吗?”

当珠先接过来话说了声没有:“刚才老爷往前头去了,我还瞧见了大少爷呢,这会儿估计在他自己的书房里。”

所以大哥为王川而变的脸色,究竟为了什么——魏鸾迈开腿,头也不回的吩咐她两个:“我去找大哥一趟,你们先回去吧。”

第四十章:清算

第40章清算

魏鸾那天下午,并没能从魏子期嘴里问出什么来,她问得多,他也一直耐着性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在敷衍。

她有些庆幸自己重活一世,若放在从前,大哥敷衍,她也未必听得出来,就只当是真的无事发生了。

思来想去,魏鸾觉得不大妥当。

王川是家里的大总管……大总管这三个字,不只是说来好听的。

外人看魏家,家大业大,不说富可敌国,可从皇商退下来的人家,能差到哪里呢?她所知道的,宋家从前在齐州城,那也是大肆铺张,连宋家老夫人过个生辰,都有京中尚书夫人送贺礼到齐州的,可魏家回到齐州后,宋平章一向不也是客客气气吗?这次宋宜的事,算是个意外,但往深里想,也说不准,宋平章心里不服气,面上不敢露,借着儿女们胡闹的说辞,生打了魏家的脸呢。

可人家又说了,树大才招风。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家,爹和大哥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朝中无人,就难办事,现在也不过是有一个黎晏在,那些当官儿的,忌惮魏家财力,更忌惮齐王殿下,所以魏家一向还算风平浪静,爹的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

可暗地里呢?

如果王川真的有猫腻,对魏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爹做生意这么些年,贿赂朝中官员总有,昔年做皇商时,贪的、克扣下来的,也总归是有。

王川知道多少,又能拿出多少证据,这没人说得清,只怕连爹和大哥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大哥骤然变了脸色,现下又诸多敷衍,反倒更证明,王川是做了什么令他感到奇怪的事的,他在怀疑王川——

从魏子期的书房出门,魏鸾没有再回清乐院,寻了个小厮到章氏跟前去回了话,只说是齐王府来人请她去赏一块新得的玉。

那小厮也机灵,不多问,哪怕齐王府的人根本就没登门,甚至于齐王殿下前脚就刚走没多会儿工夫,可魏鸾说出口的话,在经过了西院这一场之后,更没人敢质疑。

章氏得了这话时,正向沅寿问起西院的情形,一时听了这个,反倒笑出声来。

沅寿瞧着不大好,摆手打发了人退下去:“夫人怎么却笑了呢?二姑娘如今也越发放肆了,仗着有齐王殿下撑腰,这样的慌都敢扯。”

“她也聪明。”章氏掀了掀眼皮,“她就是明着告诉我,拿齐王做幌子,我要不信,就问到齐王府去。可是沅寿,我敢问到齐王殿下的脸上去吗?就算是我敢,齐王还不是顺着她的话说?”

“那……”沅寿略一抿平唇角,“二姑娘是拿齐王殿下向您示威?”

章氏抚了抚额:“本来有齐王在齐州城,我就没法子拿这丫头怎么样。宋宜打她的事儿,老爷为什么不闹?那不都是为了胡氏那个小贱人,要我一封家书,所以没法闹。齐王先前抓了人冲到咱们家,到头来不了了之,看的也是她的面子。她不必向我示威,因为这些道理我都懂。她今天这么干,无非是我先前问了她那些话——”

她说着眯缝起眼睛:“咱们家的这位二姑娘,可真是厉害得很。”

沅寿一吞口水:“您是说,这不是示威,其实算作警告?”

“不然呢?”她深吸口气,“她年纪越大,我就越辖不住她了。她如今会做样子的很,在老爷面前,哪里是这幅做派?老爷还只当她是几岁的孩子,只知道撒娇贪玩,哪里又知道,她有这诸多心思。从陈平,到这次的家书,再有……”章氏拉下脸来,“你忘了她问周太医那句话吗?”

要不是她一句话,胡氏也不至于禁足起来。

沅寿脊背僵直着,颤着声儿:“那……二姑娘这是,睚眦必报啊?”

“睚眦必报?你说的也太好听。”章氏不屑的嗤了声,“胡氏把她怎么样了呢?她可一点儿亏没吃,反倒是胡氏。见红是真的,孕中见了红,身子总归受亏损的,还有那个顺儿,她带进府的人,才两三天,就叫魏鸾这样打了脸。人家没拿她怎么样,她还要这么不放过。沅寿,魏鸾她就是一头狼,盯上了谁,一口咬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才行,连皮带肉的一大口,谁受得了?”

那夫人她……沅寿不敢想。

这些年二姑娘隐忍不发,这才十三岁啊,要是再过两年,还了得吗?

“您不跟老爷说吗?”沅寿愁眉紧锁,“今儿分明就是二姑娘自己要去齐王府,这总不是咱们编排她吧?”

“你怎么糊涂了?”章氏古怪的觑她,“她和齐王走得近,老爷什么时候管过?我要是老爷,我也巴不得她和齐王成就好事。”

“可是当年……”沅寿略一顿,“当年不就是为着齐王殿下痴迷二姑娘,老爷怕实在惹天子之怒,才从京城迁回齐州的吗?现在还不拦着,那当年何必走?”

“只能说,今非昔比。”章氏无奈的长叹,“当年陛下看不下去,说到底魏家是经商出身的,配天子亲弟,门第实在是差了些。但你瞧,齐王才刚长成,迫不及待的自请往封地来,就连着封地齐州,都是他求了太后和陛下,自己选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他都十六了,你见朝廷赐婚了吗?”

凭齐王殿下所得恩宠,至今没有赐婚,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

太后和天子都拿他没法子,从小宠成了这样的,只好顺着他去。

可既由着他性子去了,那二姑娘这头……这是撂开手不管了?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夫人,二姑娘要是将来真和殿下成了,您可怎么着呢?”

是啊,她可怎么样呢。

从来就不是什么上慈下孝的母女,魏鸾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从哪里听的混账话,说她早年嫁给魏业时,没少欺辱孙氏,就连孙氏生魏鸾难产而亡,说不准都有她从中做了手脚。

欺负孙氏她真没干过,孙氏性子软和,也不和她针锋相对的,她不做那样没趣的事。

而难产这一宗,她就更加问心无愧。

只是魏鸾如何想呢?她便是解释,也要魏鸾肯听才好。

将来她要真做了齐王妃,这些帐,还不一笔笔同自己清算?

第四十一章:小厮

第41章小厮

却说魏鸾那头一路出了府,是叫人备下了一顶软轿的。

她这顶轿子和那日宋宁所坐的并不同,看起来平淡无奇,实则内有乾坤。

那轿顶罩着一层月隐纱,这纱难得,一米纱可值千金,寻常富贵人家能得之,多用在宴居室中,或是在床帐外挂上些许。

说到底,是这月隐纱有这样一个妙处——它薄如蝉翼,但却能滤光,再强的光打进来,叫着纱一挡,再入人眼,便柔了许多。

是以当初魏业特意寻了来,本是要给魏鸾罩着床帐外的,那阵子她总是睡不安稳,天刚擦亮,有点儿光透进屋里她就会转醒,再难入睡,他知道后担心她身子,这样长久下去,只怕不好,便托了不知多少人,寻了一整匹的月隐纱,等在她床帐外挂好了一层,还余下这么点儿,她自己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就叫加在这顶软轿的轿顶去了。

她后来越看越喜欢,这轿子也成了她一个人的,谁也没再叫用过。

从魏府到齐王府,路并不多远,前后也不过就隔着两条街,这也是当初黎晏自己的一点心思。

他封地求了太后封到了齐州,又派了人打听魏家的老宅是在何处,后来魏业一家迁回齐州,他按耐不住,请了太后要往封地,等太后和陛下松了口,他又自己选了这么个地方,盖了一座齐王府,当初还征用了不少百姓的宅子和地,只是每家每户也都补贴了银子,另叫他们寻了住处,加上建齐王府时,也征用了他们家中男丁,一人一个月还能得五两银子,这样好的差事,放在他们平头百姓的身上,那实在太难得,所以才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这会儿轿夫压了轿,猫着腰撩开帘子,当珠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搭着,魏鸾却没有扶上去,自个儿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她站住脚,就在齐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下,看看那四尊石狮子,再看看那鎏金的门匾,威严气派,真是很衬黎晏。

前世她常来常往的地方,今生却是头一次踏足。

魏鸾略合了合眼,心下莫名生出些酸涩来。

当珠见她许久不动,凑过去两步:“姑娘?”

她深吸口气:“你去告诉一声。”

当珠还想问什么,她却阻断了所有后话,于是只好欸的应下来,提了提裙摆,小跑着上了台阶告诉门房当值的小厮。

那小厮原本睡意朦胧的,可一听魏家二姑娘来了,立时打了个激灵,来了精神。

他从门房绕出来,下了台阶,堆了满脸的笑来迎魏鸾:“殿下若知道姑娘来,一定高兴,今儿奴才当值,真是脸上有光,能为姑娘引路。”

魏鸾神色如常,只是见这小厮喜气洋洋的,心情也就跟着舒畅了好多:“还要麻烦你。”

那小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哈腰的:“姑娘说这话是折煞奴才,能伺候姑娘一回,是奴才的福气了。”

齐王府的奴才们,见了魏鸾一向客气,但这个奴才,她不大有印象。

有些人的客气里透着虚伪和讨好,偏他不是。

明明做小伏低,却又好似再真心实意不过。

魏鸾多看了他两眼:“你是一直在外面当差吗?还是跟着黎……殿下内宅里头的,今儿轮着派了你到门房来?”

那小厮原想着,伺候过魏鸾一回,就已经十分得脸,哪里还敢想着与她多说几句话呢?

这位二姑娘,谁不知道那是自家殿下捧在手心儿里的。

他也不敢回头看魏鸾,只是规规矩矩的:“奴才是一直在外面当差的,干的也都是些粗活,进不了二门里,就是今儿伺候姑娘,也只能送姑娘到二门门上,再往里,是不许进的。”

其实寻常人家的二门,外客都是不叫进的,底下服侍的奴才们,管的就更严。

不过黎晏的齐王府,没有哪一处是她去不得的,后来黎晏可能是觉得单放她一个进二门,实在太扎眼,说出去也确实不好听,这才松了口,只要是平素处的不错的,能与他常来常往的,都叫进这王府的二门。

横竖他眼下也没有婚配,内宅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不怕人家进了门,坏什么规矩或是名声。

魏鸾就明白了。

她所知道的齐王府的奴才,大多是二门里服侍的,今儿真是个意外。

从前她来齐王府,要么是黎晏相邀,要么是她先派了人来传过话,一般来说,黎晏都是特意派了人在门口迎她的。

今儿她是不请自来,且一声不响的来,没人迎她,而她进齐王府又从不需要等通传,是以才有了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引她至二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一怔,下意识想扭脸儿看魏鸾的,可是刚扭了一半儿,脖子卡住了似的,愣是没回头:“奴才孙喜,贱命粗鄙,污了二姑娘的耳了。”

许是她娘与这奴才同姓的缘故,她越发看他顺眼起来:“我瞧你倒是个很机灵的人,嘴又会说,又不是刻意讨好的叫人生厌,就一直在门房当差?你在齐王府服侍多久了?”

孙喜真是欢喜的难以自持,魏鸾这话不是摆明了还怪喜欢他伺候的吗?

一旁当珠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魏鸾衣袖,而魏鸾只做不知道。

“奴才在王府服侍了快三年了。”

快三年啊……

宅子里排挤人、打压人的事儿,她见过。

“从前受过欺负吗?”

她越说越直白,孙喜一怔,也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魏鸾见他再不是立时回话了,欸了一声:“我问什么,你说就是了。”

“刚进府头一年,是有的,后头断断续续的,如今时日久了,也就没人欺负奴才了,都是侍奉主子的,和和气气的才好。”

这个孙喜,的确是个不错的。

只怕他受欺负,被排挤,也是因为那些人眼红他的机灵劲儿罢了。

在王府伺候了快三年,却一直待在门房,估计黎晏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些人真是怕有人在主子面前得脸上位……

魏鸾啧的咂舌,什么也没再说。

第四十二章:闷气

第42章闷气

齐王府的垂花门,是一殿一卷的寻常样式,悬山顶、艳红的封檐,只是封檐上的金色梅花钉,那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才更彰显着黎晏的尊贵和不同凡响。

小厮也是在垂花门前站住了脚,看着她盯着那檐顶出神,眨了眨眼:“二姑娘?”

魏鸾回过神来,似有笑意,可无人知她因何而发笑。

她又扭了脸儿深望了那小厮一眼:“去当你的差吧。”

这道垂花门轻易是不开的,进来进去多是从左右两边儿的踏跺,先进了廊子再往院中进,虽然弯弯绕绕的,但这就是规矩。

魏鸾领着当珠上了踏跺,那小厮并没有立时就走,反倒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恭敬的姿态,是目送着她进了二门之后,才打算离去的姿态。

于是她脚下一顿,倒没有回头,只是问当珠:“孙喜还站在那里?”

当珠不明就里,回头看了一眼就说是:“恭恭敬敬的,这是敬着姑娘您呢。”

她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来,旋即提步入内不再提。

至于上了踏跺进到廊下,原也有二门里服侍的婆子当值,一瞧见了她,唷的一声忙就迎了出来,还不忘赔礼,只说外头人当差不上心,也不知道进来回一声,倒没人备着迎接贵客了。

魏鸾不大瞧得上这婆子的做派,蹙着眉远离三两步:“殿下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那婆子一愣:“奴婢这就领姑娘过去,殿下是刚回来不多会儿,眼下在花房呢。”

魏鸾并不想叫她跟着,但是在齐王府横冲直撞的自己摩挲,真给外人听了,又是一场风波,她也不想招惹这样的口舌是非,就压着那股子不喜欢,叫那婆子头前引路了。

……

黎晏的花房说来巧妙,齐王府五进的大宅子,打从第三进院儿起,就算得上内宅,而黎晏的花房,就坐落在第三进院落的正中位置,余下的房舍小院儿,都四散在花房周围,和寻常人家全然不同。

魏鸾在垂带踏跺前站住了脚,其实从西次间半支开的那扇窗,她已经能瞧见黎晏的身影的。

她略拧了眉,四下瞧过,并没有人,莫名便觉察出,黎晏也许心情并不好。

于是她冲着当珠摆了摆手:“你在门口等我吧。”

当珠脸色一变:“姑娘,这不好吧?我瞧着外头连个人都没有,怕殿下没留人在里头服侍啊……”

魏鸾只是笑,也不理她,提了裙摆就往垂带踏跺上去了。

当珠想拦,可是她又没办法,搓着手眼看着魏鸾推开那两扇雕花门进了屋中去。

花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坐在西次间窗下的黎晏听见了,声一厉:“放肆!”

魏鸾陡然打了个哆嗦。

黎晏其实是个很有气势的王,只是从不带到她的面前来,私下里人家都说,齐王的贵气,原也不是别人给的,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人,高高在上,甚至于,睥睨天下。

从前她也心惊过,除了天子,谁还能够睥睨天下?好在兄友弟恭,今上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时常拿来调侃黎晏。

她抿唇,竟也收住了迈出去的脚步:“怎么这样凶呢?”

屋里的黎晏一愣,紧跟着魏鸾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再看过去时,他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哪里有半分不悦呢。

她无奈的摇头:“你发什么脾气?”

黎晏果然又在瞬间沉了脸,可也只是那须臾罢了:“也没什么,从你们家回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魏鸾眼珠子滚了滚:“所以胡氏的身子,是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对吧?”

他恩了声,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示意魏鸾坐下说,一转身,极自然的去给她倒了杯茶来:“我回了一趟京城,这府里的奴才便惫懒怠慢起来,你来了,竟也没人来回一声。”

“我先前还古怪呢,怎么今儿一路来,也没见着什么人,底下的人也都怯生生的。原是门房上当值的孙喜领了我到二门,二门的婆子又引我过来的。”魏鸾自然而然的接过青玉的小杯子,就势往嘴里送一送,“原来是你在发脾气,他们才都这样子,连花房这里也没人当值。”

“我心烦,打发了他们各自忙去,不许来烦我。”黎晏绷着个脸,坐在她对面,“章氏的心思未免太歹毒,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背了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怎么抬头见人?”

“可又能怎么追究呢?”魏鸾放下茶盏,清脆的一声发出来,“她大可推说不知,周太医当着我爹也说了,许是那些大夫为了多收诊金,说到底是为了钱而已。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能算是我母亲的错吗?再说我也不愿意真闹的家宅不宁。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受不了委屈也受不得气,可家里头的事,能忍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提起这个黎晏就颇为无奈,只得长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从前劝过也不听,如今叫章氏愈发得意,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阿鸾,你想要家宅安宁,一世顺遂,可她肯叫你如愿吗?胡氏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魏家的骨肉,章氏暗地里,除了对付你,又有没有别的心思呢?大夫说的那样严重,将来孩子真的没了,那也是胡氏自己没福分,与人无尤。”

魏鸾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

她眼皮往下一压,长又翘的睫毛小帘子似的盖下来:“但是黎晏,我不是说了吗?到此为止了。不管周太医诊脉之后是如何,我们家的人,你不能追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给自己添不痛快罢了,我看你生闷气,也是为这个吧?你瞧,我打一开始就说了,这样的烦心事,过去就过去吧,何必给自己添堵。”

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可黎晏知道她不愿意再说,也是铁了心不会拿章氏如何。

于是他试探的问了句:“你也很不喜欢那个胡氏吧?不然怎么会就这么算了呢?”

第四十三章:自己人

第43章自己人

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于魏鸾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拎得清轻重,再喜欢胡氏也不会帮着她闹的不像话,可再不喜欢胡氏,也一样不会反过头来多欺负她。

于是她冲着黎晏摇了摇头:“喜欢不喜欢谈不上,她进府也没多少日子,往后与我也没什么交集,这回的事也够她长心了,我爹的态度摆在那里,就是没打算追究我什么。我想……我想胡氏那样的人,应该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黎晏这才钝钝的哦了声:“那倒还好,不然她挑拨离间的,枕边风不定什么时候就吹动了。你既说她是个聪明人,大家以后相安无事,谁也不招惹谁就成了。”

她说是,又扬了扬唇角:“那你也别闷闷不乐的了?倒弄得我以后有事不敢再跟你说了。今次托付你这么一件,临了却把你弄得这样不高兴,多不值当呀。”

她的尾音是上挑着悠扬的,带着三分娇俏和七分的伶俐。

“不是说如何的生气,只是替你感到不值和委屈。”他一味的摇头,又无声的叹息,“章氏一个还不够,现如今还多了个胡氏,往后在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吗?”

魏鸾噗嗤一声就笑了:“看你说的,我还有我爹,何至于艰难二字?”

黎晏却不言语,并不接这个话,却显出一副不敢苟同来。

魏鸾并非要他事事都顺从自己所言,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嘛,总归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个强求不了,也强求不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知道的这样清楚详尽,来回话的人,是不是把胡氏跑到清乐院找我这些事,也都跟你讲了?”

她存了心了,王川那个儿子,她从前不大留意,根本就没对这号人上什么心,是什么样的为人与秉性,她竟一概不知道。

王川到底通过他儿子的嘴,和黎晏说了些什么呢?

黎晏多打量了她两眼:“他到我的王府来回话,回的详尽一些不应该吗?本来也没说这些,是我觉得不大对,好好地,章氏怎么能拿胡氏的肚子做文章,栽赃到你的头上去,所以多问了两句。”

魏鸾连声哦着:“你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吗?”

黎晏一怔,眼神好似变了变,可等魏鸾再看,又一如往常那样,那双眼只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眼睛里头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摇头说不知:“我瞧着也脸生,看着年纪也不大,本来还想着,这是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也敢假借了你们魏家的名头跑到王府来胡说八道。”他略一顿,看出她眼底的戏谑,无奈的晃了晃头,“后来还是叫人打听了下,这城中果真那么多的大夫被请进了魏府,我才信了,赶紧带了周太医去。”

他也是关心则乱。

有人到跟前回这样的话,脸生又年轻,他没什么印象,从前根本就没见过一样,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她叫来的人,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把人先扣下,再登魏家的门,倘或是真的,把人放了,多赏二两银子就是了,可要万一是假的,魏家那里寻个由头也就遮掩过去,等回到王府来,就该好好审一审这个传话的打哪来,又是什么人叫特意传这样的话,目的是什么,想对他做什么。

魏鸾有心说他两句,可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关心她,乱了章法也是为她,那些到了嘴边的数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黎晏倒像看穿了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魏鸾立时摇头:“那是川叔的儿子。你知道,陈平被赶出了府,我们府上二总管的位置没人顶上来,也是我母亲不愿意轻易就撒开手,估计还是等着将来把自己身边的人提拔上去。但川叔这些日子动脑筋的很……”

黎晏了然于胸:“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将来他再大一些,请了回家养老,他儿子自然就顶了他的位置。这回的差事,叫他儿子到我跟前回话,也是有私心的,想在我面前露个脸?”

她心说还真不是,按照齐娘和大哥的说法,王川本不该在这时候叫他儿子和齐王府有什么来往,毕竟章氏那一关本就不好过,再和齐王府靠在一块儿,就更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章氏那点心思,黎晏自己就算明白,旁的人也绝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

不愿和皇亲贵胄走得近,那也有好些情况的,章氏这样的,实属不敬。

她反手揉了揉鼻尖:“但我倒是觉得,不能叫王余顶上这个位置。”

黎晏颇为意外,惊诧的啊了一嗓子:“你不是一直对王川还挺亲的吗?他又向着你,你怎么还不想叫他儿子做你们家的二总管了呢?将来有什么方便的,方便的也是你们不是吗?”

那可真未必——她摆了摆手:“我娘当年抬举的只是川叔,受过我娘恩惠的,也只有他一个。谁敢保证,王余就一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呢?如果他不念着这些,不向着我了呢?这些你想过吗?”

果然黎晏变了脸色,可旋即又沉静下来:“一个奴才,原也不值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你还在乎起来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有个自己人,到底方便的多,不是指望着几个奴才成什么事儿,家宅里头,又能够办什么事了?”魏鸾撇了撇嘴,“你别忘了,母亲有心给我姐姐婚配城西曹家,这事儿我可一点儿不知道,要不是为着宋宜,她也不会让陈平拿这话来威胁吓唬我。但你想啊,陈平是她的心腹,最起码是早就知道的吧?”

是以黎晏明白了,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样子,却也是恍然大悟:“你想放个自己人?”

他问完了,眼珠子骨碌碌的滚着,来回扫视打量她:“可你哪里有可用的人?”

魏鸾倏尔笑靥如花:“先前没有,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我不是为了耍什么手段,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母亲这些年……多少你也都知道,我也懒得说,放个自己人做二总管,将来川叔不在了,就是他顶上去。川叔这些年向着我,帮我很多,他儿子的前程,我大哥也不会不安排,哪里要他来争这个?”

第四十四章:感恩戴德

第44章感恩戴德

黎晏蹙拢起眉心来,忍不住就多看了她两眼。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面前却并不显得如何:“看我做什么?”

他摇头:“只是觉得……阿鸾,你不是一向求的是家宅安宁吗?章氏再不像话,你都能忍下来不多计较,该给的警告给过了,就绝不允许我深究,怕伤了你们家里和你爹的脸面。这回是怎么了?”

其实魏鸾自己知道的。

有好些事,不过就是恰好二字罢了。

比如她这回恰好就是不想叫章氏那么好过,再比如,她恰好就在齐王府遇上了孙喜。

“真没有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多,我越想越觉得,身边有个可用的人太重要了。”

“那齐娘……”

可是黎晏话都没说完,魏鸾就笑着摇头打断了他:“齐娘到底是女人,外出走动多有不便,她又是我的乳娘,万一真有什么事,不可能到你的王府来的,给人看见了,要说成什么样了?就好比今次吧,这么要紧的事,还要她先去寻了川叔,川叔再交代了旁的人,再到你这儿来。”

她一面说又撇了撇嘴,想起什么似的,斜了他一眼:“你是个王,成日少不了应酬,多少人要请你,多少人要巴结你,哪一日若是不在府中,还要再特意派人去寻你,一来二去又要耽误时辰。你自己说,今儿你若正好不在王府,耽误了这么久,我爹先回了府上,我却要怎么应付我母亲和那些大夫的话呢?”

黎晏叫她的话说的心头一软:“不会的。”

魏鸾愣了下,啊的一嗓子:“什么不会?”

“我便是不在府中,也不会耽误时辰。”他眼底的温柔要将她溺毙其中,嘴角扬起的笑意味又深长,“我每回出门,都会特意交代,要是你派人来找,他们都知道我去了哪里。”

魏鸾是彻底愣住了。

这是她从不知道的。

她从来不知道,黎晏还做了这些,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于,他从没有说给她听,没打算拿这个来令她感动。

魏鸾笑了,那一笑,可令疾风骤雨停下,换做万里晴空无云。

羞涩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她稍稍别过脸,沉淀了好久:“但总是麻烦,真遇上十万火急的,我手底下有可用的人,只要交办了他不就成了吗?”

说来说去,她还是有这样的心思,他倒不是说非拦着不许,只是觉得,虽然是方便了,可也是节外生枝。

章氏这些日子心情只怕不好,要撒气,还是找他们兄妹,她成天在内宅,也不可能事事都拉上他来震慑帮忙,何必非要这时候再往府中塞人,还是家里二总管的那个位置上……

黎晏实在是拿她没办法,连声叹气又摇头的:“非要安排个自己人?”

魏鸾毫不犹豫的点头:“你不赞成吗?”

他笑着说没有:“你高兴就好。”

她嘴角的弧度就更大了。

黎晏觉得这个松口太值得了,只要她高兴,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就是这个人选嘛——

他沉思须臾:“魏家也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要塞个人进去,你爹是肯定不同意的。但是要从头培养一个能管事儿的人,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你今天跑过来,是特意为这个来的吧?那是有了人选了?”

魏鸾心说我还真不是为这个来的,只是先遇上孙喜,又话赶话先提了这一茬,王川的事儿我才往后放了的。

但她嘴上却不反驳:“你王府门房上有个当值的小厮,叫孙喜的,你记得他吗?”

黎晏当下怔住了,那是什么人?什么孙喜?

这个名字,他绞尽脑汁的回想,也是从没有听过的!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人?听她这话里的意思,这是看上了这个孙喜,要从他这儿要走,弄到魏家去,八成还要他出面想办法,到时候魏业碍于他的面子不好拒绝,自然欣然答应。

但问题在于——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不记得这个奴才。”黎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黑着脸的了,“你可别叫人家利用了,什么样的奴才这么不本分,在你面前抖机灵,撺掇的你动了这份儿心思。”

他一面说着,已经冷哼着站起身,左脚甚至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就要往外走了去寻人。

魏鸾一看,忙欸着跟着起来,上前去拦住了他:“人家可没抖机灵,我也是今天偶尔在门房遇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奴才。”

黎晏脸上写满了不信:“第一次见的奴才,你就要弄到你们家去做二总管?”

魏鸾不服气的扬起笑脸:“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吗?你要说这个奴才靠不住,我再找别的人就是了。我之所以提,也是今次看他还算机灵,又不是个抖机灵的,毕恭毕敬的却不是刻意讨好。我先前问他,他说在门房已经当值了三年,我估摸着,也是别的奴才打压排挤他,他才一直在门房上待着的。”

“一个奴才,你倒能看出他什么机灵,什么不刻意讨好,你怪上心的?”黎晏还是冷着脸,吭吭哧哧的写满了不悦,“在门房当值一待三年,就可见是个蠢笨的,愚不可及!偏你还能瞧上了。”

魏鸾神色有些古怪起来,盯着他打量了好半天,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越笑越放肆,到后来收不住,慢慢成了捧腹大笑。

这样实在没什么举止仪态可言,但黎晏紧绷着的面皮却渐次缓和了下来:“别笑了,一会儿岔气有你受的。”

魏鸾笑的肚子疼,两只手捂着肚子:“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你怎么跟他计较似的?”

黎晏有些难为情,不接这个话:“你想用人,我挑了好的不就……”

“那可不成。”魏鸾又立时打断他,没叫他说完,“你挑的,都是你近身服侍的,从你身边离开,到我们家去做个二总管,这是低就,到底怕他们心生怨怼。这个孙喜却不同。他在门房当值,能有什么出路?我要是把他要走了,摇身一变,做了齐州魏家的二总管,那于他而言,是平步青云,是我抬举,他一辈子要感恩戴德的!”

第四十五章:亲力亲为

第45章亲力亲为

黎晏有些惊讶于她的心思细腻:“那又为什么偏是这个孙喜呢?”

魏鸾啊了下,显得有些意外:“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若不是他,换了谁都行一样。”

倒也不是这么说……

“虽然是在王府服侍了三年的人,可你说到底是不是知根知底,那也真不是……”黎晏的语气平平,但却充满着抗拒,“你开这个口,我没有不答应你的,但就是不放心。你想啊,反正是要往你们家放这么一个人,还不如挑了我身边儿的,我放心,他也的确能周全了你。”

魏鸾讪讪的摸鼻尖儿:“那我爹怎么想呢?你身边服侍的,放到我们家去做二总管,成天经手了我们府上大小事情,我爹会怎么想?”

黎晏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

合着这还是怕魏业多心?

他能图魏家什么?

“我能图你们家什么?你们家,又有什么是值得我贪图的?”黎晏丢了个白眼,这是极难得的,他眼风斜着扫过来,“我真放了人过去,你爹也该想明白,这不过是为了你而已。”

魏鸾叫他噎的说不出话,真是没什么好反驳,但她就是不情缘。

诚如她方才所说的一样……这个孙喜,如果能摸清了底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走这一步,总归是在冒险了。

章氏会不会真的卯足了劲儿对付她,这是未知的。

安排进府中的这个人,在将来又到底能成多大的事,这更是难以估计的。

她一眼看中孙喜,凭的也只是直觉,没有任何理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

黎晏看她面上很是纠结,就忍不住开口:“这样吧,你等两天,我问问清楚再说。”

魏鸾眼中一亮:“什么?”

他便扶额,这是装傻充愣呢?

她真是孩子一样,明明长大了很多,但偶尔还这样,偏偏他又爱极了她这幅模样。

“当初我到齐州来,王府里服侍的人,是母后叫人安排着选了,又交给内务府的人调教过的,选上来的人都是一一挑过,身家清白的。不过我到齐州之后,自己也选了一拨人,这个孙喜,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进的府。”黎晏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又多看了她两眼,“等我叫人弄弄清楚,要是后来选到府里来的,让赵隼去查一查,别回头弄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人,才更麻烦了。”

他这样的意思,便是已然松了口,不过是不放心这个孙喜而已。

“那我爹那里……”她吸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大好,到底是一咬牙,“我自己去说吧。”

黎晏便更意外了。

她其实很多时候,不愿意自己承担这些,他还是知道的。

打从她小的时候在京城时,就是这样子。

魏鸾从小就生的十分漂亮,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多少人愿意捧着她,连他也是其中一个,只是他注定要是个王,能给她的,便更多些。

好像这几年,她慢慢的开始想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可那背后,也仍旧有他在支持着。

今天她突然说,要自己去找魏业……

黎晏觉得不大对劲:“你怎么想自己去找你爹?”

给自己家里安排给所谓外人,这话他来开口,魏业反倒不好说什么,可要出自她的口,魏业会是个什么态度和反应,那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不大乐意:“最好还是我来说,反正人也是从我齐王府走出去的,不管你说还是我说,你爹八成都要觉得是我的想法。你去说,他又以为你‘吃里扒外’向着我,反倒更不好。要是他不叫你放人进府呢?”

“我只是觉得……”

魏鸾吸了吸鼻尖。

她依赖黎晏的事情原也太多了,这短短一两个月中,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有赖于黎晏,她好、她不好,都是黎晏在替她担待着。

这样的依赖,黎晏无怨无悔,而她也倍感满足。

可是这一辈子下去,她总不能事无巨细全都靠着一个黎晏吧?

魏鸾定了心神,打定了主意开了口:“我不想太过于依赖你。”

她话音落下,黎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者无心,他却听者有意。

魏鸾的心从来是他抓不准的,她总那么飘忽不定,也可能是他太过在意,便患得患失,但不管怎么说,她肯依赖自己,这才令他安心。

“你别多想。”魏鸾大概明白他为什么变脸,也有些心疼,“有好多事,我只能依赖你,依赖父兄,但其他的,就不想了。我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的大姑娘,难道还要事事靠你们,自己一点也做不了主吗?黎晏,你陪我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你心里,就希望我长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他不想。

黎晏合了合眼,须臾又睁开:“可我能替你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为你,你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就够了。”

“可这样的日子,我并不开心。”魏鸾垂下眼睑,“母亲那样做,我很难过,也寒心,她这样算计我,叫我不知道今后在家里怎么面对她。一看见她,我就想起这些事,不寒而栗,又感到恶心万分。所以黎晏,往府里安排人,断了她的念想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来做,不想假他人之手,哪怕那个人是你。”

黎晏眉头一皱。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章氏干的这档子事……

“你不想我深究章氏,那章家……”

“别。”她惊呼出声打断他,“胡氏的事情,还要靠人家章家,我不做过河拆桥的人,更不能忘恩负义。我上次说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到此为止。我接下来做的这些,也不是为了报复母亲,只是不甘心罢了。我总要叫她明白,我虽然年纪小,可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令黎晏无比震撼。

如果她真的想要做,想要为了她自己做些事……

他终于点了头:“都依你,三天,你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弄清楚了,叫人回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全听你的。”

第四十六章:心惊

第46章心惊

齐王府的人办事有准头,赵隼跟着黎晏贴身服侍了这么多年,更知道他主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以当日黎晏说三天,而实则当她再找上魏鸾时,也不过刚刚过去了两日而已。

他人没到魏家去,只是让赵隼带了个请帖,说是请魏子期小聚吃酒一类的。

但魏业是人精,接了赵隼的帖子,笑着吩咐了人好生送他出门,就叫奴才去找了魏子期来。

魏子期往魏业的书房那会儿,还一头雾水,只是听奴才说方才齐王府来了人,他想着还不知道黎晏又干了什么事情。

等进了门,他还没请安呢,魏业一摆手止住他动作:“你最近和齐王走动了吗?”

魏子期一愣:“不曾。回家没多久,铺子上有好些事情要料理,我也抽不开身,之前齐王府倒是请过两次,但真没时间,我就推了。”

魏业哦了声,摩挲着下巴思忖了许久。

赵隼带来的请帖,就摆在他手边儿,他眼风一斜,又扫过那请帖一回:“齐王叫人来下的请帖,你带你妹妹一起去吧。”

魏子期只觉得鬓边青筋都要凸起来了。

“爹,殿下是下了帖子来请我吗?”他一面问,一面直勾勾的盯着魏业瞧,那眼神中说不出的探究和打量。

魏业嗤了声:“那你觉得,齐王是请你,还是请你妹妹?”

他吞了口口水:“爹,我觉得……”

“没有你觉得!”魏业的声儿突然就厉了起来,“子期,齐王高看鸾儿,你觉得不是好事?”

他下意识就摇头,可摇完了头,又觉得不大对,便又点头。

魏业冷笑着回望过去:“可这个家里,且没轮到你觉得如何。”

魏子期的一颗心,霎时间跌落谷底。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早在一家人还住在京城时,就知道的。

黎晏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鸾儿,而爹从来没有阻挠过,他从前劝过,觉得这样不好,那毕竟是皇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妄想得了的。

再者说,黎晏那时也不过是看上了鸾儿生的貌美,这样的感情,又能够维持到几时?

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旧放不下心来。

太后和今上多看重这位齐王殿下,天底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偏偏他把鸾儿捧到了天上去,这叫太后和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放?

若是个出身贵重的世家女倒也罢了,至多孩子长大了,宫中一道赐婚的旨意,那是佳偶天成。

魏家……魏家大富却无大贵,世家二字远远够不着,爹白手起家,如今有再多的钱,放在皇家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这个道理,爹不会不懂,可从来不肯听他的劝。

魏子期心下一沉:“爹,咱们家如今富足的很,根本就不必……”

“不必攀附齐王?不必靠牺牲你妹妹,换来更多的利益?”魏子期话没说完,他自己止住了后话,可能是觉得实在不好听,反倒是魏业,霎时间就接过了话,替他把那些没说完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你别忘了,齐王是为了你妹妹才早早到封地来,这样的话,民间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现在想避,避的开吗?既然避不开,那为什么还要惹恼了齐王?”

“我只是……”魏子期抿紧了唇角,“我只是觉得不该听之任之。”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人能违背皇室中人的意愿。”魏业昂起头来,再没有看魏子期,“只有齐王愿不愿,没有我们愿不愿。他高看你妹妹,我们该受宠若惊,感到莫大的荣光,若有一天,他眼里看不见你妹妹了,咱们才能够想别的。”

想……别的?

那这所谓的别的,又指什么?

魏子期的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筹谋吗?如果有一天,黎晏不再喜欢鸾儿了,爹是不是会想方设法的筹谋,把鸾儿送到黎晏身边去,好巩固魏家的地位和财富呢?

爹会这么做吗?

魏子期眼神变了变,看向魏业时,多了些许的惊惧,却不敢再问,这样的话,只能放在心底,压在心底,永永远远的,烂在心底。

……

魏子期到底是带着魏鸾出门了的。

她穿的鲜艳又俏皮,魏子期看了却满心的不喜欢。

兄妹两个挤在一辆马车里,脸对脸的坐着,魏子期眉头紧锁看她一会儿摆弄垂帘,一会儿转动腕间镯子。

那镯子……他在外行走,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那不是条寻常普通的镯子,但是镯上的雕花,就不是普通作坊的手笔。

寻常翡翠镯,为着保留那份儿通透和质感,更是怕伤了翠,不会在面儿上雕花,她这条,显然不是家里头置办的。

“齐王送你的?”

他声音阴冷冷的,魏鸾打了个哆嗦,闪着眼睛望过去:“什么?大哥怎么没头没脑的,这是问什么?”

而魏子期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只镯子上。

魏鸾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便立时了然:“说是从京城得的新奇玩意,送了我戴着玩儿的。”

戴着玩儿?黎晏送出手的东西,什么时候有不名贵的。

陈平被赶出府的事情,他也问过魏鸾,黎晏连那样名贵的玉佩都能摔了,这镯子……

“你才多大,平常给你备的那些圆条春彩或是阳春绿的,也尽够了,这镯子未免招摇,以后不要带了。”

他又哪里是看这镯子不顺眼,不过是看送镯子的人不顺眼罢了。

魏鸾钝钝的,又去摸那镯子,触感温凉:“这镯子又怎么招摇了?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黎晏从前也没少送我好东西,比这镯子名贵的原也多了去,连宫里的东西,我身边儿都有,我瞧你黑着个脸,这镯子碍着你了?还是黎晏惹着你了?”

她真是口无遮拦,宫里的东西,齐王送给她,她收下已然不妥,放好了不用就是了,就不该再拿出来轻易说。

更何况,哪有黎晏惹着了别人不悦的。

真是这些年黎晏对她太好,叫她往往失去分寸吗?

魏子期越想越心惊……

第四十七章:推波助澜

第47章推波助澜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但凡再叫我听见一次——”魏子期很少这样黑着脸训斥她,“你这么大了,自己就没点儿分寸吗?”

他从前也多多少少的说过,她没放在心上,但之后还是忍不住要说。

魏鸾一惊,也是为着他脸色实在难看的很,这才猛然惊觉,方才那番话,实在是不应该。

“是我失言了,大哥别生气。”她低眉顺目的,端的是一派打心眼儿里知道错了的架势,“可是大哥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魏子期丢了个白眼给她:“齐王下了帖子请我,爹叫我带上你。”

魏鸾心下一喜,面上却并不敢露出来,只想着,八成是孙喜的那件事有了着落。

只不过……当着大哥的面儿,要提这件事,大哥过后又要骂人了。

她小脸儿一时又皱巴到一起去。

知道黎晏是为她好,才没有下帖子直接请她出来,反倒借了大哥的名头,而他更知道,爹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大哥嘛……

她噙着笑抬眼望向魏子期:“大哥和爹拌嘴了?”

魏子期耷拉着眼皮,若有似无的瞥过去一眼:“嗯?”

“黎晏下帖子请你,是个障眼法,爹非但不阻挠,还顺着他的心意,叫你把我带上,你不满意,不得跟爹拌嘴吗?”

她不说这个倒还好些,越是说,魏子期越是来了劲儿,那股子气劲儿,原就没彻底消下去,眼下就愈发升了上来。

他索性坐直了身子:“这短短几个月……也不要说这几个月了,打从陈平被赶走,到今天下帖子来请我,这才多长时间?鸾儿,你和齐王走动的是不是也太近了?还有,从小我就说你,人前人后,不要直呼其名。他是个王,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你一时说漏了嘴,那就是大不敬。”

“可是大哥,我一直想不通,也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一直都提醒我,和黎晏保持距离,也不要过分亲近?”她歪着头看他,像是真的困惑不解。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那副神态,叫人看起来颇为无奈,甚至……还有些辛酸。

魏鸾的秀眉拢了拢,她不喜欢他身上这样的情绪。

“从前觉得你小,只要听我的话就好,可这么多年,我说了多少次,你也总没有听进去。这两次看你办事,才觉得你其实已经长大了。”他一面说,一面果然又叹气,“鸾儿,魏家大富,可咱们不是世家的出身。太后一辈子,只得了陛下和齐王两个孩子,齐王又是幺子,比陛下小了这么多,他出生不久,先帝崩了,陛下御极就册了王。襁褓婴儿册立亲王,大梁开国以来,也从没有过。”

“所以因为他尊贵无比,我就只能远远的望着,一旦靠近了他,就是罪过吗?”

魏子期摇头,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这本不是你的罪过,可陛下说是,也就成了你的罪过。当年齐王痴缠你的紧,爹为这个,几次遭到训斥,无奈之下,举家迁回齐州来,却不想齐王又追到了齐州。太后和陛下现如今是不追究,可那是看在齐王的面儿上。你呢?你如果一味的黏上去,不知道躲着,陛下不会责怪齐王不懂事,却会追究你的痴心妄想,这个道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

在魏子期看不到的地方,魏鸾那只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原来,大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一直劝她,是她傻的离谱,从来不听。

以前满心以为,有黎晏护着她,谁动得了她呢?

当年齐州城中风言风语,爹和大哥气的在家里摔东西,后来还不是让黎晏给平息了。

却未曾想,宋平章……魏鸾合了合眼。

宋宜那个考中了进士的弟弟,后来入朝为官,把这些事情,带到了京城去。

齐王黎晏的流言蜚语,谁不好奇呢?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冲冠一怒,这样的话,入了天子的耳,哪里还有她什么好?

人家说她是妖女,会狐媚人心,才哄得齐王事事依顺,若不然,凭齐王那样的出身人品,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怎么就非她不可?

而陛下——

魏鸾只觉得喉咙一疼,毒酒入口,穿肠而过,那样的感觉,永世难忘。

可到今天为止,她都心有不甘。

“大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尊贵如皇家,永远不会有错。可这天下最难堵,不从来是悠悠之口吗?”魏鸾面上的笑意透着惨淡,“我没做过,人家说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也一样是我的错。痴心妄想?是我痴心妄想吗?早在黎晏痴缠入迷时,太后和陛下又做了什么呢?”

她苦笑着摇头,那样的苦涩,带着极强的感染力,入了魏子期的心底去。

是啊,昔年太后和陛下,也玩笑过的。

孩子太小,三五岁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情爱之事,后来到六七岁,他们也未曾阻止过黎晏出宫到魏家走动。

有些事情,魏子期早就明白。

陛下早年征战四方,拓展疆土,国库绝不充盈,军饷从哪里来?魏家就出了不少于三成之数。

那时候齐王的走动,在陛下眼中,是拉拢魏家最方便的手段了。

但等到齐王真的长大了,这些,却又全成了魏家的错,成了他妹妹的痴心妄想。

魏子期心底也恨,恨天家无情,可他无能为力,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兄妹二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魏子期好似懂了她的心有不甘,而魏鸾,则清楚地明白了,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宋家当年,也只不过是顺势而已,那只是推波助澜,绝不是造成这样后果的根本所在。

她正想开口,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于是她所有的后话又咽了回去。

魏子期看了看她抽动的唇角:“你……算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又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扶着下了车来,一概后话皆不再提。

第四十八章:和盘托出

第48章和盘托出

在魏子期进门见到黎晏的那一刻,还是客客气气,又带着三分恭谨的。

魏鸾跟在他身后,看起来老实极了。

黎晏的视线始终绕过了他,落在魏鸾身上,瞧着她那副乖巧模样,嘴角洋溢出的笑是止不住的。

魏子期与他拜过礼,刚一直起腰来,就把黎晏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连带着眼神也暗了暗:“从回到齐州也有日子了,殿下先前两次来话,我都抽不开身,实在应该我设宴给殿下赔罪才对。”

黎晏欸的一嗓子,示意他兄妹两个坐下说话:“没有这样客气生分的话,从外面办事回来,不得空是正常的,我原也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魏鸾。

魏鸾正好也回望他,二人四目相对,她自然看穿了他眼底的询问。

于是她略一拉平唇角:“我大哥并不是外人,你既然帖子下给他,难道现在还能把他支开不叫他听吗?”

魏子期一听这个话,眼皮立时突突的跳了两下。

不好,实在不好。

这哪里是黎晏心血来潮想见她,分明是两个人先前就合计筹谋过什么,今天是个什么情形呢?

魏子期胸口憋着一团火气,带着责备和怨怪的目光,就投向了魏鸾。

魏鸾抿着嘴,呼吸也变得重了些:“我知道我又擅自做主了,但是大哥别忙着生气……”她略怔了下,再开口,是钝钝的,一面说话的工夫,还看了黎晏一眼,“我没想到他会把帖子下给大哥,本来神不知鬼不觉,至多惊动爹的……”

她像是先服软,低头认了个错,知道是她自作主张。

可是甭管她想做的是什么事,事已至此,这其中还少不了黎晏鼎力相助,他现在知道了,还能改变什么呢?

当然是不能的。

黎晏敢给他下帖子,自然是不怕他知道。

魏子期咬牙切齿,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怕一开口,拿语气和声调不对,要冲撞了眼前这位齐王殿下的。

可他眼底的怨怼,又哪里藏得住呢?

黎晏看在眼里,嗤了声:“你是为人兄长的,她近来过得怎么样,你真知道吗?”

魏子期眼底一震:“殿下?”

黎晏的口吻,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可叫他听来,却格外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妹,再关切不过了。

“你比我虚长些,但我一向没有与人兄长弟短的习惯,”黎晏眼风扫过魏鸾一回,很快收起了那样的眼神,“我叫你一声子期,你别觉着不受用。”

魏子期忙说不敢,反倒是魏鸾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只管继续说他的:“阿鸾先前挨打的事,你不知道?”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知道的,是那天王川很没有分寸的跑到爹的书房特意说的。

但是对外头,他可从没有松过口,是为着一旦松了口说知道此事,少不得还要到宋家去理论,既然他当日都劝了爹不要再追究,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拎不清?

然则……若然如此,黎晏是怎么知道的?

魏子期一面点头应了声我知道,一面又端着小心的反问黎晏:“殿下是如何知晓,我已然知道此事的呢?”

可是黎晏的回答,模棱两可的,越发叫他摸不着头脑:“这齐州城,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而没有我知道不了的事。子期,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也知道,当日章氏和魏子衍是拿什么威胁阿鸾,要她劝我别再追究宋宜,高抬贵手,放过宋家。两个都是你妹妹,一个挨了打受委屈,另一个还要叫他们拿了婚事来大做文章——”

黎晏稍顿了顿,脸上的寒意愈发重:“更不要说这两日你们家西院闹出的乱子了。周太医的话,你都忘了?西院那一位究竟有没有大碍,真如那些个大夫说的那般厉害?既然不是,那他们如何成了一条舌头。这其中一切,不过是阿鸾嘱咐过我,不要再深究,免得损了你们家的颜面而已。但你自己呢?你爹呢?你们就真的算了?”

“自然不是——”

魏子期几乎脱口而出,连魏鸾也略显得有些吃惊。

章氏到底是继母,是长辈,他又能够做什么?至于爹……魏鸾每每想起,虽然也会有些失望,却始终能够理解,爹是一家之主,这件事,实在不该闹到明面上来,打了章氏的脸,确实能给她出口气,可魏家以后还要不要立足齐州,立足大梁?

“大哥,黎晏不是要逼……”

“我当然不是要逼你们计较章氏。”黎晏打断她的话,显然是不打算叫她打这个圆场,“但是,你今天才刚知道她见过我,暗地里筹谋了一些未曾与你商议的事,就急着吊脸子,子期,你自己觉着,合适吗?她受委屈,被冤枉,你们每人替她出头,她要给自己筹谋些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责备?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反倒一点不知道心疼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把魏子期给砸懵了。

这也是他捧在手心儿上长大的孩子,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了?

可是深闺中的姑娘,整日精于算计,处处钻营,这就是为她好?

黎晏从以前就是这样,一味的惯着她、纵着她,从前她骨子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劲儿,焉知不是他的错。

只是这样的话,魏子期实在是没办法说。

一则是黎晏此时的控诉,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尖儿上,二则……便是他一直端着的、铭记于心的,也希望魏鸾能够牢记一辈子的——那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他又抬头去看魏鸾,却见她脸上和眼中都写满了焦急,好似怕他同黎晏针锋相对。

魏子期叹气,几不可闻的,声音很轻:“所以殿下还没跟我说过,鸾儿见您,是请您帮着办什么事?”

黎晏高高的挑眉,横竖话也说到了这份儿上,便也就一股脑的,将前几日魏鸾的那番说辞,略改了改样儿,更和软的与魏子期和盘托出了。

第四十九章:针锋相对

第49章针锋相对

怪不得先前黎晏要说那么多,弄得他真觉得自己多亏待了这个妹妹,到这会儿了,一转头,说出这番话……

魏子期觉得不上不下的,想发脾气,又不知道从何发起。

黎晏真是个有成算的人,话说的未必多重,关键还是字字珠玑。

如今这四月天,人间芳菲正度,春意暖暖,好像叫人连脾性都舒缓下来。

魏子期兜着胸中那口气,到底也只是乜过魏鸾一眼,难听的斥责的话,一概没有开口,全都收了起来:“那殿下今天这架势,是查清楚了?”

他多少还是心存不满的,黎晏也看得出来,本来还蛮想嘲讽他几句,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放在他眼里,魏业父子办的就很不像话,无论如何也不该叫魏鸾受欺负才对。

只是魏鸾的眼神总若有似无的飘过来,叫他开不了口罢了。

他有心维护她,却总要顾着她家里人的脸面,有时候觉得苦闷,但想想是能叫她高兴的,也就释怀了。

今次嘛……

“查清楚是查清楚了,底细干净,在王府服侍的两三年,也没见过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后头的话,黎晏一转脸儿,只朝着魏鸾说下去,“其实你那天猜的也不错,从前是没人去留意底下有这样一个奴才,这回叫赵隼去查,才知道,当年他选进了齐王府服侍时,果真是个机灵聪敏的,赵隼也一度很愿意提拔他,想把他放到我身边服侍。”

魏鸾心下了然,也悄然松了口气。

她也怕自己识人不明的。

有些恐惧和担忧,隐在内心最深处,不愿意拿出来与人讲,甚至连她自己,都是极力想要忘却的。

仿佛她不去想起,那样的恐惧便再也不存在了。

“那你跟他说过这件事了吗?”

他点头:“跟他说过,才给你大哥下的请帖,他也乐意跟着你去服侍。”

魏子期目似寒潭,再也忍不住了:“殿下就这样定了?”

其实绕来绕去,他还是不情愿就对了。

黎晏也眯起眼来,实在是魏子期的语气太不客气:“那你说呢?不许?怕我放了人到你们府上,图你们魏家什么?叫我算算——”他一面说,一面还真就掐指算起来,“图你们魏家的钱?还是图你们魏家在齐州城的名?魏子期,你说说看,这样阴沉着脸,目似寒潭,同我说话毫不客气,为的,是哪一桩?”

这就是针尖儿对麦芒的对上了!

魏鸾悬着一颗心:“黎晏,我大哥他不是……”

“他不是什么?”黎晏却没容她再说完,显然是不想听她从中来回的劝,似笑非笑的扬了下唇角,却全是讥讽的意味,“打从进了门,我一忍再忍,他生什么气我也都清楚,看着你在,也懒得计较,然后呢?”

黎晏仍旧是那副模样,高高的挑眉,带着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气势逼人:“他一再吊脸子,这是给我看呢?魏子期,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亲妹妹,你疼惜了吗?”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哑口无言。

黎晏是理直气壮的,分明是他逾越了——或许这两个字,不该用在一个王的身上,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逾越了,插手了他们魏家的家宅之事,给他们府上塞个人,还是他们家里二总管,亏黎晏敢点头答应魏鸾!

魏鸾开这个口固然有错,可黎晏要是真十分规矩,决计不会点头。

“殿下还是这句话,那我也是同样的话——”魏子期吭哧一声,回了他一个嘲讽,“您不如问问鸾儿,疼惜二字,是我做得多,还是殿下做得多些?殿下今次是要往我们府上塞人,图什么不图什么的,只有殿下自己心里清楚,您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之尊,照理说原是不图我们什么的,可这世上,不从来都是人心隔肚皮?您想什么,我们如何知道呢?也就是鸾儿傻乎乎的,还自己开这个口,到了了,还是您成全她的心思,与您又何干,是吗,齐王殿下?”

他最后几乎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的。

魏鸾霎时倒吸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眉头紧锁。

眼前的大哥是陌生的。

他从来很有分寸,虽不至于小心翼翼,但这样冲撞的话却也从不会说出口。

今天……今天他字字句句,全是冲着黎晏去的。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去看黎晏脸色,可他又面色如常,好似不为魏子期这番话所动一般。

“黎晏……”她嗫哝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黎晏?”

但是他好像走了神,好半天才听见她在叫一样,侧目看过来,须臾又挪开,视线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

黎晏盯着魏子期看了很久,直看的魏子期自己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他却又放声笑起来:“从前见你,总是恭恭敬敬的,真是难得,你还有这出言不逊的时候。”

他话音落下,兄妹两个的表情就都变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像是生气了,甚至未曾动怒。

魏鸾算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平日里若憋了一肚子火气,是个什么样子。

是以她两道柳叶眉就更往一处拢紧了:“黎晏,你故意拱火的?”

黎晏不置可否:“你瞧,等你回家去,告诉了你爹,保不齐,他也是这样的态度。这会子你大哥同我顶撞起来,你就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上回你说想自己跟你爹说,我这两日总是在想,你真能应付的了吗?”

“什……什么?”魏鸾舌头甚至打了结。

她很难想象,黎晏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原本最闲散安逸的一个人,白操心这些事情,全是为着她。

她吞了口口水:“所以你拱我大哥的火,只是想叫我看看,也许我去说,会面临更大的风雨?”

黎晏终于松了口:“不过你大哥这般说辞,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面说,反而又笑了,又去看魏子期,“我一直觉得,毕恭毕敬四个字并不好,伤情分,弄得彼此生疏不亲近。子期,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五十章:妥协

第50章妥协

西墙的窗户支开了一半,窗户旁边儿立着个三足高脚凳,凳上还放了只天青釉描金的双耳瓶,瓶中插了花,正是时下盛开的姚黄牡丹。

这花原就是仙露香味,此时暖风轻拂,自窗缝钻入,带着阵阵香气飘来,越发沁人心脾。

魏子期连置气都忘了,反倒叫着姚黄香气震的清醒过来。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对着黎晏,都说了什么啊……

他面露苦恼,又想极力的掩藏:“殿下不怪罪,真是极大地宽恕了。”

“怪罪?我为什么要怪罪你?”黎晏失笑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或者说,你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扫了魏鸾一眼。

魏子期呼吸一窒。

他并不是不懂。

黎晏无意与他过于生分,是为着鸾儿。

他摸了摸鼻尖儿,仍旧不打算接着话茬:“殿下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这个孙喜到我们府上了?”

魏子期平心静气下来,回过头去想,黎晏的确有他自己的立场。

他先前生气,不是无端怒火,但说穿了,那只是迁怒。

当年在京中时,魏家充了国库的那些军饷,那不都是天子算计来的?

这不是图吗?

叫他们魏家做皇商,那也不过是于陛下而言可有可无的恩典,这天底下,谁家做了皇商,在陛下眼里,都是一样的。

那是奉养朝廷的,是给朝廷出力的,既然魏家想做,那就叫魏家做,反正到头来,要用银子,国库不足,魏家还能不出钱?

多少年了,这些过去的事都憋在心里头。

今天真的只是迁怒于黎晏而已,不然他也不可能说出那些有所图的话来。

黎晏点头,倒一点儿不怕他再犯了脾气上来:“你现下冷静了,也好好想想。说实在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大妥,毕竟是你们府上自己的事,就算是阿鸾跟我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该犯糊涂,真就插手了。但后来我也想了,你和你爹,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月要到外头去办事,家里没个人支应,总归不是办法。我也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中事,只是怕阿鸾真的吃了什么暗亏,好歹有个人帮衬着她。”

这话说的自然有道理。

孙喜要真的过了府上去,一来他成了魏家二总管,将来只要他有本事,底下的人自然真心的服了他,这没什么说的。

二则嘛……

“孙喜毕竟是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是殿下您举荐到了我们家去的,虽然往后就成了我们魏家的奴才,可到底没人敢小瞧了他。”魏子期深吸了口气,扭脸儿去看魏鸾,“你一开始,就是打了这个心思,才想从齐王府要个人来吧?”

魏鸾抿了抿唇角,须臾颔首说是:“母亲她总要有所忌惮的。我之前也是怕你生气,没敢跟你说姐姐的婚事这一桩。那天母亲和二哥派人把我从庄子上接回去,叫陈平拿这个来威胁我,我真是气坏了,可你们都不在,我又没办法,只能劝着黎晏就此罢休,不再追究宋家。”

她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动作很轻,轻到几乎看不见:“我打心眼儿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平白挨了一巴掌,宋宜对外还总说是我先骂了她。大哥你知道我的,虽然多有骄纵,可口出狂言骂人,我是不会干的。到头来受委屈的是我,背黑锅的也是我,人家不会心疼我好好的姑娘挨了打,反要说我仗着齐王府和魏家目中无人,小姑娘家的张口就骂人,是何等没有教养——大哥你说,我怎么能饶了宋宜呢?”

有积怨,从前就是有积怨的。

对章氏的憎恨和怨怼,没有一日减少过,反倒在这短短几个月中,愈演愈烈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魏子期略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然是一派清明,“殿下怕她挨骂,我陪她去跟我爹说就是了,有我在,多少好点。只是殿下既然已经要抽了人到我们府上,就不要再开这个口了吧?”

黎晏也不问为什么,在魏子期的心里,自然就只跟魏鸾有关而已。

只怕人家将来要说,齐王殿下乱了分寸,拿王府的奴才硬往魏家塞,也不过是为了魏家的这位二姑娘。

魏子期怕什么,他门儿清。

于是他顺着魏子期的话应了两句,别的一概不多提,只是又商量了一番,如何说服了魏业,再如何把人送过府一类的话,其后便也就散了。

……

兄妹两个坐的还是来时那辆马车,也仍旧是脸儿对脸儿的坐着,魏子期一直在看魏鸾,她也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魏子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现在倒怕了?”

“也不是怕了……”魏鸾声音很弱,带着撒娇,更是服软,“我知道这事儿是我欠考虑,办的不妥当。”

“那你还干?”

“黎晏说的那些,真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更多的是无奈,“我以前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她是当家主母,魏家到什么时候,内宅中馈,都是她管着的,谁也越不过去。我呢?我早晚要嫁人,等嫁了人,就不再是魏家人,那是夫家人了,这家里头,谁做总管,谁做二总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子期神色严肃起来:“你是为着这次西院的事情?”

她恩了一声也不遮掩什么:“其实爹也未必猜不到,黎晏和周太医是我叫人找来的。”

“你不是……”魏子期略拧了拧眉,但语气到底不重,“你既然能派人到齐王府去请他,为什么还要再往家里塞个外人?”

“办事方便。”她只说了四个字,再去看魏子期脸色,果真比方才难看了些许,“大哥,你那天就是不肯跟我说,川叔到底怎么了。可我觉得,你越是不想说,才越是有问题。其实我也没跟你说全了——齐娘那天去找川叔,后来才知道,川叔是让他儿子到齐王府去托话,请了黎晏来为我解围的。我后来想了想,齐娘也是说,他本不该叫他儿子去,可为什么他连这点事都办的错漏百出了呢?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个家里,没有谁是一定可信的了。”

第五十一章:冤枉好人

第51章冤枉好人

那是兜头的冷水浇下来,浇的魏子期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蹙眉看他,脸上分明蒙上一层霜,可却又不像是冲着她去的,到头来,落在魏鸾的眼中,反而像是冲他自己。

魏鸾一声大哥尚没有来得及叫出口,魏子期果然已经十分自责:“是因为我上次不经意在你面前表现出,川叔或许是有古怪的,所以之后你便留心他吗?”

她自己也愣了。

其实真没有他想的这样多。

只不过是人生再来,她有时候难免多思多虑,她仍旧无意去陷害谁,只要宋家安分守己,只要她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就是保全了魏家。

重蹈覆辙四个字,她绝不愿意发生。

这府中到底有没有外头安插进来的眼线,为什么前世有些本不该流传出去的话,却全都入了宋平章的耳,那些话,是什么人带出去的呢?

魏鸾深知,府中一定有内鬼。

而这个内鬼,又是谁?寻常小厮近不了他们的身旁服侍,可再往上……

她不愿轻易就怀疑王川,毕竟他大半辈子都给了魏家,也奉献给了爹。

可她突然发现,大哥想多了……

“不是说留心他。”魏鸾有些惶惶然,搜肠刮肚的想了一车话,就怕更招了魏子期对王川的猜忌,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愣怔的工夫,魏子期面色已经越发不好看。

她有些懊恼,忙接说了半截的话:“只是有时候想想,这府中真的是安宁的吗?我看倒未必。就说这回大夫诊脉的事,陈平已经被赶出府了,母亲的身边,只剩下沅寿她们,她虽也有素日用起来顺手的奴才,可打章家跟来的,真正是她心腹的,都是些内宅婢女,外间事,是谁安排的这样周全呢?”

魏鸾说着又摇头,眼中全是警惕:“我说这话也不是疑心川叔,他干不来这样的事,不会帮着母亲来坑我的。”

于是魏子期大概就懂了。

先前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怕什么,总觉得她还是由着性子在胡闹而已,目下她这样说……

这也是他担心过的,只是没跟任何人说起。

章氏这回干的事,爹大抵是不会追究了,毕竟眼下西院无碍,鸾儿也没收到牵累,就已经是最好的,真要是追究下去,打了章氏的脸,也没什么好处。

纳妾的正经礼还没过,有些事还要指望扬州章家。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我明白了,你不过想在府中放个稳妥可靠的人,也未见得就要替你办什么事,但有这么个人,你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来日就不怕出了麻烦应付不来。”可这个人出自齐王府,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别扭,是以又乜过去一眼,“为什么不早来找我商量,反倒先去寻了齐王?”

“那天我去寻大哥,问起川叔的事,你起初三缄其口,过后顾左右而言他,我道你不愿与我谈及家中事,倒不是觉着我如何不堪分忧,只是想着我还小,又是姑娘,大抵不想这样的事情烦扰了我。”魏鸾干干的笑,还有些讪讪的意思在里头,“况且跟大哥说,大哥便是真得了个可靠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魏子期一时困惑,顺着她的话问了句,“后面这句话,却又是怎么说?”

她的笑才舒展开来:“爹是一家之主,大哥即便能找了人来,将来也是受制于爹的,难道真出什么事情,大哥能忤逆爹吗?”魏鸾的小脑袋轻轻摇了摇,那是自己先否认了,“大哥都不能,何况大哥手底下的奴才呢?”

魏子期几不可见的皱眉:“齐王却不同。齐王是亲王之尊,从齐王府走出来的奴才,爹并不好约束管教,哪怕是举荐到了咱们府上来,爹早晚也要看着齐王的面子,高看这奴才一眼……你打这个主意?”

魏鸾反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差不离吧。”

她无所谓的模样,越发叫魏子期心惊。

怎么是她没有多想呢?

她想的,可别谁都要长远了。

魏鸢是他手把手教过大道理的,好些内宅的勾心斗角,他不谙此道,却也无数次警醒过鸢儿,多听多看,将来嫁做人妇,持中馈,少不了这些的。

可他从没有教过魏鸾——她哪里学来的这些小心思?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齐娘从旁教你的?”

当珠年纪和她差不多,小丫头心思浅又纯真,一心只知道为主子好,听主子吩咐,绝不会有这么些花花肠子。

如果说魏鸾的身边,还有什么人,能带得她如今这样,那便只有齐娘一个了。

他话一出了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却又打心眼儿里笃定了七分。

齐娘是娘在世的时候选的人,当初怀着这个女儿,就宝贝的不成样子,选个乳娘也要精挑细选,一拨一拨的人送到魏家,娘看过,都没看上,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齐娘……其实这么多年了,齐娘的底细,他们都不清楚,爹是否清楚,他都不知道,但是娘在的时候,太信任齐娘,所以才叫他们都忽略了,其实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偏偏在娘过世后,爹也对齐娘很是高看,她不过是个乳娘而已,倒过的像是半个主子,从前真是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吗?自然不是的。那些不过是爹睁一只闭一只眼,不予追究,大多揭过去不提了而已。

时日久了,底下的奴才们愈发敬重这位二姑娘的乳母,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渐次水涨船高……

做奴才的,不受约束久了,就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带坏主子的刁奴,他也没少见。

念及此,魏子期眼中闪过阴鸷:“齐娘才回家不久,你就学会了这么多的伎俩和手段。鸾儿,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你有成算,却不去坑害别人,人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可这一切,要是齐娘教你的……”

“自然不是!”她气鼓鼓的,恶狠狠地瞪他,“齐娘多护着我,打小就是这样的,大哥你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带坏了我呢?你别冤枉好人!”

第五十二章:请帖

第52章请帖

孙喜进了魏家服侍,对外也没说的那么明白,但大概其都知道,这是齐王黎晏送到魏家去的奴才,而魏业,欣然接纳了。

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魏业攀龙附凤,搭进去一个闺女不算完,现如今齐王殿下随便往魏家塞个什么人,他都得陪着笑脸接受。

自然了,这样的话,传了不足半日,就被黎晏给压下去了,又拿了两个兴风作浪的,直接就送了官。

其实要说人家随口一句闲话,这算犯了什么律法?但架不住黎晏一顶帽子扣下去,非要说他们是恶意中伤他这个封王,齐州知府知道他气憋在那儿,也就把人暂且收监,关了几日。

于是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真有看不过眼的,也全放在自个儿心里了。

至于孙喜那里,虽说魏业并不怀疑黎晏有私心,那日魏子期带着魏鸾去寻他,说了一大车的话,他骂是骂过魏子期,但多少明白魏鸾是什么样的心思,正经说起来,最宝贝的这个女儿,如今能有自己的成算,他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自然也就应了这件事,不过是等到孙喜进了府,暂且不叫他插手外间铺子的经营而已,内宅中又知道他并不会多服章氏管教,就发了话,叫跟着王川历练历练,若有了什么要紧事,仍是去寻魏子期问,倘或内宅中有不妥的地方,王川顾不着的,他去寻了魏鸢姊妹问一问也就是了。

这样的话从魏业的口中说出来,再传到章氏耳朵里,就变了味儿。

合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成了摆设,底下奴才要问话,只管去找了魏鸢姊妹?

这一日宋府来人下请帖,说是宋宁要设百花宴,请的都是素日里的姊妹们一处小聚。

来送帖子的婆子也会说话,更知道宅子里的这点子事儿,章氏横是不待见魏鸢姊妹俩的,她说话便就口无遮拦:“原本我们二姑娘还犹豫着,为着先前大姑娘的糊涂事,就怕下了帖子请不动贵府二位姑娘,可又想着,别人家都给了帖子,独避开了魏家,那更不好看,思来想去的,到底还是叫奴婢来送了这帖子,明儿个设宴,可要请二位姑娘一定到,不然我们姑娘要伤心死的。”

章氏给沅寿递眼色,叫她只管把帖子收下来,同那婆子虚与委蛇好一通,才打发人送了她去。

沅寿绷着个脸,拿着那请帖,有如千斤重:“夫人,上回就闹成那样,这回还叫大姑娘和二姑娘去啊?”

“为什么不叫她们去?”章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伸手,接过那请帖,对着西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比了比,“人家是好心好意请的,咱们家的姑娘却不去,那不是摆明了记仇?叫人家说咱们姑娘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再者说了,宋宜那会儿敢动手,不过仗着老爷和齐王都不在城中,如今人都在,还整出这么几场事儿,眼下齐王府的奴才都送到咱们府上了,她还敢动魏鸾一指头?”

“可……”沅寿愁眉不展,“话毕竟不是这样说。当初齐王殿下从京城赶回来,一入城就先去拿了宋大姑娘,宋大姑娘这个脸,可是丢大发了。再大度的姑娘,也不能不记这个仇。我瞧着,宋二姑娘也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这会子又办什么百花宴,还特意叫人来请大姑娘和二姑娘……”

“宋家姊妹两个,一向不就关系并不好吗?”章氏不以为意,反丢了个白眼过去,“她乐意见她亲姐姐出丑丢脸,你替人家操什么心?”

她一面说着,就又把请帖往外递了递:“去给她们两个吧,明儿别耽误了时辰,叫人家笑话。”

沅寿拿着请帖出门,都觉得这样不大妥。

但近来夫人经历的多些,先是胡氏,再是扬州那封家书,紧跟着算计西院,如今又添上孙喜这一桩……夫人有些急切,她其实不懂,究竟急什么呢?

从前不是没劝过。

两位姑娘到底是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的,哪怕是得了老爷的喜欢,给的陪嫁多一些,又值当什么?魏家这么大的家业,还给不起姑娘这点儿陪嫁了吗?夫人也是想不开,愣是要跟两位姑娘过不去。

大姑娘倒还好些,是个安分的,又谨慎,偏偏二姑娘……那从小就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主儿,老爷又偏爱的什么似的,她在老爷跟前随便说上几句话,都能挑拨的老爷和夫人夫妻离心,不就正如眼下这样了?

以往她年纪小还不显,现如今这坏处不就全露出来了。

当年就好好地待她们,如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目下还要更急……沅寿唉声叹气,却实在劝不住她,知道她心里不受用,憋着一口气,总归是想从二姑娘身上找补回来,可哪有那么简单啊……

有一个齐王在,她就拿二姑娘没办法了。

沅寿捏着请帖进了清乐院,瞧见当珠守在正屋外的廊下,她快步近前去,当珠有些睡眼惺忪的,瞧见是她,忙提起精神来,蹲身礼了下:“您怎么过来了?”

她把请帖对着当珠比了比:“给姑娘送请帖来,去了一趟清梨院,说是大姑娘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她说的模棱两可,当珠啊了一声:“大姑娘的请帖?”

沅寿觉得她问的有些多,就算是二姑娘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也没有这样多嘴,什么都要问一句的。

但沅寿不大愿意惹麻烦,就随口敷衍了两句:“请的是二位姑娘,姑娘们在里头吗?你去回一声,怎么还拦着我东拉西扯的呢?”

当珠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了句知道了,等背过身去,才把嘴一撇,分明是不屑。

屋里头姊妹两个拉了齐娘摸牌玩儿,当珠不爱玩儿这个,又小气,输了银子爱掉金豆子,魏鸾才叫她自己去忙。

这会儿见她进屋,咦了声:“怎么?转性儿了?要跟我们一起玩儿?你来瞧,我今儿手气不错,赢她们两家,你上不上桌?”

当珠撇撇嘴:“沅寿来了,在外头呢,说是有给您和大姑娘的请帖,夫人叫她送来。”

魏鸾抓牌的手一顿:“谁家的请帖?”

第五十三章:不怀好意

第53章不怀好意

当珠犹豫了一下:“宋家的。”

果然魏鸾是变了脸色的,一旁魏鸢的面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还敢送请帖来?”

魏鸾惊讶的看她姐姐。

“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个泥人儿也该有三分气性。再说了,前阵子你干的好些事儿,我是觉得不妥,但你还是我亲妹妹。”她没好气的,“是宋宜的帖子还是宋宁的?”

当珠站在那里摇头,又悄悄地比了个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虚空一点。

魏鸾掩唇咳了声:“你去把请帖接下来,叫沅寿回去吧。”

魏鸢一怔:“鸾儿……”

“过会儿我与姐姐说。”她拦住了魏鸢要劝阻的话,摆了手示意当珠去,却在齐娘的眼中看到一抹赞许闪过。

于是她更加安心,直到当珠接了帖子重又折回屋中来,她伸手接过,拆开来仔细的看罢,讥笑挂在了唇边。

宋宁的帖子……

魏鸢勾着头看了两眼,舒了口气:“是宋宁的帖子还好些,若是宋宜给你下帖子,说什么也不再去了,谁知道她又想什么点子使坏。”

是这样的吗?

魏鸾嗤了声:“那姐姐觉得,宋宁这个请帖,就没什么不妥之处吗?”

魏鸢略一拧眉:“你觉得不好吗?”

“我和宋宜闹成那样,满齐州城内没有不知道的了。从前我和宋家姊妹走动,出了这件事,我之后也不过只与宋宁往来。”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宋宁倒是好几回替宋宜给我赔礼,但误会没消呢,我和宋宜真在百花宴上见了面,又有什么好?她请了那么多人,人家保不齐指指点点的。凑在一起,叫人家想起我的丢脸,也想起宋宜的丢脸,倘或我们脸上挂不住,少不得又要起争执。”

“宋宁是这样的人吗?”魏鸢反问她,又自顾自的摇头,“我看不像。一个是她亲姐姐,一个是她闺中好友,未准她也只是想叫你们和好如初……”她自己说,又说不下去,和好如初四个字出了口,自己就顿了声。

魏鸾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总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谁也不要来招惹谁。

只是这样的话,心里想一想就算了,说出了口,她又要挨数落。

不过看起来,魏鸢对宋宁的态度还不错,连大哥也是的……

上回大哥说是身边人带坏了她,学的这样会钻营,把矛头对上了齐娘,都没往宋宁身上去想。

可背地里的宋宁,又究竟什么样呢?

魏鸾嗤笑出声来:“也许她真是好心吧。”

魏鸢还想说什么,总觉得她这样阴阳怪气的不成样子,可旁边儿齐娘打了个圆场,就怕姊妹两个起了冲突,又闹红了脸。

齐娘那里连哄带劝的劝走了魏鸢,回了头才去问魏鸾:“姑娘是觉得,宋二姑娘并不安好心?”

当着齐娘的面儿,魏鸾反倒不藏着掖着:“上回魏鸢动手打我,我就怀疑是她撺掇的。”

齐娘面色一沉:“还有这事儿?”

魏鸾与她娓娓道来,尤其是那日她们一家子都在魏府的正堂时,宋宜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那句没能说完,宋宁便立时开口打断的话。

齐娘的脸色越发难看下去:“要真是这样,宋二姑娘的手段只怕高明的很。”

“也就是宋宜傻,还上她的恶当,等出了事,全是她一个人担着,和宋宁有什么干系?你瞧,姐姐现下对宋宜避如蛇蝎,对宋宁呢?”魏鸾拨弄着散在桌上的牌,一手抓了一把,又一张一张的撂下去,“后来我不是老跟宋宁走动吗?没拿住她什么把柄,可就是觉得,这个人笑里藏刀的,反正不好相与。”

“夫人见过世面的……”齐娘很快就明白了她话里有话,“小孩子们那点把戏,怎么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呢?”

魏鸾倒是有这么一层意思,但也只是略想了想而已,要说起来,章氏和宋宁接触并不算多,不过宋宜不是个敢轻易动手的主儿,章氏只怕还是会有所怀疑。

她斜着眼风扫过齐娘,把左手边儿的请帖点了点:“你没看,沅寿亲自送过来的。”

说起这个,齐娘心里只觉得无奈。

好些事儿就已经摆到明面儿上来,二姑娘一眼能看破的,大姑娘却不行,还要反过来数落二姑娘。

她心下生出些疼惜,伸手覆在魏鸾手背上,轻拍了拍:“其实大姑娘也都是为了姑娘好。”

“自家姐妹,谁不为谁好?就是有些时候,我觉得失望,更甚者,感到寒心。”魏鸾深吸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齐娘,你说姐姐怎么就不理解我呢?她老是觉得我这样钻营,不成体统。可你说,这是我自己想的吗?”

更何况,还不止这些。

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下场,更深知那样的下场会如何的拖累魏家,她怎么敢不钻营,怎么敢什么也不做。

可当身边人都不能理解她,她还是感到孤独和苍凉。

齐娘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不管姑娘做什么,在我这儿,都没有不成体统这四个字。姑娘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您忘了吗?小的时候,我就教过您,人活着一辈子,路是你自己的,旁人再指手画脚,那也是你自己的路,只要您自己无愧于心便好了。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断不可无。”

她话到此落了音,须臾摇头重又扬起:“大姑娘其实聪慧,但好些时候,固执的看不开。夫人替她和您接下宋家的帖子,说得难听了,就是不怀好意。先前闹的那样子,齐王殿下还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她要不是存了心想叫您出丑,这帖子送到府上,她立时就该想了说辞回绝的。”

是啊。

魏鸾原本郁结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老实针对我呢?再怎么说,她是继母,要说她针对大哥,那是为着她有个儿子,可我和姐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到底碍着她什么了?”

第五十四章:赴宴

第54章赴宴

这件事情说来话便很长,这时候……其实齐娘不愿意与她细说过往岁月的那些事情。

于是齐娘只是面无表情,眼皮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唉声叹气的:“姑娘便只想着,她出身比大夫人好太多,打从进了门,就从没有一日是服气过的。”她一面说,一面到底又上了手去拉魏鸾,牵着她往西窗下的罗汉床坐过去,“虽然是平妻,可到什么时候也越不过年少结发的正妻呀,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抵这里面,有过太多不愉快的过往,便一如早年间她听到过的那些风言风语……

娘是怎么去的,何至于一向身体还算不错的人,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了呢?

齐娘看她面色不郁,就是不说话,一颗心往上提了提:“要不我去替姑娘回了?”

魏鸾腾地一下抬手按住她:“不用,宋宁这个宴,我去就是了。”

齐娘便皱眉:“姑娘又说宋二姑娘怕不安好心,何必要去呢?依着我说,往后也少些来往才好。”

她却摇头。

少些来往?

有些人,不是她想避,就能够避开的。

就如宋宁。

魏鸾坚信的是,即便她刻意避开宋宁,不与她过多往来,宋宁也总能寻到理由,找上门来。

这样的百花宴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天气不错,来了兴致,邀三五闺秀好友小聚,说好听点,不就成了个百花宴了吗?

魏鸾吸了口气,又平复了下心绪:“不去倒像我怕了她们姊妹一样,再说我先前和她走动,往来密切,突然人家设宴请我,我却推辞不去,也说不过去。”

她瞧着齐娘面色有些凝重,大抵是在为她担心,于是魏鸾舒心笑起来:“齐娘不要担心了,这点子我还应付的过去,能有什么大事呢?她们能有什么钻营的过母亲的不成?”

齐娘呼吸一窒,便什么也不好说了。

到底是一群孩子,魏鸾说的也没错,能钻营成什么样,前头那点子小伎俩,不还是引起了魏鸾的疑心吗?

……

第二日一早,魏鸢早早的往清乐院来等魏鸾。

她是一向端着的人,算着时辰唯恐误了,叫人家以为她们拿乔托大,她更怕魏鸾对今日的宴有不情愿,毕竟是章氏替她们应下来的,故而更要早起一些,来盯着魏鸾,免得她又胡闹折腾,真的误了时辰,弄得大家脸上无光。

却不曾想,魏鸾起身很早,梳洗打扮也很快,她从屋里出来,一路下了垂带踏跺,正好赶上魏鸢略提着裙摆往院子里进。

魏鸢抬眼看过去,只见她是藕荷色的对襟上襦配的丁香色的四破裙,一应打扮都不招摇,就连头上的小簪,都只取了青玉鹊头的,不过这簪子……像是黎晏从京城给她带回来的。

她迎上去几步:“你今儿倒不拖拖拉拉的误时辰,我还想着又要等你好久。”

魏鸾听出她话中别有深意,下了台阶,顺势挽上她一条胳膊:“那不能够,衣裳是昨儿就选好了的。”她一面说,一面对着魏鸢摇了摇小脑袋,“姐姐瞧我头上的簪子。”

魏鸢像是才看见似的,斜了一眼:“挺好的,你今儿一身都素,配个青玉的簪正好,若要带什么金簪银钗,反倒辜负了这样的素净。”

魏鸾冲她龇牙咧嘴的笑,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把头摆正了,愈发粘着她:“是上回黎晏从京城带回来送我的,一套十二支,每一支都是鹊头的,但又各有不同,我上回瞧了也觉得新奇。这阵子也没怎么去赴人家的宴,这簪子就一直没上过头,昨儿挑了素净的衣服,正好想起这簪子能配,就叫齐娘去挑了一支出来。”

魏鸢脸上的笑才渐次有些僵硬起来:“鸾儿,今日赴宴,总不是要去惹事的吧?”

“自然不会惹事了。这是宋宁的宴,又不是宋宜的,我何必打宋宁这个主人的脸呢?”魏鸾撒了个娇,却并不是为了敷衍过去,“只是说起来,宋宁是知道我这套簪的。”

魏鸢便觉得十分的无奈:“警告人家呗?你这不还是惹事吗?”

“我不找麻烦,还不许我警告她们别招惹我了?”魏鸾耸了耸肩,把小嘴也一撇,“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就挨一巴掌。”

“胡说。”魏鸢绷着个脸,这会儿还没出门呢,就已经拉下了脸来,“今日还有我在,如今爹和大哥也都在城中,谁敢跟你动手!这还没出门,一张嘴胡说八道的。”

“这不是当着姐姐的面儿吗?出了门见了人,还能胡说吗?那不是给人笑话吗?”

这话是真心的,她没打算惹是生非,现在也不大适合惹是生非,家里头章氏和西院虎视眈眈的,各怀鬼胎,府外她要筹划的地方还很多,再说了,她现在最紧要的,也不是把宋家姊妹如何,无非是叫自己有个好的名声。

前世那些流言蜚语固然是有宋家人煽风点火,可她自己要是……

出了府门,府外放了两顶软轿,魏鸢拍了拍她的手,最后看她的时候,那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可魏鸾莫名就觉得心头一颤,当下脚步就顿了顿,眼看着魏鸢要进轿子里去。

她鬼使神差的迈开了腿,左手一抬,拉住了魏鸢一条胳膊:“姐姐。”

魏鸾也愣住了,寻思着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

可她还是转过了身来,站直了身:“怎么了?”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是突然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种微妙的感觉……她觉得魏鸢在不放心她,其实那一眼,更像是在警告她一样。

姐妹两个,这些日子,发生过太多的争执和不愉快,她不愿意总是去回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人都是要朝前看的,可是……

魏鸾吞了口口水,干巴巴的,冲着魏鸢又摇头:“没事。”

魏鸢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拨开了她的手,临了扯了抹笑给她:“快走吧,再这样拖延着,真误了时辰了。”

第五十五章:元乐郡主

第55章元乐郡主

宋宁设的这个宴,到底是不同寻常的。

魏鸾从轿子下来,瞧着宋府朱红大门大开的那一刻,便隐隐感到不对。

她莫名紧张起来,上前去攥了攥魏鸢的手:“姐姐……这……”

魏鸢也蹙拢了眉心,只是仍旧安抚似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

她拉着魏鸾,略提了下裙摆处,迈步上了台阶。

一直到从角门进了里头,绕过了影壁墙,姐妹两个才更觉察出不对来。

宋宁带着四个丫头等在影壁墙后,可分明不是在等她们。

魏鸾把手从魏鸢手中抽回来,噙着笑上前,与她蹲了个平礼:“我瞧着府门大开,这是怎么了?”

宋宁带着热络挽上她:“你不知道吗?元乐郡主两天前到了齐州城,今儿的宴,我请了郡主同来的。”

魏鸾只觉得头皮一紧,再也笑不出来了。

宋宁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她口中所说的元乐郡主,是广阳王殿下的嫡长女,唤做秦令歆,说起这位殿下,那可很值得一提。

昔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有那么一位拜了把子的好兄弟,便是广阳王殿下的祖上,南征北战,可以说这大梁的江山,有一半,得是人家秦家的。

后来太祖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册了自己的兄弟为广阳王,也是大梁开国以来,唯一的异性王,又许了爵位世袭,赐下丹书铁券,自此后,子子孙孙,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寻常人家说,富不过三代,可“广阳王”这名号至于如今,也传了有五六代人。

秦家是行武出身,子孙们也都从了武,太祖朝时不论,到之后太宗、世宗、仁宗、惠宗,乃至于今上御极,论排兵布阵,朝中无人可比“广阳王”。

如今这位广阳王,早在今上登基之初,拓展疆土时,便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天下太平,四海安定,他又主动交还兵权,常年住在京中,做起富贵闲人。

人家说君臣离心又离德,军功太重,难免功高震主,惹得天子猜疑,偏秦家从未有过。

这位殿下,也为着早年征战,一直到二十二岁,才剩下第一女,就是这位元乐郡主。

小郡主一落地,陛下就高恩赐了封号,虽只是郡主衔,享的却是公主食邑,比之陛下亲生的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差的。

而魏鸾之所以再也笑不出来,是因为,元乐喜欢的人,是黎晏。

其实这不是什么辛秘事。

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没少在元乐手上吃暗亏,实际上也是有过明亏的,最初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元乐郡主,怎么会看得上她魏鸾呢?不过元乐被广阳王殿下教的很好,卑鄙的勾当不做,针对她也是名正言顺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便是动手打她,都是十分直白的。

后来黎晏知道了,明里暗里警告过元乐,也曾登门拜访过广阳王,元乐才有所收敛,就改成了叫她暗地里吃亏。

黎晏喜欢她的事,能传的人尽皆知,那元乐郡主喜欢黎晏的事,自然也会有人知道。

显然,宋宁就是知道的。

魏鸾面色有些发白,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元乐。

这阵子忙着孙喜的事,而爹为这个又好几天不许她出门,她分不出心,也就没顾着黎晏近来在做什么。

怪不得她不找黎晏,黎晏也没来寻她。

原来元乐两天前就到了齐州。

魏鸢看她脸色不对,自然也知道元乐郡主于她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便上前去,把魏鸾的手从宋宁手中抽回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满脸温和笑意:“怪不得府门大开,郡主肯赏光赴宴,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魏鸾行了两步:“我们先进去,你好好候着郡主吧。”

宋宁噙着笑说是,别的不多说,便目送了她姐妹两个往后头去。

等走出去远了,魏鸾才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如梦初醒:“她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魏鸢无奈的叹气:“现在知道也晚了。”

不对。

魏鸾目光一凛:“我不知郡主到齐州,姐姐也不知,可母亲会不知吗?”

魏鸢僵在那里,心下一寒:“你是说……”

怪不得章氏急着替她们接下宋家的请帖。

原来不是指望她们到人家宴上惹是生非,是因为她知道元乐已到齐州,而宋宁设宴,绝不可能不请这位尊贵的郡主。

元乐她自己呢?

她真是未必看得上宋家姐妹,可这齐州城中还有一个魏鸾,她就一定会到场。

这才是章氏的好算计。

她处处忍着,处处退让,章氏一再算计她,她虽然也反击了,可是终究没有伤害章氏本身,甚至一再的劝黎晏,为了她好,别碰章氏。

可章氏都干了什么?

她每每顾及魏家颜面,章氏却置于不顾?

一团怒火簇生,魏鸾觉得自己很想摔东西,那种躁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平复下来的。

她气的来回踱步,鬓边盗出一层的汗来。

魏鸢瞧着这样不好,一面叫着她,一面上了手按住她:“别自己先乱了阵脚!”她略拔高了音调,“从前在京城,你也没有怕了郡主,现在在齐州,反倒怕了她吗?”

“我不是怕了元乐!”魏鸾抿唇,“元乐其实不是个十分坏的人,她不喜欢我,哪怕从前打我,都是为了黎晏而已,我并不恨她,反倒是她率性,敢作敢当。”

“那你这幅模样……”魏鸢按着她没撒手,“你是恼了母亲?”

“还有宋宁!”她真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漏出来,“我本以为宋宁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却不想,她明明请了元乐,又知道那些事情,居然还给我下请帖。”

魏鸾说着,反手握住魏鸢:“她们怎么这样坏?”

是啊,她们怎么这样坏。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黎晏吗?

如果说元乐为了黎晏而处处针对她,那宋宁……从前世到今生,宋宁那些或高明或拙劣的手段,也是……为了黎晏不成?

第五十六章:帮我个忙

第56章帮我个忙

魏鸾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元乐那个人,她跟她打交道的次数原也太多了,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秉性的人。

如果不是为着黎晏,她觉得元乐还是挺乐意和她做朋友的。

她眯了眼:“姐姐,帮我个忙吧?”

魏鸢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鸾儿,你今天可别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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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约见(第二更)

第57章约见

那头秦令歆走过去约有一箭之地时,一个人影闪出来,挡了她的去路。

她身后跟有素日里服侍的奴婢,当下黑着脸一拦:“放肆。”

秦令歆不悦的望去,发现面前拦路的竟是魏鸢。

她嗤笑出声:“我还想去找魏鸾叙旧呢,你倒先拦我来了?想是多年不见,你也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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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无恨(第三更)

第58章无恨

魏鸾直身起来,把两手一摊,颇为无所谓的:“我便是不耍无赖,你不是也看了我就烦吗?”

“那算你有自知之明。”秦令歆也没端着,白了她一眼,“说吧,请我过来干什么的?”

叙旧两个字,用不到她们二人身上。

虽然很多时候,秦令歆不得不承认,魏鸾是有着与众不同之处的。

至少这么些年,人前她总端着郡主的架势,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可面对魏鸾,她觉得不必要。

她是高贵的郡主,也是魏鸾口中的天之骄女,可那又如何呢?

魏鸢说她要风得风,然而十几年过去,她只想要一个黎晏,却求而不得。

便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黎晏一门心思全在魏鸾一个人的身上。

她有什么好在魏鸾面前端架子的?

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难道不是给魏鸾活打脸吗?

“魏鸾,其实想想,你和小时候还是有不同的。”秦令歆扫她一眼,“无赖这样子没改,但如今怎么还学了遮遮掩掩的臭毛病?”

“不是我想遮遮掩掩。”魏鸾接过她的话,倒也没反驳,“西侧院中人多,我和你,说不上三句话。”

“哦?”秦令歆意外,挑眉问她,“听起来,你很想跟我说说话啊?那不然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这回回京,把你一起带上?”

魏鸾翻了翻眼皮:“你今年十四了,比我还年长一岁,这样的话,你说了,你自己信吗?”她摸着鼻尖儿,“再说了,你把我带回京,黎晏后脚就会跟着回京城。不是我要刺激你,也不是我要耀武扬威的,这么些年了,不都是我在哪儿,他在哪儿吗?如今还要劳动你,巴巴的从京城跑到齐州来。不过说起来,你真是坐得住,忍了这么几年,才头一回到齐州来。”

说起这个,秦令歆的眼神就有了些微的变化。

她很早就想追随黎晏的脚步到齐州了。

以前她喜欢黎晏,从没有瞒过父王,父王总是说,将门出虎女,要她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既然看上了黎晏,便是示好也无妨。

可是后来黎晏自请往封地齐州,父王才慢慢看明白,这是为了魏鸾,而父王对魏鸾,总有着莫名的袒护,她曾听人嚼舌根,说父王昔年看上过孙氏貌美,也真心为之倾倒,可无奈孙氏早已嫁做人妇,父王为此惋惜不已,而在遇孙氏之后,才再没纳过一房妾室。

这些话真真假假,她已无从得知究竟是如何。

只知道,从黎晏离开京城后,父王便开始约束管教她,甚至要她断了这份儿念想。

这次能到齐州来,还是太后开了恩。

先前太后过寿,黎晏回了一趟京城,两个人自然见过面,这回还是太后借故寻了个由头,派人护送着她到齐州来走这一趟的。

四月天暖的很,宋宁运气也好,今日设宴,今日天大晴,万里无云。

可偏偏秦令歆感觉冷,她把手背在身后,交叠着,搓了搓,却无法取暖,温暖不了自己。

她冷脸看魏鸾:“所以呢?所以你请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没必要在齐州浪费时间,更没必要学小时候那样,明里暗里对付你,反正黎晏心心念念都是你,我又何必自轻自贱?”

魏鸾摇头,直视着她,目光是澄澈坦荡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秦令歆眉头紧锁:“是吗?”

她斩钉截铁的说是:“你是不是觉得很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一样?”

秦令歆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从小打到大的人,不讨厌,难道还心有好感了?

魏鸾从她面上的情绪变化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但也确实不讨厌你。”

这个人,别是长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吧?

这念头在秦令歆心中一闪而过。

可是于魏鸾而言,那种微妙,又哪里是秦令歆能感受得到的。

她是个郡主啊,如果真的存了心不让她好过,当年在京中,就凭着魏家的皇商身份,就能保住她吗?

更不要说,当年魏家能做上这个皇商,本来就还有广阳王的举荐,至少她爹要对广阳王殿下感恩戴德。

可是不管秦令歆怎么为难她,都从没有在这上面动过心思。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既不像是示好,更不可能是示弱,说不准秦令歆还会觉得,这是她另一种方式的炫耀。

是以魏鸾收了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只是挂了一抹淡然的笑意在脸上。

许久后,她转了话锋:“是宋宁派人给你下的请帖吗?”

也许是她转话头太过于快了些,秦令歆啊了声,旋即反应过来:“我下榻是在齐州驿馆,围的水泄不通的,黎晏还调了两百府兵去守着。宋家的奴才没能进门,我不知道是谁派的人,但总归是宋宁的宴就是了。”

她特意提起黎晏,魏鸾再大度,到底还是变了变脸色,虽然是须臾间的一闪而过,然则还是被秦令歆尽收眼底。

“怎么?抽调两百府兵护卫我,你也要不受用?”

这个人真是……

魏鸾要紧后槽牙,照样学着她的模样丢了个白眼过去,不予理会:“我叫你单独来见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就不觉得,宋宁这人奇怪?”

“奇怪?”秦令歆咦了声,“你觉得奇怪的人,那八成是和你不对付的人。和你不对付的,我就该引以为友才对。从前没见过这姑娘,今日见了,和眉顺目,模样比你讨喜多了。”

这是气人的话。

她生了什么样的容貌,她还是自己很有数的。

魏鸾懒懒的:“就怕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宁近来和我处的不错,走动勤快,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了。那我的好郡主,您觉得,她真一心拿我做亲密的朋友看,还会请您来赴宴吗?”

“未准人家根本不知道……”秦令歆一时顿住,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年别说闹的满城风雨,人家津津乐道的开玩笑,外阜更不知传成什么古怪样子呢。

只是当时年纪小,传一传,也就是笑笑过去了,谁又把小孩子的真心当一回事呢?

秦令歆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五十九章:为了黎晏(第四更)

第59章为了黎晏

魏鸾不是个爱骗人的人,她几乎从不撒谎,以前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哪怕是打出来的情分,秦令歆都觉得,这一点,她是深信不疑的。

如果按她所说的,这个宋宁,一面与她交好,一面知道魏鸾和自己的过节,偏偏在此时设宴,同时给她们两个下了请帖。

这个人,有什么用心?

居心叵测。

这四个字钻进了秦令歆的脑子里去。

她面色愈发阴沉下来:“你不是和她交好吗?为什么就怀疑了人家?”

“因为今日到府,宋府正门大开,我起初并不知你已到齐州。”魏鸾昂着下巴,坦然的对着她,“你两天前到齐州,我一点也不知情。等今日进了门,见到宋宁,向她问起,缘何将正门大开,她告诉我,你到了齐州,今天的宴,也给你下了请帖,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劈,等反应过来,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自然就想到了宋宁。”

秦令歆看出了她眼神的闪躲:“怕不止吧?”

她冷哼着,从鼻子里挤出音调来:“到齐州两天,闲言碎语我可没少听。听说黎晏从京城回来,为了你怒发冲冠,提了宋宜到魏家,那兴师问罪的架势,把宋平章都吓坏了。魏鸾,是有这回事吧?”

魏鸾喉咙一时发紧。

果然秦令歆对她和黎晏的事情,还是处处留心的。

哪怕这些年远在齐州,互不相见,可一旦她有机会靠近他们的时候,发生过的点滴,她都迫切的要弄清楚。

这算什么?了如指掌?知己知彼?

魏鸾起先摇头,但很快意识到,这像是在否认她问出口的话,旋即又点了头:“有这回事。”

“所以说,宋宜打了你一巴掌”她拖长音调,又拿审视的目光去打量魏鸾,“小的时候,我打你,明着你不敢还手,暗地里四下无人,你都要想法子讨回来。你知道我不会告你的恶状,只会在下一次整治你更厉害,但你都要讨回来的。这回呢?”

秦令歆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宋宜打了你,你息事宁人了,事后还和人家亲妹妹走得这么近。魏鸾,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你觉得宋宁表里不一,那你自己呢?”

“我没有像她那样。表里不一这四个字,你真的明白吗?”魏鸾突然有些茫然了。

秦令歆的话令她感到害怕。

她真的也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吗?

可如果说,她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只是……想要揭穿这样表里不一的肮脏,也是过分了的吗?

魏鸾定了心神:“我记得,你很讨厌别人利用你,为什么今天却意在袒护宋宁呢?”

“她或许利用了我,可利用我,是为了对付你。”秦令歆面不改色,“我说了,想对付你的人,我就该引以为友才对。”

这里有多可笑,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分明她乍然变色的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身处皇城的郡主娘娘,何曾被人肆无忌惮的利用过。

来一趟齐州,遇上一个宋宁,她是意外的,也是震惊的。

可话到嘴边,她却不愿意承认。

魏鸾无奈,只得再逼一逼她:“那她对付我,如果是为了黎晏呢?”

“你说什么?”

黎晏简直就是秦令歆的软肋。

她可以是刀枪不入的,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溃不成军,只有黎晏……

凡涉及到黎晏,她往往失去理智,那种泰然处之的气定神闲,霎时间便会烟消云散。

果然秦令歆激动起来,上前三两步,捏住了魏鸾的肩头:“把话说清楚!”

魏鸾一点点的掰开她的手,再退三两步:“我只是猜测。”

秦令歆眯着眼:“猜测?无端的猜测,你会说给我听?还是说,你怕今天宴上我会叫你下不来台,所以说给我,想祸水东引?魏鸾,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从不惧我。”

是,不是这样的人,也从不惧秦令歆。

可是,那都是从前,都是前世的魏鸾!

那时的秦令歆要风得风,她魏鸾又何尝不是要雨得雨?

她要怕什么?要算计谁?

不用,也没有必要,那样做,反而脏了她自己的心和手。

重活一世,其实什么都变了,只是他们以为,她还是那个魏鸾而已。

她有些伤怀,却知晓不是时候,强压下心绪:“你既知我不是这样的人,就知道我所言未必是虚。有很多事,我跟你说不着,也没必要告诉你,只是郡主,事关黎晏虽说黎晏必看不上宋宁这样的,可她若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对黎晏动了心思,还要借你的手来叫我丑态百出,你就能容忍她了?”

自然是不能的。

秦令歆有那么一丝的迟疑。

魏鸾的话是对的。

可她要顺着魏鸾的话接下去吗?

要整治宋宁,不在这一时,她不愿遂了魏鸾的心愿的。

她半天没言声,魏鸾也不催促,只是在她眼神明灭几变之后,魏鸾幽幽长叹:“这样吧,我叫你听一听真相。我告诉你,没打算叫你今日就拿她如何,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即便要整治我,也别在宋家的宴上,省的顺了某些人的心意。人家坐收渔利,拿你当个傻子看,白叫人家利用了,说不准你还谢她今日请你呢。”

秦令歆想来,魏鸾果然早有了成算的。

她一点点的带着自己,其实最终,不过是为了这几句话。

说到底,她还是怕了今天宴上会出意外吗?

魏鸾何时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秦令歆略合了合眼,“魏鸾,你给我的感觉……到底是不太一样了。”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们都长大了。”她垂了下眼皮,须臾又翻了翻,“你也很久没见过黎晏了。你觉得,他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吗?”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

秦令歆果然没有再追问,也并没有打算再继续这样的话题。

魏鸾长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大了,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化解她可能要面对的尴尬啊。

第六十章:对天发誓(第五更)

第60章对天发誓

&nb;&nb;&nb;&nb;魏鸾再见宋宁的时候,在花房这头的走廊上。

&nb;&nb;&nb;&nb;花房外的走廊,是直来直往的,从花房的正门至于月洞门处,只绕了三道弯,不似其余地方,大多抄手游廊的样子。

&nb;&nb;&nb;&nb;宋宁是笑着进来的,正应了秦令歆那句和眉顺目,真是让人越看越爱。

&nb;&nb;&nb;&nb;她本生的清秀,那张脸是不带半分英气的,既不英气,便不会叫人觉得硬朗。

&nb;&nb;&nb;&nb;小姑娘家生的温婉,哪里有人会不爱?

&nb;&nb;&nb;&nb;魏鸾抄着手站在廊下,远远地见她从月洞门踩着细碎的步子而来,便摇摇招手。

&nb;&nb;&nb;&nb;宋宁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是在垂下眼皮时,眼神暗了暗。

&nb;&nb;&nb;&nb;等走近了,她歪着小脑袋看魏鸾,又呵了气去搡她:“那么多人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叫我好找。”

&nb;&nb;&nb;&nb;找?

&nb;&nb;&nb;&nb;魏鸾心下嗤笑。

&nb;&nb;&nb;&nb;只怕是席间见她和秦令歆都不在,这是憋着坏,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面。

&nb;&nb;&nb;&nb;若真遇上了

&nb;&nb;&nb;&nb;无论怎么样,对她都不好。

&nb;&nb;&nb;&nb;若然针锋相对,齐州城中人,毕竟不似昔年在京中,况且魏家如今已不是皇商了,她敢跟郡主娘娘梗脖子,那就是以下犯上,有黎晏做保都未必顶用。

&nb;&nb;&nb;&nb;可她要是一味退让,那不就成了齐州城最大的笑话吗?等来日秦令歆离开齐州,风言风语还不是由得宋家姊妹去散播,就一如前世那般。

&nb;&nb;&nb;&nb;念及此,魏鸾面皮绷紧起来:“阿宁,你既请了郡主,怎么还给我下请帖呢?”

&nb;&nb;&nb;&nb;宋宁起先愣了下,可她反应很快,旋即啊了一嗓子:“我以为你知道郡主入城的事,怎么齐王殿下没有告诉你吗?”

&nb;&nb;&nb;&nb;魏鸾眯起眼来打量她:“齐王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还是你觉得,齐王本就是事无巨细,都会与我说的?”

&nb;&nb;&nb;&nb;宋宁这回眉峰隆起,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诘问,还有那份寒凉意味:“阿鸾,你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我既请了郡主又请了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吗?如果你不喜欢郡主,过会子我送你出府也是可以的,或是寻了由头,你到内宅去陪我母亲”

&nb;&nb;&nb;&nb;“我不喜欢郡主?送我回去?”魏鸾挥开她的手,“所以,你要么就是为了给我扣罪名,要么就是为了看我丢人现眼。”她声音彻底的冷下来,带着刺骨的寒凉,“我大概是没猜错的。上次宋宜动手打我,也是你煽动她。”

&nb;&nb;&nb;&nb;宋宁登时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真心拿你当姐妹,比我亲姐姐还要亲,你怎么这样说我!”

&nb;&nb;&nb;&nb;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令魏鸾都不由为之动容。

&nb;&nb;&nb;&nb;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姑娘,心肠却是一副黑色的。

&nb;&nb;&nb;&nb;魏鸾合上眼不去看她,好半天才重又睁开眼来:“记得吗?上次宋宜在我们府上临走前,有一句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被你给打断的话。后来我几次见齐王,齐王一直都惦记着那句话,问了我好几次,我起初也未疑心,后来却越想越不对。这些日子,我跟你走得近,可你真是以真心待我吗?”

&nb;&nb;&nb;&nb;她呵的讥笑出声来:“你真拿我当傻子一样的吧?你问起齐王的次数虽然不多,也看似都是不经意,仿佛是在关切我,才会提及齐王。可实际上,那都是你心里头最想问的和齐王一起长大,他从前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吗?应该不是吧,至少在我的面前,不会的。还有什么呢?”

&nb;&nb;&nb;&nb;魏鸾一面说,一面掰指头算起来:“齐王这样的人,也会贪嘴爱吃甜软糯哝的点心吗?真是出人意料,原以为他不爱这些的”

&nb;&nb;&nb;&nb;宋宁指尖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尖锐起来:“我问这些,原就只是与你闲聊而已。阿鸾,你居然你居然这样想我,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nb;&nb;&nb;&nb;她说着掩面起来,反身就要走,像极了失望透顶,伤心欲绝。

&nb;&nb;&nb;&nb;只是落在魏鸾眼中,自然成了恼羞成怒。

&nb;&nb;&nb;&nb;谎言被无情的揭穿,那一刻无地自容,又羞愤难当,为什么要站在人家面前接受这**裸的羞辱和指责呢?

&nb;&nb;&nb;&nb;原以为深藏不露的那些小心思,竟被对手轻易看穿了,这世间,最令人颜面尽失的,莫过于此。

&nb;&nb;&nb;&nb;于是魏鸾迈开腿,横跨出去一步,挡住了宋宁去路,顺势一扬手,抓住她一条胳膊,死死地拽着,任凭她挣扎,就是不松手:“你是失望,还是害怕?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不敢面对了,对吗?如果过往都只是我想多了,那今次呢?”

&nb;&nb;&nb;&nb;她字字句句冲着宋宁面门而去,咄咄逼人的气势逼的宋宁不得不与她四目相对:“把这种种联系在一处,你为了什么宴请我?不正是为着郡主入城,她是唯一一个敢当着齐王在,也叫我出丑丢脸的,不是吗?”

&nb;&nb;&nb;&nb;魏鸾拔高了音调,手上晃了两晃:“阿宁,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妹的我真心的,把你当做姐妹。我喜欢你嗫哝着嗓子叫我阿鸾,更喜欢你每每得了好东西,都与我分享。姐妹是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好姐妹吧?我以真心待你,换来的,就只是你的种种算计,你竟还敢声嘶力竭说失望,你凭什么!”

&nb;&nb;&nb;&nb;她猛地在手上使了力气,两只手碰上宋宁肩膀,奋力一推,把人推了出去。

&nb;&nb;&nb;&nb;宋宁踉跄不稳,当下跌坐在地上。

&nb;&nb;&nb;&nb;这青灰石砖铺就的小路硬得很,她跌落时,手掌下意识的去撑了一回,立时觉得手掌一阵火烧火燎。

&nb;&nb;&nb;&nb;宋宁愣愣的抬起手,低头去看,擦伤了

&nb;&nb;&nb;&nb;“我不是”她把小手握成拳,“我没有算计你!”

&nb;&nb;&nb;&nb;魏鸾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直盯的她无所遁形:“你还是想说,是我多心,是我冤枉你,你不喜欢齐王,也没有因为嫉妒而陷害我、算计我?”

&nb;&nb;&nb;&nb;她话音顿下来,缓缓地蹲身下去,与宋宁保持着平视的姿态:“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没有过?”

&nb;&nb;&nb;&nb;宋宁满脸的难以置信:“对天发誓?”

&nb;&nb;&nb;&nb;“对!”魏鸾厉声应她。

&nb;&nb;&nb;&nb;而宋宁在许久的挣扎后,终于,缓缓举起手,比的是三根手指朝着湛蓝天空:“我宋宁对天”

第六十一章:及时阻止(第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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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及时阻止

花房长廊拐三道,最后那一道弯处,有一根红漆雕花的柱,撑起上头檐顶。

那柱子粗壮的很,怕要**个壮汉手拉手的围成圈,才能勉强合围起来,于是藏个把人,绝不会给人轻易发现了。

更何况,再过了这柱子,三两步的距离,便到了月洞门下,闪身就能出门去,寻常更不会叫人发现了踪迹。

秦令歆就站在那根柱子后头,宋宁看不见她,她却能把宋宁和魏鸾之间发生的点滴尽收眼底。

她二人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入了她的耳。

而此时的秦令歆蹙着眉心,斜飞入鬓的黛眉彻底的拧到了一起去,养了三分的水葱似的指甲,搓着手上那一方苏绣锦帕,啧了两声,身形一动,脚尖对着的方向,分明是宋宁跌坐的地方。

然则一道外力猛然拉住她,几乎在她挪动的一瞬间,扣住了她,自然也就阻止了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秦令歆一怔,倒不怕有人敢暗地里对她如何,只是仍免不了头皮发麻,过后便只余下怒意。

她出身尊贵,谁也不敢和她动手动脚的,这是打哪里来的不知事的混账东西,敢随随便便上手扯她!

秦令歆当下收住脚步,一回头,却只见肃容立在那里的魏鸢。

于是原本就拧在了一起的黛眉,更是高高的挑一回:“做什么!”

虽是质问斥责的话,可她到底知道压着声儿,唯恐惊动了那边的人。

听人墙角这样的事,长这么大没干过,父王也从没有教过。

今儿要不是为了黎晏,她听了魏鸾的鬼话,也不会躲在这柱子后头听宋宁会说些什么。

魏鸢果然竖起指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郡主急什么呢?”

急什么?

秦令歆紧蹙的眉头渐次舒展开来,换了副探究和不屑的神情,只看了魏鸢一眼,便立时挪开,那模样,像是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魏鸢被她的神情刺激了一回,也不由生出满腔怒火,不得不说,秦令歆那种由内而发的高贵,真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魏鸾这是欺负人。”

她咬牙切齿的丢出这么一句来。

其实秦令歆心肠从来就不坏,反倒很有几分柔肠侠骨。

她见不惯弱者受欺负,虽然她自己总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命,谁受欺负,谁欺负人,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可打心眼儿里,她最不待见便是仗势欺人,又或是如今日的魏鸾这样,明明只是一丁点的疑心而已,却说的煞有其事,摆出一副明白人的架势去欺负别人。

她家中有幺妹,那位小郡主生就一张天真的脸,脸上嵌着一双无辜的眼,每每做错了事要挨骂或是挨罚,红着眼眶扮委屈。

秦令歆每每知晓是幺妹做错了,却忍不住替她求情,甚至替她担下罪过,为她开脱。

很巧的是,宋宁便生了一副这样的样貌。

天真的,无害的,大多时候更是无辜的,她稍稍用心,便是一幅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可怜相。

更不要说此时她跌坐在地上,手掌擦伤了,被魏鸾那样气势汹汹的逼着对天发誓。

秦令歆站不住了,也听不下去了。

但是魏鸢来的及时,打断了她想要冲出去的动作。

魏鸢盯着她,发现她始终把视线落在宋宁那边,到底没忍住,咂舌轻叹:“郡主原来有这样好的一副心肠吗?究竟她是不是扮猪吃虎,郡主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扮猪吃虎?”秦令歆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终于回过头又觑魏鸢,“到底是魏鸾巧言令色骗我看这么一场戏,还是宋宁扮猪吃虎算计魏鸾,真真假假,我应该听谁的?”她反手指了指自己,“凭我和魏鸾的关系,我该听你们姊妹的?”

魏鸢沉下起来,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叫秦令歆出去坏了事。

哪怕真是魏鸾想岔了,今后也总有补救的机会,可要是秦令歆此时露面,这个梁子可就结大了。

谁也不是傻子,这位郡主娘娘何以会躲在红柱后,宋宁不必细想,也知其中缘由。

来日秦令歆离开齐州返京,剩下的,就是魏鸾的麻烦。

“可郡主不是已经听了鸾儿的,不然又怎么会站在此地?”魏鸢吞了口口水,背在身后的手掐在一起,手心儿微微泛了红,面上却还要秉持着气定神闲状,不敢叫秦令歆看出她实则心里没谱儿,“这场戏,郡主既然看了一半,为什么就不能等锣鼓散场?其实郡主总该知道,现在出去,就算你维护了宋宁,在宋宁的心里,你也是个听人墙角之流,到头来,落的还是郡主的面子,不是吗?”

她果然是要脸面的人。

魏鸢的话也无不道理。

戏唱了一半,她急匆匆的为哪般呢?

秦令歆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虽心中仍不落忍,也还有犹疑,到底是没了那副立时便要冲出去的架势。

魏鸢渐次也稍松口气,好在她瞧着过了这么半天,魏鸾她们还没回到席间,就怕出了什么岔子,赶过来看一看,幸而及时,幸而及时啊。

“对天发誓”宋宁的语气倏尔变了,“我凭什么要对天发誓?”

秦令歆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而面上带出血目瞪口呆,在魏鸢的注视中,慢慢的别过脸,目光再落到宋宁身上时,终于多出一丝阴沉来。

魏鸾还蹲在那里,而宋宁两只手猝不及防的推在她身上时,她重心一时不稳,便似宋宁方才那般,摔倒下去。

她手肘好似撞在了地上,吃痛的倒吸口凉气,垂下的眼皮掩住了眼中精光:“你果然是不敢的。”

魏鸾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或者说,从一开始你与我交好,为的就是齐王殿下,而不是我这个傻姐妹。”

“你不要自以为是。”宋宁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魏鸾,我们好好的相处不好吗?你和我姐姐闹翻了,那一巴掌,断送了你们所有的情谊,从前的、今后的在这齐州城中,论出身,能与你魏家相提并论的,只有我们宋家。宋家的嫡女只有我们两个,你和她没了情谊,和我好好相处,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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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记恨(第七更)

第6章记恨

&nb;&nb;&nb;&nb;魏鸾站在那里,皱眉蹙眼,真是难以想象,宋宁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nb;&nb;&nb;&nb;好好相处?

&nb;&nb;&nb;&nb;她何尝不想与人好好相处呢?

&nb;&nb;&nb;&nb;但唯独宋宁,宋家姊妹,绝无可能!

&nb;&nb;&nb;&nb;即便是放在前世,宋宁这样暗中算计她,又哪里来的脸面,还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好好相处四个字?

&nb;&nb;&nb;&nb;诚然今生她也从没有以真心待宋宁,且今日也一样是拿了这些话问到宋宁脸上去,可从一开始到今日,都不是她算计了宋宁,也不是她坑了宋宁。

&nb;&nb;&nb;&nb;她曾想过,如今她精于算计,也许大哥他们会想到宋宁,她承认,这是诡计。

&nb;&nb;&nb;&nb;但宋宁又做了什么呢?

&nb;&nb;&nb;&nb;或许她和宋宁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的不是。

&nb;&nb;&nb;&nb;可至少,她不会在明明白白的坑害过别人后,还理直气壮的问人家何必要拆穿我?心照不宣的继续着姐妹情深的戏码,不好吗?

&nb;&nb;&nb;&nb;魏鸾像看个怪物一样盯着宋宁打量:“你所谓的好好相处,就是我稀里糊涂受你算计,即便猜疑了你,也绝不要问出口,只当一切没有发生,然后任凭你构陷我、算计我,阴谋诡计冲着我来,我却还要拿你当亲姐妹。而你呢?明里和我情谊绵长,暗地里却嘲讽的骂我是个傻子。”

&nb;&nb;&nb;&nb;“那又怎么样!”宋宁好像气疯了,作势想要冲上来。

&nb;&nb;&nb;&nb;魏鸢看的心惊胆战,就怕宋宁一时羞愤难当,真的要是恼羞成怒动起手,吃亏的只怕是魏鸾。

&nb;&nb;&nb;&nb;人在盛怒之中,往往失去理智,会干出什么事,根本就是不受控制的。

&nb;&nb;&nb;&nb;可她没想到的是,宋宁的气焰又霎时间消失不见,只迈出去了半步,就顿住了脚步。

&nb;&nb;&nb;&nb;魏鸾摇头:“你明明想打我,却不敢动手。从一开始,你就不敢。所以上次宋宜打我,真的是你怂恿的。”

&nb;&nb;&nb;&nb;“是我。”宋宁抿起唇,终于明白,早在那时,宋宜无意间险些把她出卖的时候起,魏鸾就在等着今日了。

&nb;&nb;&nb;&nb;想明白这一层,她眼中的讥讽就愈发不加掩饰:“魏鸾,你说我冠冕堂皇,那你自己呢?从那天齐王扣着我姐姐登你魏家门起,你就等着我有今天吧?你又拿了几分真心来待我?”

&nb;&nb;&nb;&nb;“真心是要用真心换的。”魏鸾幽幽长叹,“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心,我又何必真心待你。只是我不明白,我从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了什么?你说我自以为是,那就不是为了齐王,可除了齐王,还能为了什么呢?”

&nb;&nb;&nb;&nb;其实是不是为了黎晏,也只有宋宁自己心里清楚罢了。

&nb;&nb;&nb;&nb;她希望秦令歆听到那句“我便是为了齐王又如何”秦令歆的骄傲的,在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中,黎晏的身边也曾出现过各样的世家贵女,却都不为秦令歆所容,哪怕她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在喜欢黎晏的这件事上,她和那些姑娘全都一样,可出身广阳王府的骄傲让她不允许有一个魏鸾的存在,那是黎晏自己的心不由己,更不由她,可余下的,那些入不了黎晏眼的女人,就不该有这份妄想。

&nb;&nb;&nb;&nb;魏鸾在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的确是寄希望于,能够从宋宁口中说出那句话,那句最能让秦令歆视宋宁为眼中钉的一句话,如此一来,她能省去很多麻烦事,毕竟,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宋宁的,就成了那位张狂惯了的元乐郡主。

&nb;&nb;&nb;&nb;只是眼下情形不大一样。

&nb;&nb;&nb;&nb;宋宁变了脸,但饶是如此,她都绝不松口,且此时的宋宁,行迹如疯妇,魏鸾一点也不想再继续刺激她,万一真把她逼到崩溃的地步,做出什么失手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nb;&nb;&nb;&nb;好些时候,魏鸾宁可图谋来日,也不愿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便一如当日服软的顺了章氏心意,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一样。

&nb;&nb;&nb;&nb;于是魏鸾一面唉声叹气,一面试图着软化宋宁:“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几分真心待你,可是我也没想过要害你,你又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指责我呢?你说你不是为了齐王,可以,但你总该让我明白,究竟因为什么我曾经做错过什么,哪里得罪过你,在我随着我爹自京城搬回齐州之后的这数年间,到底何时,在你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要你至于今日,这样坑我?”

&nb;&nb;&nb;&nb;“何时?”宋宁放声笑出来,可笑到了最后,她眼角竟有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nb;&nb;&nb;&nb;金芒万丈,熠熠生辉,从歇山顶的顶端倾泻而下,正洒落一地,是斑驳的点点光辉,偏有那么丝丝缕缕,映照在两个姑娘神采各异的脸上。

&nb;&nb;&nb;&nb;宋宁眼角的泪珠原本是不显眼的,但金光洒下来,正好落在了那一滴泪珠上,便越发衬托出柔美二字。

&nb;&nb;&nb;&nb;就连魏鸾,在瞧见时,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nb;&nb;&nb;&nb;论容色,她一向没有服气过谁,不要说齐州城,就是昔年在京中,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魏家二姑娘好姿容。

&nb;&nb;&nb;&nb;但魏鸾也知道,她的美过于夺目,有时张扬外放的令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高贵又冷艳,一眼惊艳,再看却已只做画中人,爱美之心虽人皆有之,却未必人人都愿意维护这样的美艳。

&nb;&nb;&nb;&nb;而宋宁这样的宋宁这样的柔美,不带锋芒,或者说,她懂得如何敛尽锋芒,便自成了一股婉转而又悠扬的美感,稍落下一滴泪,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肝肠寸断,原倾尽毕生心力,换她舒心一笑。

&nb;&nb;&nb;&nb;不得不承认,宋宁,的确是个有手段的,能把原本只占六成好处的容色发挥到极致,并能以此为自己换来无尽的好处,宋宁怎么能算是不高明呢?

&nb;&nb;&nb;&nb;魏鸾深吸了口气,别开眼:“是啊,何时。”

&nb;&nb;&nb;&nb;宋宁的指腹掠过眼角,掠去了那一滴泪:“就从你搬回了齐州城的那天起。”

&nb;&nb;&nb;&nb;她再没有声嘶力竭的模样,说出口的话,语气是平淡的,却令魏鸾心惊不已。

&nb;&nb;&nb;&nb;早在数年前吗?

&nb;&nb;&nb;&nb;她初回齐州,虽处处张扬,却很少与人作难,她从不记得何时得罪过或欺侮过宋宁,缘何从那时起,宋宁便记恨上了她?

第六十三章:老天爷欠了你(第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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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老天爷欠了你

“为什么?”

魏鸾不喜欢问为什么的。

有很多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而有些伤害,在造成了之后,再多的解释,也都只能是诡辩而已。

已经造成的无法弥补,甚至于,幕后的黑手,从来就无心弥补。

过多的追问为什么,难堪的永远只有自己。

可此刻,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在数年前,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或是在漫长岁月中,她早已忘怀的事情,在那时尚年幼的宋宁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以至于经年过去,宋宁还要费尽心思的让她出丑。

宋宁的情绪,似乎在魏鸾平声的询问中平复下来,微微泛红的眼眶中,并没有包出一包泪。

她目光灼灼,死命的盯紧了魏鸾:“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你没到齐州城前,我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魏鸾眉心一动:“什么意思?”

“宋家二姑娘,嫡出的女孩儿,听起来,是不是娇贵的很?”宋宁的眼中有不甘,还夹杂着些许的沉痛,“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你知道,我不是嫡长女,我的爹娘、叔伯,就连兄长在内,都告诉我,一辈子不要争,不能抢,我虽是嫡出,却永远比不过宋宜。”

她挺直了腰杆,抬头望天,那样的光芒是刺眼的,一如魏鸾的容色。

倾国倾城,却温暖不了任何人。

宋宁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猛地打了个冷颤:“我不想认命。宋宜没有哪里能够比我做得好。读书、女工、看账本……我什么都很努力,什么都比她做的好,可是没有用的。”

“因为她的嫡长女,她受到的重视就永远比你多,尽管你做的再好,也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反而会责怪你处心积虑,妄图夺走长姐的风头。”魏鸾很适时的把她的话接过来,“那又怎么样?这是你的命,难道是我造成的?”

“当然不是你造成的。”宋宁恶狠狠地瞪过来,那一眼,几乎刺伤魏鸾,“可其实在不久之后,我认命了”她拖长尾音,在魏鸾疑惑的眼神中,又启朱唇,“齐州城中的大户人家,都这样,连知府家,也一样。我不知道这是打何时传下来的习惯,其实很不公平,可是次女就永远比不上长女,不只是我,每个人都一样。”

是了。

当你深以为的不公平,其实是每个人都一样的时候,你就会开始习惯,开始认命。

这样古怪的习惯,慢慢的吞噬了你的心性。

在最初时,宋宁应该是坚强的。

她不服输,更不服气,宋宜的天资……她的天资实在有限,脑子也确实没有宋宁这般灵光,宋宁想做的比她好,易如反掌。

可慢慢的,宋宁发现,别人不会这样做,人家会顺服,而顺服,会带来更多的好处。

于是她敛去锋芒,开始学着做一个顺从的次女,不再努力的抢走宋宜的风头。

那么这一切……和她……

魏鸾愁眉不展:“你迁怒我?”

“难道不该迁怒你吗?”宋宁的脸上划过一道茫然的光,转瞬即逝,快的让人难以捕捉,“你也只是个次女,你的亲生母亲,甚至为了生下你,难产过世,可你呢?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你爹那样疼爱你,你还有个处处维护你的大哥,而尊贵如齐王殿下,竟也甘心为你摘星捧月。魏鸾,你和元乐郡主的陈年旧怨,我早就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自己也清楚,那些小孩子间看似打闹的玩笑,传开了,没有人会当真。可我不同,我全都当真了。”

话到后来,她真是咬紧牙关的。

魏鸾甚至觉得,宋宁也许在想象着,那紧闭的牙关,咬合着她的一只手。

宋宁是真的对她充满了恨意的。

一口下去,连皮带肉,是为了泄愤,泄多年积怨。

她没言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宋宁的后话,只是在宋宁没留意时,魏鸾略一回头,眼风扫过月洞门旁不远的那根红漆圆柱,恍然间瞥见了一抹嫣红色。

看来宋宁真是怒火中烧,秦令歆的裙摆,没藏好啊……

魏鸾细想了下,秦令歆不会这样不小心,这个人,方才莫不是想跑出来的,是以才会露出裙摆一角,这会儿还没留神,没发现吧?

她越发蹙拢了眉心,落在宋宁眼中,却全成了不满。

“你又凭什么不满?你在不满什么呢?”宋宁的音调有些古怪起来,“你觉得这一切和你无关是吗?当我知道,元乐郡主那样的出身,对你都无可奈何时,我是羡慕的,更是嫉妒的。我原本已经灰心了,但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又不甘心起来。”

魏鸾明白了。

宋宁的这种近乎变态的疯狂心里,她大概是明白了的。

原本她绝望了,因为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样,也都身体力行的告诉她,身为次女,顺服才是本分。

可当宋宁知道远在京城的她,敢和元乐郡主这样抢风头时,宋宁的内心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还有死灰复燃的好胜心。

如果当年不回齐州,一辈子不见面,宋宁或许也只是活在苦痛和挣扎中。

然而世上的事,永远那样难料。

她回了齐州,长久的住了下来,在这座城扎了根,偏偏黎晏又在不久之后,离开京城,追到了齐州封地来。

这一切落在宋宁眼里,越发叫她耐不下心,沉不住气,那点羡慕,也全都变成了漫长岁月里的忌恨。

“你一切的忌恨,都与我无关,这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的心魔。”魏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宁的话,天衣无缝,成了最完美的借口,她无法再提及黎晏之事,却又觉得,宋宁这看算圆满的理由,实则荒唐极了,“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所见我风光得意,却不知我也有苦恼烦困。你知我与元乐郡主抢风头,却不知她曾多少次背地里揍的我浑身酸疼宋宁,过往岁月的种种,你都只愿意看到我的风光,因为那是你缺失的,而你不愿看我的为难之处,因为那是你以为的同病相怜。你凭什么以此忌恨我,又算计我?是我欠了你的吗?你莫不如说,老天爷欠了你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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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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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害怕

这世上的人,大多是如宋宁一般的。

她们看到了别人的光鲜亮丽,看到了别人的高高在上,就像魏鸾这样,众星捧月一般的长大,分明也不过是个嫡次女,甚至孙氏当年为生她难产去世,她本该命数不济,招人厌恶,又或者,宋宁这样的人,为魏鸾设想好的人生,该是那样的。

可当她们发现,一切超出了她们的预料时,那种不满,被陡然放大,跟着生出万千的怨怼和忌恨,久而久之,原本炙热鲜活的一颗心,也开始扭曲。

面对这样扭曲的宋宁,魏鸾竟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心生怜悯,还是该恨她无端陷害。

她掖着手往后退两步,同宋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宋家的宴,你做的东,你这个主人长久离席,说不过去。你们家花房景致倒不错,我想在此处赏玩片刻,你总不介意吧?”

魏鸾倒有些反客为主,这明明是人家宋府的地方,她一番话说的毫不客气,摆明了是撵人了。

其实宋宁未必有多愿意理会她,至少此时是这样。

她那样的心情,还有这么多年的煎熬,是魏鸾不懂的。

一个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设身处地的考虑她的过往和辛酸?

人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放在她和魏鸾身上,又是这境况之下,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宋宁嗤笑着,浅淡的讥笑声从唇边溢出,她迈步绕过魏鸾,又在经过魏鸾身侧时略顿了回脚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对齐王,我从没动过心。魏鸾,我又不是傻子。齐王殿下一双眼,从来只看得到你,连元乐郡主都比不过你,我凭什么和你争?既然没结果,我就不会让自己动心。”

魏鸾挑了眉去看她,转过身来回望时,宋宁却已经头也不回的往月洞门方向而去了。

那背影是孤寂的,却也是骄傲的。

好似今日落败的人不是她宋宁一般。

也是了,这有什么输赢可言呢?终究,她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而魏鸾眼风扫过之处,那朱红圆柱后,哪里还见嫣红色,秦令歆早就把自己藏的稳稳当当了。

她深吸口气,负手而立,一直等到宋宁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略扬了音调:“郡主都听到了。”

秦令歆是和魏鸢一道出来的,显然魏鸾不知魏鸢在此,乍然见了她,原本平缓的眉心处,霎时间隆起小山峰来:“姐姐怎么在此?”

魏鸢无奈摇头:“见你们久不回来,怕出了岔子,到这里来看一眼。”

听她语气,观她神色,魏鸾心下大抵了然。

姐姐来的是及时的,不然刚才就出了岔子了。

再想一想先前秦令歆那露出来的裙摆……

魏鸾啧的一声,又翻了眼皮斜过去:“郡主方才想出来?”

“是看不惯你欺负人的架势。”秦令歆料理着裙摆,也没抬头看她,“魏鸢把我拦下的。”

魏鸾便松了口气,还好姐姐留了个心眼儿。

不过既然是这样……

她抿起唇,眼睛似无意的又扫过月洞门方向:“姐姐先回去吧?”

魏鸢当下会意,这是怕宋宁去而复返啊?

倘或一时瞧见了她们几个聚在一处,尤其是秦令歆……

于是她朝着魏鸾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略转身,冲着秦令歆施施然一礼,便先从此处辞了出去。

姊妹两个的这点小动作,自然是被秦令歆尽收了眼底的。

她既感慨于如今的魏鸾心细如尘,又不屑于这样的钻营算计。

这样子步步为营的过日子,那日子还有个什么趣儿呢?

“魏鸾,小时候你也算是个胆子大的,我打了你,你还敢背地里找补回来,如今是怎么了?”她终于站直了,也终于正色看她,“魏鸢方才劝我,不妨把这场戏看完,也瞧一瞧,宋宁到底是不是表里如一。如今这戏我看完了,也看见了,她不是个柔善可欺的,那副子无辜无害,都是她装出来给人看的。然后呢?你呢?”

魏鸾反手指着自己的,惊讶似的反问她:“我?是,在你看来,我和她没什么区别。但是你别忘了,是她算计我在先,我拉了你来看她真面目,至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秦令歆对此好像没什么兴趣,至于魏鸾和宋宁之间的矛盾,她也无意插手,只是宋宁对黎晏无意这件事

她蹙了蹙眉:“宋宁说你自以为是,我看她说的不错。在黎晏的这件事上,你一样利用了我。”

方才躲在圆柱后,冷静下来,细听宋宁那一番话,本来也想过,这不过是她谎言被揭穿后的垂死挣扎,都是借口罢了。

然而宋宁临走时的几句话,叫秦令歆醍醐灌顶,登时如梦初醒。

那话虽不中听,却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会跑到齐州吗?”她双手环在胸前,眼底带着挑衅和得意,下巴微抬高,挑着眉扫过魏鸾一回。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既提了,只怕和黎晏有关……

关于黎晏,她其实不想和秦令歆有过多的交谈,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拈酸吃醋,其实说到底,不就是这四个字?

而秦令歆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她远远不及的。

大多时候,秦令歆更愿意选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手段,损的她心里不好受,哪怕秦令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魏鸾面色变了变,没了方才的气势,依稀可见些许灰败颜色,还有那明显就是想要闪躲的眼神。

这一切,落在秦令歆眼中,便越发挑起了她的兴致来:“今儿真是叫我开了眼。这一趟齐州城,我也算是没白来。魏鸾,我说的本不错,怎么如今魏家不做皇商了,是连你的胆子也一并辞掉了?我只与你聊一聊黎晏这世上,也就一个你,配得上我聊一聊关于黎晏的一切了。魏鸾,你闪躲什么?又在害怕什么?是怕从我口中说出赐婚两个字,还是怕我这郡主的身份,终究压了你太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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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办不到

第65章办不到

&nb;&nb;&nb;&nb;从宋家出来,.

&nb;&nb;&nb;&nb;其实也不是这时候才开始的

&nb;&nb;&nb;&nb;她那样走神的状态,是从方才席间就开始频频出现的。

&nb;&nb;&nb;&nb;魏鸢一直都陪在她旁边,寸步不离,生怕她出岔子。

&nb;&nb;&nb;&nb;不过好在宋宁先前经受了那样一场,再没心气儿瞎折腾,至于秦令歆嘛

&nb;&nb;&nb;&nb;魏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忘记,秦令歆那样趾高气昂的,却偏又带着三分狠厉的神态,一眼扫过魏鸾,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偏偏这位脾气一向极大的郡主娘娘,席间又丝毫没有为难魏鸾。

&nb;&nb;&nb;&nb;一场宴,就这么在魏鸢的提心吊胆中散场了。

&nb;&nb;&nb;&nb;她一路牵扯魏鸾的手,引着她出了宋府的角门,抿紧了唇角侧目看她,心中有万语千言想问,可此时人多,又是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扶着她好生的送上了轿子,跟着眼神一暗,才自顾自的钻进了轿子,外头跟着服侍的丫头打发了轿夫起轿,一路往魏家回去不提。

&nb;&nb;&nb;&nb;至于姐妹二人回了府中,魏鸢还是放不下心,在她离开宋家花房之后,魏鸾和秦令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nb;&nb;&nb;&nb;她是跟着魏鸾回的清乐院,好像一直到进了院门,魏鸾才突然回了神:“姐姐怎么跟着我?”

&nb;&nb;&nb;&nb;魏鸢恨她没心没肺的,又或者,她只是一味的陷入沉思,外间的一切,都没能入了她眼中?

&nb;&nb;&nb;&nb;她瞧着魏鸾这模样,又无可奈何,好气又好笑的,其实到最后,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全化作一腔担忧,沉重的压在她心头。35xs

&nb;&nb;&nb;&nb;“我瞧着你从席间就失魂落魄的,到散了宴出门,还是心不在焉,”魏鸢一面说,一面抬了手去试探着触碰魏鸢的额头,“是不舒服吗?”

&nb;&nb;&nb;&nb;魏鸾几乎是同时钳住她的手腕,脑袋跟着就往后躲了下:“没有不舒服,是跟元乐说了些话。”

&nb;&nb;&nb;&nb;果然和秦令歆是有关的。

&nb;&nb;&nb;&nb;魏鸢转了下手腕,示意她撒开手:“我也想着是不是我离开之后,你们又说了什么”她有些紧张,“没和郡主起冲突吧?”

&nb;&nb;&nb;&nb;冲突?

&nb;&nb;&nb;&nb;魏鸾唇边一抹诡异的弧度绽放开来:“从小长这么大,我和元乐起的冲突还少吗?”

&nb;&nb;&nb;&nb;她言行举止都有些古怪,令魏鸢感到心惊。

&nb;&nb;&nb;&nb;但若是起了冲突而秦令歆又不闹将起来,那大抵是令她脸上无光的事情。闪舞.

&nb;&nb;&nb;&nb;“你对她做什么了?”

&nb;&nb;&nb;&nb;魏鸾却顺着她的问话摇了摇头:“没有。”

&nb;&nb;&nb;&nb;简短的两个字,显然不能令魏鸢安心,魏鸾从她的眼中看出慌张二字,心下长叹一声,只好与她娓娓道来:“你离开之后,她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到齐州来,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八成是黎晏有关。可这个有关,又要怎么说呢?黎晏跟着到封地来,也有几年的时间了,那会儿多大?才刚十岁出头吧,太后和陛下不放心,他闹得不成样子,最后如了愿。那你说,这几年间,秦令歆又去了哪里?怎么不来呢?”

&nb;&nb;&nb;&nb;“大概大概王爷不许吧?”魏鸢犹豫着问出声,“我还记得,广阳王府是武将风范,昔年郡主为齐王与你拈酸吃醋,王爷可从来不插手,也并不觉得郡主如何丢了王府的脸,好像这世上的事,本就该争出个胜负来才是对的一样。但是齐王为了你闹着到封地,郡主要还是追过来,那就有些不像话了。”

&nb;&nb;&nb;&nb;魏鸾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姐姐想不到这些的。

&nb;&nb;&nb;&nb;她突然有些欣慰,唇边的古怪便收敛起来:“是,她也是这么说的。”

&nb;&nb;&nb;&nb;魏鸢心下咯噔一声:“这几年都不叫来,突然放她往齐州,广阳王总不是”她越发拧眉,“上了年纪疼爱女儿,请旨赐婚?”

&nb;&nb;&nb;&nb;原来人人都会想到赐婚二字。

&nb;&nb;&nb;&nb;那就难怪秦令歆自己也要拿这个来说嘴。

&nb;&nb;&nb;&nb;她的确有这个本事,只要广阳王出面请旨,还怕陛下不答应吗?

&nb;&nb;&nb;&nb;但前世没有,魏鸾笃定今生也未必。

&nb;&nb;&nb;&nb;一则广阳王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权与势,都是陛下高恩赏赐,只有陛下赐,没有他蹬鼻子上脸的去求,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求到了宫里去,又不是多要紧的事,陛下大多都会点头应允,毕竟为胞弟选一位出身高贵的王妃,于陛下而言,既无损失,又能更加笼络广阳王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nb;&nb;&nb;&nb;灿烂的笑在魏鸾脸上绽放开:“元乐和姐姐说的话,其实差不多。她也问我,就不怕赐婚二字,就不怕她这郡主的身份,始终压了我一头吗?”

&nb;&nb;&nb;&nb;魏鸢脸上霎时变了颜色:“她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nb;&nb;&nb;&nb;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真是很少见她有这凶狠的模样。

&nb;&nb;&nb;&nb;魏鸾心头一暖,上了手去握住魏鸢的手,姊妹两个的手交叠握在一起时,魏鸾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心安,是自她重生以来,头一次,这样心安。

&nb;&nb;&nb;&nb;“可是她如果做到了,又怎么还会在我面前说嘴呢?她如果拿到了赐婚的圣旨,又怎么会亲自跑到齐州城来呢?”魏鸾冲着她摇头,“姐姐,要请陛下赐婚,元乐办不到,也做不成的。”

&nb;&nb;&nb;&nb;“什么?”魏鸢觉得指尖儿都僵硬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魏鸾的笃定是从何而来。

&nb;&nb;&nb;&nb;广阳王府是于大梁朝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nb;&nb;&nb;&nb;那不是皇亲宗室,却比任何一个宗室都更有分量。

&nb;&nb;&nb;&nb;她很难想象,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秦令歆想做而做不到的。

&nb;&nb;&nb;&nb;宋宁今天说,魏鸾是如众星捧月一般教养大的,在宋宁的眼中,魏鸾是从一出生就拥有了她所没有的一切的,其实她们这些人,和秦令歆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nb;&nb;&nb;&nb;“鸾儿,你胡说什么?”魏鸢便忍不住又追问了两句,“她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你要不要去见见齐王?她今日开了这个口,说明她早有此心啊,我瞧你失魂落魄,如今四下无人,当着我,你可别逞强嘴硬,回头真的”

&nb;&nb;&nb;&nb;“我的好姐姐”魏鸾拖长了音调打断她,笑意渐浓,“你不要急,我心不在焉不是为她,是为黎晏,不过这是后话,你也容我一样一样的说给你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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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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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欺瞒

清乐院的五间上房正屋后,延出来的有三间抱夏,平日只有齐娘住了最靠东侧一间,余下两间一是用来置放一些魏鸾素日不用的东西,剩下一间,本来魏鸾是要指给当珠和尤珠两个住的,但她两个说什么不敢搬进去,一来二去,就空置下来。

从抱夏再绕行出约一箭之地,栽种了一小片的竹林,高耸的湘妃竹,湘妃竹中又夹杂着些许的凤尾竹,湘妃竹黄褐而生黑褐斑纹,凤尾竹却翠绿而又郁郁葱葱,种在一起竟也相得益彰。

魏鸾和魏鸢二人一前一后的错着步子,从清乐院一路绕到了这片竹林来。

当年栽种不易,但为着魏鸾爱竹,魏业特意请了巧匠来悉心栽培,到如今也渐次成了型。

后来魏业还在这竹林正对的北面架起了凉棚,专供着魏鸾春夏时赏竹之用。

姐妹二人上了竹床,魏鸾那里盘腿坐着,远远地打量着已长的极好的那片竹林。

先前在宋家花房时,虽也觉得今日阳光很好,洒落下的斑驳叫人通体舒畅,整个人也是懒洋洋的,可那会儿面对着宋宁,还有一个秦令歆,她实在无心赏景看花,便一时连这样好的阳光也忽略了。

眼下看着这光影摇曳,魏鸾心下一时生出无限感慨来。

六岁的京中岁月,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片竹林,但那年,是茫茫白雪覆下来,不知压弯了多少花枝树杈,唯有那一片竹林,挺拔屹立,不为所动,一阵寒风凌冽吹来,翠竹却又借风之势,抖落一身寒凉。

她是从那时候,爱上翠竹的。

魏鸾合上眼,感受着周围的温热,还有魏鸢灼灼的注视,那种饱含关切的温柔。

她双臂微张,整个人都舒缓松散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慵懒的歪靠在竹床上:“姐姐有没有想过,黎晏今年已经十五了,照理来说,太后也该往他的王府添人的,可为何一直没有动静呢?”

“他是大梁最尊贵的王爷,不要说正头王妃,就是通房丫头,都不会随意寻了什么人家的姑娘来。”魏鸢瞧着她懒散那个样儿,不住的蹙眉,上了手想把她拉起来,“倒是坐好了说话。”

她格开魏鸢伸过来的手:“又没有外人在,我歪着靠一会儿怎么了。”

她愈发懒洋洋,这时才想起前头的话,缓缓地又接上来:“于太后而言,我和元乐,其实没有差别的。”

“什么?”魏鸢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魏鸾气糊涂了,今次被秦令歆给气糊涂了!

这话听来,连她都都觉得好笑的很。

和秦令歆没有差别?

那得是今上嫡出的公主们,才敢说上这样一句。

“鸾儿,你这就是说胡话了,你和郡主之间”

“我可不是说混账话解闷儿。”魏鸾很适时的插话进来,阻断了魏鸢所有的后话,“太后娘娘宠了黎晏十五年,在黎晏的婚事上姐姐自己也会说,黎晏是大梁最尊贵的王爷,况且他和陛下是真正的兄友弟恭,那你说,他是需要外戚来支持,还是需要大儒清名来撑门面?”

魏鸢叫她噎住,竟真的开始细想她说的这番话。

好像黎晏都不需要。

魏鸾精准的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了然,虽然只是一瞬间,很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于是她话赶话的又往下说:“那既然都不需要,顺了他的心意,叫他高兴,对太后娘娘来说,不才是最要紧的吗?是我,或是元乐,太后娘娘都无所谓。可能就私心而言,太后更中意的的确是元乐,那样的出身,配得上黎晏,作为太后来说,希望能给黎晏一切最好的。”

“可黎晏自己心里中意的是你”魏鸢呢喃了很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了那么半句出口,就兀自收住了声。

她面皮绷紧了:“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这个?”

“从前没想过。”

魏鸾并没有扯谎。

她从前真的没想过前世。

这件事,是在她重生之后想明白的。

为什么太后和陛下宁可叫流言四起之后,赐了她一杯毒酒,也不给黎晏指婚。

常说天家无情,她看来却不是这样。

太后是爱黎晏的,他想做什么,她都不会横加干涉,哪怕是他最终决议要娶她,太后都会欣然赞成。

但陛下就未必了太后不在意的事情,陛下不能不在意,但陛下更重情与孝,不愿伤了母亲和弟弟的心,便一向由得黎晏去,只是若最后黎晏仍旧不肯回心转意,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魏鸾呼吸一窒。

她几乎可以想得到,在她死后,对外一定无人敢说缘由,大抵暴毙二字,便遮掩过去。

而彼时黎晏被扣在京中,事发又突然,知府大人带着陛下的密旨和一杯毒酒登了魏家的门,支使左右将毒酒给她灌下,之后很快就带走了她的父兄,而她,一直到死,身边都无人守着。

那样凄惨的、孤独的,一个人走上了黄泉路。

陛下的手段高明又果决,她永世难忘。

只怕来日等到黎晏回京,魏家已经败了,而她是因受不住这份儿刺激,激怒之下暴毙去了,黎晏也许会疑心,却无从查证。

“鸾儿?”魏鸢轻推了她一把,也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魏鸾摸着鼻尖儿,竟触了一指尖的湿润。

陷入那样的回忆中,她竟把自己惊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抬眼望过去:“所以姐姐不要担心,元乐并办不成这件事。”

而她所要做的,最紧要,是如何在最后的关头,保全自己。

“那你刚才说,心不在焉是为了齐王,又是怎么回事?”魏鸢不再追问她,也不知究竟是信了她所说,还是觉得她所说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并不愿再听她胡言乱语,总归是转了话头,谈起了黎晏来,“你好几天没见过齐王了吧?”

魏鸾闷声闷气的嗯了下:“孙喜的事爹气我自作主张,算算日子,那之后元乐就到了齐州,黎晏也抽不出空来,自然不能来见我。”可是,黎晏分明早就该知道,秦令歆已从京城动身,一路往齐州而来的。

所以秦令歆会说,那是她和黎晏之间的秘密。

魏鸾眼神黯淡下去,又生出无端的烦躁:“他瞒了我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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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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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肆意妄为

“瞒了……你?”魏鸢有些无所适从。

她盯着魏鸾打量,希望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玩笑之处来,可她看了半天,还是失望了。

对于黎晏而言,不愿说的时,怎么能称作隐瞒呢?

魏鸢觉得她这样说,甚为不妥,哪怕黎晏并不会追究。

“鸾儿,齐王有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总归有他的理由吧?或者说,这世上,有太多旁人不愿言说或是无法言说的事”她尾音拉长了些,倒不是急躁的样子,端的是和婉的长姐风范,真正在劝说魏鸾想开些的架势,“所以你心不在焉,只是觉得齐王对你有所隐瞒,且这隐瞒多半还和郡主有关,于是你就多心了?”

“我不该多心吗?”魏鸾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双手也下意识抓在了魏鸢的手腕上。

她是无意识的,可力道却大得很。

魏鸢只觉得一时吃痛,低头去看,手腕间竟已隐隐泛红。

她不由敛起眉心:“从小到大,齐王如何待你,要你多心疑他?”

魏鸾怔了下,因姐姐的语气已然不大好。

她不是个不听劝的人,也明白,魏鸢说的有理。

可是那种茫然,那种无措,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

在秦令歆说出秘密两个字时,她觉得只有她,是孤苦无依的那一个。

一如前世,即便有父兄在身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灌下毒药,命丧黄泉。

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黎晏黎晏是不该欺瞒她任何事的,更遑论和秦令歆有关。

“不是疑心他。”我从没有一刻,疑过黎晏的那颗真心。

她手上力道渐卸了去,魏鸢转了转腕子,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你近来总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今天又究竟是怎么了?”

魏鸢问的认真,却并不自知,这句话,刺痛了魏鸾的心。

原来她的多思多虑,在身边人的眼中,都成了稀奇古怪四个字吗?

魏鸾正了神色:“只是元乐说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也许姐姐无法理解吧,其实后来想想,也确实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她抿唇,勉力笑了下,“你说得对,黎晏不提,自有他的原因和考量,一如今次元乐到齐州,他也没抽出空,甚至没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许是他以为,我早就知道的。”

魏鸢脸色登时不好看:“你这不还是埋怨齐王吗?”

埋怨谈不上,她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一时受到她不该有的对待时,就心生怨怼。

只是在不必面对外间风雨时,难免还是会觉得孤独。

魏鸾觉得这样不大好,若长此以往,她只怕她变得行为怪诞,有好些事,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吧?

就如同今日的宋宁是了,心魔。

她说过,宋宁是叫自己的心魔给困住了,一切分明与人无尤的,却全被宋宁强加在外人身上。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一点都不想。

魏鸢见她许久不语,嘴角动了动,大概是还想再劝两句。

偏那头当珠提着裙摆疾步而来,远远地探头探脑张望着,瞧见二人坐在竹床上时,长舒口气,脚下生了风一样,走的就更快了。

魏鸢是个处处端庄得体的,从前就说过魏鸾好多回,当珠也算她身边的大丫头,总这样不稳重,真要丢脸,丢的还是她的脸。

可是说也说了,魏鸾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也不往心里去,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说。

这会子瞧着当珠那样慌慌张张的小跑过来,魏鸢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更写满了不悦:“你怎么慌慌张张的,也是清乐院的大丫头了,素日里鸾儿纵着你们,自己就不知道给鸾儿长脸吗?”

当珠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姑娘绷着个脸训斥她,她便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刚站住脚呢,叫魏鸢吓了一跳,双膝一并,膝头处一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魏鸾几不可见的动了下眉心:“姐姐也没要把你怎么样,跪什么,起来说话吧。”

魏鸢斜过去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可魏鸾却连回应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当珠犹豫着,索性跪着挪动了两步,等靠近了竹床下摆着的脚踏时,她整个身子一斜,跪坐在了脚踏上。

魏鸾便笑了。

这丫头真是个开心果,实诚的叫人心疼。

魏鸢脸上也有些绷不住,忍了半天,溢出一声轻笑。

魏鸾这时才拿眼角余光扫了一回,倒没说什么,只问当珠:“怎么了?”

当珠哦的一声,小手在脑门儿上轻拍了下:“前头齐王殿下来了,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家,二少爷去应的,吩咐了人进来传话,说元乐郡主已经动身回京,但临走前给二姑娘留了样东西,托殿下亲手转交。”

“元乐留给我的东西?托黎晏转交给我?”魏鸾后背绷紧起来。

秦令歆捣什么鬼?

“那是母亲叫人来回我的吗?”

当珠点头:“就是沅寿来回的话,说夫人那里说了,既然是郡主临行前特意留下的,就叫二姑娘出去一趟见一见。”

魏鸾已经挪到了床边儿来,脚还没沾地,魏鸢一只手按在了她肩膀上。

她讶然回望:“姐姐?”

“你方才话只说了一半,我不是听不出来,见了齐王殿下,可别胡说八道使性子。”魏鸢皱着眉头叮嘱她,“殿下从来不计较你的小性子,可是鸾儿,胡搅蛮缠的事,咱们魏家的姑娘不干。你或许觉得我管得太多,未准殿下便爱你这点小性儿,可我还是要叮嘱你,说话好歹顾着点儿分寸,殿下真心待你是高看,你要捧着殿下的真心肆意妄为,就是你不懂事,知道吗?”

魏鸾本来想回嘴的,可话到了嘴边,全都化成了那抹明艳的笑。

她皓齿微露,朱唇微启,一直到魏鸢松了手,她下了地来,回过身,冲着魏鸢蹲身一礼,是个最受教的姿态:“姐姐的话,我记住了,再多的真心也经不住糟蹋,分寸还是要有,不能学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然早晚会吃苦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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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秘密关于你

第68章秘密关于你

魏鸾换了身衣裳,先前带着的那支鹊头簪也换了下来,才带着当珠往前头去见黎晏。

只是路上她又想起当珠的神色慌张来,欸的扬声叫丫头:“你刚才慌什么呢?”

当珠小脸儿一垮:“还说呢,当着大姑娘我又不敢说,她一训斥我,吓得我就跪了下去,那地砖硬的很,我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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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秦令歆的玉佩

第69章秦令歆的玉佩

黎晏面上其实已经带出些许的不悦,但他是自己强压下去的。

魏鸾不是没看到,可在看真切的那一瞬间,心口处猛然一疼。

她努力想笑,却发现嘴角根本就无法上扬:“不能问?那看来是了,她不叫你说,你也听了她的话。”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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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亦敌亦友

第70章亦敌亦友

“远不止我所想……那样简单?”

魏鸾几乎一字一顿问出来。

她现在内心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这玉佩于秦令歆而言,意义非同寻常,而黎晏说,远不只是这样而已。

黎晏又点头,上手扶了扶她:“坐下说吧。”

她抬头侧目看,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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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下不为例

第72章下不为例

魏鸾面无表情的看他,甚至连开口替他求情两句都不愿。

有些人,总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为自己的愚蠢,去承担一些后果,不然一辈子这样,无论如何是改不了的了。

黎晏在看她,她知道。

重生以来把魏家的体面看的比什么都要紧,对章氏母子也不是没有维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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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赔礼(第五更)

第73章赔礼

起风了。

齐州城入了四月后便一直无雨,虽时有微风拂面,却也少见狂风大作的时候。

此刻众人站在魏家内宅中,为着魏鸾这位二姑娘收住脚步站定不动,没有敢越过她先挪动起来。

这风其实还是温柔的,毕竟与寒冬季节那种刺骨凌冽的寒风不同,但打在人脸上,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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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宋家来礼

第74章宋家来礼

沅寿从来就没想过,眼前分明还只是个孩子的魏鸾,有一天,会站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一时间诧异又茫然。

赔礼……魏鸾口中所说的赔礼,绝不是要她到齐娘跟前去服个软,说上几句好听话就算了的。

魏鸾今天的言行和做法,是要立威,立她魏家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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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犯病

第75章犯病

宋平章可真是——

他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算什么?

借着她和章氏的不和,想搅弄的魏家不宁是吗?

或者说,宋宁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宋平章,也是知道的。

一面请了元乐,一面又巴巴的请她……

怪不得宋宁敢那样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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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另有隐情

第76章另有隐情

章氏的的确确是气厥过去的样子,只是还吊着那么一口气,撑着精神而已。

魏鸾一直扶着她,沅寿匆匆忙忙的带了人往西院去请周太医,底下的丫头们手忙脚乱,一连取了好几个大背枕来垫在章氏身后,叫她能顺一顺这口气。

周太医来的时候,早有小丫头挪了个圆墩儿来,魏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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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退让

第77章退让

魏业是在周太医离府之后才回的家,其实在府门口遇上了,说了两句话,知道章氏没有大碍,他才放下了心来。

他近来虽冷落了章氏,可章氏乍然病倒下去,他还是担忧的。

这么大的家业,外头有长子替他分担,而内宅中,诸事就全赖着章氏。

人家说家宅安宁,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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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追查

第78章追查

给章氏侍疾这件事,魏鸾是一日也没有耽搁过的,她不愿再落人口舌。

章氏突然病倒,府中上下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什么,可背地里指指点点,再加上魏子衍这几日对她毫不客气,她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差个水落石出,她一定名誉受损。

那毕竟是长辈……

但是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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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心肠歹毒

第79章心肠歹毒

今日发生的事情,当珠也是生气的,但她更多的,还是担忧,更不要说先前还有沅寿那一桩。

那头魏鸾吩咐完了孙喜,叫他退下去,当珠还是送了他到月洞门外的。

这会子转头回来,魏鸾就歪在春藤椅上,尤珠替她捏着肩膀。

她三两步近了前:“姑娘真的要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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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认可

第80章认可

魏鸾拉了魏子期往院中石桌石凳那头过去坐,打发了当珠去沏茶上来。

魏子期一摆手:“别忙了,我不喝茶。”

当珠看他脸色还是不好看,虽然比进门那会儿有所缓和,但……

她头皮一紧,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看向魏鸾。

魏鸾和她是面对面的方向,坐在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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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离府的丫头

第81章离府的丫头

在那日得了魏子期的许可后,魏鸾一颗心便愈发安定下来。35xs

实际上她不是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大哥更多的并不是认同,他还是会觉得,她过于胡闹了些,但章氏这次所作所为,叫大哥看来,也到底忍无可忍。

有些事,他不能做,也永远都不可能做,那么她来做。

那天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实说穿了,到如今,也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

章氏到底做没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凭周太医几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

倘或孙喜在上房院查不出任何的端倪来那又如何呢?她今次是铁了心,一定要章氏好看的。

她从来都不是圣人心性的人,如果长此以往,总有一回她一定会栽在章氏手上。

如今章氏这些,其实都只能算作小打小闹,那毕竟还在内宅里,没闹出魏府的大门,不管章氏怎么闹,都有爹兜着,也都有爹护着她,到最后,章氏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要真是一味的纵着,叫章氏以为她怕了,或是毫无还手之力,仅仅只是靠着爹和黎晏保护,将来真闹到了府门外

到那时,便是黎晏能护得住她,也总堵不住悠悠众口。闪舞.

她曾与黎晏说过的众口铄金。

如今的魏鸾,必不会忘记这四个字!

这一日魏鸾起得早,章氏这几日养的还不错,周太医是妙手回春的人,开的方子照方煎药,几服药吃下去,果然十分有效。

是以她也不似早前两日,每天都要在章氏床前守着,连她爹都私下里跟她说过,如今既没大碍了,也不用天天都去,免得累着她,她陪在旁边,章氏也休息不好。

话说的是委婉的,但魏鸾心里都明白。

反正章氏现如今清醒了,按章氏那股子不待见她的劲儿,她越是在床前陪着守着,章氏的这个病,只怕好的就越慢。

故而她叫尤珠几个去取了去岁收起来的雪水,难得的有兴致,要煮上一壶好茶。

她爱喝碧螺春,黎晏打发人给她送了很多头茶来,这几天忙着顾不上,小茶罐都一直没开封。

这会儿她兴致盎然的摆弄着茶具,刚把小茶罐启开,忽而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手上动作略一顿,抬眼看过去,便笑了。

孙喜正疾步过了月洞门,朝她的方向步过来。

魏鸾索性也不摆弄了,端坐在那里,把茶罐抱在手上,等他走近了,才扬声问:“三日不到,你就来回我的话,当初我的确是没有看错人的。闪舞.”

他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奴才,魏鸾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总归还不算是瞎了眼的一个人。

孙喜那里忙说不敢当,客气了两句,知道她不爱听这个,便收了声,顿了须臾便开始说正事儿:“大姑娘的点心进了上房院,能经手的人确实不多,除了沅寿,就只有在夫人房里服侍的四个二等丫头,不过这几日奴才瞧着,只有采香和采照几个常在跟前儿服侍,好几天没见着采宁的面儿了。”

小茶罐在魏鸾手上滚了两滚:“哦?两个丫头不见了人影吗?”

“是。”他回了一声,仍旧低着头,“奴才打听过,说是采宁家里大哥身上不好,夫人放了她的假,还多给了两个月的例银,叫她回家去给她大哥看病了。”

这可真是会挑时候,又实在巧的很。

章氏房里一个二等丫头,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多给了两个月的四两银子在魏家人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在底下奴才们手上,那足够一家子宽裕几个月的了。

采宁她是知道的,也是打从章氏进府就跟着服侍的人了,不过算不上魏家家生的奴才,她爹娘当年把她卖到魏家为奴,换了银子好贴补家用,后来采宁人机灵,又懂事,章氏把她提拔上来,做了房里的二等丫头,于是采宁月例银子也多起来,除去自己买些爱的头花一类,余下的都送回了家里去。

现如今说,她大哥病了,还要她带着银子回去给她大哥看病

魏鸾啧了一声:“这得病成什么样儿?或是说,这家人竟把他们姑娘当做个摇钱树吗?这么多年了,魏家从来不苛待奴才,采宁的月例银子没少过半钱,平日母亲还给她不少打赏,她大多送回了家去,可她爹娘竟一点银子也没攒下来,现在儿子病了,还得指望闺女带银子回去?”

那头孙喜也浅笑出声,大概是怕在魏鸾面前太不规矩,又忍了忍。

魏鸾是听见了的,了一声:“这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也不爱拿规矩拘着你们,你想笑,笑你的就是了。”

她不说还好,越是说,孙喜才越是尴尬,越发不敢笑了。

“外头你问过吗?”魏鸾往椅背上靠了靠,抬眼去看他,“平日跟采宁关系还不错的,你问过没?”

“自然是问过了,但都说采宁离府那会儿,说的就是家中大哥病了,回去给他看病的,但奴才瞧着,这都两三天了,也不见她回府”孙喜说到这儿顿了下,“但外头,奴才还没查。上回二姑娘不是说,先不惊动外头吗?您眼下是要叫查查采宁家里头吗?”

“查是肯定要查的,但外头的,你别自己去查了。”魏鸾摸了摸鼻尖儿想了想,“但我估计,事儿也未必出在采宁身上。”

孙喜应了句是:“奴才心里也存了个疑影儿。府中才出了事,其实按照夫人心性”他咳了一声,大约是编排主子不合适,但在魏鸾面前,到底是敢开口,“夫人必定猜得到,您是一定会查的,怎么会这时候放采宁离府,这不是惹您猜疑吗?”

“所以上房院里经手了姐姐点心的人,都有可疑之处,其实采宁本身也有,说不准人家就是引着我这样子想。”她深吸口气,素手按在鬓边,压了压太阳穴,“你借故出府办事,去一趟齐王府,把这事儿告诉黎晏,采宁的大哥到底是不是病了,这事儿还是叫黎晏弄弄清楚。”

“那上房院其他的人”

“先不查了。”魏鸾摆手止了他的后话,“她们不是想叫采宁背罪名吗?人家要是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白叫她们当棋子,还是一颗弃子,将来那才有的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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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存心

第8章存心

采宁离府的事情,看似寻常不过,可魏鸾知道,这其中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打发了孙喜退下去,又多交代了他几句,横竖外头的事情,还是要齐王府来料理。

眼下孙喜既做了魏家的二总管,真明着去查采宁家里头,哪怕是暗地里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是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虽说这事儿绝不是她有错在先,但章氏颠倒黑白的手段,她可一点也不想领教,索**给黎晏,省去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外面的事情查归查,宅子里的试探嘛,仍旧是少不了的。

是以这一日后半天,魏鸾如寻常一般,往上房院去看章氏。

沅寿在门外迎的她,她随口问了两句今日如何一类的话,沅寿为着前两日齐娘之事,对魏鸾多少有了些忌惮的心思,这几日她又日日往上房院来,看着是和气的,但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这个,夫人已经头疼了好几天,又不想叫她到上房院来侍疾,可这又是老爷亲自说出口的话,一来二去的,每回魏鸾来,沅寿都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

这会儿她迎着魏鸾往屋里去,魏鸾眼风扫过,瞧见了她满脸的淡漠和疏离,临到了门口时,脚下顿一顿,不经意似的问出声:“这两天到母亲这儿,我好像都没瞧见采宁,这丫头又到哪里偷懒玩去了?”

沅寿面不改色的哦了声,仿佛是没瞧见魏鸾的眼神一般,只是低着头,一味往前引她进门,又抬手打了帘子叫她进,好半天才回她一句:“说是家里头她兄长病了,这两日夫人叫她家去伺候着,还多给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毕竟是在夫人跟前服侍了这么些年的人。”

“那倒是。”魏鸾漫不经心的提步子进门,“到底在跟前服侍的久了的人,用起来又顺手,平日里也听话,人家家里遇上了难处,是该这样子。爹从前也总说,待下要宽厚。”

她就像是话里有话,沅寿一下子便不再接了。

魏鸾扫过去一眼,见她面上仍旧没有多大波动,心下不由嗤笑。

她们这场戏演的倒是很足,像是蛛丝马迹不露,可偏又卖出采宁这么大的漏洞来。

实则眼下魏鸾才越发信了,采宁这丫头八成是没什么问题的。

章氏吃坏了的东西,十有**和姐姐送来的点心有关,她想章氏也一定还留有后招,不过不是目下而已。

查采宁一定是查不出问题了,沅寿这样信心十足的模样

魏鸾略眯了眼。

原本她还想着,采宁日日在上房院服侍,又是章氏近身的丫头,多少知道些内情,倘或知道了章氏这样拿她做了一枚弃子,还有不寒心生气的吗?既恨上了章氏,再加以循循善诱,总能从采宁的口中听到些什么。

现在看来,黎晏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她难免有些灰心,却又正好听见章氏叫她。

虽然养了几日,精神也见好,但按周太医说的,最好还是先不要下床,安心静养。

伤了精气神原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如今算是运气好,没什么大碍,最好是仔细将养一番,免得有什么后患。

起初章氏好像起过什么疑心,说到底周太医是齐王府的人,她大约是怕周太医伙同了魏鸾害她。

虽然养几天病看起来没什么打紧的,但实际上她这个当家主母一病下去,府里大小事务,少不了要交到魏鸢这个大姑娘手里去。

章氏这么多年,把手中权柄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自然不甘愿,所以刚转醒时,强撑着说自己并无大碍,不愿意听了周太医的。

后来还是魏业再三的劝了,周太医也与她说过几次其中厉害,她渐次信了,也重视起来,才不敢再说这样的话。

为着还没能下床,章氏开口时语气难免带着三分虚弱,听来多出些有气无力来:“你和沅寿在说什么?怎么又是难处,又是宽厚的。”

魏鸾迈开步子往她床边儿靠过去,大概离着床沿有三两步时站住了脚。

她先探着脑袋瞧了眼章氏脸色,果然比前两日好看的多,跟着才蹲身端了个礼:“我瞧今日母亲的脸色越发好了,大约再养个三五日,就能大好,周太医的医术果真是没话说的。”

“宫里头点了出来跟在齐王府服侍的,能错到哪里去?那自然是没话说的医术,才能得了这份儿恩典。”章氏翻了翻眼皮看她,“问你话呢。才刚和沅寿在说什么?是遇上事儿了,还是鸢儿有什么料理不过来的?”

魏鸾略眯了眯眼,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时候她越发看不透章氏心思。

姐姐好歹是魏家的嫡长女,她成天也不盼着姐姐好,将来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魏鸾略叹了声:“外头都好,姐姐也没有料理不过来,横竖还有川叔他们都晓得帮衬,母亲只管放心就是了。再者说了,姐姐是长女,将来出了阁,也是要独当一面做主母的,如今府上上下叫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管起事儿来得心应手,能有什么料理不来的呢?”

她反问了一嗓子,似是无心,却更像是有意。

总归章氏变了脸:“你姐姐出不出阁这样的话,你如今也满嘴胡说了?”

魏鸾忙说不敢:“可上回您不是还叫陈平给我带话,说起什么城西曹家,什么姐姐的婚事”她拖长了尾音咦了声,“是我记错了,还是母亲吩咐错了,又或者,是陈平自己不懂规矩,满嘴的胡言乱语,拿这些话来说给我听呢?”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况且陈平也离了府,走的那样不体面

章氏猛然咳嗽起来,有些剧烈,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般。

沅寿吃了一惊,忙倒了杯水凑上去,把人扶着坐直一些,叫她就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吃下去两口水:“夫人慢着点儿,仔细气儿不顺。”这头说完了,她回过头去看魏鸾,眼底的指责竟也不藏着了,“二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儿竟是存了心来气夫人的吗?”

第八十三章:百害而无一利

第83章百害而无一利

存心?

她当然是存心的。

魏鸾站在那里没挪动,冷眼看着章氏喝了水,那口气终于平缓下来。

沅寿又扶着她靠在了身后的大背金丝软枕上,魏鸾分明还能看得见,章氏的手指关节处隐隐泛白,那是方才用力过猛,死命的抓着身上盖着的小毯时造成的,到这会儿也没彻底散去那份白。

章氏靠在枕头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头疼不已:“你如今”

魏鸾却先她一步拦住了她后头的话:“母亲大抵是想说,我如今越发不成样子,规矩也一塌糊涂,到了您跟前,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全丢了出来,或是有些话,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饶是这样的,也拿来问您,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只怕全是骄纵出来的,是吗?”

章氏的眼早眯成了一条线,死死地盯着魏鸾,那口气憋在她胸口,不上不下的,堵的她心口发慌。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前两日魏鸾逼着沅寿给齐娘赔礼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其实这个事儿,她自己也是有苦难言。

魏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而且她至今都没想明白,齐娘到底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尤其是当着沅寿的面儿

她一直没弄清楚的是,齐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是时日久了,连魏业都客客气气的,她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以至于再后来,对齐娘多出些忌惮。

她长了这么大,真正忌惮什么人是少有的,但齐娘就是因为摸不清底细,才不敢颐指气使的。

那天的事,沅寿自然是回了上房院就回了她的,但她也说了沅寿,不许再生事。

心里总归是有气的,但原就理亏在先,说是心虚也不为过,过后如何还好揪着齐娘不放去闹腾呢?

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齐娘是说了她在前的,她都没有发作起来,魏鸾又凭什么闹呢?

然则让她没想到的是,魏鸾真的就敢这样闹起来。

这一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是替齐娘讨个所谓的公道,偏偏还没法子责罚魏鸾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个哑巴亏,就这样吃下去。

沅寿那天气的双眼通红,齐娘当然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瞧,又说是去赔礼,自然不能更拿乔托大。

当着底下那么多奴才的面儿,沅寿多少年没受过委屈的人,脸上抹不开,回到她跟前,有苦说不出。

这件事,魏鸾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她从没想到,便也没有任何的准备。

所以她如今越发看不懂,这个丫头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这次她病倒下去,魏鸾好像安分下来,在外人眼里,那仿佛是为着魏业的几句教诲,可她心里清楚,决计不是。

魏鸾会服了她?顺服二字,魏鸾永远也学不会。

果然,今日进了门,便阴阳怪气的。

先前的那些话,她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的,再问得多了,却没想到,魏鸾这样子反击了她。

章氏坐在那里,一只手捂着胸口。

她能感觉到,魏鸾的眼底迸发出的怒意。

那样带着寒芒的怒火,直冲着她而来魏鸾知道了。

章氏眉头一紧:“曹家的事情,的确是我让陈平告诉你的。”

话既然摊开了,再想藏着掖着,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魏鸾要撕破脸不,她怎么敢真正撕破脸呢?

“所以呢?”章氏冷笑着反问她,终于渐次平复下来,手也慢慢的又垂回了身侧去,“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你心里知道,但我也没真正要拿魏鸢的婚事做筏子。其实也是你自己蠢,是你自己怕了,有你爹在一日,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草率决定了你们姊妹的婚事。”

这是嘲讽。

魏鸾却知道,她说的并不是实话。

那天知道这件事,她就想过的,章氏敢叫陈平把话带到她面前,就一定是真的动过这样的心思,等爹回来,又能拿她如何?姐姐的婚事是她这个母亲拍板定下来的,难道叫爹豁出去脸面,到曹家去退亲?

这样的事,爹不会干,哪怕是她去求,爹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姐姐也就只能认命。

是以她后来生气,每每想来,章氏竟从未将“魏氏”二字放在心上过一样。

眼下她竟还敢说这样的话

章氏大约也看出了她是有意撕破脸,过往岁月中的那些摩擦和矛盾,她已然不愿意再装作不知,每日维持着表面平静的过日子,不然这些话,章氏怎么会说出口呢?

魏鸾深吸了口气,眼神暗了暗:“如今事情过去,当日宋宜也得到了解救,我劝了黎晏,不追究她,现在自然是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母亲当日究竟是真的动过心思,还是仅仅为了来威胁我,也只有母亲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往前近了两步,离着床沿大约就那么一小步的距离:“母亲今日应该也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吧?”

章氏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却没有接她的话。

魏鸾噙着笑,脸上的表情却又渐次柔和下来:“家里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母亲做过什么事,我未必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亲信这句话吗?”她问了一句,又压了压音调,“总归我是信的。母亲既做过,只要有心,就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更何况母亲也知道,在内有爹和大哥向着我,在外还有黎晏护着我,有些人、有些事,到底能藏多久,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章氏从来不知道,十三岁的小姑娘,可以端着这样的气势,站在她的床前,大言不惭。

而此刻,真正令她心惊的是,魏鸾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前骄纵也好,撒娇卖痴也好,魏业他们不在时,一副怯懦模样也好,那都是魏鸾。

可是魏鸾从没有过牙尖嘴利,条理清晰,与她说那些过去的旧事。

真的过去很久吗?并没有,至多几个月而已,如果黎晏想要查,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也查不出,况且即便查不出来,多早晚,魏业对她也存了疑心,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第八十四章:撕破脸

第84章撕破脸

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死死地盯着:“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鸾平复了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连带着语气都放轻缓下来,便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落在章氏眼中,突然便觉得她尤其的可怕。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把情绪如此的收放自如

章氏眉头紧锁:“你目下这幅模样,恐怕你爹和齐王殿下,都不曾有幸见识过吧?”

魏鸾忽而高高挑眉:“母亲仍旧打算威胁我?”

章氏不置可否。

魏鸾却只觉得好笑至极。

回想前世,章氏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她想要做的一切,也许都做到了。

那时爹虽也纳了妾,却是如她所愿的纳妾,并不是如今的这个胡氏,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更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人。

那时她虽也有爹和黎晏护着,却从没想过,要与章氏争个高下

说到底,从前也是她傻。

姐姐从来不争不抢,几乎是任凭章氏揉搓的一个人,而她呢?虽心里总有几分不满,却也是傻乎乎的,哪里想过同这位继母撕破脸

魏鸾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前世种种便全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时候,真是天真。

如今只怕换做章氏茫然,其实她未必到无措的地步,只是今日一时被打了个手足无措,等到回过神,自然另有法子来对付她,这一点,魏鸾深信不疑的。

“我不想做什么。”魏鸾到底是沉下了面色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至于什么是不该做的,母亲一定比我要明白的多。从前有很多事,我不追究,为的是魏家的安宁和体面,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叫我以为,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其实并不将魏家的体面放在心上,还有二哥”

她收了声,歪着头打量章氏,脸色虽还不好看,但眼底的戏谑已经浮现出来:“母亲不顾体面,也不顾着二哥了吗?”

章氏忽而浑身一震,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从未如此挫败过,竟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指责至此!

“你”

章氏原本有气无力,叫魏鸾这么一激怒,更是一张口便先咳起来。

魏鸾嗤的轻笑,那一声真是很浅,但却能钻进章氏的耳朵里去。

章氏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她,她却丝毫不惧:“我话已至此,母亲该明白我的意思,再说的透彻了,那就真是收不住场了,闹到爹的面前,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说完了,好似才想起来章氏那一声诘问,哦了一嗓子:“至于母亲说的爹和黎晏知道我这幅模样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母亲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问这个呢?我敢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话,难道还怕他们知道吗?母亲大抵是忘记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原就是从小爹就教给我的道理,到如今,难道爹会说,当年教错我了不成?”

直到魏鸾从上房院离开,章氏都有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沅寿看着她出神,心里只发慌,也是叫魏鸾方才的模样和言谈吓坏了的。

她说不怕夫人的威胁,更不怕她如今这模样给老爷或是齐王知道了,其实是的,那是有恃无恐。

当初西院差点出了事,老爷都没拿二姑娘怎么样,更不要说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那位殿下他一颗真心都在二姑娘的身上,只怕不管二姑娘是何等模样,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宠着捧着过去了。

“夫人,二姑娘她她也只是一时被逼的急了”沅寿犹豫着,到底不放心,还是要开口劝两句,“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二姑娘又比从前精明了许多,会这样,其实您不必意外的。好在如今她也没说什么,这不只是”

“没说什么?”章氏的声音一下子厉起来,好似是被沅寿这句话给刺激到一样。

她扭过脸儿来看沅寿,却又觉得那张脸变得模糊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之前沅寿也劝过她的,有些事,太急切了。

原本西院出事之后,她就该消停一阵子,毕竟夫妻离心离德,那可比什么都厉害。

她在这个家里,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有赖魏业,如果有一天魏业连对她最后的那点尊敬都没有了,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魏业的爱,除了给了魏家,便是分给了孙氏和魏鸾母女,她一辈子也比不上了。

可到如今,魏业的敬重,全都是她一个人的。

胡氏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她不听她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那阵子怎么瞧魏鸾,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之后发生的事,她自己也知道匆忙,但好在一切都还算是有成算,不至于叫旁人轻易拿了把柄去,她却又未料到,今日魏鸾敢站在她的床前,这么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威胁?

她的威胁,与魏鸾的威胁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沅寿,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沅寿启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章氏已经一侧身,把脸儿朝向了里头去,分明是不愿意再与她说话。

她几不可闻的叹气,颇为无奈,眼中更多的还是担忧。

服侍了夫人这么些年,她太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脾气了。

宁折不弯。

二姑娘既然精明,为什么会和夫人对着来呢?

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二姑娘早有预谋的,可这份预谋,又是为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那些威胁,是厉害,可夫人真的会退让却步吗?

沅寿蹲身拜了个礼,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去,视线一直都没从章氏的身上离开过,写满了担忧二字。

不会的。

这三个字在她心头闪过。

她知道,以后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什么家宅安宁,只怕真的就顾不成了。

夫人眼下出神愣怔,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姑娘,可等到这份出神过后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终于退出了门外去,顺势又带上了两扇雕花门,合上了一室静谧。

第八十五章:一无所有

第85章一无所有

四月春暖,惠风和畅,从上房院出来,魏鸾便只觉得通体舒畅,真是近来少有的惬意和舒服。

她带着当珠和尤珠回了清乐院去,一进了月洞门,也没打算收住脚,带着丫头便绕到了后头的竹林去,又吩咐了话下来,什么人也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松过一口气了。

舒适的,安逸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她。

隔绝了一切的阴谋诡计,自然也就隔绝了一切的俗世纷争。

刚刚醒来时,她不是没想过,这一世安好,她不争,也不去害谁,只要和黎晏好好的,只要在将来那一天,黎晏能够护好她,她何必费尽心力,去与人争个高下呢?

可是等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才发现,她想要的一世安好,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不说宋家姊妹虎视眈眈,就连魏家宅里,都有一个章氏,不肯轻易叫她好过。

坐在凉棚下的魏鸾,抬眼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子,不由一声长叹。

一旁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她今日在上房院中发生了什么,但因见她出门时神色欢愉,便没多想,眼下听她一声叹息,才提起一颗心来。

当珠犹豫着探身过去:“姑娘,今儿夫人又说您了吗?”

魏鸾咦了一声扭脸看她,其实是稍稍抬了头的,正好金芒照耀下来,晃了她的眼。

她便拿手遮了下:“说我做什么?你这丫头也不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当珠撇了撇嘴:“我瞧您唉声叹气的,还当夫人又说教您呢,打趣我做什么。”

尤珠没忍住,也跟着魏鸾笑起来。

魏鸾沉默了很久,终于重又扬了声,将今日上房院中一言一行,与她二人娓娓道来。

尤珠比当珠要年长个三两岁,也比她沉稳的多,乍然听了这样的话,两条秀眉真是要拧巴到一起去:“姑娘怎么好”

指责的话不能说,那不是做丫头的本分。

于是她忙收了声,又改口:“夫人还在病重,姑娘这些话,真激怒了夫人,只会叫夫人的病更不好。上回姑娘在上房院就已经吃过一次亏,到如今还要托齐王殿下帮着查那个真相,这会子怎么又去惹夫人呢?”

“你错了,这不是招惹。”

魏鸾幽幽长叹。

她是招惹吗?

她从没想过要主动招惹章氏的。

大家住在一个宅子里,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是最好不过的?

倘或不是章氏步步相逼,她何尝愿意与章氏闹成这样。

秦令歆临走前,还特意留下话,要她防着宋宁连秦令歆都一时看得出,宋宁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只怕以后的麻烦事还很多,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她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

真的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

又或者,潜意识里,她是希望章氏与她撕破脸的。

那怪不了她

“她是不是真的病的十分厉害,我心里有数,你们两个也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的病从何而来,更没人比我知道的详细”她拖长了音,把手拿开些,斜了眼风扫过尤珠那张清秀的脸,“其实你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是谁在招惹谁呢?我有时候总在想,她是做长辈的,原本我一辈子碍不着她,怎么就要做到这地步。”

说完了,她又把视线调回来,重放在了那片竹林上。

魏鸾略一抬手,素手指尖的方向,正是竹林那里:“你瞧,郁郁葱葱,如今春暖,它们长的也正好,原本一切都该是生机蓬勃的模样,一切都该是最好的模样,可是一切,都不是我破坏的。”

破坏了一切景致的那个人,是章氏。

尤珠心一沉:“姑娘想对夫人做什么?”

魏鸾摇头:“我能对她做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我有顾忌,她没有,是以她能够肆意揉搓我和姐姐,我能够反击的,却很少。便是一时拿住了她的把柄,她大概也是有恃无恐的。”

她做了深呼吸状:“她真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或许会一时被困住,却不会一世都叫困住。她知道我永远顾忌着魏家,只要我一日顾忌,就一日不能真正拿她怎么样。她做的很多事,真拿了她去送官,有黎晏在,她这一辈子也不要想好过了,但尤珠,你说我能干吗?”

不是不能,是从来不愿。

而章氏就是太清楚这一点,才从来有恃无恐。

尤珠眸色一暗,摇了摇头:“可是姑娘这样争一时意气,只会带了更多的麻烦。我知道姑娘不想一味忍让,越发叫上房院得意上脸,尤其当姑娘好欺负,随意揉搓,但眼下这样子”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魏鸾噙着笑劝她:“这儿没外人,我今儿吩咐了不见人,就是想和你们两个说说心里话。有些话,我没法子和齐娘说,她想到长远,又好像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说得多了,她就想得多。她年纪也慢慢大了,我不想叫她替我操那么多的心,难道没了外人,你们两个与我说起话来,还要支支吾吾的吗?那我心里的这些话,还要同谁去说呢?”

尤珠便说不是:“我只是担心,等夫人缓过劲儿,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姑娘。姑娘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或许这魏家内宅中的纷争,就从没有停止过。

从前是章氏和娘,现如今是章氏和她,还有西院住着的那一个。

停止?

怎么可能停止。

从前是她无心这些,两个丫头便以为从来没有过。

魏鸾难免失笑摇头:“我也不懂,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于她而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消停下来。”

章氏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好像这一辈子,都乐于此道,与人争,与人抢,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最好的,可到头来,又会变成什么样?

魏鸾心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如果有朝一日,章氏一无所有,到那时,她还能拿什么来耀武扬威呢?

第八十六章:万金之数

第86章万金之数

从魏鸾在上房院同章氏撕破脸一次后,章氏果然消停了好几日,身体也日渐养好起来。

约莫过了有五六日光景,一转眼便已到了四月底,再有不足十日,便是魏业的生辰。

魏业生的巧,就在端午前三日,也就是五月初二这一日。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不好太过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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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劝阻

第87章劝阻

魏鸾是怒气冲冲离开的,尽管她并不想在魏子衍面前过多的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或许魏子衍会觉得莫名,但也一定会笑话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是她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时至今日……

从前院离开的魏鸾,在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时,突然又收住脚。

她大抵明白了。

在离开京城几年后的今天,无论是爹还是章氏,哪怕是大哥只怕都未想过,魏家真的会树大招风至此。

原本以为已经离开是非之地,从今后在齐州城中,无论魏家怎样的招摇过市,都不会再惹天子猜疑。

便是有她与黎晏这一段事,天子也并不会拿魏家如何。

说到底,魏家朝中无人当年能做皇商,虽有广阳王殿下的举荐,但魏家实实在在是朝中无人的。

碧玺如若会猜疑,如今首当其冲的,也该是宋家。

宋明义倘或真的连中三元,家中有那般富贵,将来入朝还不知如何收拢人心。

魏家有什么?魏家虽富贵无极,她大哥和魏子衍却都不曾入朝,甚至连科考都是没有下场的。

所以他们都忽略了啊……

魏鸾深吸口气:“你们说,怎么才能叫爹的这个寿诞,不这般铺张招摇呢?”

当珠倒吸口凉气,啊的一声没丢出口呢,尤珠一把按住她:“姑娘怎么这样说?是方才二少爷的话,说的太张扬了吗?”

“那何止是张扬……他未免太轻狂了些,那一整套的玉带,既买了回来倒也算了,便是有人瞧出价值不菲,也不该这样得意洋洋。”魏鸾止不住的叹息摇头,又咬牙切齿的恨魏子衍没心眼不成器,“给人家听了他那番话,岂不要说魏家眼里没人?我们家虽富贵,却原用不起这样的东西才对,得了好的,也该进献,而不是私藏,更不是在寿诞之日,这样挂出来炫耀人前。”

尤珠大概懂得她的用意,可是她也不解,便多问了两句:“往年老爷寿诞时,也大多是这样的。前年的时候,夫人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叫人从洛阳运了那么多的牡丹到齐州,不也是如此名贵的吗?”

洛阳牡丹再名贵,也是常有并好得的,那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儿罢了。

从洛阳运往齐州,虽然道阻且长,可魏家有钱,又愿意花这个钱,别人家说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了,旁人不论,便说宋家吧,宋平章要想干这事儿,他也干的成。

今次这玉带……

这是天下少有的,便诚如魏子衍所说那般,也如她先前所想一样,送进宫,只怕宫中都很难找出这么一套的玉带来。

“名贵与名贵,到底还是不同的。”魏鸾不知道怎么同她说,有很多道理,也不是尤珠能明白得了的。

她敷衍了两句,想起魏子期:“大哥不在府中?”

尤珠便一下知道她想做什么,忙跨出去半步:“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为着老爷的生辰忙前忙后,大少爷这阵子又要操心外头柜上的事,还要忙着打点家里,姑娘可千万别去大少爷跟前说这些啊。”

魏鸾咦了声:“你怕大哥骂我?”

“姑娘若说的在理,大少爷自然不会训斥姑娘,可是姑娘……”尤珠抿起唇来犹豫了下,好半天才把后话说出口,“你去和大少爷说这个,大少爷就会听了吗?或是大少爷听了,就劝得动老爷吗?姑娘不想叫铺张招摇,可老爷好面子,每年的生辰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只是个玉带,再过两日,家里头还不知有什么样名贵的东西送进来,再过几日就是宴客日了,姑娘现在去说,又劝得动哪个?”

魏鸾一下子泄了气。

是了,她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

大哥即便是听了他的,如今也劝不动爹了。

五月初二过生辰,一定是要极尽富贵之能事的。

别的什么名贵东西,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不该有的,可是眼下这套玉带,是绝对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但找大哥没用,去劝爹只怕更是无用,爹只会觉得她小孩子家家多思多虑,这根本就不值当什么。

那她还能……

“尤珠,去叫孙喜来。”

尤珠眼皮一跳:“咱们府里的事,姑娘总是要和齐王殿下商量,这……”

魏鸾斜过去一眼:“我大概有分寸,你去叫孙喜来就是了。”

尤珠还想说什么,这回却轮到当珠拦了她一把,几不可见的摇头。

她无奈,只好应下,返身离开此处,寻孙喜去了。

当珠拦着她的动作,魏鸾是瞧见了的:“怕我恼了她?”

“姑娘很少和我们发脾气,我只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当珠低头摆弄着自己衣服下摆处,“其实她说的不对。”

魏鸾一揉耳朵:“什么不对?”

当珠这才抬起头,目光真挚的:“姑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我们自诩和姑娘贴心,可到底是奴婢,姑娘虽不拿我们当下人,但好些大道理是我们不懂也弄不明白的。至于大少爷和大姑娘尤珠方才不是说了吗?这回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姑娘就是和大少爷说,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一来二去的,能替姑娘分担一二的,也就只有齐王殿下而已。所以尤珠说的不对。”

她小脑袋偏一偏,目光落在魏鸾身上没挪开:“至少殿下是真心待姑娘好,事事愿以姑娘为先,姑娘遇上什么难处,他是个王,他都能为姑娘解决。”

魏鸾那一瞬间是想笑的,当珠的话听来直白的很,又像是她事事巴望着黎晏,可她知道,丫头不是那样的意思。

连尤珠都不能理解她,当珠却能够体谅。

魏鸾抬了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你瞧,素日我待你比尤珠还要亲厚些,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珠啊的一嗓子:“姑娘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魏鸾摇头说没有:“随口一说而已,走吧,回清乐院去等孙喜,我还有些事儿要想一想的。”

第八十八章: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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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病倒

魏鸾病了。

在魏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时,她一下子病倒了下去。

起先魏鸢和魏子期是留意了的,但只当她前阵子给章氏侍疾累着了,她又不愿意看大夫,便只好叮嘱她几句,叫她自己好好休息,养一养身体。

可是一连三日过去,她却越发病的沉重,索性连门也不出,人也不见。

这一日还是当珠哭丧着脸直奔上房院,说是一大早魏鸾就昏过去一回,脸上难看的厉害,白的吓人,这会子还昏昏沉沉的,没法子把她叫醒,她嘴里还说着胡话,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吓人的很。

这病势凶险,且又来的突然,连章氏也唬了一跳,当下带着人往清乐院去瞧她。

而乍见之下,其实并没有当珠说的那样厉害,但人的确是在昏睡中的,口中也似在低声呢喃着什么话。

章氏给沅寿使了个眼色,沅寿立时会意,便附耳过去,细细的听,等听真切了,吓的脸色煞白。

“她说什么?”

沅寿磕磕巴巴,几乎连声音都丢掉:“二姑娘二姑娘说”

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章氏心生狐疑,待要再催问,却又想来沅寿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如何叫魏鸾轻易吓唬住了呢?

故而她没再问,反倒一提裙摆,凑上前去,脚踩在床边脚踏上,略弯了弯腰,又提着裙摆,凑到魏鸾的脸前,想要把她口中言语听个真切。

可等听真切了

章氏骇然退开:“快去请大夫来。”

沅寿的一声应下,转了身就要提步往外退,那头齐娘拦了一步:“已经派人去请过周太医,过会儿就到了。”

章氏眉心微蹙:“周太医是每日来给西院诊脉,但也不好随意就请”她有意训斥,却只见齐娘面色如常,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一时也就没了兴致,“这次就算了,鸾儿病的这样,也是情有可原,以后再不许如此造次。”

齐娘蹲身礼了回,像是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可又像是全然不在意一样。

章氏盯着她多看两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沅寿就怕她心里不受用,且又担心魏鸾的糊涂话,轻咳一声压了压嗓音:“二姑娘这样子,怎么好请周太医来?”

“请了外头的大夫,传开了更不好。”章氏像是对前几日魏鸾说的话有所顾忌,不经意的回头扫过魏鸾一眼,示意沅寿不要再说下去。

而周太医来的也算快,她们这头话音落下不多久,外头便撩了帘子。

尤珠打了帘子钻进来,瞧见了章氏在,先是愣怔须臾,旋即蹲身做礼:“周太医来了。”

章氏连连摆手:“快请进来吧。”

周谌进了门,其实多余的礼数并没有做给章氏,而章氏也不好计较什么,这是宫里调派到齐王府的人,一向架子大些都是有的,她们虽也是富贵人家,却远比不上什么高门望族,得不了一个拜礼,也是情理之中。

章氏略往一旁让了小半步,把床前位置让开来,又比了个请的手势:“前几日便说身上不好,都只当她是累着了,却不想今儿连床都下不了,眼下还昏昏沉沉,只好请了太医来一趟。”

周谌说无妨,只是又多看了章氏两眼:“夫人也才大好,这几日进府,所见皆是忙碌,夫人还是不要过于操劳,以免旧疾复发。”他说着想起什么来,便又顿了顿声,须臾才接上前头的话,“夫人的病根是多年攒下来的,如今虽然好了,但并未能够除了根,倘或一味的操心劳碌,终究于身体安康是无益的。”

章氏倒吸口凉气,却也只能一味的说记住了,她瞧着周太医那张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对于周谌,她并不是全然相信的。

就是为着周谌一句话,胡氏变相的禁足起来,到如今都没能走出西院半步。

而她呢?

她的一场病,不也是周谌一句话吗?

她的病究竟是否凶猛,她自己多少心里有数,周谌说的有实情,但真的严重到那个地步吗?

结果今日见了面,他仍旧这般说辞

章氏心下生出些许不悦,不好带到面上来,便只推说知道了,又是满脸堆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周谌见她这样,略眯了眯眼,并不再多说什么。

魏家不是干干净净的地方,这宅子里,他近几日所见,便已经多了去。

齐王殿下交代了他什么话,他照听照办,人家说医者父母心,他绝没有害人之心。

章氏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但年纪渐长,坏处便越发会显现出来,他如今说的,原也不是吓唬她,到如今病了一场还是不知道保养自己,将来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但是章氏怀疑什么,他也不是不知道。

是以好些话,他说了,是医者心,章氏不信,他也并不会一味的再去劝。

从胡氏到今次很可能给自己下药来栽赃诬陷魏鸾的事,周谌对这位魏家的当家主母,可以说是半分好感也无。

与胡氏之间倒也算了,姑且是情有可原,说到底这样子进了门的女人,正室都少有能容的下的,何况还有了身孕,又得魏业喜欢。

可魏鸾呢?

她做长辈的,这样不遗余力的害一个孩子,不要说有齐王殿下在,便是没有齐王殿下,他知道这样的事,心里那一碗水也是端不平的。

周谌收回目光,没再多看章氏半分,挪了步子,往魏鸾的床边移过去。

当珠早搬了小圆凳来供他坐,又在床头置了张与圆凳一边儿高的四方小桌。

周谌撩了长袍下摆步过去,搭上魏鸾的手与她诊脉,旁的话一句不多说。

大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过去,周谌拧着眉站起身来:“二姑娘这几日受过惊吓吗?”

章氏愣了,连齐娘也明显僵了下。

但到底是齐娘最先回过神,又加之她每日在魏鸾贴身服侍,便忙应了句没有:“二姑娘到何处去受惊吓呢?太医这话说得叫人心惊,可是我们姑娘的病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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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无从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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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无从下药

周谌接了当珠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二姑娘这场病来的古怪,没有什么诱因,可是脉象虚弱无力,倒像是受惊所致。”

章氏的眉毛彻底拧在了一起:“这几日府里忙,也没见着鸾儿出府,早几日一直在我跟前侍奉,也没见什么外人,如何就受了惊吓?”

她一顿,声音又厉起来,一双丹凤眼扫过当珠和尤珠,临了还是落在了齐娘的身上:“你每日跟着鸾儿服侍,就是这样看顾她的?”

齐娘一点儿也不怕她,挺直了腰杆与她四目相对:“我奶姑娘一场,拿姑娘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样,夫人说这样的话,倒像是我不顾姑娘,叫姑娘一个人乱跑,受了惊吓。眼下周太医说受惊所致,连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受了惊吓了呢?”

她们这头正吵着呢,外头魏业已经黑着脸迈进了屋里来。

他甫一进内,就听见这吵闹声音,当下脸就更黑了:“吵什么?鸾儿病着,你们就在这儿这样吵!”

齐娘面色不善的收了声,倒是章氏,脸上满是不服气。

于她而言,齐娘始终不过是个奴才,这样子和她顶撞,这就不是为奴的本分。

魏业听见了他打从进门那时起,就应该听见了齐娘所有的话。

她的指责是无端的吗?并不是的。

每日陪在魏鸾身边的,就只有这么些人,当珠和尤珠虽说是大丫头,可上头毕竟还有齐娘这个乳母在。

如今魏鸾莫名其妙就病了,周谌说是受惊所致,她们没有人知道,魏鸾何时受了惊吓,又是在什么地方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说到底,这不还是身边儿奴才们照顾不周吗?

她是做母亲的,询问两句,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可齐娘又是怎么回的她?

章氏近来越发看明白了其实打从胡氏进府的那天起,魏业的心就偏了。

人的心偏了,就很难再正回来。

她也试着努力了,可是魏业却无动于衷。

如今齐娘与她蹬鼻子上脸的,魏业也当做没瞧见。

章氏身形略动了动,大抵是想要分辨几句的。

那头沅寿忙一把按住了她,她回头看过去,就见丫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章氏那口气,郁结于胸不得舒展,可是理智尚存时,她也明白,眼下魏业眼里就只有魏鸾的病,她和齐娘之间的口角之争,魏业根本就无心顾及,她若此时要闹,只会更招的魏业心生厌烦。

已经疏远至此了,难道还要自己再把人推出去一些吗?

章氏深吸口气,到底是忍下来:“老爷,周太医说”

魏业却看都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绕过去,在周谌面前站定住:“周太医,鸾儿还好吗?”

周谌摇了摇头:“二姑娘是受惊所致,我无从下药。”

魏业身形一时不稳,还是当珠低着头扶了一把,他才勉强站稳住。

再开口,他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惊慌:“这人病了,无从下药,你是说”

“魏老爷不用自己吓唬自己。”周谌勉强扯了个笑,“二姑娘这个病来的古怪,没人说得清楚她何时受了惊吓,又是如何受了惊吓,我说无从下药,是因为没有对症之药,既无对症之药,何必要苦了二姑娘去灌些汤汤水水的。”

“可这人病下去,不吃药怎么能好?”魏业眉头紧锁,“周太医你医术高明,总要给个主意才是啊。”

周谌背着手,盯着魏业看了半天,临了了,长叹一声:“我是做大夫的,有些话,不该我说,但二姑娘这样”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咳嗽一声:“多半怕是邪祟缠身,魏老爷只管请了得道高僧来做法,与二姑娘化解了也就是了。”

不要说魏业,就连章氏她们也全都惊住了。

一个太医,说出这样的话怪不得周谌方才犹犹豫豫不想说。

魏业吞了口口水:“周太医,你这”

“二姑娘病成这样子,我没有方子可以开,魏老爷也只管去请大夫,这齐州城的名医便是你遍请了来,也都是这句话,无从下药。”话说出了口,后头的话再要说,好像就没有那样困难。

周谌长舒口气,几不可见的松了松眉心处:“如今也只有这法子,请了人来看,到底是什么冲撞了二姑娘,等看完了,做了法,多半也就好了,如果还是好不起来,那那可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魏业浑身的力气,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抽干了。

床上躺着的那一个,是他的心肝儿。

打从魏鸾落生,他就拿她做掌上明珠。

从前在京城,多少人说她克母,生来不祥,他却置若罔闻。

等她长大一些,那张脸真是像极了孙氏,他便愈发喜欢她。

而他的鸾儿,今岁十三,周谌却说他说什么来着?无力回天。

周谌也上了手去扶魏业:“魏老爷不必急着伤心,我虽无从下药,但安神的方子还是能开,先开了安神的方子吃下去,魏老爷若要寻了得道高僧”他拖长了音,“不妨到殿下那里去问上一问。”

魏业登时抬头回望过去:“齐王殿下?”

这四个字一出了口,章氏便莫名心头一颤。

怎么又和黎晏扯上了关系呢?

魏鸾的事,每每与黎晏扯上关系时,她都吃了暗亏。

今次魏鸾这个病来的这样古怪,周太医的言行举止更是叫人捉摸不透,现下还直接说出齐王来。

她拧眉上前三两步:“难不成殿下还认识什么得道高僧,能够替鸾儿化解这一劫?周太医这样说,倒叫我们不敢信了。”她一面说,一面又解释两句,“原不是说信不过您的医术,可这样的事,简直匪夷所思,叫我们怎么敢轻易就信呢?”

周谌不卑不亢,却不看她,只是盯着魏业:“我与二姑娘无冤无仇,倘或二姑娘的病能治,我何故如此?魏老爷,你是个明白人,我若耽搁了姑娘的病,给殿下知道了,也没我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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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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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古怪

周谌说的在理。

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没有谁敢不把魏鸾当回事。

魏业眼皮略动了动,一侧目,望向章氏:“你叫人到算了,你叫人去备车,我亲自到王府去见殿下。”

章氏显得大为不快,横眉冷目的,站在那里也不动,像是没听见魏业的话一样。

魏业就冷眼看着她,等了半天,黑着脸叫当珠:“去叫人备车!”

为着他拔高了音调,声儿也厉了许多,丫头瑟缩了下脖子,绕过了周谌便要迈步往外,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快,唯恐慢了半步,又要挨骂一样。

却不想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呢,便叫章氏一把给拦住了。

“老爷就要这样到齐王府去?您打算和殿下说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的扫过魏鸾床榻方向,“说鸾儿中了邪,为这个大病不起,周太医诊了脉却无计可施,眼下只得请殿下出面,寻了得道高僧来为鸾儿做法,以期化解她此番劫难?”

魏业腾地拍案而起:“你又想说什么?”

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很不给章氏留面子了。

不要说屋里还有这么些奴婢们,就是当着周谌一个外人的面儿

果不其然,周谌抬眼扫过来一回。

那一眼虽淡淡的,但章氏猛地背后一凉。

他目光收回去很快,却还是没能逃过章氏的眼。

章氏呼吸一窒,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老爷,鸾儿是姑娘家,邪祟缠身,传出去,她将来还要怎么在齐州城立足?”

原本这是关切魏鸾的,可从章氏嘴里说出来,到了魏业耳朵里,莫名就变了意思。

她对孩子的不满,他从来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不信她突然生出的关心。

之前西院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不过不声张而已。

魏业眯起眼来:“那你的意思,就这样放着鸾儿不管了?”

章氏听他语气不大对,心头一凛:“老爷,我怎么是这个意思呢?鸾儿好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

“行了!”魏业竟连面上的客气都不愿再维持,一摆手,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他打断了章氏的话,再不肯看她,只是吩咐当珠快去叫人备车,又转了头叫周谌:“周太医,只怕还要烦请你与我一道,鸾儿的病究竟如何,你是太医,你说与殿下,殿下才更清楚,只怕殿下问急了,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周谌点了点头,横竖胡氏那里他也诊过了脉,原就没有什么事情要留在魏家,正好与魏业一道离府也就是了。

章氏回到上房院时,只有沅寿一个人陪着她。

魏业走的匆忙,什么话都来不及多交代,却唯独记得,叫王川等魏子期回来了,告诉他一声,清乐院的事情,不许人外传。

这样的话本该是交代给她的她是当家主母啊,清乐院是魏家内宅,魏鸾是魏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要越过她,特意去交代魏子期了?

兄妹之间再怎么亲厚,如今大了,相处起来都要有分寸。

魏子期不该一味的往内宅钻,魏鸾姊妹也不该有什么事都还指望着这个大哥。

章氏呼吸不畅,原本养好的精神,好似一下又变得萎靡起来。

沅寿瞧着她这般模样实在吓人,就打发了采香去煎药。

等交代完了,她倒了茶水来给,往章氏面前递了递:“夫人吃口茶顺顺气,这才刚好了些,可千万不要再作践坏了自个儿身子。那方子咱们还留着,先前周太医也说了,要是遇上精神不济时,都可以煎了药来,只当是调理的。这会子叫采香她们去弄,一会儿您好歹喝一碗。”

章氏斜着眼风瞧她手上的青瓷茶盏,却始终没有动手接下来。

她失声冷笑:“作践?如今不是我作践自己的身子,是老爷再不肯给我体面!”

沅寿抿起唇,把茶盏往一旁桌案上搁下去,长叹一声仍旧是劝她:“从上回的事,奴婢就劝了您,可您也不愿意听”

她说着见章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便也不敢再激怒她,只是转了话锋:“如今老爷这样,您该想到的。只是往后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总这样子,也不是办法。这阵子,您可千万不要再逆着老爷的意思来了。西院那里只管看顾好了,过几日老爷的生辰,先前不是有家里送来的那一套玉带吗?今儿老爷回府,是为着二姑娘身上不爽利而焦心,一时不留意罢了,等过了这两天,二姑娘身上大好了,老爷瞧见那样的东西,便知道您的心,夫妻之间,哪有这样怄气的呢?”

她不说魏鸾还好,提起来,章氏便越发不痛快:“沅寿,你真觉得魏鸾是病了?是叫邪祟冲撞了?”

沅寿啊的一声:“这不是周太医”

“可周谌又是谁的人?”章氏冷笑一声打断她,“打从周谌说起齐王府,说要老爷走一趟齐王府,请齐王殿下出面,请了得道高僧来做法,我就觉得这事儿古怪的厉害。得道高僧虽不多,可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位,更不是只有齐王府请得动。周谌是太医,从前在宫里侍奉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他会心里没数?”

她一面说,一面又自顾自的摇头:“我说的话原也不只是为了拦着老爷,不叫老爷去齐王府。你自己想想,魏鸾中了邪”她略一顿,啧的咂舌,轻叹几声,“好好地姑娘中了邪,将来传开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邪祟邪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圣人虽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连周太医都这样说,将来人家便只会说她身上不干净说穿了,邪祟上过身,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呢?”

“所以您是觉着”沅寿也渐次醒过味儿来,“您觉得周太医的那些话,倒像是有意为之?”

“难道不是吗?周谌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却处处都透着古怪。你瞧,老爷这会儿不就巴巴的跑到了齐王府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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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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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逼急了

“可是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总不至于要用这样的法子见老爷。”沅寿一面说一面摇头,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缘由,“那位殿下,打小的时候,可就把二姑娘当成心头肉一样了,怎么肯干这样的事呢?何况不要说这齐州城,就是放眼大梁境内,哪里有齐王殿下相见而不得见的人呢?他要见什么,何至于偷偷摸摸的。”

“所以这事儿未必是古怪在齐王身上。”章氏的手,终于碰上了旁边那只茶盏。

盏身是青花的,杯盖的边沿上又描了金边,看着富贵堂皇的模样,是章氏日常最爱用的一套茶盏。

此时她把小杯端起来,一手执杯,一手执盖,盏盖拨弄着杯中浮叶,有一下没一下的。

沅寿等了好久,却都不见她将后话说出口,便忍不住催问了句:“夫人说古怪不在殿下身上,那是周太医吗?”

周谌?

不是的。

周谌和这府中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他会进到魏家,最初也不过是因为魏鸾,是黎晏吩咐而已。

而且诚如他自己今日所说,他又怎么敢这样耽搁魏鸾的病情如果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对魏鸾下手,来日给黎晏知道了,他就是死路一条,保不齐还要牵累家人。

聪明人从来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她早就说过,周谌在宫里侍奉久了的人,有些过于冒险的事情,他碰都不会碰的。

如今的齐州城中,能叫他碰都不会碰的人,一定是魏鸾,而一定要远离且守着分寸的事,也必定是与魏鸾有关的事。

章氏略合了合眼:“八成是魏鸾自己。”

沅寿大吃一惊:“夫人是说,二姑娘自己把自己身子作践病了,又整出这么一场?”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然事事与齐王府扯上关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章氏渐次冷静下来,“你去查一查,清乐院最近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还有那个孙喜,他原本就是齐王放进府中的一枚棋子。这个人,未必是图咱们家什么而来的,但他和魏鸾之间时常往来,还不知道私下里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沅寿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口劝她:“夫人何不走一步看一步呢?我方才还说,如今再不要和老爷对着干了,不然真伤了夫妻情分,弄到最后,大家没脸。二姑娘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个目的,等来日咱们静观,也是能瞧出端倪的。半大的孩子,能在您手上翻出什么花儿来?可您眼下又去查清乐院,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岂不又是一场风波吗?”

“魏鸾近些日子总是针对我,你不是不知道,她的针对不是没由来的,而上次在上房院说出那些看似撕破脸的话,也一定不是事情的结束,只怕不过是个开端而已。”章氏深吸口气,“我何尝想和老爷走到这一步?但”

她兀自收了声,其实眼底还是有悲伤的。

她年少嫁给魏业,那时匆匆一眼,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不然凭当年扬州章氏的名头和富贵,她又怎么会委身魏业做个平妻。

平妻说来也是妻,明媒正娶进的魏家门,可到底她前头还压着一个元配发妻。

可昔年她不怕丢脸,她一意孤行,就是要嫁给魏业。

那时候,魏业的生意刚有些起色,而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她。

经年过去,魏业只怕把那样的情分,全都抛之脑后了。

人怎么会变的这样快呢?

短短十几年,心变了,人也面目全非了。

她还爱着魏业吗?大抵是爱着的,不然如今做下很多事,便不会顾虑魏业的感受,更不会怕有朝一日,她和魏业走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

她不喜欢魏鸾,为着孙氏,也没少暗地里给几个孩子使绊子,可她始终不敢下手太黑,顾忌的并不是孙氏亡魂,而是魏业的那颗心。

其实她也变了的

“你不用劝我了,只管去查吧,背着点儿人,倘或真叫人发现了,来回我一声,免得回头老爷问起来,弄得我措手不及。”

沅寿嘴角抽动:“夫人,您怎么”

她其实不懂,已经吃过亏了,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肯听人劝呢?

这么个倔强脾气,从年轻到现在,从来也没改过。

明摆着这事儿查下去,到最后真闹开了,吃亏的也只是她们。

魏家这位二姑娘,谁又轻易懂得了?上回元乐郡主到齐州,两个人一道赴了宋家的宴,她都能毫发无损的回府,而郡主却匆匆离开齐州返回京城,这其中实在耐人寻味。

如今魏鸾本事大了去如果说从前还能拿捏她,那如今可就难多了。

自从她挨了宋宜一巴掌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真正的脱胎换骨。

魏鸾好似再也不是那个什么事都要依赖别人的小姑娘。

从前她靠着魏子期,靠着齐王殿下,最要紧的,在这深宅大院中,她靠着魏业,但如今她自己有了成算这人呐,心眼子一旦多起来,就变得可怕起来。

沅寿叹息着:“上次奴婢劝您,您不肯听,这回奴婢还是要劝您,哪怕您不肯听,该说的,奴婢还是要说。夫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老爷和您疏离至此,这绝不是二姑娘的过错”她拖长了音,豁出去似的,双膝一并又一软,在章氏面前跪下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府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您没有一日清闲,却又无人能替您分担。二少爷那个样子,您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苦,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头咽。可是夫人,事情总不能再坏下去啊。”

章氏心头微动,略欠了欠身,递出去两只手:“沅寿,你起来。”

沅寿想了想,把手交了过去,虚搭在她手心儿上,顺势站起身来,只是不敢真把力道压在她身上而已。

章氏拍了拍她手背:“你的心,我全都懂。可是沅寿,事情走到今天,已经不是我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了。上回你劝我,我不听,如今是把魏鸾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何况是她?你瞧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叫人省心的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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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不必如此

第9章不必如此

魏业这一去齐王府,便是大半天没再见到踪影。

而魏鸾在后半天的时,其实悠悠转醒过那么一回,只是她精神不济,便是醒了,整个人也有些呆呆的,在外人眼里看来,竟真像是撞了邪一样。

齐娘在她转醒时打发了一屋子人退出去,怕守在跟前的人多,更招的她不好。

当珠几个也没多想,领了人就退到了屋外去,而盘腿坐在床上的魏鸾,眼瞧着屋里没了人,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哪里有半分呆傻模样。

齐娘挪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在床边儿坐下去,扭头往外扫了一回,压了压声儿:“孙喜悄悄来过一趟,说姑娘果然没猜错,沅寿到底是着手在查咱们清乐院近来的动向,还有孙喜这阵子的举动。”

魏鸾嗤的一声,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丢出的是一抹嘲讽弧度:“我早说了她不会甘心的,周太医说出齐王府,她就会怀疑这里头有鬼祟,但其实说到底”

她拖长了尾音,调转视线,目光落在齐娘的面庞上。

魏鸾看了很久,终于重又开了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防着我?”

她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齐娘,我从前问过你好多次,她和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娘去世之后,她对我们兄妹几个这样放不下。”

“是,这话姑娘问过好多次。”齐娘深吸口气,却面不改色,“可我也劝过姑娘好多次,有些话不该听,那些污言秽语,原本就不该脏了姑娘的耳朵。”

魏鸾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齐娘的手:“那些真的只是你所谓的污言秽语吗?”

不,她不能相信的!

章氏在这些年中所表现出的种种,叫她如何能信?

这次的事,她早料定了章氏会有所猜疑,而起了疑心,也势必有所作为,查到清乐院头上来,是必不会少的。

那会子齐娘还笑着打趣过她,无非说章氏不是个拎不清的,她真大病一场,爹还不知要如何悬着一颗心,章氏又怎么会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可如今又怎么样呢?

魏鸾抿起唇来:“今日你也看见了,爹如今对她是个什么态度,甚至连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齐娘,她这时候还敢来查我,想做什么呢?她不过是想证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胡作非为的一场闹剧,而爹知道了真相,就会对我失望爹生辰就要到了,我却闹出这样的事叫大家不得安宁,这就是不孝。”

齐娘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目光丝毫不闪躲,自然也把她的激动和愤怒看在眼中。

如今这样子,章氏还敢查,她的确是没想到,可要为这个,就硬是要说,章氏昔年和大夫人之间有一笔旧账没有了,那也是不像话的。

她无奈的叹气,左手手臂略抬起些,到底落在了魏鸾头顶上:“难道我会为了她骗姑娘吗?我把姑娘奶大的,姑娘在我眼里,就跟自己的孩子一个样。大夫人生下姑娘就去了,难道不是我把姑娘从小拉扯到大吗?”

“可是她”

“别急。”齐娘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和着一把嗓子打断她的急切,“不是我要袒护夫人,而是昔年夫人委实没有必要害大夫人。我知道姑娘都听见了些什么,也知道外头传言就没有断过。这府里头,服侍的奴才一批一批的换,可总有那么些老人儿留下来,当年大夫人在时,待底下的奴才何等的宽厚,谁不喜欢她?她难处去了,总有些心里不痛快的,再加上夫人当初也的确不怎么敬着大夫人,时日久了,可不就传成这样子吗?”

“可爹从来没有过问!”魏鸾咬紧牙关,偏头躲了一把她的手,“连她自己,也从没有料理过这些舌头。”

依着章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这些话在府中流传开来而无动于衷呢?

除非是她自己本就做贼心虚!

齐娘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时间想到什么似的,一拧眉:“姑娘,你如今这样针对上房院,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些传言,要给大夫人报仇的吧?”

报仇?

魏鸾自己也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

不是她不孝顺亲娘,而是实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重生醒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每一件事都看似不痛不痒,可她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又哪里还能分心顾得上为娘报什么仇呢?

于是她下意识的摇头:“不是这样”

齐娘将信将疑:“我说夫人没必要,是实话。当年夫人进门时,大少爷已经落地了,她就是费尽心思除去大夫人,魏家嫡长子,也轮不上她肚子里的肉。而且她性子虽然不大好,脾气也大,和大夫人没法子比,但真要说害人性命这样的事,大抵还是不敢干的。”

她话至于此处,略顿了下,想起来魏鸾前头说的话,又叹口气:“当初夫人其实是料理过的,发落了一批奴才,全都赶出了府去,可她堵不住人家的嘴,反倒更叫人家说她做贼心虚,正应了那些传言,是她害死了大夫人,才会这样恼羞成怒,所以后来,她才渐次撂开手,不再管这个事,而时日久了,原本越传越荒唐的那些话,其实慢慢的,也就不会再有人翻来覆去的说了。”

是啊,于章氏而言,不予理会,才是最好的法子。

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伤痛。

曾经真心喜欢着娘的那些人,也会慢慢忘记了,要给她讨个所谓公道。

魏鸾眼窝一热:“可她后来这样针对我们”

“那是迁怒吧。”齐娘平声回她,“她也许终究是嫉妒大夫人的,再加上大夫人过世后,她平白受到这样的流言指责,总归心里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时日久了,也就把这些,全都算在姑娘们和大少爷身上了。再者说,姑娘年纪越大,对她也越是不客气,依着夫人想来,只怕姑娘是听了那些传言,也信了那些传言的,你想,她还能好声好气的待你吗?”

第九十三章:弘珈大师

第93章弘珈大师

原本这样的天气不该觉得冷,魏鸾先前也的确喝了些周谌开的药,照理说这会儿身上正发热,而她鬓边也的确有汗珠,可听了齐娘这样一番话,她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也释然了什么。

虽然从没想过报仇二字,可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章氏的手上,或许是沾了她娘的血的。

而此时此刻,齐娘的话,令她幡然醒悟。

昔年的章善容又能做什么?

诚然她可以把嚼舌头的奴才赶出府,可人家离开魏家,就会把这些话永远烂在肚子里了吗?

显然是不会的。

齐娘说的那句堵不住人家的嘴,才最戳她心窝。

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吃过大亏,到头来,遇上章氏的事,却又把这样简单的道理抛之脑后了。

而章氏之所谓三番五次的陷害她,也并不是为着娘当初与她有什么旧怨

自然了,齐娘有些话没说,她也大抵能猜到。

章氏那样傲慢的性子,进了门,十有**确实冲撞过娘,而爹爱重发妻,大概也少不了训斥章氏。

年轻时的章氏,应当是真心爱慕着爹的,心爱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还是名份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女人,转过头来训斥自己,章氏怎么会不恨呢?

再加上她日渐长大,横竖对章氏也不敬,章氏便只当她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又何必对她客客气气?

反正对她再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我懂了。”魏鸾略合了合眼皮,先前生气的满腔怒意也渐次散去,“可即便她没做过那样的事,三番五次想害我,我今次所作所为,也只是自保而已。”

齐娘眼中暗了暗,只是魏鸾低着头没瞧见罢了。

她嘴角动了动,大约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等话到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委屈什么,不甘什么,她都明白。

起初魏鸾与她说这个法子时,她也不赞成,可既然如今都顺着她了

齐娘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姑娘不要想那么多,原也是我想岔了随口一说,说到底,姑娘今次做这个事,也不全是为了针对夫人,老爷的生辰大肆铺张,姑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套玉带那东西,现如今还挂在前院的走廊上,连我见了,都觉得扎眼,更不要说给外头的人瞧了去了。”

再说魏业那头,自见了黎晏,将魏鸾之事与他娓娓道来后,便坐立不安。

他一面又担心女儿的身子,一面又实在因为黎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惴惴不安。

黎晏对他还算客气,但绷着的面皮始终没能松动下来。

周谌也在旁边儿陪着,他沉默了大半天,才叫了周谌一声:“脉是你请的,真的无药可医?”

周谌显得诚惶诚恐,撩了长袍下摆跪在堂屋正中:“是,二姑娘的病古怪得很,脉象确实虚弱无力,但但也的确无从下药。这受惊,最易医治,却也是最不易医治的。臣如今也只能开了安神的方子先给二姑娘服下,只有请了人来仔细看一看了”

到了黎晏面前,他仍旧这番说辞,这令黎晏眉头紧锁,大为不悦:“你是太医!周谌,母后当年把你调派到我身边来服侍,我一直都信你的医术,今天你就这么回话?”

周谌鬓边盗出冷汗来,叩首拜下去:“是臣无能。”

魏业觉得黎晏的一字一句,都像细密的针脚,全是扎在他心口上的。

在清乐院时,周谌说出那样的话,他何尝不是如黎晏一般所想呢?

周谌是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的人,又能得了太后另眼相看,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没办法,他只能选择信任周谌。

他的女儿现如今还昏昏沉沉没能转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全力去试一试。

于是魏业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叫殿下。

黎晏收了声侧目看过去,没吱声,示意他继续说。

魏业深吸口气:“起初我听来也觉得荒唐,这人病了,有病就该看病,看病就该吃药,周太医说无从下药,我吓坏了,只当我的鸾儿无药可救殿下,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知不该为此事来烦扰殿下,可如今连周太医都这样说,我实在是没了别的办法。”

他一面说,一面从官帽椅上挪起来,侧身双膝一并,便跪了下去:“天下得道高僧我不是请不来,可就怕我的鸾儿等不了,周太医既说不妨来问一问殿下,我只好冒昧登门,来求殿下帮帮忙。”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

他不是受不起魏业的礼,这天底下,他受不起一拜的人,原也屈指可数,只是魏业毕竟是魏鸾的亲生父亲,这样子跪在自己面前

黎晏下意识的把膝头一偏,没受他这一跪:“你先起来说话吧。”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转头去问赵隼:“弘珈大师如今还在京城吗?”

赵隼点头说是,而正起身的魏业,眉心一紧:“殿下说弘珈大师?”

黎晏对他的唐突并不感到不悦,沉声恩了一回,就没再理他:“你派个人带着我的话回京去回皇兄,请大师五日之内,必得赶到齐州城中。”

赵隼却面露难色:“殿下,要是陛下问起缘由,奴才怎么回?”

“不用回,就说我请大师来的,但也没告诉你们有什么缘故,若问得多了,就去求太后。”黎晏一面说,一面冲他摆手,“这件事情耽搁不得,你现在就紧着去办。”

赵隼自然是不敢再多问的,事关魏鸾的性命安危,他只怕问得多了,更惹恼了自家殿下。

于是他应了个是,端了个礼,便匆匆挪步出了门去不提。

“周谌,这五六日光景,我要阿鸾性命无虞,你总能做到吧?”

周谌抹了一把鬓边冷汗:“臣一定竭尽全力,等着大师自京城而来。”

“殿下,弘珈大师他”魏业吞了口口水,“他不是早云隐多年了吗?”

黎晏翻了翻眼皮看过去:“他自去年起,就留在京城了。”

第九十四章:闭门羹

第94章闭门羹

这位弘珈大师,自然是当得起高僧二字的。

昔年他云游四方,四海为家,魏业也是偶然间在机缘巧合下,才有幸得见他一二次。

年轻时的魏业,也是信封佛法的,彼时与弘珈将经论道,自觉受益良多。

却不料经年过去,他已经身在繁华上京

魏业垂下眼睑,心下难免感慨,天家富贵,高高在上的皇权,自古至今,便是无人能藐视的,便是弘珈这样佛法高超的人,也只能选择屈服,又或者,他是心甘情愿也未可知。

魏业觉得喉咙发紧,一时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黎晏瞧他那副模样,想想他当年离开京城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便眯缝起眼来:“这几日就让周谌住在你们府上吧。”

魏业这才回了神,又连声谢过,旁的仍旧不多说。

黎晏至此已然生出三分不悦来。

原本他也知道魏业心里想什么,有意岔开话题,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但魏业反倒像是不领情的样子。

他横起眉来:“弘珈大师在京城,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魏业心下咯噔一声,他语气已然不好,就怕他多心,便忙摇头说不是:“只是上一次见到大师,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多年不曾听闻大师去向行踪,乍然得知,一时吃惊而已。”

好在他还知道要遮掩,黎晏本有心计较,但想想魏鸾,也只是无声的叹息,摆了摆手,又叮嘱周谌:“二姑娘要有什么不好,或是你照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到王府来调人去,不必回我,你只管看顾好了。”

魏业从王府离开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平日与黎晏打交道,黎晏多少都带着三分客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他虽从没有敢心安理得的接受黎晏的客气,可却不得不承认,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黎晏那样和软的态度。

眼前的人分明是个尊贵的王,却总是客客气气的,这感觉自然好。

可今儿个

跟在他身后出府的周谌,也瞧出了方才那堂屋中的气氛诡异,只是他夹在中间,什么也不好说,更不敢说。

这会子出了门,见魏业抬手抹去鬓边汗珠,才长叹一声,一面下台阶,一面拍了拍他肩膀:“魏老爷,殿下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魏业浑身一震,侧目看过去:“周太医”

周谌却不再言声,迈开步子径直下了台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已。

是啊,他今日真是造次了。

周谌一语惊醒梦中人。

黎晏再如何喜欢鸾儿,他也姓黎,和天子一母同胞,兄友弟恭。

这天下,若有人对天子不满,质疑今上,黎晏是头一个不会轻易放过的。

魏业突然就长松了口气今日若换做旁人在黎晏面前做这副姿态,只怕是很难善了了。

魏家的欢庆气氛,这几日已经全然不见了。

阖府上下为着魏鸾这一病,成日里底下奴才们脸上连个笑都不敢有。

魏鸾刚病倒的第二天,魏业从外头忙完了事情回府,因见着门房上当值的小子眉开眼笑的,生了好大一场气,把人赶出了府去,从那时候起,一家子就全都成了提心吊胆的。

章氏还在暗中调查清乐院,知道魏业这样子,沅寿又劝了她几次叫她收手,她不愿意听,只是吩咐办起事来更小心谨慎。

至于魏鸾那里,周谌看顾了两日,又装模作样的从齐王府调了两位太医,一同住在魏家,日日给魏鸾请脉。

安神的方子开了不知多少,汤汤水水的,魏鸾也没少往肚子里灌,可她面色还是灰白,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精神,冷汗盗了一身又一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并不多。

黎晏耐不住性子,一天三趟的往魏家跑,就连宋宜姊妹两个也惊动了。

这一日宋宜和宋宁携手而来,正遇上黎晏面色不郁的要出府,于是在府门口遇上。

宋宜为着前头的事,对黎晏心有余悸,便下意识的往后躲。

反倒是宋宁,迈出半步迎上前去,蹲身做了礼:“殿下刚看过阿鸾吗?”

黎晏从前没怎么留意过这么个人,可是出了宋宜那档子事之后,他留意过宋家一阵子,多少也就捎带上了宋宁。

更何况这次秦令歆到齐州,宋宁莫名的设宴,而秦令歆匆匆离开齐州,还给魏鸾留下那样的东西、那样的话,他便叫赵隼打听了一阵子。

这个宋宁

黎晏皱着眉头打量她:“寻常无事别总来打扰她休息。”

宋宁脸上的笑就僵了僵。

她们这些人,是不知道魏鸾为何病了的,更不可能知晓什么邪祟冲撞这样的话,早在周谌说出这番话后,魏业和黎晏就勒令了任何人不许口多言。

宋宁和宋宜不是日日来,隔两天来一趟,端的是殷勤切切,十分关系的模样,但其实心怀鬼胎而已。

这会儿黎晏这样挤兑她一句,她面色略变了变:“是这两日来看望她,惊扰了她养病吗?前几日赴宴时,我瞧着阿鸾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眼眶竟有些发红,声儿也染上了哽咽的意味。

黎晏听来莫名觉得刺耳,便愈发往后退两步:“她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个病需要静养,你们总来打扰她,于她养病无益。宋二姑娘也不必急着哭,她的病,原也没严重到这地步”

他拖长了音,此时彻底黑了脸,眼神也暗下去:“你站在魏家府门前这副姿态,是为她好,还是存了心要咒她?”

宋宁几乎大吃一惊。

黎晏像是像是故意找茬的?

她所知道的这位殿下,虽脾气古怪些,可一向还算宽厚,更不要说这样去为难一个姑娘家

眼下别说黎晏往后退,连宋宁都心生几分怯意出来。

她下意识的咽口水,连那副委屈模样也不敢做了:“殿下这话言重了,我如何存了心要咒阿鸾,实在是替她担心的”

却不想她话音未落,黎晏一摆手:“既是真心实意为她好,就回去吧。”

第九十五章:祸从口出

第95章祸从口出

宋宜由始至终,一言未发。

黎晏自台阶步下去,上了轿子走远时,宋宜才上了前,扯了扯宋宁:“你好端端的,招惹齐王殿下做什么。”

宋宁自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了,可要说招惹她何时招惹过黎晏?

她眯了眼,回头看宋宜:“姐姐从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一回事,就叫齐王殿下吓破了胆吗?”

她不说还好,此时说起当日事,宋宜一口气提上来,愤然甩开手:“上次的事情也是因你而起!”

宋宁面色一沉:“姐姐,祸从口出。”

宋宜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这个妹妹,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懂了。

宋宁小的时候爱争爱抢,后来不抢了,乖巧了许多,其实对这个妹妹,宋宜没有多厌恶,甚至是她幼时那些顽劣,宋宜都觉得是情有可原。

然则时至今日

宋宜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这是你的祸,不是我的。”

宋宁却欺身上前来:“你错了,这是宋家的祸,而宋家的,就是你我的,甚至也是哥哥的。”

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是那样诡异,原本秀丽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面目全非:“上次我与姐姐说过,此事过去了,齐王殿下不追究,魏家也不追究,是你的万幸,以后就不要再提起。姐姐,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你就全忘了吗?”

宋宜明白了。

如今的宋宁,哪里还有半分儿时的天真模样,她心思重,重到人难以猜测

上次打了魏鸾那件事,现在细想,从最初时,便是她从旁怂恿的。

宋宜自己也承认,她是嫉妒魏鸾的,知道黎晏他们都不在城中,也确实是存了心想整治魏鸾,但一开始,真没有动手羞辱她的那份儿心,是宋宁

那天黎晏回城,她吓坏了,后来爹带着宋宁赶到魏家,她原本是想说的!

宋宜面色一沉,连带着声音也沉了下去:“我是你亲姐姐,你却这样坑我?阿宁,你嫉妒魏鸾,你也想整治她、羞辱她,可是你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得罪齐王殿下,所以你利用我?我是你的亲姐姐!”

宋宁不屑的嗤笑。

有些人生来蠢钝,便如宋宜。

她懒得多说什么,打开了宋宜钳制着她的那只手,略一提裙摆就下了台阶。

可等她步下去,回过头发现宋宜站在那里并没有挪动时,咦了声:“姐姐,齐王殿下都说了,不要去打扰阿鸾养病,你不走吗?”

她歪头看宋宜,宋宜却莫名心悸。

明明是最无辜澄明的一双眼,她如今却不敢多看了。

而说魏鸾那里,这一日原本是醒着的,见了黎晏一回,气息虽然弱,但还算勉强能支撑。

周谌说不能总这样不见天日,便叫人挪了贵妃榻在清乐院中,当珠和尤珠扶着她到院中坐了下来。

魏鸾缓了口气,打发了两个丫头各自忙去,独留了周谌在身旁。

丫头原是没多想的,她说有了胃口,想吃糯哝的糕点,她们便欢喜的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去弄吃的了。

周谌站在旁边,摇了摇头:“两个姑娘都是真心实意担忧二姑娘,魏老爷这几日也没少发愁,倘或将来真相给他们知道了,岂不寒了他们关切二姑娘的这颗心?”

魏鸾笑,却显得有些惨淡:“我知道这是下下策,也是为难了周太医,这几日还要在魏家住着。分明也没有病,却还要装模作样的诊脉开方子。”

她深吸了口气:“黎晏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周谌摇头说没有:“殿下只是吩咐了,下药的时候把分量再三的称,倘或伤了二姑娘底子,是不会饶了我的。”

魏鸾便更觉得过意不去。

是了,这场病,打从一开始,原就是她自己装出来的。

而为了逼真,她叫周谌给她开了药,几服药吃下去,便真是个受惊心悸的症状,即便是当日魏业和章氏起了疑心,不愿意听周谌的,要从外头请了大夫入府来给她诊脉,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脉象虚弱无力,但却实在找不出诱因,只能归为邪祟一说而已。

至于弘珈大师那里

魏鸾到底不放心,略抿了抿唇:“黎晏真的能说服弘珈大师?我知道他是得道高僧,这样的人,怕不好说动的吧?这种事,在他们眼里,该是对佛祖大不敬才对。”

“二姑娘只管宽心,”周谌劝了两句,“殿下既说了他有办法,就一定能叫大师松口,不然这阵子二姑娘受的苦,岂不白受了?”

虽然是装病,可药却是实打实进了她肚子里去的。

魏鸾是个极不爱吃药的人,黑漆漆的一碗药汁,又苦的人舌根发麻,那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她到底哦了声:“眼下没人,我想问问您”她又顿了声,犹豫了下,“西院现如今一切都好吗?”

其实她一直想问,但想想胡氏办的那些事,就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说到底,胡氏肚子里那一个,也是魏家的血脉。

当日她虽恼怒胡氏胡作非为,也确实是把胡氏气的不轻,可后来得知胡氏真有了见红的症状,也确实吓了一跳。

再之后,章氏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魏家的内宅,还不是她章氏一手遮天吗?

周谌看她眼中明灭几变,不必细想,也知道她是在问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件事情,原本也是殿下特意交代过的,二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小夫人母子。其实魏夫人她”这事关魏家家事,他终究不好多言,便收了声,径直揭过去后话,“横竖如今西院有我看顾,魏夫人不会贸然对小夫人做什么的。”

“那胡氏的身体,这个孩子能平安落地吗?”

周谌好似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她该极讨厌西院住着的人,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可眼下看来却又不是这样。

他噙着笑点头:“小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现在又养的精细,能保的住孩子平安降生的。”

第九十六章:信任

第96章信任

这个孩子,自然是要尽全力保住的。

魏鸾头疼起来,又与周谌客套了几句话,便十分客气又委婉的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周谌看她脸色不是特别好,不好多打搅了她,开的药虽不至于十分伤了身体,但总归伤神些,多休息对她而言没有坏处。

而只有魏鸾自己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有些慌乱的。

其实很多事,和前世完全不同,从上次爹带着胡氏自扬州而来,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再有后来秦令歆到齐州这件事,宋宁那天在宋家花房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是全然不知,也未曾经历过的。

这样的变故是如何而来,魏鸾不得而知,也无意再去探究,总归事情已经改变了,她要做的,是面对,是想着如何应对这些变故。

而这样的变故是好是坏,如今也全成了未知的,对她的将来又会有着怎样的影响,她更是无从知晓。

可是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她记得前世爹纳妾时,妾生的那个孩子,不满三个月夭折,从那之后爹几乎是性情大变,从前和善的一个人,变得阴晴不定,脾性十分古怪,时常一言不合便大发雷霆,弄得家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连章氏也一样。

魏鸾深知那个孩子,对她爹多重要即便如今一切都变了,可她坚信,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对她爹来说,也是一样重要的。

人到这个年岁还能再添个孩子,家里添人丁添兴旺,这一定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家子都跟着欢喜的,如果这个孩子出了任何意外

魏鸾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处,正好眼风扫见了齐娘挪步过来。

许是她脸色太难看了,齐娘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无声的叹息:“姑娘这几日也没少受罪,脸色还是恁的难看,我瞧着人也瘦了一大圈。”

她知道这是心疼她,更知道齐娘打心眼里其实不赞成她今次作为。

魏鸾顺手接下茶杯:“等这事儿过去了,你要好好帮我补一补身子。”

她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齐娘又拿她没法子,唉声叹气的在贵妃榻旁坐下去:“我瞧周太医出门那会儿,也是面色凝重,姑娘跟他说什么了吗?”

“倒也没什么,我问了两句西院”魏鸾脑海中精光一闪,“他跟我说,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可你却跟我说他面色凝重他总不是瞒着我什么吧?”

齐娘实在不知道她如何会这样想,周谌又委实没有瞒着她的理由,而更令齐娘意外的,是她对西院如此上心,而且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像是盼着西院好。

于是齐娘略皱了眉:“姑娘对西院好像很上心?”

“胡氏肚子里毕竟是魏家的骨肉,真要是出个什么差错,最伤心的还是爹。”魏鸾斜过去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房院存着什么心。现如今是周太医看顾着,她寻不着机会下手了而已,可是黎晏也只是叫周谌到府上看顾胡氏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姑娘其实还是心善的。”齐娘笑着揉她,又把她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

这样的天气原用不着这样的薄毯,捂在身上反倒热得慌,但魏鸾身子不好,哪怕是轻风一阵,齐娘都怕她吃了风更要做下病根,是以才寻了条轻薄的小毯来给她盖着。

这会儿她歪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不老实,小毯子便掉下去大半。

齐娘把毯子拉好了,语气中满是慈爱:“我以为上次她那样对姑娘,姑娘该恨极了她。”

“其实没什么恨不恨,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也本不该有太大交集。而且我大概是理解的”魏鸾拖长尾音,低头看看身上的薄毯,再抬起头望向齐娘,“她那样的出身进了府,除了爹就是无依无靠,她急于寻求一个庇护,而在这个家里,最能在爹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大哥,便只有我。她一个内宅妇人,难道找上大哥?一来二去,也只能找上我了。”

“姑娘既然都知道,那天又何必”

可是齐娘的话刚说了一半,魏鸾便扬声打断了:“我明白是一回事,纵不纵着她就是另一回事。她才进门就不安分,诚然我也不喜欢上房院,可毕竟人家还占着正室的名头,难道我还帮着爹宠妾灭妻?那不是向着爹,也不是为了魏家好,这样的事,我才不干。胡氏自己错了主意,打量着我年纪小,能叫她三言两语轻易骗了去,她的确是心术不正的。不过一码归一码,她心术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无辜。”

说着魏鸾又想起齐娘前头说的,周谌面色凝重那一茬。

她眼神略暗了暗,心中升起阵阵担忧:“我如今身上不好,黎晏虽然天天来看我,但身边总围着一群人,我也不好问他周谌的事。齐娘,你这两日没事的时候,多往西院走走,也看看胡氏到底好不好。”

齐娘还想劝她几句别多思多虑,眼下什么也没有她自己个儿的身子要紧,小小的人儿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要操,可是回过头来又欣慰她那一颗孝心,还有那份儿识大体明事理,便只好什么也不劝了。

她点头应下来:“我会多看顾着西院的,孙喜那里我也会交代一声,如今上房院又要操持老爷的生辰,又要分心看顾姑娘,估计也腾不出手去管西院。姑娘也别太多虑,西院要真有不好的,周太医一定会尽全力调理医治,等过阵子姑娘大好了,实在不放心,寻了齐王殿下问一问,难道周太医还敢欺瞒殿下了?”

于是魏鸾便笑了,一面说好,一面歪头看她:“有你在,我才安心许多。”

这话不作假的。

她落地就没了亲娘,从小是齐娘把她带大的,爹再疼爱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小时候章氏端着母亲的架子说教她,多少次都是齐娘护着她。

她病了痛了,是齐娘守着她,顽劣胡闹,也是齐娘一面无奈的笑着又一面柔声教导她

魏鸾看着齐娘慈眉善目的那张脸,心底越发安静下来。

第九十七章: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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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相克

弘珈大师自京城而来,其实也就过了不足三日而已。

原本京城与齐州相距便不远,齐王府去的人有着急忙慌的,今上得了信,只以为是黎晏有什么不好,哪里还叫弘珈路上耽搁?于是一路快马加鞭,竟一时也顾不上弘珈身体是否吃得消,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从魏鸾出事,到弘珈至齐州,只用了不足三日而已。

然则这三日中,魏业无不提心吊胆,实在是魏鸾时好时坏,好起来的时候,只是精神不太好,脸色也不太好,旁的都没什么不对的,可坏起来坏起来真是要让人揪心死,连章氏素日那样不待见她,都曾急的在魏鸾床前掉过泪。

而弘珈大师一到齐州,便径直住进了齐王府,一概外人都没有见,之后也有人听闻他身至齐州,送上过拜帖,却全都让齐王府的人给拦了回来。

那毕竟是齐王府,是黎晏的地方,他们不敢一再的送拜帖,是以便只能不了了之。

一直到这一日的后半天,魏业终于有些坐不住,原本请了弘珈大师从京城来,就是为了魏鸾的这个病,可是已经一整天过去了他不是说不体恤大师赶路而来,舟车劳顿,可是魏鸾的病实在耽误不起,齐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整日没有动静?

是以他在府中再坐不住,也没带几个人,出了门就要往齐王府去的。

只是没料到才一出府门,远远地瞧见了黎晏的软轿,那顶轿子后,还跟着一抬轿子。

魏业收住了脚,拧眉看着,直到轿夫停下来,黎晏从轿子里钻出来,他才三两步迎上前去。

果然,他话没问出口,就已然看见了弘珈大师从后头跟着的那顶软轿步了出来。

魏业面露欢喜颜色,也终于长舒一口气:“等了整整一日,我原是要再到王府去求殿下的”

黎晏一摆手:“大师今日刚到,一路辛苦,让他休息一番再来才最好。先前送到王府的拜帖太多,底下奴才大约把你的帖子一并混进去压下来了。”

其实黎晏为着上次的事对魏业还是有些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抬了手在他肩膀上压了一把:“走吧,进府再说,前因后果我昨天已经和大师说过了。”

魏业一愣,再想看过去,却只见弘珈目不斜视,双手合十,缓步而来,一直到了他面前才略站定住,又做了个佛礼,口称魏老爷:“令千金之事,殿下已经与贫僧细说原委,到底能不能为姑娘去除病魔,贫僧只能说,尽力而为。”

得他一句话,魏业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忙还了一个佛礼:“有劳大师,辛苦大师了。”

一众人进了府中去,弘珈来的悄无声息的,显然是不愿大肆张扬,故而魏业吩咐了下去,不许太过铺张,只将礼数全了便可。

而要为魏鸾做法,清乐院中便不许有闲杂人等在,不要说底下服侍的奴才们,就连魏业和章氏,也被一并请到了月洞门外。

这几乎是魏业最后的希望了,整整三天过去,魏鸾就全靠周谌开的安神方子吊着精神,如果今日弘珈大师仍旧说没法子,那她

魏业暗暗焦急,可又不好当着黎晏的面儿太过失礼。

黎晏眼风扫过时,察觉出他的心焦:“魏老爷不必如此焦心,吉人自有天相,阿鸾会没事的。”

他们在清乐院外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或许要更久一些,弘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魏业原本就提着的那颗心,越发悬起来。

他刚想上前两步去追问,后头魏子期悄无声息的拉住了他。

他回头看,发现大儿子冲他摇头,又往黎晏那头使了个眼色。

魏业心一沉,果真站住脚没再挪动。

黎晏往前迎了两步:“大师,怎么样?”

弘珈仍是个双手合十状,面上也是不骄不躁的:“天生万物,相克相宜,二姑娘此番遭罪,全因在一个克字之上了。”

“克?大师是说,有人克了鸾儿?”魏业哪里还站的住,三两步近前,几乎与黎晏肩并肩的站着。

黎晏瞧见了,但想着他是爱女心切,便也没多说什么。

弘珈点头说是:“不过所克非人,乃物。”

魏业叫他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历来听人说八字不合,生来相克,便一如当年魏鸾降生时,传言纷纷,大多说她生来克母,将来还不知如何克自己的亲眷。

这些话魏业是从来不信的连这个他都不信,更不要说物克人这样荒诞的话了。

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弘珈之口。

魏业眉头紧锁:“这大师佛法高超,可能寻得相克之物,又可有化解之法?”

弘珈说有,这令魏业大喜过望。

黎晏也是眉心一动:“大师这样说,是已经知晓阿鸾病倒,是何物所克了?”

“魏老爷府中近些时日,是不是从外面购回大量珍贵玩物?”

魏业一愣,旋即说是:“先前为着再有几日,便是我的生辰,的确是从外头又寻了许多珍玩来”

弘珈不会无故问起这个的,魏业心念微动,已然明了什么:“可是这些东西出了差错?”

“方才贫僧为二姑娘看过,二姑娘今岁十三,原就有这么一劫,最好是别碰什么大富大贵之物才最好,如此相安无事,待今岁过去,也就无恙了。”他略合了合眼,“贵府可有什么十分名贵的玉器吗?”

新近买回来的十分名贵的玉器

魏业眉心突突的,面色微沉,连带着站在后头的章氏,也几不可见的变了脸色。

黎晏观他面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轻咳一声,便只当不知一样,沉声问他:“果真有?”

魏业点了头:“先前从扬州得的一整套玉带是羊脂白玉与东陵玉拼成的一套,倒是名贵”

“那便是了。”弘珈叹息一声,“玉主大贵,集天地精华又延年益寿,更有甚者主宰万物。魏老爷,令千金有大劫之岁,家中本就该少见玉器。贫僧方才所见,二姑娘腕间仍旧配着翡翠镯,这已然不好,如今府中还得上等玉带一套,自然更损了二姑娘的元气,才至于她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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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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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相安无事

玉本富贵无极,乃国之重器,名家手笔,便更不同凡响。

这样的道理,魏业是明白的。

只是从前未请了高僧来与魏鸾批命,他又哪里知道,今岁魏鸾有一大劫。

逢上劫难年岁,自然该烧香拜佛,虔心祷告,他们这样的人家,便不说终日茹素,也该俭素行事,以期佛祖庇佑,好早日度过,逢凶化吉。

倘或他一早知晓魏鸾逢劫岁,今年的生辰,说什么也不会叫这样子铺张。

现在倒好了,明日就是他生辰寿宴,请帖是早就送到了各家去的,排场也都铺开了,如今弘珈大师却说,自扬州得的那套玉带,冲撞了魏鸾。

魏业眉心动了动:“大师,那有什么化解之法?”

他显然明知故问,别说黎晏,就连弘珈也面色微沉:“魏老爷,贫僧所言已然十分明了。二姑娘命中富贵,可今岁运数不好,不该再与主大贵之物相遇,遇上了,势必相冲相克。玉器之贵,绝不是二姑娘能够压得住的,到头来,折损的便只有二姑娘的福气。”

魏子期好似是看出了魏业的犹豫和纠结,眉心一拧,刚好魏鸢站在旁边儿扯他衣袖。

他回望过去,只见魏鸢也是面色不郁,嘴角抽动似要张口。

他丢了个眼神过去,阻止了她将要说出口的那些话,而后反手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迈开步子近前去,又在魏业身后三两步的地方站定住:“那依大师所说,只要将这套东西送出府去,鸾儿便可无恙吗?”

“府中最贵便该数着这套玉带,自然要尽早送出府去,余下的玉器,最好也暂且收起来,倒不用尽数送出府,请了红绸来盖上,只要不见人,不见光,就冲撞不着二姑娘。”弘珈一面说,一面又做合十礼,“魏老爷生辰降至,排场自然少不了,可二姑娘性命攸关,魏老爷还是好好思量,究竟孰轻孰重的好。”

魏业把眼眯缝起来,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在黎晏将要动怒时,他松了口,叫了声子期:“就按大师说的办吧,过会儿你打发几个手脚麻利的,把东西从抄手游廊拆下来,装了箱,今儿就送到庄子上去,今年就不要再开箱了,庄子上也不要叫鸾儿再去住,一切等过了年再说。旁的玉器一类,也拿红绸蒙起来,鸾儿屋里平日用的、戴的……”

他略顿了声,视线绕过魏子期,看向了后头站着的齐娘。

齐娘与他四目相对,立时会意,跨出小半步来,蹲身一礼:“这会子就收起来,全都放到库房去,今年都不会再拿出来给姑娘佩戴了。”

黎晏倒觉得,魏鸾今次牺牲实在是大。

没了玉饰,便只剩下金的银的,再不就是些檀木一类的,偏她生来又是最爱玉饰的人,从玉簪到玉镯,再到腰间追着的玉佩,无一例外……

眼下倒好了,为了弄走那套玉带,要把自己妆奁里的玉饰尽数收起来,也白费了他先前在京中特意留意的那一番心思,带回齐州的那一套鹊头玉簪,恐怕今年她都上不了头了。

念及此,黎晏不由轻叹了声。

为着这一声轻叹,魏业又回过神,不解的看他:“殿下?”

黎晏方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连摆手:“没什么,只是听大师这样说,到底是长松下一口气,阿鸾人没事便好。”

他像是怕魏业再追问什么,转了身不再看魏业:“大师,那人如今还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是只要把这东西送出府,再吃几服安神的药,就能好转过来吗?”

“这要看周太医妙手回春了。”弘珈与他拜礼,“贫僧与周太医,不过各司其职,殿下问贫僧这样的话,贫僧无法为殿下解惑。”

黎晏叫他倒噎了一嗓子。

今天这件事,弘珈原就答应的不情不愿,要不是为了报恩二字,恐怕是决计不会应允的。

说到底这是骗人,哪怕目的是好的,也不是为了害谁,可欺骗就是欺骗,一心向佛的人,自然信的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样子明目张胆的骗人家一大家子,弘珈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更怕的是将来佛祖要怪罪。

可是事情不由他,横竖是要帮忙办的……

黎晏抿起唇,索性也不再理会他,只是吩咐了周谌再多住两日,无论如何要把魏鸾的身体养好了才算完。

至于魏业那里,自然生出些别的念头来,无奈当着黎晏和弘珈这样的外人面,他没法子同章氏问个清楚明白罢了。

好在黎晏也没打算杵在魏家不走,虽说担心魏鸾,但分寸毕竟有。

早几日他来看魏鸾,也都是魏鸾转醒时,才会进去看上一眼,说两句话,两个人中间也隔着屏风,还有魏家兄弟和一堆的婢仆陪着,眼下魏鸾还在昏睡,自然他是进不到屋中去的了。

等到魏业带着魏子期和魏子衍兄弟送走了黎晏,转头与魏子期交代了几句府外的差事,顺带着叫把魏子衍一并带出了府去,说是叫他好歹学学本事长能耐,但魏子期心念微动,总觉得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可又不好多问,便只能点头应下,带着魏子衍一并出了门,其余后话一概不再多问,也不再多提。

魏业回到上房院时,章氏已经打点了清乐院中一切,又留下了魏鸢在那里看顾着,这会子见了魏业打帘子进门,她迎上去,面上带着好几日未曾见过的轻松:“眼下弘珈大师也看过,总算是雨过天晴,老爷也可以放宽心了。”

“是,有弘珈大师这样说,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今年家中就不要再见玉器,省的再冲了鸾儿。只是善容”魏业面色如常,语气却已然不好,“那套玉带,是你从章家得来的,又讨巧的送到我面前,早几日便在府中高悬,说是要给我的生辰添排场的,是吧?”

章氏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果然早在弘珈大师说出那套玉带冲撞了魏鸾时,章氏的一颗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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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架空

第99章架空

魏业是带着气的,在拔步床上坐下的时候,章氏莫名觉得他力道大得很,那张床要叫他坐塌一样。

她的心,没由来就跟着打了个颤。

魏业是不信她的,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老爷是觉得我蓄意要害鸾儿?”章氏不答反问,越发带着几分不甘心。

魏业抬头看她,像是审视,可是目光又没真切的落在她身上。

他视线渐次飘远,摇摆不定的,也不知究竟落在了何方。

章氏瞧见了,顺势往过去,一路顺着魏业的目光侧目看过去,最终把视线定格在了西侧墙上挂着的一副美人图上。

她一颗心,便更往下沉。

那副美人图,是孙氏生前最喜欢的,自然了,也是她最喜欢的。

孙氏还活着的时候,那幅图一直挂在孙氏屋里,那时孙氏跟着魏业住上房院,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而她呢?

她喜欢的东西,魏业都会尽量的满足她,唯独是不能与孙氏抢,就好比这幅画……

在孙氏过世之后,这幅画终于挪到了她的房里来。

彼时沅寿不知劝过她多少次,何苦要把这幅画还带在自己身边,甭管从前有多喜欢,可这东西毕竟跟了孙氏大半辈子,如今人不在了,把东西留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是,这一定是给自己添堵,可章氏要的,就是这份儿堵。

她从前觉得孙氏除了那张脸,处处不如她,无论家世出身,还是为人处事,孙氏都远不及她,尤其是魏业在京城的那几年,哪一处不是要她在外走动?孙氏又能帮到他什么呢?

可即便是这样,魏业也仍旧打心眼里疼爱孙氏,难道真的就为了那张脸而已?

是以孙氏去后,她把这幅画留下了她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世上,从前有这么一个人,是她比不上的,而她要做的更好,要等到有朝一日,魏业猛然发现,原来从前的痴爱都是不值得,孙氏没有一处比她强,她才是魏家最应当应分的主母。

但是今天,当魏业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画上时,章氏明白了

原来过往十三年,于魏业而言,都不过是转瞬之间,她为魏家做的、为他做的,他全都不放在眼里,她仍旧比不上孙氏,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那套玉带,的确是我早几个月前便托了父亲,倘或遇上稀罕的、十分好的,无论多少钱,一定要买下来,为的就是老爷今年的生辰。”章氏深吸口气,强压下胸口翻涌而起的酸涩,“可我从没想过,这东西会害得鸾儿至此。弘珈大师说,她今岁命中有大劫,我又如何得知?”

“刚过了年,你要到妙法寺上香时,我记得,我交代过你那么一嘴。”

魏业的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章氏身上。

果然,章氏浑身一震,显然也想起了魏业指的是什么。

今年出了年,趁着元宵佳节的热闹还没彻底散去,她的确曾带着魏鸢和魏鸾去过一趟妙法寺上香还愿,也为着祈求来年家宅安康,那会儿魏业在她临出门时,特意说了那么一句,叫妙法寺的主持为家中孩子们卜上一卜,看看有什么不好的,也好尽早寻个化解之法……

可是她从妙法寺回来,魏业没再问起过这档子事,她也就没再跟魏业提过,谁知到如今,却成了有嘴说不清了!

章氏一时有些急切:“老爷若是不信,大可到妙法寺去问方丈,出了年我到寺里去时,的确请方丈卜过几卦,但方丈说的是今岁一切平安顺遂,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叫我放宽心,今年一定是顺顺利利的一年。回了家老爷没再问,我想着既是顺岁的,也没什么好与老爷说,那会儿刚过来年,各处报上来的账目也要老爷亲自过问,老爷整日忙的不着家,这些琐事,我自然没再说起来过,谁知道今日到了弘珈大师口中,怎么就成了鸾儿今岁有大劫”

她越说越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老爷目下这样问我,便是十分的疑心了,既起了疑心,我也愿意陪着老爷去一趟妙法寺。”

“妙法寺就不必去了。”魏业一面摇头,一面已经站起身来。

他缓步下来,在章氏面前站定住:“上回你病倒,身子也没大好,家里的事,有王川,我瞧鸢儿打理家事也还算过得去。这些年你总拿她当孩子,却不想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总处处骄纵她,将来嫁做人妇,她如何做当家主母。如今趁着你要养身子,家里的事,你索性丢开手,也叫孩子历练历练,有王川帮衬她,还有齐娘照顾着,出不了大差错,真有她处置不来的,再来回你也就尽够了。”

魏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是要彻底架空章氏手上权利。

如此一来,章氏又如何能够甘心。

她整个人横档在魏业身前,拦住了他离去的身形:“老爷这样说,可还记得我也是你明媒正娶进魏家门的妻?我身体无恙,老爷却要叫姑娘和总管把持家中大权,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

“你要脸面,要做人,我给足了你脸面。”魏业黑着脸,“善容,从西院出事到今次鸾儿病倒,你是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摊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夫妻两个人走到今天不容易,可短短几个月,几乎离心离德,这已经让章氏头疼不已,如果再把这些最隐晦的揭开来……

她一时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业上手扶住了她:“你的心太乱了,该好好静静心,没有人要取代你,也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你永远都是魏家的当家主母,只是持中馈这件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他说罢要走,章氏却近乎声嘶力竭的喊老爷。

魏业自己也吓了一跳,何时见过这样失态的章氏,即便是上次带胡氏回家,要她给扬州修家书一封,也没见过她这样失态……

他不自觉的收住脚,慢慢回过身:“善容,我们还会好好的,你用不着……”

第一百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第100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章氏却死命的拽紧了魏业衣角不肯撒手。

那仿佛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成婚这么多年来,魏业很少与她红了脸,从前是看在章家的面子上,对她多生出几分忍让和偏爱,后来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习惯。

而章氏也知道,魏业原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性子。

他心里最重的人是孙氏,但无论她也好,还是昔年的温氏,乃至于如今的胡氏,她们这些人,在魏业的眼里,都是能包容则包容的,不是什么十分了不起的事,不会就红了脸,连句重话都少有。

可是如今,她这个正头正妻,却屡屡在魏业这里受到如此的待遇。

从前沅寿说过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或许是她自作自受,可时至今日

魏业这样直截了当要夺了她的权,连那样伤情分的话也说出口,她实在是怕了。

以前孙氏不会这样的。

孙氏的确是个柔善的女人,真正的心地善良,宽和待下,而她做不到那样子……

章氏手上力道又是一紧:“老爷,过去很多事情,我都认,也承认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甚至于西院那件事情,我嫉妒胡氏,我全都认,不必老爷耿耿于怀又不好问出口。但是这次鸾儿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她斩钉截铁,带着近乎疯狂的坚定:“那套玉带,我原是想着买了回来,老爷见了一定高兴。早前几个月家中没有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那会儿老爷带着子期外出,我想一路舟车劳顿,总该回了家有个高兴事儿,又正巧我爹遇上了,自然重金买回来,如今老爷生辰将至,也刚好拿出来。但要说我拿这个来害鸾儿,我实在觉得冤枉。”

她说冤枉,再诚恳没有,一向要强的人,霎时间红了眼眶。

魏业心下动容,其实想一想,这样子害魏鸾,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东西是她置办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真传开了,她名声也坏透了,便不是她做的,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横竖她不待见鸾儿也不是一日两日。

只是魏业终究心结难解。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干了太多令人失望的事。

他在外头有那么多的应酬,这么大的家业要支撑,她呢?

她却并不能够为他安定内宅。

从胡氏进门的那天起,她明里暗里就不知生出了多少的事端来,又桩桩件件要把魏鸾扯进去。

魏业把心一横,伸手拨开了章氏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善容,我信你是无辜的,也信了你的这番话,但你最近的确是累了。”

他话音一顿:“上次周太医也特意叮嘱过,你如今的身子,实在不适合过分操劳。眼下看着是无恙了,可不好好将养,等以后少不了都是毛病。你如今年纪也渐次大了,总不至于真等到华发生满头,才想着将养身子吧?”

章氏登时面如死灰。

她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尊严,甚至在他面前承认过往做错了那么多糊涂事,然而魏业不为所动……

她心头一紧:“老爷是铁了心,要夺权了吗?”

“我说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我更不会从你手中夺走什么。”魏业也黑着脸,“夫妻之间,这样子说话,难道不伤情分?善容,你就是太要强,从年轻到现在,没有一日改过,得空的时候也好好想想,为人妻,处处争强好胜,到底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才会喜欢孙氏,喜欢温氏,甚至喜欢那个卑贱的胡氏!

因为她们是柔婉的,是顺服的,而她做不到!

魏业到底拂袖离去了,章氏也没有再拦着。

他的心不在上房院,拦着人,也留不住心。

他对她,早就无爱……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无爱的。

沅寿满面愁容进了门,一眼瞧见呆坐在月窗下的章氏,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越发快了三分:“夫人,我瞧着老爷方才脸色难看,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章氏。

章氏缓缓回过头来看她,须臾嗤了声:“他叫我这些日子不必管事了,家里大小的事情,有魏鸢,有王川。沅寿,上一回是为着我生病,这回呢?”

她的笑越发苦涩起来,连眼底都是止不住的悲伤:“他怪我争强好胜,怪我不够顺服你记得吗?当年他到咱们府上求娶时候,说的那番话。”

沅寿眉心动了动。

怎么不记得呢?

那会儿魏业虽已崭露头角,但和扬州章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他早有妻室,那是正经的结发夫妻,本就不可能休妻再娶,是以家下老爷便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那时候魏业曾跪在章家正堂中,口口声声说的是,慕名而来。

可他能慕什么名?

夫人在家做姑娘时,就并不是以柔婉而博得良名的。

现如今一转脸,这些却全都成了夫人的坏处。

这人心呐,变得未免也太快。

沅寿心下不落忍,上前去扶住她:“夫人别这样想,日子总……”

“你总说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章氏把手往外抽了抽,“你瞧着吧,魏鸾一定还有后招。她今次借病,就让我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以后还不定闹出什么花样来。”

沅寿抿唇:“夫人还是怀疑,二姑娘根本就没有病吗?”

“你就信有这么邪乎的事情?”章氏眼神也冷了下来,“那套玉带是早就买回来了的,我不过放在库房一直没拿出来,就等着今年老爷生辰再往外拿。怎么在家里头放了这么久她都没事,我才叫人在前院的抄手游廊挂了一日,她就病倒了?齐王倒是大费周章,还特意把弘珈大师请到齐州城来,说来说去,竟成了那套玉带冲撞了她,这难道不可笑?”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东西原也不是头一天弄回家里来的,怎么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时候呢?

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为过,或者说,魏鸾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上回夫人病倒的事,魏鸾也是心存疑虑的。

沅寿略一眯眼:“那夫人要不要把上次查到的事情告诉老爷?”

第一百零一章:刮目相看

第101章刮目相看

章氏摇了头:“现在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这头刚叫我最近别再管家里的事,一转脸我跟他说魏鸾捣鬼,你觉得他能信我吗?”

何止不信,只怕还要觉得她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原本就已经心怀芥蒂,再来这么一出,情分便更淡了。

更何况,魏鸾病倒的这件事,她手上原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那几日孙喜频繁的出入清乐院,又悄悄地往来齐王府几次,但真要让魏鸾来辩,也不是没话说。

孙喜是她提拔进府的,从前又是齐王府的奴才,这样的走动,并无可厚非。

鸡蛋里头挑骨头,才能叫她哑口无言,但也并不一定就要和今次她病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只要魏业信她……而事实上,魏业只会更信她。

章氏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魏鸾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孙喜的动向和行踪,她或许吩咐过,不必刻意隐瞒,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从清乐院着手去调查。

可那又如何呢?

魏鸾丝毫不惧。

或者说,魏鸾是肆无忌惮的。

且不要说她拿不着什么实证,便是拿到了,又如何?难不成她敢同齐王府打擂台了?

再者说,弘珈大师三言两语,魏业便端的十足的信任了。

魏鸾是叫她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啊。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行事却这样老辣,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沅寿,你还叫人继续盯着孙喜,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了,现在跟老爷说……”章氏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怕是正中魏鸾下怀。”

“夫人的意思是……”沅寿吃了一惊,“二姑娘只有十三岁,能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吗?”

章氏斜了眼扫过去,淡淡的:“你瞧她如今行事,还觉得她心机不够重的?先有周谌为我诊脉,如今又多了一个弘珈大师。这些人,这是联起手来要对付我”她说着又顿了下,“这样说未免太瞧得起我,在齐王眼里,我又算是个什么。所有这一切,不还是魏鸾在背后搞鬼吗?”

……

而魏鸾悠悠醒来,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彼时只有齐娘一个人守在她床前,为着魏业那番话,魏鸢吃惊之余,也不得不忙活起来。

如今魏鸾的这个病总算是有了着落,一家子的心都可尽宽了,明天的寿宴还要照旧办,前院撤下了那么多东西,都要紧着再添置上,却又不能太铺张富贵,免得再应了弘珈大师所说冲撞魏鸾之言,是以魏鸢又少不得事事上心,恨不能亲力亲为,唯恐出了丁点儿差错。

魏鸾伸手去揉眼睛,睡眼惺忪的,一歪头瞧见了齐娘在:“我又睡了很久吗?”

齐娘点头说是,略起身去扶着她坐起来:“弘珈大师来的时候,姑娘昏睡着,我们都在外头服侍,连老爷和夫人都没叫进门呢。”

“那事成了?”她脸上闪过雀跃,“前院的玉带都拿掉了?”

“不光是这样,为了堵住人家的嘴,弘珈大师说了,姑娘今岁犯了命劫,玉主大贵,太冲撞,今年叫少见名贵玉器。”她一面说,一面朝着这屋中四处努了努嘴,“这回好了,姑娘平日最爱的玉器也好,首饰也罢,全都收到了库房里去,今年都不叫拿出来了。”

魏鸾倒不觉得怎么样。

这些东西,一日不戴是一日,一年不戴也就是一年了,她又不是没别的物件,况且没了这些,黎晏自然费尽心思再给她寻了别的好的。

她不爱金银一类,回头有个什么檀木珊瑚的,黎晏只要得了,还不都送到她面前来。

眼下要紧的,是爹的这个寿诞日,总算是能够安然度过了。

魏鸾长松了口气:“姐姐怎么也不在呢?”

齐娘脸色略变了变:“姑娘这回也算是歪打正着,大姑娘这会子在外头操持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分不开身,就没在姑娘床前守着。倒是交代了我,等姑娘醒了,去知会她一声呢。”

“姐姐在支应家里的事?”魏鸾猛地一个起身,眼前又晕了一阵,她摇摇摆摆的又跌回去,“是爹说了什么吗?”

齐娘念叨着我的小祖宗,忙就上手去扶她,又从床头小几上取了茶盏来,顺势喂她两口水:“这回夫人算是彻底没脾气了。我也不知道老爷回上房院和夫人说了什么,但是现如今发了话,府里的事叫大姑娘看着料理,叫王川帮衬着,一时有了处置不了的,再去回夫人便是了。话说的其实也不重,无非是夫人前阵子病了一场没养好,大姑娘如今也大了,总要学着操持家事一类的,可姑娘想呐,夫人好端端的,哪里有叫大姑娘越过她来持中馈的道理呢?”

自然没有这个道理,传出去也不像话,可是爹还是这么做了……

魏鸾眼皮突突的跳:“爹是怀疑,我这次病倒,叫那套玉带克着,是她有意为之了。”

齐娘顺着她的话点头,扶着她靠在大背枕头上,又把茶杯放回去:“我估摸着也是,这再一再二,就会有再三再四。从西院肚子里那一个,到姑娘你,老爷大约也是后怕了。”

不,爹一定不是后怕了,而是失望透顶。

她还记得前世那个孩子夭折后,爹变得阴晴不定,对章氏就一日不如一日。

她偶尔几次听见爹和章氏起争执,爹好像都有特意的提起那个孩子,大约就是觉得,章氏这个嫡母不尽心,甚至以为,是章氏容不下那个孩子,才暗施毒手,害死了那个孩子……

“这件事是爹亲**代的?”

齐娘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却仍旧是点头:“才从上房院出来,交代了王川几句,这会子阖府上下都知道的。”

“那就没人嚼舌头吗?”魏鸾眉头紧锁,“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家主母不叫掌家持中馈了,底下的奴才还不定怎么说嘴呢。”

齐娘却舒心笑了一回:“姑娘放宽了心吧,你没醒那会儿,大姑娘发落了两个丫头,这会儿各处倒都安静了下来。从前觉得大姑娘怯生生的,不显山不露水,今次老爷发了话叫她掌家,竟也能端的住,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第一百零二章:暴露

第102章暴露

魏鸾有很多时候,并不喜欢魏鸢的性格,觉得太缩手缩脚了些,实在不是一个嫡长女该有的气度。

可是她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也许并不是姐姐自己情愿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她未曾感知过姐姐从前如何长大,便是再不喜欢这样的性格,也不该多说什么,反倒是姊妹间,多些体谅,才能扶持着走完这一辈子。

但她从来不觉得,魏鸢的能力是有问题的。

“每次遇上事,姐姐都有自己的主见的。”魏鸾调整了下坐姿,尽可能让自己更舒服些,“我从前跟你抱怨过几次,其实姐姐不理解我,我觉得失望、寒心,更有委屈。那阵子,觉得没有人理解我,日子过的苦极了,也只有黎晏,能宽慰我一二。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姐姐只是与我所想不一样,她认为那样做事不妥当,可她却实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你瞧,如今不就是了吗?”

齐娘坐的又挨近了些,只是拿爱怜的目光看她:“可从前大姑娘那样不理解姑娘,几次说了重话,姑娘如今也都不计较了吗?”

“都是自己姊妹,有什么可计较的呢?”魏鸾的脸上写满了温柔,好似此时的她,一心平和,再荡漾不起波澜来,“我不是说了吗?从前也抱怨过,可是现在都过去了。”

齐娘的手覆盖在魏鸾头顶,轻拍了两下:“姑娘长大了,心胸也放宽了,其实细想想,大姑娘好些时候也是为了姑娘好,只是她和姑娘处事不大相同而已,我先前一直担心,姑娘抱怨了几次,倘或这些事情,放在心里过不去,将来姐妹之间生分了,可如何是好呢?这回大姑娘掌家,上房院保管怀恨在心,暗地里指不定如何使坏,总不能事事都去告诉老爷,少不了姊妹两个帮衬着……”

“齐娘你别说了。”魏鸾噙着笑躲了一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担忧这个,我从没有真正恼了姐姐,她遇上什么难处,我做妹妹的,还能不帮忙吗?至于上房院嘛……”她略顿了下,“沅寿还在查我这里吗?”

齐娘点头说是,脸色变得难看了些:“还是不死心,查着了孙喜的行踪,就越发盯上咱们清乐院了。”

不死心是应该的,也确实是章氏干得出来的事儿,这些原本就在魏鸾的意料之中。

她瞧着齐娘面色不善,宽慰了两句:“上房院一向是这个心思,你生什么气呢?气坏了自己,受罪的也还是自己。如今她叫爹夺了权,但前前后后,都是因为我,上一次是周太医,这一次是弘珈大师,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咱们清乐院呢?”

“那……”齐娘抿起唇,眼底泛起担忧来,“叫孙喜这阵子安生些吧?好歹齐王府是别再去了,真有什么事,交代给底下的小子们去办,别真叫上房院拿住什么把柄。”

魏鸾却不屑的嗤了声:“能拿住什么把柄?便是有什么把柄,也不单是我一个人的,那是我和黎晏两个人的,她再怎么气昏了头,都不至于找齐王府的麻烦,黎晏看她顺眼不顺眼,她自个儿心里还不清楚?”

齐娘嘴角抽动显然有话,魏鸾却拦了一把,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她自己病倒的事,咱们都没撂开手呢,黎晏那里还在查,采宁那么一个大活人,她自己不也提心吊胆的?现如今是赶上爹过生辰,谁也不跟谁计较罢了,真翻起旧帐,她可比我们心虚的多。我今次出此下策,原也还是为了家里好的,她却不一样,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她自己。到时候在爹面前把话摊开了说,只会叫爹更厌恶她。”

却不料她话音方落下,魏子期沉闷带着不悦和三分恼怒的声音,便透过了魏鸾床前十二扇的屏风传到了里间来:“我倒想听听,你今次出了什么下策?”

魏鸾和齐娘二人皆是浑身一震,对视一眼,难以从震惊中缓过神。

到头来,还是齐娘先起了身,疾步迎出去,发觉魏子期一个人站在门口的方向,眼中深沉一片,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坏了!

她赶忙往前迎,几不可见的皱眉:“大少爷这样子进门,当珠和尤珠两个如此怠慢,也不知道来回一声。”

“是了,幸而她两个都不在,不然岂不是把我死死地拦在外头,绝不许我听见你们两个说些什么了?”他冷哼着斜过齐娘一眼,“你就是这么带鸾儿的?从小到大是这样教她的?齐娘,你在府里待了十三年,从没有人苛待过你,为着你奶了鸾儿一场,连爹都高看你两眼,肯抬举着你,你就是这样不识抬举的?”

在魏子期看来,魏鸾只是个孩子,她能有多少心眼子?前头几件事,他也承认了,魏鸾自己有主见有成算,但仅此而已了。

他本来是不放心,想到清乐院来看看她,却没想到,站在门口把她和齐娘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

什么出此下策……魏子期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这个蹊跷的病,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的手笔,更不要说她前面还说起什么齐王府,说起什么上房院不甘心一类的话。

于是他怒火中烧!

一家子为着清乐院团团转,爹急的不成样子,唯恐她有丁点不好,结果到头来,这只是她自己捣鬼吗?

而他不敢相信,这种事是魏鸾自己的主意,是以他只道全是叫齐娘给带坏了而已。

本来上次的事情,他就已经对齐娘心存不满,魏鸾虽然替齐娘遮掩,但在她身边,能够教唆她的,除了齐娘还有哪个?这又岂是她随随便便就能掩盖过去的。

于是他越想越是来气:“你今次这般行事,给爹知道了,这府里是再也……”

“大哥!”魏鸾没容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完,已经撑着身子挪到了外间来。

她身上披了外衫,但病病歪歪好几日,这会子真正扶风若柳的,一阵风就能吹的她摇摇欲坠。

齐娘一咬牙,赶忙往她身边去上手扶住她:“姑娘怎么下床了呢?”

第一百零三章:始末缘由

第103章始末缘由

魏鸾强撑着精神说没事,但到底是借了齐娘的力。

齐娘见她这样子,只好扶她去往官帽椅坐下来:“大少爷要……”

她话没说完呢,魏鸾扯了扯她衣角:“你不用替我遮掩,也不必一个人担着,这事儿原是我的主意,与你有什么相干的呢?”

她一面说,一面咳了两声:“大哥不要急着骂齐娘,从头到尾是我的意思,齐娘起先也劝过我,是我不肯听,她拿我没办法,只好顺着我罢了。”

魏子期不住的拧眉,到底是心疼她的,倒了水给她递过去:“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这阵子爹是恨不能天天守在清乐院,就怕你出什么差错,你怎么会干这种事?我听你说起来齐王府说到底,这里头也少不了周太医和弘珈大师的事儿,所以是齐王帮着你装病骗人的?”

说是装病,可她眼下这幅模样,又哪里像是装出来的呢?

这真是个大病初愈的样子……

小的时候魏鸢身体不太好,隔三差五的病倒,他见多了这样大病初愈的模样,那种有气无力,那种精神气儿不足,真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魏子期越发冷下眉目来:“我问你,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鸾听他语气不对,真是恐怕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他更要恼怒的。

她虽然护着齐娘,但大哥会怎么想,她真是管不着……

上次大哥就想往齐娘头上赖,这回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想着先说教她,还是先去怪齐娘。

魏鸾推了齐娘一把:“你先出去吧,我和大哥单独说会儿话。”

齐娘拧着眉心不肯走:“姑娘,你身子……”

“我身子没有大碍了,周太医之前不是也说了吗?不会有什么事,只是要静养两天罢了,你去吧,我有话跟大哥说,你去看着点儿当珠和尤珠,别叫她两个闯了进来。”魏鸾连声催促她,临了了又摇着头叫她,“大哥还能吃了我吗?你这样子担忧不放心,叫大哥看着像什么样呢?”

她这番话才算是堵住了七娘的嘴,要还是扭扭捏捏不走,倒真像是怕魏子期会做出什么事情似的。

她无奈,咬紧了牙关,到底是蹲身一礼,绕过了魏子期退到了屋外去了。

魏子期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魏鸾,视线从没有一刻挪开过,一来是实在看不透这个妹妹在想什么,二来也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这会子齐娘出了门,他往魏鸾正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一开口仍旧没好气:“你想跟我说什么?”

魏鸾觉得喉咙有些痒,忍了忍没咳出声:“我不是装病。”

简简单单五个字,魏子期立时鬓边青筋凸起:“周谌给你吃了什么!”

他嗓音是突然拔高的,震的魏鸾有些头疼,下意识的躲了下:“大哥,你吵得我头疼。”

她语气嗫哝着,有些像是在撒娇,更多的是无奈的指责。

魏子期一愣:“你还敢说我吵得你头疼?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如果说交代的话……

魏鸾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发现鼻尖儿上竟渗出了汗珠来:“其实是那天,我到前院去,看见了悬在抄手游廊下的那套玉带。那样的羊脂白玉,是绝佳的极品,走到尽头,又见东陵玉,东陵玉虽不如羊脂玉那样名贵,可一整套打做玉带也属难得,更何况玉质温润,色泽喜人,老绿的东陵玉尤其难得。”

魏鸾一面说,又长叹一声:“后来我遇上二哥,他告诉我,这一套玉带在万金之数,又说什么,不要说万金而已,便是十数万金,魏家也花得起,为的就是爹今岁生辰这个寿宴有排面,叫宾客都知道,魏家财大气粗。”

她说着,果然见魏子期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些。

方才是震怒,眼下这是……恨铁不成钢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的厌恶。

“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魏鸾点头:“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魏子期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不成器的东西!”

他自然是不成器的,不过这和魏鸾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后来想,这东西不能这样子炫耀着拿出来。”魏鸾略垂了垂眼皮,“明天爹生辰,请帖发出去不知多少,齐州城凡是有头有脸有地位些的,都在受邀之列。大哥,说实在的,魏家是有钱,曾经做皇商时,那是多少人仰望的,可也为这个,多少人眼红咱们家,这样子招摇,难道就不怕酿成来日之祸吗?偏二哥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什么话都敢说……”她抿了抿唇,想起那日魏子衍的话,眸色愈发暗下去,“那天二哥说,放眼天下,也没有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了我不为着搬弄是非,只是这话确实出自他的口,大哥你是有分寸的,这样的话,是那么好说嘴的?当年黎晏的王府落成,他曾与我说过,原也就万金之数罢了,后来是太后又从宫里挑了好些名贵珍玩送到齐州来,给他添宅子。现如今咱们家里,一套玉带数万金,传出去了,都是祸事!”

自然是祸事,这样的话,魏子期从没有在魏子衍口中听到过,那是为着他不敢……魏子衍那种耀武扬威,也只有在内宅同姊妹之间使一使了。

魏子期长叹一声:“所以你说的出此下策,就是指把自己折腾病了,再请了齐王帮忙,闹出这样一场,只当你是叫什么东西冲撞了,回头再借弘珈大师之口说出那番玉主大贵的言辞,便顺理成章的叫爹收起那套玉带,甚至于今岁之内,家中再不见丁点名贵玉器?”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鸾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之前她也想过,如果给家里知道了,保不齐要气成什么样子,不过眼下看他大哥这样……

她略想了想:“周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确实能让我看起来脉象虚弱无力,人也精神不济,时而昏沉时而清醒,一开始也是防着万一他说了那样的话,爹倘或不信,要请了外面的大夫来,我一味装病,只怕露馅,是以便要做的十足的真才行。”

第一百零四章: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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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蛛丝马迹

魏子期便只管横眉冷目的。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十分乖巧的模样,他却一肚子的火气:“周谌给你吃的什么药?”

这会子连太医也不叫了,直呼其名的,可见他对周谌的不满。

魏鸾低着头撇了撇嘴,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做错了事情,大哥对她有不满,可照理来说,周谌是行医的人,心存仁善,救济天下,怎么能顺着她和黎晏的心意,还帮着她开药装病呢?

实际上那会儿黎晏也不大情愿来着,毕竟是药三分毒,吃进了肚子里,总归会有不好的地方,只是偶尔吃上一回不显得如何罢了。

魏鸾抿起唇:“周太医开的方子,再三的斟酌过,不会伤了我的身子。”

“不会伤身?”魏子期腾地拍案而起,显然怒极,“你自己瞧瞧这两天你是个什么气色,又是个什么形容!他给你开的方子,你吃了几日,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爹看着着急,又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就怕你看着更不好,连我们也都特意的交代过,不要说起你的病情,只当宽你的心,早日好起来才最要紧。你倒好,还敢说那方子不会伤了你的身子?”

他居高临下的怒视她:“现在都不吃了?”

魏鸾连连点头:“那副药原本我也只吃了两天的,我又不是为了真的病倒,只是做出一副病怏怏的形容,又防着被拆穿而已,目的达成,自然就不再吃了。”

魏子期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舒出来。

他不知道要说魏鸾什么。

诚然如魏鸾所说的那样,这只是她选择的一个下下策而已。

可可这真的是下下策吗?

那玉带招摇扎眼,从上房院吩咐人悬在前院抄手游廊下的那天起,他就跟爹说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东西,如果是要进献,那再好没有,是魏家的忠心,可要是拿来自己用,难免有逾越之嫌。

但是爹是听不进去劝的。

这大半辈子走过来,爹一向都是极尽铺张奢华之能事,平日里便一贯是如此,更不要说逢上年节还有他是生辰时了,昔年在京城他也只是稍有收敛,并不见的多朴实无华。

如今横竖没人能劝得住他,离开了京城的是是非非,高枕无忧了几年,爹倒像是把从前的步履维艰全忘记了。

魏鸾的想法不错,那东西不该见人,传出去,都是祸端,可要让爹自己心甘情愿的把那套玉带收起来,甚至于再不拿出来,能有什么法子呢?

魏子期低头看她,面色平静缓和了很多:“你真的只是为了让爹把东西收起来,不要在寿宴上太过铺张?”

“大哥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还想借此事打压上房院吧?”魏鸾抬眼看他,那样仰着脖子其实有些累,可她生出七分的倔强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我说不是,大哥信吗?我若说是,大哥又打算怎么做呢?”

魏子期摇头:“我只是想听你一句实话。”

他终于又坐回去,与她四目相对时是平视对方的:“爹突然就夺了她的权,我想一准和你的病有关的。”

“自然会有关。玉带是章家买了来的,又是她费尽心思求了章家寻来的,巴巴的献宝,早几日就在前院悬挂起来,现如今弘珈大师说那东西冲撞了我,爹会怎么想呢?”魏鸾嗤笑一嗓子,“但我真没想过借此时打压她。其实大哥你心里明白,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当家主母,是咱们的母亲,你我再不情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一面说,脸色一面沉了沉,眸色也暗下去:“不为别的,就为昔年爹受过章家不少恩惠,只要她不犯七出之条,爹这辈子都不可能休弃她,不然就是薄情寡性。”

魏子期无声的叹息,便正是这个话了。

娘如果还活着,倒也还好些,总归章氏上头还有人压着一头,可娘不在了,魏家的内宅,就是她一手遮天的。

于是他摇头:“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别总想着和她作对,针尖对麦芒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是不大会有,但她总不可能看着章氏那样张牙舞爪的

不过这些话,和他也说不着,他也没办法理解她的心思。

魏鸾噙着笑:“但今次倒有个好处,如今爹不是发了话,叫大姐姐掌家吗?她是嫡长女,将来本就是要嫁做宗妇的,能把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是贤名,于姐姐而言自然是好事。”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魏子期不免扶额,“近些日子消停些吧,再闹的爹知道了你这回干的事,我看你怎么收场。不过”他眼底闪过担忧,“你做这样的事,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要说把柄魏子期心里是担忧的。

章氏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是个多疑的人,只怕什么蛛丝马迹都要查上一查。

先前他们是过于担心了,其实现在冷静下来回过头去想,鸾儿病倒的这件事,好些地方都透着蹊跷和巧合,这些落在章氏眼中,她势必会生出别的想法来。

“上房院倒是在查来着”魏鸾干巴巴的咳了声,果然话音落下,就瞧见魏子期变了脸色,她恐怕挨骂,赶忙添了几句话来解释,“但我也想过了,她便是查,我也是不怕的。”

“哦?”魏子期音调往上一挑,“你却是不怕的?那看样子,你把什么都布置的妥妥当当了?”

要说十分妥当,魏鸾也真没那个把握,不然人家总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呢?

她干了这样的事,就总归会留下痕迹,就是看章氏敢不敢查了。

外头毕竟还有黎晏在,他又的确参与了这整件事情,章氏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查到黎晏头上去,既然她不敢,那查来查去,也就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有些痕迹,黎晏早就替她抹平了。

于是魏鸾摇头:“也许我并不是安置的处处妥当,可这件事毕竟还有黎晏在,她又能怎么查呢?再说查了又如何,爹信不信还是两说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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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生事

第105章生事

而魏鸾松下的那口气,并没有维持太久,她的好心情,也在第二日魏业的寿宴时,全被破坏掉了。35xs

这一日原本府里上下起的就都早,各处热闹得很,魏业为着魏鸾刚好了一些,便特意叮嘱了她不必起身,今日也不用露面,养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偏偏当珠一大早从外头神色匆匆的进了门,满脸的焦急。

魏鸾正翻着书呢,一抬头瞧见她,咦了声:“我不是叫你去给我拿些芙蓉糕回来吗?你这是怎么了?”

当珠一跺脚,三两步就凑到她跟前来:“姑娘还有心思看书呢?后头厨房都闹翻了天了!我刚去拿芙蓉糕,几个婆子都动起手来,大姑娘得了信带着人去,可她们在那儿又是砸鸡蛋,又是扔面粉的,弄了大姑娘一身,也太不成体统!”

魏鸾腾地一下便站起了身,手中书卷反手便扣在了书案上。

她黑着脸问当珠:“什么人在闹?胡闹些什么!今天不是爹的寿宴吗?姐姐有没有事?”

她一面问,一面绕了两步就要出门去。

外头齐娘正好进了门,一把拦住她,又虎着脸瞪当珠:“也不挑挑时候,姑娘的病还没有大好,你在外头听见点风吹草动,就说说给姑娘听,平白连累她操心!”

“齐娘你别骂她。35xs”魏鸾按了齐娘一把,“你也知道她们在厨房闹起来的事情?”

齐娘便止不住的叹气:“其实这样的事,哪个宅子都有的。几个婆子平日置办东西,一个个的也都没少捞好处,今儿你捞的多,明儿她捞的多,谁也不服气谁,谁又都眼红谁,平日里就有隔阂,处不到一块儿去。”

魏鸾嘶的倒吸口气:“那今天为什么闹的这么厉害?”

这样的事情,她从前从没有听说过,便可见这些奴才还是有分寸,私下里再不待见彼此,不敢闹的太过,唯恐惊动了主子们,便连这份差事也得不着。

那今天呢?闹的这样厉害,总要有个由头才对吧?

齐娘一直拉着她,怕她话没说完就冲出去似的:“大姑娘不是掌家吗?昨儿后半天就查了各处的账的。前阵子夫人病着,大姑娘就查过一次,那时候没查到厨房身上去,昨儿正好查到厨房那头,才发现每个月竟都有亏空。这回老爷过生辰,光是买肉这一项,厨房报上来的就有二十多两银子,可等叫了管事的来问,买回来备用的,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数。大姑娘昨儿下午就发了脾气,叫一个个的问下去,可管事的又查不出个所以然”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又摇头,脸上全是无奈:“其实哪里是查不出来?底下的人去买东西,贪走一两,还得分给管事的七成,.他自己也得了好处,自然不会把人交出来,不然不成了大家鱼死网破了?”

“可姐姐不肯轻易放过,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那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先在厨房闹起来的,说这银子根本就不是她们买肉一项上出的纰漏,那是前些日子柳四儿去备鸡蛋面粉的时候,抽走的银子,仗着自己脸蛋儿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这银子赖在她们头上”齐娘一面说,一面仔细的观察她的脸色,临了了越发把嗓音放柔和下来,“这不,今儿一早就闹起来,打的不可开交,厨房闹的是鸡飞狗跳的。都是有头有脸支事儿的婆子,各带了手底下的小丫头,你扔我个鸡蛋,我砸一团面粉的,谁也拦不住。”

“反了她们!”魏鸾一把挥开齐娘的手,提了裙摆就要往外走,“原就是她们干了没脸的事,还敢当着今天这样的日子闹的天翻地覆,你别拦着我,好歹我要去瞧瞧姐姐怎么样!”

“姑娘你身上还没大好”

魏鸾一下收住腿,回头去看齐娘:“我精神稍有不济,但料理她们还绰绰有余,也不差走这一趟的。”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来,扬声叫当珠:“她们伤着大姐姐了?”

当珠立时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只是那些面粉鸡蛋弄脏了大姑娘的衣裙,她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伤了大姑娘啊,况且还有祺玉姐姐她们在旁边儿护着呢。”

没伤着就好

魏鸾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松了一口气,再不多问什么,脚下几乎生了风,急匆匆的就出了清乐园的月洞门,一路往后头厨房而去了。

她到的时候,厨房这头可真是一片狼藉,但好在是魏鸢已经支使人把柳四儿和周佩都给擒住了,她们倒是没再打的不可开交。

魏鸾面色不郁,果然见魏鸢裙摆还沾着污秽,于是她脸色更难看:“姐姐怎么不先去换身衣服?”

魏鸢见了她来,啧的咂舌:“是谁这样多嘴,把这些话传到清乐院去的。”她拧着眉去看当珠,显然笃定就是当珠多的这个嘴,“你病还没有痊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魏鸾去攀她胳膊:“我怕这些混账东西伤着姐姐。”

魏鸢便无奈的摇头:“我没事,你赶紧”

“我来都来了,姐姐何必还要赶我回去?”她撒娇似的丢了这么一句,旋即丢开了手,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迈着细碎的步子往柳四儿她们几个跟前踱步过去,“你们在魏家,也服侍了很多年了吧?”

其实婆子们这会儿冷静下来,谁不后怕呢?

原本她们贪了银子,主子不计较,就是万幸的事儿,偏今儿还打成这样,惊动了两位姑娘

但周佩那头显然是不怎么服气的。

一仰脸,直眉瞪眼的就冲上了魏鸾:“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便是要做个主的,那些烂账,二姑娘也可以去查,看看到底是她柳四儿贪了银子又赖在我们头上,还是我红口白牙的攀咬栽赃她!”

魏鸾知道这个周佩。

当初温氏进府后,曾得宠过一段日子,后来往府里添了几个人,就有这个周佩,好像是温氏远方的一个什么亲戚,她从前也问过齐娘,知道周佩那几年仗着温氏得宠,没少耀武扬威的得罪人,后来温氏不在了,她才有所收敛,但到底是觉得自个儿与别的奴才不一样,一向颐指气使的。

魏鸾嗤了声:“周妈妈服侍的时间久,我没落生,你就进了府,这话也不要跟我说,我也不掌家,又不管事儿,你们这里头的烂账,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今日我爹生辰,你们在厨房打的鸡飞狗跳,还差点儿伤了我姐姐,这笔账,可怎么说?”

第一百零六章:发落

第106章发落

周佩其实怔了怔的。

她在魏家服侍的确很多年了,从前也是心高气傲……她和温氏的关系不远不近,但能说得上话,不然当年温氏得宠往府里添人,也不会提了她进府,一进来就做了管事的。

厨房的差事油水大,平日里采买都能捞上一笔,这十来年过去,她也没少捞银子,是以越捞越觉得自个儿底气足,说到底,上头也不是不知道短了银两的,但没人查,她自然越发把精气神提了起来,横竖还有温氏在,也没人敢拿她如何。

当初虽说只是个妾,可魏业对待妻妾都好,那两年里又格外的偏宠温氏,渐次也就养成了周佩这样的性子。

可是这会儿,魏鸾这样一点情面也不讲的话语,立时叫她愣住了。

“二姑娘,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魏鸾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我年纪小,可周妈妈的来历,我也听说过。照说姨娘去了这么多年,周妈妈既是温姨娘远方的亲戚,留在我们家里服侍,我们也该高看你两眼,可高看归高看,总要分是什么事儿才好——”

她把尾音拖长了,冷哼了声:“你不要与我说谁对谁错,我也不听你这个,你只说,你做奴才的,当着主子的面,这样胡作非为,是打算如何吧。”

周佩头皮发麻,喉咙也是一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是软硬不吃了,这会子她便是磕头认错,魏鸾也不一定轻饶了她。

于是她吞了吞口水,转而看向魏鸢:“大姑娘,今儿的事情,实在是我冤枉极了,到今儿个柳四儿找上门,一进来就动了手,把我这儿弄得不成样子,我急脾气上来,才不管不顾的……”

“不管不顾?”魏鸢终于开了口,她站在那里,拿鞋尖儿踢了下裙摆,那裙摆上还沾了白色的面粉,还有些打碎的鸡蛋挂在上头,看起来污秽不堪,“我得了信儿就赶过来,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你们听了吗?如今你们也是仗着素日比别人得脸些,谁都辖不住你们似的。”

她顿了声,嗤了一回:“从前母亲不管你们这些烂事,如今母亲身上不好——我还没问呢,打从前阵子我掌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清查各处的账目,合着你们是不知道?”

她话音落下去,柳四儿便打了个哆嗦。

怎么会不知道呢?

大姑娘素日好性子,可谁知道管起家事竟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儿,手腕硬的很,说要查账,那就是真的不留情面的查,先前查出了有问题的,一个也没轻饶了去。

可她呢?

她是存了侥幸的心思了。

原本收了手,也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把那些账补一补,再不济,厨房这头的差事和别处又不大相同,虽说花去的银子和如今留下的东西对不上吧,可每日家里这么些人要吃要喝,有些出入,是再正常没有的,真就是查起来,她也能够应付的过去。

更不要说大姑娘掌家原就没几日。

那会儿夫人身上大好了,她的确是松了口气,反正只要有夫人在,大姑娘也越不过夫人,正好这个账该查到厨房头上就收了手,她自然就没有再当回事。

历年老爷过生辰,那都是厨房捞油水捞的最厉害的时候,不要说她这里,周佩的手脚就真的是干净的吗?还有管着素食点心的王惠儿,她们一个个的,谁都不干净。

故而她才又一咬牙,抽走了二十多两银子……

可谁又能想到,这一转脸,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把家事全交给了大姑娘打理。

而魏鸾始终冷眼看着她们,直到见了柳四儿打了个哆嗦,她才明白过来——周佩没有扯谎。

方才在清乐院中,听了齐娘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大概也明白,厨房这头管事儿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她们魏家的银子,不知叫她们这些奴才平白拿走了多少。

以往章氏不仔细的查账,大多是到了年底的时候各处扫一遍,反正家大业大花销大,真有个出入,她也不多追究。

周佩拿了银子,可至少不像柳四儿这样可恶……

于是魏鸾眯了眯眼:“姐姐,要我说,这些恶奴,一个也不留才好。”她一面说一面嘴角扬了弧度又讥笑,“前阵子才发落了一批,她们的心就那样大,还敢趁着爹生辰设宴动手脚,这一贪就是二十多两——”魏鸾又啧的咂舌,“二十两银子于咱们家而言,那是不值什么,可也不是叫她们这样糟蹋的。没得拿了咱们家的钱,背地里还要骂咱们做主子的有眼无珠,任凭她们在眼皮子底下作妖,竟一概不知,一概不查。”

魏鸢原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横竖先前查的那些,管事儿的大多也是发落出了府,只是柳四儿原是家生的奴才,其实平日就很有脸面了,周佩那里又涉及到温氏,虽然温氏是不在了,可毕竟还有温氏的一双儿女在……难道说,真的为着一个周佩,把弟妹的脸面一起败了吗?

是以她有些为难,便拧了拧眉:“柳四儿,我只问你,这个银子,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

魏鸾眉头紧锁,大概是对魏鸢的态度不太满意,但魏鸢没应声,她就明白,这估计是不想直接就赶了人出府去的。

可柳四儿一张口丢出一个没字,显然不肯承认,她心下登时更是来气:“你可想好了回话,仔细闪了你的舌头。柳四儿,你是家生的奴才,卖身契也在咱们手上攥着,要打要杀的,官府都管不着。你也甭打量着我们姐妹年轻好糊弄,真对你动了刑,那可谁都不好看。”

柳四儿倒吸口凉气,不敢置信的望向二姑娘:“二姑娘,我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魏鸾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反问她,“那你方才心虚什么呢?姐姐问什么,你只管答话便是了,怕什么呢?二十两银子,要么是你私藏了,要么是送出去放在家里头了,我真要查,你怕我查不到吗?”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七章: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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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送官

这种事情其实经不住查的,柳四儿自己心里更清楚,那二十多两银子,就放在她府外的家里头,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存到柜坊……

这齐州城里,又有什么是魏鸾想查而查不到的呢?

齐王府的势力在呢,只怕魏鸾这会子一句话送到齐王府,后半天齐王就能查个清清楚楚的,不要说她这回拿走的二十两,就是她以往那些年,贪走了魏家多少银子,也能一清二楚。

柳四儿的确是怕了的。

“二姑娘,我……”她肩头抖了抖,“那些银子……那些银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魏鸾呵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鬼迷心窍,就贪走我们家二十两,还只是我爹一次生辰设宴而已,还不知你从前拿走了多少不该动的银子。最可恶的,是你心思竟这样坏,自己贪了银子逍遥富贵,还要把这罪名扣在周佩的身上,如今闹起来,你还敢带底下的人先来打闹,好好一个厨房,叫你闹的鸡飞狗跳,不成样子——柳四儿,我问周佩的话,也该问问你,你在魏家服侍了多少年?”

不要说魏鸾,连魏鸢那里也是一肚子的火气。

家生的奴才服侍的久,这一向他们也厚待,原本魏家就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家,尤其是家生的……

爹从前总是说,虽说是卖给了他们家的,可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卖儿卖女呢?那也是人家爹娘的心头肉,既卖给了魏家,好好待这些奴才们,说出去,也是魏家的主子们心善,这高门中,竟一点不为难人。

故而魏鸢记得,家生的奴才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比旁的奴才们还要多出一两,尤其是柳四儿这样子做了管事的,服侍的年月又久了,逢年过节的,本就还有赏银分给她们。

可饶是如此,她们仍旧贪心不足!

“祺玉,你去叫川叔来!”

柳四儿一时慌了神,冲着魏鸢猛磕了几个头:“大姑娘,您行行好,奴才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尽心服侍主子们,再不敢动旁的念头!您千万不要赶奴才出去——”她几乎声嘶力竭,甚至想要往魏鸢的脚边扑过去,只是无奈叫左右扣着,动弹不得而已。

“赶你出去?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这样子把你赶出府,你可再没脸见人了?”魏鸢彻底黑了脸,连声音都是冰冷的,原本柔懦的人,这会子一张口,一道道的冰柱子径直的往人身上打过去,“柳四儿,从陈平被赶出府,再到上次查账我发落了那么些人,你是凭什么觉得,真出了事,家里不会把你赶出去的?就凭你是家生的奴才?就凭你服侍的日子久了,该得脸些?”

她又冷哼,丝毫没给柳四儿辩白的机会:“不要说是你,我说句难听的,便是川叔干了这样没脸的事,魏家也是容不下他的!不过你也想错了,我不是要把你赶出去。”

柳四儿原本面如死灰,可听到后来,眼中又生出希望的光芒来。

魏鸾却吃了一惊。

这样的刁奴,不赶出去?

她侧目看过去:“姐姐,她……”

魏鸢却反手在她手腕上扣了一把:“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只管瞧着,不要插嘴。”

魏鸾便抿起唇,果然再一言不发。

不多时王川从外头疾步而来,见了这跪了一地的奴才,眉目间清冷一片,往魏鸢身边走过去,等站定了,才做了礼:“今儿个外头事多忙得厉害,眼下有交情不错的,已经开始登门了,一大早的也没有人来回奴才,让大姑娘操劳受惊了。”

魏鸢只是摆手说无妨:“这原是宅子里的事,外面支应照顾宾客我顾不上,全靠大哥和你还有孙喜,他们不告诉你便不告诉吧,我没什么操劳,更没受什么惊。”

王川低着头欸了两声:“大姑娘这会儿特意叫奴才进来,是要赶出去吗?”

“不是。”魏鸢噙着笑,不经意的扫了柳四儿一眼,“川叔,柳四儿在家里服侍了这么多年,家生的奴才干出这样没脸的事,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太叫人寒心失望了。素日里魏家没有苛待过你们,她却拿了银子还不知足,还要把罪名扣给旁人,还敢带头再闹事,实在是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王川听的心头突突的,到底是见的事儿更多些,魏鸢打的什么主意,他竟也就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吞了口口水,沉默了须臾:“奴才明白了,送交官府这样的事,奴才会安排好的。”

柳四儿一双杏眼瞪圆了,写满了惊恐和慌乱:“大姑娘——大姑娘您不能……”

“鸾儿有句话说对了,家生的奴才,要打要杀也由得我们,我有什么不能的?”魏鸢连看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似乎是不屑,似乎是觉得多余,只是吩咐王川,“她这个人聒噪的厉害,又伶牙俐齿实在太能辩解给自己开脱,但罪名也是她亲口认了的,这么些奴才们也都听着,你只管压了她去送官,该怎么办,叫官府大人们发落就是了,那二十两银子,咱们家原也不稀罕。”

魏鸾听到这儿,眉心一跳,只是碍着人多,不好插嘴说什么。

王川点头应下来,柳四儿那里还是叫嚷着一些混账话,他听着实在无礼的很了,便叫人堵上了柳四儿的嘴,压着她一路出了门去不提。

厨房这儿总算是清净了下来,魏鸢摆了摆手,叫压着周佩的几个婆子松开了手:“周佩,这回算是冤枉了你,可是你这样跟柳四儿打起来,把厨房弄成这样,到底也有你自己的错处,原你叫她冤枉了,早些告诉我们,也不会生出后头的这些事来,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不追究,也不想再多问你。这么着,罚下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以儆效尤,下不为例,你服不服气?”

周佩这算是逃过一劫的,魏鸢话里警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还能为什么不到主子们面前喊冤呢?说到底是她自己也不干净呗。

如今眼看着柳四儿被送官,她只是少拿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有什么不服气……

于是她忙连连点头,生怕魏鸢反悔似的:“服气,自然是心服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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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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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恩威并施

晨间众人都起了大早,至此时才薄雾渐散,仍有些许的朦胧之意。

魏鸾眼看着周佩慢吞吞的起身,又弯着腰在膝头上揉了两把,大约也是许久不这样跪人,一时跪的久了,便有些受不住。

她心下不屑,原就是做奴才的,却这样娇贵,只是魏鸢已经发了话,不再追究周佩,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想了想今日还有正经事,可眼下厨房乱糟糟的一团

“周妈妈,今儿的正宴,会耽搁吗?”

周佩正要告了礼退下去,真是一刻不愿意在魏鸢跟前多待,从前小看了这位大姑娘,经此一次,她可是再不敢了。

却不料叫魏鸾一句话叫住,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全都卡住了,只得再生生的咽下去,吞回肚子里。

她侧目偷觑,果然魏鸢也高高的挑眉斜过来,那意思再明显没有,虽然她没问,可这话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其实正宴真耽搁不了什么,早两三日就预备下了东西,一样是一样,哪里会出错呢?

只是眼下她不敢随意的回话,为着柳四儿打闹的这一出,到底损失了多少东西,周佩心里实在是没数的。

寻常的菜色都还好,可偏有那么三五道菜,用料极其考究,当初也只是多预备出一份的量,今儿个要是一股脑的全叫柳四儿糟蹋了,那这个菜

周佩吞了口口水:“实在不敢瞒着两位姑娘,寻常的菜色保管不会出错,这头虽然乱糟糟的,可提早预备下的东西原也多,不怕缺了短了。只是今儿个正宴上,也确实有那么三五道菜,就怕今儿这个糊涂事,把用料给尽毁了”她说着见魏鸢和魏鸾姐妹两个脸色都变了变,唯恐惹祸上身,忙又辩解,“只是也不妨事,要真是短了,把那几道菜换下来也就是了。宾客虽至,可人家也不知道咱们府上原本预备下了什么样的宴、什么样的菜,奴婢们也不敢失礼人前,横竖一定周全了。”

这会子知道想法子周全,临时替换下的菜色,能有多好?

先前用料都没预备的多一些,可见那三五道是名贵的菜,魏鸾一双乌珠滴溜溜的转,先前已经把玉器全撤下了,要是连菜色上,都还要叫爹抹不开面子,那爹今年的这个生辰,过的也太憋屈了些。

于是她横眉一拧:“齐娘,你叫人到外头去告诉孙喜一声,让他抽开身,或是交代个机灵的小子,到齐王府去走一趟”

魏鸢一把扣住她,话都没容她说完了:“齐王府就不要去了,真要是有了短的缺的,就按周佩说的,把菜色换下来吧,你们厨房自己看着做,别丢了魏家的脸周佩,今儿的事儿在我这儿暂且算是过去了,可等到宴开,你再弄得丢了丑,那我可要再与你翻腾旧账的。”

周佩打了个哆嗦,连声说不敢,又奉承了几句,提心吊胆的目送着魏鸢她们离开了不提。

而魏鸾是一直等到彻底走远了,才转动着手腕,把手从魏鸢的手心里挣出来:“我是怕她一时想不出好的菜色来顶上去,再叫爹弄得下不来台,今儿是爹生辰,本是高兴的日子呢,要真是叫爹心里不痛快,还不如吩咐人去齐王府知会黎晏一声,咱们这里有什么短的,齐王府总归不会缺。”

“咱们家的宴,还要到齐王府去借了东西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魏鸢白她一眼,“方才看你说话办事一板一眼,甚有章法,可怎么说着说着就不对劲了呢?鸾儿,你是不是也太依赖齐王殿下了?家里头出了什么事,你都第一个想到请齐王来帮忙吗?连爹做寿宴这种事,也先想着去找齐王?”

可原本原本黎晏也是一直这样待她的啊。

不论她出了什么事,他一直都在,守着她,护着她,替她排忧解难,那她遇上麻烦,头一个想起黎晏,又有什么不对呢?

难不成她就该事事凭自己?明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解决所面对的麻烦,还是要硬着头皮强撑着?

再者说,黎晏办事一向稳妥的很,真去借了东西来,他还能叫外头人知道?要是家里觉着这样的人情欠不得,至多来日再寻了好的还回去,又或者索性折合了现银送去,黎晏明白是什么意思,虽不在意这些东西和银子,但总归不会退回来不收,也好过眼下这样

只是魏鸾今儿并不打算同她拌嘴,也是为着一大早就闹了这样一场,她心里大约也不痛快,便不想更给她添堵。

于是她讪讪的抿唇说知道了:“不过她们贪银子这样的事情,姐姐真的就不再查了?”

魏鸢果然叹气起来:“从前母亲不大管的,其实我也知道,恩威并施,才能长久。家里头这么多的奴才,倘或一个个扣着,一点好处不叫他们捞,那也是早晚要生出事端来,是以从前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而已。我如今是没法子,从上回持中馈起,不得不立个威,要是叫这些管事的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服我,家里更要乱成一团。”

她一面说,一面回望魏鸾,见她听的认真,才隐隐有了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你能想得明白吗?”

魏鸾便点头回应她:“姐姐很为难,查的严了,这些奴才背地里指指点点,又说姐姐不如母亲宽厚,可要一味不管,她们又欺负姐姐年轻不知事,越发蹬鼻子上脸,张狂起来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魏鸢说是啊,眼中又闪过欣慰:“本来以为上回查的那样严,又实实在在的赶出府一批人,她们总归是要学会收敛了,可不曾想着,她们竟还是一如既往也是母亲身上又好利索,不叫我管事的缘故吧。”她唉声叹气的,“眼下就不能再追究了。”

魏鸾眸色略一暗:“柳四儿送了官,姐姐也立了威,有了柳四儿这个前车之鉴,底下的奴才往后多少也知道安分二字,可真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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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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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如意郎君

魏鸢便拍了怕她的小脑袋,念叨了句傻丫头:“这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她原本也不想同魏鸾讲这么多,她还小,又不是嫡长,持中馈这样的事,轮不着她的,只是魏鸢心思转过,猛然想起黎晏来

倘或将来真的能成事,魏鸾真的能进了齐王府做主母,当上了齐王妃,总不至于也什么都照料不过来吧?那不才是给人看了笑话,活打脸吗?

于是她眯眼沉思了须臾:“鸾儿你要记得,你是做主子的,不管是如今在家做姑娘,还是你将来嫁做人妇做了夫人,没有主子和奴才置气的道理。你若一时有了不顺心的,或是气儿实在不顺的,寻了由头,只要能堵住别人的嘴,叫他们心服口服,赶出府,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可若是闷在心里,要跟个奴才置气,那就是你小家子气,太没度量,也有**份。”

魏鸾把这个话细细的品了品,又在心尖儿上过了好几过。

这便是方才周佩提心吊胆,可听了她姐姐一句话,又立时长松一口气的缘故了吗?

做主子的少有秋后算账的时候,姐姐既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哪怕是有后来警告周佩的那一句,其实仔细想想,也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柳四儿送了官,周佩那里也已经罚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往后周佩自己不犯大错,真再回过头倒腾这些事,没得叫人家说嘴。

既觉得罚的轻了,那当初又做什么去了呢?

魏鸾深吸了口气,趁着这雾气朦胧,有些看不清魏鸢的那张脸。

她其实也说错了。

姐姐从来也不是真正的怯懦性子吧?

从前她更多的时候,只是不争不抢,不与章氏针锋相对而已,她记得的,是气度二字,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端着她嫡长女的气度,不能失了身份。

所以她不能胡闹,不能和章氏明面上过不去,她不像自己

魏鸾鼻尖一酸:“那姐姐一会儿还要盯着她们吗?我瞧她们闹成这样,别的管事婆子们不会不知道,过会儿四处还不知要怎么议论,今儿进府的还有女眷,回头到后头听戏,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的,岂不是笑话咱们吗?好好地一个宴,竟一大早自家厨房先打起来了,成什么样子。”

“这不会。”魏鸢神色一凛,扭了脸儿去叫祺玉,“你不用跟着我了,到各处去走一趟,告诉管事的婆子妈妈们,府里有个风吹草动,一向是她们嘴碎传的最快,今儿早晨这件事,谁敢闲言碎语的背地里念叨,叫我知道了,统统赶出府去,可别仗着得脸就到我跟前来求情。另有一宗”

她拖长了尾音,其实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便抬了起来,哪里还有过往那样柔婉的样子:“我不掌家便算了,如今既是我说了算,她们甭打量着我平日好说话,就一味的不服管教,越发无法无天。如今我眼里不容沙子,前阵子清算了各处的烂账,往后就该整治府里的这些舌头,谁要是闲的没事,整日家散闲话,有一个算一个,魏家可不留着她们坏事。”

祺玉一蹲身,一个字都不劝,应了声扭头就走。

魏鸾反而觉得她手腕太硬了

犹豫了须臾,到底挪动着步子,上前去轻轻扯了她一把:“姐姐不是说,恩威并施?”

“这是威,早前我掌家时,各处管事婆子的月例银子,较从前又涨了一两银子。”魏鸢与她说话时,音调渐次平缓,人也柔和了下来,“你心里多少也知道吧?这点银子对咱们家不算什么,可一两银子也够她们拿回家里去过大半个月的好日子,这便是我的恩。”

“可姐姐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和母亲过不去?”

她虽然也总是和章氏过不去,但魏鸢这是头一遭吧?

忍气吞声十几年的人,一掌家拿了权,就这么和章氏对着干章氏持家多年,也没给各处管事婆子妈妈们涨过月例银子,也从来不查各处的账,横竖她有自己的手段和法子,但总归不是魏鸢这样的。

魏鸢这是知道了什么?

魏鸾眼皮突突的跳:“姐姐,你先前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章氏当初动了心思,想把她嫁到城西曹家去,照理说这事儿该按的死死地,毕竟那之后,黎晏一直在齐州,而爹和大哥也很快回了家,章氏怕爹知道了不依,怎么也不会把口风漏出去才对的,那姐姐她这是

却不料魏鸢似笑非笑的扬了唇角:“有些事我知道,但我装作不知道罢了。鸾儿,其实我如今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母亲也说不出我什么来。她持中馈时,无论做的什么样,没人挑过她的理儿,咱们姐妹也没到爹的面前去告过她的状。既然是这样,如今是我掌家,我如何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和分寸,她是做母亲的,也可以说教过,可我听与不听,是另一码子事,只要爹不说我做错了,她就不能按着我的脑袋说我错了”

魏鸢抬了抬手,到底是落在了她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我又怎么是和她过不去呢?”

可这实实在在是邀买人心,又在府中立了威。

魏鸾心里清楚的。

她姐姐前后两次掌家,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做派,从前那些奴才们眼高于顶,又或是有一向讨好了章氏,讨得章氏欢心的小人,背地里也不把姐姐放在眼里,如今一来,可再没人敢小看她姐姐了。

魏鸾抿唇不语,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吞吞吐吐的问出了声来:“姐姐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魏鸢吃了一惊,也倒吸口凉气,念着我的小祖宗,就去捂她的嘴。

齐娘她们站的稍远些,可魏鸾的话,她们也仍听了个真切。

魏鸢眼看着齐娘踱步近前来,嘴角一动,大抵是要说教魏鸾,于是她摆摆手:“没有外人,你别说她了。”可劝过了齐娘一句,她便又虎着脸瞪魏鸾,“才说你懂事了,怎么张嘴又胡说?这话是能问我的吗?我也是没法子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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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体己话

第110章体己话

魏鸾挽上她一条胳膊,撒娇卖痴的:“我知道这话不该问,将来也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姐姐也说了,左右如今没有外人在,你看,你都拦着齐娘不叫她说我,那我们姐妹之间说说体己话,难道还能给外人听了去?既不会叫人听了,姐姐便不要骂我了。”

魏鸢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的撇嘴又叹气的。

而她问的这个话……这样的话,真是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魏鸢回头冲着齐娘她们摆了摆手,拉着魏鸾往不远处的凉亭步过去。

齐娘会意,便也就没有再跟上去,反倒是领着当珠和尤珠守在了凉亭外头,好叫她们姊妹坐在里头说会子话。

等两个人坐定了,魏鸢多打量了她两眼,魏鸾觉得不大自在,笑着问她:“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魏鸢却只是摇头:“从前想起来的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她说羡慕,魏鸾愣怔须臾:“姐姐?”

“你今天问我,我虽说了你两句,可事实上,我原也不是没想过的”魏鸢顿了顿,伸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齐王殿下便是对你百般的呵护,你如何骄纵,他都替你兜着。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这样诚心诚意的待我……”

她收了声,噙着笑望向魏鸾:“所以你瞧,小的时候,你每每胡闹不听劝,我总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一个。齐王殿下的贵重是无人能比的,他人品模样又好,最难的是这么多年,对你的心,始终如初。鸾儿,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不就是一颗真心吗?不然怎么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想想爹”

她又拖长了尾音,好像也并不觉得这话如何不妥,横竖今儿敞开了心扉说体己话,自然是心里头有什么,便与魏鸾说起什么:“爹看起来是深情的,对娘一往情深是不是?可昔年府中不也还有温氏得宠吗?后来的这么多年,母亲操持家中事,忙前忙后……”

魏鸾的眼神在她提及章氏的这两句时,变了变。

魏鸢自然是瞧见了的,便哄了她两句:“不待见归不待见,可这些年,她忙里忙外的,也都是一个人,辛劳是少不了的,你怄这个气?”

魏鸾也不想同她争辩这个,看了看天色:“你说的也对,不过姐姐是想说……”她抿起唇来犹豫了须臾,“其实这些年,爹也并没有真正一心待母亲,尽管母亲的辛劳都是为他。从前在外头便不说,更不要说如今还带回来一个胡氏,是吗?”

她说是,心下也的确就是这样想。

从小她从大哥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气度,更是身份两个字,她这个嫡长女,在外行走,是魏家的脸面,不能行差踏错,更不能有一丝的举止不当,所以她一直克制自己。

可其实在魏鸢的心里,一直都不喜欢她爹这样子对待妻妾。

如果没有黎晏,或许她小小年纪,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有了黎晏那样死心塌地的对待魏鸾,她便觉得高低立判了。

“我现在与你说这些,你也未必全都懂,更未必能理解得了,只是你既然问,我也没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说的。”话虽是这样说,可魏鸢的后话还是一股脑的说与了魏鸾听,那话语中,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茫然,“只是前路茫茫,你自己也会说,将来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别忘了,母亲早前几个月动过什么样的心思。我和你说的再多,这一切也都只是虚妄罢了。”

“姐姐,其实我……”

魏鸾见不得她这样难过的。

那样的情绪其实和淡薄,如果不是真正留心仔细,都未必能察觉得到,而魏鸢又好似不愿叫她看见这些,便极力的隐忍着。

隐忍这两个字魏鸾眯了眯眼,她这个姐姐,好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端着这两个字,这是大哥的错处,是大哥把她教成了如今这样子。

她原本很想告诉魏鸢,不要这样难过,更不要这样子灰心,未来的日子是很长,她们的婚事也得章氏过问,可是一切都还有黎晏。

只是话到了嘴边,魏鸾又猛地想起今晨魏鸢的那些话……

在姐姐眼里,虽然羡慕黎晏一心又诚心的待她好,却仍旧觉得,她处处依赖黎晏,这样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转念想一想,将来想在她的婚事上也插手一番,这样的话,说出来,她也未必会领情吧?

于是魏鸾便又沉默了下去。

魏鸢听她话说了一半,这会子抿着唇角却又一言不发了,便咦了声:“是你要拉了我说体己话,怎么话到了你的嘴边,却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呢?合着是来套我的心里话,你一句真心话不与我讲的?”

魏鸾笑着说当然不是:“我有什么好瞒姐姐的?咱们姐妹同心,我想什么,其实都瞒不过姐姐一双眼。”

她一面说,一面朝外头努了努嘴:“其实我想说,等今日宴散,姐姐到清乐院来找我吧?”

魏鸢眼神染上了三分警惕,可实则也是玩笑的:“你又想什么鬼点子?”

“姐姐这样子,我要伤心了。”她嘟囔着嘴同魏鸢撒娇,“我有很多话想跟姐姐说,小的时候姐姐经常陪我睡的,今儿看在我病没有痊愈,还巴巴的跑到厨房那头去护着姐姐,惯着我一回成不成?”

魏鸢失笑摇头:“你真是说风便是雨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拉着我同你挤在一处是吗?”

魏鸾知道她是打趣笑骂,便只说是,又怄了她好几句,直到魏鸢点头答应了,姐妹两个才起了身,一前一后的出了凉亭外。

府中有女眷至,章氏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魏鸢这个嫡长女自然要出面支应,而魏鸾先前大病一场,外人虽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病,却总归知道是大病初愈,身子没有好利索,自然不会有人挑她的理儿。

于是魏鸾目送着魏鸢远去,才长叹一声,脸色略变了些。

第一百一十一章:疑心生暗鬼

第111章疑心生暗鬼

齐娘跟在魏鸾的身边儿,眼下已经是艳阳高照的模样,清晨的水雾终于彻底的散去,人身上此时才开始有了懒洋洋的暖意。

魏鸾从凉亭走出来不多远,齐娘就扶住了她,等魏鸢走远了,她低头回望魏鸾神色,略想了想:“姑娘在生气?”

生气吗?

魏鸾低头想了会儿,到底恩了一嗓子。

“是大姑娘说了什么话?”齐娘一颗心又悬了悬,须知道,先前大姑娘就寒过姑娘的心,今儿一早上的,巴巴的去护着她,她别拐过头来说了姑娘什么才好

却不想魏鸾也没看她,径直就摇了摇头:“不是姐姐说了什么,而是我在生周佩的气”她说着又哎呀了一声,好似有些烦躁,可更多的是焦躁,“也不全是周佩”

那齐娘就大概其的明白了。

她扶着魏鸾,心下长叹,却不想再叫叹息声无端增加魏鸾的烦扰:“姑娘是觉得,好好的一个家,叫这些奴才弄得乌烟瘴气,偏偏今日大姑娘的做法柳四儿倒还好些,周佩嘛月例银子罚两个月,她从前贪走不知多少呢,又怎么在乎这两个月的例银,虽然看似是罚了,实则无关痛痒的。”

“是啊。”魏鸾幽幽叹息,“这也只是一个周佩而已。这府里,还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姐姐再手腕硬,其实也不可能一个个把她们都发落了。我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恩威并施,方的长久,母亲昔年治家,大抵也是如此。齐娘,你进府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做的吗?”

齐娘一愣:“姑娘又想大夫人了吗?”

魏鸾苦笑:“那我是亲娘,一面都没见过,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尤其是上房院对我诸多刁难的时候,也就是身边还有你,有当珠和尤珠,不然我心里苦闷,只会更惦记我娘了。”

齐娘抬了一只手,到底没有落在她头顶:“大夫人是个和软的性子,我进府的时候也不算早,只是在姑娘落生前两个月,才住到府上来,那时候老爷为着大夫人有身子又即将临盆,已经不叫大夫人管事儿了的。后来我听别的奴才们说,其实是从大夫人怀上姑娘,老爷就开始叫夫人持中馈。”

这却是从没有听齐娘说起过的。

魏鸾当下便眉头一拧:“娘也不是头一胎,怎么至于说才有了身孕,就不叫娘管事了?如今上房院虽然是平妻,可再怎么样,也越不过生有嫡长子的娘吧?”

“这或许就是老爷爱重的缘故了。”齐娘说这话,却显然不是真心,毕竟她眼神中是空洞的。

魏鸾是没有抬头看她,若是瞧了,便一眼能看到她眼底的不屑。

这是人家常说的口不对心啊

齐娘那里缓了缓情绪,又与她说起来:“大夫人怀姑娘那会儿年纪也不小,老爷格外看重,又怕大夫人出一丁点的差错。那会子一家人还在京城,魏家虽然是皇商,但在京中,老爷还算是内敛的,不过为了大夫人这一胎,也算是闹出些动静,当年请了很多名医在魏家小住的,只是可惜了,大夫人还是没能看着姑娘长大。”

魏鸾忽而鼻头一酸,可很快发现了不对。

爹当年是请了名医在魏家小住的吗?

如果按照齐娘的说法,她是在娘临盆前两个月进的府,而那时那些大夫就已经住在魏家了,也就是说,娘的身子至少经由名医悉心调理过两个多月,甚至是更久。

女人家生孩子虽然凶险万分,可娘前头已经有过一双儿女,怎么就至于

魏鸾神色一凛:“你当年有听说过,我娘底子虚一类的话吗?”

齐娘起先摇了头,可过了好久,又仔细的想了想:“倒不是说底子虚,但是大夫人生大少爷那会儿,家里还不算富贵,也没有养的十分精细,老爷虽然很上心,可到底留下些小毛病,只是那会儿大夫都说,并无大碍的。”

既然并无大碍,她娘亲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齐娘,我娘当年是怎么过身的?”魏鸾倏尔反手扣在齐娘的手上,“你是我的乳母,你总该知道的吧?”

齐娘心头一惊,眼中的慌乱也一闪而过。

她没料到如今的魏鸾竟这样敏感多思,短短的几句话,便又怀疑起当年夫人的死因吗?

“姑娘怎么突然想问这些了?”齐娘的慌乱仍旧没落在魏鸾眼中,可是魏鸾的神色,她却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么些年了,姑娘不问,老爷也从不让我们在姑娘面前说起。十三年过去,当年在大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些人,如今也都不在府里服侍了。其实何必问呢?”

魏鸾一愣:“齐娘?”她简直难以置信,齐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我生身之母,从前我年纪小,心里一直想知道,却一直也不敢问,你们不提,我就忍着不说,现如今我大了,也明白事了,你却问我,何必要问?”

“总归都是一段伤心的事,姑娘现在问了,又有什么好处吗?”齐娘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姑娘今儿个心情原就不好,再说起这些,不是更难过吗?我不与姑娘提起,是因为那段往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提起的。姑娘今天问,心里在怀疑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只好告诉姑娘,还是当日的那番话,这样的意外没有人愿意看到,不要说老爷少爷们,就是府里的奴才,为着大夫人待下宽和,当年大夫人过身,也没有一个不悲痛的,可姑娘不能总是疑心生暗鬼不是?”

她叹了口气,手落在了魏鸾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顺着气:“姑娘要想开些,已经十三年了,大夫人要真的是被人害的,老爷又如何忍了这十三年呢?”

魏鸾心念闪过,莫名觉得齐娘话里有话,分明意有所指,可她又究竟在暗示些什么,等到仔细去回味这番话,却又什么也品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下决心

可是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开呢?

魏鸾想来,是不会有的。闪舞.

姐姐说,从前羡慕她,为的不过是她有爹和黎晏全心全意地爱护,更有甚者于姐姐而言,她能过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事,这才是最值得羡慕的。

然而对她而言,反而应该羡慕姐姐才对。

她和大哥,曾经在娘膝下承欢,有亲娘的疼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魏鸾无数次听到过,她娘是个和婉的人。

她也想要亲娘的疼宠,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了,即便是齐娘这个乳娘,也是不能够的。

魏鸾便深吸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正经的瞧了齐娘一回:“我怎么会看得开呢?今天你说这些,叫我听来疑点重重,”她一面说,又不由叹气,“娘的身体底子不弱,平日又养的精细,临盆前两三个月,爹就请了诸多名医入府,特意为娘调理身子,齐娘,那我娘为什么会在生我那日,难产去了呢?”

这说不通的。

她虽然不通医理,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更觉得这是解释不通的一件事。

而齐娘始终敛着神色,这会儿为着魏鸾一双眼径直的盯着她看,她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敢出现在脸上,方才眼底所闪过的不屑也好,慌乱也罢,此时也全都不敢了。35xs

好半天,她才低头看魏鸾:“姑娘惦记大夫人,这我都懂,可大夫人当年,也的确是难产去的。姑娘总是疑心,日子一定过不好。”

可是这话在魏鸾听来,自然就有了别的意思。

她柳叶眉一拧,眉心立时拢起小山峰,久久不能舒展开来:“谁让我过不好?”

齐娘也愣了下:“姑娘胡说什么呢?”

“不是吗?因为我要追究我娘当然的死因,所以这府中便有人会让我不好过?”魏鸾眼角眉梢全是寒凉,“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上房院和我娘的死,绝无关系。”

但是在这府中,除了章氏,又还有谁,会对娘有这么大的敌意,又在多年后能叫她日子不好过的呢?

“齐娘你上次,是骗我的吗?”

齐娘鬓边不由盗出冷汗来,分明是艳阳高照,府中又大喜,她此时却只觉得坐立不安,不防备,竟一时连后背都浸湿了。

魏鸾因见她久不说话,啧的咂舌:“你不说,.”

娘过身时,大哥和姐姐毕竟都还小那时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而之后的十三年,一个两个又成了不敢问如今要去问他们,只怕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娘说过的,当年在娘身边服侍的那些老人,现如今都已经不在魏家服侍了,她又不知根知底,若是要去查,只怕就是有黎晏在,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思来想去,便只有问她爹,最方便不过。

但是今日不行

却不想齐娘那头猛的拉住她:“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去问老爷。”

魏鸾刚刚迈出去的一条腿,便登时顿住,只是须臾而言,又已经收了回来:“为什么?”

齐娘自己也僵了一会儿的。

刚才刚才魏鸾说要去问魏业,她真的是下意识的把人给拉住的。

如今的姑娘长大了,再没有那样懵懂好糊弄的,倘或她一句话不对

齐娘喉咙滚了两滚:“这么多年老爷都不见人提,姑娘现在跑去问,不是戳老爷的心吗?难道还指望老爷和姑娘娓娓道来吗?我不叫姑娘去,是为了姑娘好,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了吧?”

她看似关切,实则焦急,魏鸾总觉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齐娘和平日里是不太一样的,只是说不上来

就像是刚才那样

她眯着眼打量齐娘,这个人把自己奶大的,十三年陪着她成长,爱护她的一颗心,魏鸾从来就不怀疑。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魏鸾才更加的费解。

齐娘会焦急不安,更多的时候,也只会是为了她。

早几个月她儿子病的厉害,她从魏家离开,回老家去给孩子看病那会儿,也没有这样急切的那时候大哥和姐姐跟她讲,齐娘把大半辈子都拿来陪她了,要离开家里,最放心不下她,自然走不安心的。

今日这样的齐娘

魏鸾心头一颤,越发笃定了当年娘过身之事,一定另有隐情,可是她也不愿意再追问齐娘。

齐娘这样的模样,看的她揪心又难受,她不愿意为难,便只是在心中暗暗的记下来,这件事,从前她没有留心过,前世一直到死,她都不曾怀疑过她娘的死因,现如今,她既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总要让黎晏好好的查一查,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哪怕是查到最后一无所获,至少她为之努力过,而黎晏黎晏永远不会觉得她的请求和拜托是麻烦。

是以魏鸾便也就不再提这一茬,握了握齐娘的手:“你既然说不让我去问,那我听你的,不会去问爹了,这件事,就算了。”

她一直都不是个十分听话的人,小时候胡闹顽劣,生了病不肯吃药,或是一眼看不见,就去爬树,要摘枝头的花,那时齐娘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怎么说她,她都不肯定,尤其是吃药再三的劝,再三的哄,一碗药能反复去煎个两三次,才能叫这个小祖宗下了肚。

故而眼下魏鸾这样听话,齐娘心中反倒狐疑起来,就是不敢明着质疑她罢了,唯恐又惹了她不高兴,更加的不依不饶起来。

她端了几分的小心翼翼:“姑娘今儿倒是乖巧起来,我说了几句,竟也肯听。”

魏鸾一味的笑,知道她心里不放心什么,只是有些话是绝不会再开口了:“那是因为我想了想,齐娘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又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爹着想,既然是这样,我自然是会听的了。”

齐娘那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清乐院的一个二等丫头已经急匆匆的打远处小跑而来,齐娘瞧见了,自然把一切的后话都收起来,再不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奇怪的来客

一路小跑而来的丫头叫明意,跟着魏鸾服侍也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从前魏鸾也动过心思,想把她提到一等丫头的位置上,毕竟这丫头平日勤快也机灵,况且魏鸾知道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日子过的清苦,不然她爹娘当年也不会把她卖到魏家做丫头。

只是后来明意又自己不大争气,偏那几日手脚不干净,偷拿了魏鸾的金钗去当了换银子。

为这个事情,魏鸾便把那份心思也暂且淡了。

彼时尤珠还劝过那么几句,这样子手脚不干净,能偷一次,便就能有第二次,将来再三再四的,留在跟前还不够叫人恶心的。

只是魏鸾对待清乐院的丫头们一向多出些包容和耐心,再加上明意也确实是有难处,是以这个事情她便压下去,也不许尤珠她们再提,还另外又给了明意一笔钱,只是吩咐她今后再不许这样,倘或是家里遇上什么难处,实在过不去了,便是朝她开口,她也没有见死不救不帮的,但这样子偷了家里东西拿去换银子,再不许叫她发现,不然下回一定赶出去。

明意倒是个乖觉的丫头,从那以后,只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魏鸾,深以为受了她的大恩,铭记于心,一日也不敢忘记。

这会子她急匆匆的来,等走近站住脚,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魏鸾咦了一声,开口打趣她:“是我的清乐院走水了吗?火烧了你的眉毛,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呢。”

明意一面摇头,一面紧着回她的话:“夫人叫人来递话,说是孙家大太太带着表姑娘已经进了府,听说姑娘病了身上不好,要到清乐院去看看姑娘。我想着姑娘不出去见客人,这会子却不在屋里养着,给人知道了也不好,况且姨太太和表姑娘这不是也有几年不走动了吗?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来找姑娘,快些回去吧,只怕说话的工夫,人就要进门了。”

魏鸾一时连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明意口中的那位大太太,是她娘的大嫂,嫁的是她娘亲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至于她说的表姑娘

“是大表姐,还是二表姐?”

她分明看见明意吞了口口水,紧接着就听到她说:“我特意问了,是大表姑娘跟着来的。”

魏鸾倒吸了口气,连齐娘也是呼吸一窒。

当年其实也不算特别久远,那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大哥早就过了议亲的年纪了,他自己其实动过心思,看上的就是大表姐

孙家家世平平,可是当年有了爹在,扶持着,如今怎么也算是富贵人家,况且家里的孩子们又争气,她两个表姐也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可那时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爹就是不愿意,甚至还把大哥骂了一通,说他丝毫没有上进的心,竟只一心想着儿女情长,心里半点没有魏家的家业。

魏鸾现在回过头去想,总觉得爹的训斥来的莫名。

人家说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也说的是,成家立业不成家,何来立业呢?

爹当初帮扶孙家,在娘过身后的这么多年仍旧有往来,且关系还一向都不错,那他就该知道,大表姐并没有什么是配不上大哥的,这样亲上加亲,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但是爹总之爹发了好大的脾气,就是不同意。

而最令魏鸾匪夷所思的,是这件事,传到了孙家人的耳朵里去,那时不明白,只知道爹后来还同章氏气了一场,也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现如今懂了,这事儿十有**就是章氏闹的外祖家里知道的。

于是那之后的两年,两家人便断了往来。

想来也是了,就是脾气再好的人家,知道这样的事,也绝无可能再来往了的。

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多不堪,凭什么就要莫名被人嫌弃了呢?

然而时间一晃过去,两年匆匆,今岁爹的生辰,舅妈怎么会又带着大表姐登门了

魏鸾迈开脚步,朝清乐院方向疾步,还不忘问明意:“你有没有问一问,舅舅是一起来的吗?还是只有舅妈跟表姐。大姐姐是不是已经见”

她问了一半收住了声音,这真是糊涂了。

姐姐和章氏在一起,一定是见过了的。

魏鸾这头正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了书玉。

丫头面色凝重,近前来蹲身下去礼了回:“二姑娘这会儿要回去吗?”

魏鸾说是:“姐姐叫你来干什么?”

书玉站起身来,见她还是走,便只好跟着她往前走动着:“我们姑娘说,那位太太这回来,实在是古怪,方才一见了面,亲亲热热的,像是这两年什么都没发生过,姑娘已经悄悄的打发人去问大少爷了,叫我来跟二姑娘说一声,见了亲家太太和表姑娘,多少留个心眼儿,别一股脑的只知道亲热,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魏鸾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这些年,求到魏家来办事儿的人,实在不算少,毕竟昔年做皇商时,人脉还是有的,又有广阳王,又有黎晏的

可是按照姐姐这个意思说来,舅舅这带着舅妈和表姐来齐州,先前又一点消息也没走漏,今儿直接登门,或许也是有求于爹了?

魏鸾当下愁眉不展:“书玉,大哥要是打发人来回了姐姐,你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书玉的一声应下来,也不多做停留,便又寻魏鸢去了。

齐娘叫了魏鸾一声:“姑娘是怕,舅老爷带上大表姑娘,是为了有求于人,表姑娘在大少爷跟前也许说得上话?”

魏鸾拧眉沉声:“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多,但是书玉说的话姐姐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想啊,进了门是为了给爹祝寿的,多年不见,也没亲到这个份上,我虽然并没有大好,也并不是一进了门就要先问我,如今只怕在母亲跟前没坐稳,就要到清乐院来看我,这是个什么礼数?”

怕只怕,这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而此时的魏鸾所能想到的,便也只有一个黎晏了。

显而易见,如今她们姐妹倒是真正一心,她担心的,也正是她姐姐担心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分寸

第114章分寸

魏家今日大喜,进了门没坐稳,和当家的主母话都没说上几句,急着要往清乐院跑,这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礼数,这会儿齐娘想来,这也不是孙家该有的礼教。

章氏和大夫人虽然从前就是个十分尴尬的相处,但孙家人大多谦和,况且章氏也真没有和大夫人真正闹出过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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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人命官司

第115章人命官司

“出去走走是好的。35xs”郑氏眉眼俱笑,真是再和善没有的样子,“从前你表姐病的时候,若赶上天儿好,我也爱叫她出去透透气,反倒对病有好处。”

魏鸾略低了低头,这样的寒暄其实是生疏的,毕竟两年不见,各自过得如何,彼此也都不知道,说多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坐在一起,也不过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况且她今天本就先存了疑心的,是以她舅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都在心里头再过上好几个过,怎么听都觉得不是那么的有滋味。

原本该是担忧的一番话,郑氏说来,却并不显得情真意切啊。

魏鸾低叹了声:“只是今天爹过生辰,高高兴兴的,我却又没法子帮着应酬什么。”

孙妙微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嘀咕了一阵子,翻了翻眼皮打量魏鸾:“是哪位大夫给你看的病?怎么身上如今还不大好呢?”

“是齐王府的周谌周太医。”魏鸾抬了头,顺势望过去。

孙妙微的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又悦耳的,但是这句话里头的试探有些浓郁了,原本是一家子骨肉,这样子试探来试探去,实在是让魏鸾心中不喜,更多出三分不耐烦,索性抛出齐王府来,她倒想要看一看,她的好舅母打算怎么接下去。35xs

果然她眼角的余光斜过去,就瞧见了郑氏微变的脸色。

她咦了声:“舅母怎么了?”

郑氏唉声叹气了一阵:“本来你们府上这么高兴的日子,我也不该说丧气话”她把这口气长舒出来,叫了声鸾儿,“说实在的,我做长辈的,当着你一个孩子的面,也不怕丢脸了。你提起齐王府,我也正好与你说一说两年前的事,你爹做的也太绝了些,真是伤了情分,可回头想想,你外祖父和舅舅们也总说,当年孙家本就是仰仗着你爹,才有了如今的富贵,你爹说那些,也未必是瞧不上谁或是眼高于顶,只是人心世道如此,他在京城摸爬滚打那么久,惯会这一套,我们也没必要记恨一辈子。你娘不在了,这家里就剩下你们兄妹三个,难道一辈子不走动,把你们这些晚辈也撂开不管了吗?”

魏鸾鼻尖酸了酸,却很快恢复了清醒:“是外祖父和舅舅们大义明理。舅母说这个,叫我不知道怎么接话,那毕竟是我爹,他做得对或是不对,我做女儿的,没法子说三道四,只有听从顺服的份儿。闪舞.”

郑氏念叨了一句好姑娘:“是这么个道理,你只管听就是了。鸾儿啊,其实今年才到齐州来,说到底,是有别的事,想求你爹帮帮忙说起来太没脸,但也真是没法子了。”

魏鸾低垂下脑袋,一时心里复杂得很。

郑氏姿态放得低,那真是个求人的样儿,可她的话却说的魏鸾心里十分不舒服。

合着早就知道体谅二字,却不肯上门,前头说的那样好听,还惦记着他们兄妹三个如今过得到底好不好,可要不是孙家今次遇上了事,仍旧不肯到齐州来走动。

魏鸾轻咳了声:“舅母突然这样说”她一抿唇,“我年纪小,外面的事都不大懂,舅舅和我爹还有大哥说过了吗?”

郑氏摇了摇头:“今天你爹高兴的日子,你大哥前头忙着支应客人,哪里能开口说这些烦心的事,总归要等过了今日寿宴才好说。我也是跟你把话说到这儿,才提起。刚才见你姐姐,为着你母亲在旁边儿,我也没好跟她开口说呢。”

这样说来,果然是先说与她知晓的了

魏鸾哦了声,懵懂的点头,再抬头,眼底写满了天真:“舅母烦心成这样子,我虽然未必能与舅母分忧,但还是能够听上一听的。”

郑氏止不住的叹气,连手边放着的茶都一口没吃:“说来都怪你表哥不争气”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眼眶就红了,后面的话,是再也开不了口的。

魏鸾瞧着这样子真不像是装出来的,便一时也揪心起来,可是不敢再问郑氏,只好转头去看孙妙微:“表姐?”

孙妙微低声叫母亲,像是在劝郑氏,跟着又把郑氏的话接过来:“那也就是上个月的事。你表哥到湖州去收新茶,可弄到如今,新茶没收上来,却惹上了人命官司。”

魏鸾瞳孔蓦然放大了:“人命官司?”

杀了人,哪里是轻易能够善了的!

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的。

只是魏鸾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古怪,她的那个表哥孙昶不是个至性嚣张的轻狂孟浪之辈,又是嫡长孙,从小外祖父和大舅舅教的就严苛的很,是以如今他能够独当一面,一个人带着人到湖州去收新茶,那真是个能够成事儿的,他怎么会在湖州杀了人,惹上人命官司?

魏鸾心口突突的跳:“这却又是怎么一回事?表哥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了人命官司呢?”

说起这个,郑氏的眼圈儿便更红,孙妙微也哽咽了声,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家里派了人到湖州去,花了好些银子上下打点,如今才拖了这大半个月,现而今只知道,当日他在湖州收茶,同湖州陈家看上了同一批的春茶,外头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听爹说,横竖是僵住了,一个劲儿的去压人家的价,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错手杀了陈家的嫡长子”她揉了揉太阳穴,“湖州陈家也是富甲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家的姑奶奶,嫁的就是湖州知府的堂弟,所以到现在银子花了,可人没能救回来,只能把案子一拖再拖。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该想的门路都想了,这才想着,看看姨父能不能帮上忙”

帮忙?

这样杀了人的事,谁能帮得了忙!

魏鸾甚至在一瞬间后背发凉。

他们来,并不是想让爹帮忙,他们要的,是广阳王或是黎晏出面,仗势欺人,压的湖州知府不得不草草结案,放了孙昶回家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袒露

第116章袒露

魏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说出口,未免太伤情分,也太叫郑氏和孙妙微下不来台,但魏鸾真是咽不下这口气。闪舞.

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跑到齐州来登门,这时候想起来大家还是一家子亲戚,该相互扶持了?

当年爹做的事情是绝了些,可重话并没有说,只是斥责大哥儿女情长,绝没有说过大表姐半个字的不是,况且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是章氏有意透露到孙家去的,摆明了是要搅和的两家人不睦,但怒气上头的时候,谁也没有冷静的想过,这里头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僵持就是两年不走动。

魏鸾冷着脸,再不愿意抬头看她们,只怕眼中的寒芒会刺伤了郑氏和孙妙微。

她其实很不愿伤害亲近的人她与齐娘说的没错,这世上她的亲人并不多,孙家愿意走动,愿意关切他们兄妹,于她而言,是值得高兴的,她也格外看重外祖父家中的每一个人,至少她身上还留着一半孙家的血。

只是她们今次

魏鸾叹了口气:“人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年纪虽然小,却也明白这个道理。35xs大表哥到湖州去收茶,早就该想到,会和湖州的茶商起冲突,湖州陈家我当然知道,早几年没少从黎晏的口中听闻,他们家如今算是茶商中数一数二的,生意说是遍布半个大梁都不为过,咱们跑到人家的地头上去抢新茶,还一味的压人家的价,这是摆明了找麻烦的?”

郑氏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外头的事情,你知道的这样多吗?”

魏鸾摇头:“爹和大哥没瞒过我什么,女孩儿家的不能插手生意,但是爹总说,便是不插手,也不该一味的愚昧,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孙妙微眼皮一跳,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她两眼。

魏鸾没打算针对她,见她瞧过来,便知道这话说的不好,只是再解释,反倒多余,更像是指桑骂槐了一样。

于是她抿起唇来,只当没瞧见也就算了。

郑氏却欣慰的点头:“你爹把你教导的很好,过去这两年,你外祖父和舅舅们也只是担心,怕你们姊妹过得不好你大哥是嫡长子,魏家的家业将来要交到他手上,再不济,也不会坏到哪里,可你们姊妹”她说着又长叹息,“眼下见你见识眼界皆不俗,.”

她等了须臾,不见魏鸾接话,更是连半点要搭茬的意思都没有,便心下一沉,又说起孙昶的人命官司来:“你这话说的原也对,事情传回家里,你外祖父和舅舅也是说,既到了人家的地方,和软些,做起事情有商有量的,陈家今岁要新茶,总能匀出些分给咱们吧?咱们家又不是要大包大揽的,够这么几个月的生意也就成了。那陈家就是再不讲理的人,生意上有来有往,谁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郑氏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以往人家高看孙家两眼,还愿意给个客气和尊重,大多也还是为着魏家的缘故,这两年两家人虽然不大走动,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缘故,是以对家里的生意影响是真不大。

所以陈家这回为什么非要跟孙昶别着,她是真没想明白。

眼下到了魏鸾面前,她又不好说得太多,就怕丫头心里有了隔阂,方才她就已经爱答不理了。

于是郑氏话音一顿,收住了后头的话:“但是你说事情已经出了,难道真叫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表哥去死吗?”

魏鸾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看过去:“舅母,老话还有说,杀人偿命。”她咬了咬牙,“花了那么些银子也没把人保回家,就可见大表哥的这个杀人案是坐的实的,湖州知府要不是查有实证,怎么敢一面拿了银子一面扣着人不放?陈家的长子丧了命,可陈家和他还有姻亲关系呢,他好好地官儿不好好做?本来就该避嫌,既没有避嫌,那就更应该秉公办理。如今没有立时判了,也只是家里的银子使的恰到好处,他为着捞油水,没要大表哥的命罢了。”

孙妙微有些听不下去,啧的咂舌:“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连这笔银子原也是不该花的,横竖昶哥儿杀了人,已经是不中用了的,何必白费心思?”

郑氏横眉轻声斥她:“胡说什么!”

魏鸾倒不以为意,那毕竟是孙妙微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其实要换了是她,有朝一日,大哥出了同样的事,她八成也没法子保持着理智,说什么杀人偿命,现下说这些,一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也是实在生气外祖父和舅舅们的做法。

她是心疼也看重亲眷们,但亲眷们所作所为,也实在叫人寒心。

“我没那个意思,表哥也是我的兄长,原本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也没冷血到这个地步。”魏鸾横过去一眼,眸中真正不染一丝温度,须臾又转了视线,目光重又落在郑氏身上,“可是舅母,我说的在理不在理,您心里是有数的。”

郑氏点头说是:“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可自己的孩子,总归还是要想想法子才好的啊。”

“舅舅登门来托爹想法子”魏鸾终于沉下声去,“爹能想什么法子?不要说魏家如今已经不是皇商,便是当年最风光时,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压的下一桩人命案子。湖州陈家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吗?真闹出事,多花些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湖州知府。现如今最好的,也不过是孙家行贿而知府受了贿,他做到不偏不向的,不对表哥下黑手,这已经是最难得的了,难道还指望着他能帮着咱们家里,救表哥一命呢?”

“可是鸾儿”郑氏犹犹豫豫,眼中的挣扎也一览无遗,临了了,还是把那样的话说出了口,“这齐州城中,不是还有齐王殿下吗?当年魏家做皇商,是广阳王殿下举荐的你爹,有这样的关系在,哪怕魏家如今不做皇商了,你爹你爹总比我们有门路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咄咄逼人

第117章咄咄逼人

魏鸾一时间便只觉得气血上涌。闪舞.

原本她身子就没有养的十分好,周谌那些药,看似不怎么伤底子,但伤了精神是真的,这会子郑氏这番话一出口,魏鸾眼前一黑,坐在官帽椅上整个人晃了晃。

齐娘吓了一跳,忙扶稳了她:“姑娘怎么样?”

她摆摆手,勉强撑着坐稳了,等稍稍平复下来,才示意齐娘无妨:“舅母是说,要我爹出面到处去求了人,请湖州知府视王法若无物,把表哥的案子压下去,把人放回家去?舅母提起黎晏,我倒想再问一句,请黎晏出面,是要我爹去请,还是要我去请?”

有些话,不能听人说出口。

自己心里有再多的猜疑,也都只是猜疑而已,听不到那些话,就永远可以骗自己,那只是自己多心多想,也许舅舅和舅母并没有这样的心,更不是想要利用她。

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孙昶又是孙家的嫡长孙,连外祖父都格外看重,生怕这个长孙出差错,真的就此命丧湖州。

可是,他们就能这样对魏家了?难道自己不是孙家的外孙女了?

她和黎晏之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现如今,他们还要黎晏为着她的缘故,再替他们担待下一桩人命案。闪舞.

魏鸾再提不起好声好气的模样了:“黎晏的齐王府就坐落在齐州城,离魏宅也并不远,舅舅和舅母若实在没了法子,可以让我爹帮你们引荐,自己去求了黎晏便是了。”

她昂起下巴来:“方才舅母一开口时,我便说了,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事情,我听归听,做不了主,也拿不了主意。事关人家陈家一条命,舅母说与我,我胆战心惊的,实在没有主意。这样的话,还是叫舅舅去与我爹和大哥说吧。”

郑氏一愣,脸色自然也不好看,魏鸾说话毫不留情,已经是明着拒绝了她的请求。

这个丫头聪明过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在这时候提起齐王,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引荐?

那位殿下要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他们也不必到魏家走这一遭了。

没有魏鸾的面子,齐王怎么会管昶哥儿的破事!

更何况,魏鸾这话说的太绝情,说什么年纪小拿不了主意,要找人只管自己去找,无非是不叫他们打着她的名号,到齐王殿下跟前去说三道四的,这是连后路一并绝了!

来齐州之前,郑氏听到最多的,是孙昶这一条命,大多还是要指望齐王。闪舞.

说到底,魏家离开京城多年,和广阳王殿下还有没有往来,谁也不知道,昔年魏业又是用什么手段叫广阳王举荐了他,更没有人知晓,俗话说人走茶凉,可以一点也不假,他们虽然安慰自己,说魏业就算是不在京中了,当年那些人脉,也总归比他们孙家有法子,可实则眼下最能指望的上的,还是只有齐王而已

就是这样,偏偏魏鸾这样断了他们的念想。

郑氏眼眶彻底红了,其实落在魏鸾的眼中,连她一双眼,都是猩红而又狰狞狠厉的,只是郑氏不知是真的有求于人,还是修养好,总之她强忍了下去,连高声呵斥都没有一下。

“鸾儿,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孙妙微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自然开口替她母亲辩解两句,“母亲也没说什么,更没叫你做什么,进了门也说了,今儿是姨父做寿,这话没法子开口说,叫他知道了觉得晦气,心里添堵。跟你讲,原也不是指望着你能做什么,你自己也会说是一家子骨肉,便当是说来解心中闷气,又如何了?要你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母亲吗?你眼里还有长辈吗?”

不,孙妙微其实,是变了的。

在魏鸾的记忆里,这个表姐说话都从不会大声,她是个极美好的人,这天下所有的美妙,都不及她分毫,她何曾会这幅嘴脸对人呢?

这件事情,本就是孙家做的不对在前,郑氏今天在她面前开了口,到底是什么用意,大家不过心照不宣。

她说话是不好听,也的确盛气凌人了些,可那并不因为她们有求于魏家,有求于她魏鸾,只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她们太糟蹋骨肉亲情这四个字而已。

可孙妙微又说了什么呢?

行龌龊之事,却不愿担这个龌龊之名,反而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样冠冕堂皇的反过头来指责她?

郑氏听了她那些难听话,都不再说什么,分明气极,满眼猩红,可嘴上却一个指责的字都不说,或许是理亏,或许是开不了口,孙妙微又凭什么?

“大表姐这样指责,倒像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可真的是我错了吗?真的是我咄咄逼人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齐娘皱着眉给她递茶。

魏鸾这会儿是真的叫一口气气的倒噎住,自然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顺势接过了齐娘手中茶盏,吃了两口茶,硬是把那口气压下去:“大表姐说得轻巧呢,我今年十三岁,舅母又是知道我在病中特意来看看我的,且不说我能不能替你们分忧,便是我如今病着,难道是该听这样烦心事的人吗?我爹今日过生辰,是喜日子,怕晦气,难道我这病着的人,反倒不怕这个了?”

她一番话问的孙妙微面红耳赤,又分明瞧见了孙妙微嘴角抽动,显然还要反驳,魏鸾当下嗤了声:“说这些伤了骨肉间的情分,我也觉得没趣儿,舅母伤心的这样,遇上这样的事,见着我,想说上几句,我做晚辈的,就是不能分担,听一听也是应当的。可是大表姐要说这样的话,那我只好与大表姐理论理论,不然显得我盛气凌人不懂事,没教养一样的顶撞长辈!”

孙妙微简直目瞪口呆。

她说了什么吗?怎么就引出魏鸾这么一大车的话?

她略抬了抬手,指尖微微发颤,正好指向魏鸾的方向:“你你怎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矛盾

第118章矛盾

“我怎么这样不服管教吗?”魏鸾冷着眼就质问了回去,“大表姐是为了我好,你说什么我都该听你的,不该这样回嘴,方才你也并没有说我什么,却扯出我这样一车的话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魏鸾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好似秋风扫落叶,是一阵阵的孤寂和荒凉。35xs

而孙妙微叫她这样的态度和语气,打的浑身一个哆嗦:“母亲”

她下意识去看郑氏,仿佛这样能令她心安下来。

郑氏也惊诧不已,只是两年未见而已,昔年娇滴滴的小姑娘,何时变成了这幅牙尖嘴利的模样?

她不由皱眉:“鸾儿,是妙微哪句话,惹了你不快吗?”

魏鸾原本想要冷笑的。

什么亲的热的,只有亲生的女儿,才是最亲近的,她算什么呢?她那孙家的人当亲眷,人家可未必把她当外甥女一样放在心上了,也不过是用得上了,就热络起来,显得再没那样亲厚,用不着的时候,随便撂开在一旁,谁又理会过她的死活?

“大表姐没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只是舅母,我说的也很明白了,您跟我说的这件事,我无能为力”魏鸾再没了那股子热切的心,渐次冷却下来,便只剩下的理智和清醒,而理智,往往又最伤人,“我也不妨和舅母直言,这件事,舅舅便是告诉了我爹,我爹十有**.”

“鸾儿,昶哥儿可是你”

“是,那是我亲表哥。”魏鸾打断了郑氏的话,实在是不想再听下去,“可是舅母,人走茶凉的道理您难道不明白吗?爹如今离开京城多少年了,就算当年有些人脉交情,有广阳王的帮扶,现在呢?多年不往来走动,交情也早就淡了。广阳王府门第高,那位殿下何等的尊贵,是什么人都能求到他跟前去的吗?至于黎晏”

她深吸口气,略合了合眼,把眼底的不屑和失望尽数掩藏起来:“我不会开这个口的。他对我好,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可人不能恃宠而骄,一味的把什么麻烦都推到齐王府,那我也太不知好歹了,爹和大哥从来不是这样教导我,我想舅舅和舅母在家中时,也不会是这样教导表哥和表姐的吧?”

她一面说着,才又翻了眼皮去看郑氏,在她惊讶的表情中,看到了否定二字,于是嗤的一声:“既然不是,那又怎么会以为,我学的这样轻狂呢?所以舅母也绝了这个念头才好,不要说我不会开口,我甚至希望,您和舅舅,永远不要登齐王府的门!”

是啊,他们登门,不也还是仗着魏鸾的面子吗?

郑氏还想说什么,可是那一瞬间,却又觉得,.

魏鸾的态度是这样,来日魏业知道了,态度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当年不同意魏子期和妙微的婚事,十有**就是看不上孙家的门第。

如今的魏业,早不是当年那个一文不值的魏业了。

他能看在妹妹的份儿上帮孙家一把,拉扯着孙家富贵,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善心,连昶哥儿的人命官司都大包大揽。

郑氏低垂下眼皮,做生意半辈子的人,趋利避害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郑氏到底带着孙妙微离开了清乐院,几乎是灰溜溜走远的,可其实在魏鸾看来,那背影是萧条孤寂,令人难过又绝望的。

她望着郑氏远去的背影,久久驻足在廊下,终于长叹一声,眼眶通红,微微湿润了起来。

齐娘怕她伤心郁结,更要对身子不好,连声劝她:“姑娘该说的也都说了,就不要再为了舅太太和大表姑娘的话伤心难过了,原本身子就没有大好,再郁结不解,岂不更作践自个儿身子吗?”

魏鸾一个劲的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舅母和大表姐那些话难过”她回望齐娘,“这样冷漠,我也不想的。”

齐娘呼吸一窒:“姑娘?”

“我说了,原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齐娘,难道你觉得,我就真的忍心看着大表哥送死吗?舅母虽然没说,可这回家里一定花了不少银子的,不然湖州知府能这样不偏不倚的,还留着表哥的性命到今日?”魏鸾揉了揉鼻尖,想把那股子泛起来的酸涩强压下去,“可你瞧,没出事的时候,他们没有顾过我和姐姐,明知道上房院对我们兄妹一向不好,更知道当年这消息上房院特意叫人传回孙家,本就是有意挑拨离间,可他们一概不管,两年不来往,倒像是世仇一样。”

她这样说,齐娘便懂了。

便是泥人儿,也还有三分的气性呢。

魏鸾心里也纠结矛盾,一面不忍心见亲眷受苦,其实这事儿真不是没法子解决的,有齐王殿下在,那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要保下孙昶的这条命,谁还能说个不字吗?至多在这桩案子上费费心思,动动手脚,不定成蓄意谋杀,只说错手之故,绝不至于要了孙昶性命,即便是要下了大狱,来日自然仍有齐王殿下救他脱身。

但是孙家这两年来的冷漠,也彻底寒了魏鸾的心啊

齐娘不落忍,拍着魏鸾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姑娘不要想了,横竖也已经和舅太太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其实姑娘的心,舅老爷和舅太太未必不知道,姑娘气什么、恼什么,他们做长辈的,心里头也都有数。你没瞧着方才大表姑娘说那几句话,舅太太也没全然向着她吗?这是怕更伤了姑娘的心呢。”

“或许吧,但也许,是怕惹恼了我,表哥就更没人管了吧。”魏鸾止不住的叹息,眼角的泪珠挂着,她一扬手,径直抹去了,“你瞧着吧,这事儿一定没完。听舅母的意思,这是真走投无路了,才到齐州来,现如今我这里说不通,等舅舅告诉爹你觉得我爹能管这事儿?”

齐娘眼神略变了变:“这样的事情对魏家百害无一利,没人攀咬倒罢了,真叫人拿住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咱们,这不就是草菅人命吗?老爷一向精明,大抵是不会管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感慨万千

第119章感慨万千

而事实上,魏鸾和齐娘的猜测并不错。

孙承礼找上魏业说起此番入齐州真正用意那天,是魏业过了生辰后的第三天。

原本他心里着急,是打算第二日就再次登门的,而且头一天魏业的寿宴上,对他这位妻兄也算是客气,大约也为了当年那件事情,心有歉意,总之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丝毫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倒十分的欢喜,如此一来,他便觉得魏业大概还是念着亲戚间的情分的,自然而然就想着,孙昶的案子,也好开口,倒不如趁热打铁。

然则到了夜间时分,郑氏死命的劝了半天,最后实在没法子,孙承礼死活是听不进去,便只好把魏鸾在清乐院时的那番话与他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孙承礼生气是必然的,可郑氏又劝,无非是孩子如今年纪小,两年的时间心结解不开,如今说些气话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那些话魏鸾的那些话,若是换个立场想一想,说的也是没错的,这会子生气没有用,难不成还跑到魏家去,把魏鸾再骂一顿吗?

魏业明面上客客气气,像是一家子,实际上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郑氏外头的事没经历过几件,但她是明事理又算是大气的一个女人,便晓得该如何劝孙承礼,如今孙承礼为了儿子的事着急,她其实也急,但不能两个人一块儿急起来,回头没了分寸,事情办不成,反倒得罪了人。

这趟来齐州,原也没指望着就能跟魏家和解了,当年的事情是心结,甭管解释不解释,都过不去,但眼下是谁也不提,魏业自己理亏在前的,更不会跟他们提起来,再者说了,人家现在是大富大贵,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来赔礼,说当年是如何如何。

至于说别的事

横竖郑氏是劝住了孙承礼,又交代了好一通,说是再登门寻魏业,必得把魏子期叫在身边儿,要不然真说不通,僵持不下,难办的还是他们,好歹有魏子期在,说不得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以这一日孙承礼进府,寒暄客气了好一阵子,其实也犹豫着怎么开口把魏子期叫到一块儿,好在是魏业办事一向体面,打发了人去叫魏子期,只说是他舅舅进府,他合该在旁边陪着。

孙承礼听了这话自然是欢喜的,一时吃着茶,又一面等着魏子期到正堂这头来。

魏子期进门的时候,孙承礼还正和魏业说些客套话,无非是家里这两年生意如何的,但他站在门外听了会儿,两个人心照不宣似的,谁也不去提及不该提及的那些话。

他面色略沉了沉,稍整理了下情绪,才终于提步进门。

见了人自然是要做礼的,等直起身,叫了声舅舅:“前儿舅舅登门,也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原本昨日该去拜访请安,但我爹的寿宴刚过,琐事还多,倒又叫舅舅先登门,是我失礼了。”

孙承礼了一声,冲着他摆手:“都是一家子骨肉,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叫人听来生分的很。”

他说着把手上的茶盏重又搁置到了一旁去:“我昨儿还跟你舅母说起来,你如今真是出息了,这府中里里外外的,你能帮衬多少,办什么事都稳稳当当的,说起来叫人羡慕。”

魏业不知他另有别的话等着,便跟着客气了句:“羡慕什么?倒是了,说起来,这回怎么没带昶哥儿到齐州来?他可一点不比子期差,你羡慕什么呢?”

这话说完他在笑,可孙承礼的面色却沉下去,眼中闪过的是悲痛。

魏子期一眼就瞧见了,眼皮突突的跳,隐隐感到不安。

果然孙承礼深吸口气,又长叹一声:“庆泽,你这些年久居齐州,当初在京城的那些关系,还有走动往来吗?”

魏业不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问这话,势必就是有事要求人了。

他这才眯了眼,心道这一家子果真是这样的,他原就没指望是什么放开了心结到的齐州城,却不想孙承礼一开口,连京城都要惊动了。

他定睛瞧着,五指并拢于案,轻叩了三两下:“倒不是说全然没了往来,做生意的,你也知道,有些场面上的关系断不得,但终归还是人走茶凉吧,到底不必昔年在京中时了。”魏业说了一通,只装作不知,扬声又问他,“好好地问起这个,是家里生意上有什么难处?还是说如今生意不错,想往京城试试了?”

孙承礼说不上来的难受。

魏业这看似寒暄的两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他分明听出了三分嘲弄意味,却只能忍了。

郑氏说得对,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只怕他今日一开口,魏业就知道他是有时相求,且这桩事大抵难办,不然不会要请了魏业出面,托付京中关系来打点。

于是他抿唇:“难处没遇上,如今也没想着往京城再开铺子,爹一直说,摊子铺的大了,回头拢不住,要出事的。”

魏业哦了一嗓子:“那怎么提起京城?反倒吓了我一跳。”

“这事儿说起来”孙承礼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处,一时间后话没有,反倒先唉声叹息起来。

魏业朝着魏子期丢了个眼神过去,魏子期立时会意,张口叫舅舅:“舅舅这样子,显然还是遇上难处了,方才还说咱们是一家子,太客气显得生分,要真是有了难处,不妨直说,便是帮不上忙,好歹咱们在一处,也能商量个主意,看看能不能把难关给过去。或是要用银子,或是要打点关系的,如今您这样,弄得爹也怪不自在。”

孙承礼放下手去看他,心下生出无限感慨了。

曾几何时,昶哥儿也是这样的。

有担待,有才学,真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嫡长孙气度。

孙家或许不算什么高门,可养出一个昶哥儿,也是一家子骄傲的事,现如今看着魏子期侃侃而谈的样子,再想想昶哥儿锒铛入狱

孙承礼合了合眼,定了回心神:“是昶哥儿出了事。”

第一百二十章:坏了事

第10章坏了事

孙昶在湖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孙承礼是一清二楚的。35xs

当初出了事之后,他亲自去了湖州一趟,并不是郑氏口中所说,派了个人去打听消息那样简单的。

那是他的嫡长子,乍然惹上人命官司被收监,说不得还动过了刑,他怎么可能不着急?孙家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打发个奴才去打听。

至于郑氏为什么没和魏鸾说实话,外人不得而知,连魏鸾自己,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未曾深想这件事。

现如今到了魏业面前,孙承礼是没法子再藏着掖着,不然回头叫魏业自己知道了,这事儿更难办。

那头魏业听说是孙昶出了事,也是眉头一拧:“昶哥儿怎么了?”

对于这个没血缘的侄儿,魏业其实是很满意的。

孩子们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支撑家业,这才是最要紧的。

孙昶或许做的不如魏子期好,可却比魏子衍不知好出多少,魏业从前便十分待见他,偶尔孙家人到齐州走动,或是他外出路过登门拜访,见着孙昶,也会教导上几句,是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将来能成事。

“先前新茶下来,爹想着去年茶生意算不错,就叫昶哥儿带着人去湖州,想再收些新茶回来。闪舞.”孙承礼长吁短叹的,说起话来语气中全是无奈和后悔,“爹这两年越发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家里的生意离不开人,不然也不至于叫他一个孩子家自己跑到湖州去。”

他说这话,魏业显然不爱听,眉目往下一拉:“家里的生意早晚不还得交给孩子?你如何就说出这样的话呢?”他抬手一指,指尖正对着魏子期坐着的方向,“子期早两年也就自己在外头东奔西跑了,说这话倒像是昶哥儿如何不成器,难道早些年就没叫他自己独当一面过了?”

魏业的语气不大好,许是前两日见面时的客气,实在蒙蔽了孙承礼的眼,至此他才猛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果然郑氏全的那些话是对的

那样的客气,只是魏业碍于情面二字端出来的客气,或许当年旧事,只是他们以为魏业会心存愧疚,实际上于魏业而言那真的也只是一段往事,是魏子期一时糊涂,鬼迷心窍的一段往事而已,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他未必不知道孙家这两年来为何不走动了,却从没有登门赔礼,.

孙承礼略眯了眯眼:“话是这样说,可真出了事,怎么不后悔呢?”

魏业心下多出些不耐来,也是在外头跑了那么些年见过世面的人了,如今既有求于人,一开口还是支支吾吾的,怎么叫人耐的住性子?

“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前头说了这么些,子期也说了,咱们还是一家子的骨肉,且不说我能不能帮上忙,但要说听你诉诉苦,你都说的遮遮掩掩,那可太生分了。”魏业把视线从孙承礼的身上收回来,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两年不走动,其实真的是生分了的,要不为着这回昶哥儿出事儿,大哥也未必带着大嫂和孩子登我们魏家的门?”

孙承礼心下咯噔一声,心说如今的魏业果然更不好说话。

其实连魏子期也呼吸顿了顿的。

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谁也不开口倒也罢了,帮不帮忙是一回事,可捅破了这些这弄的大家都下不来台,爹是气极了,还是想以此逼退舅舅呢?

好在是孙承礼为了儿子的性命,便是低三下四也不是做不到的,何更不要说魏业只是拿话激他几句了。

他那里仍旧面不改色:“这话说的也太叫人寒心,难道如今亲戚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些了?”但他到底也心虚,说归这样说,显得义正词严,却并不敢正视魏业。

等话音落了地,孙承礼自个儿掩唇咳了声,引得魏业父子俩纷纷朝他望过去:“昶哥儿到了湖州后,和湖州陈家僵持不下,后来两家压价去收茶,但陈家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约去岁实在是在茶叶生意上得了天大的好处,今年竟连个把月的量都不肯松口”

他说来又顿声叹息,终于侧目朝着魏业看过去:“你是知道的,家里的胃口没那么大,并不是要把湖州下的新茶全都收走,爹也说了,只要够三两个月的生意,哪怕是不够,便是一个来月,按去年的收益来看,也是一笔大进项了。”

魏业沉声,却点了点头。

孙家老太爷是个谨慎的人,从前虽然算不上十分清贫,但底下养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总归是过的紧巴巴的,以至于后来虽然有魏业的帮衬,家里做起生意来,但这位老太爷目光不长远,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能赚一点银子便是一点,横竖家里如今过的富庶,比上不足,比下却已然绰绰有余,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以孙承礼说这个话,他是绝对不会心存疑虑的。

只是

魏业面色微沉:“当时僵持不下,陈家不肯松口,连个把月的茶量都不肯匀出来,昶哥儿处置不了,也没有写信回家吗?”

“这”孙承礼犹豫了须臾,“人家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该明白这个道理,书信一来一去,只怕更要把什么事情都耽搁了,况且况且你方才不是也说,叫孩子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也不是这么回事!

魏业冷冰冰的乜过去一眼。

孙承礼现下拿了他的话来堵他的嘴,可事实上真要说嘴,这事儿是孙昶自己先办坏了的。

按孙承礼所说,陈家大约和孙家也是打过交道的,不是说了去岁在茶叶生意上得了好处了?那去岁的茶叶,多半也是在湖州收上来的。

家中长辈们既然和陈家有往来,一时同人家家里僵持住,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不请了长辈出面,还要自己强撑着,这是坏事,不是独当一面有才干!

魏业嗤鼻不屑:“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茶叶没收上来,咽不下这口气,打量着来托我帮个忙,打点关系,给陈家个难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实来意

第122章真实来意

魏业从前见多了肮脏的事,京城那样的地方,孙承礼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鱼龙混杂。

既然是鱼龙混杂,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也都有。

见不得光的,又被人揪出来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古怪的厉害,大哥既然亲自去了湖州一趟,怎么着也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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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担忧之事

第123章担忧之事

这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魏子期从很早之前,就打从心眼儿里排斥魏鸾和黎晏过多往来,先前也同魏鸾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黎晏的面前,他也没有完全的收敛起这样的情绪。

有很多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赞成也就是不赞成。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天天变得优秀起来,有骄傲,有得意,更多的,还是担心。

外人如何知道呢?

在章氏这样子的继母的眼皮子底下,他有多紧张两个妹妹,生怕她们出了丁点儿差错,等到将来百年之后,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亲娘。

他原本以为,外祖父一家,该和他是一样的心思的。

可今日舅舅却当着爹和他的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魏子期觉得一阵恶心,只觉得想吐,又生生忍住,但眼底的厌恶却丝毫不掩饰:“舅舅的意思,是要牺牲了鸾儿?”

牺牲这样的字眼用的未免太厉害了些,戳的孙承礼面红耳赤,更叫魏业平添怒意。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于辩驳,却愈发忽略了魏业的脸色,“鸾儿也是我的外甥女,子期,你怎么能够用这样激烈的字眼呢?什么叫牺牲?我是要拿鸾儿怎么样了吗?她从小和齐王殿下亲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我入齐州城以来,听城中百姓说起,前些日子,元乐郡主还从京城到过齐州说起这位郡主,还有人比你们魏府的人更熟悉吗?在齐王殿下的心里,鸾儿和这位高贵的郡主娘娘比,又如何?”

他反问了一大车的话,只是为了反驳魏子期,于是视线便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只怕在殿下心里,那位郡主,是比不上鸾儿一根头发的。”

“够了!”魏业终于低呵出声来,“大哥,敏言慎行,你全都忘了吗?你不是要牺牲鸾儿,是要毁了鸾儿。这里是齐州,这里是远在京城看不到的地方,可这就是你能够信口开河的理由了?你的这番话,传了出去,传到了京中,广阳王、陛下还有太后,谁也不会轻饶了鸾儿,不会轻饶了魏家,更不会放过你祸从口出,你要拉我们一家子下水?”

孙承礼后背一阵寒凉,恍然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这是天大的错,激怒了魏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魏业把鸾儿当掌上明珠,宝贝上了天的,他的那番话……是了,他的这些话,几乎可以毁了魏鸾。

孙承礼喉咙一哽:“我也是心疼孩子的,可是子期说我要牺牲鸾儿,我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

“你不是口不择言。”魏业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叫你一声大哥,是敬着你是幼清一母同胞的亲兄,不与你说难听话,也是看在幼清的份儿上。你的这些话,幼清在天有灵倘或知晓,我怕你入夜难成眠。”

他一面说,一面侧身把门口让开来,比了个请的手势:“大哥开口的事,我力不从心,所能做,也只是供你支取些银两,大哥有骨气不肯要,那是大哥的事,过后我会让王川把五万两的银票送到客栈去,至于别的还要多少,大哥自己斟酌。”

下了逐客令,就是再没脸没皮的人,也不能死赖着不走,何况孙承礼还本不是这样厚颜无耻之辈。

他觉得手脚发麻,最后的一丝希望……不,他还有别的希望。

孙承礼从官帽椅上缓缓站起身,深看了魏子期一眼。

其实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氏说要把魏子期叫在跟前,倘或魏业不情愿,或是僵持不下,好歹魏子期能从中调停,然则到头来,真正坏了整件事的,竟也是魏子期。

他觉得喉咙发紧,那种难受,说不上来的,堵在心口一口气,久久过去,他终于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魏业:“我是不是有心要毁了鸾儿,等你冷静下来,细想便知。出事的是昶哥儿,你没办法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不怪你,你心疼鸾儿,气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无话可说,是应当的。今天我就先告辞了,银票……银票就不必了,这件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口口声声跟我提起幼清,昶哥儿也是幼清的外甥,是幼清曾经最喜欢的孩子,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就对得住幼清在天之灵了吗?”

魏业是一直等到孙承礼彻底走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扬手打碎了身侧高足架上的那只双耳瓶的。

魏子期看在眼里,也不好劝什么,只是打发了人进来赶紧收拾干净:“爹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值当。”

“不值当?”他冷笑着,“听听你的好舅舅说的是什么样的话。他说了那样的话,他还体谅我的恼怒,劝我也体谅体谅他做错了事的是他家的孩子,我又凭什么要去体谅?孙昶打死了人,便是拿了他去偿命,那叫杀人偿命,有什么好说的?他倒好,一转脸竟然还敢质问我,倘或见死不救,对不对得起你娘在天之灵!”

“舅舅他也是一时情急……”魏子期长叹一声,“他那样说鸾儿,我听来也生气,只是舅舅终究是长辈,我不能多说什么,不然显得太没规矩。只是爹也消消气吧,舅舅如今为了表哥的事,只怕焦心的厉害,不然今天也不会这样失了分寸,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方才爹生气,舅舅不是也回过味儿来,那样说鸾儿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是给鸾儿招惹祸端的吗?”

“我怕的,并不只是这个。”魏业拧起眉头,“前儿我生辰,你舅母进府的时候,不是见过鸾儿了吗?”

魏子期呼吸一窒,登时瞳孔都放大了:“爹是怕鸾儿一时心软了,见不得舅母和表妹哭诉,又可怜表哥是醉酒失手,不忍心见舅舅和舅母到如今这年纪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念着骨肉亲情,真的求到齐王面前去?”

魏业许久都没有开口,他该信他的女儿是个拎得清的,可这事……

“子期,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去找鸢儿,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儿,要是她知道,看看她怎么说,再叫她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心有灵犀(4000字大章)

第14章心有灵犀

对于孙承礼为何带着妻女到齐州来的事,魏鸢是一无所知的。

魏子期找上她的时候,她正收拾了要往清乐院去,是叫魏子期在月洞门下拦住了脚步。

彼时魏鸢困顿,却也下意识让了让,示意他进院子里坐下说话。

魏子期从她身侧绕行过去,径直往院中石凳步过去,等坐定了,抬眼看过去,瞧见魏鸢在他身侧也落了座,便短叹一声:“要去找鸾儿?”

她嗯了一嗓子:“爹生辰那天我叫人给她递了话,怕舅母这趟到齐州有别的用意,嘱咐她别傻乎乎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应承。这两天忙着府中事,还有先前把柳四儿送官,昨儿个知府衙门还派了人来问,因是内宅中的婆子,川叔就直接进来问了我,到今日才算把事情都处置妥当,我想去问问,那天舅母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先不必急着去了,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魏鸢一惊:“大哥知道?”

魏子期点头说是,沉思了须臾,便将孙承礼今日与他父子二人所言,与魏鸢详细的道来,只是刻意避开了之后翻脸的那一段,毕竟亲舅舅说出那样的话,就怕她听了心里不受用,这丫头又一向是个有什么心事都爱藏起来不说的,回头憋在心里,记恨起孙家人,总归是不好。

等前头那些始末缘由都说完了,魏子期才又添上三两句:“爹也是怕她稀里糊涂的就去求齐王帮忙,但也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件事,叫我来先问问你,跟你说清楚,再叫你去找鸾儿,探探她的口风。”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叹息:“咱们兄妹虽然一向亲厚,但我做兄长的,你们如今也大了,有些贴心话,总不会再与我说,还是你们姊妹间说起话来更好些,我估摸着爹也是这样想,所以没叫我直接去清乐院找鸾儿。另外说起来,如今你掌家,这个事儿爹只怕也没打算叫上房院知道,横竖你管着内宅,舅舅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达目的绝不离开齐州,要真这样,舅母怕是还要上门的。”

魏鸢脸色早一片煞白了,越是听他后头的话,便越是心惊胆战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她倒是怀疑过,突然登门只怕是事出有因,可谁又能够料到,孙家一向都平平淡淡的,不招惹是非,也少与人树敌,这回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魏鸢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皮突突的跳:“那爹的意思,是不管了?”

魏子期眸色微沉:“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管的,谁敢大包大揽?咱们家是做过皇商,可离开京城几年,爹为免节外生枝,再招惹是非上身,索性和京中旧交也渐次断了往来。况且湖州陈家你也忘了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魏鸢一怔,绞尽脑汁的去回想,好半天她朱唇微启,更是惊讶:“是当年在京城的那个陈家吗?”

“就是他们家。”魏子期面露担忧之色,“你那时候年纪小,我也不多与你说外头的事,可是最早那会儿,他们家和咱们家争那个皇商,早就结了仇的。这样的事,外祖父和舅舅们也不是不知道,爹那会儿上愁,回家没少念叨,娘总不会什么都不提。现如今倒好了,又惹上陈家人,舅舅还要跑到齐州找爹帮忙”

“这”魏鸢几乎连声音都丢了,好半天才找回来,“这不是仇上添仇吗?死的是人家家里的嫡长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揭过去的,爹要真的求了广阳王殿下,或是鸾儿一时糊涂真去找了齐王殿下,回头把这案子按下不提,只怕后患无穷了。”

再加上孙承礼那样的态度魏子期在心里头又多补了句,只是这话面上不好开口说给魏鸢听就是了。

他拢指于案,后背也绷紧了:“所以你得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她要真的一时心软,你得劝劝她,要是劝不住,尽早告诉爹和我,总归不能叫她插手这件事,再者说,这原也就不是她该插手管的。”

这话再正经不过了。

都是内宅里的姑娘家,偶然间说起外间事务,没外人在,小小的出个主意,倒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这天大的事情还敢插手,传出去,名声未免太难听。

魏鸢如今心思与从前又不大相同,自秦令歆到齐州一趟后,她越发觉得,魏鸾若真能嫁入齐王府,那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秦令歆见了她,不是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耀武扬威了吗?如果连那位不可一世的元乐郡主都低了头,认了命,那就合该是魏鸾做这个齐王妃才对,不说于家宅如何有助益,便是于魏鸾自己,也是再好没有的事,姑娘家图什么?不就是图将来夫妻和睦,一世顺遂吗?

可如果魏鸾想堂堂正正嫁给齐王做正妃,她的名声,就容不得丝毫受损。

原本魏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出身这一样,她就输了一大截,要是名声受损,不管严重不严重,都会成为天大的阻力。

于是魏鸢眯着眼站起身来:“我知道其中厉害,大哥你放心,我去问她,倒也想听一听,舅母那天是怎么同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开口说这些的。”

她话音咬的重,那分明是带了一肚子火气和不满的。

魏鸢提了步子转身刚要走,却被魏子期一把给按住了。

她回过头来,大为不解:“大哥还有别的事?”

“你别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她,只怕适得其反。”魏子期撒开手,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这几个月,你也不是不知道鸾儿。她如今的主意正的很,脾气又大,前几次你弄得她下不来台或是寒了心,眼下瞧着倒像是过去了,可她心里怎么想,咱们谁也不知道。你与她说起这个事儿,好歹和软些,别激的她越发上了头,回头真跑到齐王府她要想见齐王,那真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她不去找齐王,还架得住齐王上门来找她吗?你就是要自己劝她,也别把话说的太难听,仔细弄巧成拙了。”

魏鸢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况且魏子期说的这样的心理,她其实能够理解,毕竟在数年前,她也生出过这样的心思。

彼时魏子期管的太严苛,她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做什么都要被他说教一通,是以她慢慢开始觉得,又凭什么非要事事都听你的呢?越是不叫我干什么,我便越是要干什么。

而鸾儿她不由想笑。

鸾儿和她不同,鸾儿是真正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怕更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故而她重重点头:“大哥只管放宽心,这点子分寸我如今是有的,况且她便是动了这样的心思,想去求齐王殿下出面保表哥性命,也并不是她的过错。这事一则错在表哥自己冲动,二则错在舅舅和舅母登门又告诉了她,她不过是念着骨肉亲情,心软不忍罢了,到底是孩子,感情用事是有的,我不会骂她的。”

她这样说,魏子期才彻底放下心来,朝着她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魏鸾这几日养病,大多时候在床上躺着不下地。

那天郑氏还有孙妙微说的那些话,其实把她气的不轻。

这人呐,一旦病了,再郁结于胸,那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她不愿意再惊动人,更知道家中不日便会有大事发生,这时候再添乱,她是万般不愿的。

是以也只是打发了齐娘,逢着周谌入府给胡氏诊脉安胎的时候,叫周谌往清乐院走了一趟,又给她看了脉象开了方子添了药,吃了这么几日,才算是好一些。

不过养病归养病,该操心的她可一点儿没有少操心,成日叫当珠和尤珠盯着前院,只要孙承礼进府,就叫来告诉她。

为着她病没大好反倒严重起来,现下还要操这份儿心,齐娘同她怄了一场气,可到头来还是怄不过她,说也说不通,教也不肯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这会子魏鸾才重上了妆,正巧是打算去寻魏鸢的。

那三天她知道魏鸢也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身,便一直忍着没有去告诉,直到今日她舅舅登门,她想着,横竖这件事是要闹起来了的,听尤珠说,姐姐手上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自然也该去告诉姐姐一声。

这会子齐娘扶着她出了门,刚步下垂带踏跺,远远地就瞧见了魏鸢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

她咦的一声,示意齐娘松开她,提着裙摆迎上去几步,又叫了声姐姐,只是叫人听来有些中气不足:“我正说有事要去找姐姐,可巧姐姐就到清乐院来看我,看来咱们姊妹如今真是心有灵犀。”

魏鸢走近了,拧着眉头认真的端详起她来:“你素日不用这么重的脂粉的。”

魏鸾一愣,她姐姐目下持家,倒比从前更多出七分的细心来,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姐姐的眼。

她重上了妆,就是怕姐姐瞧出她脸色不好,又说不叫她操心插手表哥的这个事儿,没成想反倒叫姐姐一下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于是她尴尬的扯了个笑:“我病了这么多天,脸色不好看,一点儿气血都没有,看起来苍白,我对着镜子再三的瞧,总觉得未免太虚弱了些,没办法,只好叫尤珠把脂粉多给我涂一点,好遮一遮我这个病气,不然我日日对着镜子看,心情也不好。上回周太医还说呢,我这个病,最怕的就是郁结于胸,要是坏了心情,那就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吃下去,用处也不大,可要是一日心情好过一日,便是只拿些安神补身的药进了,不多时日也就大好的。”

魏鸢叫她这么长篇大论的一车话说的头晕,她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身上还是不好吗?这几天忙的分不开身,也没怎么顾上你这里,我不是打发了书玉一日三次的来过问,当珠都说你见好了,也是这样回我的,今儿怎么听你说的不一样?”

她一面问,一面便横着扫过当珠:“你怎么回事?”

当珠吓的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

魏鸾便立时去拉住魏鸢的胳膊:“姐姐怎么进了门这样凶?真是如今持家不一样了,气势怪吓人的,别再吓坏了我身边的丫头。我真的见好了,可前头病的那么厉害,总还要多养一养才行不是?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可就是去的再快,我这气色不好,难道是一两日就养回来的吗?只怕要姐姐嘱咐厨房,多做些补气的给我送来,我才好早点儿摆脱了这么重的脂粉。”

她半是撒娇,半是耍无赖的,又冲着当珠使眼色,叫她退到一旁不必在跟前服侍,就怕魏鸢还要拿了丫头来算账。

这会子拉了人往竹凳那头坐过去,又学的乖巧起来:“姐姐今儿是得了闲,专门过来看我好没好的吗?”

魏鸢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只是也不拆穿罢了,随了她去,伸手拿了茶杯,也不叫丫头近前来服侍,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自个儿面前摆一杯,又往魏鸾的面前推过去一杯:“也不专门为这个。我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忙,实在顾不上别的,今儿算是清闲下来,才想着来问一问你,那天舅母来,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面不改色的扯谎,真正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还特意叫丫头来知会了你,这么久不见了,突然登门,先前连个招呼也不打。那是长辈,我不该说不好听的话,可这不就是不请自来吗?我就怕她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别再叫你烦心,或是你随口就应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还有大表姐当年为了什么,你总归是知道的。”

魏鸾啊了一嗓子:“姐姐是为这个来的啊。”

她抿起唇来,打量了魏鸢须臾:“我就说咱们是心有灵犀,我想去找姐姐,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个事情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厢情愿(4000字大章)

第15章一厢情愿

魏鸾是不疑有他的,只道魏鸢丝毫不知,毕竟外面的事儿,她没见过郑氏,应当也是没人告诉她的。

殊不知今日孙承礼进府,如今事情已经闹开了。

这会子她施施然望向魏鸢,唇边的弧度渐次收敛起来,慢慢的不见了踪影:“上回舅母来的时候,说起外祖家中的一件事,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惴惴不安,可也不知道能和谁去说”

魏鸾前头铺垫的话倒是不多,便细细的与魏鸢将那天郑氏说的话一一复述了来:“我就说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表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惹上了人命官司?便是错手姐姐,那是人家陈家的长子,哪里是错手二字就能轻易遮过去的呢?”

魏鸢听来却眉头紧锁。

从魏鸾口中听闻的这些,和她大哥说的,显然不大一样。

不过这里头,大约是舅母隐瞒了些什么,眼下鸾儿既开口,也没必要瞒着她这些,况且从鸾儿所说听来

魏鸢心下有了欣慰和欢喜,面上却并不表露:“你回绝了舅母?”

魏鸾一怔:“姐姐觉得我不该回绝?”

“不。”魏鸢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现下知道了你的态度,我也不妨与你直说,咱们姊妹间,谁也不瞒着谁”她拖长了尾音,“这个事情,今日舅舅进府,已经和爹说的很清楚了,我这会儿过来,原本呢,是自己就打算来,那会儿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惦记着舅母那天和你说的话,所以想来问问你。但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大哥来找我,这是爹和大哥的意思,叫我来探探你的口风,就怕你一时冲动,答应了舅母,回头找到齐王府,叫齐王出面帮忙,要救人性命。”

魏鸾这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几不可见的蹙拢了一回眉心。

方才姐姐装作一概不知的样子,可真是十足像真的,连她也给糊弄了过去。

“我虽然有时候冲动些,但好在是非还分得清楚的。表哥杀了人,人家讲杀人偿命,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缘由,总归他杀了人家陈家的儿子,咱们要把案子压下不提,那不成了草菅人命吗?”魏鸾一面说,一面叹着气摇头,“爹和大哥不必挂心我,我那天和舅母已经说的特别清楚了,舅母是明白人,自然听得出来我话中深意。”

魏鸢见她果然是个冷静的模样,才彻底的放下心来,沉思须臾,叫了声鸾儿:“那你知不知道,舅母与你说的,只是皮毛,原就不是全部的真相,你若想听,我就说与你,你要是不想再掺和这件事,那咱们就不再提了。”

魏鸾嘟囔了句别呀,撇着嘴叫姐姐:“你知道我是个最好事儿的,这又是自己家里的事,说穿了,我是气舅舅和舅母今次行事,况且姐姐你那天不是也叫人跟我说了,带上大表姐一起来,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恐怕多半是想从大哥身上下功夫,我怎么不生气呢?哪怕这些都算了,这一进了门,又先找上我,真是一点不顾念着咱们兄妹。”

她说着有了几分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是心里失落又失望,原本寄希望于他们念着骨肉亲情,将来无论怎么样,自己也算是有所依仗,哪怕孙家再不成气候,可只要外祖父还在,只要两个舅舅还在,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但凡有黎晏不方便直接出面的,总归还有人能替他出头撑腰,自然了,这还是防着章氏爹和大哥自然不好替她说太多的话。

可如今事情叫他们办成这样,魏鸾一时便觉得心里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但是失望归失望,总还是一家子骨肉,拿到外头说,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亲近了。

于是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与魏鸢说起后头的话来:“但是毕竟还是一家人,他们想要的,咱们或许帮不了忙,可总有别的法子,能出出主意,真要是见死不救,传出去也未必好听。人家可不会说什么,表哥逞凶杀人在前,咱们是大义灭亲,那些背地里等着看魏家笑话的小人,只会说爹没担当,又要说如今娘去得早,爹一点儿也不念着发妻母家,孙家出了事,他没事儿人一样,不管不问的。所以姐姐,你只管与我说就是了,我自然是想知道的,舅母她都瞒了我什么?”

对于郑氏也许是刻意的隐瞒了一部分这件事,魏鸾是感到惊讶的。

为什么要隐瞒?

是没必要说的那样细致,还是说,隐瞒了的那一部分,其实才是孙昶罪孽深重的?

魏鸢不知道她心里闪过这么多念想,只是一五一十的与她说:“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必要瞒着你,舅母大抵是觉着,没必要与你说这些,毕竟又是什么强抢民女,又是什么醉酒失手的,说出来不好听,陈家那位公子人都不在了,何必还说这些是非呢?”

可在魏鸾看来,其实不然。

强抢民女的陈昱卿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孙昶呢?

他明知道自己吃了酒是什么样的,出门在外,是去办事的,怎么就不知道克制自己了?

明知道在湖州地头上,与陈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了矛盾和冲突在前,吃醉了,倘或遇上,岂不是自找麻烦?

魏鸾眉目间一片清冷,然则等她把这些不满的心思都闪过了,突然想起了她爹的那句话

她登时抬头回望魏鸢,倒把魏鸢唬了一跳:“怎么一惊一乍的?”

“是大哥告诉姐姐,爹在正堂时候问过舅舅,陈家公子何以会强抢民女,叫舅舅最好再到湖州,去查查清楚吗?”

魏鸢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啊了一声:“是啊,大哥是这么说的。其实要我说,这有什么好查的,陈家那一位,名声一向就不大好,家里娇妻美妾成群,不还是眠花宿柳,成日寻欢作乐这样的话,咱们内宅的姑娘家不该说,又是已经去了的人,只是与你说到这儿,才多说了两嘴,爹只怕也是打发舅舅的说辞。”

不,不是这样的。

魏鸾心头一颤:“或许,并不是的。”

她腾地站起身来,显然不打算再和魏鸢多说,拔脚就要走。

魏鸾早在她起身时,就已经跟着她站了起来,这会儿见她迈开步子要走,当下一抬手,按住了她:“你是怎么回事?现下与我说话,话说了一半,你一言不发拔脚要走,哪里来的规矩?”

魏鸾叫外力阻拦,不得不站定住,收回了那条已经迈出去的腿。

她回过头来,脸上明显还有焦急神色。

魏鸢一眼瞧见了,下意识就松开了钳着她的那只手:“你”

这一句话没问完,她拢了秀眉:“你在着急什么?”

魏鸾抿唇,其实和她大概说不通的。

她之所以拔脚就走,而不是坐在这儿同她姐姐说清楚她心中所想,也是为着她姐姐方才的那番话。

爹显然是另有深意,而她经此一提点,自然想到的,也是别的。

可是她姐姐不是她觉得那是随口敷衍了好打发舅舅赶紧离开的说辞。

魏鸾从先前几次的事情,早有了经验一样,横竖她们姐妹意见相左时,就不要多说什么这大抵正应了人家的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想去找大哥谈一谈,姐姐要不一起来吗?”

魏鸢脸色就更难看了:“合着这是想起了别的,有话和大哥说,反倒与我不能说,是吗?所以你想起那茬事儿,连与我解释一句都忘了,起身就要走?”

魏鸾觉得她此刻有些斤斤计较,心中便又生出那种不耐烦来。

这样的情绪来的莫名,更是来的突然,可却并不是第一次。

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眼前这一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该这样子的,但好些时候,是抑制不住

魏鸾深吸口气,不敢再看魏鸢,生怕她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实在是着急,原不是刻意疏远或慢待了姐姐的。这会儿姐姐既问了,我也没有要瞒着姐姐的意思不是?姐姐还是与我一道去找大哥吧,不然回头姐姐再要问起,我还要再说一次,正巧你与大哥一道听了也就是了。”

魏鸢一口气提上来,可是魏鸾那头无动于衷,她便没办法撒出来!

那感觉像是一拳头砸出去,对面却是轻飘飘的。

她身形晃了晃,书玉扶了她一把,低声叫姑娘:“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啊。”

是,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可魏鸾也不能这样的态度对待长姐!

魏鸢眯起眼,强压下那股子怒意:“大哥这会儿恐怕在他自己的书房,爹说了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想这个事情怎么处置,我跟你一起去找大哥,正好也听一听,你这个小脑袋里,究竟古灵精怪的又想了些什么鬼点子出来。”

她心里有气,说话自然不好听。

这一番话,魏鸾如果真的要和她计较起来,姐妹两个只怕又要站在这清乐院里吵得不可开交了。

于是魏鸾背在身后交叠着的手掐了掐,手心儿立时泛了红,她淡然的扫过魏鸢一眼,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再也不多说一个字,转了头就往月洞门的方向步过去。

魏鸾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一点儿要等魏鸢的意思都没有,魏鸢也不急着跟上去,就那么慢悠悠的在后头走。

齐娘是不好径直越过魏鸢跟上去的,可是方才姐妹两个险些一言不合吵起来的模样,她看在眼里,心惊肉跳的,知道这会儿魏鸾还气不顺呢。

魏鸢眼下这样慢吞吞的走,分明是赌气,前头姑娘知道却不说,心里指不定恼成什么样子。

这位大姑娘,哪里都好,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可齐娘就是不明白,怎么每回出了事,她都不能相信姑娘,更不能和姑娘亲亲热热的一道解决事情。

齐娘抿了抿唇,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上前三两步,嘴角一动,就想要替魏鸾抱个不平。

然则魏鸾清脆的声音打从前头飘然而至:“齐娘,你怎么慢腾腾的跟在后面?我头晕,你来扶我一把。”

得,这是连话也不叫说了。

齐娘扬声了一嗓子,打从魏鸢身边儿赶过去的时候,到底是朝着魏鸢蹲了个半礼,魏鸢也不当回事,更侧了侧身,就叫她过去了。

书玉扶着魏鸢的手一紧:“姑娘,二姑娘她”

魏鸢反手在她手背上一按:“随她去,永远是这么个长不大的样儿,一添了堵就使性子。”

齐娘没走多远呢,把这样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等靠近了魏鸾身边时,果真上手去扶她,一低头瞧见丫头脸色更白了三分,心疼不已:“姑娘这是何必?跟大姑娘置这份儿气做什么,平白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大姑娘横竖是不理解姑娘的,姑娘什么都别放在心上,也就是了,偏什么事儿都操心,到头来也没人领情,还要来说你不懂事。”

魏鸾嗤了声:“我有时候毛毛躁躁,他们拿我当孩子看,我都知道,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姐姐她她持家几日,脾气见长,分明是她与我想的并不相同,既如此,我与她多说无益,到她嘴里,偏成了我没规矩,目中无人一样。她先与我怄气的,眼下这样,又像是我没大没小的和她置气。”

她说着想回头的,可脖子刚动了动,就自己忍住了:“真是没意思极了。”

魏鸾话语中的淡漠和冷静,叫齐娘吃了一惊:“姑娘?”

“齐娘,我突然想到,我看重骨肉亲情,舅舅和舅母登门时候,我也是满心的欢喜,结果却怎么样?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重而已。”她做了深呼吸状,“至于大哥和姐姐齐娘,你说会不会,很多时候,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呢?他们看似呵护了我十三年,可为什么我现在回想,他们都只是想让我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我真的是随心所愿的吗?真的是自由自在的吗?恐怕未必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第16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天仍旧是水洗过的蓝,澄明透亮,叫人看着就通体舒畅。

魏鸾一只脚踏进魏子期的书房小院,一抬头瞧见了,再斜眼,又扫过墙上那斑驳光影,心中一时更是五味杂陈。

她想起那天在京郊别院时,当珠着急忙慌的来回她,说是黎晏回了齐州,她无心放纸鸢,任凭惟妙惟肖的纸鸢一头扎在地上,绕线的小木轮不停的滚动着,其实就像是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即便有朝一日,那背后无人操控时,他们的人生不会停止,还是要不停地往前走。

她又想起上次在清乐院抱夏后的那片小竹林中。

那日的天,那日的景,和今天像极了。

可是那天她和魏鸢姊妹两颗心贴的近,好似从没有那么亲密过。

然则今日

魏鸾站住脚,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

书玉正陪着魏鸢迈过月洞门,魏鸢的脸上,写满的却是淡然。

或许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一如前头几次,分明是她有错在先,却绝不愿意承认的。

魏鸾不免更加失望起来。

难道真是觉得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计较吗?便是计较了,也不过三两日就忘却了。

或许她近些时日的表现,叫魏鸢这样以为。

毕竟前天厨房闹成那样时,她病着还巴巴的跑去,生怕底下的奴才太没分寸,叫魏鸢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亏。

其实到头来

魏鸾深吸口气,定下心神,手上暗暗使了力道,示意齐娘撒开手。

齐娘会了意,虽还有些不大放心,却也顺着她的势松了手。

魏鸾倒也没再提步往前,就杵在那儿,像是拦路一样。

等到魏鸢近了前时,她才扬声开口叫姐姐。

魏鸢便随着她这一嗓子站住了,拢了秀眉打量过去:“又怎么了?”

实际上她没多少的不耐烦,只是对魏鸾的态度大为不满,即使是一路走来过了这么半天,她仍旧赌着那口气。

可偏偏魏鸾生出别的心思,是以她这一句话入了耳中,就全成了不耐和敷衍。

魏鸾眼皮一垂,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所有的光芒:“我要跟大哥说的话,你听的,底下的丫头们却听不得,我跟姐姐进门,她们就留在外头伺候吧。”

她便是说话时也没抬眼,魏鸢觉得多此一举,原本也不可能带着丫头进了大哥的书房,只是魏鸾再特意提这么一句

这话像是防着她身边儿的丫头似的。

魏鸢啧的一声,倒吸口气,懒得站在这儿跟她计较什么,脸色一黑,点了头示意知道了,吩咐了书玉几句,便自顾自的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垂带踏跺而去了。

魏子期的书房是三阔间坐落在东面,两侧又各有耳房,南北又有厢房,平日他看书累了,还能在南面厢房小憩一阵子。

这会儿书房正间的两扇雕花门是紧闭的,也没有奴才服侍,魏鸾估摸着孙家的事令大哥焦心,不要说爹要一个人静一静,连大哥这会子其实也没了主意,心乱不已,自然不愿人杵在跟前碍眼烦心。

她见魏鸢步子急,便也一阵风的跟了上去。

于是在魏鸢扬了手刚要叩门时,魏鸾两只小手就已经把雕花门给推开了。

屋外明亮又耀眼的光芒霎时间倾泻而入,洒落入书房,又落了一地的光影摇曳。

魏子期沉目拧眉,一抬头,瞧见姐妹两个几乎是并肩站在门口,他一楞:“你们怎么过来?”

魏鸾到底怕他说教,把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叫魏鸢先进了门。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她反身就把门给带上了。

魏子期眉头愈发蹙拢起来:“有事找我?”

魏鸢先点了头:“大哥交代的事,我都告诉她了,也不知道她又动了哪根筋,我话都没说完,她着急忙慌的拔脚就要走,说是找大哥有话说,我拦住了人,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叫我陪着一起到书房来见大哥,说什么正好一道听了,也省得以后我再细问,她还要再与我解释一番。”

“鸾儿?”魏子期果然不大高兴,“怎么正跟姐姐说着话,说走就走了?”他哎的一声,手上把玩着的玉佩往袖口一掖,“坐下说话吧,也叫我听听,是什么样的急事,素日里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

魏鸾心里也不痛快。

这算什么?才进了门,话都没说上一句,张口就先告状吗?

合着一路上同魏鸢同自己置气,又甩脸子的,一句重话不说出口,全的都是她的好名声,到头来反倒落个大度的贤名吗?

眼下见着大哥了,开口就告状,指望着大哥骂她一顿好解气?

魏鸾一眼横过去,天大的事情也扔到脑后去了,登时红了眼眶:“我的确是有急事,也跟姐姐说过了,姐姐所想与我并不同,我也不过是怕说多了,又要起争执。横竖姐姐你从来就不理解我,从来都觉得我狂妄胡闹,上一回分明答应了我,今后再不会随意的猜疑我,不信任我,如今把当日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魏鸢早挑了个位置坐下去,她却就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魏鸢瞧:“我不愿生气,不愿起争执,也是我的错了吗?姐姐来的路上就跟我置气,好脸色也不给我,像是我如何得罪了你,这会子见了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就忙着告我的状。这是我没规矩吗?那怎么才算是与姐姐把话说完了?非要站在我的清乐院,再大吵一架,我再拂袖离去,跑到大哥这儿来说明原委,才算是规矩了?”

“你”魏鸢气结不已。

在她看来,这不算是特别大的事儿,只是魏鸾这样的态度委实要不得,更纵不得。

这是在家里,她张狂些,无可厚非,没人会挑她的理儿。

可长此以往,出门在外,倘或她也这样,丢的岂不是魏家的脸面?若再冲撞了人,诚然有黎晏替她兜着,可于她名声终究不好听。

是以自己才会感到这样生气,憋着那么一口气,一直没能纾解。

眼下到了魏鸾的口中,反倒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红口白牙的一说,好像全成了自己的错处。

魏鸢差点儿拍案而起,可教养到底放着,她气的指尖发抖,一抬手指过去:“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了告状才说给大哥听的吗?我又几时猜疑你,几时不信任你?以往岁月中,你有多少胡闹乱来的事,你自己数的清吗?现如今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凡事都爱逞强出头,我们不替你多操心,你还指望着谁挂心担忧你!”

为她好,又是为她好。

这样的话,魏鸾真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难道一句为她好,就能抹去所有的伤害吗?

她所有的努力,在她们眼中,其实都不值一提,反倒是胡闹的,是添乱的。

魏鸾重头细想,真没觉得自己添乱几件事。

她捂了捂心口,眼中突然闪过茫然和无助,弓着身子,强压着心中的酸涩,还有心口处泛起的隐隐疼痛:“大哥,你也这样觉得吗?我是给家里添乱的那一个吗?从我挨打,黎晏回齐州,是我劝他不再追究宋家,没叫两家为此结下更大的仇。再有爹带着胡氏回家,家里上下闹的鸡犬不宁,外头传言更是难听,也是我,先找上大哥,说了那些话,乃至于扬州那里有关于胡氏的一切,也是我找了黎晏出面帮忙,这难道不是为爹、为家里分忧?我诚然,我也有过胡闹的时候,至少在上房院的事情上,是这样,可难道我做的每一件,都是不成器的,是叫你们徒增烦恼的?那我为你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

她话到后来,渐次咬重了话音的。

魏鸢呼吸一窒,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的有些重了,只是魏鸾眼下这幅模样,真切少了几分,做戏的成分却更多些,这算是报复吗?为着她一进门就说了那样告状的话,这丫头怎么

而果然不出魏鸢所料的,是魏子期闷声的呵斥:“鸢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训斥了鸾儿那一句,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魏鸢侧目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哥,你明知道”

魏子期瞪她,其实在暗地里也丢了眼色过去,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多错,更招惹的魏鸾使性子。

魏鸢胸口的那股子气,霎时间更堵的慌了:“大哥是说我”

“够了。”魏子期眼皮往下一垂,也没料到魏鸢今日不听劝,便索性冷声打断她,“你们到我这儿来,如果是来吵架胡闹的,这会子就各自回各自屋里去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爹都烦心不已了,你们还有心思吵吗?”

他阻断了魏鸢的后话,稍稍冷静些许,再抬眼看向魏鸾:“你进门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急的厉害,先前从清乐院拔脚就走,说你心中急切,眼下就不急了吗?倒还有心思跟你姐姐争这个。”

“我不是要争这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魏鸾终于抬起头,也叫魏子期看清楚了她双眼通红,“我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叫姐姐今日说我一句胡闹乱来的。”

她反手去摸鼻尖儿,这样的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只是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经常见黎晏这样子做。

不高兴的时候,或是遇上事儿要沉思的时候,他都很爱反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尖,垂下眼皮,敛去所有的情绪。

只是她修行不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兄长面前时。

魏子期一时头疼,只得放软了语气来哄她:“那你还要不要说正事呢?还是真打算就这样在我这儿怄气怄半天?你要说想怄气,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再烦心的事,交给爹,叫爹一个人去困扰,我陪着你们两个折腾就是了。”

魏鸾一吸鼻子,撇着嘴嘟囔:“大哥何必拿这样的话激我?”她翻了翻眼皮,“我说正事儿,但这事儿也没完。”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还打算没完没了了吗?

大哥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一向都是云泥之别,那样拦着不叫她说话,到了魏鸾这里,却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有不甘,藏在袖下的手,死命的攥成了拳,水葱似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恨不得掐出血来,却恍然未觉一般。

魏鸾终于提了裙摆往旁边儿坐下去,却再也不肯多看魏鸢一眼,始终把目光放在魏子期的身上:“爹不是说,叫舅舅到湖州去查一查,当日陈昱卿强抢的那个姑娘,姓甚名谁吗?”

魏子期说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了。”魏鸾面色平静下来,“大哥难道不怀疑?如果不怀疑,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姐姐,还叫姐姐说与我听呢?”

魏子期心下长叹。

他的确是有意告诉魏鸢的,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眼下看来,这两个妹妹,终究是幺妹心思更缜密些,外间的事,更是个能分忧,能担待的。

爹从来不拘着姑娘们不叫知道外面的事,可鸢儿一向不怎么上心,或许也是他从前教导之故,只是到如今年纪渐长,又有鸾儿作比较,两个姑娘相比起来

魏子期按了按太阳穴,爹更偏爱鸾儿,其实不无道理。

他也没开口承认,却也没有说不是:“你急着跑来找我,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了?”

魏鸢怔怔的侧目望过去:“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魏子期便冲她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告诉你,你会不会在心里多过个念想,只是看来,你是没有的了。非但没有,反倒为此和鸾儿生了一场气,对吗?鸾儿说你与她所想不同我从小把你带大,不防我来猜一猜,你大抵是觉得,陈昱卿生来是个好色的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不算,成日仍旧只做些风流事,便是会强抢民女,也并不为过,况且湖州又是他陈家风光得意的地方,他怎么会管那许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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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湖州隐情

第127章湖州隐情

魏鸢已经隐隐的从魏子期的话语中明白过来,这是试探,毫不避讳的试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们姐妹呢?

她费解,更感到困顿。

而且从眼下大哥的态度看来,对她,是失望的。

这念头在魏鸢心中一闪而过,等到她彻底笃定时,整个人如坐针毡,再也待不安稳。

那样的不甘心,在一瞬间,侵占了她整个脑海!

大哥不是因为一向偏宠纵着鸾儿,今日才这样云泥之别的对待她们姐妹,而是因为这一次的试探,鸾儿做到了大哥想要的,她没有。

但这怪她吗?

“大哥这样试探我,又是为了什么?”魏鸢渐次冷静下来,“我是内宅的姑娘,即便是将来嫁了人,也是持中馈,掌内宅庶务的,外间事,本就不是我该多问插手,这难道不是大哥从小教导我的?”

她一面说,斜了眼风去扫视魏鸾,又嗤笑一回:“从前鸾儿小,大哥总说她不是嫡长女,便是轻狂一些也无妨,爹也爱这样讲,那我便信了。她张扬也好,轻狂也罢,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事,我多少提点她,说教她,却从不会真的恼了她。现如今,大哥是要我做到与鸾儿一般?我做不到,大哥便要觉得,我目光短浅,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哥,这对我来说,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清乐院时,乃至这一路上赌气,魏鸾虽心中不快,却也未曾真正与魏鸢吵起来的缘故。

她能够理解的是,魏鸢从小就是被大哥这样教导的,一时出了陈昱卿这样的事,她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会去想那些肮脏的事。

后来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为着魏鸢方才一席话,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而已。

眼下得知大哥果真在一开始,就是故意告诉了她,又叫她走一趟清乐院,魏鸾自己也是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望向魏鸢的方向。

可是这一眼,正好瞧见魏鸢斜过来的那个眼神。

那是……嫉妒的,不屑的,甚至带着些许的……鄙夷?

她们是亲姐妹,而魏鸢却在鄙夷她?

这件事情她又有什么错处?难道是她讨巧卖乖,特意讨好了大哥,叫大哥疏远魏鸢的?

魏鸾在刹那间想到了那日宋家百花宴时的宋宜。

是了,此刻的魏鸢,和那时的宋宜,简直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她魏鸾的过错,而她们,却一味的来怪罪她,彼时魏鸾曾想过,世人大多如此,却未曾想到,她的亲姐姐,竟也是这样的人。

魏鸾心一沉,方才生出的三分不忍,和为魏鸢打抱不平的那颗心,一下子趋于沉寂。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多看魏鸢一眼。

魏子期的目光在姐妹两个身上游走了半天,只是见了魏鸾脸色几变,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等到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转而对上魏鸢:“不是怪你,我也从没有半个字是责怪你的。鸢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原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你几句,咱们兄妹既坐在一处说这事儿,难道问你几句也不成了?你突然发起脾气来……外面的事,你不清楚,这再正常没有的,也是你该端着的规矩和本分,我从没说过你,是不是?”

魏鸢恍然一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大哥刚才的话,分明就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种失望,那种……那种对她的失望,是打从心眼里发出来的。

可是魏鸢知道,眼下她不能再多说了。

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在纠缠不休,那就真的成了没规矩没礼数,真正要惹了大哥生气的。

她如今虽然得了爹的信任,掌着持家主事的大权,可她心知肚明,在爹的面前,她永远也不及大哥和魏鸾,是以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着想,她也不会真的惹恼了大哥。

于是她抿起唇来,再不发一言。

魏鸾看在眼里,心下只管冷笑:“大哥,爹不是说让舅舅派人去湖州,但是我怎么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舅舅是并不想去的?”

魏子期闷声点头,应了她一句是,拧着眉多看了魏鸢两眼,到底收回目光,重又落在魏鸾的身上:“外祖父这么多年,没什么野心,经营自己手上的生意,但是这些生意,从前我跟你说过,大多是爹拉扯起来的,后来外祖父和舅舅们接手了去,自然也没什么特别难的地方。这么多年,他们也是清清静静的过来,没遇上过什么肮脏事儿。眼下出了这么个事情,舅舅大约也是一时慌了,实在没了主意,先前在前头正堂,爹说话也不算太客气,舅舅估计只道爹是为了不帮忙,拿了这话敷衍他,想打发他尽早离开齐州城的。”

魏鸾呼吸一窒。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那个大舅舅,实在是个爱钻牛角尖儿的人,又不大能够听人劝,唯独舅母能勉强的劝下几句,但这个事儿,只怕舅母也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更不会劝舅舅快些到湖州查查清楚。

这要是回头僵持住,爹更不肯帮忙,舅舅又在湖州耽搁,大表哥的这条命……

魏鸾眉心跳了跳:“大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爹这样开口,你也这样试探我们,那也就是说,陈昱卿他强抢民女,又正好叫大表哥撞见,这事儿你们几乎是笃定真的有古怪?”

“不然呢?”魏子期翻了眼皮来看她,倒觉得她这话问的实在多余,“你自己想呢?陈家有头有脸的,表哥到湖州去收新茶,跟陈家僵持住了,底下的茶商们,不敢不看陈家的面子,但只怕表哥给的价更合了他们的心意,陈家不愿给的更高,说到底,那些湖州茶商,还要在湖州经营下去,得罪了陈家,将来谁也不好过。其实换做是寻常做生意,也不过是寻个由头,也就把手上的新茶,给了表哥,那这个由头,从何而来?”

魏子期嗤笑一回,却不是对着魏鸾的,他朝着屋外看了两眼,魏鸾顺势看过去,却始终不知道他视线到底落在了哪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声:“陈昱卿的名声一向就不是多好,这档口强抢民女,那不更叫人家说嘴吗?做生意,也是讲究个名声名誉的,他这样的人,人家那些茶商,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哪怕他是陈家嫡长子,人家就是不愿意,回头陈家还没法子计较这个,谁叫他们家的孩子自己不争气,先丢了人,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情来呢?如此一来,表哥还能顺理成章的做成这笔买卖。”

“可是不对啊”魏鸾眉头紧锁,大概其的听懂了魏子期的意思。

说穿了,他和爹是觉得,陈家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激怒大表哥,或许陈家也是清楚的,大表哥是个不能碰酒的,沾上了酒就要吃多,吃醉了又爱撒酒疯,既遇上这样的事,又和陈昱卿在买卖上结了仇,那只怕是要发生冲突。

但是,那是陈家的嫡长子,难道陈家……

她嘶的倒吸口凉气:“难道陈家为了叫大表哥身败名裂,连嫡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吗?大哥,这话说不通啊?”

“未准是他们没想到,表哥会逞凶杀人吧。”魏子期垂下眼皮,略合了合眼,“你多少也知道,”他顿了下声,似乎才想起来,魏鸢有好半天都没有接话搭茬,便往她那头扫过去一眼,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是冲着她说的,“你更知道表哥那个人,平日不吃酒,便哪里都是极好的,性情也算温和,待人也是宽厚。我听舅舅说,去年他还去过湖州一趟,也是为了收新茶去,那时候也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于是魏鸾便了然的啊了声,可仍旧觉得困顿:“可既然这样了解,那就是摸清了表哥的底,大哥你不是也觉得,人家知道大表哥醉酒的德行,才这样激怒他吗?那就谈不上什么温和,谈不上什么宽厚,他会干出什么事情,谁又能料想的到?”

也无怪舅舅会以为,这原是爹随口敷衍,为了打发他的话了。

这样的话,拿到她面前,尚有如此多说不通的地方呢。

魏鸢摆弄着袖口,始终低着头,知道魏子期方才几句话是在问她,更是在缓和气氛。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但眼下实在不好再这样赌气,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不讨人喜欢。

于是没多会儿的工夫,魏鸢缓缓地抬起头来,手上的动作也一水儿顿住了:“如果真的不放心,不妨就派个人去查查看。说来帮不帮舅舅这个忙,是爹和大哥商量着拿主意,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如果表哥真的是不明不白的……”这话说来不大对,她便收了声,转了话锋,“杀了人倒也没什么不清不楚,但要是陈家蓄意陷害在前,那这也算是咎由自取,至少不能叫表哥吃这么大的亏,不是吗?”

如果是陈家故意为之,激怒了孙昶,那他酒后错手杀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倒不是不能出面帮他说个情的。

那如今的问题,自然就出在湖州陈家,还有那个被陈昱卿调戏了的姑娘。

陈昱卿一死,是死无对证,唯一能够下手的,也只有那个姑娘了。

但先前舅舅说一概不知,连姓甚名谁都没问清楚……

魏鸾按了按太阳穴:“如果爹和大哥真的心中笃定,我想去一趟齐王府。”

魏鸢几不可见的蹙拢眉心,却不与她说什么。

魏子期那里面色一沉:“你想让齐王派人到湖州去?”

魏鸾毫不掩饰,坦坦荡荡的应声:“这种事情,齐王府的人比咱们都有经验才对。赵隼跟着黎晏这么多年,替他办了不知道多少事,要到湖州去查个姑娘的来历底细,查清楚她和陈家到底有没有关联,只怕不费多少工夫。但要按着爹说的,叫舅舅自己到湖州,我估摸着,大表哥的案子要盖棺定论,他都未必能查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不是说我贬低舅舅如何不堪,爹别说是给了他五万两银子,就是拿给他五十万两,他也办不来啊,这根本就不是银子的事儿。”

孙家在湖州没依没靠的,凭的不过一点子生意往来的人情而已,银子砸进去,人家也未必就领情。

大家都还要见面,谁家的生意也都要维持下去,为了点儿银子得罪陈家,调查陈家,尤其是人家陈家已经死了个儿子了,还背地里敢这样的事,关键就是没人敢帮。

到时候舅舅自己在湖州,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那不是在救表哥,那是在催表哥的命。

是以魏鸾在来魏子期的书房前,便已经想的再清楚没有。

如果一定要派人到湖州去调查此事,那只有齐王府的人出面最合适。

只要黎晏出了面,即便是惊动了人,也不怕陈家翻腾出花儿,而知府衙门既知齐王府的人插手了此案,也就不敢轻易斩了大表哥,案子还得往下压,也不必孙家再往里头咋银子。

人到底救不救,那是要之后再从长计议的,眼下这样子镇压着湖州那头,显然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魏鸾深吸口气,愈发提起七分勇气:“可是我去跟爹说,就怕爹还在气头上,不愿意叫我掺和,更不想再管孙家的这个烂摊子。大哥,你陪我去见爹好不好?”

魏子期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不是不明白魏鸾的良苦用心,可是刚才舅舅说的那番话他有时替幺妹不值,这几个月以来,她做的事,几乎每一件,都是在外别人着想的,然而真正为她着想的,又有几个呢?就连他自己,都曾经质疑过她,甚至是为了黎晏,责怪过她。

魏子期鼻尖酸了酸,到底强压下去:“你还是心疼舅舅和舅母的。”

“心疼是自然,那毕竟是我们的亲娘舅,难道大哥就真的忍心了吗?”魏鸾只是摇头,“大哥也是不落忍的,所以,大哥要陪我去见一见爹吗?我不会提要救下大表哥这样的话,我知道轻重,知道厉害,我甚至断了舅母后路,不叫她打着我的名号,找上黎晏。但是湖州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想查清楚,我想,爹也应该是想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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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忌恨

第18章忌恨

魏家的孩子,没有冷血无情的,便是魏子衍那样不成器,叫章氏教的自私自利些,也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这样的事,便是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倘或是今日求到了他们魏家门上来,他们也没有就拒之门外,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这是自己家里人呢?

魏子期把魏鸾的这番话,在心头上过了几过:“你不怕爹骂你吗?”

魏鸾摇头:“爹为什么要骂我呢?”她撇了撇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大哥现下骂了我吗?”

魏子期一拢眉心:“我不骂你,那是”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有道理的。

孙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叫陈家人这样平白欺负了。

生意场上的事儿,何必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搭进去了,就想咬死了孙昶不松口,恨不能把孙家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口来。

念及此,魏子期忽而打了个冷颤。

魏鸢是最先瞧见的,困惑的扬声:“大哥怎么了?”

“如果陈家要报仇”他抬了眼皮扫过两个妹妹,“陈家想咬死的,到底是表哥,还是孙家呢?”

咬死一个孙昶有什么意思呢?可如果陈家想针对的是孙家

“去年在茶叶生意上,外祖父家赚了很多银子吗?”魏鸾的唇角是微抿着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子期瞧,想了好半天,临了了,问出这么一句来。

如果说要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坑孙家,这个仇,就不是一天两天的。

按照魏鸾想来,陈家这回能这样去哄抬茶叶的价,这里头的利便大了去的,虽然舅母也提了那么两嘴,但到底说的也不详尽,况且先前她还扯过谎。

不过大哥既然提了这样的话,那只怕,陈家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叫孙家栽个大跟头,去岁银子是没少赚,今年一应全要贴补到孙昶身上去。

这一家人心未免也太黑了!

而魏鸢比她知道的要多,至少昔年在京中,陈家和魏家的冲突,她比魏鸾更为清楚。

是以魏子期这话一出口,她心下咯噔一声:“大哥,人家总不会,就是盼着舅舅和舅母求到咱们这儿来的吧?”

魏子期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毕竟两家人有两年不来往,陈家不会不知道,拿不准的事儿,没必要这样子下狠手,估摸着还是为着孙家分了那一杯羹,招惹上了他们家而已。

只是生意上的事,你来我往,明着谁也不好太不给谁面子,今年孙家去收茶,他们不松口,那是凭自己的本事压着,这倒没什么,暗地里使手段,那就更没什么了。

现如今怕的,无非是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到头不正经办事,眼下是压着人命案子不提呢,可将来呢?

魏子期一直觉得奇怪,那分明是姻亲,难道就为了些银子,就不管不问了?还是说,陈家就出不起这些银子了?

“鸾儿,我现在就陪你去见爹,这个事儿,就怕人家要给外祖父使绊子,这手段未免太下作,心肠也太歹毒了,竟是想叫咱们人财两空的。”魏子期腾地站起身来,右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叫不叫去,还是爹来拿主意,咱们谁也不要擅自做主,可这话,总要与爹说。”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扫过魏鸾紧绷的面皮:“爹先前生了好大的一场气,这会子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恐怕也想不到这许多,不过到了爹面前,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魏鸾刚要起身呢,听了这话,登时动作顿了顿,咦了声,顺势就抬头望了上去:“我在爹面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魏子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觉得,先前他听来鸾儿还那样为舅舅舅母着想,都更觉得怒火冲天,那爹岂不是更厉害了吗?

但这话又没法告诉她,是以挠了挠后脑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吧,从前的事都没这次要紧,爹心烦的厉害,你不要在他面前聒噪,更招惹他心中不快,知道了没有?”

魏鸾大抵是不服气的,更隐约猜得到,这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是她刚要开口,魏鸢那里又拦着劝了几句,横竖是叫她听了大哥的话便是,于是她索性闭上嘴,做了一副乖巧姿态,点头应了声,这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魏子期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旁的倒果真没有再多交代她,只领了姐妹两个一道出门,往魏业的书房而去了。

他们要去找魏业说孙昶的事情,魏鸢起先是不想跟去的,虽然在书房的时候,兄妹两个说了那么一车的话,她多少也明白过来,这个案子只怕真的另有隐情,可她仍旧觉得,杀人便要偿命,哪怕是陈家先使了下作手段,意图坑害孙家,可孙昶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陈家咎由自取,可陈昱卿这一条命,就这样算了吗?

但魏子期再三的要拉上她一起,倒没有说要劝她一定听了他们的,只是说这本就是一家人的事儿,唯独她一个不在跟前听着,也不像话。

其实要魏鸢说,这又有什么不像话的?她根本也不想掺和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来着,但这话没说出口,一回头看见魏鸾那张脸,就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再不多提别的,只跟在魏子期身后,一道去了魏业书房中不提。

魏业的书房就安置在上房院东侧的跨院,说是跨院,却也并不算小,反倒十分的敞亮,加上再东北侧的跨院又与之想通,原先是一墙之隔,后来魏业叫人打通了,便只当后头延出个抱夏来,若不是给魏业做了书房,便是挪了她们姊妹谁住进来,这处院子再归置起来,都是不输给魏鸾的清乐院的。

兄妹几个过了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一直跟在魏业身边儿的魏泽立在书房外的廊下,人抄着手,靠在大圆柱子上,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等走近一些,在垂带踏跺下站定了,方能听见他几声低叹。

魏子期便感到不好:“魏泽。”

他一叫出声,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里头的魏业。

魏泽猛地回了神,打了个激灵,侧目看下去,看见了他们兄妹,忙疾步下来,端了礼,才开口问了两句:“大爷和两位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在里头吧?”魏子期视线也没落在他身上,绕过了他径直看向后头紧闭的书房大门,“我看你脸上是愁云惨淡,方才又听见你低声叹息,这样子唉声叹气的,是爹骂了你?”

魏泽连连摇头,一味的说并不是:“只是老爷打从前头见过了舅老爷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叫进,谁也不肯见,刚才夫人打发沅寿来问,看要不要她再请了舅太太到府上来,这好歹是礼数,可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话说的也不好听,沅寿在门外听着呢,那脸色叫一个难看,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

“门都没开吗?”魏鸾不由多问了两句,“爹知道是沅寿来问的吗?”

“怎么不知道呢。”魏泽越说就越是愁眉苦脸,耷拉个脸,“所以奴才才放心不下,这生了这么大的气,不是要把自个儿身子给气坏的吗?还有夫人那里沅寿回去,还不定要怎么跟夫人说呢。”

他是做奴才的,却也是跟着魏业服侍了很久的奴才,他所有的担心,都只有魏业。

家宅不宁其实与他无关,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了些,魏业和章氏之间,显然生分了许多,这些日子,魏业在上房院过夜的次数都越来越少,胡氏哪怕是有孕在身,都能留得住魏业。

魏泽看在眼里,怎么不忧心呢?

魏子期和魏鸾对视一眼,显然不愿再多提这话茬。

于是魏子期一抬手,在魏泽肩膀上压了一把:“这没什么,母亲知道爹眼下烦忧,也不会和爹怄气。你去告诉爹一声,我们来了,有些和舅舅有关的话,想当面回了他。”

魏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魏鸢姊妹,大概是想要开口劝两句,可到底没说出口来。

主子们的事,他何必多这个嘴。

再说不见上房院的人,也未必连孩子们都不见了。

故而他的应了一声,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台阶,往房门外站定后,轻叩了三两下。

魏业老成的嗓音从屋中飘然传来,带着七分的沉闷和不悦:“又是谁!”

魏泽一哆嗦:“老爷,大爷和姑娘们来了,大爷说有几句话,和舅老爷有关的,想当面儿回您。”

屋里又没了动静,魏泽几乎竖起耳朵来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见,便更加的提心吊胆,就怕说起孙承礼,更招出魏业的不痛快来。

但很快的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稍稍松了口气,往旁边儿多退了两小步,弓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等着。

果不其然,房门很快被魏业打开来,他脸色却是阴沉不善,眯着眼往院子里扫过去,瞧见了自己的儿子们站在那里:“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怎么又带着你妹妹们到我的书房来?”

魏子期知道他心情不好,话说的虽然重一些,可未必是真的要责怪什么。

他正待要开口回两句,魏鸾已经提着裙摆迈着稀碎的步子上了台阶。

她人往魏业身旁一杵,小手顺势就攀上了他的胳膊,挽着又摇了两下:“难道爹的书房,还不许我来了吗?”

魏业是宠溺她的,但眼下实在笑不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身子都养好了吗?”

她说是:“爹这会子想起我的身子了吗?不是您叫大哥去探探我的口风,就怕我稀里糊涂的应承了舅母什么事儿,回头惹祸上身,给家里头招惹麻烦吗?”

魏业面色稍变了变,拉着她往屋里带两步,等背过身来的时候,才冷不丁的同魏子期兄妹俩丢了句进来吧。

魏子期是不以为意的,横竖这样的场面见的也多,大多时候爹如果发了脾气,压不住火气,那家里上上下下,就只有鸾儿一个人有法子,能叫爹平息怒火。

然而魏鸢显然不这样想。

她手里捏了条帕子,上好的湖丝,又有巧手的绣娘绣了芙蓉花,煞是好看。

这会子那帕子叫她攥在手心儿里,几乎要揉碎一样。

她看着魏鸾脸上的笑,看着魏业那样的亲密,只觉得肝肠寸断。

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眼里都只有魏鸾而已。

魏子期迈出去好几步,察觉到身边并没有人跟上来,一回头,魏鸢果然红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吃了一惊,显然是被魏鸢脸上的表情,和她眼中闪过的阴鸷吓到:“鸢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

魏鸢翻了眼皮回神时,双眼仍是猩红一片,只是那样的阴鸷骇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没事,快进去吧,别叫爹等着。”

她一面说着,就迈开步子跟上了魏子期的脚步,发觉他不动,就勉强撑着笑意又催了两声,直到魏子期虽仍心存狐疑,却还是迈开步子进屋,她才跟在魏子期的身后,慢吞吞的进了魏业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可以说是陌生的。

大哥时常来,魏鸾也时常来大哥是为了正经事,魏鸾却是胡闹。

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出入爹的书房,爹却从来都不责骂。

而她呢?

她进到爹的书房中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魏鸾早坐在了一旁,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自然也瞧见了魏鸢那诡异的面色和表情,尤其是当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时,魏鸢眼底的忌恨,真是藏也藏不住。

她呼吸猛然顿住,瞳孔放大,这样浓烈的忌恨,比之方才在大哥书房时,来的更为强烈。

魏鸾一时拧眉,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甚至觉得后背一阵寒凉,紧接着,鬓边便已然盗出冷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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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你也同行

第129章你也同行

魏业哪里知道他们兄妹间的这些嫌隙,只是瞧着几个孩子进了门,相互对视,却谁也不先开口,他便敲了敲桌案,那声音沉闷,砸在人心尖上,一如秋日里的闷雷砸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抑郁烦闷。

“你们跑到我的书房来,却谁也不说话了?”魏业拧着眉心去看魏子期,“你做兄长的,也带着你妹妹们胡闹?”

他以往不这样说孩子的,不管做了什么,哪怕是他平日没那么喜欢魏鸢,魏业都很少会说孩子们是在胡闹。

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苛,脾气也不大好,可对女儿一向宠溺,只是对魏鸾更多七分而已。

从前她们有顽劣的时候,他大多一笑置之,反倒是章氏管的严了,他还要开解两句,说是孩子年纪小,何必拘束着,无忧无虑的,如何就是胡闹了呢?

魏鸾抿起唇来,侧目望过去:“爹,还是我来说吧。”

魏业一怔,回望向魏鸾:“又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撺掇着你大哥带着你们来找我的吧?”

这话听来不大像是不高兴,魏鸾就点了点头:“主意是我想的,但也和大哥商量过,只是我们不敢自己做主,总要让爹点了头,才行的。”

魏业还算是欣慰。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做过很多自作主张的事,他不愿意一一细数,更懒得再去追究。

于他而言,最亲近的莫过于这几个孩子,所以即便是魏鸾偶尔有针对了章氏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反倒处处维护魏鸾,并没多向着章氏说话。

如今出了孙家的事,他最早的时候,无非也是怕魏鸾又擅自做主,求到齐王府去,现下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自然欣慰。

于是魏业面色稍霁,那份阴沉,终于有所舒缓:“那你说吧,也叫我听听,你又是想了什么点子,能叫你大哥点了头,带着你们来一起求我。”

魏鸾没搭话,反倒先掩唇轻笑了几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爹,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怕劝不动您,或是这个事情您太生气,要骂人,所以说给大哥听,叫大哥带我们来求您的。反正出了岔子,挨骂的得是他,同我和姐姐可不沾边儿。”

魏子期知道她是打趣,却仍旧忍不住扶额,无奈的叹气,也不接话。

魏业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虽然极浅,却总归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

魏鸢一时看着,心下更加的不是滋味。

魏鸾如今自然早已顾不上魏鸢那许多,因见魏业心情稍稍好起来,才略放下心来:“爹,我想去见见黎晏,叫他派些人,到湖州去查一查陈昱卿强抢民女的事儿。”

“你为什么想查这个?”魏业眯起眼来,倒不是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更像是沉思和打量。

魏鸾也不惧怕他,坦然的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听大哥说,爹也打发了舅舅再到湖州去查这事儿的,所以我想,爹你心里也觉得这事儿古怪,只怕是另有隐情,绝非是为了趁早敷衍了舅舅了事而已。只是舅舅他如今焦心,未必想得明白。然后我又想着,叫舅舅去查,不如叫黎晏派人去,打着齐王府的名号,到底好办事。”

她话音落了地,魏子期终于接上了话来:“而且爹,我们先前合计着,就怕湖州知府收了外祖家里银子这事儿,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银子偏颇了谁。陈家难道没钱去填补他这个大窟窿了?我就怕,这是想叫外祖家里人财两空,到头来银子也搭进去了,表哥他杀人有人证物证,一结案,还是免不了一死。”

魏业原本放在桌案上的手,此时已经握成了拳,没看魏子期,始终盯着魏鸾:“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魏鸾不明就里,却点了头:“我是没想那么多的,但同大哥所想也算一致。爹,这几年,虽然咱们不大来往了,可那毕竟还是我们的外祖父,是我们的舅舅,咱们两家,总归还是亲戚吧?爹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大表哥吗?”

她一面说,一面把语气放和软下来:“我也不是要逼着爹去救人,更不会逼着黎晏去救人。要我说,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隐情,大表哥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即便是醉酒失了手,他欠了人家陈家一条命,人家要他偿命,咱们说不出什么来。可是爹,要真是陈家先使绊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想咬死外祖父一家来泄愤,这不是太过分了吗?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人,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的名声也不好听,亲戚间最后的那点子情分,也荡然无存。

如果说魏业对孙家还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只有眼前这三个孩子了。

他知道孩子们心软,也知道他们在不平什么。

原本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次的事

魏业长叹息:“子期啊,鸾儿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说明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爹不是要你做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你真的就没想过,这次出了面,再把陈家得罪个干净,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魏子期几乎丢失了所有的声音。

他们先前外出,为的就是茶叶的生意。

从前家里不大涉及这些,但是近几年茶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爹再三的合计,觉着这里头还是有几年的利可图的,况且他们家不像孙家那样,只要些蝇头小利就满足,爹说过,既然要做,便要做最好。

但要论说茶叶生意,那湖州陈家,该数着头一份儿的。

当初陈家就是靠着茶叶生意发的家,湖州产丝产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京城去,再后来为着争皇商输给了他们家,又不甘心又没法子,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返回湖州,此后的几年,再也没有挪过窝。

魏家和陈家有旧怨,爹早前也很是头疼了一阵,但好在生意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仇人,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我知道……”好半天过去,魏子期才渐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爹先前还想着,要怎么着能和陈家打好关系,最起码没这么僵,哪怕是靠银子、靠利益,总归咱们要动茶叶生意的心思,放着陈家在前头,对咱们实在大大的不利。”他说了一半又抿起唇来,沉思了须臾,“那会儿不是还说,要实在不行,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也匀给人家些,只当做是交还,今后如何,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爹也不怕他们。”

魏业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所以这档口,齐王府的人出面去查陈昱卿的事情,你说,这生意还能做吗?”

当然是做不了的了。

黎晏为什么插手这样的事?这在那位尊贵的齐王殿下眼中,实在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他劳动一番。

如果不是为了魏鸾……

傻子也知道,这是为了魏鸾,才出面去调查,变着法子的想要捞孙昶一把,好歹把命给保住了,无非是不想担上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坏名声,想要从陈家自己身上抓出什么破绽,逼的湖州知府不得不从轻发落罢了。

这笔账,早早晚晚的,还是要记在他们魏家头上的。

“但是爹……”魏鸢一开口,又犹豫了须臾,她似乎摇摆不定,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究竟会如何。

魏业是感到意外的,说起外间的事务,她一向是不开口的,知道的不多,能给的主意就更少,今儿这么猛然一开口,反倒叫他很想听一听。

于是他的应了一回:“你想说什么?”

魏鸢对他柔和的语气感到惊诧,而抬眼望过去时,也更是满目的难以置信,可到最后,又全都化作了她开口说下去的勇气:“我从前不知道,也没想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鸾儿起初说起,我还想,陈家那位大爷,一向都是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谁又不知道他风流好色呢?强抢民女,又是在湖州地界上,他干了也就干了,谁还拿他怎么样似的。可后来听大哥和鸾儿又说了那么多,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会子爹说将来还想和陈家共事……”

她先是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其实还是担心魏业会责怪她,会不喜欢她。

等到那一番话说完了,乍然收声顿住,偷偷打量魏业的脸色,见他面色如旧,才稍稍宽心,方拾起前话来:“爹难道就不怕,这次陈家顶上表哥,其实为的,就是和咱们家的旧仇吗?”

她此话一出,三人皆是怔住了。

是啊,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层,不要说魏鸾,连魏子期和魏业,也都没想过。

毕竟太久不往来了,和孙家是,和陈家就更是。

从陈家离开京城后,这近十年过去,他们从没有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可实际上,魏鸢说的又有没有道理呢?

魏子期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咬后槽牙:“爹,要真是为了旧怨,要打咱们家的脸,那您先前想的那些,可全都没用。人家这十几年了放不下旧怨,一直都憋着一股子狠劲儿,早晚有一天是想要同咱们清算的,别说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匀给他们一半去换茶叶生意了,就是全拿出去,再赔上一半的香料生意,人家也未必领情点头!”

那是肯定不会点头了的。

魏鸢的话,令魏业醍醐灌顶,忽而幡然醒悟。

也许,陈家并不在意这些,陈正云和他,并不是一路人。

当年在京城丢了的面子,陈正云一直都想找回来,今次拿了孙家做筏子,打的就是他魏业的脸。

他先前一直在想,如果救了人,那是草菅人命,名声难听透了,可现如今这样想来,不救人,陈家只怕要说他胆小怕事,连外甥的命,都不敢试着保一保了。

是以魏业一咬牙:“既然是这样,子期,你陪鸾儿一起去齐王府。”

他说完了,魏鸾脸上欣喜尽显,正待要开口说几句好听话哄一哄他呢,而魏业低垂着的眼皮,掩去了眸中所有复杂神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狠辣,显然,他想到了别的事。

于是在魏鸾尚未来得及开口前,魏业又扬了声:“你们去求齐王,请殿下亲自出面,走一趟湖州。湖州知府,官在四品,湖州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去处,他就是再不敢得罪齐王府,可底下的奴才出面办事,难保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也不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京城的根基有多深,所以最好是请了殿下亲自去办,这话虽然说来不知好歹,但鸾儿”

他拖长了尾音,长舒出那口气来:“这样吧,总归是孙家的事,齐王殿下若肯动身,你们两个,就陪着殿下一起走一遭湖州吧。”

魏鸾大吃一惊,魏子期更是腾地就站起了身来:“爹是说鸾儿也和我们一起去?”

魏业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沉下脸来:“哪里学来的规矩!”

魏鸢为她今日说对了一番话而沾沾自喜,此时又猛地听了这个,秀眉一拧:“爹,先不说请殿下亲自去这好不好,便是殿下看在……横竖哪怕是殿下答应了,按您说的,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儿,那大哥该跟去,就是再要人陪,也该是叫旭哥儿赶紧从钦州动身赶过来,或是也往湖州去,路上同殿下与大哥回合,陪着一道去查这个事情,这怎么叫鸾儿跟着去呢?”

是啊,怎么叫她一起去呢?

魏鸾眉头紧紧地皱巴起来,其实连小脸儿都拧巴着。

她并不是抗拒和黎晏一同出行,只是这样难免惹人非议,而爹不会不知道的。

她是个姑娘家,哪怕是抛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不提,横竖不是那样的士族门楣,可也没有叫她跟着外男同行的道理吧?更何况在外人眼中,也许她和黎晏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不清不楚的了,从小厮混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常,人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瞎传,爹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爹,这样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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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后怕

第130章

任凭兄妹几个如何困顿不解,魏业都没有松口,也没有同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横竖是咬死了这句话,铁了心的要魏鸾同往湖州去这一趟。

到后来,三兄妹问得多了,他便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来,匆匆打发了孩子们出去,叫魏子期赶紧先带了魏鸾到齐王府去办正经事儿。

兄妹三个到底有眼色,瞧着魏业脸色不对了,知道这事儿再问下去非但没什么结果,还要惹恼了魏业,是以便听了他的话,从书房离去了不提。

这会子出了门,魏鸢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魏子期讲,可魏鸾就站在旁边儿,她一眼扫过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故而叫住魏子期,蹲身一礼:“大哥先带她去王府吧,耽搁了一早上,我先回去了,省的书玉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底下的婆子们。”

到底是放不下内宅里的事,还是不想当着魏鸾的面儿说,魏子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只怕魏鸾自己也心里有数。

他唯恐姐妹两个再起争执,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只管去,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魏鸾眯着眼目送魏鸢走远,一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才嗤了一嗓子:“大哥是怕我不依不饶,才急着打发了姐姐走吗?”

魏子期一楞:“鸾儿。”

她抬眼望去,发觉他眉心微蹙:“大哥觉得,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弄得大家尴尬?”

魏子期长叹一声,对她实在没法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鸢儿今日大约气不顺,你别往心里去,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要争什么呢?走吧,先去了齐王府再说?”

魏鸾其实很有心与他争论两句的,至少在今天的事情上,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至于魏鸢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不愿意过多的计较什么,可今日魏鸢眼中的忌恨,竟能叫她在霎时间想起宋宜来,这是何等的可怕呢?

宋宜能在背地里使绊子坑她,而如今她的亲姐姐,成了那样的人,她只怕心结不解,来日酿下祸端。

然则大哥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他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在魏鸢的心里,已然忌恨起她来,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莫名,但多少能够察觉。

说到底,目下再没有什么是比孙家的事更要紧的了,还有爹的态度

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往府门方向走,魏鸾略一提裙摆跟上去,一面又张口问他:“你说爹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们一起去湖州呢?”

他没答这个话,反倒噙着笑先反问了一回:“你却笃定齐王会同意走这一趟?”

魏鸾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肩膀也耸了下:“横竖是我开了口的,他便是觉得麻烦,不想掺和到人命官司里,也架不住我劝他几句不是?”

魏子期便无奈的摇起头来,看样子,先前交代她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放到心上了。

或许,她已经太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太习惯了遇上任何事,都会有黎晏出面帮她解决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而只要黎晏还在她身边,这几乎就不可能改的掉,就算她尽可能的避嫌,黎晏呢?他又会和鸾儿避这个嫌吗?

魏子期嘴角略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魏鸾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明白,他大约是想要旧事重提,只是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又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说了反倒弄的彼此心里不舒坦,她不会听,而他又要坚持,僵持起来,又是一场闷气,委实是没什么必要。

再加上这次要请黎晏出面的主意虽说是她先出的,可事先他是点过了头的,现在再来掰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劲了。

因想通了这一层,魏鸾便没再追问,只当不晓得他方才心里在想什么也就算了,仍旧拿了前话去问他:“大哥还没告诉我,爹为什么非叫我也去啊?照理说”她咬了咬牙,“咱们经商,其实东奔西走的,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约束,但我和黎晏之间,难道连这个嫌,爹都不避了吗?”

魏子期也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实在想不通:“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或许是怕齐王不肯去吧”

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有她在,黎晏怎么会不答应,爹更没必要为了叫黎晏走这一趟,连她的名声也不顾似的,先前舅舅登门来求的时候,爹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眼下态度骤然转变,难道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他的那番话?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隐隐感到不安,倘或爹为了魏家他想起刚才外头回家时发生的事,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魏鸾的脸上。

她挨了打之后被章氏送出了府,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爹呢?

彼时爹为了魏家的名声,忍下了这口气,没再去找章氏的麻烦,那之后过去了这么久,也并没有旧事重提,如今冷落上房院,也不单单为了当初的事而已。

所以他从前总以为,在爹心里,其实鸾儿是很要紧的,上次的事情一出,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在爹的心里,魏家和他自己,才最重要。

魏子期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一阵后怕。

魏鸾不明就里,扯了扯他袖口处:“大哥想到了什么吗?”

他忙说没有,反倒更惹得魏鸾狐疑,愈发想要问个清楚。

然则府门口就在眼前,也早有小厮备好了软轿,魏子期脚下生了风似的,疾步下了台阶,径直就钻进了自己的那顶青灰色软轿中去。

魏鸾有心再问,却也看得出他是刻意躲避,咄咄逼人的事,对外人可以干,对着自己的兄长,她又实在干不出来。

大哥既然不想说,就总有他不想说的道理,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些辛秘不愿与人说的事儿呢?她自己不是也有吗?

于是她睫毛往下一压,敛去眼中的复杂,收拾了心绪,上了轿,便后话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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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故意刺激他

第131章故意刺激他

魏家的软轿在齐王府外停下时,门房上当值的小厮一眼就认出来,说到底是魏鸾那顶轿子叫人挪不开眼,他见的又多,想认不出来也难。

是以兄妹二人刚下了轿,那小厮便已经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迎到了面前来。

只是他冲着魏子期去,带着谦卑有礼,却并非是刻意的讨好。

魏鸾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更是暖洋洋的。

上次有了孙喜的事情后,黎晏交代过赵隼,王府中今后若是有什么奴才,学了孙喜的样儿,攀附魏鸾,便一概撵出去,绝没有二话。

底下的奴才们得了这样的话,哪里还敢来攀附骚扰魏鸾,便是她常到王府走动,便是那些人再怎么眼红孙喜,也都断了这样的念想和心思,恭敬是恭敬,却绝不敢讨好卖乖,就怕惹着了她,回头没能飞黄腾达,反倒连王府的饭碗也保不住。

魏子期瞧着迎上来的奴才皱了皱眉,却不好给王府中的小厮使脸色,是以只是稍稍挪开半步,同那小厮保持了距离。

魏鸾知道他对齐王府的奴才一向没好感,便快走了三两步,等凑近了,几不可见的挡了挡,倒算是和颜悦色的看了那小厮一回:“你不用迎我,进去回话吧。”

那小厮猫着腰,也没察觉兄妹之间的这点小动作,一味的陪着笑脸:“姑娘这话是打奴才脸,姑娘到王府来,哪里轮的着奴才去传话,奴才迎着您二位进了府,就已经是奴才天大的福气了。”

客气的话说了三两句,转眼间三人就已经上了台阶,魏鸾倒真的只是客气而已,眼下已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径直就入了府中去。

其实要说不传话那是假的,再怎么说也不会由着她在王府横冲直撞的,她自个儿心里也知道,那奴才嘴上是那样说的,方才只怕瞧见了她的软轿时,就已经打发了人进去里头回话了。

果不其然,兄妹两个方绕过影壁墙,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就瞧见了打前头不远处疾步而来的赵隼。

赵隼见了她倒没那么多的客气话,见过了礼,说了黎晏这会子在花厅,便前头引路,领着兄妹两个一路往花厅的方向而去了。

齐王府的花厅与别处不同,那是黎晏单独建的,并不是与哪一处院落相接划出来的一小块儿地方而已。

这一处假山林立,怪石嶙峋,又栽了些矮竹,景色倒是好极了。

魏子期一路上都无话,眉头紧锁,面皮也是紧绷的。

直到快进门时,魏鸾才戳了他一回,见他扭脸儿看过来,便冲着他摇了摇头,往前头扫过去,见赵隼已经上了台阶去叩门回话,她便压低了声:“大哥这个神色模样,给黎晏见了,怕是要不高兴,就是有我在,他不说什么,大哥这样也太难看了,上回去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后头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今儿个又忘了吗?”

魏子期是真的对黎晏提不起什么好感和兴趣来,要说和颜悦色,他很难办得到。

本来尊贵如黎晏,这样一心爱慕着他的亲妹妹,他该喜难自胜才对,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觉得,黎晏的这份挚爱,对鸾儿来讲,福祸未知,而黎晏自己又那样的不知收敛,好像从不怕会给鸾儿带来麻烦和灾难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那头赵隼就已经又步下来,话不多说,比了个请的手势,迎着他二人上了台阶进门去。

黎晏瞧见魏鸾进门的时候,噙着笑就想叫她的,可等到看见了她身后魏子期的脸色,笑意就僵住了。

魏子期不怎么待见他,他当然也不会多待见魏子期。

打从他落生,就注定了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什么人,能叫他违心的去迎合奉承。

这个魏子期嘛,打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他和阿鸾亲近,从前也会从中作梗,后来年纪渐长,才不做那些幼稚举动。

说到底,这十几年,要不是为着魏子期是魏鸾的亲大哥,黎晏也早就容不下这么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这会子一见了魏子期,自然什么欢喜都没了。

魏鸾无奈的撇嘴:“我今儿来是有正经的事情想托付你,这事儿要紧,所以我爹吩咐了我大哥带我一起过来,才算是正经礼数。”

这话算是同他解释,更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黎晏哦了一嗓子,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坐着说话吧,我叫人厨房给你拿点心了,原本今儿一早上我叫她们做了几样你爱吃的,想着到午饭后给你送到府上去,周谌说你身子养的差不多,但还是要再多养几日,也吃不了太腻的东西,免得积了食反倒不好,正好你来了,那也不用带回去了,在这儿吃了,我前两日才得了个新厨子,你试试他的手艺,要是不好”

“行,一会儿我尝尝。”魏鸾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魏子期越来越黑的脸色,当然不敢再叫黎晏说下去。

合着他们魏家吃不起个糕点了吗?现如今连她吃的点心,都要齐王府来经手打理,还要做好了送到魏家去,这像什么样子。

魏鸾知道黎晏有的时候赌气,孩子似的,说这话,关心她是真,可也大有刺激她大哥的意思。

而很显然,大哥果然是叫他刺激到了的,是以她自然得紧着打断了黎晏的后话,再说下去,又得争执起来。

她横了一眼过去,剜了黎晏一回:“我说有正经事,你听到了吗?”

黎晏这才收拾起玩闹的心思,正了神色:“你说吧,我听着呢,值得你说托付我,还值得你爹吩咐了你大哥一道来,我听听是什么要紧事,这样郑重其事的。”

魏鸾便低声叫大哥:“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魏子期对黎晏有一万个不满意,尤其是他方才那个样子说出那番话,但孙家的事,从魏鸾嘴里说出来不像话,于是他沉了沉声:“还是我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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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点头同意

第132章点头同意

“你说什么?”

黎晏的反应说不上是平淡还是如何,总之魏子期与他将事情娓娓道来时,他只是淡淡的皱了一回眉头,又侧目看过魏鸾一眼,但见魏鸾面不改色的盯着他看,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魏子期坐着那里,连茶盏都没动一动,黎晏看着他,不自觉的就把面色沉了下来:“杀了人,你们打算叫我查什么?”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没再接这个话。

魏鸾立时便会意了。

黎晏说这话,其实态度是有些暧昧不明的,到底肯不肯帮忙,或者说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帮忙,他们都不知道,所以大哥不想再与他搭话,怕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回头真要把事情搞砸了,回了家,和爹没法子交代,何况这里头还有一条人命。

于是她轻咳了一嗓子:“不是叫你到湖州去救人,只是我们实在放不下这个心,你说,要是陈家先构陷设计,本来就存着坑人的心思,难道我们也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黎晏的眉心愈发往一起蹙拢起来,他竟第一次觉得,魏鸾的话,有时候也是不那么中听的。

但好在面前人是魏鸾,又好在这番话是从魏鸾口中说出来的,倘或是魏子期说了这样的话,只怕眼下已经被黎晏赶出了府门去。

于黎晏而言,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因果呢?

人家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可赔上了一条人命,这个理儿,就不能再这样论。

难不成杀人偿命,到了他们这里,竟全然不当做一回事了?

黎晏压着胸口的火气,真是努力的平复了好半天:“我只问你,孙昶杀人,是不是事实?”

魏鸾很少被他这样拿话噎回来的,当下便是一愣,怔怔的点了点头:“是,他是杀了人。”

“这不就得了吗?”黎晏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桌案,没再冲着魏鸾发脾气,转而对上了魏子期:“便说阿鸾不懂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懂吗?还是说,魏老爷他不懂呢?竟还叫你跟着阿鸾到王府来劝我帮你们吗?”

他横眉冷目的时候,才真正有些像个尊贵的王。

魏子期觉得他此时气势迫人,其实也能够理解黎晏的心情。

这天下,到底是他黎家天下,锦绣河山,也是他皇兄的,他们要干这样草菅人命的事,竟还要来求他帮忙,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把大梁律法放在眼里。

是以进门之前,他曾问过魏鸾,难道就不怕黎晏不松口吗?

那时魏鸾信心满满的,眼下再看过去,发觉她有些出神。

魏子期无声的叹息,这丫头只怕也是实在没想到。

他叹了一声:“殿下怕是在气头上,并没听的十分清楚,我们今天来,不是要求着殿下帮忙救人的”他又拖长了尾音,姿态终于稍稍放低了下来,“我表哥杀了人,该偿命的,就一定得偿命,不要说我们还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哪怕是今日能进宫见陛下,都不会开口替他开脱什么。有罪的,终究要他自己来赎这个罪。只是殿下,他毕竟是我们的表哥,孙家,到底是我们外祖家。我娘去世的早,我们兄妹几个,过的怎么样,殿下多多少少也知道,如今外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倘或叫我们看着不管,视若无睹,那实在是做不到,所以只能来求殿下您。”

黎晏倒觉得好笑了,他们如今说是这样说,可是来之前,怕未必是这样子想的。

有很多事情,当着魏鸾的面儿……

他一眼望过去,发现那丫头还在出神,这才有些后悔,方才怕是把话说的有些重了。

魏鸾长了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同她说过重话红过脸儿,今儿也实在是一时间听了魏子期这样的言辞,有些怒气冲上头来,口不择言似的伤了她。

他是无心的,是以不会伤她更深,于是敛了敛神色:“求我?你们要查什么呢?”

“是想请殿下出面,到湖州走一趟,好查一查当日陈昱卿他强抢民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子期稍微松了口气,是为着看见了黎晏神色舒缓,加之他先前又看了魏鸾一眼。

时至今日,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黎晏真的是个不可一世的人,一如秦令歆。

皇家的孩子,或是与皇家沾上了关系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骄傲的。

从前黎晏不表露,全都只是为了魏鸾而收敛起来罢了。

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殿下,生意场上的事情,跟殿下说不着,但这里头的黑暗、肮脏,殿下多少也清楚的。陈家到底是不是动了歪心思在先,今次出了人命,搭上了自己孩子的一条命只是意料之外,这些,都要查过才能知道。”

黎晏事不关己的哦了一声:“如果查出来,确实是这样呢?如果是他们先动了坏心思,想坑孙昶,反倒叫孙昶错手杀了陈昱卿,接下来,你们又要说什么?”他到底扬了声,还是气不顺,“要跟我说,陈家是自作孽不可活,脑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们自己的缘故,孙昶实则有些无辜,该叫我保住他一条命?”

魏子期脱口而出一个不字,那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孙昶杀了人,还能够全身而退。

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只是怕陈家对魏家不利而已

但这样的话,能够和黎晏说吗?黎晏又是不是真的能够理解他们,能够站在魏家的立场上,为他们考虑呢?

魏子期一时之间,竟犹豫了起来。

黎晏今天的态度说来实在奇怪,没有下逐客令,看在魏鸾的份儿上,也还能耐着性子说上几句话,可说就说了,偏一字一句都往人的心窝上扎过去,每一句话,都噎的人回不了嘴。

魏鸾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她喉咙处滚了两滚,再把视线调转,落在黎晏的身上:“不会。”

黎晏一愣:“你说不会?”

“是,我说不会。”她斩钉截铁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你觉得他该死,没有人会求你保他,我更不会你担心什么?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哭哭啼啼的求你救我表哥,不是吗?”

黎晏目光一时便有些闪躲起来。

魏鸾太了解他了,一如他了解她一样的。

这样的彼此了解,平日里觉得是两心相同,再美好不过的事,可真等到出了事,才会发现,这样的相知,实则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比眼下,他有了别的心思,她不必多想,就能立时明白过来。

他怕的,便正是这个。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他觉得孙昶该死,那孙昶的死活,他就绝对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魏鸾是那个例外,也只有魏鸾一人而已。

他怕的就是来日她哭闹,又把骨肉亲情挂在嘴边,可怜孙昶,更可怜她的舅舅和舅母,还有那个久未露面的外祖父,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不忍一类的话,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然而眼下叫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穿了自己的心思,黎晏又觉得脸上抹不开更挂不住,好似她真成了麻烦,他一味的想要避开似的。

他有心解释两句,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魏鸾说的,都是事实,也全是他心中所想。

于是他只能长叹一声:“你这样说,那么我明白了。只是既然是要我亲自去湖州的,总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问清楚”黎晏又把目光落在魏子期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一开口,质问的语气更明显,“如果说要到湖州去查,你们魏家,未必办不到。我知道,孙家这些年,虽然也富贵起来,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要说上了场面上,只怕是真的轮不上他们,但你们家可不是,即便是到了湖州,你们也未必就怕了陈家,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魏子期却笑了,丝毫没有叫黎晏这样的态度给吓到,方才生出的一丝后怕,也渐次散去:“殿下这就是说笑了,如果我们自己能够办到,又怎么敢劳烦殿下呢?殿下这样问,无非还是想听我说上一句,来日即便知道是陈家先生出害人的心,我们也绝不敢求着殿下救人一命,一切不过听天由命,那都是我表哥自己的命数了而已。殿下出面,和我们出面,怎么会一样呢?湖州知府虽然收了银子,可谁知道来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连带着我外祖父一家子都拖下水,反倒成全了他一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黎晏倒吸了口气,久久的沉默了下去。

大约过了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室的静默,静谧的人心头发慌。

魏鸾想问他犹豫什么,可他今天的态度叫她不敢开口。

而黎晏一眼看过去,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溺出水来:“你希望我去?”

魏鸾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说好:“那我知道了,明日就准备着动身吧,既然是闹出人命的案子,湖州知府就算收了银子也不会一直压下去,多耽误一日,对你表哥都不好。”

魏鸾一抿唇:“那……我爹先前说,叫我也陪着你们一道去。”

她此话一出口,黎晏显然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他音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从齐州到湖州虽不算十分的远,可赶路也要五六日才能到,等到了又要忙前忙后的查,我也顾不上你,只怕你大哥也未必顾得上,出了门是吃苦受累的,再多的银子养着,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前阵子又才大病一场,周谌跟我说,到现在你都没大好,你去什么湖州?”

是啊,她去什么湖州?

先前黎晏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可眼下他的紧张和关切又全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透着暖意。

在家中时,她追问过爹,为什么要她一起去湖州呢?

黎晏说的这些,爹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爹真的就不怕外人戳脊梁骨吗?

她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儿,须臾之后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在家里也问过爹,可是爹什么都不说,也不松口,就是一口咬定了,如果你同意亲自去一趟湖州,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大哥和姐姐说,许是想叫我见见世面,你知道的,我们家到底比不上人家士族大家,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着孩子,我虽然是女孩儿,但外头的事情,我爹从来没有刻意的避讳我,就是怕我将来无知。”

黎晏气不打一处来,魏子期更是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他和魏鸢没说过,显然是她怕黎晏更恼了魏家才扯出来的谎。

果然黎晏那头重重的拍了一回桌案:“这事儿不成,也没得商量,这么大老远的,叫你一个姑娘家跟去做什么!”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正好赶上赵隼进门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头,手上捧着的就是先前说做给魏鸾的精致点心。

他们最后的那些话,赵隼在门口是全都听见了的,这会儿见黎晏想起身,三两步进了前,同他做了个礼:“殿下动了这么大的怒,不是叫二姑娘不自在吗?快消消气,要给二姑娘的点心也都做好了,您弄的姑娘心里不自在,哪里还有胃口吃呢?奴才瞧着东西一样比一样精致,难为厨房的奴才们都上心,您可别败坏了姑娘的胃口啊。”

黎晏一愣,顺着他的话去看魏鸾,果然她脸色不大好看,就连丫头们把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放在了旁边儿,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于是他便顿住了所有的动作,重又坐了回去,只余下一声长叹。

魏子期掩唇咳一声:“殿下,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我先前倒也劝过我爹,但是他总归是有他的主意和心思,这么些年,我爹一向是最宠鸾儿的,总不会坑她害她,殿下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是啊,那是魏鸾的亲爹,最起码不会存了什么害人的心思……

黎晏拿指尖点了点桌案,到底把所有的后话都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再多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调查魏业

第133章调查魏业

送走了魏子期兄妹时,黎晏吩咐了底下的丫头把那些点心全都打包起来,一并给魏鸾带上了。

她原本看着魏子期的脸色不想接,可黎晏又非要给,连魏子期都只当没看见似的不言声,她便没再多推辞,带着东西离开了王府。

黎晏的脸色是在他二人离开后,彻底黑下去的。

赵隼从小服侍他,以前他脾气不好,时常黑着脸训斥人,小的时候不大懂事,叫太后给惯坏了,对着人没个好脸色,更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丁点儿不顺心的,那脸就能掉到地上去,每回他脸色一难看,就总有人要倒霉。

后来年纪大些,愈发明白事理了,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一旦发了脾气,会祸及旁人,是以除非是遇上十分叫他过不去的事儿,余下的,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愿意叫底下的奴才跟着他服侍着辛苦还要遭罪。

故而有好些年,他没见过自己主子这样黑着脸不高兴了。

便是先前那阵子出了孙喜那么一档子事,再后来元乐郡主突然到齐州,主子也没这样不痛快过的。

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迈上前去了那一步,瞧着黎晏的目光还始终落在门口方向,他也下意识的看过去一回,可哪里还有魏鸾的身影呢,于是他又不免在心下长叹:“主子,奴才瞧着您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是方才魏家大爷说了什么,招您心里不痛快了吗?”

黎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斜着扫过去一眼,是嗤的一声笑出来。

这么些年了,赵隼跟在他身边儿,总是最叫他舒心的一个。

他知道魏鸾永远不会招他心里不痛快,是以分明方才这屋里坐着的是魏子期兄妹两个,他却只问魏子期。

黎晏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你这杀才,看主子脸色你是一把好手,讨巧卖乖的,这么些年,总是最精明的,哦?”

他有心思说两句打趣的话,就证明心里头没那么烦闷,方才面色不好,只是一时没缓过劲儿来而已。

“主子说这话,奴才反倒放心了。”他低了低头,也跟着笑了声,心里头是真的长舒出一口气来,“但奴才瞧着,魏家大爷的脸色,也不是十分的好看。”

黎晏嗯了声,这时方敛起了那份闲散:“他当然脸色不好,本来说起这件事,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更没给他什么好听的话。”他嗤了一回,和先前的打趣调笑并不一样,那是真的不屑,“你还不知道他?打小就不多待见我似的,要不为着阿鸾,倒像是我看得起他,拿自己当个人物一样这回出了孙家的命案,魏业打发他带着阿鸾来求我,不情不愿的,但是又不得不来。”

赵隼这才隐隐的明白过来,自家主子,其实对这次的事情,是无心插手的。

他略一拧眉:“主子为什么不想管这档子事儿呢?先前奴才也站在外头听了,倒是觉着,陈家真未必是干干净净的,这里头又有二姑娘的情分在呢,原本还以为,您压根也没当回事,不过是当往湖州去逛一逛,捎带手的也就把事情办了,可后来听您和魏家大爷说话,眼下又见您这样,是真的不想管吗?”

“管这么一档子事倒没什么了不得的,本来阿鸾开了口,我没有不答应的,但是赵隼,你想过没有,魏业为什么要叫阿鸾跟着我去湖州呢?还有今次”黎晏深吸口气,“论说这种事情,轮不着魏子期到我的王府来和我说,该魏业亲自登门。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叫魏子期带着阿鸾来,也就不是想着求我,而是仗着有阿鸾在,叫我非答应不可。你再回过头去想,这两年以来,孙家和魏家几乎断绝了所有的往来,魏业当初把事情办的决,挑剔人家的姑娘成什么样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哪怕是阿鸾的亲娘不在了,难道他就不是孙家的女婿了?事情闹开了,他不登门去赔礼道歉,反倒没事人似的,人家不走动,他就索性不往来。”

话说到这里,黎晏眼底的不屑愈发浓烈起来:“他办的这些事,早就叫我看不上眼,只是懒得说嘴,横竖同我没关系,只要不牵扯到阿鸾,他们自己家宅中,就是闹翻了天,我也不会插手。可眼下又怎么说?孙承礼带着妻女到齐州,孙家那个大姑娘,在魏家丢的脸还不够吗?为什么带着来的?魏业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猜不透孙承礼的那点心思?”

昭苏呼吸一窒,嘶的倒吸口凉气:“那照主子这么说,孙家其实也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是留了后招的。”

“事关他们儿子的性命,后招自然是留了,只是他们这个后招留的,未免不光彩,更何况孙家能有今日,其实全靠魏业,这总没得说。所以说来说去,两家人干出来的事儿,都是半斤八两,谁也甭嫌弃谁,往后彻底断了来往,也就算了。”黎晏手略动了动,可临了了又没了动作,不过抚着官帽椅的扶手顿了须臾,“魏业没这么干啊。”

是啊,魏业这个人,赵隼也多少知道的,按照他一贯的脾性和为人处世,这回孙承礼上门,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再带上孙家大姑娘,那更是招魏业厌恶的,借此机会,彻底断了两家的往来,那真是断个干干净净,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的,谁也甭在指着谁,谁也不要再巴着谁,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情分彻底淡了,也就算了。

何至于,转过头来,魏业反而答应了帮忙呢?

要请自己主子出面,那不是那么好借光借情分的,魏家的二姑娘摆出来,主子是说不了什么,可人家背地里不戳魏家的脊梁骨吗?

“主子是怀疑,魏家老爷别有居心吗?”

“他当然是别有居心。”黎晏翻了翻眼皮,丢了个白眼递过去,“至少,他绝不是真心想要帮孙家。魏业这个人自私,要不触及到他魏家的利益,他不大可能插手管这事儿,可要说和他自己个儿有关……这话回头怕还得问阿鸾,可就怕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家里头,又不跟我说实话。”

这是两难,他又不愿意叫魏鸾夹在中间受为难,于是叹了口气:“你叫长隽回一趟京城,打听打听当年魏家和陈家之间,除了皇商这回事,还有没有别的过节,要是能查到线索,叫他弄弄清楚,广阳王府怎么突然就偏帮了魏业了。”

那时他尚未长成,对这样的事都是懵懂无知的,等到长大了,又成了事不关己,自然漠不关心,虽然曾经好奇过,魏业是怎么得了广阳王府的青睐,可却从来没想过查个清楚。

然则到了如今,魏业这样积极地想帮孙家,反而引起黎晏的疑心来,那毕竟是湖州陈家,为着昔年旧怨,魏业也该避而远之,怎么反倒要一头扎进来。

如果说魏业是为了魏家的利益,为了他自己,那就只能是和陈家有关,可当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有过什么过节,他一概不知。

赵隼点头说了个是,可脸上也有为难闪过:“主子,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起来,恐怕不容易,况且广阳王殿下怎么会偏帮了魏家老爷,这只怕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但要是为了这事儿惊动广阳王……这是不是不大好?”

“自然不必为这个就惊动他,回头再闹到了皇兄面前,他更要觉得魏家不知好歹,没得牵连阿鸾,长隽机灵,你又调教了这么些年,他办事我也放心,你叫他回京,悄悄的查,谁也不许惊动了,要是惊动了人,就立马收手。但是赵隼,时隔多年,谁还会关心当年的那点子破事呢?真要惊动了人,这里头就更有猫腻了,以至于多年过去,还有人放不下。”

是谁放不下,他也大抵心里有数。

黎晏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魏业只怕大半辈子精于算计,攒下魏家如今的家业,现如今年纪渐长,却越发不懂事,把这份儿钻营的心思,动到我的身上来,我估摸着,他是连阿鸾也一并利用了的。”

他此言一出,赵隼脸上所有表情立时一僵,又倒吸口凉气:“奴才平日里瞧着,魏家老爷那样疼爱二姑娘,应该还不至于有主子说的这般严重吧?”

“你也会说是平日里。”

有些话,黎晏懒得说,也没什么好和他说的,不过是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罢了。

魏鸾挨打那件事,魏业从外头办事回来,可没见他追究。

至于因为什么,他又不是糊涂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

早前打发了人到扬州去,前前后后的操心忙碌,总算是把胡氏的出身给摆平,叫人抓不着什么把柄,章家不声张,那可不是他压下去的,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魏业不追究章氏和魏子衍的理由了。

他真的是把阿鸾看的最要紧吗?

打从很早之前,黎晏就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家宅中章氏从来就不是个善待儿女的人,魏业也从没说过什么重话,或是拿她怎么样的,他没能把阿鸾护的很好,却做出一副把阿鸾放在手掌心上捧着的姿态,每每想来,黎晏都觉得恶心。

赵隼因见他不言声了,像是这其中牵扯到魏鸾,他不愿多说,故而自然也不敢再多问,只是哄着他劝两句:“那要不然,您去一趟魏家,这回就别带二姑娘去了吧?”

黎晏抬了眼去看他:“没听着阿鸾刚才怎么说的吗?魏业是铁了心要她跟着去的说实在的,我不愿意带上她,一来人家看着不像话,怕说了她什么不好听的,我是不怕的,可她是姑娘家,自然不成。二则她身子不好,我担心什么,你清楚。但如果魏业这样铁了心”

他一番话顿了好几番儿,又把尾音拖长了,那音调悠扬往上一挑,末了化作极为浅淡的一声嗤笑,嘴角还挂着嘲弄的弧度:“不把人带在身边,我才更不放心了。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他当爹的,想对阿鸾做什么,又想对我齐王府,做什么。”

赵隼听着心惊,低声叫主子:“您借魏家老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咱们王府动什么歪心思不是?您这话说的太重,奴才听着都心惊肉跳的。”

“你胆子小,魏业可未必。”

当年他能以白衣之身在京中立足,短短三五年,又攀上广阳王府这高枝儿,从那之后简直是平步青云。

京城是什么地方?士族门阀、豪门望族、世代官宦的人家都扎堆在上京了,哪一个拎出来不是富贵无极,哪一个不是魏业没法子比的,可到头来,他混的风生水起,那样子的左右逢源,偏又显得不卑不亢,即便在广阳王面前,黎晏也从没见过他有多卑微的姿态,谦和时候,卑微却从不见分毫,这样的人,会是个胆小怕事的?

湖州陈家是有根基的,比魏家要强上许多,魏业要真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当年就不敢跟人家争这个皇商了。

现在说他不敢打齐王府的主意这话从赵隼嘴里说出来,黎晏便只觉得想笑。

那头赵隼嘴角抽动着还想说什么,黎晏却已经一摆手打断了他所有的后话:“你不用劝,我担心阿鸾,但更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齐州,齐州城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上次回京给母后祝寿,就出了宋宜那么一档子事,这趟到湖州,还不知道要待多久,魏子期是肯定要跟我一起去的,我瞧着魏业这样子,真不像是出了事会护着她的。你这么着,再去嘱咐周谌一声,魏家西院里的差事,他不用管了,胡氏的胎他也别再看顾了,交给别的人,我会去告诉魏业一声,这趟他跟着我一起去湖州,路上万一阿鸾身子不好,有他在,最起码我能放心些。”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就是主子派了话的,赵隼便只好讪讪的闭上了嘴,什么都不再劝,把他吩咐的那些话,一一的应承下来,不多时转了个方向,快步出了门,依着黎晏的吩咐交代了下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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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真正用意

第134章真正用意

他们是在第三日的清晨,晨雾方散去时,动身从齐州启程赶往湖州去的。

彼时是黎晏一大早就等在了魏家府门外,也没叫人往里头递话,是直到魏业送他兄妹两个出门,一眼瞧见了齐王府的马车,吃了一惊,赶忙脚下快了几步,从台阶径直步下来,迎到了马车外。

魏业站在车外头恭恭敬敬的做了礼:“殿下来了,怎么不进府呢?倒叫殿下在府门口等着,实在是”

马车侧面的小帘子被缓缓地掀开一角,露出黎晏那张俊秀的脸来。

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瞧魏业,从前所保持着的那点子客气,好似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荡然无存了。

魏业是掀了眼皮偷偷看上去一眼的,见了他那副云淡风轻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样子,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黎晏到此时才正经开口说了话,也没理会魏业的不自在:“横竖一会儿也要出来,就没再惊动你们。”

魏业觉得经此一时,黎晏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大不如前,即便有魏鸾在,也和从前是云泥之别了。

他这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了,什么人也都接触过了,皇族贵胄也不是没有,可从没有谁,似黎晏这样难以捉摸得透的。

这些年黎晏多少不待见自己,魏业心里也算有谱儿,大家还能客客气气的一处说上两句话,全是靠着魏鸾而已。

眼下黎晏做出这样的姿态,显然不愿意他过分亲近,魏业一向有自知之明,当年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也是长袖善舞的。

于是他稍稍往后退半步,索性离黎晏的马车又远了些:“是,这会子都收拾好了,只是烦劳了殿下等着,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黎晏哦了一声,视线绕过了他,往外头扫了一圈儿,瞧见魏鸾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也正探着脑袋往他这头看过来,心情便放好了些,自然也收敛了些许,对魏业的坏脸色比先前略好上一些:“这样的客气话别说了,这会儿启程,等近了黄昏还能赶上驿馆休息,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走吧。”

湖州在齐州的西南方向,一行人踏着旭日东升从齐州南城门出城时,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等出了城门,黎晏打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后头魏鸾不明就里,打发了尤珠去问问,只是尤珠连车都没来得及下,赵隼的声音已经在魏鸾的马车外响起了:“殿下请二姑娘过去一趟。”

魏鸾暗吃了一惊,便掀开了帘子去看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赵隼摇头说不知道,很快便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唯恐与她四目相对:“大约是有几句话要交代二姑娘,自然是没有跟奴才说的了。”

“我大哥知道吗?”

得,这话问了就多余。

魏鸾一咬唇,恨不得把这愚蠢之极的问题收回去。

黎晏叫停了马车,没人敢越过他的车,自然她大哥的车也是停了下来的

魏鸾心下便叹气,只怕黎晏多半是故意的,这是做给她大哥看,更是为了气她大哥的。

刚出了城门就叫停下来,这会子还叫她到前头去

魏鸾无奈的摇头,刚有了动作,那头尤珠就往她手腕上一扣,愁容满面的冲她摇了摇头。

她反手去拍尤珠手背,示意她无妨且宽心,一面又起了身,猫着腰钻出了马车来。

赵隼是引着她到前头马车去的,这趟出门,黎晏的马车打了头,魏子期坐的那辆是在最后,正好把魏鸾放在当间儿,防着路上出什么变故,也好护着她。

先前魏子期也推拒过,哪里有叫齐王府的马车打头的道理呢?可后来连魏鸾也跟着黎晏去劝他便是齐王府的马车走在前头,寻常宵小之辈才不敢打他们的主意,毕竟没有人会活得不耐烦,把心思动到齐王府身上去。

魏鸾在黎晏的马车外停下脚步,扭过脸来看赵隼,脸上倒是有笑意,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隼便冲着她一颔首,算是做了个礼出来,之后便掖着手退出去大半步。

直到他远离了黎晏的马车,魏鸾才抬着手拍了拍马车。

黎晏掀开帘子那会儿是拧着眉的,明显带着不悦:“怎么不上来?”

魏鸾抬头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却没叫人听清楚。

他揉了一回耳朵:“说什么呢?”

她便顺着他的话就摇头说没有,又撇了嘴:“我明知道你故意气我大哥,还上你的马车,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添堵吗?”

魏鸾一向与黎晏说话时,都带着七分的娇俏,即便不是撒娇,听来也像是在撒娇,倘或怄一怄气,便更要再多出些嗔怪意味。

黎晏耸了耸肩:“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气他。”

她没接这个话,只是朝着他丢白眼过去:“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又突然和我大哥置气呢?”

突然?

黎晏心下冷笑。

这可一点也不突然。

昨儿后半天,赵隼来回他话的时候告诉他,魏业之所以会对孙昶的命案,说白了全是为了魏家,早几个月前他动了心思,要做茶叶的生意,可湖州的茶叶是大梁境内最好的,每年产下新茶时,多少人抢破了头也要到湖州去收。

往年有和陈家交情不错的,大多在茶叶生意上赚了个大富大贵出来,至于那些陈家不肯松口的人家,眼巴巴的干看着,就是没办法。

黎晏听来倒也不觉得新奇或是震惊,谁叫那是人家家的地界,除去几家生意还算不错的茶商,还有些自己手上有些良田的茶农,剩下的茶叶,不是几乎都攥在陈家手上吗?

他也打听过了,孙家去年去收茶,收的也是那些散户茶农手上的,只够维持一两个月的生意,如果赶上收成好,大约能支撑上三个月,要是逢上收成一般,那些茶农手上的新茶,归拢起来,也不够维持半个月茶叶生意的。

从前陈家做事儿给人留了余地,底下的散户茶农他们是不管的,但去年孙家尝到了甜头后,今岁又到湖州去,陈家便不同意了。

这里头多半还是有魏家的缘故至于魏业,他想的就更好了。

魏家如今瓷器生意有,香料的生意做的更是厉害,但即便如此,魏业仍旧不足意,在茶叶生意上动了心,那不就得想法子同陈家打好关系吗?

然而昔年争皇商结下旧怨,这次又一出孙家的事儿,魏业立时就想明白了,要想和陈家握手言和,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人家不贪图他的瓷器和香料生意,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惦记着人家的茶叶生意,如此一来,焦心难耐的便是他魏业。

所以他想插手孙家的事儿,想叫自己走一趟湖州,还带上魏鸾

黎晏低头去看魏鸾,无声的叹息:“阿鸾,那天话也没能好好说上两句,你大哥见了我就吊脸子,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总这么停着不是办法,咱们还得赶路,你上不上来?”

他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的,不像是扯谎诓她,于是魏鸾搅着手指犹豫了好半天,到底还是选择上了黎晏的车。

等她钻进了车里往旁边儿坐下去,一扭脸见黎晏拉开了左手边儿的小屉,从里头正往外拿什么东西。

她歪着脑袋起了好奇心:“拿什么呢?”

她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只是神神秘秘的,分明在袖口下藏了什么东西。

等到魏鸾再想问的时候,他把手心往外一摊开,躺着一只木簪子。

魏鸾见惯了好东西的,寻常的木簪她从来看不上眼,更不要说这一只雕工分明不好,簪头的芙蓉花瞧着线条极不流畅。

她咦了声:“打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我瞧着,这可不是什么名家手笔,难不成这木料还有什么名头了?”

黎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数你眼力最好,这是我自己给你雕的。经过你爹生辰这一闹,一概的玉簪子你都上不了头,我想着拿了金簪银簪使,也总要等回头我寻了好的给你,上回闲着,便想起来小时候学过雕刻,给你雕了一支木簪。我呢倒也不指望你上头,只盼着你好生收着,也算是不辜负我的一份心意了。”

这份心意太难得,她不是没收到过黎晏亲手做的东西,但叫他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王动刀子雕木簪,只怕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使唤的动他了。

魏鸾满心欢喜的接过来,拿在手上左右的看,分明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粗糙极了,她此时却觉得那簪头的芙蓉花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朵。

“我一定好好收起来,不叫任何人碰它。”她攥起手心儿,把芙蓉木簪握在手里,等那股子欢喜劲儿过去,想起先前的话来,侧目回望过去,“你不是还有别的正经事情要与我说吗?那天话没说上两句是什么意思?孙家的事情,你有别的想和我说?”

他点头:“如果陈家真的自作孽,你说过,不会逼着我非要救下孙昶的这条命。但是我现在想问问你阿鸾,倘或陈家动了手脚,陈昱卿也不是真的强抢民女,只是想逼你表哥动手惹事,在湖州的地界上,他敢动手,陈家就有法子逼得他站不住脚根,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总能逼他尽早离开湖州,若再严重些,收押起来,还得孙家人走一趟去救他,至少今年茶叶的生意,孙家是干不成了,和陈家结下梁子,往后湖州的散户茶农也都不敢再卖新茶给孙家。但没想到错算了你表哥的性情,赔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阿鸾,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陈家该当如何呢?”

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究竟想要问什么,于是拢了拢眉心:“你想问什么呢?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也这样拐弯抹角起来呢?”

魏鸾皱巴着小脸问他,心下愈发糊涂:“你是说,陈家自作孽,应该拿他们家怎么办?那你想拿他们怎么办呢?”

“不,不是我想。”黎晏在她话音刚刚落下时便反驳了回去,“阿鸾,是你想。这趟我去湖州,是你托付的,要救的,也是你的表哥。我想知道,如果真查出来,陈家先存了这样的坏心思,你会想怎么做呢?是就这样轻易的揭过不提,还是要我想法子惩治陈家,即便不能伤筋动骨,也要叫他们家栽个大跟头,知道知道厉害呢?”

这是这是怕她要寻仇报复?

魏鸾心下是这样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声:“你怕我要你报复陈家?”

黎晏呼吸略一顿,其实他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话就变得那样难听。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想告诉她魏业可能存了什么样的心,却又怕伤了她的心。

那头魏鸢呼吸急促起来:“我们从小长大的,我以为你知道我的为人秉性,要我说,一码归一码,陈家也该栽跟头吃个大亏,将来才好长记性,再不要做这样仗势欺人的龌龊事。可是,陈昱卿死了黎晏,我虽然常在闺阁中,却也明白,对于陈家这样几代富贵的大户人家而言,嫡长子早亡,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她原也不是个恶人呢。

是非分明,嫉恶如仇。

只是魏业

“阿鸾,有些话,我想了一晚上,直到今天在你们府门口等你,也还在想,到底该不该告诉你。”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临了了,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我能替你遮风挡雨,也能为你分担一切的烦扰,可如果这些,是你爹要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么我也很为难。”

魏鸾听他说的云山雾绕,登时脸色大变:“什么叫我爹要加诸在我身上的?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兜兜转转,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话快点告诉我,不要这样吓唬我成不成?”

“你不是想知道你爹为什么要你去湖州吗?”黎晏略一合眼,“也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你这个掌上明珠,他要的,是我查到陈家动手脚的实证时,你与我胡搅蛮缠,即便不救孙昶,总也要让陈家再不能这样一手遮天,这,才是你爹要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知会我一声

第135章知会我一声

这话戳心窝子的叫人痛。

魏鸾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人与她说过,爹是不爱她的。

她觉得难以置信,可偏偏这样的话,又是出自黎晏之口。

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愚笨一点,那该多好呢?

至少糊糊涂涂的,对什么都是懵懂无知的,那黎晏此时说出这番话,她便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糊涂的人,往往把日子也过的稀里糊涂,遇上任何的事情,都懒得去计较个清楚,是以她便更不会追问,不会叫黎晏解释清楚。

“你是说”魏鸾攥着芙蓉木簪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打颤的。

她在害怕,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那日在爹的书房,大哥说的那些话,她又不是听不懂。

爹想做茶叶的生意,早几个月前就动了这个心思,想和陈家打好关系,只是一直都苦于无从开口罢了。

偏巧目下出了孙昶的事儿,叫爹一下子醍醐灌顶,清醒过来,原来昔年旧怨,一直都是陈家的心结,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解开过。

既然如此,那他要还想做茶叶的生意,想要满足自己的贪心和**,就只能让陈家再不能一手遮天,最好是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

魏鸾眼皮一抖:“你说我爹他利用我?”

黎晏见她这幅模样,自然是于心不忍的,可话已经开了口,就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收回去的余地。

他沉闷的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又续道:“我起先也不懂,为什么非要把你带上呢?你爹他这些年,态度其实是暧昧不明的。我每每往你们府上走动,他不冷不淡,不过分的亲近,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早些年咱们在京城的时候,皇兄打趣过那么一两回,他也是不卑不亢。反倒是你大哥”

说起魏子期,他心情便不大好,于是收了声索性不说,省的给自己添不痛快。

黎晏自己转了话锋,再不去提起魏子期那一茬:“这回你爹他一反常态,突然一定要你跟着我们去湖州,你那天一说起,我就觉着事情不大对劲了,只是有些话不好说,有的事儿我也没想的这样复杂,那时候也不大知道,你爹动了茶叶生意的心思。”

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的摇头:“你爹当年是白手起家的,魏家的家业做到如今这地步,他仍旧不知足。倘或有三分你外祖父的闲散安逸,他今次决计不会叫你跟着我一起到湖州去了。”

他解释了很多,魏鸾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只是看着她脸色仍旧惨败一片,便蹙拢了眉心:“我知道要你心里别不受用,你也听不进去,只是阿鸾,要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爹他其实有很多事,你觉得他很宠着你,纵着你,实则你回过头来想一想,只怕都未必。不牵扯到魏家的利益,你是他亲生的女儿,怎么折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要是如同今次这般,真的关系到他自己的野心时,又怎么样呢?”

他实则是有心提点她上回挨打的事儿的,可是又实在不敢明着说了。

魏鸾心下一沉,却是立马就想到了。

那件事,她后来从大哥口中听到过几句,是他无意说漏了嘴,她又追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敷衍了过去,之后任凭她再如何的追问,他却一概不肯再说,问得多了,就板着个脸训斥人,她不爱听他教训,自然也不会再问。

现而今黎晏这样隐晦的说起,分明是有意叫她去回想往事。

爹如果真的是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捧在手心里的,有很多事,就容不下。

魏鸢现在忌恨她,其实以前也说过羡慕她这样的话,可大多的时候,都还会为她着想,要成全她一个好名声,为她将来能顺顺利利的嫁入齐王府而铺路。

但是爹又在做些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魏鸾面沉如水,眸中也是一汪深潭,然而却波澜不兴,是一片死寂,“也许他们不敢,也许他们无所谓,只有你会这样说,也只有你说,我才会静下心来听一听,想一想。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了其实要这么说起来,我爹又何止是在打压陈家的事情上利用了我呢?”

她哂笑,带着十足的自嘲意味:“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你瞧,你心里都明白,我为人如何,处事又如何。即便陈家做错在先,也得到了惩罚,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表哥一条命,或许我们心里会难过,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也会觉得委屈得很,可于我而言,这并不委屈,谁叫他错手杀人呢?再是错手无心,总归杀了人,他手上沾了一条人命,拿命去抵,这不是应当的吗?但这些,我爹好似全都不会理解。他从没有真正懂我,是从来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过往的一切宠溺都只是敷衍,明里我是魏家最受宠的孩子,实则如何,也许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

黎晏也是长叹息一声:“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想想你爹要真是这样做的,我又觉得气愤不已。”

“气什么呢?他毕竟是我爹。”魏鸾略低了低头,一眼扫到那芙蓉簪头,“其实有些时候,也还算不错,至少这回我装病,他仍旧信了,那套扎眼的玉带,不是见过大师之后就即刻拆了下来收到了库房里,再没拿出来过吗?这或许不牵扯魏家利益,却实则关乎他的脸面。分明这一场病来的古怪,要细细推敲,也有许多疑点”

“你从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黎晏眉头紧锁,打断了她的话。

她那些话,叫他听来心里实在堵得慌。

她在努力的替魏业找借口,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一向自诩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如何看不穿她眼下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境呢?

于是黎晏扬手,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带着安抚的抚了几下:“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如果觉得难受,或是想哭一场,都没有外人在,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她却摇头,只是没躲开他的手:“你太了解我,那也该记得,我不爱哭。人家说姑娘家掉一滴泪,那是金豆子,不过从小的时候,齐娘就教过我,金豆子偶尔掉一掉,惹人心疼,那是最值钱的,掉的多了,招人厌烦,自然而然就不值钱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黎晏眼中写满了心疼。

她不爱哭,是因为没有亲娘在身边。

魏鸢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小时候哭闹起来,又有谁哄她呢?只有齐娘而已。

但在魏家,齐娘终究也只是个奴才,在她房里哄哄她倒没什么,走出去了,她受了委屈,受了欺负,难道齐娘还能替她出头吗?

所以她不爱哭,遇上事儿也坚强,其实都是不得已的,即便是有他在,也没叫她多自在。

“阿鸾,我”

“不是说正事吗?”魏鸾没叫他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前头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会儿了再想软下语气来劝她安慰她,她也没那样软弱,经不起一点风浪。

哪怕面前坐着的人是黎晏,她再想和他撒撒娇,说说心里的委屈,她也都会忍住。

黎晏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些,明知道会叫她心里不痛快,这一定是给她添堵的一件事,他却还是开了口,那就势必有后话。

她想听的,是他接下来的后话,而不是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魏鸾抬了眼皮看过去,面上全是冷静:“你跟我说这个之前,有一句话如果这个人是我爹,你会很为难。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样冷漠的魏鸾,让他感到陌生。

他开始后悔把这些告诉她,但仔细想想,如果不说,等到将来出了事,再回过头与她解释,就怕她要以为是他滥找借口,是在诬陷魏业,反倒不会听进去,还会愈发的与他怄起气来。

如果这样,他倒宁可此时说清楚了

他深吸口气,想通了这些,倒也就冷静了下来:“我并不打算顺了你的爹的心愿,你们家的茶叶生意”黎晏抿起唇来,到底带了些小心,去端详打量她的脸色,“恐怕他是做不成了。”

魏鸾果然又敛了秀眉:“你想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

黎晏这会子倒坦然起来,张口就说对:“本来我在齐州终日闲得无聊,这次回京的时候,母后和皇兄也说了,不如看看我自己心里高兴,做些什么,横竖也不使我齐王府的银子,要开铺面也好,要经营作坊也罢,这笔银子都由宫里头出,只是不许仗势欺人,搅和了人家的生意。”

她却没想到,原来太后和陛下对他是真正宠溺到了这地步。

大梁自立国以来,就没有皇亲国戚明目张胆经商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落魄的,并不是人人都像黎晏这样富贵无极,他们倘或觉得日子苦巴巴,也都只敢暗地里经营,明面上差不着他们的账,倒也没有律法去约束,只是大家一向都是这样做的,久而久之,也就做不成文的规定了。

这里头的道理原也简单,皇亲国戚再落魄,到底和皇家沾着关系,抬出身份来,地方官吏没有敢不敬让三分的,真的在生意场上同人家起了争执冲突,难免会仗势欺人,搅扰了一方安宁,是以索性就不要掺和进去,倒也罢了。

可如今到了黎晏这儿,竟成了太后和陛下撺掇着他去经商,只不过是为着怕他成天待在齐州会无聊

魏鸾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样纵容溺爱,前世却容不下一个她。

她略合了合眼,心下闪过悲凉,却不会叫黎晏察觉分毫。

黎晏是见她好半天也不言声,才又叫了她一回:“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想要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是为了绝了我爹的心思和后路,还是真正起了兴致,又或是要排挤陈家呢?”魏鸾望过去,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其实你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致,排挤陈家你也没必要。如果不是出了我表哥的案子,恐怕你连湖州陈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都已经不大记得了,毕竟他们家离开京城时,你都未必记事儿。可你突然说,你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是为了叫我爹死心”

她嗤了一嗓子,却不是嗤笑,那种意味是一言难尽的,却叫黎晏觉得刺耳:“大梁的齐王殿下,便是再不仗势欺人,再好说话,谁又敢跟你抢生意呢?不如让我猜一猜,你这回是觉得我爹利用我,从小到大都不是真心实意的疼爱我,替我委屈,想为我出头,但别的手段没法子使,那毕竟还是我爹,于是你想,断了他到湖州做茶叶生意的后路,叫他那份野心全都成了空,说不得,你还想和陈家联手有了你,陈家往后的生意只会越来越顺,就一如昔年广阳王殿下扶持我爹一样,对吗?”

他们真的是彼此了解,彼此熟知的,又何止是他了解魏鸾那样简单,魏鸾对他的心思,不也是了如指掌吗?

“不错,我是这样想的,但我扶持陈家,不是为了叫他们和你们家打擂台。横竖将来你们魏家仍旧经营你们的香料和瓷器生意,陈家仍旧做陈家的茶叶生意,两相不干涉,谁也不妨碍了谁。”黎晏把下巴挑了挑,“再说有你在,陈家就是真的动了什么心思,我也总归会拦着。我能扶持他们,也就能拉下他们。这里头的分寸我还是有的,不会伤着你们魏家分毫。”

真的不会伤了魏家吗?而他真的这么做,夹在其中为难的,又究竟是谁呢?

魏鸾好似突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避开了所有人,单独与她说起此事。

她呼吸急促起来:“你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是和我商量,只是知会我一声,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你这么做,来日我爹知道了,对我恐怕没什么好脸色他利用我,多半也是为着你的关系,如今好了,你倒戈相向其实不该这样说,可就是这么个意思,抛弃了我们家,选择了陈家。所以黎晏,你是在告诉我,往后便是受了我爹的冷眼,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是这样子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难言之隐

第136章难言之隐

原本是没有谁抛弃了谁这一说的,黎晏自己动了心思,又实在看不过魏业所作所为,才越发坚定了这份心,同什么舍弃都无关,况且要说为了湖州陈家就抛弃了魏鸾,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无奈的摇头,深觉魏鸾此时的情绪十分的不好,唯恐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或是劝说,便越发把语气放柔和下来,再不似先前那样,这会子平白生出了十分的讨好意味:“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呢?再者说了,你爹也未必就想到这许多。我起了兴致要做茶叶生意,自然是找上湖州陈家,难不成去找你爹吗?我倒是有银子给他糟践,可他也未必有门路去糟蹋。这里头的道理,他比你更明白。”

魏鸾当下便是一怔。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爹的心里头究竟会怎么想,谁又说得准呢?更不要说黎晏口口声声说他说的是,爹所有的疼爱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爹的心里,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魏家,他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无足轻重,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甚至是舍弃的。

魏鸾觉得鬓边突突的跳,一时头疼不已。

芙蓉木簪攥在她左手的手心里,她手臂一动,似乎感到那小小的木簪竟有千斤重,低头去看,眼神复杂起来,这才换了右手,在太阳穴上压了压,又揉了两把。

“头疼不舒服吗?”黎晏拧眉问她,“要不叫周谌来看看?”

她说不用,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是你说的这些事我爹的事,已经足够我心里不舒服,你还要与我说后面的。”魏鸾深吸了口气,喉咙处自然也就跟着滚了两滚,“我要说你最好别这么干呢?”

黎晏眉峰渐次平缓下来,但面皮还是紧绷着的,他就那么肃容盯着魏鸾看:“你真的咽的下这口气吗?那虽然是你爹阿鸾,也许你有的只是难过,可你难过了,我就不想叫他有好日子过。明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我倘或成全了他,这辈子都要怄死我自己。”

他见魏鸾面色略有舒缓,方暗暗的松了口气,其实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我先前跟你说了,要是别的什么人,有丁点叫你不顺心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可这个人是你爹,我左右为难我心下生气,可更怕下手重了,连你一并伤了,叫你在家里不好做人。阿鸾,如果你真的要我咽下这口气,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此算了,我也不是做不到,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比你更要紧。”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魏鸾目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

这个难题,是黎晏抛给她的,是黎晏加诸在她身上的。

其实她内心矛盾又挣扎,经过前世,她再也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即便是那些最丑陋的真相,她也愿意去面对,去看清,哪怕会遍体鳞伤,也总好过活的不明不白。

如果真的是这样想来,她该感谢黎晏。

但爹要是

魏鸾鼻尖一阵酸楚泛上来,眼眶几乎同时就湿润了。

她忙低下头,不想黎晏看到眼中去:“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心里想要做的,我全都明白了,你的心意,我也该感念,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高兴,也不是为一己私欲,全都是为了我。或许你说得对,我爹未必想到这些,更不会怪到我的身上来。”

是啊,黎晏已经亲近了陈家,爹如果还想和齐王府拢近关系,不仍旧要靠她吗?

在家里头不给她好脸色,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才真是把和齐王府之间的走动彻底的断开来。

是以魏鸾做了深呼吸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爹那里,我自己会应付。”

“阿鸾,我”

黎晏还想要说些什么,魏鸾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眼中的湿润也叫她压了回去,抬起头来,噙着笑望向黎晏:“我不会跟我大哥说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会说。你也不用说了,什么无意伤我这样的话,不必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咱们生分,更显得我小心眼,这点子事情,就这样放不下了。”

她说着已经作势要起身下车:“还是赶路要紧,毕竟是人命关天,咱们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为这个着急,但既然答应了要到湖州去查个清楚,好歹也当回事吧。”

魏鸾再没给黎晏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已经掀开垂在马车上的车帘,从里头钻了出来。

上马墩是就在旁边放好的,她提着裙摆步下来,远远地就瞧见了正回头张望着马车方向的赵隼。

于是她下了马车站定住,朝着赵隼遥遥招手,等他迈开步子往这头回,她才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马车去了。

赵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翻身上了马车,横坐在车辕上,压低了声叫黎晏:“殿下?”

车内长久的寂静令他更加感到不安,也对魏鸾更多的生出些许怨怼来。

他从小伺候殿下,十几年来,又有什么人,能如此左右了殿下的情绪呢?

昔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为着老来得子,把殿下宠上了天去,今上御极后,也是一味的纵着殿下,平日里,殿下有丁点儿不舒畅的,太后和今上便紧张成什么样,变着法子要顺了他心中那口气。

人家常说冤家,大抵就是如此。

以前底下的奴才们私下里议论,也会说些一物降一物的话,他有时听了,会训斥他们几句,可再到后来,连他也懒得说什么了。

魏家那位二姑娘,于他看来,大多时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殿下还要如何待她好呢?那真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到她面前去了,可她还是时常与殿下怄气。

赵隼眼中暗了暗。

主子们的心意,他做奴才的不能违背,要做个忠仆良奴,那殿下捧着魏家二姑娘,他就也该高看魏家二姑娘,但有些时候真的是

“二姑娘这是又和您生气了吗?”他实在是没忍住,坐在外头问出了声来,“奴才瞧着二姑娘像是不大高兴,负气走的。可是殿下,那件事,于二姑娘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魏家即便是做不成茶叶的生意,至多少赚些银子罢了。先前您也说了,其实魏老爷这心思动的并不好,湖州到底是陈家根基所在,难道真的就不怕人家明里合作,暗地里使绊子阴他?这回陈家要真的对孙家下了绊子,将来就更不要说他了。您现在插手湖州茶叶的生意,索性断了魏老爷的后路,叫他再不动这份儿心,说穿了,也是为着他好,二姑娘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也听不进去吧?”

是以赵隼之前是说了谎的。

黎晏为着什么找魏鸾,他一清二楚,只是魏鸾轻信了他,也没追问什么罢了。

“我没告诉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告诉她。”黎晏的声音终于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令赵隼心头一惊:“殿下没打算告诉二姑娘吗?您不告诉二姑娘,姑娘怎么晓得您的一番苦心呢?”

黎晏坐在马车里头,苦笑不已。

阿鸾何止是不晓得他今次的一番苦心那样简单呢?

她不理解,甚至误会了他,她是感动的,为了他的那番话,他能够感受得到,可越是感动,才越是苦痛挣扎,原本她只需要气他不顾及她就够了,现在好了,还要想着,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哪怕是他部署周全,为着她的一句话,也可以全盘掀翻不提。

赵隼等了半天,黎晏都没再开口,他咬了咬牙:“殿下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吗?可那天您跟奴才说起来,不是也说了,这些这些其实没什么必要去瞒着二姑娘吗?”

“是没必要瞒着她,可更没必要叫她知道。”黎晏的叹息一声声的钻入赵隼耳中去,“从小到大,我为她做过很多事,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赵隼,我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但并不需要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她知道了难免忧心,而有些事,她知道了,也无非心中对我感谢更多。可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阿鸾感念我的恩德。”

他喜欢她,那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有朝一日,心里对自己感激多过了喜欢,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他从来不想用这些去约束魏鸾,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活着,他就是做了再多,也都与她无关。

黎晏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干净的、最纯净的感情,他对魏鸾是这样,自然希望魏鸾也一样。

如果掺杂了过多的感念,那一切就都变了味道,绝不是他想要的。

赵隼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他主子实在委屈,明明是天之骄子,明明今次也是为了魏家好,为了那位二姑娘才做出这许多安排,甚至纡尊降贵的要去和湖州陈家打交道,可凭什么不能给二姑娘知道呢?

他抿起唇来:“奴才不懂您说的这些,只知道,您既然做了,就该告诉二姑娘,不然做了这么多的事,二姑娘却什么都不晓得,有什么意思呢?您也不是要邀什么功,只是怎么做便怎么说,难道您替二姑娘着想,替魏家考虑,做了这样的事,到头来,却要二姑娘埋怨您,不理解您吗?殿下,奴才瞧着,都替您委屈极了,这些事情,倘或京城知道了,才是大麻烦呢。”

先前黎晏没想过这些,眼下赵隼这样一说,他如梦初醒,却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之后,却开始有了害怕。

怕什么呢?

怕的无非是皇兄接受不了魏鸾,嫌弃魏鸾的出身,会从中作梗,阻挠他们。

皇兄心里最属意的,应该就是元乐

要是给皇兄知道了他这样胡闹,还被阿鸾误会冤枉,要承受阿鸾的埋怨,那真的是个大麻烦。

黎晏的脸色骤然变了:“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你,至于你吩咐下去的时候,都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赵隼啊,你从小跟着我,办事一向有分寸,这件事,别出了岔子叫我为难,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赵隼也只是有心提醒那么一两句,最紧要的,仍旧是想叫他告诉魏鸾,对于湖州他的一切安排,都不是要对付魏家和魏业。

但没想到,临了了,反倒又叫他平白吓唬了这么一番话。

主子说的还算客气,但警告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再怎么吩咐底下的奴才先行一步往湖州打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里头更多的纠葛和缘由,只不过是说主子想要在湖州经手茶叶生意,如此而已。

是以说穿了,和陈家打交道是为了魏家好这一样,天知地知,他知主子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要是有那么一天

将来要是京城知道了,那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

赵隼后背一凉,只觉得头皮发紧,仿佛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的背后。

可是他在驾车,黎晏端坐在马车内,一面帘子隔开了两个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犀利的目光。

赵隼略合了合眼,定了定心神:“奴才明白,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打从奴才跟着殿下服侍的第一天,师傅就教过,跟着殿下服侍,就只能事事以殿下为主,殿下怎么说,奴才便怎么做,做到了,才算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做不到,便是找出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只是个刁奴而已。奴才服侍您这么多年了,从不愿做个刁奴。”

黎晏嗯了一嗓子,有些敷衍,但也算是应了他这一番话,至于别的,便再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了。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永远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这回好了,才出了齐州城门,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

他其实心里也憋屈得慌。

魏业干的这些事,要不为着他是阿鸾你的亲爹,他有千百种法子折磨魏业,可到头来,还要替魏家着想考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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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抵达

一行人抵达湖州,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情了。

原本这点子路程,又为着人命关天,四五日也该到了,但黎晏担心魏鸾的身体,每日叫周谌给她请了平安脉不说,还嘱咐了不许赶路太急。

长途跋涉的颠簸的厉害,再走的急了,唯恐她吃不消,是以抵达湖州之日,便多出一两天。

这一日天色尚早,加上春风和煦,一行人进了城也并未往驿馆中去,只寻了上号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余下跟着服侍的奴才,自有赵隼一应安置妥当了不提。

黎晏敲响魏鸾房门时,她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打算躺下去歇一歇,听了外头的动静,只好又撑着叫尤珠去开门。

房门一拉开,外头黎晏和魏子期一前一后的站着,尤珠一愣,踩着细碎的步子忙进了屋去回魏鸾。

魏鸾听来眉心一挑,便从罗汉床上挪了下来,又理了理长裙下摆处,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黎晏是看得出她满脸倦色的,便不悦的回头瞪了魏子期一眼。

“这是怎么了?”魏鸾眨巴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兄长,“有事找我吗?”

自从那日出了齐州城,与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的态度便朦胧起来,对他看似一如往常,可说话做事,总是带了些许的疏远,起初黎晏觉得自己是多了心,可一连几日下来,才发觉她果真是生出疏离的心思。

他心里不痛快,更觉得委屈憋闷,但又不好责怪她,更不忍心责怪她,便只能愈发粘着她。

“我们打算出去走走,有些事儿还得从老百姓嘴里问,总不能人到了湖州,什么都指着底下奴才去打听,那也不用我亲自来一趟了。”黎晏说着顿了声,斜着眼风去扫视魏子期,“你大哥非要叫上你,我想着你赶路过来也辛劳,刚才嘱咐了周谌开个安神的药方,叫人拿去抓药了,打算叫你吃了安神药好好睡一觉的,你大哥横竖不听,这才来叫你的门。”

他后头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委屈的味道,一旁的魏子期听来感到一阵恶寒。

黎晏今岁十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年纪,寻常人家这么大的郎君,也差不多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更何况他出身皇族了,他那几个皇叔,大多在这个年纪时,少说也有了两三房的妾室,可这会子他当着这些人呢,魏鸾屋里还有两个丫头服侍,他一张口,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魏鸾看见了魏子期肩头一抖,垂下眼睑,心中更是无奈。

黎晏这幅语气,分明是故意为之,是装出来的她深呼吸,胸膛起伏不定,须臾稍稍平静些,才哦了声去应他前头的话:“我才换了干净衣服,本来打算睡了,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叫赵隼先去查一查的,舟车劳顿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我以为你要先歇上三两天。”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既这么着,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黎晏叫她这番话倒噎住,一时竟无话可说。

得,现如今同她撒娇卖痴也不顶用了,当着魏子期和两个丫头的面儿,他脸面都不顾了,她却一点儿也不管他。

黎晏心下长叹,看样子是叫赵隼一张乌鸦嘴说对了。

为了湖州茶叶生意的事,阿鸾心里责怪了他,那不只是埋怨而已,这份儿责怪,恐怕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且这些年他又实在一颗真心全交付给了她,她估计这会儿已经甩脸不理人了。

他没再多解释什么,知道说多了她听不进去还会生出厌烦,便侧了侧身,把门口让出来,好叫她从屋中挪出来。

黎晏的姿态实在放得低,魏子期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虽然一向知道黎晏护着鸾儿,但也少见黎晏这样这样近乎低三下四的模样。

他站在黎晏身后的地方,盯着黎晏的背影,久久的拧眉不得舒展。

湖州是富庶的地方,每年产出的茶叶销往各地,这里的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便是遇上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也还能产丝来维持生计,加之茶叶生意纵使不好,多少也都还有些银子可赚,只要陈家尚在,就能够勉力的维持茶叶上的生意,底下的散户或是茶农,跟着也就能沾点儿光。

黎晏和魏子期带着魏鸾上了街,才发觉此地竟和上京也不相上下,街道两侧的商铺多,铺子里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珍玩不少见,便说是上好的佳品,也是有能够拿得出手的。

若偶然间遇上布料铺子,魏鸾一眼扫进去,都能吃一惊。

黎晏的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身上彻底挪走,是以她大吃一惊时,他立时便发现了:“怎么了?”

他下意识的紧张,整个人也跨出去大半步,往魏鸾的左侧挡了一把。

魏鸾面上腾地一下红起来,越发低下头:“那家布料铺子里的料子,有些是在京中都难得一匹的,没想到湖州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这样上好的丝缎。”

她是懂这些的,打小见惯了好的,魏家做皇商那些年,经手的又都是贡到宫里的东西,她耳濡目染,加之喜欢,自然一眼便能分辨好坏。

黎晏倒不以为意,只是稍稍松下那口气,也从她身边挪开些,放松了警惕:“湖州是产丝的,虽不比苏杭量大,但湖丝织缎也是难得的好料子,只是湖州的茶叶名气更大,好些时候,咱们才忽略了,原来湖州也有这样难得的好缎子。其实你想想,京城有什么呢?不出丝,不种茶,吃的用的还不都是各地运到京城去的,是以难得一匹的好缎子,在湖州却未必多稀罕。”

话虽是这样说,可乍然见了,难免觉得惊奇。

不要说今生,就是把前也算进去,魏鸾拢共也没出过几次远门,上一辈子不大操心外头的事,眼睛盯着的只有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还有那点子人,她来湖州前,本以为这里即便不至于荒凉偏僻,却也富庶不到哪里去,毕竟舅舅说,湖州知府是收了孙家的银子,才把这案子一直压着不发,孙家的家当能有多少呢?尚没有舍出全部的家当,就能买通一位四品知府,便可见湖州没多少油水可捞才对了。

魏鸾略抿了抿唇:“先前知道湖州知府收银子,我以为是穷山恶水的穷怕了,平日里捞不着油水,也没见过多少银子,才会为孙家的钱财蒙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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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无奈之处

第138章无奈之处

她语气中全是不满,黎晏咦了一嗓子:“倘或他不收孙家的银子,你表哥只怕早就没命了。”

魏鸾翻了眼皮回望过来,眼中冰冷一片:“那你觉得,他收了银子,压下案子不发,这是对的?孙昶是我表哥,可湖州知府,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他就是这么为官的?你是个王,听了这样的事,竟也不生气,真是叫我感到意外。”

魏子期拧起眉头来:“鸾儿,怎么和殿下说话的?”

黎晏却不领情,对于魏鸾的话,他原本也没动怒生气,哪里轮到魏子期来做这个所谓“好人”,还这幅语气呵斥魏鸾了?

于是他索性迈出去一步,和魏鸾并肩而行,连理都没理会魏子期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以为,朝堂中,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阿鸾,这世上的人和事,就怕一个查字,知道为什么吗?”

魏鸾心下了然,不愿再接他这个话茬,别开脸去,再不肯看他。

黎晏心里的火气就是叫她这么拱起来的。

他一向觉得,有事儿说事儿就是了,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在她这儿,更没什么不能退让的,何必非要这幅样子呢?

两个人怄起气来,彼此都气的不轻,又伤了感情,又窝火,便是来日和好如初了,每每想起来,心里都觉得针扎一样的刺痛,委实没什么必要。

于是他语气便加重了些许,连呼吸也重起来:“查到谁身上,谁都会害怕,你们叫我来湖州,为的不也是一个查字吗?我目下与你讲道理,你又摆出一副不愿听的模样阿鸾,不是你先质问我,因何听了湖州知府受贿的事却不生气的吗?我与你解释,你却又不肯听,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我不肯听,而是你这些话”魏鸾仔细的想了想,她这些日子拿一种消极的态度去对待黎晏,这样其实并不好。

上次的那件事,她心里不舒服,可更多的不是黎晏带给她的,是她爹,黎晏做的,只是让她认清了现实而已,她不该责怪黎晏什么。

黎晏现下说的这些话,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情,分明是把那日的事捎带上了的。

于是她顿了心思,也终于肯开口:“我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因果轮回,这四个字,你也都忘了吗?你从前也喜欢跟大和尚将经论道的,现如今怎么又是这番说辞?要是照你这么说,湖州知府受贿贪了银子,倒是稀松平常的,也不必追究他,横竖朝中几乎人人如此,并不只是他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分明是不屑:“时日久了,这天下该成了什么样子?陛下每年开科放榜,为的难道不是招揽天下英才为朝廷效力?依着你说的,当初选中了这些人时,他们都是有志之士,也都有满腔抱负,可做了官了,日子久了,近墨者黑,也就成了同流合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魏鸾站定住,背着手,回身来看黎晏。

她身量矮了许多,便只能仰着头看他:“你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这江山是你皇兄的江山,更是你们黎氏的江山,你怎么能说出这番话呢?”

黎晏的心中是大为震撼的,就连魏子期,也简直对魏鸾刮目相看。

她好像有一肚子的大道理,早几个月前他就发现了,可有时候想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全是歪理,正经说来,还是姑娘家不懂事的胡闹,小脑袋里日日瞎想,也许比别家姑娘想的多,可终究深闺女儿谈不上格局,认真说了便显得小家子气。

但魏鸾今日,站在湖州城中这一席话,说的他心头动容。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是实实在在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她的眼里,有家国,更有天下,不是只有眼前那点子人和事。

魏子期眼底的欣慰落在魏鸾眼中,她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就有些想哭。

那种感觉是微妙的,这些日子,她所有的委屈,没有人看得到,黎晏也不能看到她不敢和黎晏说,也没法子和黎晏说。

在那个家里,她只有爹和哥哥姐姐,可是爹忙着外面的事,哥哥姐姐又不理解她,到如今,魏鸢甚至忌恨她。

这些话,怎么说给黎晏听呢?他听完了,除了陪她一起不高兴,又忧心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魏鸾低下头,不敢再看魏子期的那双眼,那样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

黎晏不知道她心中过了这么多的念想,更不知道魏子期拿什么样的目光在打量魏鸾,只是听她那一番话,又见她垂下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没想过呢?但是阿鸾”

他回了头,看了魏子期一眼,想了想,把眼眯了一回,到底开了口:“记得我与你说的,我既是个富贵无极的王,便想要做个最闲散安逸的王。闲与仙人扫落花,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朝中**,贪污成风,这样的风气,皇兄不是不知道,可即便要惩治,要揪出这些人,也绝非一日之功”

他拖长了尾音,既然开了口,倒也不怕魏子期听去了:“湖州知府杜启崖,六年从一个九品主薄,升至湖州知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别看他窝在小小的湖州不声不响,这个人,在朝中的根基却很深。他有能力,有才干,昔年的同窗也好,同乡也好,现如今朝中数的着的,多了去,要动他,不是那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从这位置上拉下去的。皇兄如果不下旨彻查他贪污的案子,就算是我到了湖州,也不可能拿着他这个把柄,把他怎么样。”

黎晏略合了合眼,这毕竟,不是他的江山啊。

而魏鸾显然吃惊,是不知道这些的。

原来,也有黎晏做不到的事情吗?

原来,前世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那样为所欲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不得不三思而行的时候吗?

魏鸾愣住了,也终于沉默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陈家茶肆

第139章陈家茶肆

人家常说茶肆酒楼这样的去处,最能听的闲言碎语,从前黎晏听过不当回事,自然是他也没心思去打听别人家的闲话,那些全都不该被他放在眼里。

至于魏鸾和魏子期嘛魏子期时常在外走动,倒是经常在茶肆听人家闲谈起当地的趣闻琐事,他虽不会掺和进去一块儿说道,但有些事,听过了放在心上,未准以后用的着。

是以三个人闲逛了约莫有两柱香的工夫,魏鸾又说走得累,魏子期眉心一动,便说往茶肆去,黎晏心念也立时就动了一番,斜了魏子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湖州城中有一家最大的茶肆,据魏子期所知道的,这也是陈家的产业,三个人打听了路,便径直往那茶肆而去。

一直等到进了门,发觉此处别有洞天,是个四方的小院子,又起了高楼,正中围着的却不是供客人们入座的位置,反倒挖了一个小池塘,又不知从哪里引了活水,寻不到水源,也不知道是流向了哪里去,池塘里头置了假山怪石,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黎晏想来,陈家到底是世代经商,如今的家业也是几代人攒下来的,不似魏家最初飞黄腾达的那几年他最早到魏家宅子去寻魏鸾,每每见了那宅子的景致,都觉得心下不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四年,魏业才渐次又把宅子重新布置过一遍,全都是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专程构思过一番,才有了后来的京城魏宅。

等到魏家离开的京城迁回齐州,这宅子就造的不同凡响了。

眼下见了陈家底下一家茶肆,都尚有这样的妙处,黎晏心下不由高看陈家两眼,只是想想他们家可能干出来的那些事儿,难免又失望。

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看不开。

天底下的银子有多少呢?他们又打算赚多少呢?

黎晏摇了摇头,眼看着迎上来的小厮,他往后退了半步。

魏子期瞧见了,几不可见的拢眉,紧跟着便迎上了一小步:“楼上有雅间吗?”

那小二尚没说话,叫他问了一句,便咦了一嗓子:“客官是外地来的吗?”

魏子期也没必要瞒这个,张口就说是:“听人家说,这茶肆是湖州城中最好的一家,今日想来瞧瞧,我看着这景致倒不错,听你们这里的百姓说,是陈家的生意吗?”

却不想那小二听他提起陈家,当下脸色难看了些许,紧张的四下看了一圈儿,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您三位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东家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是过不去,您快别提这个了,您要吃茶,我领您上楼上雅间,只是您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楼里的雅间与别处是不同的,要先同您说一声,防着您上了楼,瞧见了不高兴,是要生气的。”

魏鸾听来新奇,都是茶肆,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家这处茶肆生意,楼中挖出一小块儿的池塘来,就已经是最叫人意外的了,那楼上雅间,她在京城也好,在齐州也罢,茶肆酒楼进的多,每一处都是一模一样的,一间屋子是一间屋子,密封起来,严严实实的,外头人打扰不到,不然怎么叫雅间呢?

于是她张口问那小二:“那你倒说一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我们是头一次到湖州来,从没见过,你这样说来,我倒觉得蛮新奇。”

那小二这时才侧目看过去,先前只瞧着魏子期一表人才,倒忽略了他身后站着的这小姑娘,此时一侧目,叫魏鸾那张脸惊艳了一回,却又立时感觉到一股不悦的目光锐利的盯过来,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有眼色,哪里还敢多看魏鸾,连忙低下头去:“楼上的雅间是拿竹帘隔开的,并不似别处那样是密封起来的,是以您旁边儿的座位上,也能瞧得见您,您也能瞧见人家。”

黎晏唷了声:“这是个什么说法?走过这么多的地方,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那我还要什么雅间?”

“东家当初说过,不管是闲来求个安逸,还是走南闯北的过客,进了这茶肆,就是缘分,大家伙儿在一处,若能交上个朋友,那就更是命定的缘分,实在难得,是以楼上雅间便只拿了竹帘隔开来。”小二偷偷地看了黎晏一眼,发觉这位脸色不大好,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望出洞来。

于是他心下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方才那样令人心生恐惧的眼神,就是这位爷投向他的。

小二的目光,便在黎晏和魏鸾之间游走了三两回,终于又在众人都未曾察觉时重新低下了头去,什么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心中大抵有了数。

他这时候才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来:“从来往来的客人也有不高兴的,但听了这个话,倒也觉着我们东家这心思不错。今日见了您几位,既先说了要雅间,那东家从前发过话,不知道我们这楼里规矩的,得提前告诉了,免得上了楼闹不痛快,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这态度倒不错,只是黎晏想来,陈家未必真是这么好的心思。

茶肆酒楼,小道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人家要的是个私密的去处,他偏偏不这么干,倘或有人进了门,瞧见了是这样的布局,什么话也说不成,自然扭头就走,若是湖州城中人,楼里的小二多半都认得,回头陈家问起来,说不准顺藤摸瓜,要去查人家的底细。

即便不是这样,有些个没那样隐秘的话,在这楼里说出来了,旁边的人听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发生个口角争执,或是动起手来,也都是有的。

陈家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总归没有人会在陈家的茶肆中,说陈家人的坏话,可至于别人家,一来二去的,保不齐叫人家本家听了去,闹到最后,撕破了脸,谁和谁都不会再来往。

怪不得这么多年,陈家在湖州一家独大,竟没有谁家能够与之比肩。

这人嘛,活在这世上,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人,最要紧的就是个人脉,这人情往来都断了,还拿什么去做生意?

黎晏眉头紧锁,上前两步,拍了拍魏子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转而又去看那小二:“带我们挑个雅间,把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上一壶来。”他话音落下,又挑眉想了想,说了句算了,“还有早春的碧螺春吗?”

小二一怔:“您来的不巧,头一茬儿的碧螺春昨儿后半天刚卖空了,眼下这时节,再想补上来,总要花些时日,这会子可没有了。”

魏鸾了一声,小手扯了扯黎晏的袖口:“不拘着这个,随便沏了什么茶来,湖州是产茶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什么陈茶老茶供在陈家的茶肆中吗?既没了碧螺春,那就还挑了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就是了。”

后头的话是冲着小二说的,那小二眉心一跳,心道果然,这二位中间是有些事儿的。

他噙着笑,几乎是眉眼俱笑的应下来,带着三个人径直上了楼上去,安置妥当之后,才又匆匆去安排沏茶的活儿了。

等坐下来,黎晏四处看了看,才觉着,他先前所想大约没错。

这小二带着他们上了楼,又特意选了两侧都坐了人的地方。

他嗤笑一声:“你瞧着,陈家这茶肆的布局,是不是很有趣?”

魏子期面色一沉:“故弄玄虚。”

看样子,他也参透了其中深意。

黎晏盯着他多看了两眼,不得不承认,若不提魏子期素日里对他的态度有多不好,这个人,还是十分聪慧可交的。

他长了十几岁,最厌恶的便是与愚笨蠢钝之辈打交道,话说个三五遍,人家就是听不懂,还要反过来问你,您这是想说什么呢?

那样的人,没趣极了,从前遇上过那么一两个,后来渐次交情都淡了,再过些年头,索性就不来往了。

而魏子期或许这些年间,自己还愿意与他走动,即便大多时候是不欢而散,但却从没有生出彻底断了往来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他是阿鸾的大哥,更多的,是这个人,的确可交。

黎晏那声嗤笑收了回去,闷声点了点眼前的桌案:“这样的人家,心思也算是歹毒了。这些年大包大揽,在湖州一家独大,我从前还想着,这得多有本事,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又经久不衰,从前没打过交道,这趟来湖州,我原以为,总能见识见识,却没成想”

那种不屑,是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然后透过黎晏的一双眼,一览无遗。

魏鸾听的云山雾绕,到底不理解这其中深意,瞧他这幅模样,倒像是谁激怒了他一样,大为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起陈家,怎么这幅语气和神态?”

黎晏摇头:“你真不明白陈家为什么把雅间布局弄成这样子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又想了想,哦了声:“茶肆酒楼原本就是人家说话的去处,陈家或许只是”

可是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陈家只是想怎么样呢?推波助澜?他又为什么要推波助澜呢?

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很多时候,众口铄金,流言蜚语是最能伤人,甚至能够杀人的。

陈家存了心叫一些流言散播,甚至希望更多的人听到,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肠?

魏鸾脸色这才变得难看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黎晏说对,又随手指了指魏子期:“很显然,你大哥也明白了。”

魏鸾侧目望过去,扬声叫大哥:“陈家这是要干什么?”

“无非是想搅的湖州不安宁,各家撕破脸闹起来,他们坐收渔利而已。”魏子期幽幽的叹了口气,“从前就是这样的,只是你年纪小”他拖了尾音去看黎晏,“陈家离开京城时,我记得您只有三岁,当然不记得陈家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自然了,您是尊贵无比的人,便是记事儿了,也未必把小小的陈家放在眼里,是以他们家私下的那些龌龊手段,你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深吸口气,面上露出深恶痛绝来:“所以您刚才说,从前以为陈家本事大,总能叫您好好见识一番,这话,其实不然。”

原来陈家从前就是不堪的

黎晏眉峰隆起:“所以从出了事之后,你和你爹立时就想到了,或许孙昶的案子,是陈家从中动的手脚,先起了害人的心思。而在事后,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压下案子,可这一压,就成了索性没音儿,也不答复陈家,也不答复孙家,这么一拖就是几个月,更可能是陈家联合了湖州知府,打算将来倒打一耙,治孙家一个行贿又草菅人命的罪?”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子期倒也坦然起来,径直点了头:“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昔年我爹和陈家打交道多,我也陈昱卿也是来往过的,生意场上的事情,却是能够看的出人品秉性的。陈家一家子,从老的到小的,都是这么个德行,难不成离开京城十几年,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之后,反倒养的好了?”

他嗤笑说不然:“只怕是变本加厉,更加厉害了。”

他们这头说话,左手边儿那雅间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哪里来的狂妄又无知的小儿,竟然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造谣生事,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陈家!”

魏鸾听了这么一声,大吃了一惊,心道不好,只怕是陈家的什么人,是以正待要往魏子期身后躲一躲,那人却猛地掀了竹帘就横跨了过来。

魏鸾挨着坐得近,他过来的又实在猛,一时不防备,叫他撞了个正着。

成年的男子力气大,又带着愤怒,魏鸾叫一道外力冲的径直撞向面前的桌案,黎晏和魏子期都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她额头撞下去,一阵吃痛,倒吸口凉气,抬起头时眼中已然包了一包的泪,额头也红了一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报官

第140章报官

她不是有意想要哭,实在是撞的这么一下疼的受不住。

陈家这茶肆贵的离了谱,一壶极品的新茶要二两银子,顶着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吃喝,可有钱的公子哥儿们进了楼中来,往往都要上那么一壶,再点几样精致的点心,挑了上好的雅间,这十数两的银子花出去,总要听个响儿吧?

是以茶肆的雅间用的也尽是好东西,就好比他们面前摆着的这些桌子茶肆的雅间没设座,反倒学了魏晋风骨,一溜儿放的是三足凭几,跪坐于蒲团上,面前是黑漆檀木的矮几。

这样的矮几选用的都是上等檀木,质地硬的很,且又有雕花,魏鸾一头撞上去,那雕花处有棱有角的,她额头上没立时见了血,就已经是万幸的事情,更何况她本就生的皮娇肉嫩,从来养的金贵。

黎晏哪里见得了她这模样,原本皮肤白皙的人,一旦见了红,那就是吓人的通红一片。

魏鸾额头泛起的红入了他的眼中,立时便把他一双鹰目染上了猩红色。

他几乎拍案而起,什么教养全都顾不上了,从来没跟人动过手的人,横跨出去一大步,手一扬,便死死地揪住了罪魁祸首的衣襟。

黎晏是咬牙切齿的,恶狠狠地盯着那男子一张堆满横肉的脸:“哪里来的放肆东西!”

男人叫他周身戾气吓了一跳,加之他手上力气大得很,衣襟被死死地拽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头魏子期也红了眼,但黎晏上了手,他心下知道不该叫这位殿下这样与人动起手,却顾不上那许多,先往魏鸾跟前凑了过去,见她一只手捂着额头,便轻手轻脚的去拿开她的手:“怎么样?红成这样子,难受不难受?头晕的厉害吗?”

那男人听了这连安慰带哄的语气,再看看这两个男人皆是一表人才又华贵不凡的模样,地上坐着的姑娘这会子他瞧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的一点儿侧颜,也能瞧得出是个容色过人的。

于是他嗤笑不屑:“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招摇过市,在陈家的茶楼中大放厥词,我说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所谓,原是几个不知羞耻的,青天白日,跟个姑娘动手动脚,不过碰了一下,一个要跟我动手,一个紧张成那样,你们两个”他把目光落在黎晏身上,须臾又转向魏子期,眼中的调侃一览无遗,“你们倒是挺大肚能容的?”

这是**裸的羞辱!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魏子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和奚落,更何况,这里头把魏鸾也捎带进去。

不知羞耻这四个字一下子戳痛了魏鸾的心和眼。

先前捂在额头上的手,眼下紧握成了拳,她咬紧了后槽牙发出声响,连魏子期都听得到。

黎晏再没了风度可言,一拳挥上去,那男人便倒了地。

他到底是出身皇家,打小的时候骑射武功都练过,长大后的这些年也没有真正丢下,便是平日里再怎么闲散,也时常去练上一练,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连今上都是时常过问。

那男人满身的横肉,魏鸾看了便觉得恶心,恐怕是个纨绔子弟,素日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哪里经得住黎晏这一拳头。

自然了,那男人叫黎晏打翻在地,起先是愣了下的,等回过了神来,惊觉左侧脸颊痛起来,竟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扬起的拳口对准了黎晏的面门:“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敢跟你爷爷动起手来!”

黎晏闪身躲过去,魏子期哪里还敢只顾着魏鸾,忙站起身来,一步便跨了出去,那动作真是再没那么迅速的。

魏家虽经商,可他从小在京城长大,手上也有些功夫在,把那男人的拳头一把攥住,生受了他的力道,黑着脸回头看了黎晏一眼,确认他毫发无损,才稍稍安心。

那男人见以一敌二远远不足,越发恼羞成怒,转了头朝着门外高声呵斥了三两声,不多时竟有五六个二十出头的身强体壮的小厮将他们给团团围住了。

黎晏眼神越发暗下来。

这就是陈家的生意,竟在茶楼中还养了打手,这男人只怕真是陈家的子弟

楼上动静闹的这样大,先前引着他们到雅间来的小二早就快步小跑着上了楼,一见这阵仗,喉咙一滚,先往那胖男人身侧凑了过去:“三爷,这是怎么了?”

三爷?

这一声钻入黎晏和魏子期的耳朵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子期仍旧整个人挡在黎晏身前,朝着那男人一挑下巴:“陈家人?”

那胖男人哟了声:“这会儿知道厉害了是吗?”

魏鸾听来竟一时连额头上的疼痛也忘记了。

黎晏曾有心抬举陈家的,却不想到了湖州城,陈家这个行三的儿子,先把他得罪了个彻底。

前头嘴里不干不净的,这会子几乎与黎晏动起手来,方才还说了什么?

魏鸾心下冷笑,爷爷?只怕陈家这位三爷生受不起,要折了他的阳寿。

眼下只怕黎晏心里是没这样的想法了,这样倒也好,省的以后她真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厉害?”黎晏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上了手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让开是无妨的,整个人也跟着往外挪了下,“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何厉害,也叫我们见识见识?”

魏子期哪里敢真的叫他站出来去面对这位陈三爷,只是黎晏的言谈举止间又不满他拦在面前,他只好稍稍退一退,却虽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唯恐真的动起手来伤了黎晏分毫,他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魏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头陈三爷嚯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手,那架势再明显没有的。

魏子期腾地一下紧张起来,却见那小厮拉了拉陈三。

他一拧眉,侧目过去,满面怒意:“干什么!”

那小厮一个劲儿的冲他摇头,又拿眼角余光扫过黎晏他们,低声叫三爷:“要不您出来说……”

陈三却厌烦他这样子神神叨叨,眼下在气头上,哪里会听一个奴才的话,当下一挥手,把他拉着自己衣角的手也打开:“要你多嘴!来,把这几个给爷捆上了,跟着爷把他们送了官,逞凶伤人,恶意中伤,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说着张口啐了一声,旁边儿那些个打手倒也真的就听了他的,眼看着要上手。

魏鸾还跌坐在地上呢,险些闪躲不及叫那些人碰着了,却在转瞬间,黎晏已经把她和那伙子打手隔开来,弯腰把她扶起来,又把人护在了身后,等安置好了魏鸾,横眉冷目的转头对上陈三:“陈三,要送官是吧?用不着你捆了我们,你想拿了我们送官,我们陪着你一道去,你看怎么样?湖州是你陈家的地方,你总不怕我们跑了,是吧?”

“黎……”

魏鸾心头突突的跳,不知道黎晏究竟想要干什么,是以她朱唇微启,想要拦住他所有的举动,生怕他一时冲动,才坏了要紧的事。

而黎晏反握着她的手,扣在她手腕上收紧了三分力道,低头看了一眼,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头。

是啊,魏鸾自己也心头一颤,平日里叫他叫惯了,这会子险些脱口而出。

齐王黎晏的名号,这大梁境内,又有谁不知道呢?

她只好讪讪的收了声,看样子,他有了十足的把握,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那头陈三也吃了一惊的。

这几个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陈家的人,可却丝毫不惧,还上赶着要跟他到官府去?

他们先动了手打人这是事实,逞凶伤人跑不了的,从出了大哥的案子后,衙门里一拖再拖,欠的是陈家的一条人命了结,这会子闹到官府,知府还能不向着他?

是以他心念一动,当下就松了口,只是叫那伙子打手仔细的跟着,倒真像是怕黎晏他们几个跑了似的。

魏子期对黎晏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不满的,可是他一个劲儿蹙拢眉心也无用,黎晏会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湖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亮明身份了。

他们此行最好是暗访,等查个差不离的时候,黎晏再亮明了身份,不管是向知府施压也好,还是震慑陈家也罢,总归那时候才最有用。

现如今就暴漏了行踪,陈家要是做贼心虚,一定有所动作,想尽一切办法去抹平一切痕迹的……

而先前的小二更是急的不可开交,陈家这位三爷,历来是个没什么心眼和脑子的,遇上什么事儿都莽撞的很,也不瞧着人家锦衣华服打外地来,张口又说什么京城一类的,这样的贵人,一时冲撞了,说上一句不打不相识,倒也就过去了,现下这样子押到官府去……

他心下倜然,人家摆明了不怕闹到官府,保不齐是要出事的。

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动了起来,打从三楼雅间匆匆下了楼,又同别人交代了几句什么话,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径直朝着陈家大宅方向而去了。

……

却说那头一行人往府衙去,湖州知府杜启崖一听说陈昱明带着人闹到了衙门来,当下便觉得头疼不已。

素日里陈昱明仗着陈家胡作非为,他偏和陈家又有姻亲关系,这些年,陈家在湖州做下的好些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人闹到衙门来的,他也大多压了下去。

这回陈家出了人命案,他们家里头不知道施压了多少次,不论是公还是私,都找上他闹了好多次,以至于到后来,他见着陈家人,就避之不及,再有找到衙门里来的,也都一概推脱不见,便是回了家中去,也叮嘱了门上当值的,决不许陈家人进门半步,到如今,倒把亲戚间的情分也弄淡了。

这趟他一听陈昱明带着人到了衙门门口,鬓边的青筋突突的跳,打发了人快去拦着:“照老样子别叫他进门,这是个莽货,一向就与他说不通大道理,换了别人来,还能说上几句话,他来了,我更不见了!”

可是进了正堂回话的衙役却连连摇头说不是:“大人,我瞧着他还押了几个人,看着锦衣华服的,但脸生的厉害,而且陈三爷也没径直就往里头闯,在外头就站住了脚,说是有委屈要诉……”衙役顿了顿声,偷偷地抬眼打量过去,“倒不像是为了那件案子来的。”

他这样说,杜启崖就更是头疼不已。

陈昱明活了个稀里糊涂,是个拎不清的人,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虽然日子也过的久了,可那是他亲大哥,别说只是短短几个月,就是过去几年,他也没这么没心没肺还在外头惹是生非的。

上回就闹过这么一出,闹到衙门来,不了了之,他为着陈昱卿的案子觉得亏了陈家,多少袒护他,分明是他伤了人,到头来还得叫人家当做没事儿一样。

今日这就又来了

杜启崖心中生出厌烦和不耐,实在没那个兴致理会陈昱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知府衙门当什么地方?

于是他连连挥手:“去去去,趁早打发了他,告诉他别整日生事,家里那么大的事情还没落定,再外头惹是生非,他也不怕他爹发起火来请了家法治他吗!遇上什么事儿都往衙门里跑,平日那么能耐,自个儿不会解决了?”

他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可是衙役却不敢就走,犹犹豫豫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杜启崖了一声:“我指使不动你?你怕他做什么?”

那衙役赶忙回了句不是怕,这才吞了口口水,慢悠悠的说后头的话:“我看陈三爷脸上是见了伤的,估计是叫人给揍了。”

杜启崖也吃了一惊,叫人给打了?

陈昱明平日虽然不着调,可有陈家护着,在湖州这块地界上,还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猛地想起方才衙役说的脸生的很,恐怕是打外地来的不知事的富贵子弟,同陈昱明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既这样的话……他无谓为了这样的事再把陈家得罪上三分的。

故而他定了心神:“去领他们进来吧。”

第一百四十章:当今齐王

第141章当今齐王

如果说杜启崖为官数载,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那一定是今日叫衙役领了陈昱明进门来!

陈昱明年轻不知事,当年陈家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尚且没有他,他不认得齐王,再正常没有的。

可是杜启崖不同。

每年至于年底时,他都是要回京去述职的,他刚刚升任湖州知府的那两年,年底宫中设宴,陛下还曾特意下过旨意要他入京一同参宴,那是对他的高恩。

他是个心眼子活泛的人,野心也远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在朝中有人有根基,昔年的同窗或是同乡,如今飞黄腾达的也不少,在朝廷里能替他说得上话的,不在少说,是以杜启崖一直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内迁回京,哪怕是六部中没有他一席之地,可只要是回了京城,将来的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也正是为着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对于齐王黎晏,就更多上了几分心思。

这是个天底下最不能得罪,最不该得罪的,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几乎对黎晏事事都留了心,这位殿下的脾气喜好,他大约摸了个清清楚楚,为着来日方便好能说上话,仅此而已。

现如今那位养尊处优的殿下,就站在他府衙大堂之中,左右两侧站着一男一女,这姑娘

杜启崖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如果说齐王身边能带着什么绝色姑娘,那普天之下,非魏家二姑娘莫属。

他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齐王带着魏家的人出现在湖州,又在陈家的茶楼寻了陈家人的麻烦,还能为了什么?

魏家这位二姑娘,和如今还关在他知府衙门大牢里的孙昶,那是表亲,魏家和陈家当年的旧怨,他也一直都知道,这么些年魏家生意做的大,可就是从不踏足湖州,其中缘由,他也不是不知道。

黎晏眼看着杜启崖面色几变,愈发挑了眉,眼中的戏谑更多些,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

那头陈昱明却恍然未觉,一步跨出去,越过了黎晏三人,叫了声大人,也不跪,也不告礼,张口就喊冤屈,一回身,指尖正对着黎晏的方向:“这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混账小子,在我们茶楼里大放厥词,恶言中伤我们陈家,我一时气不过,回了两句嘴,他还敢动手打人!”

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收回手来,指了指自己脸上泛起红肿的地方:“大人您倒是瞧瞧,这就是叫他给我打的!”

杜启崖的面色彻底沉下来了。

他早就说了,杜昱明一定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看人脸色都不会,进了门也不晓得看他神色,张嘴就胡说八道。

混账小子?这话是拿来说大梁齐王的吗?

而黎晏始终把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魏鸾听了陈昱明这样恶人先告状,显然有些站不住,稍稍动了下身形,便有话想要说。

黎晏不动声色的拦了她一把,这才终于开了口:“早些年,除夕宫宴,杜大人也曾奉旨回京,入宫赴宴,这么几年没见而已,杜大人贵人多忘事,是把本王都忘了吧?”

陈昱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的回头望过去,他方才自称什么来着?

杜启崖鬓边盗出一头的冷汗来,再也不敢端坐堂上,慌慌张张的起了身,又疾步下得堂来,扑通一声跪在黎晏正前方,朝着他磕了个头:“下官不知齐王殿下临幸湖州,未曾至城门亲迎殿下入城,是下官有罪。”

陈昱明身形一时不稳,打了个摆:“大人?”

黎晏没叫起,也没理会杜启崖,侧目望向陈昱明那头:“陈家三爷吗?你们家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没多久,怎么如今却仍旧纵得子侄这般无知无畏呢?还是说,你陈家仗着家大业大,在湖州城中一向是为非作歹,无人敢约束你们!”他黑着脸,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一回,“杜大人,是不是本王在茶楼中闲谈一二,说起陈家的不是,叫陈家人听见了,打了本王,也是本王活该呢?”

他没受伤,杜启崖早在认出他的一瞬间,就先确定了这件事。

可是魏鸾

这位二姑娘额头处的红肿十分的显然,她生的容色倾国,那样的一张脸上,有了丁点儿的损伤,都会格外的显然,更格外的惹人怜惜。

陈昱明这回真是栽了,谁也保不住他,他蓄意伤人在先,恶人先告状在后,罪不是大罪,不至于要了他一条命,可他下手伤了魏二姑娘,得罪了齐王殿下,牢狱之灾只怕少不了,皮肉受苦也是一定的,至于陈家受不受牵连,那端要看齐王肯不肯高抬贵手,这事儿,他帮不了陈家,更帮不了陈昱明。

“不,不是这样的”陈昱明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张,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尊贵的王,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开罪不起的。

他言语不敬,还险些动了手,大言不惭的要押着人家来见官,这会子回想起来,陈昱明先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可分明不是他理亏在先同皇室中人,讲不出一个理字,人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谁又敢说上一个不字?

他平日里再混账,再糊涂,这点子道理终归还是懂得的,是以他差点儿丢了声音,满身横肉的身躯跪倒在了杜启崖的身侧。

他俯首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殿下,我不是绝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实在是听了那样的话我毕竟是陈家的儿子,那些话,任谁听了,都是要生气的”

杜启崖偷偷抹去了鬓边的汗珠,也不知道齐王先前在茶楼究竟说了什么难听话,让杜昱明心中这样放不下。

那头魏子期却接上话来:“今日是齐王殿下在此,尚且如此,陈昱明,倘或今日是寻常百姓说了这样的话,岂不叫你打死算完了?”他挑了挑下巴,横眉冷目的转向杜启崖,“虽然人总说不知者不怪,殿下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陈三爷嘴里不干不净,连我听来,都觉得实在荒唐!齐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也轮得到他说上一句不知廉耻,轮得到他叫嚣着自称‘爷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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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陈正廷

第142章陈正廷

杜启崖眼角抽了两下,斜着眼风扫过陈昱明。

他早就不知道劝过陈正廷多少回,陈家这几个儿子,长子好色,次子贪杯,幺子又这样不成器,总该训诫训诫,尤其是这个陈昱明,哪怕是再不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总要把他这个嘴上的毛病调教过来,不然早晚有一天得祸从口出,招惹上祸端,没得还要连累家里头。

但是陈正廷呢?

他这一辈子,持家经营是一把好手,这么大的家业支撑到如今,湖州城中头一份儿,就是大梁境内经营茶叶生意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唯独是教导子侄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现如今便正应了他当初的话,陈昱明真的是祸从口出的。

这天底下谁敢指着齐王的鼻子骂,更不要说骂的这么难听,还有那个说法……这是大不敬,齐王倘或要追究,诛九族都是轻的了!

杜启崖肩头一抖:“这……殿下,这……”

他也为难,黎晏心里明白,到底是姻亲,他能多义正词严的要治陈昱明的罪呢?

是以黎晏便只是嗤鼻笑了一回,摆了摆手:“杜大人先起来说话吧。”

杜启崖鬓边的冷汗原本已经抹掉了的,可黎晏一句话,他没由来又觉得心下发虚。

这位殿下今岁十四而已,他见过了那么多的风浪,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雨,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不说天不怕地不怕,但遇上事儿,没有说先心生怯意的,尤其是做了湖州知府后的这几年,在湖州官场上,谁不敬着他三分?便是回京述职,朝中官员对他也算是客客气气的。

然则今次面对齐王,他却怕了。

杜启崖喉结动了动,显然是吞了两口口水,略抿起唇来:“殿下,陈昱明他……”

黎晏高高的挑眉看过去:“你是湖州的知府,你觉得,他这个罪,该怎么定呢?”

这难题抛回来,便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还要借此来为难他一番。

杜启崖心中愈发生出恐惧,也对陈昱明更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他还没想出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外头陈正廷已经破门而入。

实际上他进门的时候也还勉强能称得上客气,只是为着先前陈昱卿的案子,对杜启崖心生了怨恨,进这知府衙门,就更有些猖狂。

若放在平日里,杜启崖或许不与他计较,可今日黎晏站在这大堂中,且卯足了劲儿要他这个知府的好看,他若还纵着陈家人,那才真是更落下话柄给黎晏。

是以他面色一沉:“这是知府衙门的大堂,容得你要进便进了吗!”

两家人相交的这十几年间,陈正廷都很少听见杜启崖这样的呵斥,那模样像极了他平日在官场的样子,疾言厉色,却并非私下里相处的情状。

他在大堂中站定脚步,先瞧见的是跪在地上几近瘫软的三儿子,再一斜眼扫过去,入了眼竟是魏子期那张脸!

陈正廷离开京城的时候,黎晏还太小了,这过去了快十几年,人一长大,长开了,模样大变,虽然仍是通身的富贵,可他又哪里认得出这就是当今齐王。

可是魏子期不一样他离开京城那会儿,魏子期就已经跟着魏业四处走动了,那张脸,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从前他也恨自己几个儿子不争气,不是说办不了事儿,可身上都有耽误大事的要紧毛病,于是就也羡慕魏业,好歹有魏子期这么个好儿子,时日久了,也就从羡慕变成了愤懑和怨恨。

尤其是在大儿子去世之后,魏家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到湖州来

陈正廷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孙昶杀了我儿,你们魏家人居然还敢跑到湖州来,魏子期,你们家是不是也欺人太甚!”

那头魏子期也愣了一番,从前陈正廷说话办事有分寸极了,哪里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人家说丧子之痛非常人能忍,看来果然是真的。

陈昱卿死了也有几个月了,可在陈正廷的心里,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黎晏嚯的倒吸口气:“陈老爷这话说的古怪,孙昶杀了人,那是孙家的事儿也不能这样讲,难道孙昶一个人杀了人,就该拿孙家阖府来抵命?自古便是冤有头债有主,陈老爷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找孙昶来一命抵一命就是了。这会子站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孙昶的人命案子,和魏家又有什么关系?魏家大爷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湖州,魏家人,怎么就不敢跑到湖州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看来陈老爷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大抵是忘了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说的厉害,简直是在斥责陈正廷眼中无君无国,陈家只手遮天,连天子都忘了不成?

他此言一出,倒是陈正廷最先变了脸色,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只是这少年郎……

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不知这又是打哪里来的贵人,或是谁家的孩子,我是在问魏子期,又与你何干,要你站出来,替魏家抱这个不平?”

杜启崖便掩唇咳嗽了一声:“这是……”

“,”黎晏没打算叫他开口,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陈老爷,我是不是贵人,和我说的是不是正经道理,有关系吗?若我只是一介布衣,或是出身贫困,难道就不配和陈老爷你说上几句道理,分辨几句正经话了?”

“那自然也不是,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陈家也是经商的人家,眼里没有三六九等去看不起谁的。”

陈正廷说是这样说,可眼中的桀骜却一览无遗,他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由头及脚的打量着黎晏:“只是好奇,看着你和魏家人站在一起,想是一道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自个儿说,你的这个道理,我还该听吗?”他嗤笑出声来,“你既是魏家的朋友,自然言辞间偏颇的是魏家,我与你,有什么道理可言!”

第一百四十二章:不为所动

第146章不为所动

要不是黎晏早知道陈正廷暗地里可能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此时听他这样子义正词严的讲大道理,恐怕真要以为,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个再正直没有的了。

他嗤笑的表情显然是不屑,落在陈正廷的眼中,便全成了嘲讽和挑衅。

他活了三四十年,魏业白手起家没能与他一争高低时,他独占鳌头,风光得意,陈家那时几乎一家独大,即便是魏业与他争气锋芒,人前人后他也受了不少的尊敬,鲜少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屑,更少有人会这般挑衅他。

眼前的少年郎,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做出一副说和的姿态,可他又凭什么?

那头杜启崖实在不敢开口说,这位殿下已经明着叫他闭嘴了,他还开口,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于是他想了想,不动声色的拿脚尖儿踢了一旁跪着的陈昱明一把。

陈昱明抬了头看他,眼中全是茫然神色。

杜启崖面色一沉,这孩子真是个不知事儿的,眼下他亲爹和齐王殿下僵持上了,就像是他先前那样子,一样的不知道对面站着的便是当今齐王,万一等会儿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那才更坏了大事呢。

他这样子拿眼神示意,是他实在没法开口,可陈昱明又没叫齐王威胁,一时口快脱口而出,哪怕喊出一声齐王殿下,陈正廷在场面上混迹这么多年的人,还能听不出什么意思来吗?

偏这孩子这样蠢笨,一副不明事理的模样,叫他看来头疼。

杜启崖黑着脸低头看他,等了须臾又抬头往黎晏的方向丢了个眼色,指尖却指向了陈正廷那头。

要说陈昱明不聪明,他是真的不机灵,但是这会子脑子倒也转得快,一见这情形,好似明白了什么。

可是没等到他开口,陈正廷已经怒不可遏了:“小子无知,论年纪讲来,我也是长辈,你这副姿态,是哪里来的规矩?我看你一身锦衣华服,器宇轩昂,想也是大家出身,怎得出门行走,却这样无知无畏,便是遇上长辈,也如此桀骜,毫无谦卑姿态,反倒与我说起道理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一嗓子,倒像是回了黎晏的那一声嗤笑和讥讽:“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道理吗?你原是魏家的朋友,站在此处与我讲道理,叫我如何听了你的?”

黎晏嚯了一声:“陈老爷架子端的大,道理讲的也大,只是如此说来,陈老爷倒是个最刚正不阿的,一向是帮理不帮亲,那自然你就也是认理不认亲了?那我倒想问一问,我们几个在你陈家的茶楼吃茶,那是花了银子的,没有缺你一两,更没有短你一钱你陈家开门做生意,茶楼酒肆迎来送往,人家说什么的便都有,嘴长在我身上,要说什么,自然是我的自由,诚然我今日论了你陈家是非短长,可这位陈三爷,出手伤人,恶言相加,陈老爷,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他说着,双手往胸前一环,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陈正廷:“他既不规矩,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动手打了他,那是他合该受着,怎么反倒叫嚣着要押了我们来送官?我倒看不懂,你陈家素日在湖州,就是这等作为吗?你陈家家大业大,原本该规矩大,门风严谨,陈老爷为人清直,昔年在京城时,也是名头叫的响的,难不成现在回了湖州窝着,就不知道如何教导约束子侄家人了吗?”

黎晏这么一大车话丢出来,字字句句往陈正廷胸口扎,每一个字都要见了血才算完的。

陈正廷听来当然不受用,心里百般的不是个滋味。

这三个儿子中,最不争气、最不中用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从前他胡闹,大多也懒得管,横竖湖州城中他翻不了天,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兜着。

这样的话,杜启崖从前倒也说过,是他不当回事,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既撒开了手,那就索性撂开,打他小的时候没约束好,如今长大了,反倒这样子去管教,孩子不听,那也是正常的事儿。

但是

陈正廷眼神一变:“我便说你不知道是谁家来的无知小子,先前我说的话,你倒像是一句没听进去,这样子的话,竟还要把后头的这些话说给我听?家中子侄如何,是我陈家的事,你站在湖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张口便数落我陈家门风如何,这是你一个后生晚辈该管的吗?”

杜启崖听着心惊肉跳的,这位殿下倒像是故意的

他心下一顿。

别真的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吧?

带着魏家人一起来的,那八成得是为了孙昶的事儿,这会子故意来找陈家人的麻烦,合情合理啊。

可是陈正廷还不知他的身份,一会儿真的说红了眼,说到底,还是对陈正廷最不利啊。

这个陈昱明,跪在那里像看戏似的,竟事不关己吗?

眼下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齐王还不肯亮明身份,杜启崖暗暗心惊,只怕这是要诱着陈正廷说出大不敬的话来了

他一回头,恶狠狠地瞪陈昱明一眼。

陈昱明打了个激灵,那眼神锐利的很,鹰一般的,他感觉后背几乎叫瞪穿了。

他顿了顿,又暗自清了一把嗓子,这时才扬了声叫了声爹:“您这么跟齐王殿下说话,实在是不大敬着殿下了!”

陈昱明那里话音落下,杜启崖立时便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混账东西!

果然黎晏脸色一变:“杜知府,你倒是个伶俐的人啊。”

杜启崖慌了神,双膝一并,膝头再一软,几乎就跪了下去。

黎晏摆手拦了一把:“说出来也是堂堂的四品知府,动辄便下跪,还是在你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实在不像样子,起来吧,甭跪了,你做都做了,叫我发现了再来请罪,这是眼里有我,还是眼里没我呢?”

杜启崖便跪也不是,不跪更不是,可一抬眼,偷偷地瞧见了黎晏的脸色,吓了一跳,便赶忙站直了身子。

他掖着手索性退到一旁去,左右想了想,眼下开脱辩解,齐王也未必会听,倒不如实话实说,还能落个实诚二字。

念及此,他心神一定:“殿下您知道,陈家和下官家里,毕竟有姻亲关系。今次陈正廷这样跑到知府衙门来,恐怕也是听说了陈昱明的糊涂事,只是见了您,又看陈昱明脸上伤成这样,跪倒在地,再加上魏家大爷又在,他才一时错了主意,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里头既有个亲戚情分,下官更不敢看他越发对您不恭,这才这才”

“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道理,本王还追究,倒像是本王不通情达理。你是为了亲戚间的情分,我追究你什么?为着你重情重义,难道还下手罚你?”黎晏环在胸前的手又垂回了身侧去,这会子身份亮明了,话也都摊开来说了,他索性四处扫了一圈,挑了个官帽椅坐了过去。

等他坐下了,才挑着眉去看陈正廷:“陈老爷,现下又是怎么说呢?”

陈正廷是彻底愣住了的。

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富庶原比不上两浙一代,却也算是百姓安居的地方,其实这里的百姓不怎么见过大世面,是因为很少有大人物到他们湖州走上一走。

历年朝廷派了钦差各地巡察,过去的十年间,能有那么一两年是派到湖州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如何能想得到,齐王黎晏,就身在湖州,和魏子期一起

他此时才去看魏鸾,一下便明白过来,这就是魏家那个二姑娘了。

陈正廷开始仔细的回想自己那些话,到底有哪里,是对黎晏不恭不敬了的。

他现在明白过来,小儿子一声提醒,其实是杜启崖的意思,而先前黎晏那几次摆手,有意的打断杜启崖的话,也是那是齐王殿下不叫他说,刻意的不许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陈正廷便一拧眉,合着这是到湖州来给孙家人撑腰的吗?

眼下去赔罪,去告饶,越是纠缠下去,只怕越是叫齐王拿着话柄,到头来,对他和陈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在孙昶的案子上,他已经吃了不少的亏,也已经十分的闹心,杜启崖几次三番的推诿不见,到现在也没有把这个案子给断了,要是在齐王面前再吃了亏,那陈家岂不是委屈死?

他是个生意人,赔本的买卖从来不干,这趟丢了长子的命,要是不能连皮带肉的咬下孙家一口,叫他们家非死即伤,那算什么?这不是活打了陈家的脸吗?将来在湖州,他们家还拿什么去立足呢?

湖州城中的百姓们,这几个月以来,茶余饭后,便已经很是把这件案子当做谈资,外头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陈家的生意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但影响总归还是有的,上个月青州才退了两笔茶叶的生意,说来说去,觉得什么不吉利,刚开了春要起买卖,家里出了人命案,官府还压着一直不给判,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陈正廷心里清楚得很,做生意的人大多信这些,这是怕昱卿阴魂不散,到时候绕着家宅不肯离去,那说到底损的都是陈家的阴德,人家当然不愿意这时候再和陈家有生意的往来,就怕连累了自己,一整年的生意都要不顺的。

后来的大半个月,各处要退茶叶单子的就多起来,一来二去的,少说有十几万两银子搭了进去。

现在他逼着杜启崖早日结案,若能早早的了结了,这些损失就还能勉强找补回来,可要还是这样一味的拖延,那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眼下见了齐王,他不愿再叫齐王追究这些,怕节外生枝,那案子就更要一拖再拖了,这趟他陪着魏家人过来,保不齐就是为了保孙昶一条命呢。

陈正廷心念微动,竟一撂长衫下摆处,冲着黎晏的方向,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黎晏倒是没觉得如何意外,反倒是魏子期,大感意外。

陈正廷虽是个商人,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商人,在京城的那几年,面对权贵,也少有弯一弯腰的时候,这一点,其实比他爹要做得更好,至少不像他爹那样子圆滑,那样子长袖善舞。

可是今天,他对着黎晏这样一跪

魏子期皱了眉,下意识的往黎晏身侧靠了靠。

黎晏收起脸上的戏谑:“陈老爷,方才你与本王论什么长辈晚辈,如今这一跪,本王到底是受得起,还是受不起呢?”

这是有意刁难,陈正廷不是听不出来,可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话茬儿:“殿下尊贵无比,不要说草民这一跪,就是三叩九拜,殿下也没有受不起的。”

他一面说,一面竟真的伏地叩首拜了下去。

这一拜,拜的礼很长,等做完了礼,他再直起腰来,眼眶竟有些湿润泛红:“殿下这趟到湖州来,草民大约知道您为了什么来,草民这一跪,为先前的无知狂妄向殿下您赔罪,请您大人有大量,念着草民不知情,不要计较草民。”陈正廷的声音里染上了哽咽,紧跟着就又拜下去一礼。

只是这后来的一拜,他没有再直起身,就那样趴伏在地上,开口的声音也是闷闷的:“草民有一子,月前为孙昶所杀,人证物证俱在,可是知府衙门却扣下这桩案子,到如今数月过去,案子仍旧未曾了结。殿下,您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草民求您为草民做主,还草民那苦命的儿子一个公道吧!”

这算什么呢?

要说他是恶人先告状,其实也算不上,毕竟陈昱卿死了,死在孙昶手上,这些都是事实。

陈正廷其实很聪明,他不会想不到,黎晏到湖州,必定已知案情其中的缘由,来龙去脉一概都清楚,可是陈昱卿前抢民女这事儿,到底不光彩,他便索性不提,连一笔带过都没有的,把话说的和软又可怜,这幅姿态做的这样低,也实在叫人可怜他当爹的不容易。

然则黎晏那里,却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的意思,杜知府在其位不谋其政,朝廷的四品知府,这样简单的案子,却一拖再拖,是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早有此心

第144章早有此心

魏鸾隐隐感到,黎晏他其实是有意挑拨陈家和杜启崖的关系。

因是想到了这一层,她便又往黎晏身侧靠拢了些,脚步细碎,不易察觉的,就挪了过去。

她低头一眼看见的,是黎晏的头顶,能扫到他高挺的鼻尖,她一时想不通,先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态度,难道就只是因为,陈昱明今次得罪了他,而陈正廷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言辞间多有不恭,他便收回了这份心?

应该是不至于黎晏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况且他会跟自己开这个口,只怕先前已经有了安排和部署,他虽远在齐州没离开,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总归是吩咐了人到湖州安置打点,只等着今次到了湖州,见过陈家人,一切便能够顺理成章。

其实后来魏鸾倒也想过,黎晏这举动,也算是替他们着想了一些的。

至少他有了说辞去堵陈家人的嘴,不至于叫人家说,是魏家打算仗势欺人,借着齐王府,打算强保孙昶。

他大可以告诉陈正廷,此番到湖州,就是为了同陈家谈一谈这个茶叶生意的,会和他们一道,完全只是顺路罢了。

所以魏鸾思来想去,都觉得黎晏并不该是目下这样的态度。

如果说是为着陈昱明伤了她

她下意识抬了手,指尖触碰的地方,便刚好是先前被撞伤了的地方。

其实红晕还没消下去,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处理过这伤口,魏鸾自己也瞧不见,但这一碰就疼,恐怕是有了淤血了的。

她嘶的倒吸了口凉气,加上有意为之,声儿就格外的大了些。

黎晏的心思一下叫她拉了过去,一扭脸儿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见她抬手去碰那伤处,当下一拧眉:“别碰。”

魏鸾撇了撇嘴:“有些疼来着”

黎晏面色一沉,是他糊涂了,只想着如何出了这口恶气,竟然一时忘记了她身上还带着伤。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转头去叫杜启崖:“杜知府,陈老爷说的这个事儿,我听了,也放在心上了,只是湖州毕竟不是我的封地,你当地的政务,我不便插手,但这来龙去脉,我倒还是有兴趣听上一听的”黎晏把尾音拖了长了,“这么着,魏二姑娘有伤在身,你支使两个衙役,一路好生送了她回客栈去,余下的事儿,咱们再慢慢的说?”

至此,杜启崖才想来,他果然是没有想错的,能这样跟在齐王身边的女子,除了魏家二姑娘魏鸾,再没别人了。

陈正廷的脸色一时难看得很。

他这里哭诉告委屈,齐王那里却只惦记着魏家小丫头额头上那连血都未曾见的伤?

况且这话说的

湖州的政务他能不能插手,杜启崖心里还能没个数吗?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合着这就开始推诿,摆明了立场,不大打算管这档子事儿了?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要说不打算管,照样拿了这样的说辞来回绝了他,眼下就带着魏鸾回客栈,至于昱明伤人的事儿,只管交给杜启崖发落,难不成杜启崖还当着他的面儿,偏颇陈家不成?

陈正廷一时讪讪的,竟猜不透这位殿下在想些什么。

倒是魏鸾那里,脸色略是一沉,不大好看起来。

她是有意打断黎晏的话,其实是想叫他一起走,他在这大堂上的态度叫人捉摸不透,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这知府大人和陈正廷都杵着,她也问不出口。

偏他当没听懂似的,叫打发她先回客栈去

于是魏鸾沉了声:“只是碰着了会有些痛,不妨事,我也这头也不疼也不晕的,过会子回去,叫周太医看一看就没事了。”

黎晏把视线从杜启崖身上收回来,转而落到她的身上去:“别胡闹。”

魏鸾心里就来了气。

他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她也不会说什么,原本这个事儿,不清不楚的,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没和她说明白了,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到了湖州来,他又当着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亮明了身份,打草惊蛇惊动了陈家人,这一切,魏鸾觉得,他都是有意隐瞒,而他是为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这样的认知,已然叫魏鸾胸中憋了一口气,更不要说他眼下这样敷衍的态度了

她从不愿胡闹,尤其不愿在外人的面前,与黎晏胡闹。

人家总说她仗着齐王的喜爱无法无天,只有她心里知道,为着黎晏的喜欢,她其实处处谨慎,就怕人家拿住了这个话柄要说三道四,她人小身量也小,经受不住。

然则眼下

魏鸾索性提了一提裙摆,往外横跨出去两步,离黎晏又远了些,目光灼灼的直视着杜启崖。

杜启崖与她四目相对,竟叫那样的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慌。

他不是怕了这个小姑娘,他心里怕的,是这位齐王殿下。

一个魏鸾,不值一提,这样的小姑娘,他见得多了,有些小脾气,素日骄纵些,无法无天的,不分时候更不分地方,倘或在他知府衙门的大堂上真的胡闹起来,他便是支使了左右轰出去,也不值什么。

可是齐王坐在旁边,他不得不对这位魏二姑娘客客气气的。

杜启崖喉结滚两滚,吞咽一口口水进了肚子里去,忖度了好半天,才问她:“你有话想说?”

魏鸾坚定的说个是,把裙摆再微微一提,绣鞋的鞋尖儿略露出三分来,浅浅的,叫人没看清的时候,她整个人双膝一并,腿窝处再一弯,直挺挺的冲着杜启崖就跪了下去,自然也把她那嫣红的绣鞋藏了个严严实实。

杜启崖吓了一跳,眼神立马瞥向黎晏,果然那位殿下变了脸。

得,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姑娘得齐王殿下青睐已久,只怕从前在京城时,也是能横着走的主儿,见了什么达官显贵,怕都没这样跪过,这样的大礼他受不起啊。

杜启崖鬓边盗出冷汗来,一时又觉得自己这知府做的实在憋屈。

原本好好地四品大员,如今可好了,一个小姑娘跪他,他都要心虚起来。

更何况陈正廷先前说的那几句话,落在齐王的耳朵里,指不定要如何想他。

方才齐王话里话外说是不掺和他湖州的政务,说什么毕竟不是他的封地杜启崖为官这么多年,那番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当真。

这天底下,还有齐王管不着的地方吗?只要他乐意,湖州随时都能变成他封地的一部分。

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其余的兄弟都不是至亲,如今年纪大一些,除了早年跟着先帝立下过军功的册了亲王衔儿,余下的都不过封了郡王,连个封地都没有,只是在京城各自划了宅子,富贵归富贵,手上的实权便不多,在宗室中也就不那么说得上话。

这位殿下,那真是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了。

别说湖州不是他的封地,他没有权利插手湖州政务了,就哪怕这案子是出在了京中,他想管,也照样能管,事后谁还敢到陛下面前去参他一本不成?

杜启崖为着心虚,脚步便挪动了下,稍稍偏了偏身子,略躲开了魏鸾的那一跪。

魏鸾不是没瞧见,只是当不知道而已,她一面跪着,一面叩首拜了个礼,也不再去看黎晏脸色,抬起头时,平声静气的:“孙昶是我的表哥,知府大人应当知晓,其实这个案子,俗话又说杀人偿命,我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其中缘由,我们自己家里,并不是不知道的。那一日原是我表哥吃醉了酒,神思或许有些恍惚,偏又遇上陈家大爷当街强抢民女,这才一时动起手来”

她声音戛然而止,转头望向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陈昱明:“今日一见这位陈家三爷,他说起话来,口中是不干不净,攀扯了我,也攀扯了齐王殿下。别的便不说,哪怕今日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当今齐王,便说我一个小姑娘家,难道他就没有半点分寸吗?姑娘家的名声最要紧,难道由得他一张嘴,红口白牙的,便任意诋毁了我?”

魏鸾说了一大车,嗤笑了一嗓子:“可见陈家门风并不严谨,齐王殿下这话原是没有说错的。我虽远在齐州,养在深闺之中,可今次我舅舅与舅母登门,我倒也从舅舅口中听闻一二,陈家那位大爷,素日是有名声在外的,知府大人您是湖州一方的父母官,陈家这样家大业大,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您总不会没听过吧?那位大爷,家中有娇妻美妾,且也儿女成群,可他还要当街去强抢民女,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呢?我表哥纵使有错,但那位大爷,也未必全然无辜。”

她一字一句,是掷地有声,陈正廷听的面红耳赤,其实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死了要说昱卿自己有错在先,实际上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强抢民女这种事,若放在寻常的平头百姓身上,人家姑娘倘或是告到了官府去,官府也不会偏颇那浪子。

今次也不过是为着犯事儿的是他陈家人,而且为着这个,也丢了性命,所以便没有人会再去说什么,原就是陈昱卿有错在先,实则是活该这样的话。

可是魏家人到了湖州,自然会抓住这个不放

陈正廷是冲着黎晏跪下去的,这会儿索性把膝头转个方向,也跪在了杜启崖的面前。

杜启崖和他是平辈论交的人,平日一向感情也不错,什么时候受过他这样的大礼,当下眉心突突的跳:“陈兄”

他声音很浅,但却钻进了黎晏的耳朵里。

黎晏此时是带着怒火的,魏鸾这一跪,叫他既心疼又生气,可她显然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不想再外头和她起争执,便只好由着她去,等回了客栈,再细细的清算今天的这笔账就是了。

然而这会子听见杜启崖这一嗓子,虽然他收回去很快,到叫出声的,就是叫出声的。

黎晏嘴角略上扬了些,那是讥讽的一个弧度:“杜知府叫什么?”

杜启崖自知失言,公堂之上,哪有什么兄弟相称。

他抿起唇来,倒还是陈正廷反应快一些,索性丢出后头的话,想着把这一茬揭过去也就算了:“知府大人容禀,魏家的小姑娘这样说,诚然不假,您要说昱卿有错在先,那位姑娘,不管是我们来赔人家银子,还是登门去道歉,您怎么说,陈家自然怎么做,可这同孙昶杀人,又有什么干系?昱卿便是做错了事,他拿了人,送到官府来,难道这湖州就没有官家来惩治人了,要他当街行凶,事后还要说是我儿咎由自取?”

陈正廷红了眼眶,又偏了脑袋,目光中简直投射出锋利的刀子,刀尖儿全是冲着魏鸾去的:“小姑娘,你既然说你知晓来龙去脉,那你又可否知晓,你表哥这次到湖州,是为什么而来?”

魏鸾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去。

她知道陈正廷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在魏鸾没有来得及想好如何应付这个话的时候,陈正廷已然又自顾自的接上了后话来:“孙昶是为了今岁孙家新茶的生意,特意到湖州来收新茶的。去岁他们家到湖州来收茶,我们也算客气,他们同茶商们怎么谈的买卖,我们不插手,也不过问,去年一整年,孙家没少挣银子,但是每每到湖州来谈买卖,都把价格压的低。后半年的时候,新茶已经卖不动了,知府大人细想也知道,过了大半年,这新茶也变成了旧茶,价格自然又差了一大截子。孙昶那会子带着人来谈,把茶商的价压下去了足足三成,拿的就是这个借口。我们仍旧没插手,毕竟从他孙家踏入湖州做生意,我们没管过,而且茶商自己也没找到陈家门里,叫我们出面去做这个主,我们只好袖手旁观。”

他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略顿了须臾:“但今年孙昶又来,我们为着去岁的事,打从一开始,我就吩咐了昱卿,今年孙家的新茶生意,说什么也不能叫他们谈成了!您大概其也知道,为这个,两家闹的不可开交,僵持不下,原就是结了怨的。孙昶说是酒后失手,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为了生意谈不成,早就存了杀人泄愤的心思,才对我儿下了毒手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别逼我

第145章别逼我

去岁孙家把湖州茶叶价格压下足足三成这件事情,是没有人告诉魏家人的,魏子期和魏鸾都不知情,连黎晏听来,也大吃了一惊,竟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叹孙昶好本事,还是该恼这一家人如此没分寸。

茶叶的价格每年其实都差不离,便是新茶变做了陈茶,却并不是数年陈茶再不能用的,只是时间久了,那股新鲜劲儿也过了,大梁产茶,只不过湖州的茶叶尤其好而已,等到第一批的新茶势头过去,各地的茶叶产下来,自然顶了湖州茶的价格。

黎晏虽不经营,但多少是留过心的,以往的年份,等到别的地方茶叶下来,湖州茶的价格通常是降下去一成。

生意场上常来常往的人心里都有数,不要把人家的价格压的太狠了,湖州茶的价格,便是只降一成,那也是配得上这个数儿的,是以这么多年来,再没人想着把这个价儿动上一动,但孙昶

他年纪轻轻,心思也这样大,主意又这样正,红口白牙一张嘴,跑到人家湖州的地界儿来收茶,还要压人家的价。

不过听陈正廷这样说,他们心下倒也了然,去岁时只怕茶叶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是一直到了临近年关,才不知怎么的,茶叶价格一下抬了上去,如此一来,才赚了不少。

眼下陈正廷倒说的义正词严的,什么人家没有找上门,他们家也不好随意插手别家生意,虽说眼看着孙昶压了茶农们的价格,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不过是推脱的说辞罢了。

当初茶叶价格上不去,陈家指不定头疼成什么样儿,散户们赔银子,那也都是小打小闹的银子,陈家可不一样,价格上不去,他们头一年里谈好的价格又高,一来二去,只怕要伤筋动骨,是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别人家的生意,连自己家的还顾不过来呢。

陈正廷不是什么圣人心性的人,孙昶那会儿压茶农的价,他指不定看着还高兴呢,反正快到了年关,也到了陈家去谈下一年收茶价的时候,有了孙昶压价,他们再去收茶农手上的茶叶,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魏鸾听来只觉得这人实在无耻的厉害,分明自己也没干什么好事儿,到头来一股脑的全都怪在表哥身上,孙家合该背这个黑锅吗?

她嗤笑一嗓子:“陈老爷说是我表哥压了茶农的价格,实则买卖上的事儿,不都是你情我愿的吗?何来的压价一说?倘或他真的故意压了人家的价,三成啊往年的价格至多降一成,如今压下去三成,茶农肯定不干。说到底,茶叶价格上不去,那过了大半年都是这样的,茶农自个儿也慌了神,就怕剩下的那些茶叶砸在手里头。那些个散户又比不起地多家业大的,便是砸一些,也赔得起,要遇上这样压价的,梗着脖子就是不卖,我表哥也不可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他们卖了吧?”

陈正廷诧异于这丫头的伶牙俐齿,一句你情我愿,实则说的再没那么正经了。

道理便是这么个道理,哪有谁逼着谁非要卖他孙家了呢?

可眼下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陈正廷也索性不再看魏鸾:“知府大人,话都是他们家说了,事儿也都叫他们家做了,去岁孙家赚了银子,今年跑到湖州来还想再挣上一笔,可是昱卿看不过眼拿比平日里低三成的价格去收茶,这种事儿,但凡有点良心的,都干不出来,是以今年说什么,我们不能叫孙家捞着好处。我说这是早就积了怨,原也不是信口胡诌的,那孙昶早前在别处吃多了酒,大放厥词,说早晚要我们家好看,那都是有人亲耳听见的,难道也是我冤枉他?”

魏鸾便立时倒吸了口气。

她这个表哥可真是

平素不出事倒算了,他吃几口酒,爱撒个酒疯,说大话也好,动手动脚也罢,没人跟个酒鬼去计较。

可今次不行啊,他杀了人,那先前在湖州干过什么,说过什么,自然都成了人家陈家人的话柄,一定咬死了不松口的。

她有些愣住,抿起唇来,饶是再能言善辩,这话若真是她表哥亲口说的,她真是无可辩白了。

那头黎晏看出了她的为难,几不可见的摇了下头:“杜知府,这案子来龙去脉究竟如何,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当着你知府衙门的公堂上,叫陈家人和魏家人这样对峙僵持,他们是各执一词的,本王又究竟该听谁的,该信谁的?”

他便是不听不信,心里头也是偏向魏鸾的,陈正廷低下头去,在心下不屑的嗤了一回,只是不敢表露罢了。

这个案子,杜启崖心里当然有数,只是收了银子不好立时判,一拖再拖,但是魏鸾说的那些,也是有道理的,不然人命案子,他拿什么来拖?凭的就是陈昱卿有错在先,而孙昶不过是酒后过失,未必是蓄意谋害。

但是当初陈家咬死了说是蓄意的,保不齐孙昶筹谋已经,既然是这样,他就要仔细的查,认真的查,找证据嘛,那日子可就久了去了,是以日复一日的拖延下来,倒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他这里银子拿的手软,又两头都不得罪,虽然伤了些亲戚间的情分,可那点子情分对杜启崖来说,真是不如一箱子黄金更值钱。

这会儿黎晏问,他忙回了句有数的:“魏二姑娘说的不是没道理,强抢民女这样的事儿,的确是陈昱卿先有了错处,要说起来,孙昶原是好心的,只是下手没了分寸,可这没分寸,也是醉酒的缘故,属于无心之失。”

“既然是你说的这样,这案子为什么一再的拖延了?”黎晏只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反倒弄得杜启崖心里七上八下。

孙家上上下下使了银子,特意去了一趟齐州,请了魏家人出面,又抬出齐王殿下来,他们还能不知道他是收了银子的?

这会儿齐王不当着堂上说,怕也不是给他留面子,只不过是眼下说了,少不得再追究孙家一个行贿的罪名,公堂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开了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说到底,这还是给魏家二姑娘面子呢。

杜启崖心头一紧:“陈正廷的话,却也有道理。孙昶和陈昱卿早有了矛盾在先,两家为了今岁湖州散户茶农手上的新茶,僵持了月余,价格是一个比一个给的高,到现在为止,谁家也没占到便宜。殿下您应该知道,这都已经快到五月份了,新茶的季节也快过去,现在再继续收,已经不大合时宜,要是不景气,那就等着赔本做买卖吧。可这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陈家把着不松口,孙家才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把生意谈成吗?要是这样说来,孙昶的确是有杀人动机的。”

黎晏哦了一声:“所以杜知府就顺理成章的把案子往下压,明里是说要查证,要弄清楚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蓄意杀人,可暗地里呢?”

他一面说,一面啧的咂舌,又倒吸了口气。

那口气在喉咙里滚了两滚,打了个旋儿,才又丢出来:“我瞧陈老爷目下激动地这样,恐怕杜知府你也没真正上了心去查这个案子才是了。不然你们是亲家,陈老爷也不会在大堂上,当着我的面儿,暗指你在其位不谋其政,实则是个不怎么样的知府,不配朝廷如此重用你。这一张口,竟要冲我这个并没有什么实权的封地王诉苦”

黎晏摆弄着腰间的玉佩,连看都没有再多看杜启崖一眼,他顿了好半天,缓缓站起身来,迈出去三两步,在魏鸾的身旁站住脚,一弯腰,上了手把人扶起来:“杜知府既办不了这个案子,不妨把卷宗送到玉屏客栈去,左右我无事,听着魏二姑娘和陈老爷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实在起了些心思。自然了,杜知府若不肯,或是觉得我插手干涉了你湖州政务,大可以一本奏折把我参了,我跟你保证,你的这道奏本,没人敢淹下去,一定能够呈送御前,说不准皇兄看你正派,你升迁的机会,就来了?”

他这话说不出是威胁还是调侃,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用意了。

杜启崖几乎可以确定,这位殿下对他的印象坏透了。

若不是对他印象坏到了极点,也不可能这样子夺权。

他自己都会说,他既无实权,湖州又不是他的封地,再加之他同魏家二姑娘的关系,这件案子本该避嫌才对,可他要卷宗

杜启崖眸色暗下去,敢怒不敢言,眼看着他扶起了魏鸾,说完了那番话,竟连片刻都不多待,径直就出了府衙大堂,一路往门口方向而去,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得,正事儿摆上了台面,眼下便连陈昱明的言辞无状也不管了。

陈正廷由着儿子搀扶着起了身,杜启崖一眼瞧见陈昱明那长松口气的模样,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好松下这口气的?齐王不说,不代表不追究,你伤了魏二姑娘,对着齐王殿下说了那么多的混账话委屈你,在府衙大牢住上几天,也算是给齐王一个交代吧。”

陈昱明当下脸色大变,攥紧了他爹的衣角:“爹!”

陈正廷脸上也不怎么好看,拍开他的手:“素日你嘴上惹祸,今次真是闯了大祸了!去,到牢里待着去吧,不然还等着齐王下手惩处你吗?”

他好歹是明白事理,也晓得杜启崖只是要关押陈昱明几天,委实算是很客气了,他儿子冲齐王说的那些话,就是推出去砍了头,都未必能消了齐王那口气的。

现下齐王丢开手,杜启崖把人关起来,算是小惩大诫,事后齐王便也不好再转头找麻烦,不然显得小家子气,那是招人笑话的。

那头杜启崖见他不说什么,也松了口气,支使了左右拿了陈昱明去,也不敢吩咐特别关照他,就怕哪一日齐王问起来,再节外生枝。

等到衙役们押着陈昱明退出这大堂,杜启崖才黑着脸叫陈兄:“当着齐王殿下的面,这样诉苦,你是存了心想害死我?”

“我若存了心要害死你,就该在这大堂上,把你收了孙家人银子的事儿捅出来。”陈正廷眼底是清冷一片,连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七分的寒凉,“心照不宣而已,你真当我不知道吗?我给你送了三大箱的银子,你都不要,倒像是你多清正廉明杜启崖,你要不是先拿了人家孙家的钱,怕再收了我的,两头为难不好办,你会跟银子过不去?”

他一面说又冷笑:“孙家是没什么本事,轻轻松松的就能叫你糊弄过去,可偏魏家是有本事的,魏家这位二姑娘,实在是好手腕的,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有了齐王殿下给魏家撑腰,你当然怕了孙家人找麻烦,我说的,是不是?”

这话就太不客气了。

原本还是亲家,出了事儿不往一处用心使劲儿,反倒窝里斗起来。

杜启崖听得他那几句话,觉着实在是不中听,当下也冷了脸子:“是,我是收了孙家人的钱,你呢?你又真是干干净净的了?方才跟人家小姑娘对峙起来时,你倒好意思说出口,也敢说是孙昶先存了害人的心思。陈正廷,夜路走多了总能撞上鬼,你儿子的命都没了,你还敢信口雌黄,就不怕你儿子回过头来,阴魂不散的缠上你?”

“你!”陈正廷登时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横眉怒目的,若不是还有一丝教养和理智,只怕要在这大堂上同杜启崖动起手来。

二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谁也没再激怒谁,谁也都没有再开口。

约莫过了半展茶的工夫,杜启崖才唉的一声长叹:“你说咱们两个,这是何必?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丧子之痛,又有魏家的旧仇,换了谁也过不去,但你能不能别逼我?我也跟你说实话,要换了是寻常人家,你要人家偿命,我就还你一条命,又值什么呢?孙家和魏家是姻亲,他们家大姑奶奶,那是魏业的结发正妻,是魏家二姑娘的亲娘,你叫我杀孙昶,我真的就不必掂量掂量了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烫手的山芋

第146章烫手的山芋

他一张口便说“别逼我”,这话落在陈正廷的耳中,再没那样刺耳的。

他这个亲家,真不是什么好人,实际上说穿了,他自己也不是。

大家半斤八两,说是亲戚,从前他也没少给杜府送银子,逢年过节的,或是遇上个什么事儿的,大把大把的银票送到了杜启崖面前去,就连去岁杜启崖生辰设宴,他特意打了一尊小金佛,送到了杜家去。

那一尊小佛是纯金的,里头是实心儿,拿在手上沉甸甸,看起来不算十分大,但真费了他不少钱。

所以说,今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杜启崖转头收了孙家的银子,把他们晾在一旁,他心里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眼下他却又是这番说辞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连魏家那个小丫头都会说,真就是把孙昶推出去看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你怕什么呢?”陈正廷的面色丝毫没有舒缓下来,“你叫我别逼你,又说体谅我丧子之痛,倘或你真的体谅了,当初就不会收了孙家人的银子,闹到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

他把尾音拉长了,音调径直砸下去,落在地上,几乎砸出坑来:“你现在会说孙家背后有魏家,魏家背后又有齐王府撑腰,当初直接把人推出去砍了,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儿吗?所以杜启崖,打一开始,你的主意就不是这样的,你不过是为了银子,想着一拖再拖,等到我什么时候冷静了,劝我就此揭过这码子事儿,横竖你能找出借口来,也总能够想出法子来劝我,我若不听,你自然再另想他法。如此一来,既收了银子又不得罪人,岂不两全其美?”

其实他说的都对,杜启崖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他这样拆穿,登时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自认话说的和软,语气也十分的好,那真是拿陈正廷当自家人,才在这府衙大堂说出掏心窝子的话来,可是陈正廷呢?

“你这便是打算不领情了?”杜启崖彻底黑了脸。

他在四品的位置上待了几年,底下的人看见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舍出去一份人情,还没有说不领的,偏今日陈正廷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陈正廷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生意场上待的久了,自然而然养成这样的习惯,见了人说话办事儿,看人脸色,听人语气,能玩笑打趣是玩笑打趣,倘或真是变了脸的时候,那就得敛起来,甭给彼此招惹了不痛快。

更何况两家人说是亲家亲戚,可这世道上,亲兄弟间还有撕破脸谁和谁也不往来的,更不要说只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了。

杜启崖能容他们到几时?他手上是攥着杜启崖的把柄,可那里头好些事儿,照样把他自己和陈家也全都牵扯进去,这算什么呢?

陈正廷拢了拢袖口:“倒不是说不领情,实在是你方才那样的话说出口来,叫我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合着我儿子赔进去一条命,到头来还得我们一让再让吗?你瞧呢,我也说了,现而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这位殿下心里头是向着谁的,你没个数吗?还要我说出口来吗?当着这么些人呢,带着魏家的小姑娘就走,那真是再亲厚也没有了”

“你话可别这样说。”杜启崖一扬声打断了他后头的话,望过去的眼神中也透着古怪。

其实他心下有更多的是不屑,陈正廷这样的人,他实则不大看得上。

经商钻营这半辈子,人机灵活泛的过了头,有时就生出些滑头的心肠,便好比目下吧他好声好气的,陈正廷就蹬鼻子上脸,可是一看他这里要动怒见真章了,立时又敛去了那股子嚣张跋扈,倒成了一副温顺的样子。

他真温顺吗?他要是个温顺的,这么些年陈家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现如今是都不愿意提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真像是彼此拆台,日子不打算过了似的。

现放着齐王殿下在湖州,真闹得不像话,伤筋动骨的,谁也好不了。

他大好的光阴和青春全都在仕途上,多少年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不能为了陈家这一桩案子,把他半辈子心血扔进去。

于是杜启崖的脸色冷下来,连眼神里都透着冰冷和阴森。

陈正廷见惯了各样的脸色和各样的人,可乍然见了这样阴鸷中又带着戾气和肃杀的,没由来瑟缩了一回。

杜启崖却只当做没看见一样:“齐王话里的意思,这案子他来办,其实这样也好,省的大家麻烦。”

好在哪里,陈正廷未必不知,可于他而言,这好处,全是杜启崖和孙家的孙家保不齐能保住孙昶一条命,有了齐王的偏颇,谁还能奈何得了他们呢?至于杜启崖,今次齐王接手这案子,他自然而然的抽身而退,即便到将来,齐王殿下公正无私的断了案,要砍孙昶的头,这一切与他再无关系,孙家诚然是使了银子的,可是对此案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孙家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命数不好,运道不济,这并不是他不想保孙昶,实在是没法子在齐王殿下手上把人救下来。

所以闹到最后,最占便宜的还是他杜启崖,银子也赚足了,还落了个干干净净的一身清白。

但是陈家呢?

陈正廷喉咙一紧,竟不由的佩服起杜启崖的心思。

从前他也没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在京城那会儿,谁不比杜启崖位高权重呢?可那些阴谋从没有用在他身上,他虽知官场阴暗,远比生意场上来的要更加厉害,却未曾真真切切的感受过。

时至今日一直到杜启崖的这些手段,用在了他们陈家身上,他才发觉,这个人城府颇深,实在是个危险的。

现如今回过头来想自己从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也真是杜启崖为了银子不愿轻易和陈家撕破脸,不然哪有他今日坐在府衙大堂与他叫嚣的时候呢?

“杜兄,你说话不能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齐王还会偏颇我们家吗?”陈正廷干巴巴的咳了声,这一声杜兄叫出口,连他自己都觉着尴尬。

先前那样疾言厉色,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眼下又这么明着拉关系套近乎

杜启崖不会在此时开口讥讽他,横竖他不那样吊脸子,那便如何都成,这事儿陈家吃了大亏,他能包容的就包容,能体谅的就体谅,这十几年拿了陈家那么多的银子,这点子容人的雅量,他还是端的出来的。

只是见了陈正廷乖觉的样子,杜启崖心下又难免舒畅。

他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长舒口气,连眼底的戾气也化为灰烬,不见了踪影:“齐王当然不会偏颇你们家,你心里想的其实也很对。案子交到齐王殿下手里,于你而言,那该如五雷轰顶,觉得再没指望了。往简单了说,这事儿倘或闹出个钦差大臣,你陈家家大业大不缺银子,能使了银子去买通人家,可齐王不成这天下都是他黎氏的,是他亲皇兄的,他看不上你那点银子,你也不敢把银子送到他脸前去,是以孙昶这条命到底能不能交代在湖州城,你儿子的公道还能不能讨回来,你心里没数,也想来多半是不能,对吧?”

陈正廷点了头说是,这会子没了气性,反倒平静很多。

杜启崖这一番话正说到了他心缝儿上,全是他心中所想的,于是他又生出更多的无奈和疲惫来,长叹口气:“所以方才我急的那样,也口无遮拦的,好在是咱们从来亲厚,你体谅我心情,也不计较罢了。”

都到了这会子,他言辞之间,竟还不忘记要开脱,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想着把伤了的情分找补回来。

杜启崖心中嗤笑,敷衍了两句:“说这个没意思,倒真显得生分了许多。”

他是不愿多提的,其实闹到这一步,往后两家人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呢?

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明面儿上过得去罢了。

陈正廷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似面上那样大度,他心里记仇,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是怎么对陈家的,又是如何不看重他儿子的人命官司。

至于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待见捏着自己把柄和短处的人,尽管他知道,这短处不只是他的,也是陈家的,原本他和陈家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今日陈正廷说了不该说的话,拿这些来威胁他,那么这一家子人,就再也不能和他做朋友,陈正廷,也彻底失去了与他私交甚笃的资格,倘或将来有机会

后头的话他没再想,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这会子面上露出端倪来。

眼前坐着的不是陈昱明那个草包,连人的脸色都不会看。

陈正廷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些话,他人精似的,这会儿自己都慌张了。

杜启崖拿舌尖顶了顶脸颊,斜着扫过去一眼:“齐王是最自由,也最有资格放浪形骸的一个人,他想做什么,这天下没人约束的了他。孙昶的案子,其实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要站在这堂上说孙昶是错手过失,本无意谋害,至多罚了孙家些银钱了事,那孙昶就能活命,你有苦说不出,有理也没地方诉,案子只能就此了结。可是陈兄,齐王,是大梁的齐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一言一行,大梁的臣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陈正廷原本面如死灰,实在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连杜启崖都这样子说,齐王殿下只怕心里更明白,自然也会这样子做。

然则峰回路转,杜启崖他话锋一转,好似这个事情还有转机。

官场上的门道,他真是不那样清楚地,只是觉得,一切就该如杜启崖所说那般,齐王本就可以为所欲为才对。

陈正廷愣了神,肃然看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这案子还有转机吗?你该知道我,我从来不缺孙家那点子银钱,孙昶杀了我儿,我只要他来偿命,仅此而已。”

“是,我知道,从案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杜启崖眼皮往下略一压,彻底盖住了眼底所有情绪,“齐王是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的,不然不会到湖州还带着魏家二姑娘,可这毕竟只是私事,百姓们说嘴,也只是茶余饭后当谈资,觉着这位殿下儿女情长,是个痴情种子,旁的不会多说什么,更与陛下和大梁的江山无关。但孙昶这个人命案,那就不单单是私事了。”

他略一顿声,重又掀了眼皮:“记得我先前所言吗?齐王殿下本该避嫌,为魏家之故。”

陈正廷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可转眼间,如梦初醒。

他脸上全是了然神色,叫杜启崖这么几句话说的幡然醒悟。

他啊的一声,倒吸口气:“他若一味偏袒,哪怕是有心保孙昶的命不,应该说,他要救孙昶,那不只是要让我信服,而是要让湖州百姓心服口服!”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脸上也是雀跃和欢喜的,“他一味偏袒,百姓只会议论纷纷,说他为讨魏家小姑娘的欢心,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仗着自己是宗亲皇族,便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分明是个杀人案,他却草草了事,将杀人凶手返归故里,何况湖州本不是他封地,湖州政务不该他插手,他这是专擅,更是越权。众口铄金,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能罚他,不能再袒护,如若不下手惩处,那便是置民心于不顾了!”

杜启崖眼底终于见了欣慰二字,这个人虽不大清楚官场门道,好在是个最知道人心的。

他点了头:“所以你瞧,齐王今次实则是揽了个大麻烦上身。”

说起这个,他又把肩头一抖,撇了撇嘴:“我原想着他不会明里插手,哪怕是私下里交代我几句呢,至少今日在大堂上,总不会开口的,谁承想,他一张嘴,这烫手的山芋,他倒接的心甘情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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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你想救他

第147章你想救他

出了府衙的大门,魏鸾是气鼓鼓的。

她没个好气儿,自然就没有好脸色给黎晏。

魏子期看的提心吊胆,直到黎晏一向宠着她,可她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

于是他跟上前几步,悄悄地扯魏鸾衣角,见她抬眼望过来,便朝着她径直的摇了摇头。

黎晏不是没看见,只是当做没瞧见罢了,他想说没必要,她在他跟前,一向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魏家人时常拿规矩拘束着她,实际上他是很不喜欢的。

但这话从前不是没说过,就是当着魏业也说过的,人家不听,或是听了,没记到心里去,总归想着尊卑有别,唯恐僭越,这样小心翼翼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日子久了,他懒得开口,也就随他们去了。

也好在是魏鸾这十几年下来,没叫他们教坏了也不能这样说,于魏家人而言,魏鸾目下这样,才算是“坏”的,只是对他来讲,这样才最好而已。

那头魏鸾自是没收敛的,反倒把袖口往外抽了抽,从魏子期的手上抽离开来。

等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她回过身再望府衙大门一眼,那口气就更不顺了:“你今天这样打草惊蛇,还要不要查陈昱卿的事情呢?这案子原发在湖州城内,你是跟着我们魏家的孩子一起到湖州的,怎么能把这案子接过去?”

她这么说来,竟叫人听不出到底是恼怒黎晏打草惊蛇,还是在担忧黎晏今次的大包大揽了。

这案子对黎晏而言是个烫手山芋,不要说杜启崖了,连魏鸾和魏子期都看得出来,至于陈正廷一时猪油蒙了心,连这一层都未想到,一则在黎晏和魏家的关系里,他到底只是局外人,二则这里头弯弯绕绕,其实他离开京城更早些,真未必有魏子期更明白,而魏鸾之所以心念转过立时能看透,也不过是前世造就而已。

黎晏那里一味的摇头,更多的是无奈,连叹出一口气来,都是满腔的挫败。

魏鸾高高的挑了秀眉看他:“你这样子,倒灰头土脸的,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魏子期拧着眉:“鸾儿。”

她斜着瞧了自家兄长一眼,这样其实不恭敬,人家说长兄如父,出门在外,爹不在身边,大哥说的一切话,他就都得听,这样不敬重大哥,显得她没分寸不懂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只是魏子期不计较,魏鸾这会儿为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自然也不顾着这些。

黎晏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开了口。

那一声幽幽长叹,连最短促的呼吸声都砸在魏鸾的心尖儿上:“陈家人心术不正,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魏鸾一怔:“我问的分明”

“你别急着打断我,且听我说完了,不是问我吗?总要叫我解释个清楚明白吧?”黎晏没容她把话说完,一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把她所有后话都堵了回去。

关于这件事,他的确有着自己的成算,先前也没和魏鸾说过,更没跟魏子期商量过。

他一向是个专擅独断的人,朝廷里的事,大大小小的经办过几件,从来也没跟谁商议过什么再拿主意做决定,皇兄从前说,办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实在不是一个王该干的事儿,太没骨气,也失了男儿血性。

这些年他办事不是不着调,皇帝更是放开了手,一切都任凭他去,知道他在外头不会胡来,便也就更加的放心。

他偶尔间会与魏鸾商议的,都是些朝堂之外的事,毕竟涉及朝堂政务,就成了她不该知晓的。

今次湖州一行,说是朝堂内也可,说是朝堂外也可。

当他踏进了陈家茶楼,又见了雅间那样的布置,便知陈正廷此人心思深沉,断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平素在湖州城中,只怕坏事也没少做。

既然如此,这么些年,他仍旧能在湖州耀武扬威,凭的又是什么?

杜启崖连人命案子都敢收了孙家的钱,而后把案子一味的往下压,更不要说陈家了

这里头狼狈为奸,**,只怕湖州的水深不见底,是一潭恶臭的死水。

他无意搅弄风云,如若这水面是波澜不兴的平静,他更愿意一点点的荡起涟漪来,倘或一块巨石砸下去,惊动了水下藏着的小鱼小虾,那有什么意思呢?

是以在茶楼中,他故意放声,侃侃而谈,字字句句全是指陈家的不是。

那些话难听,黎晏心里是有数的。

眼下魏鸾问起来,他没什么好瞒的,更不愿骗她:“我是故意打草惊蛇不假,先前与你说的那件事,凭你的聪慧,细细想来,也知我还有别的缘故,只是如今见了陈家是这样的行事做派,我自不愿与这样的人家过从亲密,他们陈家也不配。”

黎晏说这话,眼底全是不屑,打从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不屑,一直蔓延到了眼睛里似的:“他们既然不配,我又何必还藏着掖着?这大梁本就是我黎家的大梁,我所到之处,还要避陈氏锋芒?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魏鸾倒吸了口气,真是噎在了嗓子里,说不出话来,又不甘心咽下去。

黎晏是不服气吧?这样的情绪,或许不能全然称之为不服气,可更细致的,她真是难以描述和形容。

总之他想要看陈家栽跟头,或是单纯的,只为了看一看陈家人惊慌失措时是什么样。

她喉咙发紧:“那就不顾着大局了?”

她有些难过,说不上是为什么。

黎晏看懂了她眼底的悲伤,心里当然也不好受,大约是因为,眼下她是那样的不理解他,以为他为了一时畅快,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孙昶还关在大牢里,他们连面儿都没能见上一回,魏鸾就已经在公堂上和陈正廷对峙过了一次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更多的是掩藏自己的情绪。

他克制着自己,也尽力的平复下心虚来,保持着冷静,唯恐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伤了她:“你觉得我把案子揽过来,是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我是大梁的齐王,不是你魏鸾一个人的齐王。你表哥涉案,铁证如山,人是他杀的,他自己都不敢不认,我有什么好查,又有什么好断?倘或放了他,总有人要说我这是为了你而生出的私心,我名声难听,你、你们魏家,名声就会更坏。可是我要杀了他”

他深吸口气,那一口气很长,许久他都没疏缓过来。

黎晏的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会记恨我一辈子。”

魏子期大吃一惊忙说不敢:“早说过原是表哥错了的,即便殿下杀了他,也没有人敢记恨殿下。”

“是吗?好听话谁都会说,场面上的话,就收起来吧?”黎晏剜了他一眼,觉得这样的魏子期尤其可恨。

杀子之仇,便是不敢报,也不会不恨。

这里头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孙昶死在谁手上,孙家人便会记恨谁,无论他是不是咎由自取

可魏子期不够实心,自来便是如此,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挂在嘴边,脸上的笑,也永远是不达眼底,最虚伪不过的笑容。

连眼底都不达,又如何能够是发自肺腑?

黎晏冷哼了声,收回了目光懒得再看魏子期,只是叫魏鸾:“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不知道,你又气我此举将杜启崖从苦海中救了出来,他不知赚了孙家多少银子,到现在没个交代,骂名其实还是孙家背,在百姓眼里,陈家是受害的,死了儿子,这样的伤害还不够大吗?说到底能压下来,那孙家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呢,这事儿是杜启崖一手造成的。可现如今好了,我这么一插手,反而把他从两难的境地解脱了。”

魏鸾深吸口气,又长长的吐出那口气。

原本她是不想说的黎晏到湖州是为了她,牵涉到这些乌漆墨黑的事情里也是为她,这些事情,连她听来都觉得头疼糟心,更不要说黎晏了,可他没有一句怨言,一路从齐州赶到湖州来,昼夜奔波,早几日走得慢些,也还是为着她的身子考虑,从不是为了他自己。

黎晏这样为她,她怎么能反过头来怪黎晏呢?

可眼下他滔滔不绝说出这么一大车的话,原来道理他都懂,也明知道她会生气会恼怒,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魏鸾一时觉得看不透他,便生出更多的心凉之感来:“是,你说的都对,那我现在想听一听,你打草惊蛇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看一看陈正廷脸上的惊慌失措?还是为了看看杜启崖的慌乱,看着他堂堂四品知府,在府衙大堂上没了章法乱了分寸,你觉得很痛快?”

话语往往能伤人,说的重了,是能杀人的。

黎晏心口处猛然一疼:“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他手臂略抬了下,在胸口处按压了一把,很快又放了回去,只是瞬间而已。

可是魏鸾看见了,也知道他为了什么。

她抿起唇:“我无意拿话伤你,是你自己要这样做,要这样说。你不愿与陈家往来,查清楚事情真相,我们离开湖州就是了,何必你如此行事?你惊动了陈正廷,当日他若有什么部署,现如今也会紧着收拾干净,难道留着给你抓把柄吗?”

魏鸾一面说又一面摇头:“我的确是看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帮你。”黎晏坚定的望向她,语气渐次沉重起来,“因为你想救孙昶,所以我想帮你!”

魏鸾眼底惊诧一闪而过,连一旁魏子期都大为震惊:“殿下,鸾儿她从没有”

“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反倒看不透她心里想什么吗?”黎晏气劲儿上来,哪里肯听魏子期那些话,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就阻断了他的声音。

他又去看魏鸾,见她整个人呆呆的,于是心下了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想错。

先前他以为自己多心,她这么多年不和孙家走动,便是从前孙魏两家还往来时,魏业都很少得空带她到滨州孙家去作客或小住,而她那位外祖父,更从没有要把她们姊妹接到府上小住的提议。

他想来或许她与孙家感情淡淡,和孙昶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兄妹情分可言。

可是一路走来,她越发沉默寡言,越是临近湖州城,她就越是心神不宁,有时候一整天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便开了口,也心不在焉的,总感觉是敷衍支吾过去,再后来,他们进湖州城的前一天,她更是一整天都没露面。

直到那时候,他才发现,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救孙昶的。

只是在齐州时,有太多的话没法子说,即便是到了他面前,也没法子说,毕竟那时总有魏子期跟着魏业和魏子期这父子两个,大抵是真的无心插手孙家之事,更没什么想要救下孙昶的心思是以她不说,是没办法开这个口,说了怕招她父兄的反驳和训斥。

而之后不言声,那那就是为了他所说的,打算插手湖州茶叶生意一事了。

她也许以为他主意已定,又有了诸多部署与安排,若再开口,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只是搅扰的他不得安宁而已。

于是她一个人把这些藏在心里,自己神思倦怠起来。

黎晏眸色略暗下去:“阿鸾,你今日大大方方告诉我,你真的,从来就没想过救孙昶吗?”

魏鸾朱唇微启,那个我字在舌尖儿上打了好几回转,要丢出口,又卡在那里。

那句话她没完整的说出来,只是目不转睛的望向黎晏。

好半天过去,她终于找回了声音,也撬开了自己的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说,没有离开家的时候,只有齐娘在我身旁,我都没改过口,从来都告诉他们,我未必一定要救表哥,情分归情分,舅舅和舅母今次行事过了头,伤了我的心你怎么会知道,我早就生出想要救人的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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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另有用心

第148章另有用心

黎晏果真是了解她的。

眼下连她大哥都显然吃了一惊,站在那里几乎目瞪口呆,好半天也只是丢出鸾儿二字,那音调明显的上扬,充满了难以置信。

其实又有什么好惊诧的呢?

魏鸾垂下眼皮,交叠在一起的小手攥了攥自个儿的衣角下摆处。

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一点也不奇怪才对。

她知晓舅舅和舅母做得不对,也为此生气过,齐娘当初还一个劲儿的劝她,唯恐她气坏了身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说陈家清清白白,又或是她表哥素来都是没轻没重,一向孟浪轻狂,那她便也觉得没什么了,横竖不知轻重的人,早晚也是要给自己招惹祸端和是非,如今只是得罪一个陈家,失手杀了陈家人,拿他一条命抵出去,是他自己的命数,合该他自己受着,也省的将来祸闯的再大些,连家里头一并连累。

然则现下最要紧的,是陈家原就心怀鬼胎,一贯都不是什么清正的人家,要说一身正气,那同陈家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她之所以把这样的心思掩起来,并不是真的以为,杀人偿命——这里头总归分了情形不同,如孙昶今次这般,惩处是该有,可他真的就该死吗?不要说陈家是不是真的动了手脚了,哪怕是没有,他陈昱卿当街强抢民女,那不是仗势欺人的?叫人碰上了,一时失手把他打死了,真的就那么罪不可恕?

恐怕未必。

但是从一开始魏鸾就知道,她父兄无心救人……爹就算了,连大哥都觉得不该插手不该救,如此一来,她连个商量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也就不能再开口,不然叫爹和大哥以为,她是小女儿柔肠一副,心太软,还要胡闹缠着他们想法子救人,平白的给爹和大哥增添烦扰。

至于黎晏嘛——这样的事情原就与他无关,在他的眼里,何时能够看到一个孙昶了呢?可是她开口,他就势必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的要求,而这是她所不愿的。

诚如她现在说的,黎晏这是把烫手的山芋从杜启崖手上接过来,一个弄不好,连他自己的名声都会被连累。

陛下是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如若是失了民心的事,小惩大诫总归少不了,好歹是要给湖州百姓一个交代的。

魏鸾轻咬着下嘴唇,一直低着的头,终于又抬起来:“你说的不错,你也很了解我,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怀疑过,只是我尽力的掩饰,从不敢表露分毫,连你也差点叫我糊弄过去,以为我真的不想救人。”

黎晏无声的叹息,她眼底的伤怀他不是看不见:“你怕麻烦别人,难道也怕麻烦我吗?”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事儿。”魏鸾摇着头说并不是这样,“这十几年来,有什么事是我跟你开不了口的,又有什么是我怕麻烦了你的呢?”她一面说,一面去回想,临了了,又补了两句,“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是没有的。我表哥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名声受损,我要是开了口,你当然能保住他一条命,陈家在湖州再如何一手遮天,难道你出面要保人,他们家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所以她今次会生气。

黎晏悬着心提着的那口气,略略松下来:“那你信不信我呢?”

魏鸾如何不信他?可是她难免会担忧……

那头魏子期一直是黑着个脸的,打从黎晏说出那句“你想救他”,他的面色就再也没舒缓下来。

他不懂,看着那样懂事的魏鸾,怎么会一直存了救人的心思呢?

然则这会子还在街上,且黎晏也在,他不好多说什么,怕话说的重了,魏鸾面上挂不住,黎晏就更要给他使脸色,于是他吞了口口水,再三的忍耐,到底把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殿下要案子的卷宗,又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如果我没猜测,殿下是想完成鸾儿的心愿,救下我表哥的?”

黎晏翻了个眼皮,确实是没什么好脸色,丢了个白眼过去:“不然你以为呢?”

魏子期简直是在说废话。

他要不是为着魏鸾的这份儿心,怎么可能从杜启崖手上把这案子接过来。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是麻烦?要救人,还要保全名声,要紧的是魏鸾的名声,他要周全的便很多。

陈家再怎么不敢惹他,这样的杀子之仇,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气性的,等将来案子了结,那说什么不还是凭他们一张嘴?

黎晏嗤了声:“我不为了救人,何必费这些事儿。”

魏子期呼吸一窒:“那殿下今日大闹陈家茶楼,也是为了这个。茶楼中那样的布局,殿下笃定了,一定会有陈家人在雅间旁听,为的就是听那些嚼舌根的话,只是今日碰上殿下的运气又好,遇上的正好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陈昱明,反倒愈发成全了殿下,径直闹到了府衙去。见了杜知府,殿下亮明身份,再把这案子要过来,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黎晏面上全是坦然,事情到了眼下了,他当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他甚至能猜到魏子期后头会问什么——

故而他把肩头一耸:“其实你们也不必想的那样多,陈家素日在湖州,未必是什么好的,至少陈家兄弟几个,尤其是这个陈昱卿——”他啧了两声,“浪荡公子,人家能说他什么好?我自然有我的分寸,孙昶本来也不是不能救,只不过……”

黎晏拧起眉头来,不再看魏子期,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下来:“阿鸾,你舅舅和舅母,是不是也没告诉过你们,去岁孙昶把湖州茶叶价格压低了三成的事情?”

魏鸾点了头,这事儿她的确是不知道的,今天在堂上听见陈正廷说起,她也吃了一惊。

现下黎晏问起来,她又少不了想替孙昶辩白几句:“可表哥有这个本事,能叫湖州的茶农心甘情愿的把手上的余茶卖给他,买卖嘛,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的,人家的买卖既谈成了,陈家又眼红个什么劲儿呢?再者说,今年表哥来收茶,可没按着去年压低人家三成的价格吧?照理来说,孙家也不算是亏心做买卖的,当初生意不景气,傻子才会按往年的价格来收茶,难不成陈家就那样大度,会照往年的价格给茶农?”

黎晏忍住了笑意,这丫头倒好了,眼下把话说开了,知道她一心是想要救孙昶了,就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他不过问了这么一句,她倒一大堆的话来替孙昶开脱说情似的。

他摇了摇头:“我没说孙昶办的不对,今日堂上陈正廷说起,我便在想,他这个话几分真几分假,陈家当初又抱着什么心态做壁上观——其实咱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是傻子,陈正廷自个儿说了那番话,大抵也没指望我能听进去。”

魏子期一撇嘴,心说那是了,有鸾儿在呢,陈正廷又不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还能指望你听进去,心疼心疼陈家的遭遇了?

只是他又不懂,既不是说孙昶这事儿办的不够敞亮,为何又眼下问起来?

要救孙昶他是不情愿的,说到底只是加深和陈家之间的仇恨与矛盾,孙家却未必真的感激他们什么,他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他,有些心思放下了,现如今只想魏家能更好一些。

是以魏子期顿了须臾:“殿下问这个,又不是为了指责表哥办事儿不敞亮,那是觉得,我舅舅和舅母今次到齐州,却嘴里没多少的实话,殿下觉得他们为人不够坦荡吗?”

“多少有这么个意思,而且我们应该去见一见孙昶。”同魏子期说起话,黎晏总是少了耐心,敷衍更多,不耐烦的情绪在脸上都能瞧得见,“你舅舅舅母说了谎,却不知他们还瞒了多少事,说来也有趣儿,他们是为了救孩子的,却还要在你们这里扯个谎,倒也不怕耽搁了救人。”

魏鸾瞧他这幅神情模样,生怕两个人再起了争执,于是赶在她兄长前头开了口:“你想问出什么呢?”

黎晏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你不是说了吗,只怕去岁那些茶农茶商,也是心甘情愿把茶叶卖给你表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表哥为人处事就应该还算不错,至少和这些个茶农交情不错。而且按陈正廷说的,恐怕这些个散户,和陈家相处的并不怎么融洽。我们少到湖州,不大清楚湖州究竟是如何的,只是我想来,陈家以往一家独大的做生意,只怕没少做欺负人的事儿,压人家的价儿,不像是你表哥干的事儿,倒更像是陈家干的。”

魏鸾眼睛略一眯,没多会儿的工夫脑子就转过了弯儿来。

她拖长了音调哦的一声,面上全是了悟:“要救人,还得让湖州百姓说不出什么,便是陈家说破了天,我表哥能活着,如若变成了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今后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说是,眼底是笑意,更有欣慰:“你很聪明,也懂得我心中所想。”

“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魏子期那里眉头紧锁,“殿下想的,是问一问表哥,去年来湖州谈生意的时候,如何说通了那些茶农,而孙家收回去的茶叶,又都是从什么人手上收走的。既是做茶农的,多少有些家底,在这湖州城中,勉强说得上话,回头要放人,有他们帮着,能省很多麻烦和力气。可是殿下怎么不想一想——今年生意僵住了,现如今到了五月份,新茶都没收上来,表哥为这个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现在还闹出这样的事情,为的是什么?”

黎晏面色一沉:“是那些茶农不敢得罪陈家。”

魏子期说正是:“他们是有心把茶卖给孙家的,但还要在湖州立足,从前被陈家压着压惯了,也压怕了。这茶叶卖给了孙家不打紧,怕的是将来陈家报复,所以陈昱卿价未必给的十分高,却仗势欺人不许他们卖。殿下瞧,他们果真没有卖,便足可见陈家在湖州的震慑力了。现在殿下想通过这些人,帮着您一起救下我表哥——”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屑,那样的意味虽然不浓郁,却不是听不出来。

魏鸾倒吸口气:“大哥。”

她低声叫,黎晏脸色也越发难看:“如果照你说的,杜启崖也不敢拖延这么久了。”

魏子期说的是正经道理,他心下也明白,要想真正叫那些茶农松口,承认了孙昶为人是坦率直爽的,今次杀人真的是失手而已,绝非蓄意谋害,那只有打压的陈家难以再似从前那般。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正好顺了魏业的心意吗?

魏业要的是什么,他早就跟魏鸾说过,眼下魏子期这么一番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逼着他做这样的决定呢?

黎晏连声咂舌,两只手往身后一背,终于正视起魏子期:“子期,你说这样的话,又有没有私心呢?你是在告诉我,陈家一日在湖州做着‘地头蛇’,我想救了人还保全名声,就一日不可能。我想做成的事,只有先打压了陈家,才能做得到办得成,至少在那些茶农的眼里,有齐王撑腰,便不怕陈家来日寻衅,或是将来难在湖州立足。子期,你真的是为救人做盘算,还是另有成算呢?”

魏鸾的一颗心霎时间揪起来。

黎晏话里有话,且那一层意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早在离开齐州前,她就知道了的。

只是她不清楚,大哥又是否和爹的心思一样呢?

人家说父子连心,这么多年来,大哥跟着爹东奔西跑,是不是早就真的和爹是一条心的,无论什么事……

生意场上的阴谋诡计,她不想知道,更没有兴趣接触,但爹和大哥好像一直都把她算计进去了吗?

魏鸾攥在一起的小手愈发攥紧了,刚养起来三两分的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儿里去。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八章:招惹是非

第149章招惹是非

黎晏这么一席话,把魏子期彻底的说懵了。

他爹的那点心思,他当然是有数的,无非是利用齐王正好打压陈家,这次齐王既跟着他们一起到了湖州,就不能给陈家好日子过,总要叫陈家知道厉害,免得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仍旧怀恨在心,忘不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只是于魏子期而言,他不赞成,也无法苟同。

从小到大,他都希望魏家和黎晏保持距离,更希望魏鸾和他保持距离,既一直都存了这样的心,又如何会与他爹一般,想利用齐王来谋利呢?

眼下黎晏话一出了口,他立时听出言外之意。

然则魏子期心中惊惧却远胜于愤怒。

黎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必是知晓爹今次要请他走一趟湖州的真实用意。

这个人他怎么会小看了大梁的齐王殿下。

宗室皇亲,便是年纪再小,也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说到底都是心思深沉,不好骗的主儿。

黎晏不计较不追究,还多看在魏鸾面子上呢。

魏子期当下脸色大变:“殿下不如挑明了说,这样遮遮掩掩,实在也不是殿下该干的事儿。”

他背着手,实则紧张不已,若细看,隐隐还能瞧见他鬓边的一层薄汗:“我从没想过要利用殿下来做什么,会说出这样劝阻的话,也并非要殿下如何的打压陈家,这些,斗不过是我肺腑之言。殿下细想,也该明白,这都是正经的道理,我没含沙射影我们魏家在齐州,尚且有宋家这样的人家可比肩,何况一向收敛多一些,陈家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又略扬了下巴,朝着黎晏挑了一回:“我只是在劝殿下三思而行,也希望殿下能认清现实。殿下把案子大包大揽的接过去,生出了救人的心思来,那总归是我表哥,殿下要救他一命,我心中也不胜感激,可是殿下若一味打算靠着那些个茶农来成事儿,恐怕是会失望。与其等到来日殿下碰了壁再失望,再措手不及,不如眼下我就与殿下实话实说。讲真话总是不好听,但殿下高高在上惯了,听见一两句真话不容易,阿谀奉承听多了,难道不想听一听这些个肺腑之言?”

黎晏高高的挑眉,打算从他眼底看出一丝的惊恐和慌张来,但也不知道是魏子期掩饰的太好,还是他真那样气定神闲,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说出这样的话。

说来说去,他是不承认有私心了,要自己把话挑明了说,这算是在讥讽他了?

他嗤了两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听吧,说了这么一大车,横竖你不承认,我也不能逼着你认下。你说什么肺腑之言,我听进去了,不若你想个好法子出来?”

他三言两语噎住魏子期,那真是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的。

魏子期从前就不喜欢他,但真不知道这个人说起话来这样气人,能把人活活给噎死。

眼下他又有什么好办法?

先找麻烦的是他黎晏,公堂上亮明身份越权夺了杜启崖办案权的也是他黎晏,没人逼他这么干这就像是闯了祸的孩子,自个儿闯的祸做的孽,总归要自己来承担,谁还能替你受着不成?

或许天底下有无数人想为这位殿下承受,觉得是无上的荣光,可他魏子期不想,亦不屑。

魏鸾从她大哥脸上看出了端倪,就怕他脱口而出,仍旧说什么“率性”的话。

她喉咙一紧:“不如就按你说的,好歹我们也该先见一见表哥。舅舅和舅母说了多少谎,瞒了我们多少事儿,我们自己心里都没数,见过了表哥,就一切都明白了。至于你说的要去找一找去岁与表哥谈生意的茶农,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往好了想,没准儿能成,将来湖州城中,也有他们帮着咱们说话,不至于什么都是陈家一张嘴,只是我大哥说的这些,无非是往坏处想,那些人畏惧陈家势力,便是有你在,也不该开口罢了。”

她横跨出去一小步,紧着又接上前话来:“人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现下什么都还没做,保不齐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咱们想的再好,说的再多,实则都不大有用的。”

那一小步跨出去,姿态是阻拦,更多的是对魏子期的维护。

黎晏看在眼里,心下也明白,单看她到如今还想救孙昶,这丫头心肠实在是软。

对外人倒是硬的起来了,譬如宋家姊妹,再譬如元乐,可是对自己人嘛连章氏她都能一忍再忍,那性子可真是好到了极点。

她都这样子了,他还跟魏子期计较什么?是以黎晏只是点了头,算是应下了她的那些话,旁的一概不再提,带着三分赌气的性儿,自顾自的迈开腿,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了。

魏子期和魏鸾见到孙昶,是在那天后半晌了。

原本依着魏鸾的意思,当下她便想到大牢里去看一看孙昶。

她是没见过那种地方,更别说进去了,只是看话本子也好,听人戏言也罢,都说大牢里是最吃苦,也最是磨人的了,哪怕孙家上上下下的都使了银子,可她就是怕杜启崖真的同陈家联合起来坑孙家,真要这么着,暗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磋磨她这位表哥。

可是黎晏不肯,她头上还有伤,虽说周谌看过说没有大碍,吃两服药,多休息就好,若是到了后半天觉得头疼起来,他再来看,若是觉得不疼,那就真没事儿了。

故而黎晏把她扣在客栈里头不叫她出门,偏偏杜启崖又几次三番派了人到客栈,说是请黎晏移驾驿馆,也好叫知府衙门的人跟前伺候着。

黎晏再三的想来,客栈有客栈的方便之处,可就是人来人往的,也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魏鸾,于是吩咐赵隼去回了杜启崖的话,叫把这客栈里的人给清了出去,至于人家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叫他知府衙门赔回去,他自个儿掏了银子赔给了人家,又补给客栈老板二十两,余下的便不提了。

魏鸾无奈,可他一味的看着,她又不能跑出去,况且要去大牢看孙昶,还少不了他同杜启崖吩咐下去话,不然也只怕这位杜知府,对他们魏家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才对。

于是这么一拖再拖,一直到后半天,周谌再给魏鸾请过了脉,且她额头上的红肿也的确消退许多,看起来没早晨那样吓人,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叫赵隼陪着她和魏子期,一块儿往知府衙门去了。

他原是想去的,只是细想来,人家一家子见面说话,有他在,孙昶保不齐紧张,万一有些话再憋着不说,他倒成了坏事儿的,再者于杜启崖看着,也不大好,便索性在客栈等消息,也不跟着一道去了。

赵隼早上时候是没跟着伺候的,等他们回客栈那会儿,见了魏鸾你的伤,又见知府衙门一味的派人来,这才知道了一大早发生的事儿,这会儿往知府衙门,他也带着一肚子的火气,便是觉得这位杜知府,办事儿实在不像样子,着实的委屈了他们家殿下。

眼下临近了府衙门口,魏鸾长叹了一声。

她原就跟在赵隼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没差开几步的距离,这一声叹息自然入了赵隼的耳中,他一愣,脚步就顿住了,回了身来看她:“姑娘是身上不舒服吗?还是头疼起来?出门前殿下特意嘱咐了,姑娘要是头疼起来,可不许奴才带您到牢里去见那位少爷。”

魏鸾摇头说不是:“你心里头,对杜知府还存着气的吧?”

赵隼啊的一声,倒抿起唇来,好半天才回了她一声:“姑娘真是聪慧极了。”

“不是我聪慧,我和黎晏一起长大,你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儿服侍,说白了,咱们不都是一起长大的人吗?”魏鸾掖着手,面色平静的望向他,“你生起气的时候总显得心事重重,其实我方才叹了好几回气,就是声儿不大,但依着你的机警,早该听见的,我寻思着我一个劲儿的叹气,你倒也不知道问一声吗?这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你果真顿住了脚步,可见不是黎晏没交代你,是你先前心里有别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罢了。”

赵隼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倒叫她来操自己的心,眼前这一个虽不是他的主子,但诚如魏鸾所说的一样,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做奴才的整日跟在主子身边儿,主子高看的人,他当然也高看,是以魏家这位二姑娘,同他半个主子是一般无二,他虽偶尔会心下对她生出不满,觉得她又凭什么叫主子鞍前马后,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毕恭毕敬的。

这会子听她这样说,赵隼便躬身做了个礼:“是奴才的不是。”

魏鸾了一嗓子:“我原也不是责备你,你生杜知府的气,也是为黎晏,我责备你什么?只是赵隼,黎晏身边一向是你最得脸,也最得力,你小的时候是宫里长大的,后来才拨到黎晏身边去伺候,好多道理,你比我还要清楚。人家都说宫里长大的孩子惯会看人脸色,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我想,这不光是说那些皇子公主们,自然也是说你们了”

她拖长了音,声音一直是软软的:“黎晏不来,自有他的道理,叫你陪着来,是怕杜知府为难我们兄妹,明着他不敢,可场面上说几句话,推辞敷衍过去,就是不叫我们见表哥,我们便是同黎晏告了状,他也有话能圆过去。你今儿是叫他松了口,说白了,黎晏是叫你来镇着他的。可你这样心里带着怨怼,等会子进了门,见了面,岂不是没个好脸色吗?杜知府不知你的脾性,还只当是黎晏暗地里授意了你,跑到他府衙中给他再来这么一个下马威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徒增是非?”

赵隼到底是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姑娘说的这些,奴才自然都懂,只是这位知府要说陈家父子,奴才反倒没这样生气了,他们起先也不知殿下身份,都说不知者不怪,殿下不是没雅量的人。可这位知府大人,办的事儿真叫人看不上眼,也是官场上待了这么些年,如今做到了四品知府的位置上,可见了殿下,他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明着就敢忤逆殿下的意思了,眼里实在太没人。”

魏鸾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赵隼是个忠心护住的奴才,他的这份儿忠心,已然有些过了头的意思。

在他眼里,任何对黎晏不敬的人,都该死,似今日杜启崖这样的言谈举止,就尤其的该死。

可是他们还有正事没有办,是以她只能劝:“那我说的这些话,你又听不听呢?黎晏把案子接过来,已经是揽了麻烦上身,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去招惹杜启崖,更给黎晏添麻烦了吧?他虽不过四品而已,可毕竟是湖州一方的父母官,他在湖州这么多年了,回头黎晏办起案子,他暗地里使绊子,你拿他怎么样?头疼的不还是黎晏?”

赵隼满眼都是不甘心,其实他真的是想同这位杜知府好好较较劲儿的,便是他一个奴才不能对知府大人做什么,可难听话谁不会说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还不会做了吗?

然而魏鸾的话点醒了他是他冲动了,险些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得给殿下招惹麻烦和是非。

于是他只好敛去那些不甘心,再冲着魏鸾恭敬一礼:“姑娘的话,奴才一应都记在心里了。”

他姿态放的再低没有,实际上魏鸾是不惯于受他的礼的,毕竟是黎晏身边儿最亲近的人,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别说堂堂齐王府,只是先前说话,他躬身那一礼,她就生受了,眼下话说开了,他也听进去了,这一礼,魏鸾便侧身躲了一把,又噙着笑:“你肯听我几句便再好不过,别耽搁了时辰,咱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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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谁在说谎

第150章谁在说谎

为着有赵隼在,杜启崖倒没敢给他们脸色看,实际上便是没有赵隼,杜启崖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今次黎晏到湖州,实则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好叫他抽身而出,是以目下他就是瞧见了魏家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再者说,这原也是陈家和魏家之间的旧怨,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以他嘱咐了底下的衙役,前头引着路,带着他们到府衙的大牢去见孙昶了。

湖州知府的府衙大牢与别处略有不同,这座牢房就建在知府衙门的正底下,实实在在是个地牢,当初兴建之处,是当任知府为了省地想出的发在,他曾说过,湖州的每一亩地,都要用在该用的地方,那得交到老百姓的手里,叫他们种田,让他们种茶,养家糊口,安居乐业,还能为朝廷的赋税出一把力气,而不是这样大兴土木的,要去盖个府衙大牢出来。

起初也好些人觉得他想法荒诞,这大梁境内这么多的州府县衙,再没有哪个地方,是这样子的地牢,但那位周知府不听人劝,径直给朝廷上了折子,把这法子告诉了皇帝,得了朱批,便名正言顺的动起工来。

现如今魏鸾跟着他们一道下地牢,那大门打开时,便一股子潮热扑面而来。

这样的**,这地牢里却像个蒸笼似的,她浑身像是被裹上了一层浸湿的布,把她缠绕的死死地,又有人拼命的想要从这块布上挤出水,便黏黏糊糊的贴着她,难受,不爽利极了。

前头魏子期特意的放慢了脚步,等了她须臾:“觉得不好受吗?”

她恩了一声:“这地牢阴暗潮湿,五月份的天儿就已经这样闷,若是等入了酷暑时,岂不是更难受吗?”

“犯了案子关进来的人,原本就不是来享福的,受这份儿罪,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倒是你”魏子期低着头斜了她一回,只是见她面上实在难受的紧,到底没把话说的太重,反而又伸手扶了扶她,以免此处烛火不够亮,她脚下打了滑,再从这台阶摔下去,“你本是不必到这样阴暗潮湿又晦气的地方来的。”

魏鸾知道他心中不快,一则为她从头到尾的心思,二则为她要跟着一道来府衙大牢。

她也不好说什么,要说起来这算是她的不是,心思藏得深,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瞒的严丝合缝,今次偏又是给黎晏看出端倪来,捅破了,大哥心里肯定更不痛快。

至于说到府衙大牢的事情

“大哥,你不是跟黎晏说,爹要我跟着他一起到湖州,是为了让我见见世面,也算是对我的历练吗?”她任凭魏子期扶着,声儿是嗫哝的,听来再没那么乖顺,“我要是成天待在客栈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心也不操,那不是成了出门来游山玩水的?你当初和黎晏说的那些话,就更不可信了。”

魏子期呼吸一窒。

得,他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地牢的台阶本不算特别长,没多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底儿,带路的衙役躬身让了一让:“孙昶犯的是杀人案,关在最里头的牢房里,您几位跟小人这边来。”

赵隼的脚步却并没有再动。

魏鸾咦了一嗓子,索性也收住了脚:“你不过去?”

赵隼说是,恭敬的点头:“奴才在这儿等着,您和大爷只管进去,多会儿说完了话,奴才再伺候您回客栈去。”

旁边儿衙役愣了一愣,身侧这个男人衣着不凡,其实倒也不是看不出是个做下人的,但是方才他也有耳闻,说这是齐王殿下贴身的心腹,齐王府最得脸的一个奴才。

王府那样的地方,他一辈子也没见过,只是觉着,这个奴才实在了不得,怕是要比他们知府大人府上的总管还威风才对。

然而眼下这个人毕恭毕敬的,却是对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这衙役并不知魏鸾身份,所听闻的也没有那么多,这后半天他是才上了职,先前听了两句,还是为着他守在大堂门口才听见的。

眼下他喉咙滚了两滚,把口水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头咽,等魏鸾他们那头说完了话,一转脸,就瞧见了这衙役脸上愈发恭谨起来。

这样的人都会看脸色,魏鸾也不觉得多惊诧奇怪,只是觉着好笑,便浅笑出声来,立时又感到不合时宜,收了声不再多言。

魏子期无奈的摇头,只是几不可见罢了,示意了那衙役头前带来,倒也没多同赵隼说什么。

见到孙昶的时候,三个人彼此都吃了一惊。

孙昶的惊诧,自是为着没料到能在这大牢中见到魏子期兄妹,而魏家兄妹的惊诧

魏鸾是最先出了声的:“表哥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旁边魏子期眉头紧锁,朝着衙役交代了两句,便打发了他去,等到那衙役走远了,他又再三的确认了,才重步回监牢内:“你这是受过刑吗?”

此时的孙昶一身邋遢,衣服上还隐约见到些许血迹,而那血色早变成了暗红,可见时日已久,并非新伤。

他原是盘着腿坐在床上的不,这也不能算是床。

牢房就这么大点儿,三个人站进来已经觉得有些挤,中间还放着张破败的桌子,上头一只黑瓷提壶,一只已经缺了口的破碗,入眼满是狼藉。

至于那所谓的床,不过是在墙边拿四砖垒起的四四方方,魏鸾隐隐还能瞧见孙昶身下一张极薄的褥子下头又露出的干枯的稻草。

她一时哽咽:“表哥你就这么着过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孙昶心里更不好受,受罪的毕竟是他自己,这会儿魏鸾话中染上了哽咽哭腔,他一吸鼻头,先回了魏子期的话:“刑是刚被抓进来的时候受的,那会儿家里不知晓,爹也没有使银子,杜启崖为着和陈家的关系,大堂上没少折腾我,伤也是那会儿留下的。坐牢的人,哪里有人叫你清洗呢?后来爹从家里赶来,上上下下的打点,银子舍出去,好歹给我弄了些药”

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身下的褥子:“这石床睡觉硌的人后背生疼,我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刚住进来的那小半个月,几乎彻夜难眠,加之身上有伤,还起过几次热,也算是我命大,从小跟着爹奔波跑生意,身体底子还不错,总算是熬过来的。”

魏子期便明白了,啧的咂舌:“所以这褥子也是舅舅给过杜启崖银子后,他吩咐人送进来的?”

孙昶说是,又想起他们的突然出现:“你们怎么会到湖州来?是我爹到齐州去见过姑父吗?”

魏鸾红着眼眶点头,想上前去看看他的伤,但是叫魏子期一把拉住了:“我爹生辰的时候,舅舅和舅母带着妙微登的门,后来才说起这件事,爹再三的想来,总不能眼看着你丧命,坐视不理,所以叫我们请了齐王出面,一同到湖州来看看情形究竟如何。”

“齐王?”孙昶眼中一亮,可霎时间就又黯然下去,“爹和娘也是白费心思,还白牵连妙微的名声,其实何必呢。人的确是我杀的,大堂上我也没有不认的,花了这么多的银子,舍出去这么多的人情,到了也未必能保全我一条命,说来是我不孝,吃了酒行事鲁莽,这毛病爹说过多少回,从来没当回事,也没想过要改了,现在终于酿成了大祸。”

魏鸾越听他说越是难过,他真的不是个纨绔子弟,更不会仗着有黎晏在,就一味的求饶喊救命。

是他做过的,他样样都认,真正是敢作敢当的好儿郎。

“表哥,本来我和大哥是不打算到牢里来见你的,来的这一路上,我们也跟黎晏商量过,只是到了湖州后,事情有变,黎晏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亮明了身份,要杜知府把这件案子的卷宗送到他手上,这案子”她音调一长,抿起唇来,“这案子他要接手,不再叫杜知府管,可是当初舅舅跟舅母上门,隐瞒了很多事情,也扯了谎,黎晏说未免日后麻烦,最好是找你问问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其实她说隐瞒和扯谎,孙昶自个儿是能理解的,哪怕不知道他爹娘扯了哪些谎出来,他也能够理解和明白。

在爹娘的心里,他的命,总归是要保全的,那对他不利的言辞,便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孙昶长叹一声,整个人往后一靠,就倚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地牢的墙壁是阴凉的,也只有这一丝阴凉,才能稍稍缓解地牢中的苦闷。

他长长的叹息,那口气好似叹不完一样:“你们想问什么?”

他说完又自顾自的失笑摇头,连看都没看魏家兄妹:“其实大可不必问,我不是说了吗,杀人偿命,该我偿的,我早就认了命,只是不能再在爹娘跟前尽孝,还要连累祖父与祖母,为我日夜悬心,你们”他终于正视过来,眼中已有了湿润,“你们若是得空的时候,替我回家看看,也是好的。鸾儿,其实这两年,祖父和祖母,很想你。”

孙昶此时眼底已然全是释然,那样的笑并不见凄苦,反倒成了最真心实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祖母从前就总是说,你和姑母有七分的像,竟一点儿不像姑父,祖母那样喜欢姑母,那样疼爱姑母,两年不见,她其实很挂心你的。”

这话似真非真,可魏鸾宁可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孙昶眼下已有了赴死之心,人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更愿意相信外祖母是真的挂念她,这些话,并不是他在惺惺作态,要打动他们兄妹的两颗心。

魏子期大抵听不下去这样丧气的话,沉了声也黑了脸:“表哥,陈昱卿强抢民女在先的,你酒后失手打死了他,难道就真的该死吗?你为什么丧气,又凭什么认命?舅舅和舅母一把年纪,连表妹也在为你而奔走,如今劳动了一大车的人,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难道我们到湖州来,就是听你这番话,就是为了看你表你这随时准备赴死的决心的吗?”

孙昶愣了愣:“不,如果能选,谁甘心赴死?可是子期,事终究不是出在你身上。换做是你,你愿看着父母奔波,一家人忧心忡忡,再不得宁日吗?便是救了我又怎么样呢?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傻小子,眼下把我救走了,来日人家便要说草菅人命。祖父一辈子没野心,孙家便是富贵起来,也从没有仗势欺人的时候,他老人家的好名声,就该被我牵累吗?”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想?”魏鸾也拧起秀眉,“难道叫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你的孝顺了吗?你既说起名声二字,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见你的缘故。我们先前也想过,凭陈家在湖州的势力,倘或黎晏硬保了你,不要说孙家和我们家,就连黎晏,也只是落个名誉受损的下场,保不齐惊动了陛下,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她吞了吞口水,目光却并没有闪躲,其实每每提起当今天子,在魏鸾的心里,总是有着七分的惧怕。

眼下她顾不上想那许多,只是清了一把嗓子,试图把那样的恐惧压下去:“你去岁到湖州来做生意,下半年又来收茶时,把底下茶农手上的余茶价格压了三成,这个数,比往年要低太多,可是人家却卖给了你,表哥,这里头你是使了手段,还是人家心甘情愿,愿意交你这么个朋友呢?”

她提起去岁收茶的一桩事,孙昶显然惊诧,他原本平静的那张脸上,显露出不可思议来:“我能使什么手段?你怎么会这么说?又是从哪里听来,我压了三成茶叶价格的事?”

魏子期听出不对劲儿来,嘶的倒吸口气:“你没有压他们的价儿吗?”

“湖州的茶农生意看着是做的不大,可每年到湖州收茶的人海了去,我哪来的那样大的本事,把价格压三成来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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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经商之才

第151章经商之才

是这么个道理。

湖州茶闻名天下,再不济,都有人争相抢购,要是遇上些黑心的茶商,了不起把这些积攒到下半年的茶叶,再混进去些陈茶一道做了茶饼卖出去,利润仍旧是可观的,也不至于叫孙昶压下三成的价就把这些茶给买走了。

可是陈正廷又为什么当堂扯谎呢?

他明知黎晏已到湖州,这案子再不是杜启崖一人说了算,他有意扯谎攀咬诬陷,黎晏绝不会坐视不理。

魏子期愁眉不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公堂之上,陈正廷言辞凿凿,说今年陈家绝不愿再看你们从湖州买走一两茶,就是因为去岁你在湖州恶意压了茶农的价格。”

一句这不可能,孙昶是脱口而出。

他终于有了要起身的姿态,但身子直挺了一半,成了个跪坐的姿势,没有站起身。

魏鸾瞧他那样,像是不服气,可是先前那种丧气的、颓败的情绪又一下子涌上来,于是他没了声音,又放弃了反驳和抵抗。

难不成这湖州府衙的地牢,竟是这样能磋磨人吗?

从前相交,她这位表哥,绝不是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

即便是他杀了人,可是陈正廷若这样诬陷他,他也就认了吗?

魏鸾跨上前去半步:“表哥,你三缄其口,不肯明说,我当你是一心赴死,再无意辩白,可你却要想明白了陈家指责你恶意来压价,咱们都是经商的人家,我虽是闺阁女儿,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恶意哄抬或是恶意打压,这都是黑了心肠的作为,这样的人,坏了规矩,不配为商。表哥,你是孙家的嫡长子,你做的事,就等同是孙家做的事”

她终于把话音咬重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即便救了你,也要连累了外祖父的一生清名?你要叫他背上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了?”

孙昶一抬眼望过去:“我”

那些话,好像就在他唇角滚动。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逼他。

大约过了有半展茶的工夫,孙昶终于一声长叹,到底是松了口:“去年下半年我再到湖州,其实是祖父叫我来的。本来上半年茶叶生意惨淡,便是湖州新茶,卖的也并不好,我在湖州一次性进了两万两银子的茶叶,到六月中旬柜上清账时,连本带利,也只买了九千余两而已。”

魏子期霎时间倒吸口气:“连本带利尚不足万两?”

孙昶点了头,他更觉得心惊。

这何止是惨淡,简直是亏的离谱了。

孙家不至于拿不出这两万两,手上自也还有别的生意做,但两万两对他们而言,又的确算不上一笔小数目,绝不是眨眨眼就过去的事儿。

既然如此,外祖父竟还叫孙昶到湖州收茶?

“外祖父嘱咐你来收茶,是因为什么?上半年亏成了这样,照说你们卖出去九千余两,按着去岁茶叶的价格我们家是不做茶叶生意的,但我多少也还算知道价儿,那你再到湖州收茶前,你们手上应该还剩下不少的茶,当初进的两万两银子的茶叶,恐怕连三成也没卖出去吧?”

孙昶一向知道他算账厉害,倒也不惊奇,说了句是:“大约就卖出去两成多一些。其实这笔账你比我会算,按照那个价格,要是全都卖了,保管不赔,还能大赚一笔。可去年就是古怪得很,没人买,这就算了,各地的商号还都不肯把价格降下来,一来二去,所有的茶叶,几乎都烂在自家手上了。”

这一点,魏子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当初这与他们都无关,茶叶的生意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碰,人家肯不肯降价,又到底为了什么宁可烂在手里,也不愿意亏本卖出去,他无从得知。

现下看来,孙昶也是稀里糊涂的不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你继续说。”

“祖父叫我来收茶,那时候就放了话给我,要比往常的价格压下去三成。”

魏鸾险些惊呼出声来:“是外祖父叫你”她忙收了声,又吓的吞咽口水,“可你不是说没有吗?”

孙昶摇头:“祖父的意思是,按这个价格把下半年的茶收回去,上半年的茶和下半年的茶放在一起卖,这收茶的价,就没那么高,卖出去一两,利润就更大,要是等到进了十月,各地还是不肯降价,那我们家就做回恶人,把价格往下降。”

魏子期立时就听懂了,无非是想要止损,等到了十月价格不降,他们降了价,肯定有商号跟着一起降,但是孙家是头一份儿,要数卖的最快的,也得是孙家,况且他们手上的量又大,又全都是湖州新茶,价格比往年低了那么多,自然不怕卖不动。

到年底去清柜上的掌,赚的或许少一些,但总归还有得赚,最要紧的,是把上半年高价收回来的那些茶叶,尽快的脱手卖出去。

“那后来呢?”魏子期转了话锋,“我听表哥你刚才意思,这不是陈正廷栽赃你的?”

“价我的确是按低了三成的那个价谈下来的,但却并不是像陈正廷说的那般,倒像我真的恶意的压了茶农的价。”他翻了眼皮去看魏子期,“茶农种地产茶,我们手上有再多的银子,人家要是不卖,我们也没地儿去买,把这些茶农得罪了,来年我们靠什么挣银子?”

魏子期一顿,就没有再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年那个价格收了茶之后,和他们白纸黑字的写过契约,等到了年底清账,倘或挣了银子,同他们三七分账,孙家三,他们七。”孙昶是瞧见了魏子期眼底的震惊的,失笑着摇头,“给茶农们分这么多,是为着我谈了三家茶农,拢共又收了一万多两银子的茶叶,当初说好的,拿出来分给他们的那七成,一分为三,他们卖了多少银子的茶给我,就按多少份儿的红利去分这七成你想啊,或许到年底挣了银子,也没多少,再给人家分三成,叫人家三家去分这三成,那可就太没诚意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外祖父的想法?”

“是我的。”话既然都说开了,孙昶自然直言不讳起来,“但这个事儿太大,要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给茶农分,我不敢擅自做主,之前是写了书信问过祖父,祖父同意了,我才去谈的。”

是,这事儿当然大了!

所以实际上孙家去岁忙活了一年,到头来真是没挣几个银子,大头都拿出来分给这几户茶农了,他们卖给孙家那点子茶叶,起先是叫压了三成的价,但是分走这七成的红利,恐怕不止能找补回来那三成,还另有富裕。

这买卖做的当然值,只是冒的风险大了些。

魏子期略一挑眉:“表哥你当初跟人家说这样的主意,人家就都愿意冒这个险了?”

孙昶把肩头一耸,说也不全是:“好些是不愿意的,谈到最后就这么三家,人家是真想的开,上半年茶叶卖都卖不出去,谁家商号不是把上好的茶叶茶饼都砸手里了的?他们其实也怕,就怕下半年没人来收茶。我到湖州不算最早了,要是按照往年来算,那时候早就该有大批的商号涌入湖州,再次购进茶叶,而且他们手上也不该再有那么多的余量,新茶早就卖完了,下半年再来,那是另一批茶才对。”

所以茶农手上那些没卖完的新茶,很可能也是烂在手里卖不掉了的,与其等到真的白送都没人要,还不如冒一冒险,赌上一把,要是孙家本事大,真的能把茶叶都卖了,他们坐着等分红利,什么也不用干,而且先前价格虽然低一些,总归是实打实的收回了一笔银子,也好备着来年的东西了。

魏子期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一直受爹的教导,总觉得外祖父是个庸碌的人,之所以没有野心,正是因为平庸,而自知平庸,才不争不抢,守着这点子小福贵,一家子安宁的过一辈子也就过了。

直到今日,站在这府衙的地牢中,听到了孙昶的这一番话,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看错了孙家,也是爹小看了孙家。

外祖父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去带销上半年的新茶,而孙昶在湖州,又能想到年底分成这样的办法,叫茶农把茶叶卖给他

这是平庸吗?是无商才吗?

魏子期在心下矢口否认。

这实则是大才。

他不由的感慨:“表哥实有大才,要不是你这样的主意,压下三成的价格,恐怕你走遍整个湖州,也不会有一家茶农肯卖茶给你,若买不回这些茶叶,外祖父的想法就全都得落空,上半年的新茶还是要卖不动,再过几个月,全都烂在家里头,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魏鸾的眼底也不免浮现出敬佩来,只是想起陈正廷,她那匆匆闪过的敬佩,又荡然无存。

“看样子,陈正廷是知情的。”

孙昶苦笑了一回:“我就是因为知情,觉得我在湖州邀买人心,今年才要断了我们家的路子。那些茶农为着去年的事情,其实很愿意把今岁新茶多卖我一些,可是有陈家从中作梗,他们也左右为难陈昱卿一开始的时候,还跟我抬抬价,到后来索性放出话来,说他倒想看一看,这湖州城中有哪一家茶农,敢把今岁新茶卖我孙昶一两。”

魏鸾站的地方,离那张破落的桌子很近,乍然听了这话,她右臂一抬,小手照着桌面重重的拍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来:“混账东西!”

外头的衙役根本就没走的十分远,这里毕竟是监牢,哪怕是上头放了话叫带人进来的,他们也不敢真那样大意,倘或出了事,他们脖子上那一颗脑袋可不够砍的。

这会子因听见牢房传来一声巨响,监牢中当值的两个狱卒,并着先前为魏鸾他们带路的那个衙役,三个人一前一后的,一路小跑着近了牢房这头。

魏子期不悦的瞥了魏鸾一眼,又要去安抚那几个狱卒衙役,说了一车话,又舍出去二两银子给他们添酒添菜,这才算打发了他们。

“一个姑娘家,现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样子拍案叫板,这是你干的事儿吗?”

魏鸾自知理亏,便不敢言声。

孙昶反倒笑了:“两年不见,鸾儿还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到底是姑父骄纵你,又有齐王护着你,说起话来硬气,办事儿更不必瞻前顾后。其实这样挺好的”他转头叫子期,“你也不要总说她,姑娘家柔情似水是很好,但我们鸾儿这样,我看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有那么几分英姿飒爽的样。她生的像极了姑母,这才十三而已,便已见倾国绝色姿容,再过两年,她这张脸,便是掀翻了桌子,也不会有人指责这美人愠怒,只会怪有人不长眼,惹得佳人如此大怒。”

这话听来像是调侃打趣,可仔细品一品,既又没有半分这样的意思,成了最真心实意的夸赞一般。

魏鸾不大好意思,又怪他们做兄长的不成样子,监牢这样的地方,说着这样严肃的事情,还要拿她寻开心似的。

她抬脚在地上轻一踏:“我这里义愤填膺是为表哥,表哥反倒转过头便打趣我,什么倾国绝色姿容,这话我半句也不爱听。”

魏子期按了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哥这是护着你。”他拿魏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是没打过没骂过的,大道理讲了好几车,可是架不住她主意正心思多,听不听得进去,他真是管不着。

于是他又叹气,索性也不再说教魏鸾:“那表哥遇见他当街强抢民女那天,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错手把他给杀了?平日里从不见你舞刀弄枪,既不是习武之人,便是与他厮打起来,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手才对,来湖州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叫你如今成了错手杀人的案犯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自私自利

第156章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孙昶面目痛色。

那是两个多月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到酒楼吃酒,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厮,那壶酒好似喝不尽吃不完,他一直从夕阳西下,暮色昏黄,喝到了烛火通明时。

其实他酒量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心情烦闷,加之许久不饮酒,一时上了头。

旁边的奴才一个劲儿的劝,他那样吃酒的法子,总归是要醉一场的,可他吃醉了酒是什么模样,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于是奴才越发提心吊胆,生怕惹出是非来,到最后,索性上了手来夺他面前的酒壶,说什么也不叫他再碰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湖州的人是,这奴才亦然。

底下的茶农有心和他做生意,也情愿把茶叶卖给孙家,这其实就是人心。

孙昶心里清楚的很,陈家在湖州这样耀武扬威,没少得罪底下这些茶农,只是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过日子,不敢跟陈家撕破脸而已,所以去岁收茶时,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要说赔钱,那大家一起赔,孙家也捞不着好处,要是挣了银子,他们拿大头,孙家不是说一分不赚,那成了傻子了,白赚吆喝还干什么生意呢?

很显然他成功了,但也极其成功的把陈正廷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到湖州之前,祖父和爹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要同陈家人起冲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到底他们和魏家是姻亲,人家看着就心里不痛快,得罪了人,那是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他再三的斟酌了,也是再三的忍耐了,起初的时候陈家那个混账东西,把今岁茶叶的价格,提的比往年高出了两成都不止。

按着这样的价格收了茶叶回去,今年恐怕是没什么银子可赚了,况且令孙昶最生气的,是他特意的去打听过,陈家并不是对谁家都这般,唯独针对了他们孙家而已。

于是孙昶便明白了。

他这头认了怂是不假,然而陈家可一点儿也不买帐,更不会认可了。

祖父和爹说的不错,那点子陈年旧怨,陈家真是记到骨子里,打算记上一辈子的。

他就是再服软,再不争不抢的,陈家也不会感念他的半点好处,今次明摆着就是不叫他家里做成生意的。

可是湖州又如何呢?这些茶农去年得了孙家那样大的好处,到了今年,仍旧不是惧怕陈家,不敢和他们做这笔生意吗?

这些人,这些事,烂在骨子里,无趣极了。

他身边这一个也一样,多吃了两杯酒而已,就要这样死命的劝,倒像是他要惹出什么是非似的。

彼时孙昶的确是有些醉意上了头的,那酒壶叫小厮按着,他横竖也没酒可吃,索性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厮一见这个更是慌了神,松了手就去扶他:“大爷您等等,这账还没有结,您等等奴才”

他话没说完,孙昶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仍旧自顾自的往外走。

小厮哪里敢就放他去,立时便要跟上去,无奈这酒家拦住了不叫他走,他眼睛始终是盯着孙昶的,匆匆打怀中掏了碎银丢过去,连余下的银子也不等酒家找回来,脚下生了风,一路跟了出去。

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孙昶那头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个人影,很熟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站在那头仿佛同个姑娘拉拉扯扯。

孙昶的酒劲一下子便上了头。

他早就听说过,陈家这位大爷,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他好色的很,家中娶了一大堆不说,还成日寻花宿柳,风流浪荡。

如果说陈家在湖州的生意是一绝,那么这位大爷的花名,便是那第二绝。

放眼整个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得过他这样放荡的了。

然则于孙昶而言,娶回家的也好,到楼子里头去寻欢作乐的也罢,那其实都是陈昱卿的自由,他爹都不管,哪里轮到自己说话了?是以看不惯归看不惯,不插手归不插手。

但是这会儿站在湖州的街上,他同个姑娘拉扯不清,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孙昶竖起耳朵来听,那姑娘分明生了惧怕之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孙昶一时间怒火中烧,三两步跨出去,就近了他几人身旁。

而那小厮紧赶慢赶的追出来,四下里扫过了一圈儿,没瞧见人,还寻思着分明吃多了酒,如何会走的这样快,直到那头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过来,他认出了自家主子的声音,才迈开腿,提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等凑近了,发觉孙昶正揪着陈昱卿的衣襟处,口里说的有些含糊,听的不大真切。

陈家跟着服侍的两个小厮,在旁边儿想要拉住孙昶,可孙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的上了手,反而一来二去的,孙昶拽着陈昱卿衣襟的那只手,就越发的收紧了。

喝多了的酒鬼往往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他好似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了,陈昱卿的衣襟,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而素日里孙昶走南闯北,身体远比陈昱卿这样花天酒地的要强壮的多,加上这会儿酒劲上来,怒火燃烧尽所有的理智,陈昱卿试图挣扎,却不得其法。

直到陈昱卿的脸色渐次灰白起来,露出一脸的死相,小厮惊慌失措的叫大爷:“快大爷快松手陈家大爷陈家大爷只怕不好了。”

后来惊动了陈家人,连夜报了官,知府衙门又连夜就拿了人。

杜启崖那会儿其实也算是留了后路,没把孙昶身边的小厮一并抓了,反倒是给了他回孙家去报信的时间,只是这头在大堂上,实在又没少给孙昶苦头吃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魏子期眉头紧锁,早就听出了端倪来。

他侧目去看魏鸾,发现这丫头的眉峰也早就拢起,高高的耸起小山峰。

看样子,这些端倪,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出来了。

而孙昶自己说起来的时候,显得那样激动,眸色也愈发的黯然,只怕连他自己,也觉察出来的。

魏鸾果然忍不住,先她大哥开了口:“所以他们一直说表哥你是酒后失手,就是这么失手的吗?”

孙昶点头说是:“起初在公堂上,我也说起过,陈家的小厮缘何不来拉住我,那样子半推半就的,反倒对陈昱卿更是不好。我的确是失手,可是这里头,恐怕也有那两个小厮的事儿。”

他说着又顿了顿声,须臾长叹:“后来陈正廷说,那两个小厮,原是他们陈家家生的奴才,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过问插嘴。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的儿子,总归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这一辈子,沾着一条人命,是跑不了的。”

诛心。

陈正廷惯会诛心的手段。

表哥是仁义的人,如果让他背负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他绝做不到安心二字。

怪不得今天打从见了他,他就毫无求生的意思,一心赴死,说要给陈昱卿偿命。

这是中了陈正廷的诛心奸计了。

魏鸾黑着脸:“那后来,杜知府放了你身边的奴才,却在堂上对你动了刑”她略微一顿,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倒吸口凉气,继而又问,“舅舅从家里赶到湖州,见过你吗?”

孙昶嗤了一嗓子:“爹不见到我那样的惨状,又怎么会先舍出去那么多的银子呢?杜启崖”他眼中冰冷一片,“杜启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敲孙家一大笔的银子,而我的案子,也只是能拖便拖,等到真的拖不下去了,他倘或是要给陈家一个交代,杀了我,在爹的面前,也有话说。自古以来就是杀人偿命,他已经尽全力保全,只是不得其法罢了。到头来,银子他赚了,名声他也赚了不是吗?”

这个人

杜启崖的心思,令人作呕。

大梁的官场中,竟然有这样的人,还能坐上四品知府的位置!

魏鸾觉得一阵的反胃:“表哥,你那天晚上见陈昱卿,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

孙昶压了压太阳穴,没再回话。

魏子期眉心突突的跳,便知道这是不必再问,恐怕他那天真是喝醉了,其实和陈昱卿之间,究竟是怎么起的冲突,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

如果忘了怎么起的争执,那陈昱卿要强抢的那个姑娘

魏子期神色一凛:“表哥你是会画的,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还能画的出来吗?”

果然他仍旧不开口。

至此,魏鸾也明白过来,他其实不是不愿说,而是实在不记得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么要紧的事情,他说忘就忘。

孙昶这会儿其实有些回过味儿来,叫他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好似当初他生出偿命的心思,真是上了陈正廷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而不自知,也是为他杀了人在前,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慌了神,陷入难以自拔的懊恼和悔恨中。

爹虽然也到监牢中来看过他,但是却并没有问的这样详细的

他身上的这些伤,过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可怖,那么当日爹到监牢来,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只会更吓人。

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的见儿子遭罪,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于是从头至尾,就没有人真正的能够开解了他,以至于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想错了!

倘或真的死了,遂了陈家人的心意,还白白的便宜了杜启崖这个混账知府,可惜了家里的那份怜惜疼爱他的心,和那些已经舍出去的银子!

孙昶突然坐正了身子,脸上都有了精神:“我那天夜里吃醉了,什么也记不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的,但是你们可以去问问得宝。”

“得宝?”

他说是:“得宝应该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至少至少他一定记得那姑娘长的什么样子。得宝这些年跟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我见不得他目不识丁,是教过他读书作画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在湖州毫无头绪的查,恐怕还不如得宝三言两语的回忆,以及一幅画像?

魏鸾除去想这些,更多的是面上藏不住的欢喜:“表哥,你总算是想通了是吗?”

孙昶脸上有了释然笑意:“谁也不是傻子,当初中了陈正廷的圈套,上了他的恶当,是我一直都放不下这个案子,每次看见我这双手,我都会想到陈昱卿的死你永远不会明白,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你的手上,杀了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终日懊悔,他一句话,便叫我陷入那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今日见到你们,才恍然大悟。”

魏子期稍稍的放下心来。

他能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不然不说别的,只说黎晏今次跑过这么一趟,又在府衙大堂上那样的行事,他所做的种种,都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要是给他知道了,孙昶其实死念已决,谁劝都没有用,那对黎晏来说,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而最初跑到齐王府请他出面的魏家,又算什么?

于是魏子期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我过后就打发人到家里,去把得宝接到湖州来。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齐王他想知道,去年表哥你都是和哪些茶农做了生意的,孙家下半年收走的那些茶叶,是从谁家手里头收走的?现如今我也算知道了,他们其实该高看孙家和表哥才对,如果再有齐王出面做保,要他们为表哥你说上几句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到现在为止,今年的新茶生意一直没有谈拢,说到底还是要怪到陈家头上,这些人养家糊口的,只怕心里更是记恨陈家。”

孙昶一面摇头一面问他:“一定要把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有齐王做保又怎么样呢?他们如今为我说了话,以后要怎么在湖州立足?不是说我圣人心性,自己都快保不住命了,还替人家去操这份儿心,只是这总归是为我,子期,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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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连累

他说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魏子期再去细想他说出口的那番话,自然在心中更高看这位表哥。

若换做是她,他自问

魏子期自问是没有这样的境界的,人在生死关头,谁还能够顾得上替旁人着想呢?

孙昶眼下所面临的,不就是生死的选择吗?

他生或是他死,其实都只在齐王殿下一念之间罢了。

而于魏子期来说,黎晏会否救人,那要看他的名声能不能够保全的了。

这头魏子期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孙昶甭这么惦记旁人,二来二来他其实惭愧的很,毕竟他做不到的事,孙昶做到了,他自然会觉得自愧不如。

可是那边魏鸾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满心的不满意。

她把音调也沉了下去,不见了方才的嗫哝,嘀咕了两声什么话,孙昶和魏子期在一时之间竟都没能听真切了。

孙昶抬手,揉了一把耳朵,叫一声鸾儿。

魏鸾顺势回望过去,发现他拿着垂询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于是哦了一嗓子:“我只是觉得表哥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愚了些。”

孙昶当下一愣。

倘或魏子期来反驳,说他太圣人心性,那他无话可说,横竖他心里头就是这样想过,自然也就要这么劝。

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不知事儿,难道真的为了自己,断送人家一辈子的前程吗?

陈家在湖州是有土地的,那些地,大多拿来种了茶树,每年下来新茶时,陈家都是湖州产茶的大户,而他们之所以还要去收底下这些茶农手上的茶叶,那就是为了能在湖州,乃至于大梁境内,都要做茶叶生意的第一家,做出个名堂来,茶叶市场的价格,也就得跟着他陈家走。

去岁便算做是个意外,陈家也束手无策。

可是孙昶明白的很,那些茶农散户,能在陈家的威势之下苟活多年,还能有自己的土地,种植茶树,每年蝇头小利赚上一笔,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原本他杀了人,不管这里头有没有阴谋,又有没有算计吧,那条命到底交代在他手上了,现在还要再去连累别人,他的罪业,岂不是越发的重了吗?

是以他听魏鸾这样说,面色便不大好看起来:“那如果是你来说,岂不是只想着自己,不顾及别个的死活了?”

“可是眼下要死要活的,不是表哥你吗?”魏鸾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和嘲弄意味,倒也不生气,只是抿起唇来,“我说表哥想的愚,正是你只想着别人。那些人,都只是外人而已,况且我们是无缘无故找上他们的吗?也并不是”

魏鸾把这话拖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孙昶打量:“表哥去年到湖州谈生意,湖州这里的这些茶农,是个个情愿冒险卖你茶叶的吗?”

孙昶眉心一拧,心说这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扯回来了呢?

这兜兜转转的,分明刚才魏子期就问过的。

到底是魏子期更了解自个儿亲妹妹的心思,那里孙昶还愁眉不展,想着怎么回她,他这头就已经开了口,接过了魏鸾的话来:“当初既然是他们自己选择冒险,为了这些银子,那说到底,现如今齐王殿下找上门去,就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切有因才有果,他们种了什么样的因,便要得什么样的果,这没什么好说的,既不是表哥你逼迫他们卖你茶叶,也不是齐王殿下与我们是非不分的纠缠他们。”

他话止于此,再没有后话说出口。

孙昶瞧着这兄妹二人的架势,真是劝也劝不动的,他自己也知道多说无益,眼下不管说什么,他们两个都拥有话来反驳他。

人家说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如何巧言善辩,这兄妹两个一唱一合的,他也招架不住啊。

孙昶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你们怎么说,都有你们的道理,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切便只由得你们去就是了。”

打从监牢出来的时候,赵隼是没有再行在前头去引路的。

来时怕衙门口的衙役们冲撞,是以他做奴才的,便要走在主子们的前头,要去传话,有时候也要去示威。

眼下回客栈是不必这些的,他自然是不大好仍旧就在他们前面了。

赵隼和兄妹两个始终保持了两步开外的距离,魏鸾又是有意的压低了声音,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兄妹俩说起话来,赵隼便听不见了。

她走着走着叹了口气,一抬头,望向了魏子期:“我是真的觉得,表哥这几年,让外祖父和舅舅养的越来越愚了。”

魏子期啧的咂舌:“编排起长辈的不是了?”

她愣了下,也没在意这话过来如何的不妥当,直到听了她大哥这么一句,才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给他看:“也不是说我要编排外祖父和舅舅,编排老家儿和长辈这样的事,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做,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又一时嘴快,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啊。”

魏子期心说何曾与你话赶话,只是追究起来没意思,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回记在心里,要想着改了这个坏毛病也就是了。

他便嗯了一嗓子:“你刚才是想说,表哥从前其实也是个机灵的,一肚子的坏水儿,小的时候不管是到京城还是回齐州小住,都没少带着你胡闹,那会儿出格的事情他也真是没少干,怎么这两年的时间过去,面儿没见过,他倒成了个愚笨的,便是把话说开了,他仍旧脑子里头不转弯儿,是吗?”

魏鸾忙不迭的点头,觉得她大哥说的这些再对没有了。

等到点完了头,她又想了想:“大哥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论说经商,我也是佩服表哥那样的头脑和心思的,去年茶叶生意惨淡的那样,要不是外祖父当机立断,还有表哥后来的年底分红的法子,恐怕孙家来这么一下,就要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了。”

对于此,魏子期是再认同没有的了。

于是他颔首嗯了一嗓子,算是认可了她的话,她分明还有后话没说话,故而他也不接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魏鸾看了又看,发觉他是真的没有在生气,才继续开了口往下说:“可是你看现在呢?我说的话,没有道理吗?连你也会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天会被咱们找上门,也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如此而已。再者说来,我们也不是要逼迫那几户茶农做什么,还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们要是不同意,不愿意替表哥说话,难道咱们硬是按着他们的头来说这些话?表哥一开口,倒先去关心他们,像是咱们会仗势欺人。”

黎晏好歹是个亲王之尊,不论是走到哪里,都是要见面的人,难道真的在这小小的湖州,颜面尽失,干出那些个有损祖宗颜面的事来?

她既是气孙昶被养成了这样的心性,更是气孙昶这样看低了黎晏和他们。

魏子期又哪里听不出来呢?

从头到尾,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黎晏更多一些的。

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外向是真的,但是像是她外向成这样的

魏子期在心下长叹,早就知道多劝也只是浪费口舌罢了。

“他有他的道理,我们毕竟都不是他。”他抬了抬手臂,落在魏鸾的脑袋上,温热的掌心,带着莫名的安抚,“你也不用生他的气,这样的心性未必就不好,至少是心存善念,总归不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况且他手上有了人命,一辈子都于心不安,现在说起那些茶农,他觉得,那都是无辜的人,即便只是被问上几句话,也都是无辜被牵扯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鸾儿,我们如果无法设身处地的替表哥着想,也至少不要去责怪他什么。这世上原有这样多的人,人和人之间有所不同,那太正常不过了,所以你看,在监牢你劝表哥的时候,我能顺着你的话来劝他,可等到出了门,你对表哥生出怨怪的心思,我便反过头来劝你了。”

魏鸾细细的品味着他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这世上的人各样的都有,也自然有他这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魏鸾不喜欢这样的人,心中怕永远没什么执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她没有见过大哥生意场上是什么样,从前也愿意体谅大哥的难处,直到今天,他当着自己的面,婉转的说出这样一番话,魏鸾一时间觉得准心之痛,莫过于此。

那或许该称之为失望,又或许,是失落吧,她希望自己的大哥顶天立地,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而不是这样,长袖善舞,圆滑至此。

魏子期见她好半天不说话,等了许久,到底催问似的叫她一嗓子:“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魏鸾有些讪讪的,哦了一声,把小脑袋低垂下去,叫魏子期再也看不见她面上情绪,才勉强平稳着语调回他的话:“我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不过大哥,我刚才在想,如果案子真的如表哥说的这样,那是不是可以把陈家那两个小厮找来问话,或是从他们身上下手呢?”

“下手?”她说下手,把魏子期说愣了,“你这是觉着,陈家有人想要害陈昱卿,又正好借了表哥的手?”

魏鸾唔了会儿,她是这么想过,可又觉得不大有可能,所以也没好明着说。

这会儿他问了,她左右想了想,横竖也没有外人在,便是说了什么不对的,或者不该说的,至多挨顿骂而已,况且刚才她那样子维护黎晏,大哥都没有责骂她半句,就更别说这些事儿了

于是她嗯了一回,就算是应了他前头问的话:“我也觉得奇怪,本来都是一家子的骨肉,有谁要害谁的呢?可是你别忘了表哥说的,那两个小厮,不敢对他动手,可是又上来拉扯,偏偏拉扯之间,陈昱卿的衣襟在他手里是攥的愈发紧了,到后来,才没了气息。这话多半也是得宝后来说的,但是我想,**不离十,得宝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那大哥你来想,陈家不待见表哥,这次为难了表哥这么久,陈昱卿他是陈家的大爷,他身边跟着服侍的,也得是贴身的小厮吧?怎么不敢动手了?”

这里头的确古怪的厉害,乍然听了孙昶的那一番话,还只当是陈家的两个小厮,故意为之,好借着孙昶的手,杀了陈昱卿。

而至于后路,他们想的也很明白陈昱卿一死,陈正廷又和魏家是旧仇,那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不咬死了孙昶不算完的,到那时,谁还会惦记两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厮呢?

魏子期面色微微变了,再一抬头,他们下榻的客栈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站住脚,望着客栈的匾额久久的出神。

魏鸾看看他,再看看那块匾额:“大哥?你在看什么?”

魏子期摇头说没有:“进去吧,这个话,到底是应该告诉齐王,至于他怎么样想,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放心的看向魏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你怕我这样和黎晏说,左右了黎晏的想法?”

魏子期扬起唇角来,那是若有似无的笑意:“难道不是吗?”

或许从一开始,黎晏根本无意救人的。

这其中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照不宣罢了。

魏鸾沉下脸来:“大哥,关于黎晏的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跟我好好的谈?也没办法试着去体谅什么?”

“体谅?”魏子期说着又失笑摇头,“至少现在,的确如此,我不待见他,不论他是亲王还是庶民,从他对你存了心思而又不知收敛,连累的我们”他突然收了话音,“好了,快点进去吧,正经事要紧。”

魏鸾心下一紧,他突然收住了后话,那后面没说完的黎晏,他又到底连累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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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传人

魏鸾近来觉得心神不宁,是为着她总觉得,身边的这些人,有太多的事情,是瞒着她的。

不单单是大哥,其实就连齐娘,也这样。

从前她没有静下心来认真的想,后来事情多,她越发的分了心,更是无暇顾及这些。

今天在这客栈门口,魏子期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魏鸾的那颗心。

她脚下刚一顿,犹豫了须臾而已,再抬眼看过去,那头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大步进了客栈的门。

后头赵隼跟了上来,见她不动,稍稍站的靠后一些,叫了一声姑娘。

魏鸾猛的回过了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到魏子期身边去的。

她长臂一抬再一伸,就正好拽住了魏子期。

这样的力道其实不算大,她小小的人儿能有多大的劲儿呢?

可是魏子期顺势停住了脚步,收住了腿。

他回头望,见魏鸾鼓着腮帮子盯着他看。

他无奈极了,叹口气,把手落在了她肩膀上:“想知道我们曾经被如何连累?不然我总是这样说话,你倒觉得,是我平白无故的冤枉他,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无中生有,只拿了这样不阴不阳的话,恶意中伤他,叫你心中存了疑影儿,又没法子问,实则是为了挑拨离间?”

魏鸾倒没有这样子想,她大哥虽然可能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儿,但也不知道心思这样龌龊,还用在了她和黎晏的身上。

从小到大都已经这样了,到现在再来挑拨离间,她难道没有眼睛不会看,没有心不会分辨吗?大哥到最后,也未必落着什么好,想做的事情做不到,反而招惹上一身骚。

于是她摇头,眼中满是真诚:“我知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也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你会这么说,就一定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让你记在心里,一直记到了今天。可是大哥,他有到底做过什么,连累了我们什么,我想知道,或许这其中有误会,又或许,那并不是误会”

正因为大哥并不会恶意中伤黎晏,魏鸾才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实在心中难安。

误会二字容易化解,可怕的就是不是误会。

“你不敢说下去了。”魏子期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到了她头顶上去,“眼下还是表哥的案子要紧,至于这件事……原本怪我今日说漏了嘴,从前是压根没打算叫你知道的。等到今次的事情过去吧,我再与你细说从前的事情,你现在也大了,是个能分辨是非,拎得清的好姑娘了,我不说他做的对或者不对,等到开来日,你自有你的判断和分辨。”

“我……”

“来日有什么判断和分辨?”

魏鸾一肚子的疑惑再也没办法问出口,因为黎晏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正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们兄妹。

她下意识的去看魏子期,果然见她大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那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多问。

或许黎晏做过一些事,伤了大哥的心,可能那段往事,是连黎晏自己也讳莫如深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来,也未曾与她提过只言片语。

魏鸾眉心微微蹙拢,等到再抬头去看黎晏时,却已经有一切如常:“也没什么,就是见过了表哥,从他那里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话,正想着要告诉你,也好叫你做个判断。怎么站在哪里偷听我们兄妹说话呢?”

“我可不是偷听,刚才就听见楼底下有动静,但是等了半天不见你们上来,这才推门出来看一看。”黎晏见她不说,且十分有意的要岔开话题,也就真的不去追问什么,全都由着她去,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已。

这会儿他身形动起来,已经从二楼步下来,不多会儿的工夫,就在兄妹二人面前站定住了。

他算了算时辰,这一去监牢一个多时辰,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儿,是都该说清楚了才对。

于是他拿眼神示意魏子期,又迈开腿往一楼大堂的长条木凳上坐过去。

魏子期轻轻的搡了魏鸾一把,又低头以眼神暗示她,过会儿千万别多嘴,这才跟着黎晏往那头去。

只是黎晏坐了下去,他却不敢大模大样的也落座,便掖着手站在一旁。

黎晏知道他不是诚心实意的恭敬,于是十分讨厌这幅拿腔作势的模样和做派,他抬手一指旁边儿:“坐着说话吧,我早就说过,用不着一天到晚这个样子,你跟我是一起出门来办事的,老是这么拘束着,别说你,就连我都是浑身不自在。”

魏子期想了想,他话都这么说了,还不坐下去,那未免太过于矫情,便拉开侧旁那张长条凳,顺势也坐了下去。

魏鸾为着魏子期进门时候的那几句话,心里就藏了事儿,怎么看黎晏,怎么都觉得他瞒了自己很多事儿,故而也不敢再看,生怕泄漏了眼底的情绪,招惹了黎晏不痛快,又要追问她。

可是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的模样,越发令黎晏感到困顿:“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路上遇上事儿了,还是杜启崖为难了你们?我瞧着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扬声叫赵隼。

那头奴才还没凑上前来,魏鸾已经唉的一声拦住了。

她略微的把头抬起来一些,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到底藏的不那么好。

魏鸾秀美微敛,心下已然有了说辞:“你是没见着我表哥”

她说着喉咙处还哽咽了一把:“好端端的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不说,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口的颜色都不对了,我问过,他说是刚过堂的时候,杜知府叫动了刑。”

黎晏好似不以为然:“过堂要动刑,其实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你现在看孙昶,已经算是少吃了很多苦,要不是孙家上上下下的打点,你今天见他,他只会更加狼狈而已。”

魏鸾并不惊讶于他的态度和反应,也并不会觉得黎晏过于冷血,只是说了句不是的,便又把前头的话接了上去:“过堂那会儿,表哥就已经认了罪的。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坏孩子,心眼儿好,与人为善,哪怕平时有些古灵精怪的点子,也从没有过害人的心思,所以杀了人,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上了堂就认了罪。你说这人都认了罪,还要受刑,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黎晏至此才皱眉起来,侧目去看魏子期:“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子期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也亏的是魏鸾机灵,晓得拿牢里的情形带过去那程子的话。

眼下黎晏问他,他想了想,眼珠子也滚了两滚,把监牢之中孙昶的处境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又说起当初抓人的时候,杜启崖有意放走得宝的事儿。

黎晏听完果然冷笑起来:“论捞油水的本事,怕是再没人比得过杜启崖。堂堂的四品湖州知府,案犯明明已经认罪,他还要动大刑,而得宝本属涉案的案犯之一,他却这样将人放回去,就为了叫他到孙家去通风报信,好让孙家的人带了银子来往他手里送。”

他说着那股子怒意便再也掩不住,重拍了桌案:“等来日回了京城,我必得在皇兄面前将他所作所为,全告诉了才好!”

这自然也都是后话,眼下湖州事情没有了结,便是要回京,也得好几个月过后。

魏鸾怕他怒火中烧,过会子说起陈家两个小厮的事儿他要没了分寸,便开口劝他:“你要告他的状,再容易没有的,他做了这样的事,将来自然有他的报应,你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最不值当。”

黎晏嗯了一声,音调却仍旧放的很重。

魏子期想的与魏鸾其实不同。

黎晏绝不是个会让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他也经历过这么多事儿了,不至于为了一个这样的杜启崖,就没了自己的分辨是非的能力,这朝中的一众官员,有几个是真的干干净净清白一辈子的?手段比杜启崖还要厉害的,更是多了去,黎晏未必没有见识过的,是以他生气归生气,却不至于那么厉害的地步。

这会儿趁着他在气头上,说起陈家的事情,才最好不过

魏子期心下是这样想,面儿上也果真就这样做了。

“殿下,还有几件事情,要立时就回了殿下,案子的卷宗送过来,这案子殿下就要自己料理,有的细节,殿下还是提前知道为好。”

不用问,这就是今日监牢之中走一遭,孙昶说与他们的那些话了……

黎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魏子期也不打马虎眼,孙昶如何与他们说的,他此时便也就如何说给了黎晏听。

等到话音落下去,黎晏的面色只是更加的难看,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所以陈正廷之前是说了慌的,而陈家的两个小厮大抵也是有问题的,这其中的种种,怕还要殿下来慢慢的查。”

“如此说来,孙昶倒实在是个义商,那样的情形下,他能跟茶农做下这样的约定,这个陈正廷……”他啧了两声,咂舌品了品,“我只能说他确实聪明。要不是让你们到监牢去见过孙昶,保不齐就叫他一番话给糊弄了。”

魏子期说是:“眼下殿下去问他,他也是不怕的,大不了推说不知这个三七分利之说,横竖那是表哥与茶农之间的契约,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便是殿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黎晏才会说他聪明。

“陈家的两个小厮”他目光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孙昶不是吃醉了,现如今都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个姑娘又长得什么模样吗?陈家两个小厮是如何做,又如何说,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是后来得宝说的。”魏子期也并不为孙昶开脱,虽然是一家人,可是这案子有疑点,那就是有疑点,他沉思了须臾,“我原想着,该传了得宝到湖州来,具体如何,也好问问清楚,毕竟这里头还有那位姑娘的事儿。不过到底如何处置料理,还是要看殿下怎么样。毕竟得宝他……”

他略顿了下,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闷声把他的话接了过来:“毕竟得宝是从小就服侍表哥的,他说的话,也未必全都可以信了。不过依我看,叫他到湖州来,还是有必要的,至少叫他画了画像,我们先找到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黎晏:“你不觉得奇怪吗?天色已晚,一位姑娘,如何一个人走在街上,又刚好碰上了陈昱卿。寻常人家的姑娘,暮色昏黄时候,也该归家了,别说妙龄女子,就是已经成了家的妇人,要到地里去做活,也没有那么晚了,一个人回去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奇怪是当然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怀疑了那姑娘有问题,只是找不到人,连查都无从下手。

何况那天天实在是晚了,路上行人不多,也没什么人看见,要说看见了,也就只有孙昶、得宝、陈家两个小厮以及那姑娘自己了。

陈家两个小厮说话一定向着陈家,得宝的话却又一定向着孙昶,其实要怎么说,都不可信,信了谁的,都会落人话柄,招人口舌是非,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到那姑娘,听她是怎么说。

况且这个听,还不是一味的听,总要先查过,倘或确实没问题,那她的话,不偏不向,自然可信,即便是记恨陈昱卿,话里话外偏帮了孙昶,那也是陈昱卿自作自受罢了。

想通了这些,黎晏面色才稍稍舒缓了些:“赵隼!”

赵隼一直守在靠近门口的方向,知道主子们有话说,又没有叫他,他自然不会凑上前去听不该听的,眼下黎晏真正叫了,一旁魏鸾又没再拦着,他才几乎小跑着近前去:“主子,您要什么?”

“你派两个人,到孙家去一趟,传了得宝到湖州来,一路昼夜兼程,别耽搁,”他说完了,想起什么,又添两句,“到知府衙门去告诉杜启崖一声,就说得宝是我要悄悄传来的证人,让他在府衙的监牢里,挨着孙昶那一间预备好了,要是有漏了消息,我便只去找他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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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你若护不住呢

第159章若你护不住呢

那头赵隼得了话,也不敢多问什么,心下虽存了疑惑,嘴上却并没有问出声来。

他收住脚步站了须臾,没再等到黎晏后头有话吩咐,这才挪动了腿,一面做礼,一面要往外退出去。

然则赵隼刚刚迈开腿没走出去两步,黎晏一扬声,立时又叫住了他。

奴才是一门心思留意着的,是以他一开口,赵隼就再次站定住:“主子还有别的要吩咐吗?”

黎晏的声调是有些沉闷的,指尖在面前的桌案上轻敲几下,发出的也是闷响:“你交代他们,传了得宝到湖州,一进了湖州城,先带人到客栈来见我,别惊动了人,尤其别惊动了知府衙门的人,等我问过了话,拿到了该拿到的东西,你再叫人悄悄地带他出城,只做才到湖州的模样,把人交给知府衙门派去的人手上,叫杜启崖拿了他回去收押,明白了吗?”

他此言一出,别说是赵隼,就连魏家兄妹,也是瞳孔立时就放大了。

那样的震惊不言而喻,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又纷纷侧目望向赵隼的方向。

然而赵隼仍旧什么也没说,只管听吩咐办事,那样的惊诧仿佛一闪而过,丝毫不多做停留,他什么也不多说,半个字也没说出口来,得了黎晏的吩咐,一溜小跑着出了门,交代底下的奴才办事儿去了。

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殿下要的东西,是得宝的口供一份,要他签字画押,而后再把他交给杜知府”

那悠扬而又婉转的音调中,分明透露着几分的不屑和几分的轻狂。

魏子期就那样斜着眼,眼风扫向黎晏坐着的方向,须臾间他又收回目光,好似那一眼不曾斜过去一般:“得宝这条命,留不留得住,您是不在意的。杜知府会不会对他下手,杀人灭口,其实在殿下的心里,更希望的,是杜知府会杀人灭口,哪怕人不是死在知府衙门的监牢中,可他只要出了事,就总和杜启崖脱不了干系,届时殿下就更有理由控制杜启崖,六百里加急奏急递进京,向陛下言明此事”

其实朝廷里的事情,魏子期并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只是魏家早些年在京中摸爬滚打,而魏业一向有事又都不会瞒着这个大儿子,是以时日久了,魏子期也就渐次摸出门道来。

黎晏此举,意在何为呢?单单只是为了救孙昶,他至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吗?

便是派人去传得宝至湖州,把人带在自己身边,将来上了公堂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就是了,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可是黎晏眼下这样的交代和吩咐,分明想要的,是更多。

他心下不满杜启崖在湖州的种种行为,加之今日他们将先前杜启崖所作所为详尽告知,黎晏对这位四品知府的不满,便更重了。

他听魏鸾说起过,那些话,是从黎晏口中说出来的能叫大梁齐王说出一句轻易动不得,足可见杜启崖背后的势力,是盘枝错节。这个人未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总归利益勾结太多些,黎晏不愿妄动干戈,是以在最初的时候,他是端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再处置湖州案。

但是到了今天这一步,黎晏打心眼儿里想要掀翻杜启崖。

他一个没有实权在手的王,要料理一位大权在握的四品知府,若不能名正言顺的上奏折请陛下谕旨,那便是师出无名,无辜寻衅,来日御史言官上奏参他,陛下也无话可说,无以袒护分辨。

念及此,魏子期又深吸口气:“殿下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吗?”

魏鸾略拧了拧眉心。

如若闹大了,表哥还能否保得住呢?

黎晏要杜启崖一败涂地,人家真能心甘情愿的,就这样顺了黎晏的心吗?

她抿起唇来,实则有心劝一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临了了,一改话锋,竟是向着黎晏说起话来:“其实真闹大了也没什么,我早前便与你说过,这位杜知府,只怕也不是个好的。你那时与我说,他的同乡与昔年同窗好友,如今能为他在御前说上话的,实在不少,他短短几年坐到这个位置上来,除去自己的本事外,自然也有这些缘故,保不齐陛下看重他,看重的便正是他背后的错综复杂。所以你轻易动他不得,即便知晓他在湖州贪污,为非作歹,也一时间没法子动他,况且贪污之事,与我外祖家中也脱不了干系,拔出萝卜带出泥,到头来连我外祖父一家也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你现在叫人去传得宝,又要把得宝交给他……”

魏鸾话音顿住,定睛施施然望过去:“他杀了人,就有了杀人灭口的举动,你要上折参湖州案,师出有名,到时候陛下一道圣旨派到湖州,自然委你以全权,令你彻查此案。黎晏,我说的对吗?”

她说的对,却又不全对,要救孙昶,办法其实有很多,先前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一层,现如今知道了,黎晏心思转过,想的就多起来。

他看看魏子期,又看看魏鸾,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同他们说。

魏子期倒没什么,只是阿鸾她……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事情,她听得多了,总归不好。

魏子期仿佛看穿他的犹豫和心思一般,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从小到大,殿下也是清楚鸾儿脾性的,有什么话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反倒招的她吃不好睡不好,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回头还要同殿下怄气,何苦来呢?”

他只是不想在多事之秋,还要招惹出魏鸾的脾气来,故而才这样劝了一句。

黎晏反手摩挲着下巴,想了许久,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魏鸾耷拉个小脸儿:“你们怎么这样说我。”

这话三分撒娇七分委屈,就是不再有后话。

黎晏想笑,生生忍住:“杜启崖是四品知府,他犯案出事,远比孙昶一介布衣犯案要惹人注目的多,若有了杜启崖杀人灭口,这湖州百姓关注孙昶的就会少很多,再者说来,这案子原是他陈家与孙家之间的事情,他身为知府,秉公办案就是了,何须杀得宝灭口呢?便可见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和陈家的。到那时候,陈家自顾不暇,陈正廷不是个糊涂蛋,只要得宝在杜启崖的手上出了事,他就不敢再死咬着孙昶不放,唯恐要招来祸端,牵连他陈氏一族的。”

这算是……围魏救赵?

魏鸾小的时候贪玩,曾经翻到过那本《三十六计》,那会儿是为了好玩,觉得新奇又有趣,外头的话本看多了,听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戏码,兵书一类,她从未见过,偶然间在魏子期的书房中翻腾出来,便捧着一卷书啃了很多天。

后来魏子期发现了,为她喜欢看兵书而不悦,要生抢了去不许她再看,闹到了魏业的面前,彼时魏业笑的意味深长,却竟默许了魏鸾的所作所为。

小小的魏子期不明白,缠着他爹闹腾了许久,无非是觉得姑娘家翻阅兵书,实在有失体统,再往后,只是叫魏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从此之后,魏鸾倒能够明目张胆的翻阅兵书。

黎晏这一番话落了地,是掷地有声,她脑海中立时闪过了“围魏救赵”此一计。

“可原本……”魏鸾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头发紧,一阵的酸涩。

说不上来是为了黎晏的用心,还是为了她自己的无能。

从再活一次到现在,她总是想要活的更好,想要更加名正言顺的走在黎晏身边,不被任何人反对的,不会连累亲眷的。

她放弃了锱铢必较,更不会睚眦必报,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尽量劝服了黎晏下手别太狠。

她筹谋了一些事,也算计过很多的人和事,可现而今回过头细细的想,所有的这一切,都有黎晏在默默的帮她,毫无怨言的帮她做成一切她想做的。

这次湖州案便更甚。

打从一开始,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愿,是她想要救人,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是有心无力。

而黎晏又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和极力掩藏的情绪,选择帮她达成心愿,在这条路上,才有了眼下对付杜启崖的事情出现

魏鸾回过头来望魏子期,眼中泛起些许的湿润来:“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黎晏谈一谈,可以吗?”

魏子期并不明白她心中想什么,只是乍然见到她眼中氤氲的水雾,吓了一跳,竟连训斥责骂的话都忘记了,只点了头应了她的话,跟着便站起了身来,同黎晏打了个礼,径直上了楼,一概的后话不提。

黎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兄妹二人,对魏子期这样好说话的便离开,心中生起疑惑来,等到魏鸾转过小脸儿来看他,眼底的水雾早就散去,他也再寻不到踪迹,于是他问魏鸾:“你大哥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魏鸾噗嗤一声浅笑:“或许是累了吧。今天监牢中走一遭,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我表哥那样,也没有不难过伤感的,我大哥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高兴不起来,这会儿大概没什么精神搭理我,才会这样好说话。”

黎晏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又去打趣她:“那你是算准了他心里有事儿,惦记着你表哥,不会计较责怪你,才这样胆子大的?”

他扬声反问,但也不是真的要等她回应什么,几乎没给魏鸾回话的工夫,就自顾自的又丢出后头的话来:“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想劝我,或是想谢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魏鸾只是摇头:“我不劝你,你要治杜启崖,也并不只是为这件案子,这里头还有为江山,为朝廷,而更多的,都是为朝廷,我心里有数。要说谢你……那我该好好谢你的事原多了去,难道还要一宗一宗的谢过来吗?”

黎晏挑眉,对她此番言谈甚是满意:“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是有些怕,又觉得,有些担当不起,但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怕你生气,不说,又总是憋在我心里头,堵得我难受。”魏鸾吸了吸鼻头,“你别急着黑了脸骂人,好歹听我说完了。你这样的出身,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呢?在陛下眼里,我这样的姑娘,是配不上你的,这话我没说错吧?其实别说陛下,就是那满朝文武,来日你齐王殿下要迎王妃,若说是我魏鸾,他们心里也只会嗤鼻,觉得我高攀你。所以我有些怕,而我说担当不起,那是他们觉得,我当不起。”

“你怕皇兄怪罪于你?”

他总能一针见血,任凭魏鸾把话说的再和软,再委婉,他立时就能听出她言外之意。

魏鸾面上所有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了一下,到头来,讪讪的点了头:“你是怎么到的湖州,又是怎么找上了杜启崖,陛下虽远在京城,却未必不知。拢共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打小有多宝贝你,怕是放你到齐州,心中不情愿,只是不想拂了你的心意,暗地里,从没有一日停止关心和关注,你为我做的一切,恐怕陛下都看在眼里。黎晏,有时候我真的怕我小门小户的出身,再富贵,那也是空架子,魏家没有家底,更没有什么根基,人家从前总是说,我爹当年得广阳王殿下青睐,得广阳王府的推举,那是何等有本事的事,可你总该比那些人更清楚,如果我爹真的有这样厉害的靠山,又何必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带着我们一大家子,离开京城呢?”

“你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我其实不必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护着我。”魏鸾面色越发凝重起来,目不转睛的望过去,“可如果有一天,龙颜震怒,你也护不住我呢?”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时常想来后背发凉,于陛下而言,没有什么是非对错,这一切,都只能是我的错,与你是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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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谣言四起

第160章谣言四起

到滨州去传人的奴才们尚未回到湖州来,可湖州城中这几日,早已是流言四起,传的不可开交了。

外头坊间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起来,说的都是齐王殿下与魏家二姑娘的一段情事。

这事儿说来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是黎晏打发赵隼派人到滨州去的第二天,他又带着魏家兄妹两个外出走访,原本是要去寻去岁与孙昶谈了生意的几位茶农,然则在路上便听见了这样的流言,且一路向着城郊方向走,一路都能听得到,人家笑着说,脸上的表情全是嘲弄,黎晏当下便生了好大的气,城自然是没再出的,回了客栈中,叫赵隼紧着去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究竟从何而起!

你道湖州百姓传的都是些什么今次陈家人命案子,知府大老爷之所以一拖再拖,那不为别的,只因着犯了案的这位孙家大爷,那是魏家二姑娘的亲表哥,没瞧着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带着魏家大爷和二姑娘一并到了湖州来,甫一入了湖州城,便给了知府大人和陈家好大的一个下马威,现下陈家三爷收押在监不说,连带着这案子的查办权柄也交了出去,堂堂的知府大人说话不顶用了,人是杀是放,全凭齐王殿下一句话而已。

后来又有人说,魏家的二姑娘生的是国色天香,像极了当年的孙氏,可这位姑娘的眉眼间,可没有丁点儿似魏家老爷的,昔年在京中时,那位孙夫人因是倾国之姿,便是早已与魏老爷成婚多年,也依旧惹得上京一众王孙公子为之倾倒,若能一睹芳容,又或是一亲芳泽,便是死了,也此生无憾,是以这位夫人当年实则与京中王孙是有染的,这么多年来,魏老爷在诸多子女中疼宠二姑娘,并不是为着她如何娇俏可人,实在因为,这位姑娘的亲生父亲是为王,是令魏老爷不得不俯首低头的贵重,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二姑娘搁在手心儿里捧着。

传到最后,倒闹的魏鸾同黎晏成了堂兄妹一般,是以人家的讥讽就更多,说来说去,大梁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竟是个糊涂虫,叫人家蒙在鼓里,打小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妹,追捧着这位二姑娘这些年,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这些话愈演愈烈,人家去翻腾当初魏家举家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好好地皇商不做了,那份儿尊贵不要了,银子也不挣了,湖州多经商的人,做皇商,那里头有多少油水,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而魏家之所以把这些都舍弃了,为的就是要让这位二姑娘离齐王远远地,甭再搅和到一起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数年后,齐王殿下又自请往封地,一路追到了齐州去。

没瞧着如今魏家人也并不多乐得见此事促成说来是够奇怪的,魏家算不得世家,更谈不上官商,这样的出身,家里的姑娘入了齐王殿下的眼,那是他们家祖上积德,祖坟都要冒青烟的,一家人不说上赶着陪着小心,反倒不咸不淡的对齐王,这又是个什么缘故?那只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这样的话,的的确确是不堪入耳,且不说黎晏听来心中作何感想,便只说孙氏已经过身这么多年了,湖州的这些刁民,对已故之人,竟没有半分的敬心,这样去诋毁人家的名声,怎么能叫魏子期与魏鸾咽的下这口气!

魏鸾连着三日不愿意出客栈半步,甚至连人也不肯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一日三顿饭,有赵隼亲自送上楼,屋里尤珠再开门接了,其余的时候,连面儿都不露了。

魏子期去叫过门,黎晏叫的门就更多些,她不见,连句话也不肯说。

黎晏着急上火,就越发催着赵隼去查。

这一日赵隼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进了客栈的门,动静有些大,黎晏就坐在一楼的大堂里,见了他这样,登时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紧张,在愤怒之中,夹杂着的,是对那些流言的几分疑虑。

说到底,魏子期对他的态度太过于奇怪,而这回湖州流言纷起,魏子期除了关切魏鸾,除了对孙氏名誉受损感到愤怒以外,竟显得颇为平淡。

这一切,令黎晏莫名感到不安,或许

不,不可能的。

他放在心尖儿上,惦记了十几年的姑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成了他的堂妹。

黎晏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他们在楼下说话,楼上魏鸾在屋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清楚,这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想搭理人,黎晏把音调拔高了,就是为着她能听见。

一旁尤珠面色凝重:“二姑娘,都三天了,殿下和大爷急的不成样子,您瞧着殿下这会子连同赵隼说个话,都把音调抬的这样高,您好歹出个门,咱们也不见外头的人,就是见见殿下和大爷,好叫他们宽了心,成不成?”

魏鸾侧目去看她,盯着她打量了很久,终于摇了头:“不是我不愿意见他们,更不是我任性,非要他们为我悬着心”

她声音里有哽咽,话自然也就跟着顿了一顿,引得两个丫头纷纷侧目望过来,她才把后话续上来:“这次外头的流言,你们不是没听到,说的那样难听,竟连娘的名誉也一并连累了。尤珠,我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大哥,见黎晏。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受我连累。如果当日我不劝,黎晏未必会到湖州来,如果不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救表哥,黎晏也未必会有这诸多筹谋与盘算。算来算去,把大家都连累了。”

魏鸾一面说着,一面长叹着站起了身来。

西边墙上有一扇月窗,此时撑开了一半,她步过去,顺着撑开了一半的窗户往外看,底下是客栈后院的花圃,各色的花绽放的好,合着今日艳阳高照,好看极了。

魏鸾嘴角上扬了些,勾起个弧度,却更像是自嘲:“我从没有这般后悔过从前,现在,一向没有过。”

丫头们自然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前世与今生加在一起,生出的懊恼与悔恨。

她曾再三的告诫过自己,闲事莫理,安生度日,她不被人家拿住把柄,就不至于牵连魏家,爹和大哥再存些小心谨慎,便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但遇上孙昶的案子,她到底没能沉得住气,诚然也是没料到,陈家敢这般行事。

这几日以来,他们所听到的种种不堪入耳的话,难道不全是为她吗?

归根结底,那不是黎晏的错。

她又一语成谶了。

倘或此事传入京中,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就全成了她魏鸾的过错,与黎晏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不管是不是陈家恶意煽动,到底黎晏到湖州是为她,之后所有的事情也全因她而起,她一死,恐仍不足以平息天子怒意。

更何况这里头牵扯到的陈年旧事

她不信娘是那样的人,然而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累的自然是昔年在京的诸位王公的名誉,她掰着指头去细数,那些,都是陛下的兄弟们,再有的,就是如今仍居京中的广阳王殿下。

这些宗亲也好,勋贵也罢,名声容不得半点受损,这一桩,自然也是她魏鸾之过错。

魏鸾深吸口气,略抬起手来,把那撑开的月窗合了起来:“算天算低,算不过人心,我到底道行不够,办了几件自以为得意的事,就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真以为能把什么都算计进来。”

尤珠死死地抿起唇来:“二姑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那些流言,咱们没有人会当真,这些人的心,脏透了,叫人恶心作呕。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该是陈家所为的,那不就是想给二姑娘和殿下泼脏水吗?二姑娘现在这样想,又一连消沉了这些时日,岂不是正合了人家心意,正中了人家下怀?”

她劝的不无道理,开解的话本也该叫人听得进去,只是魏鸾眼下实在没那个心思。

甭管陈家的心思多肮脏吧,横竖事情出了,那就得追溯源头,而这源头,连她自己都晓得,是她自己。

她久久站立不再开口,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拢起眉心来,踱步回到罗汉床边,一拢裙摆,坐了上去,两只眼睛合起来,做了小憩姿态,静静地听着黎晏主仆之间谈论此事。

底下赵隼大口的喘着气,平静了好半天,才勉强撑着礼数去回了话:“事情有些古怪,本来按主子所想,此事该和陈家脱不了关系,可前头几天,也回了主子的话,真没查着蛛丝马迹,昨儿后半天主子不是吩咐了,叫想法子从陈家内宅中服侍的人身上撬开嘴吗?”

他一问,又一顿声,黎晏沉声催问:“问出来了?”

赵隼先是点头又摇了头:“问是问着人了,可结果不是主子所料想的那样。这几日陈家宅子里也闹翻了天,陈正廷成天没个好气儿,也叫人四处打听,外头的这些话,到底是打哪里散播出来的。奴才打发问的,是陈家宅里的一位管事,他们宅子里,称他做三管家,其实是个滑头的人,又好赌,欠了银子有了亏空,就偷了陈家的账来贴补自己,奴才花了些银子,又拿了些他的短处,倒能听出几句实话来。”

后头的话更多的是在向黎晏解释,就怕他不信似的。

其实黎晏怎么可能信呢?

谣言四起,对陈家的好处就大了去,这案子不能再草率了,不然真应了人家传说的,他就是为了魏鸾,即便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此番到湖州,只为了救人,不为了什么真相。

他原本也想,要查到陈家散播谣言,大概不容易,毕竟拿住了陈家,这样诋毁他一个亲王,罪名也不小。

陈正廷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现如今关在衙门里,没道理这时候还来得罪他,难道真把陈家一门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

但是那天堂上的反应来看,陈正廷势必不甘心,既不甘心,就一定暗中动手脚,想给他施压。

故而思来想去,都该是陈家背地里捣鬼才对。

可是现在赵隼说,连陈正廷也大张旗鼓的追查,要弄清楚是什么人散播的谣言,弄得如今满城风雨的。

这是做样子给他看?

黎晏眉心紧蹙着:“是打什么时候就开始查了?这几日吗?还是外头谣言一起就开始查了?要说来,他也该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派人从陈家下手,追查这些谣言源自于何处。赵隼,你说,陈正廷是做样子给我瞧的,还是真不知此事?”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主子既然问,奴才不敢不回,如果叫奴才说,恐怕陈正廷是真不知道。其实打一开始,奴才就在想,陈家真这样不要命吗?如果为这个,惹恼了主子,真的翻脸不认人,哪怕没有证据,也先拿了他们家来问罪,他们倒哪里去分辨说理呢?横竖孙家大爷的案子,弄到最后,得益的也只有他们家了,您便是要拿人问罪,也不算是师出无名。陈正廷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

“那你的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着急了,就怕是有人借此机会给他泼脏水,叫我恼了他,最好办了他?”

赵隼犹豫了须臾,到底点了头:“您想啊,陈家在湖州独大多年了,论说做茶叶生意,那大梁境内都是数得着的,他们家碍了多少人的眼,恐怕连陈正廷自个儿也数不过来。这回其实就已经先得罪了您,要真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也不是不可能。”

可要说煽风点火,趁机扳倒陈家

黎晏瞳孔一缩,魏业那张脸,登时在他眼前浮现。

他心下一惊,魏业?

“可是赵隼,昔年京中事,能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又能有什么人家?”他眯了眼,不经意间扫过二楼魏鸾那间房的方向,才又压低了声,“你派两个人回趟京城,我要知道,当年孙夫人在京城,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我只知魏业那时力求在上京立足,却从不知,他的这位原配夫人,是否曾为他抛头露面,四处奔走,你去查,要背着人,谁也不许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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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起疑

第161章起疑

赵隼显然大吃一惊,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了眼皮往楼上扫过去一眼:“主子,要是叫二姑娘知道了……”

“所以不叫你惊动了人。”黎晏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站起了身来。

赵隼往后退小半步,同他拉开距离,等他站直起身,又迈开腿往门口的方向步过去时,赵隼会意,便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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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好大的手笔

第162章好大的手笔

魏鸾带着尤珠下楼那会儿,一楼的大堂之中,仍旧没有人。

她脚下没犹豫,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的就往门口方向而去。

方一出了门来,正赶上黎晏从外头往里进,两个人撞了个正着,魏鸾四下扫过一圈儿,不见赵隼身影,于是她啧了声往后小退半步:“你吩咐了赵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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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63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此行事,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时间想要拿住了人,那怕真是如大海捞针,大约比查京中旧事还要费工夫。

黎晏愁眉不展,显然赵隼带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令他有半分欢愉,反倒越发给他添了堵。

赵隼自然也瞧出了他主子眼下心情不佳,试探着问了句:“主子要不要把人交给知府衙门去办?外面的流言已经牵扯到主子身上了,您发个话,责令杜知府,给他个期限,倘或期限内不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便治他个办事不利的罪?”

黎晏只是翻了眼皮丢个白眼过去:“这不是迁怒杜启崖吗?我明知他办不到,还要这样责令他去办,这是强人所难,你就是杀了他,他也照样办不到。他要是再糊涂些,临到日子,随意抓了人来屈打成招,为了在我这里好交差,叫人家来顶罪,那不成了我的罪孽?”

其实赵隼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他手底下的人还盯着陈家呢,虽说陈正廷眼下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而且他也在主子面前是那样回话了,但他心里头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仍旧觉得,这事儿到头来还得着落在陈家身上。

杜启崖和陈家是什么关系?叫他去查,最合适不过。

他是要保自己的前途,还是要保他那个不争气的亲家,只管叫他自己选就是了。

念及此,赵隼一哽喉咙:“他要抓人顶罪,这个罪也得落在陈家脑袋上,主子您说呢?”

然则黎晏却丝毫不领情,摇了头便否决了:“那如果陈家真是无辜的呢?你这杀才,平日聪明又谨慎,今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乱出主意起来,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盯着陈家,还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回京查线索?横竖两头都要你盯紧了,什么事儿都得经你的手,过些日子还有得宝自滨州来,你觉着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心,便索性想把这一摊子事情撂开,随意寻个由头,压到杜启崖身上去?”

赵隼知道他不是真的这样想,更不是真的恼了自己,可主子的话都出了口,他做奴才的仍旧只有请罪的份儿。

于是他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下去。

那真是直挺挺的跪下去的,膝盖磕在石砖上的声音都入了魏鸾的耳。

他在那里俯首磕头告罪,魏鸾只觉得替他疼,仿佛在一时间,连她自个儿的膝盖,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黎晏没言声,魏鸾嘶的倒吸口气:“你为难赵隼做什么呢?他一颗心,原也只是想替你分忧,不忍见你名声受损,哪里就成了你说的自己惫懒,随意寻了由头要推脱差事。你把他吓唬的这样,我听着他跪下去的那一声,膝盖大抵是要伤了的。”

“我是玩笑他两句,他自己也不是没数,是我叫他跪的?”黎晏斜过来看魏鸾,到底是又冲着赵隼摆了手,“你也不要跪,叫你姑娘看着,只当我是个多严苛的人,平日里就这样为难你们做奴才的。你去吧,交代他们把人送到知府衙门去收监,至于杜启崖要不要过堂审,由他自己去,交代了差事,去叫周谌看看你的膝盖,要真伤着了,开点药,自己涂一涂。”

赵隼自然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奴才皮糙肉厚,耐摔耐打的,可没有那样金贵,谢主子赏,谢姑娘金口。”

魏鸢也没看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始终落在黎晏的身上。

等到赵隼走远了,魏鸾才长叹一声:“我瞧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有心拿了赵隼做筏子,叫我来做这个好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黎晏回过头看她,略牵了牵她衣袖处,迈开步子进了大堂中,一面走,又一面与她说,“这次出了事,底下的奴才们怕心里怨你,他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头要生了怨,将来怕生出事端来。赵隼是贴身服侍我的,我倒是能说他一说,可就怕他阳奉阴违,仍觉得你牵累我,倒不如叫你施舍他两个恩德。”

魏鸾跟着他进门,听他此番话,起先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当你身边服侍的奴才都是傻子了?赵隼人精似的,平时你看他不言声,那是为着有你在,他做奴才的,自敛尽锋芒罢了。你是故意拿他做筏子,他能看不出来吗?这个恩德,真要布施,也且轮不着我呢。”

“要的就是他心里有个数罢了,你要他欠你什么恩德了?”黎晏拉着她坐下去,又腾出手来给她倒茶,“他猜不出我心思,那就承你的情,猜得出我的心思,那就记清楚了我是什么用意,甭打量着为这么点小事,就不把你放眼里了。赵隼安分了,底下的奴才才能安分。”

他无奈的叹气,把手上茶盏递过去:“你怎么像不明白我的苦心一样,还要我一样一样的说与你听。”

魏鸾顺势接下茶杯,倒也不吃茶,就端在手里,低头看那白瓷小盏。

湖州是不出瓷器的,大梁官窑五口,齐州就占了两口,他们家就做瓷器生意,从前做皇商时,官窑的窑口出了好东西,都要经他魏家手,后来皇商不做了,自己家里又置办了烧瓷的窑口,为着好东西见得多,又舍得出重金请了积年的老师傅来镇着,每每出窑,都不乏好东西。

魏鸾瓷器见得多,手上这一只,便正是齐州民窑烧出来的上等白瓷。

她有些恍惚:“其实你看,我们家多少年不踏足湖州,陈家人也就多少年不迈进齐州城半步,可齐州城中吃的上湖州新茶,湖州城内也有齐州的瓷。我手上这一只,我不敢说就一定是我们家的窑口出的,可只是齐州瓷,我总归还是认得出来。有什么旧怨,能这么放不下呢?”

魏鸾摇着头,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搁:“赵隼想让你把人交给杜知府去办,实则他打心眼儿里还是信不过陈家。我也信不过——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谁不想吞了谁?要我说,我表哥这个案子,陈家为难他,并不只为着什么当年的仇怨,更多的,只是想拉我们家下水,好叫他有了机会,慢慢的变着法子重创了我们家里,等到我们家直不起腰杆子了,保不齐他能把瓷器香料的生意,都争上一争呢?”

“齐州城中还有个宋家,怎么也轮不着陈家把手伸的那样长。”黎晏拧着眉,不置可否,“你要这样说,那你爹……”

“我没说我爹没有这样的心思。”魏鸾拦了他的话,顺势接过来,也跟着沉了沉声,“无奸不商,这道理我明白着呢,这话我敢说,就不怕你说我爹如何。只是总归是陈家先行了恶事吧?这回湖州流言一事闹的满城风雨,你真的信了,陈家一清二白?”

她说着又自顾自的接了句恐怕未必,不等黎晏的后话,又接上去:“能不能查陈家的账?”

黎晏恍惚之间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把耳朵一揉:“你说什么?”

“我想查陈家的账,你能办到吗?”魏鸾抿平了唇角,说起这话都有些为难起来,大约是黎晏的反应出乎了她意料之外,“赵隼抓到的人,多半是湖州城中的流民,无家可归,终日乞讨度日。这样的人,不会等着人家按月例来给他们银子的,办一天的差事,就要见到一天的钱,银子拿不到手,他们不会再替人办事。方才没有细问赵隼总归抓了多少个,可我想来,能把事情闹的满城皆知,之后有知府衙门出面力压,然则三四日过去,竟一点平息都不曾见,便足可见,幕后黑手下了血本,这样的动静,一日没有三五十个流民在城中散播,怕是闹不出来的。”

若一人一日得二两银子,便只按三十人来算,一日也要支出六十两银子,这三四日的工夫,少说二百两银子搭进去了。

大户人家花银子如流水,真要说百八十两的银子的账,那确实不算什么,可魏鸾知道,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定数,内宅中的用度,家里下人们的例银,这些都是有数的,没有说哪一日突然就多出几十两的。

即便是像他们这样经商的人家,要置办什么材料,要谈什么生意,那也没有心血来潮突然就急用了银子的,要从柜上支取银子,得主子们发了签,底下的奴才才支的走,大多时候生意上要用的银子,最少三个月前就挪出来了,不会临到了跟前,才专门去备。

是以于魏鸾而言,查账便成了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倘或陈家账面上能查出漏洞,这几百两的银子,陈正廷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但是她侧目细观黎晏的面色,略一愣怔:“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这想法也没错——”可他却拖长了尾音,显然有后话要说的。

魏鸾屏气凝神等了须臾,果然等到了黎晏的然而:“你知不知道,查陈家的账,意味着什么?”

她怔怔的摇头:“你……你说。”

“我要出面查陈家的账,就一定要师出有名,这个名目要正,那就只能是陈家以商乱政。”他一字一句都咬的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的魏鸾心头直打颤,“阿鸾,以商乱政,那是抄家灭门的罪!我便是说他多年来向湖州官场行贿,这实则也在以商乱政之列,且又将湖州一众官员全都牵扯其中,只怕是要在朝廷里,掀起一场风波。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后果却并非你所能承担,便是我,也要考量再三。”

魏鸾呼吸一窒。

他最后的那一句,已然带上了责怪的意味。

她是鲁莽了……

“我不知……”魏鸾死死地咬紧了下唇,“是我不知轻重了。原只是想着,查了账,能查着亏空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实打实的证据,这个事儿,就是陈正廷干的。我真没有想着这样厉害……”

她无心以此坑害陈家,可这无心,听来却怎么都像是有意为之。

好在黎晏知她涉世未深,便有几分聪明伶俐,到底对朝堂一无所知,自不知这其中厉害。

他冷静下来回头想,方才那几句话,的确是说的重了些,无怪她眼下诚惶诚恐,急着解释。

黎晏心有不忍,叫了声阿鸾,长臂一扬,落在她头顶,轻抚了几下,带着安抚:“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这样,可我却得叫你知道,这罪名陈家担不起,这件事,自然就不能办。再者说,即便是退一步来讲,闹不到这么厉害的地步,我动脑筋想了法子去查陈家的账目,但他们家里那么大的生意,每年亏空的地方,只怕不少……”

他说来一顿,又抬眼去看她:“便是你们家,也是有的,总不至于这样大的家业,就一点儿纰漏都没有?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捞的不都是你们家的银子吗?是以不要说少个几百两,真要查,到最后有个几千两的亏空,我都不惊讶。你要想凭这个拿住陈家,说陈正廷就是背后指使之人,只怕是站不住脚,人家也不会服气的。”

魏鸾一时想起了她爹生辰时,内宅厨房闹出的那场动静。

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在内宅尚看得见那几两银子,更不要说在外头柜上当差的,或是替她爹和她大哥在外奔走的掌柜们,那恐怕一捞,就是几十两,甚至是几百两进去了。

她眼中的雀跃早不见了踪影,那点子希望也全被打碎,只余下一腔失望,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是我轻狂了。”

黎晏略一拧眉:“没有轻不轻狂这样的说法,你这么说话,我听着不好受。你不知道的,我教给你,不明白的,我慢慢的与你说就是了。似陈家,似宋家,再似你们魏家,我大梁天下有太多这样的富商豪族,看似朝中无人,只是你们一家的生意而已,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行贿之事总少不了,谁又真的敢彻查你们这样的人家?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定多少人跟着倒霉……现在明白了吗?”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四章:不再过问

第164章不再过问

初时她自是不懂,眼下方了悟明白,所幸的是,黎晏知她爱她,不会以不堪的心思揣度她,不然依着他先前猜疑爹和大哥的那份儿心,这会子她这样的言辞,动辄要查抄了陈家账目,他保不齐以为她在利用他,实则仍旧是龌龊心思。

魏鸾长舒一口气,真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趁着这个工夫,黎晏心中闪过的念头便要更多一些。

如今魏鸾也知道,他派了人回京中调查过去的事,只是并不知他究竟调查些什么,他也不过仗着素日情分,加之这十几年来,从未对她撒过谎,一时间扯了谎,她不多问,便也就信以为真了。

黎晏实则是心下难安的,终归撒了谎,来日一旦被戳穿了,他便更加的无地自容,而魏鸾也更难以原谅他。

原本只是对她生身之母多有不敬,现而今这样一来,又多出一份欺瞒来,她自会愈发生气。

而魏鸾的态度,又显然不可能对这次的事情轻易撂开手不过问,只怕等赵隼派到京城的人有了回信,她是头一个要过问的。

与其到那时再想了一大堆的说辞来骗她,还不如借这眼下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索性叫她来日不必再问,也省去那诸多麻烦。

他心念闪过,便已然开了口:“阿鸾,这次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你不再插手了,成不成?”

或许是黎晏从前没有开过这样的口,这话当下叫魏鸾愣住了神。

她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眼神望过去:“你是觉得,我不懂的事情原太多了些,有时你解释起来也吃力,倒不如叫我索性撂开手,不要再管。横竖你能处置妥当,也不会叫我受了委屈,我不过问了,你也乐得清闲自在些,不然还要分出心来照顾我的情绪和感受?”

等说完了,她瞧着黎晏脸色沉下去,比先前要黑的多,又自顾自的哦了一嗓子:“这样说其实没良心,你不大会这么想,从小到大,你都没觉着我是个累赘,甭管我做错了事,还是闯了祸,你心甘情愿的替我背黑锅。可是你今次说了这样的话,难免叫我多心。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说出的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们何时到这地步呢?

从前是无话不谈,更不会生出嫌隙,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都惦记着对方的好。

可黎晏近来时常能感觉得到,魏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很多疑心和忧虑,他不知道这些忧虑从何而来,她每日仍旧看起来是高高兴兴的样儿,可真要是遇上了事,她容易多心,会胡思乱想。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的多了,她那点子疑心病就更重。

其实说是信他,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话,也是怕这些话他听了心中不受用,越发弄得两个人生分起来。

她并不想日积月累的,两个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厉害,可大多时候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无心伤人,却总是最伤人。

黎晏长叹一声:“阿鸾,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呢?”

魏鸾自己也愣了。

黎晏不是没察觉,只是从来没有说罢了。

她却仍旧只是摇头。

这要怎么说,又要从何说起呢?

同他讲,你面前的魏鸾,早就不是从前的魏鸾了吗?

她是重生来的,这样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饶是黎晏,听来也只怕拿她做怪物看,又或是当她气糊涂了,睡糊涂了,会不会被她吓到且不说,但却是一定不会信的。

既知他不会信,又怎么开口?

再者说了

魏鸾垂下头去,死死地抿紧了唇角。

她前世死在他皇兄手上,那是下了十足的狠心,要她的命,要她魏家一败涂地。

她不知道魏家做过什么开罪御前的事,能叫天子下了这样的杀心,直到今日,她仍旧想不通,所以只能归咎于,黎晏对她的与众不同,惹来了天子之怒。

但这些,却是决计不能与黎晏讲的。

黎晏爱她,她也深爱着黎晏,可是相爱错了吗?

魏鸾终于抬起头,一眼望进了黎晏的担忧中:“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你虽时时刻刻护着我,我也总能够依赖你,但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没个着落,这感觉难受极了,但却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一面说,又抿起唇来:“你瞧我近来是不是把日子过拧巴了?从前齐娘常常劝我,做人一定要想得开,人活这一辈子,要凡事都想不开,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什么事儿都看开一些,高高兴兴的活着,比什么都要强。这些日子以来,我操心了很多事,有些事儿,落在齐娘的眼里,是我本不该过问插手的,她也跟我说,过慧易伤黎晏,人变得聪明了,就总会感到不安心,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她小脸儿是皱巴着的,眉心也蹙拢起来。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在敷衍黎晏,是她真心实意这样想。

就好比宋宜的事情来说。

如果不是她重活一世,真的变得聪明起来,也是为着本就知道宋宜不是个好的,又怎么会有上一次宋家花园中的那一桩事呢?若没有,秦令歆在离开齐州时,也不会把那样的玉佩留给她

说来说去,都怪在聪明二字上才对,无怪后来齐娘会与她说那样的话。

黎晏听了那四个字显然不悦,面色一沉:“她这样与你说吗?”

她苦笑着劝他:“齐娘待我一样是千般万般的好,她这样说原也没有错,你倒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不是我要说你,从来你对这个乳娘也太看得起,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有做奴才的一味插手去管的?倒真摆着主子的款儿,处处想着拿捏你。”他越是说,自然也就越是来气,“说你你也不肯听,这样高看她,抬举她,就为着她奶你一场,把你奶大吗?”

“黎晏。”魏鸾沉下面色来,咬重了话音,“我娘生我难产去了,齐娘就是我半个亲娘一样的。更何况,她本就是我娘选的人,齐娘说,爹娘从怀了我之后,就处处都谨慎,我娘那会儿连自己的小院都轻易不迈出半步,这样的小心,选上来的人,一定是十分信任器重的,我为什么不该高看齐娘?”

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当年孙夫人有孕,怀了她之后,连院门都没有跨出去半步

黎晏啧了两声:“这些都是齐娘告诉你的吗?”

魏鸾啊了一声,黎晏见她迟疑,便将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孙夫人自有孕之后,连院门都不出,这是齐娘亲口跟你说的?”

她哦的应了一句:“我当你问什么。齐娘说,娘那时候不愿意出门,唯恐别人冲撞了,怀我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才格外小心些,而且上回她说漏了嘴,无意中说起,娘自打有了我之后,连家里的事也全都撂开了手,内宅中馈一概全交给了母亲去操办,有时一个人独坐窗前,一坐就是大半日光景过去,直到爹从外面忙完了事情回家,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说话,才好些。不过我再细问,她也说不清楚了,横竖爹娘关起门来说体己话,总不会叫底下的奴才在旁边儿服侍着听就是了。”

可这就不对了。

魏鸾不是孙夫人第一个孩子,即便年纪大了些,有那么多大夫精心的调养,何至于到了将内宅中馈也一并交给章氏的呢?

他从前倒是听人家说过,这位孙夫人难得的好脾性,便是章氏以平妻进了魏家的门,又生出一个儿子来,她对章氏也是亲亲热热,真当自家亲姊妹一样,从不拿规矩约束章氏。

可依着他说,再好的脾气,也没有这样权柄主动交出去的。

章氏出身本就好过她,身后站着扬州章家撑腰,膝下又有了儿子做倚靠,难不成怀个孩子,就连自己手上最后剩下的那点儿东西,也送给人家了?

况且魏鸾又说什么独坐窗下,半日光景过去,这听来就更是可疑。

黎晏不由的多看了魏鸾两眼,想想外头的传闻,此时看她眉眼,仍是倾国姿色,但当魏业那张脸在他脑海中浮现,两相比较之下,这父女二人,真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平日见魏鸢不多,但魏家宴上,或是去寻魏鸾时,总偶尔打个照面,如今想来,同魏业眉眼处多有三五分相似,魏子期就更不必提,只有魏鸾,真的就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黎晏倒吸口气,那颗心,越发的沉下去。

他呼吸急促起来,又不加掩饰,魏鸾立时听见了,侧目过去:“怎么了?”

他连忙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孙夫人爱极了你才对。”

她嘟囔着嘴哦了一嗓子:“我也这样想,天底下哪有为娘的不爱孩子。爹他又总是说,我和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娘要是活着,见了我一定喜欢的不得了,自然宠我到天上去。我时常想,爹这些年这样宠着我,也是替娘把那份儿一并宠在我身上了。”

她说是这样说,可又想起黎晏之前的那些话,底气便不足起来。

魏鸾不愿他再去说那些伤人的话,哪怕那很可能就是事实,她也不愿听。

人家说忠言逆耳,她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于是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把话岔开了:“还没说正事儿,倒叫我把话给扯远了。你先前说,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要再管,是怕我知道什么吗?还是怕我一时犯了糊涂,坏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怕你知道什么或是坏了事,有我在,你能坏什么事?便是办坏了,我不说,谁敢说你半个字?”黎晏掀了掀眼皮,“只是觉得你近来未免太操心。我不是说了吗?你就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本来之前我就在想,该找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哪怕不走远,便是到京郊去逛一逛,看看山,见见水,心情舒畅了,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人自然也就精神多了。偏又出了孙昶的案子,接着就有了湖州的这场风波,想带你散心是不能够了,可我也不忍见你一味的劳神。”

他抬了手,落在她头顶上,把她发辫都要揉乱了:“叫你撂开手不再管,是因为我能处置妥当,何况还有你大哥在。事关你们魏家,他是魏家的长子,原也是该轮到他操心起来,且轮不着你。我知道叫你做个没心没肺的,只当不知这回事,这也很难,但就是不愿见你再搅和进来,如今又不是没了人能替你分担”

他把尾音拖长了,缓缓地抽回手去:“我说过我能为你遮风挡雨,那并不只是一句空话,要是连这样小小的风雨我都替你摆平不了,何谈护着你?”

他有点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儿,魏鸾听来不免心疼。

她操心多,不是自己真的上赶着要劳神劳心,是实在怕了,才想要事无巨细都清楚地知道,哪怕她什么也做不了,却也再不愿懵懂无知,直到死,都不明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一言一行,这样影响着黎晏。

魏鸾沉默下去,深思了好半天,终于是点了头,算是答应了黎晏的要求:“我听你的,不再过问这件事,来日你派到京中去的奴才回了话,你只管料理你的,等查个水落石出了再说与我,也是一样的。我也答应你,尽力不这样劳神忧心,把心放宽了,也放平和了,虽说很难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这样疑神疑鬼。”

她略抿了抿唇,勉强扬起个弧度,扯了个笑脸给黎晏:“这些日子,倒白叫你为我担心。”

黎晏心下是有愧的,他的担忧和关切是真心实意,可如今说起来,总归染上了欺骗和敷衍,而她这样真诚的回应他,愈发叫他无地自容。

他尴尬的咳出声:“都不值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两个,能一直好好的,都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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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调查

第165章调查

京城,广阳王府。

年逾四旬的男人鬓边生出白发,脚下生了风一般,神色也是匆匆然,打从垂带踏跺一路上来,又在这头正房前廊下站定住,搓了搓手,略一抿起唇角,犹豫了须臾,老着一把嗓子,朝着屋中喊了一声:“王爷。”

屋中那一声进来传出的倒很快,声儿是平平淡淡,门外的男人这才敢上了手去推门,迈开了腿步进去,又始终端着恭敬和谨慎。

等进了门,他匆匆忙忙抬起头瞧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广阳王秦昭今岁四十有三,早年间杀伐征战,练就一身的英武之气,如今虽不常带兵出征,可眉目间仍是锋锐和戾气。

他见了男人进屋,把手上的兵书随手撂下去:“什么事?”

这男人原是王府的二总管,名唤作吴进的。

这几日是为着王府上的大总管家里孩子病倒,秦昭心善,放了他的假,一并又给了他些银两,叫他暂且歇几日,府中的事也都交给了吴进去料理,横竖这王府上上下下都规矩大,平日里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有定例的,便是大总管一两日不在,也不会出了什么乱子,叫吴进顶上来,也只是怕有些个琐事,或是突发的什么事情,惊扰了秦昭,得由着吴进到跟前来慢慢的回话。

便正如眼下这般,秦昭你见了他神色匆匆,便知道这是外头有了事情要回话。

自然了,若换做是大总管到书房这里来回话,决计不会有这般的慌张。

秦昭不待见人形色匆忙,三军之中坐镇久了的人,自带着一股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是以平日调教手底下的将领也好,府中的奴才也罢,都不爱见他们喜怒表于色,这样子没分寸。

这个吴进,他也说过很多次,可真遇上点儿什么事情,总还是这副样子,是说也说不听,改也改不了。

秦昭拢了拢眉心,又沉声催问:“天塌下来了?”

吴进哪里不知道他不待见,但真是太惯于这样子了,遇上事情沉不住气,先前大总管也教了,也骂了,为这个也没少吃亏,可就是改不了,好在是王爷心善,虽说是带兵出身的人,可脾气再没那么好,可着这满京城去打听,也没有哪个达官贵人家的主子,是这样不摆主子的款儿,不拿底下奴才撒气的了。

倒不是说他仗着这个就越发不收敛,实在是从前也和秦昭表过决心,但真是改不了。

他出身不好,不比那位大总管,是王府家生的奴才。

当初二两银子把他从外头买进府,他就是凭着自己的小心一点点爬上来,可所谓的小心和谨慎,那就是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知会上头一声,最早的时候人家觉得他这个人没主见,也办不了事儿,但总归觉得,他懂事儿,知道分寸,不胡来,日子久了,也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和习惯。

这会儿秦昭沉了声催问,他倒是也想着先告罪,但再想想秦昭也不是真的要追究计较,便只做了个礼,正正经经的回起话来:“底下的奴才递话进来,说是湖州齐王殿下那里遇上些麻烦事儿,奴才再三的想了,不敢直接去回了郡主,只能先到书房来找您。”

这事儿说来又话长了。

原来当初秦令歆自齐州离开之后,回了王府左右放心不下,一个魏鸾已经叫她头疼不已,彼时也同黎晏谈了许多,可黎晏的态度,一如从前,一门心思都在魏鸾的身上,她束手无策,又不甘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况且如今还多了个宋宜那样不安分的,她之所以把玉佩留给魏鸾,就是防着那些眼高于顶的,仗着家中富贵,便一味的想要攀高枝。

那天在宋家的花房,躲在暗处听了宋宜的一席话。

那样的话,看似是同黎晏毫无关系,可等到秦令歆回了京,再去回想,又哪里是没有关系的呢?

宋宜嫉妒魏鸾,归根结底,还得归在黎晏的身上。

堂堂的齐王殿下,凭什么眼里就只有她魏鸾一个了。

于是秦令歆再三的求了秦昭,派了人,暗地里盯着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她倒真不是说要监视黎晏,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宫里都是常进常出,规矩和分寸她懂,真叫外人知道了,她敢监视当今齐王,那就是陛下再不追究,也会心里有了隔阂,到头来,得记在她父王的头上去。

只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想知道黎晏的举动罢了,不管黎晏做什么,她都不会插手,也不会叫底下人贸然惊动了黎晏,她远在京城,心系齐王府,迫切的想要知道黎晏的身边都有什么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昭原本不同意,她说破了天,再说不为监视,真要是落人口实,那不是也成了是,陛下会怎么想,他们这些人,谁也管不着,解释的话,陛下肯不肯听,那就只有陛下自己个儿清楚了。

可是他一向宠爱秦令歆,她为这个在家中闹了三五日,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人也消沉了许多,他无奈之下,也只好点头答应了,只是再三的交代了手底下的奴才们,回话归回话,若是秦令歆再令交代了他们办什么事儿,就一定得来回了他的话,问过他,得叫他知道,不能听了她的,一味的办事儿却忘了分寸。

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他平日忙,顾不上那许多,便嘱咐了吴进,再有话,直接去回了秦令歆,不必告诉他知晓,他也无意知道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然而今日吴进特意跑到书房来回话……

秦昭眉心越发蹙拢起来:“齐王好好的怎么跑到了湖州去?”

吴进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您先前说不必事无巨细都回您,奴才们就没敢来惊扰,郡主是都知道的。原是为着一桩人命官司,是魏家的姻亲,滨州孙家的长房长孙,在人家湖州杀了陈家的儿子,孙家人登了魏家的门,惊动了那位魏老爷,这才惊动了齐王殿下,这不是一路带着魏家大爷和那位二姑娘,一起往湖州去了。原也有些日子了的……”

他略顿了顿声,偷偷地打量着秦昭的脸色,却见他有些出神。

那样的神色,并不是着恼或是气愤,更像是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之中。

他不敢催,可是一味的等也不是办法,这眼看着半展茶的工夫过去了,主子没有一点儿回神的意思。

于是吴进轻咳了一声,又低声叫了一句王爷。

秦昭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孙家,是魏业元配孙夫人的母家?”

他啊了一回,对秦昭有此一问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除了那个孙家,还有谁家?且他话里已经回过滨州孙家,怎么还要再问一句,是不是孙夫人的娘家……

他摸了摸后脑勺:“是,那位犯了案的孙家大爷,就正是魏家二姑娘的表哥。其中发生了什么,奴才们也不清楚,但就是那天魏家大爷带着那位二姑娘登了齐王府的门,之后齐王殿下就带着他们往湖州去了。”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

魏家那个魏鸾,从小就是黎晏放在心缝儿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丫头……

秦昭眯了眯眼:“他们在湖州又遇上什么事儿了?听你这个意思,他们为救人去的,又有齐王在,还有什么人敢给他们为难吗?”

吴进心说谁道不是呢,有那位殿下在呢,也不知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再者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又并不只是将那位殿下拉下水那样简单的。

他们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孩子,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拿魏家二姑娘的出身做文章,当年的事过去了十几年,谁还说得清楚呢?这里头可是把一干宗室与元勋贵胄,全都扯进来了,要说起来,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的主子……

想到了这一层,吴进心中越发生出些惧怕来,就怕秦昭听了这话,要拍案而起。

清名刚直这四个字,他主子是再看重不过的。

“王爷,湖州城也不知是打哪儿开始传的,如今已经是流言四起,满城风雨,说魏家那位二姑娘,并不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说那位孙夫人有倾国之姿,昔年与魏老爷在京中时,实则不安于室,同京中……同京中的王孙公子,多有往来……”他越说声儿越小,偷偷摸摸的往秦昭的方向看过去,可后话又不敢不回全了,“那些人说,那位二姑娘,实则是尊贵的出身,保不齐同齐王殿下是堂兄妹呢,只是可惜了,没法子认祖归宗,养在魏家,所以魏业这么些年,才把她宠上了天,那是为着不敢怠慢,又哪里是真心疼爱。”

可谁曾想,吴进的话音刚刚落下,秦昭正要去端茶杯的手一抖,青花瓷的小杯子,便应声而碎了。

“你说什么?”

吴进不明就里,却战战兢兢:“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秦昭揉了揉眉心,正好低头时,看见了那只已经稀碎的青花茶盏,他定了定心神,目光却再挪不开。

青花瓷,是她从前极爱的。

那时候席间交谈,她言笑晏晏,或掩唇轻笑,或状似微嗔,说起瓷器,分明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却头头是道,她说她最爱是青花,那以后的这么多年,他府中所见,十瓷九青花。

秦昭胸口一痛,呼吸也猛地一窒:“然后呢?流言传的这样难听,齐王就没有过问吗?”

“过问是过问了,底下的奴才也回了话,只是到如今也没个头绪,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齐王殿下也没查出来,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紧着把消息送回京来了,奴才想着,不敢轻易惊动了郡主,唯恐生出事端,只敢先来回了王爷,请王爷做定夺。”

这是正经的道理。

他自个儿的女儿,什么样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尤其是打小便对这一个最是上心。

倘或听说了这样的事,她八成得动身跑到湖州去。

那是跑去凑热闹的于她而言,巴不得魏鸾真是如传言那样的出身,成了黎晏的堂亲,如此一来,黎晏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就此算了。

没了心头肉,又眼看着到了该娶正妃的年纪,放眼大梁境内,又还有谁,比得过她,与黎晏更般配。

是以不能叫她知道。

这种事情一出,黎晏还正在气头上,而且当年他做过的事……

秦昭隐在广袖下的手攥成了拳,紧了又紧:“这话回到我这里就算完了,你交代下去,谁也不许在郡主面前多嘴,只当都不知此事也就罢了,另外你再替我去办几件事,仍旧不许给任何人知道。”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却忙应了个是:“王爷您吩咐。”

“孙夫人有个乳娘,姓杨。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杨氏是一直跟着服侍的,后来她生魏鸾难产去了,杨氏也就再不见了踪影,你替我去查一查,这个杨氏当年之后,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秦昭将手指并拢,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发出几声闷响来,“孙夫人怀胎十月,魏业请了十位名医在魏家小住,又给了重金,整整十个月,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去查,那十个人,现在还在不在人世,若然还在,那身在何方,查个清楚,要是有可能,带到王府来见我,我有话要亲自问。”

听到这里,吴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当年那位孙夫人活着的时候,魏家和广阳王府是有走动的,王爷还很高看魏业一眼,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其实王爷是知道,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个安分的。

叫他去调查这些,摆明了是对魏家二姑娘的身世起了疑心……这就是人家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王爷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了郡主,也操心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估摸着真查出来,那位二姑娘非魏老爷亲生,接下来,就真该到宫里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成全他们郡主多年的心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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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激烈的态度

第166章激烈的态度

檀香味浓,青烟亦丝丝缕缕自青铜瑞兽香炉中钻出来,一个劲儿的朝上努力着。

历代广阳王征战沙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身上背负着多少杀孽,是以自秦昭的祖父起,每每于书房独处,便爱焚一道檀香。

檀香向佛法,好像如此一来,佛祖庇佑,能洗去他们身上不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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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梦醒

第167章梦醒

瑞兽香炉中飘散出的青烟,丝丝缕缕,趁着月窗下吹进的一阵微风,便消散开来,再不成形。

秦昭盯着那只青铜瑞兽炉看了会儿,有些出神。

他神思倦怠,为的自然是孙氏之事,早没了心思同秦令歆纠缠这些,若不是她敲响了书房的门,方才他看过那方手帕,就要歇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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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闹事

第168章闹事

这一日魏鸾是午后回了房中小憩,悠悠转醒时,是为着听见了外头有闹哄哄的动静。

她睡的极不安稳,梦里又是章氏阴森的笑脸,又是前世宫中一道圣旨赐下的毒酒,到后来,魏鸢也冷眼旁观,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

一杯毒酒下了肚,她竟不知如何招惹得天子那样怨恨,要叫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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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其心可诛

第169章其心可诛

尤珠是自个儿叹了气,后头的话就没再说下去了的。

魏鸾噙着笑,也不招手叫她,当珠虚扶着她,她也虚借力,一面轻移莲步往罗汉床那头挪过去,一面又开了口:“插手是一码事,过问是另外一码事。我已经跟着出了门,到了湖州,几次三番冲着我来——”

她啧的咂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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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埋怨

第170章埋怨

说是有情有义也好,说是无知无畏也罢,进了这客栈来滋生事端,这伙子人,原本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要说叫黎晏三言两语吓唬住,便退缩了,那才真是不大可能,但如果依着赵隼此时所言,这些人,面对黎晏时,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

魏鸾心下一沉:“那黎晏现在是怎么说?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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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刁难

第171章刁难

杜启崖带着府衙衙役到客栈来的时候,差点儿一口气倒噎住,倒不上来。

彼时客栈一楼大堂之中,乌压压的围满了人,再加上这些人又没有家,气味也就好闻不到哪里去,且不说他叫一股子浊气熏的头疼,只说这些人,这样子把齐王殿下给围住了……

杜启崖面色一黑,鬓边的汗珠就滚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自己脚边。

他低头看,水渍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衙役们有眼色,拦开了一条路来,好叫他能走到黎晏的身边去。

黎晏站在楼梯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越是如此,杜启崖才更是心惊胆战。

等走近了,他一撩官服下摆处,径直就要去跪。

黎晏伸手拦住了他,朝着大堂之中努了努嘴:“这么些人呢,杜知府动辄便跪,岂不更叫他们觉得,我是个专与人为难的王?”

杜启崖忙陪了个笑脸,跟着又连声倒不会:“殿下性子和善,是这些刁民……”

“刁民?”黎晏一扬声打断他的话,“自古只听闻穷山僻壤出刁民,这湖州富庶,也专出刁民吗?”

他话音落了地,才冷哼了一声,那真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一个音调:“前头抓进去的那几个,算不算刁民?”

杜启崖上下牙齿打着颤,为着黎晏特意顿了声,他心下了然,这是等着他回一声呢。

黎晏问湖州如此富庶之地,是不是也专出刁民,显然对他的刁民之说心生不满,但先前造谣生事的那几个,又的的确确是刁民无疑。

他吞了口口水,拿舌尖儿舔过下唇,润了润唇片:“自然算刁民。”

“那你湖州治下专出这样的刁民,你又怎么说呢?”黎晏好整以暇的打量他,双手也环在了胸前,稍稍往后退一步,同杜启崖拉开了距离,“你是湖州的知府,从来上报朝廷都是报喜,以前也没见你提过湖州出刁民。怎么今次我到湖州走一趟,就遇上了这么多的刁民呢?要么是造谣生事中伤我,要么是如今天这般将我下榻之处围个水泄不通”

黎晏连声咂舌,像是意犹未尽的在品着自己的这一番话,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拿沉默来击溃杜启崖最后一丝理智。

“殿下,下官……这……”

杜启崖心惊不心惊呢?

这样的大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当然心惊又害怕。

黎晏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怪罪他,将这湖州城治理成了这个样子。

刁民出在他治下,所闹的事情,又桩桩件件都是冲着黎晏去,真要是闹到了御前去,陛下凭何会维护他?

杜启崖略一抬手,宽大的袖口往下垂着,那手掌虚淹着,抹去了鬓边冷汗:“湖州城中出了这样的刁民,下官难辞其咎。”

他这样子……

黎晏笑出声来:“你倒乖觉,晓得辩解我也不会听,只能是多说多错,便索性不说。”

他啧了两声,转头去看魏子期:“你瞧,杜知府还是很会办事儿说话的。”

魏子期面不改色,不悲不喜,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略一颔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黎晏这样子与杜启崖过不去,并不是真的有意去为难杜启崖,无非今日叫这些老百姓堵在了客栈中,心里憋着一口气,到底不受用。

先前对着这些百姓不好撒脾气说什么,唯恐更惹民怨,这会子见了杜启崖,那些怨气,自然都出在了杜启崖的身上。

“杜知府,这些老百姓”魏子期便将黎晏的话接了过来,后头的这些交代,有了黎晏之前的刁难,他也不好再说,不然真是欺人太甚,把人家为难了一番,还要交办人家事情。

他心下无奈,这位殿下高高在上的久了,除了鸾儿外,对谁大抵都这个样子。

杜启崖的一声:“这些人我带回府衙去,好好地再审一审,瞧瞧背后有没有人……”

“不,这些人,你只能安抚,不能收押,不能审讯。”魏子期脸上有了笑意,淡淡的,只扫了杜启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黎晏,“殿下?”

黎晏一沉声:“是,你现在把人抓回去再过堂,岂不更激起民愤民怨吗?”

杜启崖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安抚民心呢?

外头谣言四起时,老百姓只是当做谈资,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说过笑过,也不过是将来再提及时,议论两句。

可是从前几日抓了几个流浪的乞丐回衙门,事情就变了味儿。

好端端的怎么抓了人呢?难道还不许人说话了吗?

这几日谣言没止住,反倒越发激烈,大多也是为这个,城中百姓除去议论之前魏家二姑娘的出身,以及齐王殿下到湖州的意图之外,还要再捎带上齐王殿下欺压百姓这一条。

现在还要抓人,是真说不过去。

但黎晏方才有意为难,杜启崖知道他是气不顺,才顺着说了这么一嘴。

这会子黎晏和魏子期去做好人,反叫他吃个哑巴亏。

他低垂着头,眼皮往下一压,盖住了眼底的情绪:“那就依殿下的,下官去安抚打发了他们,自不叫他们再来扰了殿下的清净,这个事儿,他们无非要个交代,下官给他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逼人也不能逼的太急,杜启崖已经是处处服软,哪怕无端受到了刁难,也不曾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悦来。

黎晏与魏子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心照不宣。

于是他点头算应了杜启崖那番话,其余的,只又问了一番得宝的事情,便都不再提。

杜启崖仿佛有话回,黎晏却一背过身,迈开步子要再上楼,显然不肯听了。

魏子期忙虚拦了一手:“杜知府,今晨起至于现下,殿下也困乏了,有什么事情,等改日再来回殿下。杜知府还是先料理了下头的事,不要再叫齐王殿下为此烦心的好。”

杜启崖横过去一眼,那是眯起眼来打量的神态。

魏子期不过一介布衣,若非跟着黎晏一道,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杜启崖心下暗暗发了狠,面上却丝毫不露,闷着声儿嗯了一嗓子,扭头下了楼梯,一概后话皆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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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派上用场

第172章派上用场

黎晏上了楼正好遇上赵隼,他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望过去,又瞧了瞧他身后方向,微一抿唇,咂舌叹了声:“阿鸾叫你去?”

赵隼迎上前来叫了声主子,他是探了头又往下扫了一圈儿的,正瞧着杜启崖那头带了衙役们安抚人,这会子已然把一群人带到了外头小院儿去。

他这才回了话:“二姑娘睡醒了,大约是听着外头这样闹哄哄的,尤珠多说了两句,她也闹的不大明白,就叫了奴才去,问了两声。”

黎晏哦了一回,揉了揉眉心,也顺着他的目光回望一眼,等收回目光时,瞥见了魏子期正上楼的身影。

他站定脚步想了须臾,到底没等魏子期上来,自顾自的迈开腿,朝着自个儿屋子方向步过去。

赵隼知道这是不想理会魏子期,便亦步亦趋跟的紧,于是魏子期上得楼,待要再多问几句后话的时候,已经只能瞧见他主仆二人的背影了。

关起门来说话,自然就舒服得多。

黎晏靠在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也没正经看赵隼,只是问他:“阿鸾跟你说什么了?”

赵隼心说这倒真是心有灵犀了,不必多说多问,也知道魏家二姑娘有话交代他转达。

“别的都没什么,主子您大抵也都猜得到,无非是怕您焦心一类的,只是临走那会儿,二姑娘又交代了几句话,叫奴才一定要告诉主子。”他一面说,一面越发猫起腰,端的一本恭敬。

那头见黎晏把下巴微微扬起,又高高的挑眉看过来,虽然没开口,赵隼也知晓,这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故而他咽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二姑娘的意思,今日到客栈来闹事的这些人,不能查,也不能抓。这伙子人,甭管是不是受人挑唆蛊惑来闹事的,主子都只能忍了。倘或是,主子查出蛛丝马迹,只会更恼火,明知他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不能将他们下了大牢收押起来,那才更堵心呢。”

黎晏眼底却隐隐泛起笑意来:“她说没说是为什么这样叮嘱你?”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自然也是把他主子眼中的笑意看在了眼里:“外头传的话难听,二姑娘心里虽不受用,也知晓,主子您若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叫湖州百姓的心中生出怨怼来。一来二去,成了鼎沸之势,情态失控,不是主子愿意见到,自然,也不是二姑娘愿意见到的。”

听来这番话,黎晏再想想魏鸾这几个月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忧虑,便懂了。

她还是怕惊动了京城,惊动了宫里。

这一切都是因魏家而起,因她魏鸾而起,闹到如今,累的他名声不好听,而他名声不好听,自然也就败坏了宫里的名声……

说来说去,谁叫他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黎晏长叹一声:“前头交代你的几件事,这几日过去了,有什么要回的?”

赵隼一怔,原以为他还会多问几句魏鸾的事儿,却没料到他话锋一转,不再提魏鸾这一茬儿。

“主子,二姑娘那里……”

他话没说完,偷偷打量了一眼黎晏的面色,他面上看起来是淡淡的,像是不愿多谈,故而赵隼只能讪讪的收了声,闭上嘴,心下存疑却不敢再问。

他轻咳一嗓子,顺着黎晏后头问的那句,自然而然的把魏鸾的事情揭过去不再提起:“昨儿后半天有信儿送回来,最迟后日,得宝就能到湖州,奴才已经安排妥了,先悄悄的接进来,就在客栈里见他,越是在外头,怕主子您越是招人注意。”

回了这么两句,他自个儿顿了下声,给黎晏留下了回应他的时间。

黎晏却沉默了下去,许久后,才沉声问他:“你是说,杜启崖安排了人手,监视客栈?”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监视倒也算不上,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安排人监视主子的举动,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在客栈见得宝”黎晏拖了拖音,终于正经的望过去那一眼,“客栈外头还有他知府衙门的人。”

“自然是有,奴才心里是有数的,既然敢把人接到客栈来,便是不怕他们能发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等主子问完了话,再悄悄送出城,通知知府衙门的人到城门口去接人,直接带回府衙去收押就是了。”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又开了口,“就是……”

他犹豫为难的模样落在黎晏眼里,便叫黎晏觉得意外。

其实赵隼真是个好奴才,旁人或许觉得,这奴才好些时候说话办事不本分,太过逾越,想对主子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但是于黎晏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从小到大,听多了阿谀奉承,也见多了卑躬屈膝。

赵隼在他面前,一直都把奴才的本分端的很好,这么些年了,真心为他的,才有几个呢?

人家多为着他的尊贵而敬他、怕他、利用他,赵隼替他操心的、忧虑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真心实意的。

是以以往的时候,赵隼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就在他跟前直言不讳,他也不觉得这是多过分的事儿,若是十分有道理的,他也能够听上几句。

今次却不同。

他问起滨州和京城事,赵隼反倒迟疑了,吞吞吐吐的,那后话像是不敢说的样子。

黎晏略一蹙拢眉心:“怎么不敢说了?”

不敢说,自然有不敢说的道理。

得宝是滨州孙家的人,其实把人无缘无故的送到府衙大牢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主子这是等着陈家人动手,叫得宝“意外”的死在监牢之中,就只是看陈正廷和杜启崖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已了。

可那毕竟是孙家的人,是从小就服侍孙家大爷的,真死了,怎么交代呢?

不是说他主子要同孙家人交代什么,是魏家二姑娘那里……

赵隼又咽口水,喉咙处明显滚了两滚:“得宝一旦进了监牢,出不出得来,就得两说者,奴才是怕,主子不先与二姑娘说清楚心思,回头出了事情,二姑娘那里不好说……”

黎晏便明白他因何而迟疑犹豫了。

方才说起阿鸾,他不想多说,倒不是说懒得提起阿鸾,是因为关于阿鸾的一切,他都心中有数,也轮不到任何人来置喙,自不必与赵隼多言。

估摸着,赵隼也不是不清楚,就是这会子再提起阿鸾来,他心里虚了而已。

黎晏浅笑出声:“这就把你吓的不敢说话了?”

赵隼一时汗颜,抬手抹了抹鬓边:“主子玩笑了。”

黎晏却摇头:“不是玩笑你。赵隼,我的心意和心思你未必不知,你这样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一问,你又什么都说了”

他啧声叹息,略坐直起身来,正色打量起赵隼:“你想试探什么呢?你服侍我十几年了,到如今了,有什么好试探的?是因为我叫你派人回京城去打听当年孙夫人的事,叫你生出别的心思,还是我有意把得宝送到鬼门关去,叫你觉着,或许如今我的心里,阿鸾的分量,已然没有昔年那样重呢?”

赵隼吓的脸色都变了。

他双膝一并又一曲,冲着黎晏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就是死,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他说的倒是情真意切,那样急于辩解的模样,落在黎晏的眼里,更多添出无奈急促之感。

黎晏把膝盖略一偏:“你起来回话吧,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我话说到了,你记着就成。要是有,趁早改了,我身边儿用着最得力的便是你,甭叫我不待见。”

他叫起,赵隼自然不再跪,打小就是这样的,主子发了话,那就是真的不怪罪了,再一味的跪着求饶请罪,反倒显得矫情,也显得主子是个不饶人的主子。

是以他双手做掌,在地上略撑了一把,便站起身来,又躬身应个是:“奴才记得,奴才记一辈子在心里。”

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更是像坚定了什么决心,黎晏只当是听不出,也没在意当回事儿:“滨州那里你安排妥当了,那京城呢?这也有五六日光景,还没回话吗?”

“京城的事儿比滨州这件事要麻烦些,事情毕竟过去了十几年,现在突然叫人回去打听调查,总要费些工夫,”赵隼吸了吸鼻尖儿,“况且当日主子特意交代过的,不许惊动了人,那便要暗访,打听起来就更费事儿。孙夫人在京中时,已经算是富贵人家,同寻常老百姓往来又不多,要打听她的事儿,还得指望着大户人家。”

黎晏也不为难他,知道这事儿难,眼下也急不得,只是他心里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几次的事情都冲着魏家去,而且湖州闹成这样子,魏子期也已经家书一封送回了齐州,至于今日,魏业仍旧毫无反应呢?

照理说这事儿,最受到侮辱的,还是他魏业,可偏偏最该震怒的人,却表现的平平淡淡。

照着黎晏想来,再不济,也该先把魏鸾接回齐州,不能叫她再待在湖州,越发的落人口实,可是魏业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回信也不曾有。

如果说怕反应过激,叫人家有话说,说他是本来就心里有鬼,不过是如今魏鸾身世被拆穿,他恼羞成怒,才急的跳脚,那这样不予理会,就不怕人家说他是默认了吗?

“赵隼,如果这事儿换成是你”黎晏反手摸着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要是你,接到魏子期的家书,也会无动于衷吗?”

赵隼一愣:“主子是说魏老爷的反应不对劲儿吗?”

他说是:“你不觉得奇怪?”

“自然是奇怪的。”因他提起了,赵隼才敢回了两句,“早几日魏家大爷送了家书回齐州,可这么些天过去,齐州什么话也没给,奴才没告诉您,怕您更添堵,前两日底下的奴才们聚在一处说嘴,说魏老爷的态度可真是奇怪,这么大的事儿,孙夫人又去了这么些年,他怎么也不顾着自个儿和孙夫人的体面了呢?湖州闹成这样子,他竟无动于衷,真是叫人看不透。”

是啊,实在是叫人看不透啊。

“这样吧,你给王府送个信儿回去,叫他们盯一盯魏业。”黎晏眸色沉下来,连带着语调也一同沉到了谷底去,“王爷你还留的有能办事的人吗?”

“主子要办什么事儿?”赵隼细想了想,才敢回他,“这趟出门是为办事来的,主子一早交代了,奴才带人出门的时候,谨慎小心能成事儿的带的多,要不是顶要紧的,王府里倒还有高禄在,要说十分要紧的,奴才怕他历练不够。”

“有高禄也足够了。”黎晏嗤的一嗓子,那声音像是讥笑,也真是充斥着讥讽的意味,但一时间,谁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在嘲弄什么。

连赵隼也叫他这幅模样给弄糊涂了,拿不准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只好试探性的问了一嘴:“主子还是怀疑魏老爷吗?上回您倒是说过,可后来不是说,这毕竟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说了,对魏老爷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叫您把矛头对准陈家?可您也不糊涂,想通了,就不会死抓着陈家不放,魏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上回说是这样说,赵隼在旁边儿也劝了很多。

那种怪异,一直都萦绕在黎晏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魏业对魏鸾的宠爱是假的他到底不和他们父女生活在一起,平日是不是真情实意,他也看不着,只是魏业如今的行事,叫他瞧出些端倪,横竖魏鸾不是他心目中最紧要的。

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这份儿疼爱都能做给外人看,那别的事情呢?

他还是不放心,指尖儿在扶手上轻点着:“我还是不放心,这些道理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所以一开始虽起了疑心,也觉得古怪,但并没有叫你派人去查魏业,现如今……你告诉高禄,查查魏业这些日子都见过什么人,他手底下有没有频繁出城的。至于别的收押在知府衙门大牢的那几个刁民,也该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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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放人

第173章放人

黎晏说派上用场,原不是说说而已,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他交代了魏子期几句,又同魏鸾嘱咐过一通,也没带上他兄妹,只领了赵隼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便往府衙方向而去。

自湖州城谣言四起,黎晏已经有很多天不到府衙来了。

本来他接手了孙昶的案子,是该勤勉一些,虽不至于日日到府衙去问话,但也不能这样子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哪怕他是个王,也没有携带至此的。

那个案子在杜启崖手上已经是一拖再拖了,现如今转到他手上去,难不成还要再拖上三五个月吗?

只是他不去,杜启崖又哪里敢催问,加上他又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没道理再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自然是黎晏要做什么,便随他做什么,他连问都不会过问半个字的。

这会子底下衙役进来回他的话,说是齐王殿下带着人到府衙来,已然快要到一堂去了,叫他赶紧到前头去迎着。

杜启崖吃了一惊,又怕黎晏计较他今次怠慢。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分明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殿下,可这位殿下却总是揪着他不放,这些日子他在湖州,每每出了什么事,都要怪罪到他这个知府的头上来,便如昨日刁民聚众围堵客栈之事这的确是出在他治下,可又不是他挑唆着百姓这样干的,何以他一进了客栈,要平白叫黎晏数落为难一通呢?

如果说是为了孙昶的命案,可他即便是收了银子,总归没有立时断了案子,这一拖几个月,孙昶的人头,现在还好好的在他的脖颈上,至少是暂且保住一条命了吧?

要说收了银子收受贿赂……黎晏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不可能没见过这样的肮脏事儿,官场上的这些黑暗,他还能不清楚了?怎么就偏咬住自己不放了?

杜启崖一面往一堂那头去迎黎晏,一面又把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到了他也没能闹明白,黎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他见到黎晏,恭恭敬敬的拜过官礼,黎晏却并没有再开口责问他,于是杜启崖更提心吊胆。

等他见过礼站起身来,偷觑着打量了一眼,发觉黎晏面色如常,也不似前几次见他,总板着个脸,今儿倒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以他原打算开口解释几句,无非近些日子衙门里事多,他并非有意怠慢了黎晏,这会子也索性闭上嘴,干脆不说了。

横竖黎晏也没提,他好端端的自己去翻腾出来说,没得再送了话柄给黎晏,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知府,上次抓回来的人,还关在你府衙大牢中吗?”

黎晏开了口,杜启崖也没多想,径直回了个是,等回完了话,转念想一想,黎晏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问起,这样问起,显然今日就是专程为了这些人来的,于是他又添了两句:“下官也过了堂,除了先前问出来的那些话,其余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前殿下又交代过不许动刑,下官一直记着,到今天为止,他们也没再开口吐出过什么东西了。”

他们嘴里吐不出东西是正常的。

被抓回来的几个老百姓,之后他也让赵隼又特意调查过,的确都是这湖州城中的流浪汉,平日无家可归,多少年了都是靠着在外乞讨度日的,不说多老实巴交,至少是地地道道的湖州人。

所以这次出这种事,全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也只是那人钱财罢了,不是说自个儿存了什么害人的心,虽说仍旧不可饶恕,但黎晏也不至于要和几个平头百姓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交代了杜启崖,不许动刑。

眼下杜启崖说过了几次堂,再问不出任何东西来,黎晏一点儿也不意外,反倒表现的淡淡的。

杜启崖略抿了抿唇:“殿下是要亲自再过一堂吗?”

“不。”他没做任何迟疑,径直就回绝了杜启崖的那一句。

黎晏一只手搁置在惊堂木上,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杜知府,放人吧。”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从堂上一路传到这大堂之下来。

杜启崖站在那里,眉头一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人?

这些人恶意中伤,损的可不只是这位齐王殿下的名誉,更要紧的,不是那个魏鸾吗?

黎晏和魏鸾的传闻,他听过不少,是以本以为,黎晏在盛怒之下,还不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就算要不了那些人的命,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来才行。

但黎晏呢?

他几日不到府衙,也没再提了人来过堂审问,今日突然到了府衙来,话也没多说几句,一开口叫他放人。

杜启崖一时迟疑,下意识的稍退了那么一小步:“殿下说……放人吗?”

“怎么?杜知府有什么问题?”黎晏挑眉看下去,也顺势坐直起来,“这些人不是说,先前是收了人的银子,一日二两,在城中四处散播谣言吗?这一连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再去城郊破庙,而抓人的事情,也闹的沸沸扬扬起来。杜知府,你可曾派人到城郊破庙去守着过?”

“这……人是派了,但在破庙外等了两日,什么人也没见到,后来下官又提审了他们,原以为是他们扯谎……”

“不是他们扯了谎。”黎晏嗤的一声,神色再不如来时那样淡然,面上笼罩了一层阴鸷,“百姓,是你治下百姓,他们叫抓进了你知府衙门,关了几日,究竟还敢不敢扯谎,杜知府你心里是应该有数的。可是他们没说谎,破庙又确实没有人再去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杜启崖明白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了。给他们送银子的人,在城中是安排了眼线的。所以他们被抓走的当天,那人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再出现。”

他这话其实把自个儿身上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黎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才松了口:“就当杜知府说的是对的吧,是这城中出了‘奸细’。”

杜启崖心下咯噔一声:“殿下这话,下官不懂。”

“真的不懂吗?”黎晏一扬声,转而叫赵隼,“不若你与杜知府,说上一说?”

赵隼一躬身迎声是:“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我们动手抓人,是秘密行事。早前殿下吩咐下来,叫我们去查,我们的人,在城中蹲守了好些日子,才查到这些人的头上,后来怕打草惊蛇,抓人都是悄没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再之后,我回到客栈回了殿下的话,殿下交代把人送到知府衙门来关押,不好我们自行关押,这一路到知府衙门,又是悄没声的,没上绳索捆绑束缚,也不曾着人左右押着他们一路过来,是以,这人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外头的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知道。”

“殿下,这”杜启崖瞳孔登时放大了,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他小看了黎晏。

眼前的人,看似尊贵,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饶是京中长大,见多识广,可手段有多深?

杜启崖看着他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可事情一件也没能解决,便只当他有勇无谋,毫无城府。

但是今天,黎晏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隼的那一席话,分明是言有所指。

幕后的黑手为何没有再出现过呢?无外乎是已经知道了城中情形,知道了这些人被抓。

这些老百姓都不会咬死了不松口,为了自己好过一些,被抓的时候,就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而知府衙门一定会派人到破庙去守着,就算他不去,黎晏也会派人去,只要那幕后主使手下的人还敢露面,就少不了叫抓个正着,所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黎晏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

怪不得……

杜启崖正了神色,也不见了先前的紧张与慌乱:“怪不得殿下近几日来,每每见了下官,总是多有责备之言,原来从一开始,殿下就怀疑,是下官的府衙之中出了‘内奸’,将这样的消息送出了城,送到了幕后主使之人那里,是以后来给他们送银子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殿下虽未曾吩咐过下官,却也自己派了人在破庙外守着,等着拿人,一连数日扑了空,便越发坚定了这个认知,如此一来二去,自然怪罪在了下官头上”

他拖长了尾音,一抬眼,与黎晏四目相对:“在殿下的心里,甚至是怀疑过下官的吧?”

“杜知府是进士出身,从前的履历,也是清贵的很的。”黎晏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犹疑和动摇,“这么多年来,杜知府身沐皇恩,自然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圣人书,你读了一肚子,总不至于到头来,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可能是个罔顾君臣之礼的混账。既如此,我自然不会怀疑杜知府。”

他话是这样说,可是眼底的不信任,一览无遗。

他分明是故意的。

杜启崖一时气结。

黎晏行事城府这样深,不至于说连那点子不信任也掩藏不起来,而他看得分明,那就只能是黎晏故意做给他看的。

“殿下若然不信下官……”

“我说了,我是信杜知府的。”

堂下站着的人,看似想要表忠心,可是黎晏一摆手,旋即就打断了他后面想要说出口的话,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他。

“只是杜大人,说来说去,问题十有**,出在你的知府衙门里。”黎晏肃容,不见了笑意,“记得昨日我说过的话吗?”

昨日杜启崖一眯眼,想起昨日黎晏说他治下无方的那些话。

原来要给他扣罪名是一回事,话里有话,是另外一回事。

他在湖州知府这么多年,未必湖州被他治理了个一塌糊涂,可他知府衙门里出了内奸,这样子与人家通风报信,那就一定是他这个知府御下无方,真揪出了人来,他一样少不了担些责任。

杜启崖心一沉:“殿下昨日的话,下官没有忘,下官也不知……”他合上眼,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现在说不知,听来就更像是推卸责任。

他黑着脸跪下去,什么推卸的话都不再开口说,只是叩首请罪:“是下官御下无方,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犯下这样的错,下官领罪。”

“领罪?”黎晏摆摆手,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快起身说话吧。这是你的过错吗?是你教唆人这样子行事的吗?既都与你无关,你又何罪之有。这整件事,我是生气,大动肝火,初时也确实想过,要给京城去封信,告诉皇兄此时,先查办了你这个知府,出了这口恶气,但冷静下来了,回过头来想,这些年杜知府把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拿了你这样一个好知府,我的罪过,便大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客气,总之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往后,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来翻旧账。

杜启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但仍旧跪着没起身:“殿下不追究,不计较,是殿下宽宏大量,下官却实在心中难安。原本孙家和陈家的一桩案子,要殿下劳心劳神,下官已经无地自容,其后又出了这些事,有损殿下清名,现而今还有了所谓内奸……”他顿了声,越发把头低垂下去,“只是下官仍旧不明白,此时放人,殿下是有什么打算吗?”

“拿了人问不出东西来,原想吊着,现在看来也不成了,既不成了,索性把人放出去,总关在你知府衙门里,人家也没犯什么砍头的罪,拿着人,不像话。”黎晏的嘴角隐隐上扬,连语气也变得晦涩起来,“不过杜知府,这回你可派人盯好了,你这湖州城,要是再出了什么人命案,恐怕和朝廷,你就不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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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阳奉阴违

第174章阳奉阴违

杜启崖原本唯唯诺诺的,应声回话也这样,真是叫黎晏吓唬住了。

他自个儿也心想了,打从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十几年间也没这样过,昔年他有一身的文人骨气,便是对待上官,恭谨有是有,却远不止于用的着唯唯诺诺这四个字。

到底是如今官场上待的久了,再不是那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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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湖州府库

第175章湖州府库

主薄暗暗吃了一惊,犹豫着,到底问出口:“大人这不是……这不是成了阳奉阴违吗?”

这个人真是——!

杜启崖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更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真是读书读傻了,脑子里全是迂腐。

要说他胆子小,平日里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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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赏银

第176章赏银

高通其人也是正经从科举上来的,且他中举原比杜启崖还要早那么一两科,实则算是他的前辈,加上他做官之前,家中富庶,虽不至于似魏陈宋这样的人家,生意做的那样大,但衣食无忧还是办得到的,是以他真是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家里又只培养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他早年间又争气,那自然是处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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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防患于未然

第177章防患于未然

高通好些时候鲁莽归鲁莽,要说遇上正经事情,也不是个全然没了脑子的人。

这回开府库清点,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杜启崖生气是一回事儿,可就如杜启崖想的那样,他是个一根筋的人,认准了,就觉得自个儿没做错什么。

这会儿杜启崖又说了这样一大车的话,他起先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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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不若出城

第178章不若出城

第二日早起,黎晏和魏鸾难得的心情不错,加之魏子期这几日忙前忙后,也顾不上管他二人如何走得近。

为着头一日里交代了杜启崖那些事儿,眼下的困境倒不说能解了,只是黎晏自我开解,又劝解魏鸾好一番,本来说好了,今儿要在湖州城中逛一逛的。

他们一行到湖州也有些日子了,可真正静下心来四处逛一逛却没有过,那日出门去,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又在陈家的酒楼里遇上那样的事儿,其后发生的一切,可都算不上令人愉快的。

也赶巧了这一日天儿不错,前几日有些阴沉沉的,像是憋着劲儿有一场大雨要兜头浇下来,可是积积糊糊好几天,愣是没了动静,到这一日他二人早起,发觉外头阳光甚好,这样的天,便越发叫人心情舒畅起来。

早饭是没在客栈里吃的,魏鸾吃腻了客栈里的样式,拉了黎晏要到外头去用些小食,黎晏瞧着她难得的兴致不错,便由得她去,饿着肚子带着她就要出门。

两个人几乎比肩往客栈门口方向去,身后又跟着当珠和尤珠,还有黎晏身边儿的几个小厮。

赵隼就是在这时候,迎头撞了上来的。

黎晏拧着眉,下意识的先护了魏鸾一把,把整条胳膊拦在她身前,防着赵隼一头撞上去。

魏鸾自个儿也机警,瞧见他横冲直撞进了门,收住了脚步,又往后小退的步。

当珠和尤珠也吃了一惊,一左一右的,一个扶着人,另一个往前跨出去一些,等看清楚了来人是赵隼,才松了口气,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姿态。

“你这杀才!”

黎晏抻着脸,语气差到了极点。

赵隼是一味的低着头进门的,哪里想到说,这一大早的会迎头撞上他二人要出门,这会子撞上了人,他一抬头,瞧见了黎晏铁青的面色,又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冲撞了魏鸾。

他把长袍下摆处略往上提一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才万死!”

黎晏抬了腿,原本是要照着他肩膀上踹过去的,魏鸾忙上了手扯住他:“赵隼平日里不是个莽撞的人,你好歹听他说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慌张张,横冲直撞的就进门,也顾不上瞧人,倘或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再要罚他,也不迟不是?”

黎晏是真的生气了的,魏鸾知道他对身边服侍的人一向宽厚,撒气做筏子都少有,更别说是动手了。

可他那一脚,方才是实打实的要踹到赵隼身上去的,连魏鸾看的都是心下一惊。

黎晏这会儿在气头上,也就是她开口劝两句,他还能听进去,可仍旧是横眉冷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隼,也不愿意同他多说什么。

魏鸾瞧着无奈,到底是往黎晏身后站了站,才问赵隼:“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这样急躁,你素日不是个毛躁的人,怎么反倒来招你主子生气呢?”

赵隼没由来心口一窒。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这样的魏鸾,实在……她实在是像极了王府当家主母的样子。

从前在京城,后来到齐州,他没少见那位元乐郡主与主子走动,照说来,那位郡主气度非凡,才更该有这样的气度,然则经年过去,他从未曾在元乐郡主的身上瞧出这样的气度来,便是长大之后,这回郡主到齐州,也往王府去了三两趟,说话办事儿,都已然是大人做派,没有了幼年时的顽劣与胡闹,但她始终是个外人这样的生分,不是谁加在她身上的,是她自己总拿自己当外人看。

赵隼一时沉默,有些出神,低着头沉思着。

他不说话,黎晏就更生气:“问你话呢!”

他厉声呵斥,惊的赵隼打了个哆嗦:“主子,知府衙门派了人,在城门处严加盘查,出入往来的百姓,挨个的严查来着,奴才得了信儿,又去看了一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都这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得宝还要进城的。

黎晏记得昨日赵隼来回话时,说是最迟后日……那也就是说,最迟明日,得宝就会到湖州了。

可是杜启崖却偏偏这时候加紧戒备,对往来人等严加盘查,他这是想做什么?

黎晏心下咯噔一回:“有没有去打听?”

“也跟守城的官兵打听了两句,给了些银子,只知道,他们原不是看守城门的,是杜大人一人多赏了一两银子,叫他们这几日暂且把着城门。”赵隼仍旧低着头,跪的很端正,“奴才想,这应该是防着出事,特意加派了人手去,一人多给一两银子,是为了叫他们更卖力气,办事儿更仔细,主子……”

他犹犹豫豫的没后话,黎晏心下烦躁,啐了他一口:“有话赶紧说。”

“早上送来的信儿,得宝可是到傍晚,就能进城了……”赵隼终于抬了头,又掀了掀眼皮,去看黎晏的面色,果然他面皮紧绷,于是他又抿唇,“这样子加派人手看着,想悄悄地混进城,就不大容易,人将来还是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不能叫他露脸,不然给人瞧见了,记住了样貌,恐怕要节外生枝。”

这道理黎晏何尝不知道呢?

他呼吸急促起来,可好半天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赵隼的双膝都跪的发麻了,他才回了神。

一低头,瞧见赵隼仍跪在那里,再侧目看看魏鸾的殷切目光,黎晏呼吸一重:“你起来说话吧。”

赵隼的一声应了,撑着身子起身,却为着双腿发麻,膝盖又疼,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鸾一惊:“尤珠。”

丫头是机灵的,上前三两步去,就把人扶住了:“赵总管您当心些。”

赵隼忙说不敢。

原他一个齐王府的大总管,也不是受不起尤珠这一搀扶的,但她毕竟是魏鸾贴身的丫头,魏鸾叫她上了手来扶,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他不能生受,得端着客气,端着恭敬。

黎晏也不理会他那点小心思:“你跟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赵隼嘴角抽动,显然有话想说,可是临到了嘴边,全都有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魏鸾。

魏鸾无声的叹息。

黎晏这会儿真是在气头上,气糊涂了……

她拦了过去,是整个人横跨出去一步,在黎晏脚步将要挪动之前,挡在了他面前的。

黎晏一愣:“阿鸾?”

“你去了知府衙门又怎么样呢?”魏鸾扬声反问他,“昨儿回来,你跟我说,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叫杜大人把抓来的百姓都放了,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话。彼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你却说,幕后主使之人,泰半会杀人灭口,只要他动了手,就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现在这样,大海捞针一样的,无迹可寻,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说是,也不反驳这话:“你不明白,但杜启崖不该不明白,他既明白了我的用意,今日放了人,却派人严加把守城门,对往来百姓加以盘查,这是明着和我过不去。还有得宝得宝从滨州来,大约要几日的路程,杜启崖也能估摸出来,这几日得宝怎么算也该到湖州了,他偏偏此时在城门处加派人手,又是什么用意?我料着未准是他心虚,就防着我先暗地里见过得宝呢。”

“可是你没有证据,不是吗?”魏鸾是安抚的口吻,知道他眼下急躁,可这人,最怕的便是急躁起来,失去了理智,“你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会子去了衙门,同他对质吗?质问他是不是要拦得宝吗?可你打算先私下里见过得宝,再把人送给知府衙门,原是瞒着杜大人的,这话就开不了口了,不问这个,问什么?”

“问问他”

他话音没落下,魏鸾摇着头就打断了:“你问了也没用,是你话里话外叫他加派人手,不许湖州再闹出人命来,他大可以装傻充愣,原这就是按着你的吩咐办的,你又凭什么到府衙去找麻烦呢?”

黎晏沉默了,迈出去的那条腿,收了回来,再没有挪动。

她说得对。

杜启崖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他心里头究竟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便猜出来了,只要他不承认,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不松口,咬死了说他只是听吩咐办事,为着昨日自己有那样的交代,今日他才特意抽调了人手在城门处严加防备,就是防着有陌生人再随意入城,暗地里行不轨之事。

那么自己呢?

黎晏唇角拉平了:“我这样跑到府衙去兴师问罪,大概不出两日,城中又要传言我是个胡搅蛮缠又难伺候的人了。”

他其实话里有话,知府衙门里有内奸,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是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魏鸾,怕她担心。

魏鸾听来不明就里,便浅笑出声来:“那他还不至于,不要命了才敢这样去编排你。只是眼下府衙你去不得,去了也无济于事,但得宝后半天就要到了,城门口那样把守着,他到底要怎么进城,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其实话音落下去的时候,魏鸾心念闪过。

如果得宝不能进城来,那为什么不能叫黎晏出城去呢?

原本今日黎晏也是要带着她在城中逛一逛的,眼下不过把这地点改到城外去。

从齐州来的时候,王府的仪卫他没带,但护卫他周全的,还是带了十来个人的,是以要出城,也不必知府衙门派人来跟着,带着自己的人出门,要见什么人都方便。

她如此想,抬了眼去看黎晏,正好又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看出她有心事,于是问了两句:“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怎么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呢?”

“不管杜大人是为什么在城门加派了人手,现在得宝要悄无声息的进城来与你回话,已经是有些困难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何不到城外去见他呢?”

“出城?”

黎晏的反应算不上吃惊,但也不至于全然平淡。

魏鸾深吸了口气:“是,出城去见他。本来今天我们也是要出门的,但赵隼这样慌慌张张的进来,才耽误了。这几日城中流言多,杜大人恐怕也知道,我前头几日不见人的事情,现如今有了些头绪,我心情也好了些,你带我到城外去散散心,这说得过去吧?”

说是说得过去,可要出城见得宝,总归不是那么安全。

孙昶那件案子,案卷黎晏是都看过了的,其实疑点真不少,可是整个案子看下来,那些疑点,又好似都不是疑点,总有什么说辞,能叫整个案子顺理成章的捋下来。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杜启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知府,他在这案子的案卷上做了手脚,如果孙家没有搬出他,将来不管他是要杀还是要放,进退都可。

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打草惊蛇,所以才想悄悄地见一见得宝,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再留下一份口供。

如果今日出了城……倘或杜启崖不是为得宝之事把守城门,倒还好说些,可要就是为了这个,防着得宝私下先见过他,那他此时出城,不是明着告诉杜启崖,得宝已经快到湖州了吗?

黎晏思忖了须臾,转而望向赵隼的方向:“你这阵子在城中打探消息,衙门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赵隼也是一愣:“主子您要做什么?”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是个沉思的模样,但只顿了那么一声:“我想知道,眼下出城到底可不可行,如果杜启崖不是为得宝的事情增派的官兵,那出城去见他,也没什么这样,你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今晨府衙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他为什么增派人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么就是他身边的心腹,你能说上话的人,也恐怕离杜启崖的心腹差着点儿距离,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府衙今晨是个什么情形,打听清楚了,我再做定夺。”

等都交代完了,他又犹疑,像是怕耽误了事儿,眼看着赵隼转头要走,又叫住他:“确定了是傍晚时分人会到吗?”

赵隼说是,来信的是底下可靠的人,脚程也就那么快,到傍晚人就到湖州了。

黎晏这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打发了他去打听消息,其余的暂且压下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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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耐人寻味

第179章耐人寻味

黎晏还是出了城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赵隼在湖州这些日子,替他跑前跑后的打听消息,在知府衙门里,倒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是杜启崖贴身的事儿,那就是一问三不知呢。

彼时赵隼得了他的吩咐,带了两个人,便去打听起来,自然银子也没少舍出去,没出半个时辰,就带着人又匆匆自外头回来。

魏子期是已经起身下楼的,也听魏鸾大致把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通,这会子见了赵隼回来,下意识的先看了赵隼的脸色,觉得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而赵隼说的那些,无非是早间高通开了府库去清点一类的话,黎晏也知道,大多府衙中,开府库清点府库银子,是有规定的日子的,不是十分特殊的日子,通常是不会轻易开府库的,倒也不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毕竟府库重地,凡事都有个规矩。

那会儿黎晏心下便已有些怀疑,但又听赵隼说打听不出别的来,他再三的犹豫,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到底还是决心出城去。

不然真弄的得宝没法背着人进城,他想问的问不出,这种时候,真么什么必要端着这份儿架子。

起初的时候魏子期是满心不同意的,知道了是魏鸾的主意,更是满口责怪之词。

说到底他无非是觉得,既有人盯上了黎晏,黎晏就不该轻易出城,便是要出城,也要有府衙的人护着,万一真要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可是这要去见得宝,铁定不能叫衙门里的人跟着了,那黎晏的身边就只有他们而已,一旦出了任何岔子,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们兄妹,加之又是魏鸾瞎出主意,怂恿着黎晏出城去的,保不齐落在人家眼里,成了里外勾结。

他心眼子多,想的就也多,是唯恐将来给自己家里招惹上祸端。

只是劝了黎晏那么多,他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过头来又把他冷嘲热讽了一番,魏鸾那头大约也不赞同他这样拦着,是以黎晏冷嘲热讽的,她也只是开口拦了那么两句而已,就再不多说别的,说得多了,魏子期自觉无趣,便也就收了声。

临要出门那会儿,黎晏问他还去不去,他不假思索的就跟了出门。

去还是要去的,哪怕出了事儿他也未必能做的了什么,可至少黎晏人在他眼前,他能看着,也心安不少。

这会子等出了门,一行人一路往西城门方向去,那正是从滨州入城的方向。

为着前几日魏鸾心情不好,今次说要带她去散心,倒也没有人多心起疑,只是客栈这里的衙役们见了这位殿下要出门,多嘴问了才知道是要出城去,又忙不迭的回了府衙去回杜启崖,而那头,人家却已经远去了。

……

湖州西城门出来,再向东越有三里地,是有村镇的,镇子上的百姓淳朴的很,见了外来的贵人,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赵隼找了个还算是安静雅致的酒肆,迎着他们进了门。

说是酒肆,其实也不过路边临街搭起来一间屋子,看着是比那些个茅草屋要整齐些,可要跟湖州城中的酒肆茶楼相比,那可就差的太远了。

茶也没有好的,糕点也不算径直,说穿了,往来行人至于此,有个落脚的地方,口渴了有杯水,肚子饿了有口吃的,精致度不挑,食材用料自然也不会挑。

黎晏眼里多少带着些嫌弃,又担心的朝魏鸾那头看过去:“吃不过这里的茶,就不要吃,省的一会儿回了客栈,又闹不舒服。”

说的她顶金贵似的,外头的东西一口都碰不得了。

魏鸾扬了扬嘴角,说了句没事,端了那黑漆漆的小瓷杯就着嘴边吃了一口。

的确不是好茶,但也没有到难以入口的地步,魏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黎晏只是摇头,见她吃了茶,便也不说什么呢。

一旁魏子期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了口叫殿下:“高银曹开府库这件事,殿下……不觉得有古怪吗?”

当然是觉得古怪的,无规矩不方圆,高通当年虽然是被贬谪出京,但是这点规矩和道理他不懂吗?那他昔年的圣人书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也算是白做了。

可他觉得古怪是一回事,魏子期若觉得有古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晏拧眉看过去:“怎么说?”

魏子期觉得应当不是他的错觉,黎晏的神色有异,那种眼神更像是审视。

他索性回望过去,与黎晏四目相对:“殿下觉得我不该问?”

黎晏反倒愣了,他是没料着魏子期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来。

他掩唇,虎口处掩在唇边虚挡了一把:“倒不是觉得不该问,只是好奇罢了。”

于是魏子期笑了:“殿下想是忘了,魏家昔年做皇商时,我已然记事儿了,家中的事情和生意,我爹从没有瞒着我,是以朝中这些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尤其是户部的规矩和条例文案。”

是了,黎晏一抿唇,真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过去了太多年,好多事,人们会习惯性的淡忘掉,就比如说,孙夫人——

他定睛望着,眼中闪过魏子期看不明白的光芒,可到底没开口,只是转了话锋,去接上魏子期前头问的话:“古怪是一定有,不逢年节,又不是月初月末,好端端的开了府库,你没听赵隼说吗?清点府库这件事,是高通自己干的,事先没跟杜启崖商量,更没回他一声。这个事吧——”

黎晏的音调是刻意拉长的,后头的话没有直接说出口,一眼斜过魏子期的方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子期心下嗤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把他的话接过来:“这事儿原本高大人是湖州银曹,也就不必与杜大人商议,他自然有权利随时清点府库,可是杜知府知晓后,大发雷霆,与他大吵了一架,可偏偏吵完了,又像是无事发生,高大人还能那样听话的去调派人手到城门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章:顺顺当当

第180章顺顺当当

高通那个脾气,是出了名的,别说黎晏知道,就连魏子期都早有耳闻。

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心里不记仇,但当下吵完了架,还想叫他和颜悦色的跟你坐到一处商量事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前高通还在京中时,黎晏就没少听人说起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办事儿的人,真交办了差事,也算是个尽心的,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加上高家又有点积蓄银子,把孩子养的不可一世,读了书也没抹去身上的那点子煞气,反倒更添了些傲气,在京中行走,这样的脾性是要命的。

可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

要说来,杜启崖因为他清点府库的时候责骂他,那可真是莫名其妙了,按着高通的那个脾气,没把他府衙大堂拆了,就已经算是本分规矩,还能坐到一块儿说话?说完了,还能照着杜启崖的吩咐办事儿?

这里头要说没事儿,这会儿连魏鸾都不信了。

“他们两个这是……”魏鸾抿了抿唇,看向黎晏那头,“这里头是有事儿啊。”

黎晏沉声嗯了那么一嗓子:“要么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可我估摸着,高通那个脾气,不大像是。六年前他被贬谪出京,他自己没心没肺的,不当回事儿,还是他爹上下打点,才保住他如今一个湖州银曹,这事儿我知道,至于皇兄知不知道——”他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后话没提,“现在要说杜启崖一个四品湖州知府,把他拿捏的死死的,我是不信的。”

“那就是他二人之间有共同的利益了。”魏子期眸色一暗,“多年来,杜知府恐怕贪墨之数不在少,换句话说,这位高大人,也沾了不少。”

说来这便是人心不足。

高通当年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谪出京,要动用银子保他一个湖州银曹,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以高家纵使不能同他们这些人家相比,也已经算是十分富贵了,饶是如此,如今高通还要跟着杜启崖一起,下手贪银子……

“沾没沾的,你也没有人家高通贪银子的铁证,说那么多做什么?”黎晏睇过去一眼,显然对魏子期的言辞已生出不满的心来。

魏子期听得出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想来,清点府库与贪污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吗?”

“那自然不会没关系了。”黎晏伸了个懒腰,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不经意间睇过去的,并不是真的生出了烦躁和不耐来,这会子魏子期顺嘴问,他又耐下了性子来顺嘴回,“照说这日子不该清点府库,高通从来为官是个没成算的,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也是这么个性子,我估摸着,他这时候开了府库清点,到底是湖州府库的银子对不上数,我如今身在湖州,他心虚了,怕我去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魏鸾哦的一声,拖长了尾音:“那就怪不得,杜知府会那般生气,同他大吵了一架了。”

黎晏沉声嗯着,思绪又转过。

可说来,杜启崖又是怎么拿捏的住高通的呢?

威逼利诱,高通未必吃那一套,况且似高通这样的人,同杜启崖坐在了一条船上,最该担心受怕的,是杜启崖才对,他得拿高通祖宗似的供着捧着,或许最开始,他拉了高通下水,也不过是想着,既然这个人被贬出京,都还能保住官位,来日一旦出了事,高通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能捞他一手。

黎晏平素最不待见的,便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觉得无趣,又肮脏,好好地朝堂,都是叫这些人给败坏了,风气带坏了,就很难再正了,朝中污浊之气不散,何来清明之说?

从前皇兄每每头痛,其实都是围着这些人。

他抬了手在鬓边揉了揉,那是太阳穴处,他略一压:“眼下不大顾得上,他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倒是想着,等事情了结,回到齐州,不如想法子告诉皇兄,也不必正经上了折子去参他,只是叫皇兄知道此事,早晚心里惦记着,找了机会,只怕得好好查一查湖州这潭水了。”

魏鸾嘴角抽动,似有话要说,那头魏子期一个眼神丢过去,示意她闭嘴:“这自然是殿下做决定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嘴,也不该插嘴。”

他有心岔开了话题,便不会再顺着黎晏的话提这茬儿,打了岔,朝着外头瞥了一眼天色,算着时辰,略一抿唇:“怎么算,得宝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黎晏一挑眉,略带着意外的望过去,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那弧度不是十分明显,只是眼角眉梢处,似是有了笑意的。

魏鸾待要看真切时,他脸上那样模糊的表情便已经敛去,只听得他沉声叫了赵隼一回。

那头赵隼弓着腰,回了话,说是早已经派了人去迎,见着人就带到酒肆来见面,估摸着人是该到了,但到底没个具体的时辰。

黎晏哦了一声:“那你再派人……”

他话音未落,打酒肆门口进来个人,身上穿的是圆领袍,黎晏一眼瞧见了,便收了声不再说。

魏子期是背对着门口做的,见他收声不言,又朝着门口方向望去,听着身后哒哒脚步声,下意识的扭脸儿朝身后看。

这个人……齐王府的人。

那奴才三两步近了前来,果真端着恭谨,请过了安见过了礼,头也不敢抬,只等着黎晏问过了,才敢开口:“奴才先来回主子话的,好不叫主子一味的等着,他们见着了往滨州去的人,大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黎晏低头想了会儿,脚程实在不算慢了:“一路上都还好,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到底惦记着杜启崖突然在城门加派了人手这回事,便多问了两句。

那小厮叫他问的倒愣了下,下意识去看赵隼,却发现赵隼连看都没看他,这才啊了一嗓子:“是,没遇上麻烦,一路从滨州来,走的都顺顺当当的。”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一章:情势不同

第181章情势不同

黎晏摆手打发了那小厮退到一旁去,他赶路而来回话的,路上奔波又累了,赵隼一向是会体谅人,更会替黎晏笼络人心的,带了他到一旁,又塞给些散碎的银子,那小厮果真感恩戴德的接了,才又听了赵隼的话,略歇歇脚,便先回城去休息不提。

这头黎晏同魏鸾兄妹两个面面相觑,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一路自滨州而来,都顺顺当当,没有遇上沿途找麻烦的人,尤其是在近了湖州城的时候,那么也许……是他们想错了吗?

“如果杜知府没有派人……”

“或许我们错想了他。”黎晏沉了声,把魏子期的话顺势接了过来,“看样子,他在城门加派人手,真的只是为了防着城中再闹出人命来。”

“可要说来……”魏子期犹豫了一嗓子,掀了眼皮看过去,才发现黎晏面色不郁,“他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听不出殿下话中深意?殿下那样交代,为的是什么,他心里只怕有数,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子加派人手防备着,那就还是别有居心。”

这就是魏鸾先前说的,即便是跑到府衙去质问杜启崖,黎晏也必定捞不着任何的好处。

杜启崖大可推说不明白,全是按着他的吩咐办的,可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明白的,他知道黎晏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别有居心是一定的,可杜启崖到底是图什么?

魏鸾把担忧的目光瞥向黎晏,却见他也只是做了沉思状,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大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黎晏把面前的茶杯端在手上端详了须臾,嗤了声:“他大约是怕出了事,惊动了朝廷,届时皇兄派了钦差到湖州,一来二去,再查出他多年来的贪污,到时候,他、高通,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蠢货,就一个也跑不了。高通倒还好说,京中被贬都能保住官位的人,一场贪污案,至多他家中再花些银子,把贪的亏空补上了,别说命保得住,就是这案子,他也说不准能压下的下来。”

他这样说,魏子期便眸色一暗。

魏鸾或许不知情,他却明白,国库亏空更大,若能得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天子也乐得放了高通一马,换个地方,还舍个官位给他,其实巴不得这样的人,将来继续犯错或是得罪人。

高家有钱,又拼死拼活的想要保住高通的官位,所以只要他犯了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到国库去,这就好比当年压榨魏家,是一样的道理。

横竖陛下心里有数,不会将高通再放在什么很重要的位置上去,如今的这个银曹,是还没出事,等到出了事……

魏子期心一横:“可是杜大人没银子、没手段,也或许,他穷苦多年,即便如今手上有银子,也舍不得把这些银子全舍出去,来保自己的命。”

黎晏一眼横过去:“你好像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又颇有不满和愤慨?”

他说不敢:“殿下的话,我听过自然就忘了,哪里来的不满和愤慨呢?”

魏子期和黎晏之间,好似从不能够和平相处,一言不合,就是火星四溅。

魏鸾暗暗吃惊,实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咦了声:“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朝廷里的肮脏事,不要说黎晏,连魏子期也是无意叫魏鸾知晓的,于是两个人不平的剜了彼此一眼,却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提及此起。

魏鸾见问不出,索性也不再追问,省的说得多了,再要叫他两个针锋相对起来,她平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要调和他两个之间的不和与摩擦,眼下湖州城中频频生事,又有黎晏交代叫她不要多问多管,她心中难安,明面儿上还要端着一派的祥和安定,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担心,是以再没有心力去管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便只希望,他们能瞧着眼下多事,不要再打这个嘴仗。

因这茬这样轻易揭过去,魏鸾吃了口茶,顺势又去看黎晏手上那只白瓷的小盏:“你先前不是说,等回了齐州,要想法子给京中送信,叫陛下知道湖州的事情吗?”

黎晏恩了一声,手上动作也一顿,白瓷小盏停在了他手上:“怎么了?”

“我记得来湖州之前,你说过的,这位杜知府,在朝中也算是有根基的人,他的同年也好,同乡也罢,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不在少数。”

黎晏觉得一定不是他想多了——魏鸾的语气变了,连吃茶的动作都放慢了。

他侧目望过去,果然见她面色阴沉。

坏了,这是生出别的想法来,只怕是觉得,当初来湖州前,他的那番说辞,不过推诿,哪里有什么动不得的人和官,这个杜启崖,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能给京城送信,叫皇兄记挂上湖州的水深,那当初她提起此事时,他说的那番话……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白净的瓷盏重又搁置于案,发出一声闷响来:“我当初也不是敷衍哄你,眼下只是情势不同了而已。”

魏鸾哦了一嗓子,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知道,无非是他违拗了你的心意,你大可以与陛下说,此人行事诡异,是该好好查一查,可归根结底,人家这样做不是说不通,他是一方知府,为了城中的安宁和安定,就算是违拗了你,又有什么?”

她几乎把黎晏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黎晏倒吸口气,实在是叫她倒噎住:“你也不要不听我说,情势如何不同,不是三言两语与你说得清楚的。当初是不知道杜启崖心怀鬼胎,你说的,是怕他和陈家勾结,要欺负孙家人,可你要知道,拿住这样的证据,太难了,况且为这个去查他一个四品知府,算来算去,不还是要算在你头上吗?不然我凭什么替孙家出这口气的?现如今是他违背了我的意思,说到底,幕后主使之人败坏了我的名声,他不思为我抓出幕后之人,反倒为一己私利,置我的交代于不顾,如此,我与皇兄面前告了他状,要朝廷留意湖州,便顺理成章,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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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值不值得

第182章值不值得

关于杜启崖的事情,魏鸾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黎晏,她应该相信黎晏,哪怕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她仍旧选择了相信二字。

天色已渐近昏黄,酒肆是不会这时候打烊的,往来的行旅匆匆,多驻足片刻,讨上一杯白水解解渴,便要继续赶路,这酒家老板是个心善的人,其实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茶,也不过两个铜板,可有些人舍不得,家里老老小小要养活,在外头忙碌了一天,汗洒了一地,也仍旧舍不得花这两个铜板,买上一碗茶来喝,便到这里讨白水,老板通常都不说什么,噙着笑就给他们倒了,喝完了,还会再问一句,够不够,倘或不够,便会再舀一碗水来。

倒也有手头上有些个闲钱的,进了门,坐上三两刻,要一壶茶,歇歇脚。

王府的奴才们带着得宝进门那会儿,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也足可见这一路而来,赶路确实是很急了。

得宝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只以为途经此处歇歇脚,进了门也没留神,只是等彻底迈进了大堂,烛火通明,他抬眼四下看,一眼就瞧见了魏子期和魏鸾。

奴才的瞳孔登时放大,显然大吃了一惊,再端详坐在主位上的贵气男子,看看身边站着的齐王府的人,他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得宝三两步上了前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魏子期的脚边,一开口,染上了哽咽:“表少爷……”

魏子期心里也不好受,这是孙昶贴身服侍的人,从小跟在身边儿,打孙昶进学堂,就是得宝伺候笔墨,从来人前人后,奴才都是一心向着自家主子的。

这回孙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事发之后,他又被放回湖州,估计从回了家,也没少吃苦,至少家中舅舅与舅母,便会责怪他不省得从旁劝阻,叫主子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魏子期略一弯腰,上了手去扶他:“没事,来,起来说话。”

得宝低着头哽咽抽泣,眼角竟也真有了泪。

魏鸾看的心下动容:“你这次回了家去,舅舅和舅母不管说了你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家生的奴才,从小服侍表哥的,表哥出了事,舅舅和舅母心里急,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急的,你受了委屈,过后他们也会明白,更不会亏待了你,别难受了,起来吧。”

其实要说委屈,那真的有,可要说记恨在心,得宝是不敢,更是不会的。

他的确是孙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和他娘,都是在孙家服侍了一辈子的人,从前孙家虽然穷苦些,可家里也有使唤奴才和丫头,他爹和他娘就是那时候跟在孙家的,一直到孙家发了富贵,他爹娘又有了他,老太爷心善,又觉着知根知底,便叫他跟了大爷身边服侍。

这一家子没有大恶的人,大爷也是菩萨心肠,小的时候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上了学堂回来,还会教他识字读书,等长大了,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带上他,也不藏私,不知教了他多少本事。

从前大爷还总是说,哪有好儿郎一辈子要卖与人为奴的道理,等哪一天他觉着自己学成了,就放他出府,外头天高地阔,任凭他去闯荡,倘或闯不下去了,就还回到孙家来,只当是一家人,没两样的。

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好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

大爷这趟出了事,不要说家里主子们着急,就是他,也急得不行,只是一个奴才家,什么也做不了罢了。

这回回到滨州,老爷和太太真是没少给他脸子,连带着他爹和他娘,也没少受委屈,说到底,是他跟着大爷出门的,大爷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只有他在身边跟着服侍,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主子们责怪他,他自己心下也责怪自己,那天倘或拦着点儿大爷,不叫他出门去吃酒,又或是多带两个人,再或是跟出去的快一些,上手拦的快一些,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人命案子。

现而今大爷还关在大牢里,他不过是受些白眼,有时候想想觉得委屈,可记恨?记恨谁,又记恨什么呢?

于是得宝一个劲儿的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奴才没有什么委屈的,也只是突然见着表少爷和表姑娘,心里头觉得说不出……说不出的难受罢了。”

他说难受,其实是替孙昶委屈难受,又觉得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大牢里,不定叫折磨成什么样,见着魏子期和魏鸾,觉得有了救星,心里头就更动容而已。

魏子期哪里敢叫他一味的说这些,倒像是晾着黎晏一样,故而拦了一把他话头,正眼去看黎晏,旋即又回头看得宝:“这是齐王殿下。”

得宝也并不吃惊,略抬了一眼过去,很快又低眉顺目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说知道。

黎晏一挑眉:“你是个很聪明的奴才,孙昶把你调教的不错。”

得宝忙说不敢:“只是殿下派了人到滨州去接奴才,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这会子见了表少爷和表姑娘,殿下又端坐主位之上,通身气度不凡,奴才便是个糊涂的,也能猜得到,是殿下您。”

黎晏见他说话并不粗鄙,想来果然是孙昶素日教导的不错,也是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带出门去,其实跟他身边的赵隼没两样,人前人后,不能丢人跌份儿。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

得宝怎么不知道呢?

他点了点头:“殿下是想救大爷的。”

这话说的很机灵也讨巧,倒像是要把黎晏架上去。

黎晏心下嚯了一回,心说这个奴才真是了不得的。

魏子期悬心起来,几乎要开口斥责他两句,然则到底是黎晏话更快一些:“救是未必,要看你怎么说了——不过得宝,你觉得,你主子值不值得我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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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蹊跷

第183章蹊跷

得宝起先愣了一下的,这样的话

他从前跟着自家主子在外头奔波忙生意的事儿,也见过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都是这样子言不达意,留下三四分的余地,叫你去猜,叫你去揣摩。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同这些主子们比起来,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话其实不难听的懂,可这要怎么回,他实在是拿不准,是以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魏子期。

魏子期压根儿就没瞧他,倒是黎晏把他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自然了,他的心思,也就全明白了。

黎晏虚掩了唇,虎口就挡在唇边儿:“你瞧他做什么?”

魏子期这才回头去看得宝,略蹙了眉心:“殿下问你什么,你就只管回什么,哪里有藏着掖着的?”

他反问一嗓子,得宝还没言声呢,黎晏倒顺势就把他这个话接了过来,说了声正是了,又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救人,原你也是指望不上你们家表少爷的,说来说去,还是得指望我,现如今我问你几句话,你还要看他的脸色,倘或真的这样有能耐,要不然,你求了你家表少爷,请他想法子去救人?”

黎晏并不是非得要挤兑魏子期两句才心里痛快,实际上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何况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又不是恶意的贬低人家。

魏鸾听来心下是不爽的,便轻咳了声,又斜眼过去扫了黎晏一回。

黎晏撇了撇嘴,倒是没说后话,略收声一会子,又继续往下说:“所以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叫你这样为难?那可见,是不值得了。”

得宝忙说不是,便又双膝并拢跪下去:“我们大爷实在冤枉的很。”

他这一喊冤枉不要紧,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两个都是心头一紧。

喊了冤,那不是随便好喊的,总归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那成了什么呢?

得宝本来就是孙昶身边亲近的人,他说的话,人家都要觉着,十句有十句都是向着孙昶的,哪里有什么公正这一说。

黎晏愿意听他说几句,也全是看在魏鸾的面子上,这会子他一开口就喊冤,怎么能叫人不捏一把冷汗。

黎晏果然眉心越挑越高:“冤枉?他杀了人,甭管是蓄意谋害,还是无心之失吧,陈家大儿子一条命交代在他手上,有什么好冤枉的?”

得宝越发低下头去,肩膀瑟缩了一阵子:“那天夜不算深,只是天色昏暗下来,各处都掌灯挂起了灯笼,街头上昏黄一片,奴才在酒楼里头打发了人,给完了银子,一出门就瞧见我们大爷同人拉拉扯扯的,大爷吃了酒,况且素日里是个不能吃酒的人,奴才就着急了,跟过去的很快”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魏子期有心提醒的一声轻咳,才把得宝的思虑重又拉了回来。

他自觉在主子们面前失了礼,便又弯腰叩首拜了一回:“先前有些话,恐怕殿下也是听过了的,陈家那位大爷身边也带了人,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跟着,又都年轻力壮的。我们大爷同陈家大爷动起手来,陈家大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越发惹的我们大爷上了头,手上也没了轻重,他身边儿两个奴才,见势不好,便来拉扯,奴才见了自然也不敢站着,三两步近了前去拦着,可实际上,那两个奴才,说是拦开主子,实则是死死地抓住了陈家大爷,反倒叫他动弹不得。我们大爷酒劲儿上头,奴才根本就拦不住,拦了几回,都叫他挣开,直到直到”

他直到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

黎晏却听懂了,一沉声接过他的话:“直到陈昱卿断了气,是吗?”

得宝唔哝一嗓子,又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真是吓坏了,陈家那两个奴才,好似也受到了惊吓,但他们又是报官,又是回家去报信的,真是不像慌了神的模样。”

这些是黎晏他们所不知道的,原来那天夜里出了事之后,陈昱卿身边的两个小厮,竟把事情处理的这样井然有序吗?

魏子期那头起了疑心,便多问了几句:“没人拦着表哥,见出了事,就各自去报官送信儿了吗?”

得宝点头说是:“连陈家大爷的尸身,他们也没看着的,奴才眼见着他们从那种惊诧中回过神,又满脸的愤然,可是商量了两句,就一个往府衙,一个回陈府了。后来奴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要说他们不怕大爷跑了,倒也说得过去,可陈家大爷出了事,尸身就那样放在街上,他们也不管吗?”

这些事情,是未曾记录在案卷之内的,足可见杜启崖当初在审这件案子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上了心。

黎晏面色难看起来:“杜知府叫你回滨州报信,可你毕竟当夜是在场的,去了滨州后,就再也没到湖州上过大堂吗?”

他说上过,可又犹豫了下。

黎晏瞧出他的犹豫:“怎么了?”

“杜知府他”得宝抿起唇来,咬着下嘴唇想了须臾,“杜知府传了奴才过了一次堂,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放了奴才回去,后来老爷和太太为这件事埋怨奴才,也没再带着奴才到滨州来过,又觉得我办事不利,不能劝阻主子,倒也细问了那天夜里的事,可是后来究竟有没有同杜知府提起过,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不提起的。

这些细节和线索实则很要紧,陈家的那两个奴才,摆明了是有问题的,束缚着陈昱卿,叫他毫无还手能力,死在孙昶的手上,事发之后,又丢下陈昱卿的尸身,忙着去报官,忙着回家去送信,如果说孙昶出了事,得宝会受到牵连,那么陈家的两个小厮呢?

陈昱卿丢的可是命,难道回了家,他们两个还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吗?陈家人的心就那样大,也那样善,会丝毫不迁怒于两个奴才?

黎晏心下冷笑,这话说出来,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温瑶

第184章温瑶

陈正廷的那张脸在黎晏脑海中闪过——他虽未曾和孙家人打过交道,但也都有所耳闻,孙家人没有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人宽和,为人也宽厚善良,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子。

实际上生意场上的人,哪有十分干净的,但能像他们家那样,秉持初心不改的,多少年下来,已经实属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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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安分

第185章安分

她是三四年前才到的湖州,却并不见得,从那时候起,陈家人就预备下这样一个姑娘,等着害孙家人,没有人能预知后事如何,要一定说这个温瑶是陈正廷手下的人,或是陈昱卿手下的人,那也只能是打算拿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人是一定的,可要害谁,就说不准了。

是以得宝说的这一番话里头,引得黎晏深思的,到底还是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

他一沉声,回过头去,略斜眼扫过赵隼:“知道怎么做了?”

赵隼颔首应声:“只是这两个奴才,到底是陈家大爷贴身服侍的,倘或说动静闹得大了,只怕惊动了人。”

“惊动了人,也是不怕的”黎晏悠悠然丢出这样一句,“现在这幅情形,还怕惊动人?”

魏鸾却脱口而出一声不:“惊动了人是不怕,可如果他们两个真是受人指使,打草惊蛇,只会叫蛇畏首畏尾,再也不会轻易露面了。”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黎晏晓得,她说到底,还是埋怨他这回所谓的打草惊蛇这件事,心里有怨气,可横竖已然如此,再多说也是无益,就拿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他心下无奈更多,连魏子期也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有心说她两句,却又知道,当着黎晏,她无论说什么,黎晏都不会恼了,旁人插嘴,黎晏反倒是要生气的,毕竟还是觉着,这不过是他同魏鸾之间的事情,魏鸾的小打小闹小性子,都是可爱至极,要是别人插手管了,却成了不知好歹的。

故而魏子期略想了须臾,把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到底是没有再说出口来,只是深看了魏鸾一眼,眼神中多有不满罢了。

魏鸾只当是没瞧见,那头黎晏撇了撇嘴:“那依你说,该如何呢?”

他自己是有主见的人,只是不愿意再惹恼了魏鸾罢了,是以眼下魏鸾不管说什么,他也肯听一听。

魏鸾不是不知道,他不同她一般见识,是骄纵着她这点小心思而已。

她调整了心绪,也尽力的把语气放轻缓下来,不叫自己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那头赵隼看看她,再看看黎晏,鬓边都盗出了冷汗来:“姑娘,您的意思,是不能动这两个奴才吗?”

魏鸾说是,感激的眼神便投了过去。

赵隼是有意岔开话题的,不然她和黎晏僵持着,那样不上不下的,彼此都难受。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上回你查着那几个人,不是拿着人家收银子了?”

赵隼恍然大悟,立时哦了两嗓子:“姑娘是叫奴才去查这两个奴才平日里见了什么人,拿了什么人的银子……”

“也不尽然。”魏鸾冲他摆了摆手,无声的叹息着,又把目光转回了黎晏身上去,“如果陈昱卿死了,谁最能得到好处呢?”

黎晏眸色一暗:“你说陈昱礼?”

陈正廷这辈子儿子女儿没少生,可嫡出的儿子们,就这么三个,陈昱明又是个不争气的样子,那个陈昱礼,倒还算是三兄弟之中,最跳不出毛病来的。

陈昱卿倒也人模狗样,可这色字头上一把刀,今次出的这个事儿,不就正应了这句话吗?

但要说来,也没有人会糊涂到这个地步的……

是以黎晏又自顾自的摇头:“这么做也太明显了。”

“所以大可以查一查,陈家这位二爷,平素得罪过什么人,又或是,他陈家得罪过什么人。”魏鸾把肩头一耸,两手一摊,“其实要说收买了陈昱卿贴身服侍的人,我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要不是陈昱卿素日苛待,他们也很难叫人家收买了去。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也要顾着脸面和体面的,苛待家下奴才,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所以外人又怎么知晓呢?”

她话到后来,言笑晏晏,几乎是胸有成竹,那样的表情,看起来三分俏丽,七分的艳丽。

黎晏一时看的入迷,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从来都该是这样的,自信的,生机勃勃的。

他大约明白了魏鸾的意思,魏子期也接了句话:“陈家自己内宅的事儿?”

“我也没这样说,只是湖州城这么大,要查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呢?”她撇了撇嘴,又去看赵隼,“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隼始终弓着腰,说明白,可到底不放心,忍不住多问黎晏两句:“那奴才就照着二姑娘的话办了,主子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这毕竟是齐王府的奴才,魏鸾也不觉他有此一问是多此一举,只当没听见,横竖她要说的也说完了,他们都听进去了,这就足够了。

黎晏嗯了两嗓子:“如果真是事关陈家内宅,不要插手干涉,查清楚了,自己心里有数就是。这两个奴才叫人买通了,要害陈昱卿性命,那孙昶就是个背黑锅的,人虽看似是他错手杀死,可实则是两个奴才下的黑手害的人,还有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这个罪名,孙昶不替人背,那也总得要有人站出来伏法,回头交给知府衙门,该拿人的拿人,该查办的查办,跟咱们就都没关系了。”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越发低了头,应了两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领了人出门,匆匆回城,交办差事去了。

那头得宝还跪在那里没有动,其实听来有些云山雾绕,这会子黎晏吩咐完了话,又扬声叫他:“你跟在你们大爷身边,这个温姑娘,平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吗?”

得宝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认认真真的回想着,临了了去点头又摇头的。

魏子期看的糊涂,便沉声轻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那她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

得宝想来又想:“要说安分,平日奴才们到处打听,温姑娘每日往来家中与绣坊,是不与旁人过多一处厮混的,就是在绣坊里,同姑娘们关系也都处的好,实在是个温婉内敛的人,可要说不安分……”

他抿起唇,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魏鸾的脸色,这一眼正好叫魏鸾看在眼中,就咦了声:“看我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真心实意

第186章真心实意

他此言一出,黎晏心下一沉,便已然感到不好,可要拦阻,却又来不及了。狂沙文学网

得宝那里因叫发现了,面上闪过慌乱,连忙收回了目光,哪里还敢再看魏鸾,只是低着头回魏子期的话:“奴才们私下里总是说,倘或温姑娘是个安分守己的,又是怎么就入了大爷的眼呢?姑娘家该待在闺阁中,便是到秀坊去做工,也不该名声大噪,引得人人追捧,平白的叫我们大爷动了心,这岂不是不安分吗?”

魏鸾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魏子期也倒吸口凉气,分明知道得宝并非言有所指,却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扭脸儿去观察黎晏神。

黎晏算是知道了,无怪他回话前先去看魏鸾,果然这话不好听,却含沙影的像是嘲讽魏鸾。

昔年在京城时,魏家二姑娘名声大噪,便是后来到了齐州去,魏鸾的名字,大梁天下,也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头最要紧的,不就是因为自己看上了她,处处捧高她吗?

原来底下的奴才们会以为这是不安分。

得宝大气不敢喘,显然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会儿抬眼瞧着各人脸色都不大好,他哪里还敢胡说八道的。

方才齐王下非要问,他犹犹豫豫不敢说,自己又露了怯,偷偷摸摸去看表姑娘,到了弄巧成拙。

魏鸾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所以平里,你们也是这样看我的?”

“鸾儿!”魏子期呵斥出声,“一码归一码,当着下的面儿,别胡说。”

她却状似不经意的把肩头一耸:“原也不是胡说,其实我也没多当回事,只是多问两句而已。”

得宝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哪里敢应她半个字呢。

先前黎晏问起几句话,他还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子期,希望从魏子期的上看出些什么对自己有帮助的,或者说,他无助又茫然的时候,希望魏子期能告诉他,他应当怎么去回应这位下问的话。

然则眼下……

他孤零零的跪在那儿,谁也不敢看,哪里也不敢望,一双眼就盯着自己前那块儿地,像是要把地砖盯出个窟窿来。

其实黎晏知道,魏鸾这样看似不经意又似是打趣玩笑的一句话说出口,才正说明了她心里头没那么气了。

实际上得宝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罢了,她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也不可能因为旁人低看了她,就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外头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乍然听见了,换做谁,心里头都会一时不舒服罢了。

黎晏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去,叫了声得宝:“过后大约要委屈你,来的路上,他们都告诉你了吗?”

得宝还是不敢抬头,弓着腰说知道:“照理说,当天夜里出了事,奴才就在跟前儿,怎么着也不该放了奴才回家去,收押关进大牢里,那本就是应该的,原先也只是杜大人心存善念,放了奴才回滨州去报信儿。下说委屈奴才,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么敢当呢。”

这个人,看谁都是心存善念的吗?或者是,他明知道杜启崖别有居心,只是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说罢了。

黎晏嗤了一回,声音不大,却正好能钻入魏子期的耳中。

魏子期斜眼去看得宝:“家里头也觉着,杜知府是心存善念,才放你回的滨州吗?”

得宝啊了一嗓子,这才抬眼看了过去:“表少爷,这……”

“行了。”黎晏那种笑意越发浓郁起来,不多时又垂了垂眼皮,就那样耷拉着眼皮斜着扫过魏子期一回,“奴才家说什么,我也不会当真放心上,你这么问他,是要吓死他?孙家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介布衣平民,还敢背地里去妄议朝廷的四品知府了?”

等说完了,他才叫得宝起:“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了,自有人会安置好你,等到了明,你再随着他们进城去,知府衙门的人会在城门等着你。得宝,今天说的这些话,过会儿我叫人给你写下来,你签了字,在我这儿,算不上画押,但我得拿着这份儿东西,等到你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杜启崖再问你什么,你只管按着今与我所言,再与他说上一遍,至于旁的,一概都不需要你管了。”

话至于此,便显然是无话再交代,而黎晏那头也的确是站起了,打算迈开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的。

得宝并没有起,而是在黎晏刚一站起时,又叩首下去,叫了一声下。

黎晏狐疑,站定住:“你还有话说?”

“我们大爷真的是冤枉的,甭管到什么时候,奴才都是这句话,当杜大人放了奴才家去,没传奴才过堂,不然这句冤枉,奴才早就喊出来了。”他一面说,嗓音已经染上了哽咽,“奴才人微言轻,也不配在下您面前说话,但您抬举奴才,还纡尊降贵出城来见奴才,奴才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大爷。”

黎晏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遇见过太多的人,虚假意,虚与委蛇,有很多年,他都没再遇到一个人,跪在自己的面前,说着最真心实意的话,做着最诚心的求祷。

得宝的话,是最淳朴的,他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可是这些就是他心里头的话,一字一句,在心尖儿过了一遍,又到了嘴边,脱口而出,全是为了孙昶。

黎晏面色略一沉,说了声知道了,再没理会他,抬脚往门口而去,自又出了门不提。

魏鸾和魏子期跟在后,对视了一眼,又纷纷低头去看得宝,兄妹二人皆是摇了一回头,跟上了黎晏的脚步,一同出了门去。

只是二人一出门,发觉黎晏并没有走远,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好像在出神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魏子期想了想,那手戳了戳魏鸾,又朝她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往后退个三两步,显然是把地方腾出来,好叫他两个说几句话的意思。

魏鸾把小嘴一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提了裙摆,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前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湖州水深

第187章湖州水深

天色昏黄时,每个人的轮廓,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狂沙文学网

魏鸾提着步子到黎晏侧,他量高,她要仰视他,可是一抬头,那张侧脸,却也只有心中熟悉的那个轮廓,看的不真切了。

她深吸口气,两只手捏着长裙略提起裙摆的动作一收,四破长裙便又摇曳及了地:“你在生什么闷气。”

她说的平静,是笃定了他心不太好,在生着闷气,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问了得宝几句话,他在气什么呢?要说生气,难道不该是她吗?毕竟在天下人眼中,她和温瑶是一样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了,不安于室。

魏鸾唇边扬起个自嘲的弧度来:“我都没为得宝几句无心的话动怒生气,好端端的,你怎么生气了?”

黎晏低头看她,她那里是就着光的,是以他能看真切,那张姣好面容,还有那张脸上,最真心实意的的担忧,以及眼底不加掩饰的困惑。

他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又平顺了。

黎晏摇头:“也不是说生气,只是看得宝这样子……”他又唉声叹气的,“外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可我的边,能这样实心为我的,却没几个。”

魏鸾起先有些怔住,啊了一嗓子,旋即又明白过来,噗嗤一声笑了:“是,齐王下有这样的感慨,若给人听了去,还不要笑话死吗?”

她是有心打趣,试图令他开怀一笑,可话音落下,却发觉黎晏只是拿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在看她,她便也就讪讪的收了声,不再玩笑:“你不是还有赵隼,也还有我吗?”

“那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得宝他……”黎晏略一顿,自己也犹豫着想了须臾,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得宝自己也会说,他其实是不配在我面前求什么的,放在平里,不要说他,就是孙昶,都未必有资格在我面前回话。”

这话说来他又像是怕魏鸾会生气,打量了她一眼:“你别恼我这样说话。”

魏鸾嗨呀一嗓子:“你这说的也是实话,我恼你做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份,我心里一直都有数,其实说穿了,要不是沾了我的光,我爹从京城离开后回到齐州,每每到齐王府去拜访,你也未必乐得见他。”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其实大家都有些尴尬,黎晏便干咳了一声,显然对她这样的言辞感到不满。

魏鸾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横竖她说的也是事实,她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尴尬,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黎晏也不跟她计较这个,又重提了前话:“可你看啊,我临要出门,得宝仍旧敢扬声叫住我,拦住我的脚步,同我说那样的一番话。孙昶边有这么个奴才,是他的幸事,也是孙家的幸事。”

魏鸾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你在羡慕什么,可人家说高处不胜寒,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你高高在上,是因你生来便该高高在上,那个位置,少有人能与你比肩,孤独也好,寂寞也好,这些都是你该为你的贵重而付出的代价,可其实来说,你也并不差,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边,至少还有我,还有赵隼,而陛下与太后,又是那样的疼你。你今天是怎么了,见了得宝,倒有这样一肚子的感慨。”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或许从前没想过,得宝一个奴才家,会为他主子做到这地步。

他不觉得得宝是个糊涂的人,今天在酒肆中的一番谈话,不论他说什么,隐晦的、直白的,得宝的回话,可以说都是恰到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纰漏不讨喜,那便是关于温瑶的那一番说辞,牵扯进魏鸾去,但那原也不是得宝的本意。

这个奴才很聪明,平一定是机敏的人,他大约知道,此番一进湖州大牢,很有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得宝什么都没说,更什么都没做,他心甘愿的接受了这一切,他所希望的,只是孙昶或者,是有人能够救孙昶挣脱牢笼,还孙昶一个清白。

黎晏心下觉得震撼不已,突然就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

“如果得宝死在了大牢里,孙昶会觉得遗憾吗?”

魏鸾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咦的一声反问回去:“他为什么会死在大牢之中?”

“也许……”黎晏哂笑,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上,“也许有人不希望他说出今这番话吧。”

“可当初他一路回滨州,要杀他,就该早点让他闭上嘴了。”

“那不是节外生枝吗?”黎晏失笑着摇头,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湖州出了命案,得宝那天夜里就在场,他若那时死了,这案子就一定有蹊跷,杜启崖想压也压不住。什么人有什么原因,要去杀得宝呢?即便做成意外,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孙家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只有回到了孙家,杜启崖才能得到孙家的那些银子,不是吗?”

“那你是想说”魏鸾把秀眉一蹙,尾音又拖了拖,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或许当初有人想要得宝死,可是杜启崖暗中保护了得宝,或是拦下了你在怀疑什么?”

他怀疑什么呢?

得宝当初如果死了,那是事有蹊跷,可现在死,就是死无对证。

说不定藏在陈家的那个幕后黑手,和杜启崖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和联系,早在最初放得宝回滨州时,就是二人商量过,想贪孙家一笔银子的,而那时谁也没料到,这案子到头来会惊动了他,如果没有他到湖州走这一趟,得宝的那些话,又有谁会轻易就信了?有杜启崖这个四品知府压在上头,谁还能够越级去告御状吗?

黎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是我在怀疑什么,而是事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的不明不白,魏鸾不由的悬起心来:“我最开始的时候,真的以为,这案子只是陈家做了手脚想害人,如果我早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我不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一切都会变好

娇鸾令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八章:一切都会变好第188章一切都会变好

黎晏按了她一把,打断了她后头的话:“不会想着救人?还是不会来求我救人?我知道你,你顾念着骨肉亲情,嘴上说的再硬气,都狠不下这个心,你想救孙昶,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是陈家人背地里捣鬼,陷害了孙昶,即便有案卷摆在你面前,即便所有人都说,连他自己都承认,是他错手杀了陈昱卿,你也不愿意就这样相信。”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阿鸾,我记得从前与你说过的,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叫人管乱的。”

魏鸾心头咯噔一声:“如果不来查湖州这个案子,便也不会知道,湖州乱成折子,一桩案子,背地里还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他说的斩钉截铁,“不要说是你,连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湖州城,真是‘人才辈出’。阴谋诡计,波诡云谲,湖州的这出戏,可一点也不比京中朝廷里每日都唱的戏要差。”

魏鸾有些自责,但又觉得这些污秽,总有一天会被揭开,而她,不过是推波助澜的,提前揭开了蒙在湖州官场上的那块遮羞布罢了。

不,那不只是湖州官员们身上的遮羞布,还有湖州的生意场陈家为首的,其余的人家,也未必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你会想要彻查吗?”

她问的云淡风轻,他心中却波澜大兴。

查?从何处开始查呢?

到头来,所有的愤慨,也都只是化作一抹摇头,好似随着黎晏摇头的举动,他胸中那点壮志豪情,也烟消云散了。

魏鸾一拧眉:“不查?”

黎晏失笑:“怎么查?湖州上到知府银曹,下到一个小小主薄,没有一个干净的,真要查,我怕湖州官员都叫一锅端了,湖州乱了,朝廷就得派了人来镇这个乱。可是阿鸾,我未曾入部入阁,原本我该做宗正卿,我也最有资格做这个宗正卿,可我今年十五了,仍旧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封地王而已。皇兄疼我,可他一样会防着我,其实有些话我从前不想同你说,有些牢骚,也不愿意叫你听了去。”

他深吸了口气,刻意的忽略掉魏鸾眼底的惊骇:“当日我从京中返回齐州,你跟我说,有些话不要随口乱说,张口就来,从此就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所以阿鸾,我有心彻查,却不能逼着皇兄彻查湖州的官商勾结。我也跟你说过,要真的治陈家一个以商乱政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他这些话,魏鸾从来没听过,前世没有,今生更没有,可是今日,他把什么都说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些时候,他对京城,没有任何的留恋和好感。

分明天子那样把他捧在手心,看起来,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他每每提起他的那位皇兄,总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疏离。

就连先前她说起,她畏惧天子,更惶恐有朝一日引来天子雷霆之怒,他眼中更多的是无奈,语气里,更多的也是怅然。

实际上,他也是怕的不,那样的情绪不能称之为怕,应当只是,疏离而已。

“我懂了,这件事,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再逼你。”魏鸾的手,动了动,指尖儿也弯了弯,她下意识回神望向魏子期的方向,见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才放心大胆的去牵黎晏的手。

那是一种带着安抚力量的牵引,当两只手交叠紧握,其实一时间,没有人说的上来,究竟是谁安抚了谁,又或许,这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的救赎。

“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就好。”魏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上次让我不要再插手,今天是我问得多了。”

黎晏反握住她:“你想问就问吧,也怪我不好,从不跟你说这些,怕你烦心,怕你困扰,觉得什么事儿无非我一个人扛着就够了,反倒叫你惶惶不安,什么事儿好像都没个着落。我要早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这样总追着我问。”

魏鸾叫他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泛起一片来:“你说的我倒像是个麻烦精。”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儿:“麻烦精当然不是,你关心的这些,都是因为这些事关你,或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再不然就是我,若换了不相干的人,你也不会这样上心。这样其实很好,至少你有血有肉的活着,我看着也放心。”

她心肝儿直颤,知道他说什么早在她刚刚转醒时,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最多也不过分出些精神来见他,可见了面,话也说不上几句,往往是他在说,她在听。

那时候黎晏很担心,觉得她大病一场,简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活泼伶俐的魏鸾,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可是只有她知道,那时醒来,她自己也是茫然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现而今黎晏欣慰,她自己,又何尝不欣慰呢?

她感恩于老天爷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叫她重来一次,也感激黎晏始终相伴不弃,陪在她的身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都在,也从来都信她,且也只信她。

那时她敏感多疑,不,直到现在,她仍旧敏感多疑,唯恐有人要害了她去。

黎晏心细,遇上她的事儿就更是敏锐,一定察觉得到,可他从来不说,也不会开口责怪她什么。

魏鸾噙着笑,满目温柔:“毕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还有一个你,其实我也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人嘛,多操些心,才不会活的那样没滋味。以前我想不通,内宅中,斗来斗去的,什么趣儿呢。可直到上回我母亲被夺了权,我爹发了话,叫我姐姐持中馈掌家,我才觉得通体舒畅,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他拿她没办法,更不好说,别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算计继母的呢?放眼看下来,也只怕就她一个而已。

他又腾出那只空着的手揉她脑袋:“你觉得高兴就好,日子久了,就什么都会变好的。”2k阅读网

第一百八十九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189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二知府衙门的人在城门处带走得宝没多久,京城就传来了黎晏想要的消息。狂沙文学网

那会儿魏鸾正带了青衿和子衿两个到城中去闲逛,为着昨与黎晏把话彻底说开,这次的事,到底不再是她心头解不开的结,人的心结解开了,整个人就轻松得多,也就有了四处走走的心思,魏子期看着也高兴,就没拦着,只是又吩咐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个小厮,暗地里头跟着,防着有人冲撞了她而已。

是以赵隼带着消息进客栈时,魏鸾并不在。

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子期对弈,一见赵隼面色凝重的进门,手上的黑子一顿,不多时撂回了棋盒中去。

魏子期坐在他正对面,因看不见赵隼的神色,只当他是觉得下棋无趣,便也将手中白子搁置回盒中:“不如下也出去走走?”

黎晏只是摆手:“是没什么意思,你下棋是一把好手,只是处处要让着我,还得想方设法不叫我看出来,不过子期,谁也不是傻子,你留了手让棋,我真瞧不出来吗?这么下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叫赵隼陪我下。”

魏子期也不觉得失礼或尴尬,只是笑着:“是下技高一筹罢了。”

黎晏也不跟他较劲儿,哦了两嗓子,确实有些兴致缺缺:“你去忙你的吧。”

他应了个是,起了来下了罗汉,盘腿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又站了好一会儿缓过那个劲儿,一抬头,看见了赵隼的面色,心一沉,回头去看黎晏,但却见他面色如常。

魏子期眯起眼,思忖须臾,到底是没多嘴,冲着黎晏拜了个礼,只当什么也没瞧见,便提步出门去了。

他人一走,黎晏就沉下脸来:“你这些子,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上次是慌慌张张的撞上我,这回这样的面色进门来,亏的是魏子期从来做人有分寸,不该他问的就绝不会多问一句,不然他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回话?”

赵隼知道这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待见他这样慌张的样子,是以他拜了个礼就又开口告罪。

黎晏果然摆手叫他起:“什么消息,是牢里的,还是京城的?”

赵隼说京城,又抿了抿唇,好似在想着这个话要怎么回,才显得和软。

那头黎晏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后话,便越发沉声下去:“进门时候神色慌张,这会子问你话,却又不说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大的气,说你两句,你三缄其口了?”

赵隼忙说不敢,只是为难而已:“京城的消息,当年孙夫人在京中时,其实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概是为着出不好,权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设宴,她能推的,也往往都借故推了,只是之后会再特意备下一份礼物,送到人家府上去赔礼,一来二去,也不会得罪人,也不用到那样的场合去露怯。”

这样说来,这位孙夫人,倒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黎晏一挑眉,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算得上?”

“是,毕竟还有些是推不了的,除此之外……”赵隼又抿唇,偷偷地去打量他神色,“魏老爷曾经在府中设过几次宴,底下的奴才们,是按着孙夫人怀上二姑娘那前一年左右去打听的。据说那时魏老爷并不是经常会设宴,偶尔宴请,都是京中达官贵人,连广阳王下,都在受邀之列。”

“广阳王?”黎晏倒不是显得多吃惊,只是蹙拢眉心,“所以广阳王和魏业,就是那时候结实的?”

却不想赵隼又摇了头说不是:“起初魏老爷设宴,广阳王府是一概都推了的,推了有那么两三次,后来却又接下请帖了。广阳王下赴宴时,孙夫人都会在场,其实也就赴过那么两次宴,可是两次,孙夫人是都在的。”

这就不对了。

到哪里也没有这个规矩。

宴请外男,怎么能叫女眷在场?

魏家那时候生意已经做的大,这些权贵到魏家去赴宴,自然带女眷,那就该叫孙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们,哪里有跑到前头去的道理?

黎晏愁眉不展:“怎么会叫孙夫人到前头去?”

“这个奴才们就不知道了。”他弯了弯腰,“只知道那时都是章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孙夫人都是陪着魏老爷到前头去见客人的,而且……而且……”

他站在那里而且了好几遍,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黎晏有些不耐烦,心下生出些莫名的烦躁来:“你这杀才,差事真是当的越发好,在我跟前回话,也这样吞吞吐吐,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到底事关魏鸾和她的生母,就怕黎晏听来,心下不受用。

赵隼真是硬着头皮才敢开了口:“当初京中有些流言,说孙夫人倾国容色,魏老爷便是拿发妻交还来的好处……就是当初广阳王下,不是十分抬举魏老爷,还帮着他做上了这个皇商吗?人家思来想去,到底是觉得,在魏家宅子里,那位下和孙夫人之间,还不知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黎晏果真拍案而起:“混账东西!”

赵隼打了个哆嗦,一激灵,扑通跪下去:“主子息怒!”

“这些流言,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如果是在魏鸾出生的前一年发生的事,他那时也至多在襁褓之中,可问题在于,牵扯到了广阳王府,老百姓茶余饭后便会十分当做谈资,十几年过去,他再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黎晏眯起眼来:“广阳王派人料理过那些舌头?”

赵隼一点头,黎晏的瞳孔便蓦然放大了。

人家说清者自清,这样的恶意中伤诚然难听,可是广阳王战场上杀伐了半辈子的人,不会经不住这点风吹雨打,要派人去料理,要去杀人灭口,那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又坐回去,做一副沉思状,手搭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来回的摩挲着:“有没有打听到,这些流言的源头是什么?即便要谣传,也该有鼻子有眼的,说广阳王和孙夫人不清不楚,就没个说头?”

第一百九十章:杀人灭口

第190章杀人灭口

“这个说头,倒是有的,就是……”

赵隼还是那副样子,黎晏的心便越发往下沉了。狂沙文学网

这个奴才从小跟在他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魏鸾那句话其实说的不错,他也用不着多羡慕孙昶边儿有一个得宝,他旁,从来都有魏鸾和赵隼,赵隼对他的忠诚,要远高于得宝对孙昶那样的。

这个奴才一向一心为他,如果不是会令他感到为难,又或是令他困顿的话,赵隼是不至于这样三番五次言又止的,更何况方才他已然呵斥过一次了。

黎晏没再斥责他,声儿虽然还是沉闷的,可语气却好了太多:“你只管说你的,就是如何?”

“就是听起来实在像是空来风,但仔细一品,又真的像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奴才不敢轻易回,怕主子听了觉得荒诞。”

荒诞?

他用了荒诞二字,黎晏眼底的疑惑才愈发浓烈。

况且他这话听来更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了,你只管说你的,是不是荒诞,那是我的事儿。”

黎晏真是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火气,才能仍就这样平心静气的同他说两句话。

赵隼未必不知道,他再这样吞吞吐吐,必定惹得他主子恼怒不悦,前头也铺垫了那么多,横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主子这会儿也不会迁怒于他。

是以他顿了声想了想:“起先还是因为,广阳王府接二连三推了魏家请帖,却突然又接了请帖,还在半年之内赴宴两次。主子您知道,广阳王这些年,很少到谁家去赴宴,当年您离京往齐州封地,太后设宫宴,他都没来,更不要说别人家了。”

黎晏嗯了一嗓子:“这我知道。广阳王是沙场征战杀伐的人,受不住京中权贵那拘束客气,平里也不愿意叫彼此尴尬,索就不去赴人家的宴。但这又值当什么?谁还没个看得顺眼的人了?”

“可问题就在于,那阵子正是魏家和陈家夺皇商的时候,广阳王突然赴宴不提,后头同魏老爷的往来,可实在算不上过多,亲密就更是无从谈起,可是后来,广阳王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偏向了魏老爷,在陛下面前进了言,帮着魏老爷做了这个皇商吗?”他这话像是反问,却又并不是,毕竟这些事儿,又有谁不知道的呢?

赵隼顿了顿,清了一把嗓子:“后来不是没多久,孙夫人就怀了孕,魏老爷像是高兴坏了,请了那么多的名医住到魏家去,从那之后,广阳王府和魏家,好像就没了往来似的,一直到孙夫人生下二姑娘过,广阳王府还派人过府去吊唁,打那再后来,就是真的彻底没了走动,逢年过节的,魏老爷也不会再给广阳王府下请帖或是拜帖。”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些都是你打听过的?”

赵隼点头说是:“不是打听清楚的,也不敢在主子跟前回了。另有一件事儿……”他拖了拖尾音,“据说当年广阳王下第一次过魏府赴宴,吃多了酒,是曾在魏家小憩过一个下午的,从午宴一直到了夜深,都留在魏家不曾离去。”

黎晏面皮一紧:“所以外头的人,才传的那样不堪,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不清不楚?”

赵隼吞了口口水,听出他主子语气不善:“大约是如此,况且主子您知道,这人,总归是有个嫉妒心的,就好比您高看二姑娘,对二姑娘好,外头那起子小人,便里外里的挤兑二姑娘。这事儿放在孙夫人上,是一个道理。夫人生的貌美,为人又柔善,名声又一直不错,这些人抓住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那还不是往死里编排孙夫人吗?”

可究竟是不是编排,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早知流言刚刚传出来的时候,黎晏就困惑过,既然孙夫人体底子还不错,加上魏业那样看重,请了那么多的名医在府上小住,就只是为了看顾孙夫人这一胎,那为什么还会难产过?

再加上上次他听来的,孙夫人自有了孕之后,中馈之事就交到了章氏手上去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今赵隼带回京城的消息,冥冥之中,黎晏好似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是说如果!

倘或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的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依着魏业的为人狠毒,真的会放过这个发妻吗?

假如说,阿鸾真的是孙夫人和广阳王的孩子,那孙夫人的过,还是她有了孕后就被夺了权的事……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但,事又真的会是这样吗?

“现在还能找到当年在孙夫人边伺候的人吗?”

赵隼大约是料到了他会这样问,摇了头:“派回京城的人,也都有眼力会办事,得到这样的消息,也就顺势去查了孙夫人边伺候的那些人。当初跟着孙夫人过魏家的,一个是她的娘,还有两个是贴陪嫁的大丫头,娘是在二姑娘落生的那年后半年就去世了,那两个大丫头,当初孙夫人过,她们一个悲痛绝,跟着孙夫人去了,另一个是魏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安顿出府了。”

“安顿出府?”黎晏眸色一寒,“发妻带进了府中的陪嫁,他给了银子,把人安顿出府?能找到吗?”

“找过了,”赵隼的语气不大好,声音是沉闷又带着苦涩的,“她带着银子离开魏家,回滨州的途中,死在了山匪手中。”

死了。

都死了。

当年跟在孙夫人边服侍的,那些最忠心耿耿的,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剩下的那些,近不了,或是近服侍了,也未必知道主子们那么多的事儿。

糊里糊涂的,反倒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娘和两个大丫头的死,看似都是意外,又或是过于忠心殉了主,可黎晏莫名感到,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或许三条人命,全是沾在魏业手上的!

杀人灭口。

第一百九十一章:死无对证

第191章死无对证

如果照着赵隼目下这样的说辞

“那就是死无对证,也没地方可以查了?”黎晏扬了音调,显然不悦,“孙夫人边近服侍的,接二连三的出事,难道当年就没有人追查过?”

“孙家倒是追究过一阵子。狂沙文学网”赵隼咽了口口水,想着京中送回来的消息,还有底下人回过来的话,心下不免一阵叹息。

其实孙家这一家人是真不错,从来不卑不亢的。

早年间孙夫人难产过,而魏业又是怎么对她边人的呢?

娘放回了老家去,也是给了一大笔的银子,说是叫她回家跟孩子们共享天伦,颐养天年,可娘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孙夫人,孙夫人那一去,她上了年纪,伤心郁结,自然没多久,也就不在人世了。

要说来,孙夫人是魏业的元配发妻,她的娘,就该留在魏家。

魏业一向说的都是重发妻,怎么反倒这样轻待了她的娘呢?

还有孙夫人房里服侍的两个大丫头……

孙家当初找上门去,要叫魏业给个说法,实则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而且当年的时候,孙家人一心以为,是章夫人从中做了手脚,害了孙夫人不说,连带着发落了孙夫人边的人。

赵隼反手摸了摸鼻尖儿:“这里头的事儿也说不清,孙家当初一直都觉得,是章夫人害了人,才那样急切的打发了孙夫人边近的人。他们在京城打听消息,好像说当初孙夫人院中服侍的丫头,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都被章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赶出了魏府去的。”

这倒没什么,章氏从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叫她屈居孙夫人之下那么些年,她为着魏业全都忍耐了,那会儿孙夫人一去,正头发妻这个位置挪出来,魏家宅里再没人能压得过她一头,即便是后来温氏如何得宠,总也越不过她去,内宅之中论一手遮天,她做的再好没有了。

黎晏揉了揉太阳处:“后来孙家也不了了之了?”

赵隼又点头:“说到底也还是有些惹不起,加上魏老爷实在会做人。孙夫人在的时候,他就没少帮衬孙家了,孙夫人一去,魏老爷表现的悲痛万分,对二姑娘是极尽疼宠之能事,对孙家的帮扶也就更多,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娘三岁那会儿,他不是一把手给了孙家五万两的银子吗?”

是,这事儿他的确知道。

其实那时候还小,也没想过那么多,五万两银子有多少,他都不大清楚地,只知道孙家做生意赔了,几乎是赔了个倾家dàng)产,魏业出手大方,替他们平了事儿不说,还给了五万两的银子,叫孙家重头来过。

这怎么能算不仗义呢?

孙夫人离世已有三年,再深厚的感,多早晚也抵不过一句人走茶凉,魏业那时能那么做,孙家自然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更觉得这个姑爷真是不错。

是以从前即便找过麻烦,即便有过要替孙夫人讨个公道的心,子久了,也在魏业那样示好的姿态下,渐次淡了。

可是于黎晏而言,如果连孙家那里都无从下手,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到此为止了吗?

魏家打听不出什么,孙家当年是追究过,可后来不了了之,所以事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他们也不得而知,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广阳王府……

广阳王府,可不是那么好查的地方。

黎晏深吸口气:“查不下去了?”

赵隼便一时又成了那副言又止的模样。

黎晏原本就心烦不已,一抬眼扫过去,见他又是这副神色,当下面色不郁:“怎么?你又有什么不好与我直接严明的话了?”

“倒不是,只是……”赵隼叫主子,声音清浅下来,淡淡的,“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奴才心下也过了几个过,觉得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三条人命到底是沾在谁手上,弄清楚了,恐怕当年孙夫人到底有没有……”

他一时哑然无声,到底是不敢说出孙氏什么难听的话来,于是讪讪的收了声,在黎晏的注视之下,转了话锋,只继续往下说,再不提关于孙氏的那两句:“奴才想,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能够知道魏家宅子中,昔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的,那,该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黎晏眉心一挑,眼底也是一亮:“谁?”

赵隼回望过去,定定然看向他,目光坚定,语气亦然:“王川。”

黎晏呼吸一窒,竟一时间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他略拧起眉来:“是啊,王川跟在魏业边大半辈子,早在魏业没有入京之前,就已经进了魏家的门。他在魏家做大总管这么多年,魏业的事,一桩一件,没有他不清楚的。”

赵隼便也回了他一个是:“所以奴才想,如果主子还想往下查,咱们倒不妨从王川上下手。况且说来,即便是孙家人当年追究,如今咱们去找孙家人来问,他们也未必就说的那么清楚。孙夫人久居魏家内宅中,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有事无巨细,全叫母家知道的呢?说来,王川是魏家宅里的人,以前二姑娘每每说起来,孙夫人在世时,对王川不是一向不错吗?恐怕有些事儿,着落在王川的上,还要靠谱些。”

这法子正经不错,可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撬开这个人的嘴呢?

如果王川知道当年内,能把他们想要的告诉他们,而魏业又真的曾经杀人灭口,却独独放过了王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魏业极其信任倚重的,只有自己的心腹,才不必在事成之后杀之灭口,因为魏业打心眼儿里笃定,王川一辈子都不会出卖他!

“说是这么说,你有法子撬开王川的嘴吗?”他一面说,又不免冷笑出声来,“他在魏家多少年,替魏业做了多少事,我要调查的这件事,大概是能置魏业于死地的,你指望从王川嘴里,听到什么所谓真相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调查广阳王府

娇鸾令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二章:调查广阳王府第192章调查广阳王府

“这……”赵隼面露难色,说不出话来。

黎晏见状便心下明了,嗤了一回:“说来你如今真是会办差事了,早想到了我会因此作难,便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在魏家内宅多年,对魏家上下的事情一清二楚,魏业的秘密,他也全然知晓,可是要怎么撬开他的嘴,原也不是你该考虑的。我既是做主子的,事儿又是我要查的,总归该我来想法子,是吧?”

赵隼这回是一面笑着一面回话的,要说来,主子是知道他的,他的确在最初想起王川时,没考虑后头那么多,横竖这天下的事情,主子都有他自己的成算,难道小小的一个王川,主子还能摆不平了?

眼下叫这样打趣,赵隼才猫着腰,做出一副赔罪的姿态来:“是奴才该死,还要叫主子劳心费神。”

“行了,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我看了。”黎晏一摆手,叫他起身来,“只是要拿捏王川,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倒是……王川有个儿子?”

赵隼略思忖须臾:“是,上次替二姑娘到王府递话的,就是他那个儿子。”

是了,之前阿鸾还同他说起来过,其实有些疑心王川这个人。

论说他不该叫他儿子抛头露面的和齐王府过多往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他又好似故意为之,要叫他儿子在王府这头混个脸熟,至于内宅中,又叫阿鸾欠了他的人情。

其实黎晏看来,无论怎么算,王川都像是在为自己留退路。

可魏家的大总管,手上管着多少事儿,多少钱,他要什么退路呢?

“这么着吧,京城的人你撤回来一半,剩下的,叫他们打听打听,孙夫人出事的那前后半年时间,广阳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举止,还有这次湖州流言四起的事儿,广阳王府又知不知情。”

他这些吩咐一出了口,赵隼脸上闪过紧张:“主子,您可不敢把主意往广阳王府身上打啊。”

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斜他:“分寸我知道,所以叫你把人撤回来一半,别留那么多人,没得在惊动了广阳王府。我无意与广阳王为难,更不愿与他为敌,况且有元乐在,我巴不得离广阳王府越远越好,这回也不过为着当年那些传言,事关广阳王,而且他又出手料理了那些舌头,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赵隼,这天下事,从来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说了,他若行的正坐得端,还怕我今次查上一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上的人,谁又没有那么几件不愿给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都是人家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一辈子珍藏的,无论何时,都不想被人揭穿了,摆到明面儿上来的。

主子虽然嘴上说无意与广阳王府为敌,可倘或真的揭露出什么不该揭露的,这不愿为敌,也已经为敌了,到时候夹在中间儿为难的,那不是陛下吗?没得回过头来,要怪他主子不懂事,为个姑娘家,把事情闹的这样大。

其实赵隼也觉得,为了一个魏家二姑娘,把目光都转向广阳王府了,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十分有心再多劝两句:“主子,这要惊动了,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这事儿归根结底,得着落在二姑娘身上,要是叫陛下知道,怕对二姑娘也没什么好处,您是不是……再想想?”

他说的这些,黎晏并非不知道,可事情查到这一步,眼下他还要料理了湖州孙昶的案子,腾不出手来盘算王川那头,可他又不能这样全然放下这件事。

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叫你查,你就只管去查,不管结果怎么样,自有我担待着,即便真的惊动了,我原也是不怕的。无意为难,并非是怕了广阳王府。如果当初广阳王真的”他顿声,自然也说不出那句话,改了话头,“那今日一切,也都是他自作自受,有什么怕人说,怕人查的?闹到皇兄面前,我也不担这个罪名。至于你说对阿鸾不好”

他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究竟会不会给魏鸾带来灾难。

临了了,黎晏眸色一柔:“我彻查此事,只是为我的名声而已,外头传言那样不堪,说我与阿鸾成了堂兄妹,可我爱她,这辈子,也只爱她,皇兄早就知道我的心,我不查个清楚明白,将来难道糊里糊涂的,请一道赐婚圣旨,要阿鸾做我的齐王妃,而外头传言依旧吗?”

这一切好似都合情合理,全都说得过去,可赵隼仍旧不放心,怕就怕,这些话陛下未必听得进去。

毕竟这个事儿放在陛下眼里,最好的法子,就是借此机会,同魏家二姑娘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齐王与魏家,再没任何瓜葛。

现放着个贵重的元乐郡主在,又那样一心一意的喜欢他们家主子,他主子若同魏二姑娘断了往来,迎娶了元乐郡主为齐王妃,那才是陛下最乐见的,也才是成就一段佳话。

赵隼既见苦劝无用,便也就不再多说,多少年了,从前他还会提一提这样的话,可自从叫主子斥责骂过很多次,他再也不提了。

心到这儿了,那就谁劝也不顶用了。

男人一旦动了真情,那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的,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么一个女人。

偏主子心里那个女人,又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绝色容颜,青梅竹马长大的,还有谁比得过呢?

赵隼做了深呼吸状,把所有的后话只往肚子里咽。

黎晏坐在旁边儿看着:“你到现在,还是会觉得,我为了阿鸾,昏了头?”

他忙摇头:“奴才当然不敢,也不会这样想。虽然主子看重二姑娘,是二姑娘的福气,可这些年下来,二姑娘对主子的好,奴才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这样想。”

黎晏听他解释了几句,也不以为意:“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是这样定了心的,广阳王府那里你只管派人去调查,尽量别惊动了就是,至于王川那头,等湖州的事情彻底了结,会到了齐州城,我再腾出手来想想法子,怎么着能撬开他的嘴,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2k阅读网

第一百九十三章:杨氏的秘密

第193章杨氏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京城广阳王府中,吴进站在郑归的身后,偷偷摸摸的打量着自家王爷的神色,那样铁青的面色,那种周身戾气毫不掩饰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恐惧。

他有些胆战心惊,饶是在王府服侍了这么多年,除了除了当年孙夫人过身的消息传进王府外,他几乎从没有见过。

两次,两次王爷变成这样,都与那位孙夫人有关。

吴进心下隐隐生出怀疑,可他又哪里敢多言多问。

那头郑归清了一把嗓子:“王爷,人还在进京的路上,王爷您看是不是派几个人,再去迎一迎?”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向东躲西藏,这话是他亲口说的?”秦昭手上捏紧了个什么东西,没人瞧得真切,只听得见他说话时,分明是咬牙切齿的,“那杨氏呢?”他转了目光又去看吴进,“杨氏还没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可眼下他突然就不敢回了。

要说来就该怪郑归!

当日王爷吩咐下来,要查杨氏下落,要查当日住进魏家给孙夫人调理身子那十个大夫的下落,现而今查是查清楚了,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十位名医,当年哪一个不是名满京城的,可到如今,要么是身败名裂,要么早已客死异乡,他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却告诉他们,这十几年来,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不敢在哪个地方待的久了,至多半年,便要换个去处,就怕杀身之祸,转瞬便至。

听了这样的话,郑归带了他来见王爷,又说要先回这个事儿。

现在好了,杨氏的死讯还没告诉王爷,王爷就已经动了怒,这会子王爷问到他脸上来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杨氏她她是在离开魏家的后半年,过身的。”

死了,这一个,也死了。

直到秦昭手上那枚蝠纹羊脂白玉佩落了地,郑归才看个分明这东西是当年魏业送的,那年他得了广阳王府天大的好处,做了皇商,后来就借故孝敬了这么一枚玉佩,玉质温润,是绝佳的极品玉佩,而他又知王爷一向最爱蝠纹的东西,后来王爷也就收下了,也是真的喜欢这东西,总爱带在身边。

“王爷”

郑归轻声叫他,可话没说完,那头秦昭已面无表情的冷着嗓音又问吴进:“杨氏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知道吗?”

吴进点头说知道:“奴才打发人问过杨氏的大儿子,据他所说,当年孙夫人过身后,杨氏是想过留下来照顾二姑娘的,可是魏老爷不许,横竖说是章夫人在家里闹,无非觉着她是孙夫人的乳娘,孙夫人既已过身,二姑娘身边又有那么多贴身的婢女,连乳娘都是孙夫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找好了的,千挑万选进的府,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打发出了府。魏老爷倒也给了不少的银子,真是够他们一家子一辈子的活头了,要说是送出府去颐养天年,也说得过去,所以杨氏的大儿子,倒也没说魏老爷的不是,只是提起那位章夫人,满心的鄙夷罢了。”

可是秦昭知道,这不过是魏业惯用的手段罢了。

他不是一向这样吗?分明是自己作孽,却总要推到别个身上去,这位章夫人,又不知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替他担了多少的骂名。

“那杨氏是怎么过身的?”秦昭深吸口气,尽量的让自己保持冷静。

吴进倒没有多想别的,只是秦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儿子说,是病死的。当初杨氏回了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心情不好,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年纪又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白日里吃不下东西,到了夜里又睡不着,请了好多大夫,也吃了好些药,可是都不管用,不过半年时间,人就去了。”

他一面回话,一面又想起什么,猛然哦的一声:“对了,她大儿子说,杨氏过身前,他们几个孩子守在杨氏的床前,听她糊里糊涂的,说什么对不起孩子这样的话。可是那大半年,因为有魏老爷给的银子,一家子都过的比从前更要富裕,加上杨氏给孙夫人做乳娘,原本家里的日子过的就挺宽裕,他们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所有后来他们兄弟几个一处商量着,还是觉得,杨氏临死前的那句话,是在跟孙夫人讲,可至于她对不起孙夫人什么,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奶大的孩子,和亲生的没两样,甚至要更亲近。

杨氏和孙氏相处的日子要更久些,从孙家,一路到魏家,孙氏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杨氏了。

她对不起孙氏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悔恨,叫她在离开魏家的短短半年时间里,折腾的自己大病难愈,最终含恨离世。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秦昭的脸色比之先前要更难看一些,呼吸也更加急促,“杨氏过身,魏业就没有再派人去他们家看一看吗?”

吴进摇头说没有:“别说那时没有,就是之后的这十几年,也再没有往来过了。至于说别的她大儿子说,杨氏临咽气的时候,连着喊了好几声齐娘,估计还是放心不下二姑娘,怕二姑娘将来长在章夫人手上,是要受委屈的吧。”

不会。

秦昭没见过杨氏几面,可直觉告诉他,不会是这样的。

如果对魏家阿鸾牵肠挂肚,临死之前也不会去叫齐娘的名字。

齐娘只是个乳娘,就算是孙氏活着的时候亲自选出来的,也终究只是个奴婢罢了,真能叫章氏高看一眼,不敢对她做什么吗?杨氏怕魏家阿鸾吃苦受委屈,一个劲儿的喊齐娘,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起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九个大夫,斜了眼去看郑归:“人就不要明着派了,悄悄地派人去跟着,暗中护送他安全进京,如果路上发生任何意外,记住,留活口要紧,这个人,不能受一点儿损伤,我要见到一个大活人,还有好些话,需得从他嘴里,才能分辨个明明白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真相

第194章真相

其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分辨清楚的呢?

郑归是眉心紧蹙,面色凝重的,侧目回头去看了吴进一眼,略一抿唇,朝着吴进摆了摆手。狂沙文学网

秦昭不是没看见,只是当做没瞧见而已,吴进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这个差事,原本就是王爷派在他头上的,那时王爷虽也说过,待得郑归回了王府,要知会一声,可王爷又说了,这事儿仍旧是他来看着,不必再叫郑归接手。

但今次倒好了,消息从外头传回来,郑归神色匆匆的拉上了他,直奔王爷的书房来。

这一切,又成了郑归的事儿了。

吴进合眼,一扬声,叫了句王爷。

郑归当下面色大变,那头秦昭无声的讥笑:“退下去。”

这才是叫当头一棒打了个清醒,吴进打了个冷颤,回想着秦昭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没由来一阵后怕。

他再不敢看秦昭,只是愤愤不平的纨了一眼郑归,到底拜了礼,一步步的退出了书房去。

“王爷也不要和他置气了。”郑归待他出了门,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前阵子奴才家里出事,这差事您既一早委派给了他,他上上下下忙活着,现如今奴才回了府,要从他手上接走现成的功劳,他肯定不服气的。”

“你总有你的说辞和道理,多少年了,还是存着那点子善心。”秦昭嗤了声,“他跟着我多少年,你跟着我多少年?从前看他伶俐,处事也算得体,今儿个他未免太没眼力。”

郑归心下咯噔一声:“奴才知道王爷心里着急也不痛快,可要这样子拿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做筏子,连奴才都要替吴进叫屈了。”

他真的委屈吗?这诺大的王府之中,想着上位的,从来都不缺,他连主子的脸色都不会看了,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只不过是秦昭眼下也懒得搭理他,平也不怎么同奴才们为难罢了。

秦昭叹口气:“郑归,多少年了”

他拖长了尾音却再也没了后话,郑归面色柔和下来:“十六年。”

十六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六年呢?

“你说,魏家那个阿鸾……”

秦昭的声音是在颤抖的,郑归听来不由心惊。

他主子上了战场杀红了眼都不会生出惧怕的人,昔年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都不在话下的人,今,却为着一届小女子,害怕了。

郑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清了清嗓子:“王爷,魏家二姑娘,当然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

秦昭的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你分明知道……”

“奴才知道!”郑归咬重了话音,打断秦昭的话。

他自知逾越,扑通一声跪下去,冲着秦昭连连叩首:“王爷,孙夫人过十四年,难道您希望,十四年后,天下人对夫人指指点点,说她不安于室,说她水杨花吗?当年的事,从来是一笔糊涂账,魏家在那之后,不是没得好处,您照拂了魏家多少,提携了魏业多少,那点子烂账,早就清算了结了才对!”

他话音越咬越重,停下了叩首的动作,再抬头去看秦昭:“杨氏自魏家离开,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孙夫人和二姑娘,却并没有找到王府,求一求您,而孙夫人她……”郑归抿紧了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后话说出了口,“夫人她也未必,希望您插手这件事。至于二姑娘的世,也许夫人从来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包括您。”

秦昭脑子霎时间空白一片。

是了,他差点就忘了,孙氏应该是不想的。

她恨他,也恨魏业。

她原本平静的人生,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如果那天,他照旧辞了魏业的宴请,如果那时,他不知道她是魏业的发妻,魏家的当家主母,那么之后的所有事,就全都不会发生。

郑归说的没错,她是不想他出面插手,更不希望魏鸾的世,被任何人知道的。

所以那时她这个当家主母被魏业架空,她也从没有想过,求助于他。

只是魏鸾……

“郑归,那个丫头……”

“王爷,您糊涂了。”郑归还是跪着,腰杆却直了,“这么些年了,说不准连魏业自己都说不清,那位二姑娘,到底是谁的孩子,您又怎么笃定呢?当年的意外发生之后,您再没有登过魏家的门,魏业也再没有宴请过您过府去,当初您打发奴才去查,孙夫人有孕的子,可是算来算去,这里头总有个说不准吗?夫人和魏业是结发夫妻,这个孩子,到底是魏业的,还是您的,您真拿得准吗?”

说不准,事过去了太多年了,当年起过疑心,可郑归也这样劝他,而且查来查去,到最后也仍旧是个拿不准。

那件事是意外,更是丑陋不堪的真相,他不能声张,孙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冒不起这个险,故而只能不了了之。

再到后来,魏家阿鸾同令歆,同黎晏之间发生的种种,他都只能扼腕叹息,道一声孽缘。

直到魏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十四年过去,他渐次将那段往事埋藏在内心最深处,却不想,今次为令歆一番胡闹,全都又摆到了明面上来。

可是十位名医,九死一逃亡,杨氏的离府,还有临终前的郁郁寡欢,以及孩子们守在前时,她说出的那些古怪的话,这一切,都令秦昭感到心惊。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魏业的骨,他为什么要赶走孙氏边所有的人?杨氏从小大孙氏的,怎么就没资格留在魏家,看护魏鸾呢?

那些住进了魏家给孙氏调理子的大夫,也大多是小有名望的,魏业为什么又要冒风险去杀人灭口呢?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都没有停下杀人灭口的脚步,最后这一个,一路逃亡,一路流浪,难道魏业就从没想过,有朝一被拿住了,他该如何自处?

秦昭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是郑归,有太多的事,解释不通,你叫我,如何静下心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放不下的旧人

娇鸾令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五章:放不下的旧人第195章放不下的旧人

“那王爷又打算如何呢?您又能如何呢?”

郑归双膝并拢了,双手撑在膝头。

他到底跟着秦昭太多年,秦昭的任何事,他没有不知道的,说起话来,底气便足。

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兄弟。

就算是早年间秦昭在外征战,郑归也是跟在他身侧的。

一同上过了战场,厮杀过,流过血,也死里逃生过,那样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取代的了的。

大多的时候,他说的话,秦昭愿意听,也只有他,刚同秦昭说上几句真心的话。

秦昭终于抬了眼,好似才从那种恍惚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又像是才看到郑归还跪在那里一般。

他嘴角抽动:“你起来,坐着回话吧。”

郑归动了动,倒是打算起身,可他说坐着回话,他便又愣了下。

秦昭啧的咂舌:“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别矫情这个,去坐着。”

郑归平素也算是十分端着了,这里毕竟是京城广阳王府,不在是西北军营之中,也只有在秦昭心情不好,或是遇上了烦心事的时候,他才敢放下规矩和礼仪,劝解几句,或是陪着秦昭,喝几杯酒。

眼下秦昭说心烦,他便也不再扭捏拘礼,起了身,活动了下双腿,慢吞吞的挪到了旁边儿去坐下来。

秦昭瞧见了他活动双膝的动作,眉心一拢:“你右腿上有旧伤,今天是我走了神分心,也顾不上你,往后别这样了。”

郑归的一嗓子,倒不多说别的,只是仍旧惦记着魏家的那点子事儿,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奴才说了这么多,王爷还是不肯放手吗?”

“放手?”秦昭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反问回去,“我叫你们四处打听那些旧人的下落,又费这么多心力要把人接到京城,你觉得,我像是要放手的样子?”

郑归低声长叹,心道便知道是如此。

“可是那然后呢?”他抬了眼,眼底没什么情绪,“王爷到底想证实什么呢?证实魏二姑娘的出身,还是证实孙夫人其实死于魏业之手呢?”他一面问,却并没有等着秦昭答他,只是略顿了那么须臾,便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即便王爷证实了,又能怎么样呢?”

郑归的眸色渐次黯淡下去:“王爷,魏二姑娘是齐王的心头肉,可那齐王,是咱们郡主心尖上的人。倘或王爷证实了,魏二姑娘的确并非魏业所生,难不成,还要叫她认祖归宗吗?如果真是那样,王爷打算叫郡主如何自处?又让王妃,如何自处呢?”

“我”秦昭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秦令歆是他唯一的嫡女,从小养的金贵,除了在黎晏的事情上,他从没叫这个女儿吃过半点苦头,受过半分委屈。

他的那个王妃,自嫁到他秦家门里,无不端庄贤淑,处处得体,又把这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真是挑在大拇哥上,数不出半点儿错处的。

事情一旦被证实,他又打算,如何面对妻女呢?

私生一个女儿,这没什么,可彼时孙氏早已嫁做人妇,也为魏业生下一双儿女,他却仍旧情难自禁,做下这等糊涂事,现如今去说是意外,谁又愿意体谅他?而他,又哪里值得被体谅?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通的,怎么走,都是个死胡同。

郑归见他沉默下去,深吸了口气:“所以奴才劝王爷,不如撂开手,只当做不知道,也就罢了,外头风言风语,不管闹成什么样子,故人早已不在,王爷的心事,也早就该放下了。”

可是又有谁,能真的放下过去?

秦昭的目光,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那多宝阁上的小盒子上。

郑归顺势望过去,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舌尖全是苦涩:“王爷”

“郑归,我不能。”他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要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当年出事没过几个月,她有了身孕,我就起过疑心,其实那时有我的私心,私心里,希望那个孩子是我的,也算是,在这世上,我与她之间,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羁绊。可你劝我,你又要去查,查到最后,跟我说,这样不行,这样会辜负了王妃,辜负了祖宗,我来迟了,我认了。再后来,我叫你盯着魏家,消息传来,她被魏业架空,当家主母不持中馈,对外还要称是她心甘情愿,把料理庶务的事,一概交给了章氏。”

说到这里,秦昭的声音,染上了哽咽的意味:“我替她委屈,你又劝我,这到底是魏家的家事,我不能插手,而那时,我正提携了魏业,叫他做了这个皇商。你说,如果插手了魏家家事,又事关孙夫人,外人若知晓,风言风语一时四起,对我更加不利。我听了你的,也信了你的,只充耳不闻,当做不知道。”

秦昭眼眶湿润,可那包着的泪,却未曾掉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军打仗的人,流过血,就是没有流过泪。

郑归看他这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爷”

“十四年过去,不,十六年从我在京城长安巷,第一次见到她,至于今日,十六年过去。”秦昭咬紧了牙关,字字句句带着坚定,更透着他的决心,“我明知魏家阿鸾很可能是我亲生骨肉,我明知她当年很可能是含冤而死,我明知道,魏业若处心积虑害死她,一定是因为我一手作下的孽,你还要来劝我,放开手,放下过去郑归,这次,不行,我绝不会听你的。”

郑归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他。

时至今日,什么道理他不明白呢?

人至中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情情爱爱,没有感受过,生离死别都见惯了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

可是他说放不下,也绝不可能放下。

孙氏,始终是他心头的伤,也是他毕生挚爱。

很多时候,郑归会替广阳王妃感到不值,又或许,正因为孙氏是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那一个,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郑归合上眼:“王爷如果铁了心,奴才,自然不敢再横加劝阻。”

第一百九十六章:决心

第196章决心

战场杀伐,肆意点兵出征的那些年间,郑归跟在秦昭身板,也没少出谋划策,或是一时他气急上了头,要规劝,就都是郑归。

可郑归是个难得的本分的人,进退有度四个字,他比天下大多的人做的都要好。

他认认真真的劝过了,觉得那是为秦昭好的,该说的,他绝对不会藏私,有些时候,尽管是有招惹的秦昭不悦,他也仍旧会说。

可是说完了,秦昭还是不肯听,或是坚持己见,那他便选择遵从也顺服秦昭的任何决定。

便一如眼下这般。

哪怕在郑归的心目中,秦昭如今最该做的,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魏家发生的一切,湖州发生的一切,都不该和他有关。

他有广阳王府要支撑,有妻妾,有子女,他的人生,本来已经圆满了,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那么十四年后,就更不该让那场意外,来影响他的人生。

然则秦昭哪里肯听,铁了心要为孙氏讨回这个公道。

郑归深吸口气,实在无法苟同,却还是真心诚意的支持他:“奴才会安排好,等人到了京城,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秦昭嗯了一嗓子:“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

他斜眼看过去,见郑归面上仍旧挂着浓郁化不开的担忧,便又叫了他一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眼下,我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你问我,如果魏家那个阿鸾真是我的女儿,我是不是要让她认祖归宗,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

事情毕竟过去太多年了,魏鸾做魏家的女儿,也太多年了。

人的感情是不作假的,魏业疼爱她这么多年,认祖归宗?她自己愿不愿意认这个祖,归这个宗,都得两说,更何况广阳王府里还有个元乐郡主在。

“王爷,该说的,该劝的,奴才都跟您说了。其实道理,您比奴才更清楚,何况这赫赫扬扬的广阳王府,从来,都不是王爷一个人说了算的。”郑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这番话说出了口来,“当初魏家何至于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远走齐州,那不都为着陛下吗?陛下不待见这位二姑娘,觉得她狐媚,带坏了齐王殿下,其实到如今,陛下恐怕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碍着太后在,又真心疼爱这个弟弟,才没有真的把魏家和二姑娘怎么样而已。如果您查实了,突然跑到宫里去,告诉陛下,魏家的这个二姑娘,其实该是咱们王府的小郡主,你觉着,陛下会怎么样呢?”

陛下?

于陛下而言,皇室的脸面,是最要紧的。

如果魏鸾只是魏家的二姑娘,那也不过是出身弱一些,商贾人家的孩子,要嫁黎晏做正妃,到底门第太次,但好歹还算是身家清白,人家说高嫁低娶,黎晏真的怄起来,这事儿到头,多半是半推半就的,也就那么着了。

可是魏鸾要是摇身一变,成了他和孙氏苟合所生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就烙上了一辈子的污点。

广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有那样好听的名头,就是他王府妾室生的孩子,也不过庶女,在外行走,人家尊称一句郡主,那是看在王府的面子,加上王妃好性,从来抬举这府中一众庶子庶女罢了。

魏鸾凭什么呢?

她的母亲,不是广阳王府的人,她的母亲,早嫁他人为妇。

魏鸾不要想着认祖归宗,他也别打量着,魏鸾有了这层出身,就能更顺利的嫁进齐王府去,今上,便头一个不许了!

秦昭无声的叹息,心底满满的全是无奈。

早在郑归问他第一次的时候,他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倘或那真是他的孩子,他愿用余生,去弥补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让她做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孙氏之于他,终归是不同的,就像是他与郑归说的那般,他希望,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和孙氏之间的羁绊,那是唯一能够证明,那个女人,曾经属于他的存在,或许,那个存在,就是魏鸾。

而他也多少知道一些,章氏的为人脾性,从前王妃也念叨过几句,当年他提拔魏业时,王妃为此感到不满,其实不是对魏业这个人心生不满,更多的,是不满章氏的行为举止而已,总觉得,章氏和孙氏没法子放在一处去比较。

后来孙氏撒手人寰,章氏顺理成章做了当家主母,对孙氏留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善心。

魏鸾这丫头,从小就没了亲娘,魏业给她再多的疼爱,她的心里,恐怕也留下了不少的创伤。

他没有一日爱护过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没有一日是长在他手上的,是以他自然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去,更何况,那丫头,从小的时候起,眉眼间便是七分像孙氏,活脱就是孙氏转生的一样。

人说爱屋及乌,秦昭深以为,看着魏鸾的那张脸,他也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了。

他并没有认真想过,如果那个孩子,不是他和孙氏的孩子

那头郑归看他出神,好半天都不言声,压低了嗓音叫了一声王爷。

秦昭回过神来,思绪终于被他拉回:“你说什么?”

“奴才是说,且抛开二姑娘这一茬不提,若是孙夫人真死于魏业之手,王爷是打算时隔多年,将魏业绳之于法吗?”

绳之于法吗?魏业如果不在了,魏家也就败了,魏子期绝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尤其在章氏手下。

“现在说这些,不过空空其谈罢了。”秦昭摆了摆手,“我心下以为,此事**不离十,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就是魏业杀害发妻。你问我,如果坐实了魏业的罪名,是不是要将他绳之于法,我只能说,我不会轻饶了他。”

不会轻饶……

郑归低下头去,没有再问:“奴才都明白了。”

他说明白,那就是真正的明白,秦昭只是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任何的话。2k阅读网

第一百九十七章:居心叵测

第197章居心叵测

再说湖州那里,广阳王府的异动,是有人回到赵隼面前去的,可赵隼听了消息,也觉得意外的很,思来想去,便紧着去寻了黎晏。狂沙文学网

他特意的避开了人,知道黎晏什么事儿都不愿意瞒着魏鸾,平里两个人也是无话不说的,从没有说到跟前去回话,还要把人支开的。

但是广阳王府的事,事关到孙夫人生前名誉,况且他们细查下来,又只怕昔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只是时隔太久,他们这些人,一时拿不准,不敢妄下定论罢了。

这样的事,肯定是得背着点儿魏鸾和魏子期兄妹的。

是以赵隼匆匆上楼,却四下张望,瞧着没人在,才敲了门。

里头黎晏刚小憩起了,底下小子服侍着净了面,这会儿一听见外头敲门声,声儿还有些闷闷的:“谁?”

“主子,是奴才。”赵隼压低了声。

黎晏听他声音不对,神色一凛,摆了摆手:“你下去。”

小奴才不敢胡乱说话的,替他打理好腰间坠着的玉佩穗子,便告了礼往外退。

到了门口的时候,一抬手拉开门,见了赵隼站在外头,少不得再做一个礼,才匆匆退了下去。

赵隼也没多看他,提了步子进门,发现黎晏已经在拔步上坐下去,左手的手肘下搭着个黑漆的三足凭几。

黎晏见了他来,也没等着他请安,扬了声就问他:“挑着我小憩刚醒来回话,还是京城的事儿?”

赵隼嗯了两嗓子:“广阳王府那里,是有些古怪。”

他说广阳王府,黎晏才来了精神,整个人也稍稍坐正了些,又怕外头没人拦着,过会儿魏鸾要过来,于是一拧眉:“阿鸾人呢?”

赵隼摇头:“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奴才上来的时候没瞧见人,青衿和子衿也没在门口守着。”

黎晏哦了一声,声儿是淡淡的,带着长舒一口气的轻松:“那你说吧,广阳王府是怎么就古怪了。”

他眼珠子打了几个转,心念也闪过好几回,思忖了须臾:“听底下的奴才们说,前阵子,湖州刚出事儿没多久那会儿,广阳王府派了好些人,四散出去,打听什么消息,他们留了心打听了几句,才知道是在打听当年住在魏家给孙夫人调理子的那些大夫们,如今的去处。”

“打听那些大夫?”黎晏眉心越挑越高。

这一定不是广阳王府要用医。

自他记事儿以来,就知道,广阳王府上是自己养的有大夫的,虽不能说如何的妙手回,可医术高超是一定得,不然也不配叫广阳王养在府中数年。

更何况皇兄一向看重也抬举广阳王府,要真是王府用医,有外头的大夫调理不了的,都是宫里头调了太医过府去诊治,要用什么药,甭管再名贵,皇兄也从不吝啬,都紧着好的给王府用上。

广阳王这会子打听这些人的下落……

黎晏嘶的倒吸口气:“这么说,他也对魏业起了疑心了?”

“可怪就怪在这儿了。”赵隼皱巴着眉头,苦着一张脸,“要说广阳王下起了疑心,那就该一查到底才对,可偏偏派出去的人,查了有这么小半个月时间,又都没了动静,外头的消息如何,咱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阵子,王府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邪了门了。

广阳王是带兵出的,带兵打仗的人好些时候认死理,说不好听点儿是一根筋儿,他要是对魏业起了疑心,觉得昔年孙夫人的死实在蹊跷,而且魏鸾的世也值得去查探推敲,那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收手,怎么着也要追查到底才对。

可现如今呢?

黎晏彻底坐直了:“还留了人盯着王府吗?”

赵隼点头说是:“留了人,夜盯着王府动向呢,这是他们紧着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

黎晏哦了声,反手摩挲着下巴,做了一副沉思状:“这样,还叫他们继续盯着,这阵子广阳王府要是进了什么脸生的人,或是有什么异常,再飞鸽传书来告诉,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广阳王,他想干什么。”

他不能不提防着广阳王,秦令歆毕竟是广阳王的掌上明珠,虽然说这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插手过孩子们之间感上的事儿,可其实很多事,要没有他默许纵容,秦令歆也干不了,更不敢干。

谁也不知道他从前不插手,今后会不会一直都不插手。

这次湖州的流言,黎晏不知道是怎么传回京中的,可细细想来,只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广阳王府眼中,如此想来他又是恼怒,又是心惊,无非是怕广阳王为了秦令歆,暗地里给他下绊子。

这个事儿还没弄清楚,他想尽了法子要瞒着宫里头,倘或叫广阳王捅开了,那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魏鸾的份变的尴尬起来,是她娘和别人私通生下的,这个名声太难听了,皇兄一定不会接受,就连母后,要是知道了,都不会再宽纵着他,除非能证明,魏鸾就是魏业亲生的,或是她的那个生父,能叫皇兄和母后放下这所谓的脸面,到了了,不声不响的,许了他和魏鸾的婚事。

眼下看来,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稳住了王府。

黎晏定了心神,面色凝重:“告诉京里的人,不管广阳王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报我知道,倘或王府的人,要做任何对魏家、对魏鸾不利的事,也就不用再怕打草惊蛇,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了。”

这些子事虽然多,刚出事的时候黎晏也都震怒,可时间久了,他渐次的理出了头绪来,似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也就变的少了。

这会儿赵隼一见他这样,心下一沉:“主子是怕广阳王借此机会,拨弄是非,叫陛下更厌恶二姑娘,从而好叫郡主……”

他没敢说完一句囫囵话,可是黎晏的表,已经告诉他,他猜的是对的,说的那些,也一个字都不差!

第一百九十八章:刘家兄弟

第198章刘家兄弟

大约莫过了有那么五六日的光景,先前打发去调查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的人,才有了消息带回客栈来。

这件事情说急也算不上多急,也不必避讳人,赵隼带着消息进门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鸾投壶,魏子期只是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着,绝不下场参与。

他挑了眉,又收敛了神色,估摸着自己主子还是为着魏家大爷前几日博弈让棋的事儿,心里头不爽快,今儿投壶,八成也没说什么好听话,魏家那位大爷人精似的,自然不会再下场,只站在一旁瞧着他们玩儿,也就是了。

赵隼三步并作两步近了前去,正巧了魏鸾投中,欢喜雀跃的拍着手:“这回可是我赢了吧,你别耍赖,说好了拿你那枚红碧玺比目鱼佩做彩头,可别不认账啊。”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心儿朝上摊开手,冲着黎晏面前就伸了过去。

黎晏耸耸肩,因见她欢喜高兴,心情自然大好,再一侧目,正好看见赵隼:“既定了彩头,我自然不赖你的,赵隼,一会儿去把我那个比目鱼佩拿来给二姑娘。”

他嘱咐完了,又装模作样的往后小退半步,朝着魏鸾虚一礼,半弯了腰下去:“魏二姑娘是投壶的个中好手,往后,可千万手下留情,不然我齐王府有再多的好东西,也架不住二姑娘这样的好本事呐。”

于是她又咧嘴笑,大约也好些天没这样眉开眼笑过,连带着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愉。

魏子期站在一旁瞧着,心里头也高兴不少,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黎晏的本事,大概也只有他,能在这种时候,还逗的鸾儿喜笑颜开。

赵隼一面应个是,一面又凑上了三两步,是朝着黎晏的方向去的,放低了声音叫主子,可声音里透着的却是认真和严肃。

魏鸾的笑立时就收了,看看黎晏,又看看赵隼,打发了子衿她两个去把东西收拾起来:“你们收拾了先上楼吧。”

两个丫头知道这怕是有话要说,便的一声,什么也不多问,只忙着自个儿手上的事儿,收拾了东西,便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梯不提。

黎晏眉心跳了跳:“有话回我?”

赵隼嗯的颔首,后话没开口。

黎晏心里知道,这一定不是京城的事,不然他会避开魏家兄妹,是以他稍稍放心,往大堂中四方桌旁步过去,拉了身下长椅坐下来:“之前叫你们去查的,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有消息了?”

赵隼又说是,跟着说了句主子英明。

其实不过是溜须拍马的话,平日里奴才们说的也多,赵隼偶尔也会说,谁都不会当真。

可今儿魏鸾也不知是怎么的,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又觉着不好意思,又看赵隼脸上分明有些许挂不住,心下愧疚,忙掩唇:“别瞧我,我没事儿,赵隼呐,你有话只管说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落了座,徒留魏子期在她身后频频摇头,不多时也跟着在她左手边坐了下去。

“陈家大爷身边那两个小厮,原是一对儿兄弟……”

“兄弟?”黎晏吃了一惊,反问回去。

赵隼的话叫他打断了,却仍旧平声回个是。

魏子期咦的一声把话接过来:“那看起来,这家人的日子,实在是艰苦的很了。”

谁说不是呢?

寻常人家揭不开锅,也都是先拿了女儿去卖,为奴为婢的,换了银子贴补家用,要是机灵点儿,有本事点儿,能得了主子的喜欢,步步高升,将来做了人家府上管事的姑娘,一家子跟着沾光,再遇上个有些姿色的,爹娘卖孩子时,打的就是给人家做妾做通房的心思,还不为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卖儿子的也有,有些人家女孩儿小,又或是出了门的,就只能卖儿子,可从没有说,一卖就卖俩的,那得穷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多等一日怕就要饿死人,才会把两个儿子都卖给人家做奴才,家里头不留下个男丁支应事儿,全送到了人家家里去。

黎晏不由的蹙眉:“你继续说。”

赵隼这才敢重又开口:“这一对儿兄弟姓刘,土生土长的湖州人,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大字不识,名字拆了吉祥二字,给兄弟俩。可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却有个舅舅,实在不是个老实的主儿。”

“那他们这个舅舅,是怎么个不老实法?”魏鸾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再想想,只怕这事儿是要着落在兄弟两个这个舅舅身上的,不然赵隼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提起个不相干的人,于是她又多问了句,“他们那个舅舅,跟陈昱卿的死,有关系?”

赵隼点头又摇头:“姑娘听奴才说了,就明白了。”

她哦了一声,讪讪的摸鼻尖儿,倒显得她心急了。

黎晏也没吭声,只是白了赵隼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回明白了?”

得,这就是又说错了话了。

赵隼低了低头:“他们这个舅舅,叫王石头,三十来岁的人了,克妻,前头娶了两个,都叫他克死了,后来没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加上他家里又穷,就一直一个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大多时候,都赖着他姐姐姐夫,也就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家。”

魏鸾下意识的皱眉。

这样的人,活的卑微又恶心,是打算一辈子都赖着人家家里的,自己一点儿出息也不会有。

那头赵隼见他们不言声,才又紧着接上来:“可是半年前,王石头突然发了横财,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倒也不是说娶进门,就那么跟着他,外头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没人说什么。原本想着,他平日里又贪一个赌字,有什么发横财的机会,也都得叫他败光了,这好日子,也不会过长久,可这半年过去了,他日子照旧过的风生水起,三个多月前……”他略顿了顿声,刻意的提醒了一回,“也就是陈家大爷出事前不久,他又买了一处两进的宅院,叫刘吉兄弟一家子搬了进去,说是这么些年全赖他姐姐姐夫照顾,如今既有了本事,只当报恩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计中计

第199章计中计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了。

魏鸾眉头紧锁:“他做了生意的?”

魏子期却摇头:“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半年前突发横财,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拿这笔银子去做生意,怕多半仍是挥霍无度。”

可那怎么会半年过去,还有闲钱再去买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呢?

再者说了,似王石头这样的人,大多是狼心狗肺,他穷苦时,粘着那些苦哈哈的亲戚们不撒手,可他要是一朝富贵,那就是翻脸不认人,谁也甭想从他身上讨着半点儿好处,一文钱他也不会舍得花在这些亲戚们身上。

黎晏深感此事古怪,目不转睛的望向赵隼:“你们打听了这五六日,总该打听清楚了,他这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吧?”

赵隼说是,越发弯腰下去:“王石头买回家去的那个姑娘,今年才十六,他年纪做人家爹都足够了,好好的姑娘,叫他糟蹋了,连个名分也不给,奴才们找过那个姑娘,说是王石头先前吃多了酒,说漏嘴过,说他在替陈家办大事儿,宅子女人算什么,将来陈家得养他一辈子,他要什么有什么。”

话至于此处,他又顿了声,侧目去看魏鸾,犹犹豫豫的:“后来酒醒了,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把人家姑娘打了个半死,威胁着不许她对外说出去半个字,不然就要把她活活给打死了。那姑娘又害怕,本来就有卖身契在王石头手上,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傍上了陈家这棵大树,她哪里敢招惹王石头,也就三缄其口,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了。”

果然,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魏鸾倒吸口凉气:“所以这笔钱,不,半年前的,三个多月前的,王石头手上所有的银子,都是陈家人给他的?”

赵隼一味的点头:“奴才们也去核实查证了,王石头突然发达,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可这里头,有个人,却很奇怪。”

“什么人?”黎晏仍旧没挪开目光,“陈家的人?”

他说不是:“这个人是陈家三爷乳娘的儿子,叫冯正北,平日是跟着陈家三爷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一个人,不过他仗着自己亲娘奶大了陈家三爷,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自恃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几乎从不与王石头这样的人往来。”

他这样说,黎晏他们就明白了。

恐怕冯正北其人,是拿自己当宅子里的爷了,王石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他的眼呢?尽管他们本都是一样的人,可他心里不这样想,自然不会同那样的人往来。

“他是半年前和王石头走动的?”

赵隼又点头:“不止如此,奴才查到的,是他好几次给王石头送过钱,或者说,王石头从陈家得到的那些银子,十有**,都是经冯正北的手,送到王石头手上去的。”

这是买通!这一定是买通!

魏鸾倒吸口气,瞳孔也蓦然放大了:“所以王石头并不是心存善念,才会买下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而是那笔银子,本就是要他经手,买了宅子安置刘氏夫妇,因为在不久之后,他们要刘吉和刘祥兄弟两个,做出这等杀人害命的事情。”

她越说越是心惊,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样的筹谋,又盘算了如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觉得胸口一痛,又是一惊:“那时表哥到湖州,和陈昱卿也已经起了矛盾,或许他们本来只是打算要陈昱卿死,而表哥只是正好撞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样一番筹谋盘算。人死了,陈正廷在盛怒之下,加之昔日的仇怨,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要表哥偿命,要孙家不得善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他自己家里的孩子,要置他的长子于死地!”

或许是刘吉和刘祥兄弟俩做的时候心生退缩之意,又或许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让得宝看出了端倪来。

原本他们可以无声无息的让陈昱卿彻底消失的

“这是陈家内宅之祸。”魏子期眸色深沉,脸色也难看极了,“到头来,他们却把罪名赖在了表哥和孙家头上,孙家为此舍出去多少银子,表哥又为此案在牢中遭了多少的罪,可事实上,他们都是无辜的表哥没有杀人害命的心,他吃多了酒和陈昱卿动起手,是被人陷害,才会导致陈昱卿的死,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刘吉和刘祥兄弟身上,和表哥没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黎晏斜过去一眼,也是黑着一张面皮的,“人到底是折在孙昶手上了,只能说这其中另有隐情,孙昶绝对罪不至死,一条命,是能够保全了。至于陈家内宅之祸嘛子期,你是宅子里长大的孩子,我问问你,陈昱明家中行三,又从来都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他害死陈昱卿这个长子,也不过便宜了陈昱礼而已,他图什么呢?”

哪里会有人这么糊涂,冒了天大的风险,又不知花出去多少银子,还招惹上王石头这样的人王石头醉酒之言,说陈家要养活他一辈子,这话一点也不假他手上捏着的,是陈昱明的死罪,除非陈昱明杀人灭口,不然可不就得养活他一辈子吗?

可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嫡长子不在了,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轮也是陈昱礼来继承,轮不着陈昱明,他也捞不着半点好处,他图什么呢?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计中计?”

魏鸾听他两个说起这些,一时只觉得头疼,素手指尖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不管这是不是计中计,也不管到底是陈昱明杀人害命,还是陈昱礼为一己私欲残害兄长还要嫁祸给弟弟,都是他们陈家自己的事情,到府衙摊开了说,证据摆出来,自有杜知府去查,有陈正廷自己分辨,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话音落下,侧目去看黎晏:“我们要做的,是救人,不是救陈家。”

第二百章:怀疑

第200章怀疑

救陈家?

不。

陈家于黎晏而言,是极陌生的存在,如果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那便是不喜欢三个字吧。

这家人,从陈正廷这个长者,再到陈昱明这个同辈人,没有一个叫他喜欢的起来的。

要么是气焰嚣张,仗势欺人,要么是心思极重,深不可测。

和这样一家人打交道,难受又累得慌,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一辈子不与陈家人往来。

陈昱卿之死,不管到底是不是陈家内宅之祸,还是外头有什么人想搅扰的陈家宅子不宁,与他都毫无关系。

魏鸾前半句说得对,他们特意走一遭湖州,还平白被卷入这诸多纷争之中,为的,不就是救孙昶一命吗?

只是事赶事,既到了这一步……

黎晏沉了沉声:“前几不是还交代了,叫你们盯着点儿温瑶吗?”

赵隼一直提着精神等他问话呢,掖着手,竖着耳朵,这会儿听见他这一嗓子,忙肃了肃面皮:“是,一直盯着,温姑娘那里倒没什么异常的,每照旧是家中与秀坊两头跑而已。奴才也打发人去打听过了,他们家还是老样子。刚出事儿那几天,温姑娘是没出过门的,过了有大半个月,她娘病倒了,实在没法子,她才又回秀坊去做工,换了银子贴补家用。”

这倒是人之常。

傍晚时分遇上陈昱卿那么个不着调的,当街叫拦住了,换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是要吓破了胆,自然不敢再出门,要是有些骨气的,恐怕寻死觅活的事儿也干过了。

那天要不是正好遇上了醉酒的孙昶,温瑶会遭遇什么,他们已然可以想到。

可黎晏仍旧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他反手摸鼻尖儿:“她从前也有过至晚方出城归家的时候吗?”

赵隼想了想:“有倒是有,可极少。温姑娘在刘家秀坊做工也有些年头了,她是家里的长女,到这个年岁还没有出嫁,实在是因为家里头穷苦,拿不出嫁妆来,倒也有人家看上她的相貌和手艺,可实在是穷,底下还拖着三个弟弟……”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来二去拖到现在吧,这几年在刘家秀坊做工,除非是遇上城中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把她叫到家中去看绣样,平里她从不晚归的。”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孩子能顶事儿,底下的弟弟年纪都还小,什么忙也帮不上,温瑶那个娘,体又一向都不大好,是以她检点的很,很少在外头多做逗留。

其实魏鸾想来,温瑶的心,大概是一潭死水一般。

没了心的行尸走,每活在这世间,从来都只是为别人而活,那个家,并不是她的家,也不可能带给她任何的温暖,那一家子人,从老到小,都只会在她上榨油,等榨干了,卖个好价钱……

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黎晏眼尖,眉心一跳:“也没起风,怎么打冷颤?”

她说没事,面色却沉重得很。

魏子期侧目看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命数,至少,她能叫表哥高看一眼,放在了心上,又为她,失手打死了陈昱卿,她的命,也不算极苦。”

黎晏听他这一番话,显然不悦,眉眼处往下一拉,沉了面皮,再不发一言。

魏鸾心下也怅然。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可笑。

且不说这次的事,便是一切如常,孙昶都未必能把她迎回家去,上有严父严母,下有贤妻女,一个温瑶,算什么呢?

更别说为温瑶失手杀人的事儿一出,温瑶和孙昶之间,就更加不可能了。

孙家宅里,绝容不下这样的一个温瑶,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来,尽管有朝一真相大白,大家心下明了,此事和温瑶,和孙昶,都不大有关系,但在舅舅与舅母的心中,总归横着一根刺。

孙昶能为她做出这种事,诚然也有醉酒之故,可毕竟还是为她失去了理智。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哪怕只是个妾,也难保将来孙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那是孙家的长子,家业是要交由他来继承的,孙家冒不起这个险,也不可能叫他去走这一步。

只是同兄长争执这个,没什么必要,况且黎晏那个脸色,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她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他真的以为,被富贵人家的爷看上,就是那些穷苦人家姑娘们毕生最大的幸事。

魏鸾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再去接这茬话,生怕再招了黎晏那股子劲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黎晏:“现在还要盯着人家温姑娘吗?”

“我依然觉得她有问题。”黎晏不假思索的回她,正好也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你不要忘了得宝说过,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恐怕孙昶没那么大的气,即便是醉酒,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错手杀人的地步。”

他还是觉得,温瑶这个人,是早就有人准备好的,或者说,那天傍晚发生的事……

魏鸾一拧眉,转而去问赵隼:“温瑶那天是去了谁家看绣样吗?”

赵隼说是:“城西的沈家。说是他们家大要做条裙子,寻了极难得的料子,想了好久才叫人去请了温姑娘过府看绣样,打算把裙子的活儿单交给温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又弯了弯腰,像知道她必然会追问似的,自顾自的又添了两句,解释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这活儿要是交到秀坊,秀坊的人派到温姑娘手上,温姑娘赚不了沈家的银子,只能拿她自个儿的工钱,可要是沈家大找上她,要她来做这条裙子,那就是额外的一笔银子了。”

所以温瑶私下里会在城中接活儿,而秀坊主人大约是为她手艺实在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她接的也不多,加上她家中也实在太过困难了些,便也就任由她去了。

魏鸾点头示意知道了:“那你如今,是不是要连城西沈家一并怀疑上呢?”

第二百零一章:放过她

第201章放过她

黎晏倒是觉得古怪,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偏颇温瑶。狂沙文学网

魏鸾不是这样的人,感用事?这四个字他很少会放在魏鸾上。

大多时候,她懂得隐忍克制,自从上次大病一场,痊愈醒来之后,就愈发如此。

从前在家中还会有胡闹的时候,故意去怄章氏,现如今在大事上,连章氏也能容忍了。

怎么这次遇上这个温瑶,她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拧眉:“你为什么总想帮温瑶说话呢?”

魏鸾也叫他说的一怔。

她自己是一点儿没察觉的,可叫黎晏这样一提,她再仔细的去回想,说出那些话时的心境,竟好似真的是在为温瑶开脱说话,希望黎晏不要再去追究这个姑娘。

是可怜吗?

或许吧。

魏鸾摸着鼻尖儿,吸了口气:“可能是觉得她可怜吧。”

她话音落下,果然就瞧见黎晏翻了个白眼丢过来,不屑极了。

他嘴角抽动,分明是有话要说。

但魏鸾知道,他这一开口,必定没什么好话,于是一扬声,赶在他前头开了口,把他所有的后话全都给噎了回去:“你不必与我说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到如今我也无意知道,她究竟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还是有人借了此事大做文章。这一切所谓的真相,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黎晏,她和刘家兄弟不一样”

她尾音拉长,语气中满是无奈:“刘家兄弟打小跟在陈昱卿边,是陈家大爷贴服侍的人,月例银子并不少,就拿我们家的例来说,一人一个月少说一两银子,他兄弟二人,就是二两银子,更不要说主子们平里的打赏,贴补家用绰绰有余,这十几二十年间,积攒下来的也不少,怕是给他两个娶媳妇也尽够了,不然你以为,刘家是靠什么,养着那个王石头的呢?”

黎晏略抿起唇角:“那你觉得,他们并算不上穷苦,所以为了银子,去谋害陈昱卿命,是罪不可恕,而温瑶,哪怕是她自己甘心做棋子,也只是因为,家中实在穷苦,她被bi)无奈,为了生计,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

他反问,便是不认同魏鸾的话。

魏鸾挑眉回望过去:“她是有手艺,能在秀坊做工,可不一样没能把自己嫁出去,没能给自己攒上一份儿嫁妆吗?我们不知道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可单这样看看温瑶,这一家人,大约都是会吸人血的恶鬼。我说不好到底是可怜她,还是如何,你就当我是可怜她吧。”

她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也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着:“我只是觉得,她长了这么大,吃得苦未免太多了些。更何况,如果她是棋子,也有执棋人在背后cāo)控这一切,你要她入狱,要她去坐牢,这一辈子彻底的毁了,那背后站着的执棋人呢?有些棋子无辜,有些棋子可憎,我更愿意相信,温瑶属于无辜的那一类。”

她的善心,从来不算大,至多在事不关己时,才愿意去体谅。

而温瑶的事,已经关系到了她,或者说关系到了魏家,她原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谅解的。

也许,她自己经历过那种无奈和无助,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救她于水火之中。

温瑶与她所经历的不同,她遭受的,是天子雷霆之威,连黎晏都束手无策。

那,温瑶呢?

温瑶从小到大,大约都生活在水深火之中。

不管她是不是那枚棋子,孙昶的案子,总归能够有个了结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魏鸾深吸口气:“你要的,是赶尽杀绝吗?如果是,那城西沈家也未必无辜。一来二去,还要牵扯多少人进来,才算完呢?”

“所以你适才追问,就是有意牵扯出沈家来。”黎晏觉得无奈至极,对于温瑶,他未必就一定要如何,只是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那个真相。

他不明白魏鸾为什么坚定到这个地步,一定要他放过温瑶,连查,都不要再查下去的放过。

“你想救人,目的达到了,至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声音里透着清冷,问完了,又兀自摇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魏鸾撇嘴:“并不是不想要真相,可你跟我说过,真相往往伤人。黎晏,她只是个弱质女流,一个姑娘家,凭一己之力撑起温家一整个家,我觉得她很不容易。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非要把她bi)到绝路上去呢?而且表哥是喜欢温姑娘的,经此一事,他和温姑娘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能了,可我相信,在他内心深处,仍旧愿意把这个姑娘深藏,且珍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等有一天青丝变白发,还能有这么一个珍贵的人,拿出来回忆回想,在湖州大地上,有那么一个温瑶,是他一辈子的向往。可如果你一定要追查温姑娘,对表哥来讲,只是痛上加痛罢了。”

她顿了声,中泛起苦涩来:“你之前说了,不管此案是不是由陈家内宅之祸引起,人命,终究是折在我表哥手上了,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无法拜托。上次我们去大牢里见他,他萌生求死之意,为这条人命,自责难安,不愿苟活人世。原本案子查清了,是另有谋,他也许能想通,可心中还会为陈昱卿这条命而感到内疚,你再要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只是别人拿了陷害他,或是谋害陈昱卿的棋子黎晏,你这不是在救他,是在杀他。”

黎晏眉心一颤,连带着心都颤抖起来。

一个温瑶,死不足惜,但真的有必要和她针锋相对到这个地步吗?

她说的也都对,尽管还是在为温瑶开脱,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经道理。

如果闹到最后,孙昶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那他们这些子以来做的所有努力,又都算什么?

黎晏沉思了好半天,到底沉声叫了赵隼:“温瑶那里,不用再盯着了,你带着人去,把那个冯正北还有王石头,一并抓捕到案,抓了人,就径直送到府衙大堂,我半个时辰后过去。”

第二百零二章:冯正北

第202章冯正北

赵隼带着人行动很快,一路上也没耽搁工夫,到地方抓人,遇上反抗的或是嘴里不干不净的,把人一扭,捆缚起来,嘴里给堵住了,唔唔哝哝的什么也说不清楚,再支使了左右压着人直奔府衙大堂而去。

抓王石头的时候倒还好些,他再怎么混不吝,到底没什么靠山,遇上这样的阵仗,当下就叫唬住了,也不必赵隼手底下的人做什么,只拿了他便算完事。

可冯正北那头,便有些个麻烦事儿。

原来是陈昱明这个人,平素虽说不着调,又是个十足的纨绔,偏对他那个乳娘好到了骨子里,早几年就在城中给他乳娘置办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倒也不是支的陈家柜上的银子,是拿他自己那份儿,又央了他娘掏了体己银子贴补了些,总归是买下那么一处院子,且那地方,本就挨着陈家不多远,隔了一条街罢了。

从那时候开始,陈昱明那个乳娘就带着她那一大家子,搬到了这个“儿子”买给她的院子里去住着,而冯正北也更因为此事,越发得意,也越发耀武扬威,深以为自己同陈家三爷也该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平日里湖州城中横着走,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是以当赵隼带着人叫开了冯家大门,而门房上的小厮拦不住人,只能眼看着他们横冲直撞的进了门去,一直到他们在前院大堂中拿住了冯正北,冯正北整个人暴跳如雷,深以为这伙子人是不要命了!

他心中是那般想,嘴里也是那样叫嚷的:“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不知道这是哪里吗?也敢在我冯家地界放肆,我看你们横是不要命了!”

他一面叫嚷,为着人叫赵隼带去的人反手压着,他胳膊上疼得不行,又扬声叫府里的奴才们。

可是赵隼带的人原也多,除了跟着他进门拿人的,余下的都拦在了门口,哪里会叫冯家的奴才进门去帮冯正北。

赵隼高高的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这些年他跟在黎晏的身边,见识的无不是大梁权贵,不是位极人臣,就是富贵无极,平日见着主子们,他收敛锋芒,那是为着不给他主子招惹是非,不叫人背地里嚼舌头,说他一个齐王府的总管,都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没得以为他主子是个如何趾高气昂的人。

可要放在冯正北这样的人跟前儿,尤其是他嘴里头这样不干不净的,赵隼可再没那么好的脾气。

他冲着旁边儿小奴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也是个有眼力的,当下横跨出去三两步,近了冯正北的面前去,盯着他啧声咂舌,又摇了摇头,知道冯正北这两句话惹恼了赵隼,他也没想着手下留情,况且今儿个到冯家来拿人,那是他们家殿下的意思,是以他连犹豫都不曾有,一抬手,照着冯正北脸上就是一巴掌招呼了上去。

人家说打人不打脸,打了脸那是极羞辱的一件事,冯正北有多少年没被人羞辱过。

实际上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外头的人也有看不起他的,觉得他一味的攀着陈家这高枝儿不撒手,又正经拿自己当个人物,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亲娘奶大了陈昱明,他就是把眼珠子放在头顶上,陈昱明不说什么,陈家人不说什么,哪里就轮得到外头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眼红眼热,嫉妒他有这样好的命数罢了。

眼下叫个奴才这样子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那样响,实际上甩的他耳畔嗡嗡的。

冯正北一下子就打懵了,可那股子劲儿缓过来,他就挣扎的更厉害:“真是疯了,你们到底知道我……”

“我知道你是谁,但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赵隼嗤笑着,朝那小奴才摆了摆手,“你下手也忒黑了些,再者说了,叫你拦又拦冯家大爷这张嘴,你怎么就动了手了?”

那小奴才却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不当回事儿,弯着腰退回到赵隼的身边去:“奴才也是听着这位大爷嘴里太没个遮拦”他拖长了音,又斜着眼去瞧冯正北,那真是不拿正眼看,说白了,也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

冯正北为他这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小奴才又赶在他前头开了口:“咱们在齐王府当差也这么些年了,什么时候有人在您面前这样张牙舞爪的,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齐……齐王府?

齐王在湖州,冯正北是知道的。

齐王在调查孙昶的案子,那是同陈家脱不了干系的一桩案子,冯正北也是知道的。

早些日子,陈昱明在陈家的酒肆中得罪了那位齐王殿下,杜知府当着陈正廷的面儿,把人下了大牢,到如今都还没有放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冯正北都知道。

他娘说,见着齐王府的人,躲着点儿走。

他心里有数,不就是看他素日耀武扬威的,横行霸道,怕他冲撞了齐王府的人。

在湖州的地界儿上,有个陈昱明和他成了狐朋狗友,他出什么事儿,陈昱明都心甘情愿的替他兜着,可得罪了齐王府,那就没人兜得住了。

冯正北脸上一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实在难看的很,到后来,又化作一抹红,是涨红的。

他那条胳膊叫人扭着这么半天,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不应,胳膊就废了。

这会子勉强的抬头去看赵隼:“诸位……诸位是齐王府的人?”

赵隼冷哼了一声:“陈家大爷,继续叫骂?”

冯正北鬓边青筋突突的跳,连带着眼皮也跟着一起跳。

先前的那个小奴才,又往外站一步,眼睛朝着赵隼方向瞥过去,再去看冯正北:“这是我们齐王府的大总管,赵隼赵大总管!”

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个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冯正北从前有所耳闻,说齐王身边那个总管,是从小跟着他服侍的,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冯正北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赵总管,不知者不怪,是我无礼了,可实在也是……实在也是您带着人突然就闯进来,二话不说这样拿了我,我这一时也糊涂了,这才……”

“不知者不怪?”赵隼仍旧是嗤笑,好似根本就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上一回,陈三爷伤着了魏二姑娘,说的也是不知者不怪,可我瞧着,殿下可没意轻纵了这个不知者。”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

这么说,就是这事儿过不去了。

他虽素日混账了些,却不算是个十分糊涂的,并不像陈昱明那样。

瞧一瞧赵隼端出的架势,再想一想他说的话,冯正北索性把那副讨好的嘴脸也收了回去:“赵总管这意思,今儿就是特意来寻晦气的了?”

赵隼心里觉得有趣。

这个人只怕是自视甚高惯了,见着王府的人,也敢用上一句寻晦气。

他这头没说话,先前的小奴才已然张口就啐了过去:“凭你什么人物似的,也值得我们殿下来寻你的晦气吗?这么大个人,一张口自称是个爷,站在这儿说出来的话,却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的!”

这奴才素日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但他机灵有眼色,又的确会办事儿,从前赵隼调教过他一阵子,叫他把那副刻薄的嘴脸收敛些,不过今日赵隼倒觉得,刻薄,自也有刻薄的好处了。

这会儿去看冯正北的脸色,是彻底的黑了,可偏偏对着王府的人,他又是敢怒而不敢言,听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只能把那点子气性往肚子里头咽。

赵隼觉得有趣,可正事儿要紧,前头主子也说了,半个时辰后要动身往府衙大堂去。

他略算了算,去抓王石头时,没费什么工夫,这会儿估计人也已经押到了府衙去,冯正北这头嘛……

赵隼终于正了神色,不再与他调侃那许多:“冯大爷,王石头这个人,你认识吗?”

冯正北其实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不认得的,可是话到嘴边,没由来的,他改了口。

也许是赵隼那灼灼目光灼伤了他,吓的他不敢扯谎,也许是他们这阵仗太大了些,他莫名就先心虚了。

总之冯正北点了头:“认得,一起吃过酒,有些交情。”他说完了,反倒有拧眉反问,“那又怎么了?齐王殿下管天管地,还要管我交什么朋友,见什么人吗?”

赵隼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不上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把个什么不干不净的话都挂在嘴边,殊不知,早晚有一日,得祸从口出。

他嘴角扬起的是讥讽的笑:“既承认了,那就跟咱们到府衙去吧,王石头眼下已经押到了府衙去,过会子我们殿下要亲自审问。”

冯正北浑身一震,而押着他的两个奴才,也果然动了起来,是要提了他出门的举动。

他没由来心慌了,整个人身子往下一沉又一坠,再不肯挪动半步。

那两个奴才年纪也不大,虽说力气大,可也架不住他这么大的身量往下坠,自然一时也提不动他,推推搡搡的,竟一点用处也没有。

赵隼一时头疼:“怎么,还要三催四请,才能叫冯大爷挪动挪动?”

“不是……”冯正北是彻底慌了神了,一开口语无伦次的,可他又害怕,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叫人家拿住了把柄,于是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好半天,他缓过了那个劲儿,才敢开口:“我这也没犯事儿吧?王石头怎么了?他犯了案子吗?怎么惊动了齐王殿下呢?赵总管,我就是跟他吃过几次酒,这……他就是犯了法,也轮不着我来连坐吧?”

这是要当泼皮耍无赖了。

赵隼替黎晏办差的这些年,也见过那些耍无赖的,无非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就开始撒泼,好像这么着,就能顶事儿管用一样。

他原也不怕冯正北跑了,一摆手,示意两个奴才不必动他,紧跟着又自己上前小半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冯正北:“冯大爷,要说这半年的时间里,偷偷摸摸的塞给王石头几百两银子,足够他买下两处宅院,还买了个妙龄丫头在房里服侍,这样的交情,您说只是吃过几次酒,这是打量着蒙我,还是蒙我们殿下呢?”

冯正北的眼底闪过震惊:“你们……你们怎么……”

“我们怎么知道?”赵隼又站直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样子,冯大爷也只是徒有其表,实则是个草包,连这点子道理竟都不明白,还要张口来问我这个奴才。”他一面说,一面咂舌又摇头的,“冯大爷,还不走吗?叫我们殿下等着您,您的架子,可就太大了。”

冯正北怕了。

给王石头送钱的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来是自己悄悄地,借着吃酒的由头,席间就把钱给了王石头的。

而王石头也还算是乖觉,平时两个人看起来交情不错,但这些事,他从不对外张扬,也怕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现如今一转脸,齐王府的人又怎么知道的?

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些银子的事,知道了王石头和陈家是有往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冯正北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赵总管,这跟我可都没关系,那些钱,也不是我的钱,我也只不过受人所托的,跟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他慌了,跌坐在地上,手却往前伸着,试图去攀拉上赵隼的衣摆,好似那是最后能够救他性命的一根稻草,他拼了命,也想要够着。

然则赵隼并未如他所愿,在他将要触碰到自己长衫下摆时,往后一退,叫冯正北抓了个空。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会怕成这样,就不怕堂上他不开口了。

可他心里也是不屑的。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呢?想来陈家那位大爷也是可惜,竟折在了这样的小人手上。

赵隼冷下了脸来,再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打官腔,摆手支使了左右:“请冯大爷府衙去吧!”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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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被拿捏

第203章被拿捏

府衙大堂。狂沙文学网

黎晏带了魏子期兄妹在堂上,杜启崖是敢怒而不敢言,原本他们来的时候,魏子期和魏鸾也说过,他们的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大堂之上。

且不说这案子事关他们亲眷,便是他们这样的白衣之,何况魏鸾还是个姑娘家,堂而皇之的立于府衙大堂之上,也不合规矩。

然则黎晏又哪里会听这个呢?

于他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知道,他从来偏颇魏鸾,凡是魏鸾干出的事,在他这儿,就没有逾越两个字,哪怕是旁人说破了天,也是不顶用的。

眼下黎晏端坐高台上,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令置了官帽椅,坐在他下手左侧,而杜启崖坐在右侧,目光时常是落在兄妹二人上的。

魏子期外出走动得多,也见惯了人家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他都能泰然处之。

魏鸾倒也还好,只是今杜启崖的视线太过不客气,也没有半分的遮掩,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投向她,盯得她浑不自在。

她有些坐立不安,轻咳一声,扭脸儿去看黎晏。

黎晏自然是瞧见了的,惊堂木在手上转过一回:“杜知府看什么?”

杜启崖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唯恐惹恼了黎晏。

他今带着人突然出现在府衙,而且那时王石头已经被齐王府的奴才捆绑了送到府衙多时,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黎晏就带着魏家兄妹来了,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多看了魏鸾两眼而已,啧

杜启崖一面摇头,一面问黎晏:“下叫拿了王石头到堂来,这是……他冲撞了下吗?”

黎晏反倒高高的挑眉,回望过去:“杜知府认得他?”

杜启崖点头说认得:“他从前泼皮,在城中没少招惹麻烦,府衙大堂也走过几回,后来发了财富贵了,又有些仗势欺人的举动,叫人家告到衙门来的时候也有,是以下官知道这个人。”

果然是个横行霸道的泼皮无赖,赵隼打听的也没冤枉王石头,这个人,在知府衙门都是有名有姓的,连杜启崖都对他印象深刻,足可见平里他如何张狂了。

黎晏略蹙拢了眉心,低头去看跪在堂下的王石头。

人大约都这样,平素再如何张牙舞爪,遇上了贵人,没了底气,便先蔫儿了下去。

此时他跌坐在堂下,连跪直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心虚的不行,头也不敢抬,更别说去正视黎晏,与他四目相对了。

黎晏心中不屑,若不是为着这个案子,这样的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他把嗓音略清了一把:“王石头是吧?”

王石头肩头瑟缩了一阵,点着头说是,连声音都在打颤。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斜着眼风扫过案上置的惊堂木,他其实想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的,可是打量着王石头那个模样,大约……大约用不上这东西。

于是他嗤了一声,连声儿都冷淡了下来:“叫人拿了你到府衙大堂,知府大人这会儿云里雾里不明白,你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吗?”

王石头终于抬起了头,堂中众人才看清楚了这男人的长相。

左边嘴角处一直延伸到耳垂下方,有一道颜色已经极浅淡的疤痕,那是经年累月过后,伤疤已经不明显的状态,可乍然看过去,还是能瞧真切仔细的,是以便让王石头那张原本看来还算老实的脸,有些狰狞吓人。

魏鸾想来,如果没有那道疤,她大约会以为眼前人敦厚老实,可有了那道疤……

她略掩唇,偏了偏头,正好看见了魏子期眉头紧锁。

果然,人人厌恶。

也许,厌恶的不是那道疤,而是王石头这个人,毕竟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石头看得清众人眼底的不屑和嫌弃,垂下头去,眼神略暗了暗。

他想着黎晏那句你该心里有数,又一阵说不出的丧气。

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为了那点银子的事。

他吞了口口水:“下,我的那些银子……”

可是他话音未落,外头赵隼带着人押着冯正北已经进了门来。

赵隼端礼问安,旁边儿小奴才自然押了冯正北跪下去。

瞧见了冯正北,王石头的心才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没想过事会有败露的一天,他也没有这个脑子,即便是齐王到了湖州之后,冯正北曾经有意的提醒过,叫他稍稍收敛些,别叫他惹上什么麻烦,回头真要招的一,谁也帮不了他。

他没放到心上,或者说,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黎晏见他起先开了口,这会儿一见了冯正北,反倒又收起后话,一味的盯着冯正北瞧,于是点了点桌案:“这就是冯正北?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赵隼猫着腰立于堂下,就站在他二人侧,抱拳一拱手:“到冯家拿人的时候,冯家这位大爷颇有些古怪脾气,嘴里也是不干不净的,奴才们这才耽误了些工夫。”

黎晏啧声咂舌:“看样子,陈家这一向对你是不错。”

他眼中一片翳,再开口时,也全然不见了温和态度。

先前虽然是问赵隼话,可这会子话锋一转,直冲着冯正北面门而去:“若非你仗着陈家之势,凭你什么好出一样,也敢在这湖州城中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他们早说过,湖州富庶,再不济,富贵人家也太多,更有似陈家这样,昔年从京城返回湖州的,别的人家也是有的,只是大概都不如陈家当年在京中那样风光罢了,是以湖州城中,也当得起一句卧虎藏龙,只是这虎也许小些,龙也大概没那么长成罢了。

赵隼既然敢带着人冲进他冯家大宅去拿人,背后要没点儿势力,谁这么去得罪陈家呢?但听着赵隼的意思,冯正北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话一句都没有。

至于后头如何服了软黎晏都不必多想,也知是赵隼亮明了份的缘故。

他眉毛越挑越高:“陈昱明平素就这样纵着你?就为着你娘大他?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被你知道,被你拿捏的呢?”

第二百零四章:贪心所致

第04章贪心所致

黎晏是心平气和的在问,可是大堂外的古树上,落了三两只鸦,他话音落下时,正好有鸦鸣的声音传进屋里来,那声音透着一股子沧桑,叫人听的心内惶惶然。

冯正北的鬓边已然盗出了冷汗来,他下意识的说没有。

那头杜启崖也总算是听出了些端倪,合着把这两个人拿到府衙,是为陈家之故啊?

他面上虽然不露,心下却不免震惊。

本以为这位殿下在湖州城,不会有什么作为,加之关于魏二姑娘的流言一起,他乱了心神,就更不会对孙昶的案子多上心,横竖这么多天过去了,这案子仍旧一点进展也没有,无非是他齐王的身份压在这儿,没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催问,陈家先前为着陈昱明还关在牢中,就更不敢去追问。

可是出乎杜启崖意料的是,黎晏在偷偷地调查着证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这个王石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就是他的外甥。

得宝还关在府衙大牢里,他也问过了几次话,到没问出什么来,后来索性也不问了,反正案子归了齐王管,他连问话都是纡尊降贵到牢中去问,不好提了人来升堂,费力也未必讨好,便索性不做。

杜启崖心念转过,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么一个念头也许,在得宝进城之前,是见过黎晏的?

他如实想,便急于求证,话在嘴边儿过了好几个过,临了了又拐了好几道弯儿:“殿下拿了这两个人,下官知道这个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的亲娘舅,殿下是查到了什么吗?”

黎晏侧目去看他:“看了杜知府果然是聪慧夙成的一个人,我只问了这么几句话,杜知府就能猜出个七八成来。”他说着顿了顿声,转了转手腕子,没再看杜启崖,“是,我查了陈昱卿身边的人,后来发现,这个王石头,半年多之前突然发了笔横财,在陈昱卿出事前不久,他又得了一大笔钱,置办了宅院,安置刘家一家子人。”

话音落,他才终于又正眼瞧杜启崖:“他是在你知府衙门都留了名儿的人,杜知府觉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吗?”

“知恩图报?”却不料杜启崖还没开口,跪在堂下的王石头却莫名激动起来。

他挣扎着要起身,甚至想要往前扑。

赵隼一时吃惊,唯恐他没个分寸,冲撞黎晏,当下一抬腿,照着王石头肩胛处一脚踹过去,王石头一阵吃痛,闷哼一声,便已侧翻在地。

旁边儿的衙役有眼色的很,三两个上前去把人押住了,好叫他动弹不得。

赵隼那一脚,下了十足十的力道,王石头这大半年来也算是养尊处优,就是以前,也是他姐姐与姐夫养着他,他哪里劳苦过。

是以这一脚,叫他好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黎晏几不可见的摇头:“这么多人在,你怕他伤了我不成?把他踹出个好歹来,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赵隼一低头,请了个罪,但到底黎晏也不是真的要问责,他便猫着腰退到了黎晏身侧去站定住,一概后话都不再提。

那头王石头也略略缓过劲儿来,一抬头,眼底全是不甘:“那是他们家欠我的,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能伤了脸。穷苦人家讨媳妇本就不容易,他们害的我破了相,这城中更没人敢跟我”

“人家是因为你破了相吗?”黎晏懒烦听他絮叨,一扬声打断他,“你命硬克妻,谁敢跟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谁敢嫁你?难道跟着你,一辈子吃姐姐姐夫的?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这些钱,是不是冯正北给你的,不论是半年前的那一笔,还是你拿来给刘家人置办宅院的那一笔”

他问完了,一侧目,发觉魏鸾冲他正使眼色,想来是有什么话,他遗漏了,而她坐在一旁,却不好开口。

故而黎晏顿声下来,又细细的回想突然他脑中灵光闪过是了,王石头方才激动地模样,说刘家人欠了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厚待刘家人呢?

冯正北前前后后给他银子,他只怕更是一文钱也不会用在刘家人身上了!

黎晏面色一沉:“你既说他们欠了你,而我想来,他们肯心甘情愿养你这么些年,大约是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亏欠了你的。你又哪里来的好心,还给他们置办宅子,买了一屋子服侍的奴才,叫他们不必再水深火热的活着,反倒养在大宅子里享清福?王石头,你是这样好心的人吗?”

王石头一怔,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到头来,缓缓地转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冯正北身上。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此时与他多做争论无益,冯正北到底比他有些脑子,正过身,朝着黎晏的方向猛磕了几个头,“齐王殿下明察,小人真的不知道,王石头怎么会给刘家人置办宅子,而且小人也和赵总管说了,那些银子,不是小人的,小人只不过受人之托,叫把银子转交王石头手上去的。”

“哦?”黎晏扬了声,尾音音调一挑,“这么说来,你一推干净,你倒成了不知情,稀里糊涂给人利用的那一个了?”

冯正北一面吞口水,一面喊冤枉:“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负责给他银子的”

“混账东西!”黎晏手上的惊堂木,终于还是拍响了。

堂下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皆吓了一跳,呆呆的往上去。

那头黎晏沉声又开口:“你既毫不知情,如何就那样乖巧,听了人家的话,把银子送到王石头手里去?”

“我是我只是我这这,我送那些银子,就”他吞吞吐吐的,看看黎晏,又去看王石头,话分明到了嘴边,却犹豫着不说完整了。

赵隼眸色一暗,已然明了:“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是你克扣过的,你答应送这笔钱,也只是想从中捞一笔,而叫你送钱的人,决计不会自己去见王石头,至于交办什么差事,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你的事儿,那就是后话了,最初,你只是为了钱,是吧?”

第二百零五章:周氏的银子

第205章周氏的银子

这里头的事儿,说来门道深,可明眼的、经历过事儿的,十有**都能明白,连魏鸾这样养在闺阁中的姑娘,一时间听了赵隼的话,也回过味儿来。

合着这个冯正北,打一开始愿意接这茬子事儿,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主仆的情分,也不是说陈昱明同他交情多好,那可能根本都和陈昱明没关系,纯粹就是他自己财迷心窍,想着经手这样的一笔钱,总归能够捞着不少的好处。

背后的人,既然不肯亲自出面去给王石头送钱,拐弯抹角的托到了冯正北这里来,那便是不愿叫人知道,更不愿叫王石头知道,是以便是冯正北从中拿了钱,多早晚都不怕人发现,横是没人会去查。

至于王石头嘛……

魏鸾斜了眼风去看,瞧着王石头面上怔怔的,眼底全是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偏了脑袋,把那样质问的目光,落在了冯正北的身上。

冯正北应该并不是心虚,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故而他连看都没看王石头一眼。

魏鸾分明瞧着王石头奋力的挣了一把,竟险些挣脱出来。

跪在他身边儿的冯正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更往一旁挪过去。

那头王石头嘴角一动,大约是要叫嚷出来,黎晏懒得听他们打这个嘴仗,尤其是厌烦聒噪无度的人,当下叫了声赵隼。

赵隼会意,黑着脸看王石头:“公堂之上,也是你们叫嚣的地方吗?”

王石头略吃一惊:“大人……”他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连连的磕了好几个头,“殿下,小人真是叫人给坑惨了。”

“坑惨了?我看未必吧?”黎晏怒极反笑,实在觉得,这个人没脸没皮。

他生长在富贵堆里,没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人,其实在京城也好,齐州也罢,纨绔不是没遇上过,真正的权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打小没有好好的养,教坏了,养的一身陋习,走到哪里都是十足的纨绔模样。

可是归根结底,再如何纨绔,也还是有些见识和气度在的,到底那些孩子,家里都有些底子,绝不是王石头这样的人!

黎晏心下越发不屑,那股子寒凉的意思也越涌越多:“你本就存了害人的心,眼下知道自己卖命的钱叫人克扣了,又说你被人给坑惨了?”

他反问了两句,便再也不去理会王石头,视线转了个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冯正北:“你说你是财迷心窍,为了那些银子,才愿意在中间传话,给王石头送钱,那是什么人,叫你给王石头送钱的,又为了什么,要隔三差五的给他送这些银子,供养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冯正北根本就不想隐瞒什么,他也知道,瞒不住了。

打从赵隼亮明了身份,说是齐王殿下派他们到他家里去拿人那时候起,冯正北就知道,陈家的事情,彻底败露了。

而实际上,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当初给王石头送钱,王石头又是个不知道收敛的,明里暗里都警告过他,可他大约真的是穷怕了,也穷疯了,突然间手上握着那么多的银子,而为了之后的事,陈家又是摆明了这笔钱会一直不断,有了陈家这座靠山,难道王石头还怕什么坐吃山空吗?

人家说由俭入奢易,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个草包赚钱的本事没有,可花钱的本事,那可一点儿用不着人交。

买姑娘,买宅子,金银玉器,应有尽有。

第一回送到他手里的银子,不出五日,他就败了个精光。

但冯正北心里也清楚,那个人选中王石头,自然也为王石头这样的性儿而已。

能拿钱收买的,那就是最简单的。

他这里正想的出神,那头黎晏又咳嗽一声,没说话,但催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冯正北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坐实了他的罪名。

他这半辈子,是活了个糊里糊涂,可是总不至于,人事不通。

齐王殿下坐在这大堂上,不就是为了给孙家大爷脱罪吗?要能拿住了他,他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然则事与愿违,他又哪里晓得,在冯正北还没迈出冯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要坦白的决心。

冯正北跪直了身子,须臾又冲着高台上遥拜下去:“叫小人给王石头送钱的,是陈家周姨娘身边的乳娘。至于为什么送这些钱给王石头”他拖长了音调,声儿是平平的,波澜不兴,再直起身,竟提起了勇气,同黎晏四目相对,“殿下既叫赵总管拿了小人到堂来,还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买陈家大爷命的钱吗?”

陈正廷有一妻一妾,这些年下来,他虽然不算宠妾灭妻,但年仅二十四岁的妾室周氏,和陈正廷那个已近四旬的发妻吴氏比起来,到底更得宠些。

周氏当初入了陈家的门,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虽说是个庶出的儿子,可为着周氏得宠,又会讨陈正廷欢心,而巧的是吴氏生的三个儿子,又都是那副德行,唯独次子陈昱礼还稍合陈正廷心意一些,日子久了,陈正廷对这个庶出的儿子,便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事情,早在黎晏留意了陈家举动时,就特意让赵隼去打听清楚过陈正廷在他庶子七岁生辰上,把家中生意十分不错的七间铺面,送到了周氏手上,说是等陈昱舟长大成人,再叫周氏交还给孩子,眼下这些年,都是陈正廷亲自在打理那七间铺面,而周氏因原就是商女出身,陈正廷又从不约束她,是以她偶尔也会过问柜上的生意。

周氏手上有钱,且是不少的钱,七间铺面每年赚回来的银子,恐怕都足够她另起炉灶,另立门户的了,更不要说只是抽出些许,去买陈昱卿的命。

只是这样做,对她真的就有好处了吗?

杀了一个陈昱卿,她还要费不知多少心力,要了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的命,陈正廷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而已,周氏还要防着再有新人进了门,再给陈正廷生下个老来子……

黎晏抬手压了压鬓边:“要买陈昱卿的命,这样的话,也是周氏那个乳娘亲口告诉你的?”

冯正北点头说是:“她不见王石头的,当初找上了小人,后头的这些事,还有要交代的这些话,就也都是小人来传话了。”

他话音刚落下,稍稍一顿,又啊了一嗓子,接上了自己的前话去:“殿下是再英明不过的人,其实小人后来也有想过的,她之所以会找上小人,也不过是怕小人被人拿住了,那脏水自然就泼到了三爷头上,横竖怀疑不到她,便是小人说出她,她大概也能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她敢做,就一定有法子把自己摘干净,可至于怎么摘出去……黎晏想来,也无非是在银子上头动的手脚。

他略眯了眯眼:“前前后后,你总共给了王石头多少银子?”

冯正北好似一时之间记不清楚,低下头又掰着指头开始细细的算,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谁也没有出声催问他,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再抬起头:“半年的时间,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五百两了,小人克扣的那些,撑死不过一百两银子。”

其实他拿走的已经不少了。

不过

黎晏冷笑一声:“陈家好歹是湖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的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五百两银子,就买了陈昱卿的命了?”

陈家这位大爷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不过是王石头一辈子穷苦命,见了五百两的银子,就敢做这样的勾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百两银子,对周氏而言,有那七间铺面在,就实在算不上什么。

按赵隼当日所说,铺面的地契是都在周氏手上的,陈正廷对她可以说是宠爱到了极点,也信任到了极点,柜上的事虽都还是陈正廷在过问打理,但周氏现如今要支取什么银子,那全都是名正言顺的,底下的奴才们也不会有那样多嘴惹麻烦的,会去知会陈正廷一声。

只是送到王石头手上的这五百两银子,恐怕查账,是查不出来了。

周氏的乳娘要把自己摘出去,那这笔钱就不能是从周氏名下支出去的。

黎晏侧目去看杜启崖:“陈家这位姨娘,我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么两句,说是生的花容月貌,也是湖州人士,她爹就是湖州城里的茶农,陈老爷当年也是和她爹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认识了这位姨娘,后来又收了房纳了妾,说起来倒是一段佳话,是有这么回事吗?”

杜启崖一点儿也不意外,顺着他的话只管点头:“周姨娘母家就在城北,周氏茶庄是他们家的营生。”

银子是实打实的给出去了,可是要平柜上的账,要将来不背人查着,要么,这笔银子压根儿不是从柜上走的,要么,这笔银子其后又从别处挪了填补上。

五百两的亏空不易查,但架不住人细查,人命案子没有人敢敷衍草率的处置了,更何况周氏要真有这样的成算和心机,早就该料到此案也许会惊动了齐州。

只是黎晏又隐隐感到奇怪,如果是周氏……她一个女人家,心真的就那样大,敢在孙昶身上做文章,真的不怕惊动了齐州,案子没法子善了,到头来查到她身上去吗?

“杜大人,恐怕要劳动你辛苦一趟,带着人把周姨娘名下的七间铺面,连带着周氏茶庄的账目,好好地清查一遍,我要找出这五百两银子的亏空。”黎晏点着桌案,交代话的时候,显得那样漫不经心,“至于她身边那个乳娘,最好是你先去一趟陈家,跟陈老爷通个气儿,人呢,就不能留在陈家了,在你没查清楚周氏账目之前,她都得待在府衙大牢之中,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跟她说话,更不许有人替她传东西出去。”

杜启崖已然站起了身,又不得不佩服这位殿下的心思缜密,一拱手应了声是:“下官这就带人去办。”

他迈开步子往堂中走了几步,须臾又顿住脚步,略想了想,回过身来再看黎晏:“那周姨娘……”

“她到底是陈老爷的姨娘,是女眷,主不主,仆不仆的,一时没查明白,就要收监,说不过去。”黎晏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拿了她的乳娘,但是这位周姨娘,恐怕要陈老爷单独划个院子出来,把她先禁上几日,仍旧是你府衙的衙役去看管,不许人进出,不许人和她说话,要说陈家有什么不方便,那也只能暂且不方便了。”

他交代完了,眼看着杜启崖面不改色的转身要走,又想起吴氏来,扬声又叫住人:“事情闹开,估计吴氏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她亲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把周氏牵扯进来杜大人,周氏如今也算是重要的涉案疑犯,你可得叫你手底下的人,把人给看好了,她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好交差。”

杜启崖眉峰一拢,心下一凛,仍旧恭恭敬敬的做礼,客客气气的说下官明白,只是转身出门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黎晏到湖州之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警告他,他久居官场,不是个傻子,早就听得出来,也看得分明。

先不说黎晏初登府衙大堂时的下马威,便说他府衙大牢之中现而今关着一个得宝,那就是最堂而皇之的试探!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曾庆幸于有黎晏这位齐王殿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接过去,可是黎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欺侮人,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杜启崖掀了眼皮望天,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水洗过一样,可他的心情,却丝毫不能随着白云游走而放晴。

陈家的这个案子,总该了结了,只要案子了了,孙昶平安无事的离开大牢,黎晏才会早日离开湖州,而他的心情,才能彻底放晴一切,都应该随着冯正北和王石头被抓捕归案,而结束了!2k阅读网

第二百零六章:明哲保身

第206章明哲保

在陈家的这件事上,杜启崖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带了人登堂入室,听了黎晏的,该拿的人拿了,该关的人关了。狂沙文学网

杜启崖临从堂上离开前,黎晏那句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周氏的份到底不同些,实际上有些尴尬,说是主子,可她也不过是妾,但要说是陈家的奴婢,恐怕陈正廷又不是那样看她的,再者说来,她自己如今还有着陈家七间铺面,怎么论,也该算是半个主子,

而据杜启崖所知道的,周氏素里也十分的端着主子的款儿,就为着数年前陈正廷给了她的那七间铺面,这湖州城中每每有个什么宴,周氏也总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家家中。

起初也有些议论的声音,只是子久了,谁的子也不是为了一个周氏过的,大家渐渐地习以为常,自然也就不再说了。

今次杜启崖叫人将足周氏的那个西跨院,同陈家主院拿石砖砌了一道墙,暂时算是隔开了来,单放了三班衙役,昼夜轮替的看着周氏,真是听了黎晏那句,不许她见任何人,更不许任何人来同她搭话。

陈昱舟打小是长在周氏手上的,母子两个一向感十分的好,如今周氏遭罪,且杜启崖有心不往这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头搅和,自然也就没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别说是他去问,就是陈正廷问的时候,他也只说这是齐王下的吩咐,有什么话,只管问齐王下去,跟他说不着。

其实到了如今这时候,还有什么姻亲分可言呢?

打府衙出来,杜启崖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陈家的案子一拖再拖,到底是拖出麻烦来了,估摸着到这会子了,黎晏心里还惦记着,就怕他为着姻亲之故,和陈家里外里的勾结,又讹了孙家的钱,又整治了孙家,替陈家出一口恶气。

可这里头的事儿,他真是一件也不知道!

杜启崖有心抽出来,哪里还顾得上陈家死活呢?

是以当陈昱舟扯着他不许他走时,杜启崖黑着脸扬声叫了衙役,又支使左右将这个不知事的轻狂小子叉了起来。

陈昱舟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也懵了:“杜大人是知府,可进了门二话没有,动辄就拿人,抓了人不说,还这样子关了人,一句交代也不给,现下这样支使人将我叉住,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杜启崖冷着面皮嗤笑不已:“交代?陈昱舟,便是你爹”他话音一顿,眼风往陈正廷所站着的方向扫过去,“他敢跟我要个交代吗?”

陈昱舟胳膊上吃痛,拔高了音调就叫爹。

陈正廷脸色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可是人是黎晏吩咐抓的,杜启崖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如今的湖州城,哪里还轮得到他只手遮天?

他上前了三两步:“到底还是姻亲,你便是有为难的地方,我不令你更为难,你要抓人也好,关人也罢,我一句话也不会说,可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你总该叫我知道,这样糊里糊涂的,把我们一家子都蒙在鼓里,咱们两家还是亲家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越是提起亲家二字,杜启崖眼底的冰渣便越是往一处聚拢,到后来终于破碎开来,散落了一地。

杜启崖周散发出的寒凉气息,几乎要把这一屋子的人都给冻伤了:“你这是叫我念着分,因私废公吗?我说了,人是齐王下叫抓的,你的那位好姨娘,也是齐王下叫单独关押的,没把她一起抓回府衙大牢,就已经够给你们陈家脸面的了。你不是要说姻亲吗?”

他一面扬了个不屑的笑,一面环往后退了三两步:“城北你那位好亲家,倒等着你去救救他。”

陈正廷眉心突突的跳:“周家怎么了?”

陈昱舟也是吃了一惊,他外祖家吗?他眉头紧锁,眼下倒也乖觉,不再奋力挣扎,也好叫自己少吃些苦头,只是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视线始终落在杜启崖上罢了。

杜启崖把两手一摊:“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眼下还要带着人去查周家的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是有什么冤屈,齐王下就在府衙大堂上等着你去喊冤。”

他说罢,摆了手示意左右撒开陈昱舟,而陈昱舟也果然不敢再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杜启崖嗤鼻,只是不再多说别的,脚尖儿调转了个方向,便径直迈出了堂屋外,一应的后话皆不再提,只留下陈正廷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的。

那头陈昱舟先回过神来的:“爹……”他声儿沉下去,带着无措和茫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现在要做什么,真的这样任人宰割吗?”

任人宰割?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王倒并不像是冲着陈家而来,最开始他瞧着杜启崖那样的阵仗,心里有些发憷,那也无非是怕齐王才是那个因私废公的人,为了魏家而有心整治他们家。

可是杜启崖前前后后的一通忙活,也只是抓走了张氏,又把周氏单独关押起来,留下了人看守,不许人去问话,也不许人送什么东西过去,仅此而已。

这会儿杜启崖黑着脸离开,陈正廷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大概其猜得到,杜启崖一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打算和陈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至少要让齐王觉得,那是个能叫他容忍的距离。

明哲保。

杜启崖在官场的十几二十年,这四个字,做的再好没有。

他也气,他也恼,可到头来,却也全都能理解。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杜启崖那样的人呢?

只是……

齐王又为了什么呢?

陈正廷侧目望向小儿子,目光在他上来回的游移,是审视,更是打量。

陈昱舟叫他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的瑟缩了脖子,往后退了小半步:“爹,您看我做什么?”

“你娘她……”陈正廷顿住话音,好半天,才横了心,问出口来,“你如今也大了,你娘她平素做任何事,你还是全都不知道吗?”

第二百零七章:仍旧怀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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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仍旧怀疑他

陈昱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的与陈正廷四目相对着:“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娘受了委屈,您怎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陈正廷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后话,“齐王会无缘无故为难她一个女人家吗?如果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只管抓了我,或是抓了你二哥去,这一大家子,也就算是完了!”

他咬牙切齿,眸中几乎不带半点温度:“昱舟,你老实跟我说,你娘到底都做过什么?你甭打量着到了这时候,还替她遮掩隐瞒。杜启崖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头,可还有你外祖父的事儿,这会子他就要带人到周氏茶庄去,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

陈正廷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缓出来:“他是要明哲保身,再不掺和咱们家的这点子破事了,不管在齐王殿下那里闹成什么样子,和他杜启崖,都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要是还不跟我说实话,可就真的没人能帮你娘了!”

“您叫我说什么实话呢?”陈昱舟声音中浸上了哽咽,鼻头一酸,连眼中也染上了氤氲水雾,“爹,娘她能做什么呢?我也不明就里,我也觉得糊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子了。可您怎么到这时候,却要反过头来怀疑是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为什么?

陈正廷眸色暗下去。

能叫齐王殿下如此大动干戈的,也无非事关魏家阿鸾,可与魏鸾有关,湖州城中,无非一桩流言四起之事,一桩孙昶人命案之事,前者他实在是想不通,周氏有什么动机,去做这样不要命的事情。

她从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点子也是他从前最喜欢的,能屈能伸,只要是有利可图,再伏小做低,她都能忍受得住,可既然这样中伤魏鸾还捎带上齐王,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她就一定不会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如此说来,便只有孙昶的命案

内宅的斗争,陈正廷见识过,只是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出在自己家里头。

此时他看陈昱舟,心情便很是复杂起来。

至少齐王不会无故陷害周氏,也没那个必要去陷害周氏,如果不是周氏暗地里做过些什么,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陈正廷一横心:“你还是不肯说,是吗?”

陈昱舟几乎哭出声来:“爹,您叫我说什么啊?”

这样的事,也许是该瞒着孩子

陈正廷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等到他重新睁开眼时,视线却再也不会落到陈昱舟身上去了。

他负手在身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只是他身形刚一动时,陈昱舟就叫住了他:“爹,您去哪儿?”

陈正廷脚下稍稍一怔,却连回过身来看他一眼都不曾有:“去府衙,见齐王。”

“我”

陈昱舟那句“我随您一道去”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正廷已然沉声拒绝了他,话音落下,便自顾自的迈开腿,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这正堂。

黎晏是一直等在府衙没有走的,他想来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不敢迁延耽误,至少要先把周氏那个乳娘抓捕到案,甭管他眼下过不过堂,人是不能轻易放跑了的,毕竟一大早赵隼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抓了冯正北和王石头,就怕出什么岔子,回头人不见了,那什么线索就都断了。

魏鸾有些漫不经心,但黎晏和魏子期也都瞧得出来,这丫头很是紧张。

黎晏看看她,又扫了眼门口方向:“你怕什么呢?有冯正北的证言,还有得宝当日的口供在,抓刘吉和刘祥,是早晚的事,你别怕他两个跑了,我早让赵隼派了人盯着呢。”

魏鸾自己一点也不吃惊,抬眼望过去:“我只是在想,你就不觉得,这一切查起来,都太过顺利了吗?”

黎晏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她其实也不太说得上来,只是觉得,顺利的离谱了些。

从得宝跟他们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到他们查出王石头,顺藤摸瓜的查到冯正北,抓了人,冯正北就立马供出了周氏身边的乳娘,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问题,可就是因为过于顺利,反而叫人心下难安。

魏鸾反手摸了摸鼻头:“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个案子,早在几个月事发之时,就该结案,我表哥也不必在牢中受磋磨,孙家也用不着舍出去那许多银子。最开始,是杜大人放了得宝家去,像得宝这样在场目睹了事发的人,他竟连审都不审上一回,就直接放了人,如果当日他审了,问了,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我们也不会到湖州来”她乍然收了声,定定然看着黎晏,“你不觉得古怪?”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杜启崖。”黎晏平心静气的,其实魏鸾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个事儿,只是当初他们也合计过,杜启崖会放得宝回滨州,更大的可能,就真的只是为了叫孙家着急,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那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来。

而杜启崖从一开始,盘算的就不是结案,要的也不是一个真相。

黎晏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他有他的盘算,为的或许真的就只是孙家的银子,案子怎么了结,大不了就是一拖再拖,对他来说,拖得越久,拿到手的银子也就越多,不要说孙家,就连陈家,都会背地里给他塞钱的。而杜启崖也很可能,早就料到你外祖父和舅舅走投无路之时,会到齐州去请你爹出面相助,横竖他这位知府大人,都是可以抽身出来的。你要这么想,就不会怀疑他了。”

魏鸾轻咬着下唇:“可是他”

黎晏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不是叫杜启崖带人到陈家去了吗?你且看着陈正廷会不会闹到公堂来替周氏喊冤,便知他有没有将事情始末缘由告陈正廷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和陈家勾结,咱们也多少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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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鸣冤鼓

第208章鸣冤鼓

陈正廷来的很快,府衙大门口上当值的衙役也并没有拦着他,显然是早就得了黎晏的吩咐,只管放了陈正廷进门,不必拦着,甚至于……

鸣冤鼓才被敲响了一声的时候,门口的衙役三两步小跑着下了台阶,往陈正廷边凑过去,一抬手,拉住了他。狂沙文学网

陈正廷横眉竖目,往外挣了一把:“做什么!”

那衙役冲着他直摇头,手却不敢撒开,就怕他再敲响那鸣冤鼓。

可衙门里的鸣冤鼓,是从来不拦人的,什么人都能来敲响了,但要是说不出个冤屈来,那罪过也重。

眼下陈正廷一肚子的气,虽然他也疑心是周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一声,抓了人,又单独关着周氏,打的到底是他陈家的脸。

这么多年了,他一向抬举周氏,高看周氏,现如今黎晏来这么一手,连带着周家茶庄都跑不了,这简直是要把周家一锅端,那怎么也算是他外家,不吭不哈的,他平白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是以他觉得冤屈,且这份儿冤屈大了去的。

这衙役死命的拉着他不松手,陈正廷怒气涌上来,越发奋力的往外挣:“现如今击鼓鸣冤,衙门都不许了吗!”

陈正廷在湖州城中是横着走的人,他倒不是十分的拿乔,不过也绝算不上宽厚,平素虽不至于是个眼高于顶的,但底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赔着好脸子。

公门中人原是不必看他脸色的,但为着杜启崖的那一层关系,自然也没有人敢得罪陈正廷。

小衙役面露难色,照旧不敢松开他,只压低了声儿:“陈老爷您别敲,齐王下交代过,只管由着您进门,不许我们拦着的,您快别敲了。”

陈正廷反倒愣住,捏在手上的鼓锤也果然没了动静。

这是算准了他会来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他叮嘱过杜启崖,到了陈家,什么话也不许说,就为了等着自己跑到衙门来这一趟呢?

这位齐王下小小的年纪,心思竟这般难测。

陈正廷深吸口气,深看了那衙役一眼,把手中鼓锤往出一递,眼看着他接过鼓锤:“齐王下特意交代,还是说等着看我来不来击鼓?”

小衙役一怔:“下是说,倘或您来了,就不必拦,您要不来,那便不来了呗。”

他心说这位陈老爷脾气也古怪,齐王下还有专程等着他的?只是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陈正廷心下啧声,只是不再与这衙役多言,撩了长衫下摆处,便提了步子径直上了台阶,一路直奔府衙大堂方向而去了不提。

……

陈正廷进门那会儿,先瞧见的其实是魏鸾。

他下意识的拢起眉峰,心下斥骂了一句没规矩。

他们做生意的人家,从没有拘着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知道,当初在京城时,魏业就十分的纵着魏鸾,她成天在外头疯跑,魏业也不管,横竖有齐王下在,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子久了,也就这么着了,是以这回魏鸾跟着一起到湖州,他其实真没觉得多稀奇。

可要说女人家上公堂,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大梁倒没有明文规定,说女人家不必上堂受审,可往往有女人家涉案的,堂官大多体恤,要么是关起门来过堂,不许人旁听旁观,要么就是带回本家去,在她家中审问,真有特别严重的案子,不必留丁点儿面,又或是十恶不赦的蛇蝎心肠,那才当了男人一样来提审。

魏鸾这算什么呢?

这案子本就和她魏家有关,她早就该避嫌,可她非但没有,反倒这样堂而皇之的端坐于公堂之上,成了个一旁听审的,齐王下骄纵她,是不是也骄纵的太过头了些。

陈正廷跪下去拜礼,才把目光从魏鸾上收回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他既然敢做,也不怕人说,不过是带了魏鸾上公堂来,从前在京城,更离谱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眼下看着陈正廷跪的端正,想想他方才看魏鸾的眼神,那种打量和不屑一顾,黎晏竟生出一种快感来。

他很少觉得这个出曾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也许是从小长在金银玉石中,便觉得这些都不值一提,但今,他竟觉得,这种遥不可及的尊贵,是对陈正廷这样的人,最好的羞辱。

陈正廷分明不屑,也分明不甘,方才鸣冤鼓击的那样响,魏鸾乍然听见时,吓的一激灵。

可是等到他进了门来,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是要跪在堂下,等着自己开口叫起,才敢有所动作。

他明摆着觉得魏鸾不合规矩,更是个不安于室的,偏偏面上什么都不敢说,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也要尽快收敛起来,等到与魏鸾说话时,还是得留几分面,再端出三分的客气来。

黎晏一时感到通体舒畅,心也好了不少,摆了摆手叫他起:“方才是陈老爷你在击鸣冤鼓?”

陈正廷起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望上去。

这个人明知故问,这样故作姿态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匆匆收回目光来,等到站直了,才点头说是:“早些时候杜知府亲自带着人,到草民家中抓了张氏,其后又将草民的妾室单独关押,分派三班衙役轮流着看着,不许人与她见面,更不许人与她说话,草民问过杜知府,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些都是齐王下的意思,”他一面说,一面又长揖下去拜了一礼来,“下此举,却又是为何?周氏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下,叫下这样子大动干戈?”

“得罪了我,我也不好就把人关押起来足的。”黎晏嗤了一声,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的清浅。

陈正廷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问周氏犯了什么罪,只是说得罪了自己得罪二字这般好用,还要这大梁律做什么呢?

第二百零九章:惺惺作态

第209章惺惺作态

陈正廷并没有再接话。狂沙文学网

按衙役先前所说,黎晏就是在等他,既然是等他来,那后头有些话,压根儿就不必他先开口问。

他就那样掖着手站在堂下,连跪都没有再跪。

魏子期一旁看着,到有些佩服起他来。

照说击鼓鸣冤,上得堂来,便也就只有跪着回话的份儿,更何况黎晏看陈家人,只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不顺心,陈昱明不是到如今都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吗?

偏陈正廷好似真正的一正气,刚直不弯,就那样直的站着,眼中虽有几分急切,但面上大多还是云淡风轻的闲逸。

其实这些黎晏也是看在眼中的,有时候他不回想,如果昔年不是广阳王出面帮了魏业一把,那个皇商的差事,怕也不可能落在魏家上。

这些年他和魏业没少打交道,从来都觉得,魏子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也许不该这样说,但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魏业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在他上,只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处事和品。

这次到湖州一行,虽也见识了陈家人的不堪,还有陈正廷的心思沉重,可同魏业比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竟又不知好了多少。

黎晏下意识的摇头,只是没叫魏子期兄妹瞧见罢了,他略侧目,又稍稍抬头,正好看的是赵隼站着的方向。

赵隼是一直留神着自家主子一举一动的,这儿瞧着主子拿眼神示意他,他当下会意,稍稍往前站了那么半步,叫了声陈老爷,直到陈正廷把目光落在他上,他才缓缓开了口,把事来龙去脉,与陈正廷娓娓道来。

他有心,便说的十分细致,自然了,当出城去见得宝这一宗,是略过了不提的,至于他们如何知道的当晚发生的事……

除了关在大牢中的得宝之外,这湖州城内,不是还有一个温瑶吗?再者说来,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两兄弟的亲娘舅,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这样子突发横财,本就古怪的厉害了,种种事联系在一起,会引得主子疑心调查,也不足为奇。

反正从抓了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到案,再到主子交班了杜启崖差事,连杜启崖他都没有起了疑心,那在陈正廷的心里,就更不会生出什么疑虑来了。

那头陈正廷听完了,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形不稳,踉跄了一把,竟险些跌坐下去。

他勉力的撑住了,眼底的震惊毫不掩饰:“下,这……这意思是……”

黎晏其实有些不落忍的,别说他,就连魏鸾,都心生不忍。

陈正廷也年近四旬的人了,这十来年间,他又独宠周氏一个,对陈昱舟,都是格外的宠,不然陈昱舟一个庶子,凭什么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就先分走了七间铺面呢?而周氏一个妾,这些年来登堂入室的事儿又没少干,在外头抛头露面,连吴氏都拿她没奈何的,这其中若不是有陈正廷的百般回护,吴氏一个当家主母,真的就拿捏不住一个周氏了?

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陈正廷的嫡长子,很有可能就死在周氏的谋算计之下。

这种事,放在谁的上,都是受不住的。

“我给她……我已经给了他们母子……”陈正廷几乎站不住,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黎晏微微蹙眉,指了指右手边的官帽椅:“陈老爷坐着说话吧。”

公堂之上不设椅,那张官帽椅,显然和魏子期兄妹坐着的一样,是临时叫人抬上来的。

陈正廷眉心一动,谢了恩典,慢吞吞的挪步过去,果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只是魏子期瞧着有些不对劲,方才他挪过去的那几步……

人在大悲之下,绪大幅波动,站不稳,也站不住,脚下会发虚,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的,可是陈正廷并非如此,他脚下稳扎稳打,虽然走得慢,但依然很稳。

魏子期眉峰是越拢越高,也不由自主的会去多看陈正廷两眼,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虽不灼烈,却也很容易就被人察觉。

陈正廷方落了座,一抬眼,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在盯着他打量。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谁也不想先心虚露怯。

还是黎晏打断了这样僵持的局面:“所以陈老爷,我派人到你府上抓人也好,关押周氏也好,都是为了换陈家大爷一个公道,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的吧?”

陈正廷不再与魏子期僵持不下,点头说是,可心头仍旧怅然:“可是下也知道,周氏只是个妾,昱舟……昱舟也只是个庶子,即便是昱卿不在了,不管我有多喜欢昱舟,陈家的家业,也轮不着他。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黎晏冷不丁的笑出声来,“陈老爷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愿意面对呢?冯正北就算是人证,至于物证嘛王石头花了钱,那些钱是哪里来的,等查过了周氏茶庄的账目,大约也一目了然?事到如今,陈老爷和我说误会?”

陈正廷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还是周氏茶庄上出了岔子,怪不得杜启崖会特意的提那么一句。

他略眯起眼来,恨不得此刻就手刃了周氏。

他先前的怀疑大抵不错,只是昱舟究竟是不是知,便不得而知,他努力的回想小儿子在家中时被他bi)问的模样和表现,怎么想,怎么觉得儿子是无辜的,一切的罪孽,都是周氏伙同了张氏做下的。

陈正廷的手死死地攥着官帽椅的扶手,骨节处隐隐泛白:“下,我这真是……”

他声音有哭腔,话说不下去,垂下了头,那模样像是在擦拭眼角的泪珠。

那头魏子期面色一沉,这样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他一时之间,竟无从分辨,陈正廷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为这内宅之祸而悲痛绝了……

第二百一十章:骇人听闻

第210章骇人听闻

其实和陈正廷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案子也是衙门的案子,哪怕陈家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只要黎晏不松口,他照旧没有旁听的资格。狂沙文学网

况且事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际上连孙昶都能被摘到一边去,陈昱卿的死,从头到尾,都只是陈家自己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谁上,眼下这时候,谁也说不准,换句话说来,陈家的每一个人,包括陈正廷在内,都是有嫌疑的。

是以这案子中的任何细节,都不必叫他们家的人知道。

黎晏也不过拉了陈正廷寒暄几句,又端着三分的客气,劝他看开些,也不必太过于郁结于,案子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现如今想得再多,也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更多的,还是劝他凡事要三思而行,说到底是怕他跑到西院去找周氏,一来二去又把事闹的不可开交的。

不过好在陈正廷到如今还有些理智尚存,虽说对周氏可能做过的事深恶痛绝,但黎晏几句话交代下来,他倒也能听得进去,再三的同黎晏保证了,绝不会到西院去找周氏麻烦,也不会在事查清楚之前把事闹开,如此,黎晏才放了他离开府衙回家去。

然则当陈正廷刚刚迈出大堂的那一刻,魏子期形一动,嘴角一抽,一声下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面色凝重一抬手:“知道你想说什么。”

于是魏子期便不动了,重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魏鸾不明就里,侧目去看他:“大哥,怎么了?”

魏子期却只是抿唇不语。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打小又不是察言观色长起来的,瞧不出陈正廷有古怪,这没什么打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看黎晏这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的……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口气又缓缓舒展出来:“下看出来了?”

黎晏仍旧板着个脸,面色并不如何好看,斜着眼扫过案上惊堂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回应魏子期,魏子期沉默了好半天,到底有些坐不住:“下?”

黎晏这才回了神:“他脚下那样踏实,哪里是个经受不住的形容,何况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先前那副悲痛绝的模样,反倒像是装出来的。我若是他”

他若是陈正廷,又待如何呢?

陈正廷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黎晏重又去看魏子期:“你小的时候,陈家还在京中,你爹就没有告诉过你,陈正廷这个人,是个什么为人品行?你自己素所见,陈家老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如今,你竟都忘了吗?”

不,怎么会忘记呢?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就回过了神来。

陈正廷不是什么好人,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干过,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见不得人的事儿,谁家又没有个三五件的呢?

昔年京中风头正盛时,还传出过陈正廷打死家奴这样的事,不过那奴才是家生的,他手上捏着人家的卖契,才没有闹到官府,连官家都不好插手管罢了。

这样的人,如今乍然得知长子很可能死于内宅争斗,他又独宠周氏那么多年,周氏一门上下也不知从陈家上捞了多少的好处,到头来,养了白眼狼,还要绝他的后他们早就说过的,这案子要是周氏筹谋的,她必定还有后手,一定要陈家几个嫡子全都死于非命,才能把陈家的家业,牢牢地攥在陈昱舟的手里。

这个女人贪心不足,野心大得很,绝不会满足于只杀一个陈昱卿的。

他们不了解周氏,从常理来推断,他们尚且会这样想,更不要说周氏是陈正廷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他会不了解周氏吗?他会不知道周氏想要做什么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非良善的陈正廷,却肯听了黎晏的话,再三的保证,绝不会去找周氏麻烦,这可能吗?

魏子期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我没忘,再加之他今天的所有举动和表现,我更觉得,他有古怪,且这问题怕大了去的。若按陈正廷从前那样的做派,眼下怕冲到家中,勒死周氏都是有的。那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人,说好听了是个妾,说的难听些,同家中的家奴没什么两样,可周氏敢打家业的主意,还杀了他的嫡子,即便案子没查清,杀子之仇,他也不会轻易就饶过了周氏才对。”

话音落下,他自己顿了好半天,到底是黎晏不催着他,给足了他时间,叫他继续说下去:“但他表现的平平淡淡的,对周氏也是这样,我便觉得,陈正廷或许早就知道,有一天周氏会被抓出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顿顿的,其实不大敢说下去,后话就自己收住了。

黎晏却笑了。

“下?”魏子期面露疑惑之色,定定然望上去。

黎晏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你不敢说了,是因为你觉得,他当爹的,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且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陈昱卿他好色,名声有些不大好,所以他就要陈昱卿死?”

他说来又不免摇头:“陈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是世代为官的,那么大的家业,要交给谁,愿意交给谁,不都是凭陈正廷一句话的吗?”

陈家这样的人家,总归不是什么正经的世族大家,要说起来,规矩真没那么大,谁来继承家业,都只是凭家主的心意罢了,何至于为这个,就要把长子给杀害了呢?

所以魏子期犹豫了,尽管陈正廷今的表现,古怪极了,可他还是不敢细想,不敢承认,是陈正廷下了毒手,杀了陈昱卿。

但是黎晏这样子直截了当的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头魏鸾倒吸口凉气:“你们怎么会突然怀疑,陈昱卿的死,和陈正廷有关呢?”她不由自主的将秀眉蹙拢,“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们怎么会……”她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黎晏,“看样子,你和我大哥,都看出来了陈正廷是有问题的?”

面对她的时候,黎晏的态度便显然好多了,说起话来也柔和很多,不似与魏子期说话时那样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略敛起那副姿态,正了神色:“是,我们都看出来了,估计你大哥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些,也亏得他耐得住,没在陈正廷的面前表露出来。”

黎晏一本正经的回了她这么一句,又想起了她的虎毒不食子来,下意识的想起魏业。

其实有很多事,只是到如今都没办法去告诉她,说了她不免又要伤心,而且那些事,他也没能彻底搞清楚,广阳王府和魏家昔年的走动,到底在广阳王和孙氏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也就没办法跟魏鸾去说。

今她说起虎毒不食子,那魏业呢?

如果没有湖州的事发生,从前他们都以为,魏鸾是魏业亲生的女儿,可那时他不是也劝过魏鸾吗?或许从一开始,魏业就并不是真心的疼她,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时候,宠一宠,无关痛痒,再者说来,他从小就高看魏鸾一眼,魏业对魏鸾好一些,再上心一些,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的。

但是这次魏业铁了心叫魏鸾跟着到湖州,这又算什么呢?明知道湖州是非之地,只怕要生出事端来,再加上有陈家在,难道会轻易的放过魏家的子女了?便是有他在,人家背地里做手脚,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挡得住一次两次,难道次次风雨,他都能遮挡的严严实实了?

显然并不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是以打从一开始,就是魏业亲手把魏鸾送到了这风口浪尖上来,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魏家,为了他自己明知道对魏鸾没有丁点儿好处,更明白即便是要救孙昶,有他在,有魏子期陪同,也足够了,却还是硬要把人送到湖州。

想起魏业做的这些事,还有十几年前可能发生的事,黎晏眼底便闪过狠戾和鸷,只是他又遮掩的很好,没叫兄妹两个察觉罢了。

赵隼到底服侍他久了,他周气息稍有变化,他就能察觉得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主子……”

黎晏一摆手,示意他无妨:“虎毒不食子虽然是这样说,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事也并不少。”他把两手一摊,“总有些人是没心肝的,眼里也未必是孩子最要紧,这些人心里总归有更要紧的东西。也许对陈正廷而言,陈家的名声更要紧”他拖长了音,把目光掠过魏子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魏子期面色凝重,点了头:“因为矛头指向了冯正北,而冯正北和陈昱明一向交不错。但如果下猜测的是对的,我料想,在周氏茶庄,就该能查出端倪来,不然这一切太过顺利成章,反倒显得有些假了。”

他这番话,倒正合了黎晏的心意。

黎晏原也就没看错过魏子期,这个人讨厌归讨厌,可论聪慧,的确是少有的,并且好些时候,魏子期的心思与想法,同他是一般无二的,若不为着魏子期每每看他不顺眼,又阳怪气的,他大约能和魏子期成为很好的朋友,说到底大家有小时候的交在呢,怎么着也会渐密切与亲近的。

他无声的叹了一回:“差不多是这样的吧,但也不是说一定就这样,也许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我们才会重新转过头来,去考虑,张氏和冯正北,究竟在替谁办事,到底是为周氏,还是为陈昱礼。而如果陈正廷才是幕后那只黑手,他要的,无非是陈昱礼也在这件案子里栽跟头,说到底,他和陈昱卿没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下来,陈昱卿好色,家中妻美妾如云,外头不知把他说的多难听,捎带着,自然说他陈家门风如何不好,连这个嫡长子都教成了这样,可见并不怎么样。至于陈昱礼,他是个莽撞的人,单从上次陈家酒肆发生的事,你也能看出一二来,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他没说完,魏子期却明白了,他顺着黎晏的话就把话接了过来:“如果真的是陈正廷,那他要害陈昱礼,也算在理之中。毕竟这么些年了,陈昱卿虽说好色,招惹了不少的口舌是非,但总归还能给家里做点儿事,多少外头的事,都是陈昱卿这个嫡子去周旋去做的,要说赚银子,我倒是听人说,陈昱礼也是一把好手,但到底不如陈昱卿。饶是如此,他都要陈昱卿死……”

魏子期自己也顿了声的。

其实说来觉得有些心寒,毕竟陈昱卿在陈家所处的那个地位,和他是差不多的。

这么些年,家中有多少事,都是他在奔波走动,如果到现在看来,是陈正廷为了所谓的名声二字,要长子和三子的命,又或是,他本就最中意的是陈昱礼,但是黎晏又有那句话说得对。

陈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即便是多少年的富贵人家,但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正廷原也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不是一样继承了陈家家业,且他掌家的这么多年,把陈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吗?

所以说,倘或陈正廷真的只是因为中意陈昱礼,真的没必要要两个儿子去送死,说穿了,现在他把周氏也捎带进去,那等同于把陈昱舟也捎带了进去的,他这一辈子到如今,也就这么四个儿子,难道为了叫陈昱礼继承家业,就把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他不敢想,他怎么敢想呢?

魏子期死死地抿紧了唇角:“下说得对,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蛇蝎心肠,不配为人,可说到底,我还是犹豫的……毕竟这件事,听来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周家的亏空

第211章周家的亏空

他们那头犹犹豫豫,对于这案子不敢拿定陈正廷究竟是如何,而那边杜启崖带着人匆匆往周氏茶庄而去。

周氏茶庄的主人叫周余,今年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从前家中有几亩地,便种了茶,最早的时候生意一般般,但总归是能够维持家用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过得也还算是不错。

嫁给了陈正廷的那个,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余下的他还有三子二女,现如今为着陈家的缘故,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再不是当年那个畏手畏脚的周余了。

今日原本他不到柜上去的,但是前阵子孙昶到湖州收新茶那会儿,同他们家暗中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的——这事儿说来真不怪他,横竖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家子就靠这个吃饭过日子呢,陈家再怎么提携他们的生意,总不可能每个月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周家来,倒是周氏每个月会送些东西回来,但是人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富足的日子过的久了,自然就想要更多的银子,过更加富足的生活。

是以当初孙昶找上周余的时候,他暗地里是卖了一批茶叶给孙昶的,但是这笔账就不能走明账,五六年前陈家给周氏茶庄一大笔生意的时候,周余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内账册上添了陈正廷的名儿,每年到了年底,是要给陈正廷分红利的,虽然陈正廷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他委实是看不到眼里去,可架不住他哪天心血来潮,要看账本——这账本怎么能叫陈正廷看呢?那不是全都露馅儿了吗?

陈家和魏家的旧怨,周余不是门儿清,但好歹知道,孙家和魏家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他要背着陈家和孙昶做生意,就为了那些银子,把陈正廷给得罪了,那是得不偿失。

故而当日周余特意吩咐了,要把这笔钱做了暗账。

暗账嘛,就总归见不得人,可凡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总是容易出岔子。

譬如今日——实际上这消息是昨儿后半天就送到周家去的,说是账上出了将近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底下的管账先生已经发现了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和对账的管事儿对了整整半个月,一直都没敢告诉周余,想着怕是哪里少记了,或是多出了,没得瞎折腾,毕竟从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但是一来二去半个月时间过去,这笔银子还是对不上账,是真正的不翼而飞了,家里头也没有哪位少爷奶奶来支取过,管账的郑先生和对账的霍先生这才傻了眼,无奈之下,只能去告诉周余。

周余倒不是说心大,只是这个人有个臭毛病,一到了后半天,就懒烦折腾,不愿意挪动,白天把事情都交办完了,柜上的事也都处置妥当了,到了后半天,往家里头一窝,再不愿意出门,除非是外头有了推不了的应酬,不然是决计不出门的。

昨儿郑霍两位先生到周家去告诉他这个事儿的时候,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只说今日一大早再到柜上来盘点对账,挨个的问柜上的人。

二位先生自然觉得不妥,还是周余自个儿说了,横竖已经拖了半个月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晚上,二位先生见苦劝他无用,只能讪讪的离开了周家,今儿一大早直奔柜上而去,等着周余到铺子里对账。

杜启崖带着人来的时候,周家茶庄是没有开门的,铺面上的门板扣了个严严实实,只是隐约能够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动静。

底下的小衙役竖着耳朵在门板上听了好半天,到底没有去拍门板叫门,只是又一溜小跑着往杜启崖身边凑过去,猫着腰:“大人,里面是有人说话的。”

这可奇了怪了。

周家自从傍上了陈家这靠山之后,湖州城中也没什么人家不长眼的轻易来得罪他们家,关门歇业是少有的事儿,反正杜启崖所知道的,周余这个人虽说有些随性,但开门做生意的事儿,逢年节上都不会不开门的。

杜启崖沉下脸来,略一抬手,念叨一声去。

他话都不必多说,手底下的人自然有眼色,又三两步跑到门板那头,砰砰的砸门。

里面周余正生着气呢,听着外头砸门的声儿,拿脚踢了一旁小厮一回:“去打发了!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上了板就是歇业了,还砸门呢!”

那小厮知道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连声欸着就往门口挪,又一面扬声:“贵客回吧,今儿个茶庄上板了,贵客明儿请早。”

外头砸门的声音倒是停住了,那小厮刚打算转身再回堂中去,就听着一道沉闷的声音传进来:“知府衙门来人办案,赶紧开门!”

那小厮吓的脚下一软,可也不敢就立马开门,跌跌撞撞的往堂中回,哭丧个脸叫东家:“外头说是知府衙门的人……说办案的,叫咱们赶紧开门呐。”

这回周余着实愣住了。

想来他女儿在陈家得宠,他那个外孙子没长成的时候,就从陈家三个嫡子手上分走了七间铺面,这十几年间,其实陈正廷也算是高看他们周家了,当初他几乎是把孩子卖到陈家去的,但陈正廷拿他当正经老泰山看,知府衙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层,怎么还会跑到他茶庄来找麻烦呢?

他拧眉,心下虽困顿,却并不敢十分怠慢,毕竟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冒充衙门里的人,跑到他家的茶庄上来闹事。

是以周余虽不情不愿的,仍旧叫人先把摊开的账册收拾收拾,自己又带了人往门口去,一面急声催促:“还不赶紧去把门开了,叫衙门里的老爷进门来!”

门板打开,外头明亮的光线进了屋中,金色的光芒先洒了一地,金光粼粼,摇曳生辉。

周余往旁侧身站着的,正想要开口寒暄两句,一抬头,入眼却是杜启崖那张实在算不上和善的脸。

“杜大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端出七分的恭敬来,又啐骂小厮叫赶紧去备着上茶,“杜大人这一大早的到我们这儿来,又是这样兴师动众的……”

可是他的客套话都没能说完了,杜启崖一扬手,止住了他所有的后话:“今儿来不是和周老爷你叙旧的,有公务在身。”他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往堂中走,眼风扫过之处,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账本。

杜启崖回过头去看周余:“今儿个上板歇业,这是在对账?”

周余欸了一声,仍旧是陪着一副笑脸的:“这有好几个月没对过账,挑了今儿叫他们把账给……”

然则杜启崖还是没叫他把话说完:“那便更巧了,省的还要麻烦周老爷,叫人把账本都拿出来,你们正好在对账,也就方便我们查账了。”

周余是彻底愣住了的。

合着杜启崖今儿到茶庄来,是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给他留的。

这样子几次三番的打断他的话,换做谁,也是要生气的,只是周余出身地位摆在这里,素日不过仰仗着陈家,便并不敢真的在杜启崖面前拿乔托大罢了。

眼下他听杜启崖话里的意思,是要查他们家的账,他虽敢怒不敢言,可总要替自己说上几句话。

周余挺了挺腰杆:“杜大人说这话,我听不大明白,查账?查什么帐?”他说着抬手指过去,那方向便正是摊着账本的那几张桌子,“这都是我茶庄上的账,是我周家自己的家账,我没有犯事儿,也不曾涉什么案,杜大人虽是堂堂的知府大人,可也没有说随随便便,就要来查我们家的账的吧?”

杜启崖一挑眉:“周老爷好硬气。”他嗤了一嗓子,斜着眼扫过周余,那副姿态,摆明了不屑一顾,压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我带人到你茶庄来查账,听的是齐王殿下的吩咐。周老爷,陈家大爷的死,查到如今这时候,同周姨娘身边那个乳娘张氏,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和她脱不了干系,那周姨娘,又能多干净?”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啧的咂舌叹息:“张氏能前前后后的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买通王石头,这笔银子,打哪里来的?周老爷,不要说是你周氏茶庄,就是陈家四爷名下的七间铺子,也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查!”

周余眼底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对于杜启崖说出口的事情,他听来真是心惊肉跳。

人命案子?和张氏扯上了关系?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呢!

周余一时慌了,上了手差点儿扯上杜启崖,可到底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及时的收住了手:“杜大人,这话可不敢……”

他本想说上那么一句,这样的话可不敢信口胡说。

可是他看看门外的人,杜启崖摆出这样的架势到他家茶庄来,这话会是胡说的吗?

周余吞了口口水,做了个请的姿势:“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果换做是从前,这个面子,看在陈正廷的份儿上,杜启崖也会卖给周余的,况且其实平日里,周家也没少了他的孝敬银子,只是对于周余这样的人,他多留了心眼,收人的银子归收银子,却从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叫他们拿住了就是。

现如今杜启崖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只想叫孙家和陈家这桩案子尽早的了结,黎晏能够尽早离开湖州,不要再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从来就不是圣人心性的人,没道理为了保全这些不相干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是以就在周余满心以为他会松口时,杜启崖却板着个脸,一本严肃的回绝了周余:“周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就站在这里说,要没别的说的,我手底下的人,可要公事公办了。”

“杜大人——”周余见他扬起手,莫名一阵心惊。

他算是摸准了杜启崖今日的脉象,横是软硬不吃,一定要查账了。

可问题就在于,郑霍二人昨日刚来回过他,账上的确出了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的,可是这笔钱,他们没有人知道去了何处,他自己也不曾支取挪用过。

今天杜启崖跑来说,张氏曾经给过王石头五百两银子,买通这个人,害了陈昱卿性命,这里头一来一去,岂不是正差不多填上了?

他怎么敢叫杜启崖就这样查……

“杜大人,到这种时候,我也不敢瞒着您,实话跟你说了……”周余这会儿是真的慌了,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的,陈正廷要把这个罪名扣到他们周家脑袋上,他们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毁了!

他吞吞吐吐,勉强的支撑着,一抿唇,横了心把后头的话说给杜启崖听:“今儿来查账,是因为柜上先生对账之后,发现出了七百两的亏空,前头半个月连我也不知道,管账先生和对账先生这查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头绪,才来回了我,我这不是一大早就到了柜上来,上板歇业,要好好的清查这笔银子的去处。您这会儿突然跑来说,张氏她给了王石头五百两,买凶杀人——”

周余肩头瑟缩一阵子:“大人,您查出这七百两的亏空,这罪名,可不就坐实了我们的吗?”

杜启崖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脑海中自有别的念头闪过,只是沉着脸:“七百两的亏空?周老爷生意做的大了,心也大得很呐?出了七百两的亏空,也不用报官,就自个儿关起门来自己查,合着出了家贼,周老爷也是个圣人脾气,不打算闹到场面上去了?”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着也说不清了。

周余是真的不敢告诉杜启崖,这笔银子,多半是和孙昶做生意时,叫那伙子黑心的贼给贪了,反正当初是走暗账,明里不好发觉,暗中动手脚,也不好轻易就逮着他,他自然有恃无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杜启崖和陈正廷之间……

周余这头还犹豫着,那头杜启崖把音调一沉:“嗯?”

他立时打了个激灵:“这银子是当初和孙昶做生意得来的,我……我叫人走了暗账,不敢给陈家知道。杜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啊!”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二章:六百七十两银

第212章六百七十两银

杜启崖着实叫他的话给惊到了的。

他和陈正廷也算是相处多年的了,当初陈正廷灰溜溜的从京城离开,回到湖州老家来,开始疏通湖州官场上的关系时,他还并不是湖州知府。

那时候眼看着陈正廷的手段和本事,他暗暗心惊,觉得此人实在不简单,无怪能在京中混迹多年,只怕要不是广阳王横插一脚,抬举魏家,陈正廷也不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京中多早晚也轮不到他魏家上台面唱那出戏的。

是以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自己要在官场上走得更加平稳,其实很有必要与陈正廷这样的人密切相交,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姻亲之说。

打从一开始,陈正廷于他而言,便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过这么些年了,杜启崖也时常告诫自己,陈正廷这样的人,可以威逼甚至可以利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要去惹怒他。

杜启崖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周余。

年过了四十的人,这十来年操心虽然少了,但早年间劳心劳神,身体上大约闹了亏空,便比同龄的人看来更多出三四分的苍老。

而且早些年周余是要自己下地去照看那些茶树的,虽说不至于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日积月累,这腰杆子便挺不直。

他略有些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儿,满脸都写着诚惶诚恐。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物,竟敢在陈正廷的头上动土吗?

杜启崖的声音沉了沉,不敢置信一般,同他确认了一回:“你和孙昶做生意?背着陈家人?”

周余当然知道他和陈正廷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说这话不跟他实说了,那七百多两的亏空,他要真的把张氏给了王石头买凶杀人的五百两,算在周家的账上,他还能落着什么好呢?

买凶杀人和与孙家做生意,两相比较之下,后者至多将陈家给得罪了而已,不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周余定下心来点了头,斩钉截铁的说是:“也是我一时财迷心窍贪了心,当初孙家大爷来收新茶,陈家大爷一味的压着我们不许卖,孙家出手也大方,其实去年来收茶那会儿,也没亏了我们的。孙家大爷给的价格再公道没有,我们平日卖的新茶,都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孙家大爷把价格给到了三两银子一斤生茶——”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是平平淡淡的收了声,又掀了眼皮去打量杜启崖神色:“大人您知道,我们家虽然也是散户,但有陈家帮衬着,这些年下来,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最少能采下个五六百斤,要是遇上收成好,茶叶长得也好的年份,能采下个千八百斤的。孙家大爷这一斤生茶就多出一两银子,我们今年采下来的八百七十多斤生茶,抛下二百来斤我们自己家中制了茶饼来卖,那六百七十斤,就是多出了六百七十两银子,这个生意……”

他有些说不下去,杜启崖却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你也会说,这些年来是靠着陈家帮衬。周余,要没有周姨娘得宠,陈老爷帮衬着你们家,你们家拿什么一年采下五百到一千斤的生茶?这还只是头春的新茶,且不算后半年别的茶叶呢。如今倒好了,转过头来,你为了六七百两银子,和孙家人做生意。”

杜启崖啧的咂舌,望向周余的眼神,越发古怪,也越发透着一股子看不起:“人家都说知恩图报,陈家对你这也算知遇之恩了吧?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他说恩将仇报是有些言重了的,可偏偏周余他不敢反驳。

这话真的不对吗?说重自然是重了,他也没把陈家怎么着,更没有损了陈家利益来肥自己,陈家帮衬他是不假,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儿,难道叫他有银子不赚?他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是一味的依靠着陈家过活的,倘或这六七百两银子,陈家给他补上,他跟谁做生意就都是做了。

但陈昱卿当初给的银子,就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就是对他们家,也没有半点儿让步的,往年也都是这样,所以从去年起,他才偷偷地和孙昶做生意,横竖陈家人也不晓得他们家每年采下来多少斤生茶,又或是这一年打算自己留下多少做茶饼来卖。

去年没和陈昱卿谈成生意,他说的就是不打算对外卖生茶,茶叶成色都不错,倒不如自己制了茶饼对外去卖,价格还要好一些,可实际上,手上的生茶是都卖给了孙昶的。

今年也一样——先前几个月,孙昶和陈家僵持不下,到后来谁也不敢再卖生茶给孙家,就怕来年在湖州地界上吃不开,他算是好的,找的时机不错,在他们闹的最僵之前,已经把这一年的头春新茶,全都卖给了孙昶,自己真的就只留下了那二百来斤。

不过周余一开始如意算盘打得好,这一项就多赚了近七百两银子,等到后半年采了别的茶下来,生意就不必再和孙家人做了,人不能胃口太大,总不能一点儿生茶都不给陈家留,那就容易叫陈家拿住了他。

既有了那七百两银子,这一年到头,也就差不多了,他是贪心,但总归不至于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这一切都按着周余的设想在进行着,陈昱卿当日也没发觉他手上的生茶都卖给了孙昶,他本暗暗松了口气,陈昱卿却死在了孙昶手上。

那会儿周余还在想,这人命官司打起来,恐怕就是个没完没了,本来他担心过,孙昶要是说出来从他手上收了茶,可要怎么办呢?但后来转念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孙昶也没道理单提起他。

而周余眼看着几个月过去,陈正廷都没有找上门来寻他麻烦,他便知道,这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陈家和孙家甭管到最后闹成什么样,他银子是赚到手了,也不用担心被陈正廷给拿住了。

本觉高枕无忧的周余,又何曾料到,会变故突发呢?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三章:无计可施

第213章无计可施

杜启崖的鄙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瞧不起,周余以前见得多了,真的是习以为常。

可是今日的习以为常中,偏又带着一些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该遭人白眼呢?

周余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佝偻着的身躯试图挺直一些:“杜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样的行径,觉得也不过六百多两银子,怎么就值得我这样辜负陈家的帮衬和提携。”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长舒出来:“说实话,这种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您瞧不起也好,觉得我不惦记陈家恩德也罢,这世上,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我和孙家又没有仇,我和白花花的银子,更没有仇。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觉得我不识好歹冲撞您——”

他是把尾音顿了顿的,那姿态倒像是在等着杜启崖松口,才敢继续说后话。

但杜启崖知道,他今日是有些豁出去了,谨小慎微横是没有用,打从方才自己没给他留面子,他就心里明白,今儿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毕竟知府衙门的大堂上,还坐着一位齐王殿下。

于是杜启崖也没动,连眉毛都没挑一挑,果然就又听见周余自顾自的说下去:“您拿了孙家的银子,陈家大爷的案子不也是一拖再拖了吗?”

他说这话是压低了声儿的,倒也顾忌着这话不好轻易叫人听了去:“这里头的事儿,咱们都心照不宣罢了。其实您这些年,和陈家走得近,银子一样没少收,但如今闹出人命来了,您还是一心只贪孙家的银子,宁可把案子往下压,也要先把钱拿够了。大人,要不为着您一拖再拖的,这案子又怎么会惊动了齐王殿下呢?”

周余这个人倒是个不糊涂的,一面说着一面叹气摇了摇头:“您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早该想到的。孙家见使银子买不回他们大爷的一条命,就势必要打官场上的主意了,可他们家能指望谁?还不是要去求魏业这个亲家,可求到了魏家,不就是求到了齐王府吗?齐王殿下待魏家那位二姑娘如何,您比我们明白。所以您瞧,闹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不还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今儿您进了门,又说了前头那一大车的话,我听也听明白了,横竖这案子多半和孙家大爷也无关,是陈家内宅之祸,且这个祸,恐怕落在我闺女头上。”

说到这儿,周余心下也有了气,可真不敢在杜启崖跟前使气性,本来他说了这一大车的话,估计就是戳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心窝子了,他还敢使气性摆脸子,那今儿个他就更甭想过去了。

周余顿了顿呼吸:“杜大人,所以您也不要来说我如何,做生意嘛,我没损了陈家的利益,就算不上什么恩将仇报。”

至于此,杜启崖真的觉得,周余这个人是可惜了。

以往这样的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即便看在陈正廷的面子上,偶尔多看周余两眼,也绝不会高看他。

但今日……

有些话,分明就不是他该说出口的,可他浑然不怕。

这个人骨子里是有刚气的。

反正事到如今,跑是跑不了了,这一趟知府衙门是一定要走的了,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活个痛痛快快?

这样的人生,是杜启崖曾经无比羡慕的,在他年少无知时,也是一心向往的。

痛痛快快这四个字,在他迈入官场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会写了。

他能随心所欲吗?便是到了今日,他做了一方知府,也是不能的。

这么些年贪银子,好似富甲一方,可平日哪里敢那样露富,唯恐被人告到御前去,只能小心翼翼的。

杜启崖略合了合眼,沉思了好半天,等在睁开眼时,眼底的鄙夷和不屑全都不见了踪影,脸上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周余稍稍安心,只要不动怒,什么都好说。

他又猫着腰,但本身他身形就有些佝偻着,便是再猫着腰,也并不显得多谦卑:“杜大人,那您看这知府衙门……”

杜启崖嘴角往上扬了扬:“知府衙门,周老爷还是要跟我们走一趟了,”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抱拳朝着门外方向恭敬的做了个礼,“齐王殿下可还在大堂上等着周老爷。”

周余的脸立时就黑了:“杜大人,我说了这么多……”

“你说的再多,也不该说给我听。”杜启崖拉平唇角,往后稍退半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你该不是以为,你同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话,我就会到齐王殿下面前替你说情吧?周老爷,张氏那头可是叫实实在在的拿住了的,你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你自己说不清楚,难道指望着我来替你说清楚吗?”

他嗤笑一嗓子,越发往门口方向退:“你要真是不知情的,在殿下面前回清楚了,你们家这笔烂账,自有齐王殿下派人来查个清楚明白,既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呢?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

杜启崖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迈出了周氏茶庄的大门,只又扬了声朝左右衙役吩咐:“请周老爷府衙走一趟,把这些个烂账也都规整收拾了,一并带走!”

人是带走了,账本也一并带回了府衙去,杜启崖真的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给周余留,吩咐了人把周氏茶庄把守着,这就算是暂且给封了。

这倒不是黎晏交代下来的,只是毕竟涉及了人命案子,便是按照寻常查案的章程来走,茶庄也是要暂且查封的,等到事情查明白了,要说真的和周余无关,自然茶庄再还给他,可要案子是他做下的,这茶庄该如何处置,那还要听黎晏来说,毕竟如今他是不敢再擅自做这样的主了。

周余一路跟着衙役们出了门,眸中含着七分恨意,临走时,不免顿住脚步,又回过头去看身后被封了的茶庄。

半辈子——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

他眯起眼来,只恨杜启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却又无计可施!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四章:欺瞒哄骗

第214章期满哄骗

杜启崖带着周余回府衙那会儿,日头是正好的时候,熠熠生辉的光芒,拉长了身后的影子。

周余走在杜启崖后头,一步一步的,几乎全都踩在了他拖长的身影上,眼底仍旧是愤恨,每一步都踩的极重。

临到了府衙门前台阶时,周余站住脚步,一抬头,叫了杜启崖一声。

杜启崖听得他的声音,自然把脚步收住,回了身来看他,把眉心一挑又一扬,倒是没说话,那副神情分明是示意他有话直说的。

周余其实有些犹豫。

杜启崖对他的态度,显然和软了很多,只是他这次涉及的案子,是杜启崖绝不愿意插手的,是以便是心下对他再多出些好感,也未必会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这会子要是把话说的太绝……

周余吞了口口水,那头杜启崖自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提了步子要进门,周余忙追上去半步:“大人就不怕我见了齐王殿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杜启崖身形一怔,却并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只是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余:“我料到你会这样说,不过周余,你这个人其实聪明得很。人家常说富贵险中求,这话我看一点儿也不错,可你既然敢冒险,自然是有本事能不叫人抓住。你觉得,我怕吗?”

周余面色一沉:“大人固然是不怕的,反正这么多年,我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大人又何惧之有呢?”

杜启崖肩头一耸,把两手一摊:“所以你又何必问呢?”

“但是大人——”他在杜启崖反身要进门时又扬声叫住了人,“有些话说出口,便总要在齐王殿下心头落下个疑影的。”

杜启崖脸色彻底黑了:“说来说去,你指望我替你求情,说几句好话,所以才拿这个威胁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学了周余先前的模样,把音调拖长了,又突然重新开口,“在茶庄时候,你不是说,这笔银子,和张氏买凶杀人的五百两毫无关系吗?”

这话仿佛是反杀了周余一手,连他自己都一时间哑口无言。

杜启崖冷笑出声来:“殿下也不是要颠倒是非黑白,是你的罪过,自然你来担着,不是你造的孽,把话说清楚了,殿下没有冤枉你的道理。周余,你亏了银子在先,无端被卷入这场风波在后,若不是做了亏心的事,你怎么这么怕?”

说来说去,直觉告诉杜启崖,周余未必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案子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不敢笃定,案子就是周氏做下的,可张氏既然牵涉其中,只怕周氏也难逃干系,偏偏这么巧,在这种时候,周氏茶庄账上多出近七百两的亏空,这一切不是太巧了吗?

杜启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周余那头眉头紧锁:“我没做亏心事,大人用不着拿这话来激我。可是上了堂上,没人帮着我说几句好话,我到底会不会做了旁人的替罪羊,大人真的拿得准吗?”他扬声反问,“孙家大爷还关在大牢里,齐王殿下带着魏家兄妹一起来的,人家是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齐王殿下心里向着谁,原也不用我说。我没罪,也不怕殿下查,只是不想无故背了本不是我的罪名,这才想求一求杜大人,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好歹替我周旋两句而已。”

他胆子实在是大得很,也可能是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杜启崖嚯了一嗓子:“求?周余,你这可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吧?”

周余不假思索的便开口:“等事情成了,我自……”

“我用不着你的银子,也当不起周老爷的孝敬二字。”杜启崖压根儿没容他把话说完,冷着嗓子便打断了,“从前那么多年,你送到我府上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饶是如此,到今日你都敢拿出来说嘴,来要挟我,我还敢收你的银子,岂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官做的太顺了?”

周余真不想这样的,这世道从来是有钱好办事,白花花的银子舍出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在湖州做生意,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当然也少不了要银子在其中支撑着,哪怕是对陈家人,他不是也没少送钱吗?陈家看不看得上眼是一回事,这个礼数他要周全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从来就不吝啬于出钱,是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没有动过要得罪杜启崖的心思,今日也是万不得已……

然则就在周余想给自己留一些余地,想着如何能说上几句软话,叫杜启崖看起来不那样生气时,杜启崖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松了口:“不过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答应你就是了,横竖你也不要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到不得已时,替你说和两句,这原也不值什么,我应了。”

周余自然是长舒一口气的,可只有杜启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怕周余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那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原本他不是也打算着,倘或周氏茶庄查不出什么东西,他也是要想法子在账目上动一动手脚,把张氏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做成是从他周氏茶庄支出去的样子。

那时他想法也简单,反正这个脏水已经泼到了周家身上,他想叫黎晏趁早离开,不如狠一狠心,彻底把周家脏死,也就算了。

只是没料到他到了茶庄,周余倒自己先说了那七百两的事儿,如此一来,他反而不好再动手脚。

放到眼下,周余说的话,便必定不是吓唬他而已……

黎晏对湖州的案子上心的有些过了头,并不是他先前所想那样,只为了救孙昶一命而已,他要的,好似是一个真相,等的,也是一个水落石出,如果孙昶真是杀人凶手,他一定不会草菅人命轻纵了孙昶,但如今查到这情况之下,他也不会再叫谁糊弄过去了。

这一切,杜启崖心里都有数,可他还是动了在黎晏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心思。

狗急跳墙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

黎晏看着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杜启崖身后跟着的男人,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再卑微不过,一进了门,也不敢四下乱看,等在堂中站定住,想都没多想,径直就跪了下去,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先磕了头。

杜启崖的脚步倒是没停住,朝着黎晏的方向走过去,而黎晏的目光还落在门口方向,是因为底下一班衙役,手里捧着些什么东西,跟在他们之后进来的。

黎晏眉心微一蹙拢:“他们拿的是什么?”

杜启崖这时走近了,脚下一顿,做了个官礼来,才与黎晏娓娓道来:“下官带人到周氏茶庄时,正赶上周余在清点账目,下官细问过才知,茶庄上有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对不上账,柜上的先生对了半个月的账,也查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才在昨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周余,他今日一大早到茶庄去查账的。”

“七百两的亏空对不上账?”黎晏眉头越发蹙拢起来,眼角的余光又扫过了门口站着的衙役们,自然了,也不是瞧他们的,视线所到之处,还是他们手上拿着的那些东西。

他顿时了悟:“周家的账本?”

杜启崖说是,便又没了后话。

黎晏挥了挥手:“先拿下去叫银曹去看着查吧。”

他如此吩咐,底下的衙役又看过杜启崖脸色一回,才敢带着东西又往外退,只一路去寻了高通不提。

黎晏倒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杜启崖有些胆战心惊,只往一旁退下不提。

底下周余跪着,心里早把杜启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了。

他方才是怎么回这位殿下的话的?合着在府衙门口答应好的,都只当是没说过一样吗?

说什么会替他周旋,会替他说上几句好话来求情,这才刚进了门,就急着卖他吗?

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从何而来,他也不回明白了,就打算叫齐王殿下将错就错吗?

周余眼中闪过阴鸷,一抬眼看向杜启崖:“杜大人回话缘何却只回了一半呢?在府衙门口,草民问过大人,是要如何回殿下的话,大人说一切您来回,之后殿下问什么,草民答什么就是,可怎么进了门,您只说我家中账上的七百两亏空,只字不提这亏空从何而来?大人,您这么着回话,岂不是要害死草民吗?”

别说是黎晏,就连魏子期和魏鸾也纷纷侧目看向杜启崖。

杜启崖倒没想着,周余还能在这事儿上摆他一道。

其实要说他也不是完全有心的,坦白来说,他想叫黎晏误会,可这误会又能到哪里去?周余自己不是没长嘴,黎晏只要问了,他一定坦白回了,这事儿论说还是周余自己回比较好。

他先前答应了周余,要是到了不得意的时候,替他说两句好话,那就不能叫黎晏觉得,他和周余之间,是从前私交就不错的,最好是叫黎晏以为,他二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样才最好。

是以这个事儿他没打算替周余回,免得叫黎晏觉得,这样要紧的事情周余都告诉了他,交情还能不好吗?

只是他……杜启崖一阵头疼,亏得在府衙门口他还夸赞周余聪明,这个人上了大堂见了贵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殿下,下官这个……”

黎晏似笑非笑的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重又落到周余身上:“有什么话,你自己回了,怎么事事都指着杜知府?你说吧,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是从何而来,我倒是想听一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你那个闺女身边的乳娘,前前后后给了王石头五百两,要买陈昱卿一条命,如今东窗事发,她被拿住了,我叫杜知府带人到你们家的茶庄去查你们的账,你就正好告诉杜知府,柜上有七百两的亏空?”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要换在别人身上,周余也保管是不信的,巧,这可真是太巧了!

可是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真是有冤没地方说。

他就这么一张嘴,百般解释,也架不住人家不愿意听。

这会儿齐王殿下开口问,好歹还愿意听他说一说,周余其实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的。

这位殿下好似也不是真的就要拿他来顶罪,不然进了门听了杜启崖那几句话,这笔亏空查都不用查,就咬死了说张氏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从周家支出去的,他还能到哪里去申辩?不过定了罪,关在大牢中,等死罢了。

这案子是齐王殿下金口断的,谁也不敢反驳什么,连带着杜启崖在内——更何况杜启崖也不会真为了他费心费力。

周余深吸了口气,便把之前在茶庄时与杜启崖说的那番话,重又同黎晏说了一回。

魏子期坐在旁边儿,听的直皱眉头,这件事上次见孙昶时,也没有听孙昶提起过,看样子,和周家做生意,且是按着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价格去收周家手上的头春新茶这回事,孙昶压根儿没当回事?

他心下隐隐不悦,只是此时不好多说什么。

魏鸾也感到意外,论说和陈家闹成这样,怎么好好的会跟周家谈生意呢?孙昶真就不怕人家背地里使绊子,拿阴招坑他?

黎晏撇了撇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银子走了暗账,而你柜上出了家贼,把这笔钱黑了,所以到如今才会有对不上账的事情发生,偏偏你又不知道是谁黑了心肝,这样黑你周家的银子?”

周余说是,可却又越发把头低下去,实在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说辞太站不住脚了。

果然黎晏声音沉下去:“周余,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任由你欺瞒哄骗吗?”

周余连连磕了三个头,一味的说着不敢:“草民怎么敢欺瞒殿下……对,对了,孙家大爷就在大牢里关着,殿下可以派人去问,真的有这么一笔账,草民也真的和孙家大爷做成了这笔生意的!”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五章:恨不能撕碎她

第215章恨不能撕碎她

黎晏侧目去看魏鸾时,她有些出神,其实是因为不太能够想得明白。

这次到湖州来收新茶,真的就为难成这样了吗?

上回在牢里见到表哥的时候,出得门来,大哥说过,表哥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只要还有他在一日,孙家的生意就不会垮,也无怪外祖父和舅舅这样豁出去老脸,求到爹的面前,也要救下表哥来,这里头只怕并不为着表哥是家中嫡长,到底还是他能支撑得起这份儿家业,才会如此。

那时候她不能参悟透彻,只是觉得,大哥既然这样说,那表哥大约真的是个十分会经营的人。

但今日见到周余,再听周余说当日与表哥谈了生意的,又是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卖出去……

魏鸾心下生出怪异感来。

那会子为难到了要和周家人做生意,饶是如此,表哥也没写封信回家去,劝一劝外祖父和舅舅,今岁茶叶生意上,不如就算了。

她倒也能明白,今年退一步,只怕往后年年都要如此,且还是要任由着陈家得寸进尺。

可说来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湖州就是陈家的地界儿,湖州新茶原本就是陈家一家独大的,区区的一个孙家,又能怎么样呢?按照黎晏的说法,爹这么多年心里都憋着劲儿要陈家好看,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不也什么都没干成,或者说,没敢干吗?

孙家原本就不是指望茶叶生意才能过活的,生意这种事儿,今岁有利可图,明年便就未必了,既是未必的,又为什么非要分一杯羹,还得看着陈家脸色行事呢?倒不如索性就不要做了,什么地方赚不了银子,非要动一动陈家头顶上的这片土。

表哥既是聪明人,就应当分得清楚利弊,也懂得该如何取舍才对,怎么反倒转过头来与周家人做生意,白舍出去那几百两的银子……

魏鸾愁眉不展,眼中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但她与黎晏之间,好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这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扭脸儿看上去,果然与他四目相对。

黎晏眼中有询问的意思,魏鸾心下的怪异感稍稍褪去,面上也换来一旁柔和,朝着黎晏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了,周余明知道孙昶还关在牢中,不至于这种事情还要扯谎,真的拿了孙昶来问,他就更加的有罪说不清,本来那七百两银子的去处,恐怕周余自己都还交代不清楚呢,这会子还要扯谎骗黎晏,那才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黎晏心下本也是这样想,只是又怕魏鸾一时想不明白这一层,他径直就的松了口,认了周余所言,魏鸾心里头是要胡思乱想的,是以才会有那垂询的一眼睇过去,此时见魏鸾是个能拎得清的,也就松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杜知府,叫人把张氏带上堂来吧。”

周余的目光中是毫无闪躲的,倒显得那么的坦然无惧。

黎晏等人看在眼中,皆下意识高高的挑眉。

这男人倒还算是个有骨气的,全然不怕就这样坐实他的罪名,拿了他来顶罪一般,也不知是惯会装出这么一派的云淡风轻,还是果真与此案无关了。

杜启崖那头得了黎晏的话,也不含糊,亲自往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现如今在黎晏面前,他一点儿没有初见时的官架子,只是尽可能的表示着自己的恭顺,也希望黎晏能渐渐地打消心中对他的那点子疑虑,哪怕这很难,哪怕他也不是真心的顺服,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他去而复返其实很快,毕竟府衙大牢距离这大堂也并不算多远,再加上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黎晏看,等到出了门,拐角绕出去,杜启崖自个儿是根本就懒烦多挪动一步的,只不过打发了底下的衙役到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等见到了人,他再带着人一路回到堂中去,便也就做出一副,是他亲自到牢中提了张氏的模样罢了。

此时张氏有些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也不敢随意的抬头四处张望。

打从她进了这府衙中,没有上过堂,是径直就被关了起来的,但她自己做过的事儿,自己心里总归有数,当时衙门里的人到家里去抓她,她又听提起冯正北和王石头二人,便知道大约是完了,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捅开了,再也无所遁形。

她不是没想过辩解,就是没想到进了知府衙门,也没人提她过堂来审问,有一肚子的话开不了口,也没处诉说。

这等了好半天,才有了衙役到牢里去提她上堂来——时间是真的不长,从她被抓回来,再到这会子被提至大堂上,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张氏这一辈子贵人没怎么见过,至多也不过如陈正廷那般的富贵人家而已,是以在她的心里面,那些身处权力中心的人,都是高高在上又无比精明的,这些人心眼子少说十万个,哪一个随便转一转,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想要为自己辩解开脱,大抵是不能够,怕只怕越说越错,把柄也叫人家越拿越死。

更何况,当初办这样的事情,该得到好处,她全都得了,家里头儿女们也都安置的十分妥当,她不是个糊涂的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是她死,也该烂在肚子里,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这会子张氏就跪在周余身旁,黎晏一挑眉,扬声问周余:“你身边跪着的这个女人,认识吗?”

周余如何不认识她呢?小女儿落地时,周家也已经算得上家境殷实了,给孩子找的起乳娘,又是什么都拿了好的紧着,那会儿张氏还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就一直陪在小女儿的身边,直到她进了陈家的门,张氏也跟着一起到了陈家去。

他面色沉下去,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恨不能把张氏给撕碎了的:“草民认得,这就是草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跟前的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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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对他不满

第216章对他不满

或许是周余说话时候咬牙切齿的姿态,还有那样的语气和口吻,实在有些吓人,跪在一旁的张氏瑟缩了肩头,下意识的拖着膝盖更往一旁挪动了些许。

魏鸾看着,冷笑了嗓子,她倒是没说话的,只是这一声没刻意的压着,自然就传入了众人耳中去。

魏子期觉着她没分寸,虽上得堂来旁听,但无论如何不该发出任何的声响,以免落人口实,说她在公堂之上影响了黎晏的判断,这对她、对黎晏,都没有半点好处。

不过黎晏不这样想,既带了她上堂,别说只是一声冷笑,她就是这会子发声质问张氏,他都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

是以魏鸾这样子不屑一顾的嗤笑出声,却还能忍住一言不发,他倒觉得,她今次已经十分耐着性儿了。

不过魏鸾的笑声也才正提醒了他,再低头去看周余和张氏二人时,他才发觉,张氏比先前离周余更远了些。

黎晏嘴角上扬着:“这是公堂之上,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你也用不着离周余那样远。说来,周余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吧?”

张氏肩头一抖,只是颤颤巍巍的说了声是:“要不是老爷放我进府中给我们姑娘做了乳娘,这会子我还不知是在哪里,一家子老小,早就饿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到如今,周氏进了陈家门那么多年过去,陈昱舟也早已经长大成人,却还仍旧以姑娘相称……

“你对陈正廷很不满吗?”

黎晏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话,问的张氏愣住了神。

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几乎都已经送到了嘴边的,无外乎是些鬼迷心窍,又见不得姑娘和小少爷受委屈一类的话,总归这位殿下问什么,她认什么就是了,至于周余会如何歇斯底里的失态辩解,那是周余的事,现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闲心还管周余会如何呢?

知遇之恩?这四个字固然说的不错,她也低眉顺目的认了这四个字,但在周家的那些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只有她心里清楚……哦,是了,周余也心里有数。

可是令张氏意外的是,齐王殿下一开口,只是问她对陈正廷是不是十分的不满意。

她一拧眉,这时才敢抬头看上去一眼。

当黎晏那张俊秀又带着三分英挺的脸撞入她眼中时,她显然惊艳了一回,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张氏心头突突的跳,到底记着回他的问题,吞了口口水:“殿下怎么会这样问呢?从跟着我们姑娘进了陈家门,老爷对我们姑娘是千万般的好,我奶大姑娘的,姑娘过得好,我心里就高兴,怎么会对老爷不满呢?”

她反问了一大车的话,但对黎晏而言,这也都只是掩饰的说辞罢了。

他眉目间一片清冷,原就生的好看的一张脸,但凡沉下面色,再染上七分的清冷,便又透出一股子的贵不可言来:“你张口姑娘闭口姑娘,周氏进陈家门做姨娘也有十几年了,陈昱舟落生也已经长大成人,你在外头尚且一口一个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陈家门里的姨娘,也只当你对陈正廷不满至极,才不愿意认他这个老爷,不愿意承认,你奶大的姑娘,是他陈正廷的姨娘。”

“我没有!”张氏开口就反驳,那真的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失态,这一声叫嚣是冲着大梁齐王而去时,不免感到一阵后怕,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神色,发觉他并未如何着恼,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等张氏缓过那口气,自然也缓过那股子劲儿时,才能够冷静下来,继续说后头的话:“这是姑娘吩咐的。其实院子里服侍的人,除了我,没有人会叫一声姑娘的。”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殿下是尊贵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姑娘那样的难处。说好听点是姨娘,可谁又不知道,那是老爷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要说周家老爷也是家境殷实的,要真是把姑娘给了陈家老爷做妾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卖闺女一样把孩子卖给陈家老爷的,陈家门里上上下下瞧不起我们姑娘,太太从前又没少给脸色看,也就是我们姑娘年纪轻,样貌又生得好,这些年在老爷跟前服侍,也没有敢不尽心的,尽可能的恭顺谦卑,才讨了老爷的喜欢。哪里是什么姨娘呢?叫她一声姨娘,那就跟拿了刀子剌她身上的肉是一样的,她疼的死去活来,还只能生受着。”

这样的话说出口,显得周氏再没那么可怜,连魏鸾听了都止不住的皱眉。

周余这事儿干的实在不怎么样,自己亲生的姑娘,倒像是一点也不心疼,眼里头就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周氏进陈家门,他既拿了陈正廷的银子,那周氏将来过得怎么样,就跟他再也没关系了。

横竖当初他是把姑娘卖给陈家的,将来就是死在陈家门里,他也管不着。

眼下听张氏这样说,周氏倒还算是个有气性的,陈家的奴才她约束不着,也只能告诉自己的乳娘,别那样喊她,她听了心口疼。

这个女人十多年如一日,看似风光无限,生压了吴氏的一头,可这里头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魏鸾这头正心下叹气,那边张氏已经又开了口:“殿下您问我是不是对陈老爷不满,那是真没有的。我们姑娘日子过得苦,可再怎么苦,好歹这些年下来,都还有陈家老爷心疼她,爱怜她,好些时候我们姑娘自己说,那也不过是看在她年轻的份儿上,拿她当玩物似的稀罕着,等年岁渐长,又是另一番光景,可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熬过来了,我们哥儿现在年纪也大了,能照顾她了,总算该着苦尽甘来了不是?我怎么会对陈家老爷有不满,要不是陈家老爷心疼我们姑娘,在陈家那样的大宅院里,我们姑娘早就叫磋磨死了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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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

要是照张氏这样的说法,她应当十分感谢陈正廷才对,毕竟这十几年来有陈正廷对周氏的诸多照顾和保护,她在陈家那样的深宅大院中,怎么活得下去呢?

诚如魏鸾先前所想的那般,吴氏当年在京城时,尚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到了湖州,在内宅中,难道却制服不了一个周氏了吗?

况且吴氏接连给陈正廷生了三个儿子,便是陈正廷或有不喜欢的,却也不能否认了吴氏是有功的,至少在陈家子嗣香火这一宗上头,谁也压不过吴氏这一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这么多年,周氏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且大多的时候,又都是她在在走动,这湖州城中,也少有人不知周氏这个人,连带着周家都得了不少的好处,从白手起家的小本买卖,到如今也能同湖州官场说上话,这里头绝少不了陈正廷的相助。

如此说来,张氏又为什么要害陈昱卿?就只是为了陈昱舟吗?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眉头紧锁,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层,而眼下周余就在堂中,若叫他二人当堂对峙……

他如此想,便也就已经开了口:“所以你原本对陈正廷感恩戴德,感念他从始至终高看周姨娘的这一眼,到头来就这么回报陈家的?陈昱卿是陈家的嫡长子,你听了周余的,为了给陈昱舟争这份儿家产,连素日里陈正廷的那点好处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要我说,陈正廷也是瞎了眼,把你留在陈家服侍!”

不要说周余了,其实连张氏自己都吃了一惊的。

这话说的——

合着也不是叫她来指认谁的,原就是已经吃准了这是周余吩咐她去干的事儿,这就是叫她来跟周余对峙的。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和周余……

张氏犹疑着,看看黎晏,再看看周余。

从前她在周家服侍的时候,每每见到周余,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对待底下的奴才们,也从不知宽宥二字是如何写,他们这些人,在周余的眼里压根儿就算不得人,不过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府上的物件罢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周余把姑娘卖给陈正廷时,她会那样生气,而多年过去,她心中对周余的恨意依然分毫不减。

周余自个儿就是这么着把他们买回了周家,然后又不拿他们这些人当人看的,后来姑娘长大成人了,且生了一张俊俏的脸,模样周正,身段儿更是周正,周家又已然算得上家境殷实,姑娘虽然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可是那时候要说配个良人,也不是不能够的。

早年间里,多少好人家的孩子上门去提亲,什么好样的没有呢?但那时候都叫周余给回绝了。

彼时张氏也天真的厉害,竟以为周余是为着姑娘还小,将来且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也委实没这个必要,这么早就定下了人家来,倘或周家将来更加的乘风破浪,青云直上,那岂不是把姑娘低嫁的狠了,委屈了姑娘那样齐整的一个人吗?

然则到头来,周余收了陈家老爷的银子,竟拿姑娘当个物件似的,就这么着折了白花花的银子,卖到了陈家去。

现如今这算不算现世报呢?

张氏趁着周余还在发呆出神的工夫,冲着黎晏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又个顶个的响,果然等到她再抬起头来时,额头红了一大片,饶是黎晏离得远,也隐约的瞧见了张氏额头处的红肿。

他下意识地拧眉,到底是从不苛待奴才的人,一时见了张氏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黎晏点了点桌案,指尖轻叩红木堂案发出的闷响,一声声全砸在张氏和周余的心口上:“有什么话就径直的回了,我才问了这么两句,你照这么个磕法,早晚得血溅公堂,给不知情的听了去,倒以为我如何的动了刑,逼得你们这样子一样,成什么体统!”

魏鸾也觉得意外呢——这个女人进得门来,她的目光就在没有从张氏身上挪开过了。

张氏那张脸上,写满了精明二字,重生为人,这两世加起来,魏鸾虽也有些识人不明的时候,但仍旧能看得出,张氏大概是个精明惯了的女人,平素又要强些,好拿捏身边人,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个十分怯懦的人。

但是魏鸾一定没有看错的。

方才黎晏话里话外的提起了周余,说买凶杀人实则是周余在背地里指使她干的那会儿,张氏愣住了,而且眼底也有了些许的迟疑,再后来,便是这样子没头没脑的冲着黎晏磕头叩拜了。

这个女人想做什么?

而那头魏鸾尚没能够想明白张氏究竟意欲何为时,张氏已经直起了身来,面上是诚惶诚恐的恭谨:“实在是不敢欺瞒殿下您,但是这个事情,同我们周家老爷,真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殿下您要明察,可千万不要听信了小人之言,就冤枉了我们老爷。”

周余惊诧之余,竟惊呼出声来。

这不是开脱,更不是在齐王殿下的面前洗脱他的嫌疑。

张氏越是这样说,齐王就只会更加的怀疑他而已!

原本齐王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是对他生出了疑心的,而且从他进了府衙大堂到这会儿,拢共也没问上他几句话,周余本来就觉得,说不准先前是他想的太多也太好了,齐王还是打算拿他来做这个替罪羊的,只不过是他以为,这位殿下是不同的,是秉公办事的一个人。

但是在这个世道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公正?他若有魏家兄妹那样的出身和机遇,今日便也就不会跪在此处了。

周余倒吸了口凉气:“殿下千万莫要叫人迷惑住,此事和草民的确无关——殿下您不是已经叫人把账本送到银曹大人那里去了吗?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究竟是出在了哪里,想来不日便能够有结果的,您千万不要听她在这里诬陷草民呐。”

“诬陷?”黎晏听来一时觉得新奇不已,更觉得周余目下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以他嗤了一嗓子,“我听着,张氏这不是在为你说情开脱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诬陷呢?你觉着张氏说的不对,那就是承认了,此案的确与你有关了?”

这是个陷阱。

他开口替自己辩解也不是,不替自己辩解就更不是。

周余心下一沉:“殿下您明察,张氏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要把脏水往草民的身上泼,是要叫殿下您以为,此案背后指使她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草民——”他拖长了尾音,叩拜下去,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模样,“草民冤枉!”

黎晏高高的挑眉:“行吧,那就按你所说的,张氏此举意在诬陷你,是要给你身上泼脏水,但是周余,你把张氏提进了周家,叫她做了周姨娘的乳娘,可以说,这么些年来,是你周余,养活了她一家的老小。到后来她随着周姨娘进陈家的门,周姨娘在陈正廷跟前得脸,她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能在陈正廷的面前说得上话。放眼这湖州城中,能叫陈正廷看在眼里的,能在陈正廷跟前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她能有今天这样的机遇,全赖你当年选了她给周姨娘做乳娘,如果她今日诬陷了你,那就是恩将仇报。我不懂,她怎么就成了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呢?”

话到此处,黎晏顿住了声儿,只是偏过头来去看杜启崖,反手摩挲着下巴,思忖良久,到底是扬声叫了一嗓子杜知府。

那边杜启崖也看的兴致勃勃的,突然听见黎晏叫他,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殿下?”

“杜知府是湖州的知府,湖州城中事,你比我要清楚的多,不如你与我说一说,这张氏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时至今日,反倒来诬陷周余?又或者——”他学足了周余先前的模样,一样的把尾音拖长了,唯独不同的,是他在话音即将落地时,又一转音调,续上了后话来,“如果张氏是个真小人,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周余凭何不把她赶出府去呢?”

生意场的人,眼睛都明,不然做不成生意,也赚不了银子。

周余今日虽然几次表现出愚笨不堪来,但也不全然是个傻的,便是到了黎晏的面前,也有聪明的那一面表现出来,是以黎晏才不认为,这个张氏要从来都是居心叵测的一个人,周余会容她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还叫她跟着周氏到陈家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而周余面色一沉,显然明白黎晏问这一大车话的用意是什么,他面前是悬崖,他本想及时勒紧缰绳,好叫自己不一头扎进去,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身后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跳进了那悬崖,又一点点的,坠落崖底,谁也救不了他。

周余很清楚,他对张氏从来就算不上好,而张氏对他,更多的也只有恨,如果没有眼下陈家的案子,这一辈子,他和张氏也就再没有交集了,自然也就对这些无所谓。

可是出了事,张氏借此机会栽赃他,要给他身上泼脏水,他心知肚明,只是没法子说与黎晏听,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故而周余想了好半天,才终于磕了个头:“殿下,张氏也未必就是恩将仇报,也未必就是从一开始就有意给草民身上泼脏水的。只是她干了这样的事,背后指示她的那个人,她不敢供出来,或是不想供出来,恰逢今日殿下提了她来与草民当堂对峙,话里话外又透露出疑心此案乃草民所为的意思,她这才顺着您的话往下接,便也就只当是草民做的了,说到底,是想给她自己脱罪,更是给那个幕后黑手脱罪的。”

但是他说了这样多,魏鸾的心中却反倒更加的不喜欢这个人。

张氏的背后如果真的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一定是周氏。

那毕竟是周余的亲生女儿,十几年来又不知给他带去了多少好处,现在出事了,为了保自己,周余就在这公堂上,把矛头直接转到了周氏的身上去。

魏鸾心中感到悲凉,而那股子悲凉的感觉,又一点点的蔓延至于她全身,简直要把她整个人牢牢地捆缚起来,叫她动弹不得。

这样的感觉,不就是之前黎晏说的,爹对她……爹现在对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情吗?

魏鸾眯起眼睛来,不由的多打量了周余几眼。

大约她周身气息稍有变化和不对时,黎晏就瞧出来了,而她为什么郁结不快,黎晏也总是能够猜出个八九成来。

他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所以你是在告诉我,躲在幕后指使张氏买凶杀人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生女儿,是陈正廷的姨娘周氏,此案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衙门要查人,要抓人,只管冲着你女儿去,只要别把矛头对准了你,就一切与你无关了?”

其实周余真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当这些话从黎晏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儿了。

他成了冷漠无情又残忍的一个人,而且这样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在极力的掩饰自己的罪行……

周余这会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实在不敢随便应。

那个小女儿,其实未见得和他多亲近,反倒跟张氏这个乳娘更亲密些,而张氏又一向护着她,他这会儿要是还敢在黎晏跟前攀咬她……

周余下意识的偏了偏脑袋,几乎是拿眼角的余光去斜着扫过张氏,果不其然,张氏面色不善的在盯着他,那架势,大有他敢应一声是,她就要冲上来和他拼命地样子。

“不……”这个字,周余脱口而出,“草民只是说,草民是冤枉的,但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指使了张氏买凶杀人,草民不知,也不敢胡乱揣测。至于草民的那个小女儿……她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草民更不会相信,她会指使张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草民才一直求殿下,一定要明察,还草民,也还小女一个公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一十八章: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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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来的公道二字呢?

魏鸾听来周余的话,心下便一味的想要发笑。

周余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么说来,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周氏。

说穿了,他不敢攀咬周氏,怕张氏在这公堂之上同他过不去罢了,可是他又不能一张口就去替周氏辩解什么,毕竟黎晏的那几句话,实则是给周余挖了个坑,不是周氏,就是他,不论他怎么说,好似都不对,但是没想到,周余这样机敏,这一番话说的,连魏鸾都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

不过他说的并不对——倘或这世上还有公道两个字,她前世又何至于被陛下赐下一杯毒酒,还连累的父兄不得善终呢?

魏鸾嗤笑出了声,其实声音不算大,她小姑娘家,说话做事都惦记着矜持两个字,一言一行都要大方得体,话不会大声说,笑自己也不会十分大声的笑。

只是这堂上静默的可怕,她这一笑,才钻入了众人的耳中去。

周余当下便沉了心,径直的跌入了谷底去,倒也不为别的,就只是这位齐王殿下,太把魏家二姑娘的话当回事罢了。

魏鸾这样嗤笑,分明是对他那些话不屑一顾,她都不屑一顾了,那就更不必说齐王殿下……

周余嘴角抽动了一回,目光已经转投向了魏鸾坐着的方向。

然则他未问出声,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就被黎晏的问话给堵回去了。

“公道嘛从来都在人心里,官府也不是还你公道的地方,周余,你张口闭口要公道,那陈昱卿和陈家的公道,又叫哪个来还?”

黎晏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甚至是带着三分怒色的。

打从周余和张氏相继上了堂,他就没表现出生气和愤怒,其实杜启崖也觉得意外,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当日黎晏叫人压着陈昱明上堂时,为着陈昱明嘴里不干不净的,又伤了魏鸾在前,黎晏曾把愤怒挂在脸上,其余的时候,哪怕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黎晏此时是生气了的,却也都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人家说宫里头长大的孩子,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便是黎晏这样受宠的,不也是这样的吗?

这会子为周余三言两语,怎么就面露愠怒之色了呢?

杜启崖想不通,魏子期侧目望上去,自然也是想不通的。

只有跪在下头的周余,是没工夫细想高台上那位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眼下对他来说,齐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陈家的公道,又与他何干呢?

周余心中不服气,到了这种时候,也自然的敢带到面上来的。

陈家的公道既然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到了这种时候,他要替自己分辨说话,自然是无可厚非,而这位齐王殿下,又凭什么一张口就来连声的指责他呢?

还有这个张氏——

其实要说来,最可恨的,还是张氏,齐王如今这样子,也不过是听了张氏的话,只当是他眼红了陈家的那份儿家业,要给他外孙挣出来个好前程。

所以最可恨的人,便是身边跪着的张氏。

到如今这时候,周余也承认,从前是有亏待了张氏的地方的,但是诚如齐王所说的那般,她跟着进了陈家之后,所得到的一切,其实都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她又从哪里得到这些。

想到了这一层,周余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时偏过了头去看张氏,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张氏给看穿了:“我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周家又有哪里克扣了你的或是少了你的?就是锦儿,打小长这么大,跟她亲娘都不如跟你亲,她始终惦记着你奶大了她的情谊,到如今,是谁教的你这样,竟是要毁了我们周家,也毁了锦儿的!”

周余越说越来劲,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说到激动时,他手臂一抬,指尖正对着张氏,眼见着那指尖儿朝着张氏的脸上越靠越近,大约是要戳到她面门上去的。

上头杜启崖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糊涂事,公堂之上逞凶伤人,那罪名可大可小,现在牵扯到陈家的命案呢,他要伤了人,或是把失手把张氏给伤的重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可就说不准了,如此一来,这罪名就大了去,黎晏便是要说他是有意杀人灭口,也不为过。

要说来周余是死是活,和杜启崖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衙门口几句话,实在叫杜启崖提心吊胆,即便这是周余自己的过失,但他仍旧怕到最后周余疯狗一样的攀咬他,他又何苦来呢?

倒还不如这时候提醒他一声,叫他离张氏远一点。

于是杜启崖黑着脸一扬声,呵斥左右衙役:“眼见着人都要打到张氏脸上去了,你们是死人吗!”

等到呵斥完了,他才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又教训起周余来:“这是公堂之上,殿下尚且没问完话,哪里就容得你这般放肆,眼里简直没了人了,混账东西!”

倒也是周余自己个儿的反应快,在被左右衙役压制住之前,就先收回了手,而至于杜启崖因何这样拔高了音调来呵斥住他,他此时心下也是了然的,到底还是心存了五六分的感激。

不过脸周余都能感觉得出来,杜启崖明着是呵斥他,实则是在偏袒他,向着他,这么着叫他收住了手,不就是怕伤了张氏不好交代吗?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他们与这位湖州知府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况且魏鸾从黎晏的口中,还听说过不少杜启崖的往事,至少在魏鸾的眼里头,杜启崖平素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算不上谨小慎微,但是慎重二字,绝对是当得起的。

便拿这次的案子来说,他仍旧有胆子贪银子,且还是陈家和孙家两头银子一起拿,但在对孙昶的处置上,他却迟迟没有动作,是既不愿意得罪了孙家,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和陈家真的闹翻了。

一直到黎晏带着他们到了湖州,其实回头过来仔细的想,杜启崖是早就有心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的,但是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反倒是等着黎晏登了门,一张口从他那儿接走了这烫手山芋。

而那天——魏鸾一时眯着眼陷入了沉思当中——那天杜启崖也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喜悦,反倒觉得权柄移于黎晏手中,他心里头有些许的不服气,只不过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这般做派,真可谓是滴水不漏了。

可是今日呢?

堂下跪着的这个周余,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况且湖州的案子,很有可能就是周余折腾出来的,而叫他作难了这么久。

杜启崖有这样好心的吗?还在这时候出言去提醒周余?

果然黎晏对杜启崖是没什么好感的,也并没有打算给杜启崖留什么面子和余地,嗤笑着点了点面前的桌案,那惊堂木又在他手上走过一趟,轻轻的举起,轻轻地落下,一切都只是轻轻地,唯独惊堂木落案时发出的声音,是一声闷响,直冲着杜启崖的面门而去。

杜启崖没由来一阵心惊,下意识地望向黎晏。

黎晏似笑非笑,嘴角隐约上扬着:“杜知府看起来很关切周老爷的样子,又或者,是我想多了,你关心的,其实是张氏吗?”

他扬着音调径直的问到杜启崖的脸上去,丝毫不怕他下不来台:“我怎么瞧着,你这不像是呵斥周余的模样呢?今日倘或周余在公堂上,当着我还有你杜大人的面,失手伤了张氏,我便要治他个藐视公堂的罪名,更怕他泰半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出的手。反倒是杜知府你这么一拦——”

黎晏啧声咂舌,那一双眼在周余和杜启崖的身上反复的来回游走,把他二人皆看在眼中,不停地打量着。

到后来,他索性收回了目光,便只落在杜启崖一人身上而已,更多出三分的探究和三分的审视:“你在帮他。”

最后那句话,是黎晏沉声说出口的,听来平平淡淡,可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笃定。

杜启崖是在帮周余,这毋庸置疑。

只是杜启崖不承认,也绝对不会承认。

待到黎晏话音落下,他便立时开了口,说出的是矢口否认的话:“殿下实在是多心了,下官又何必要帮他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扫地上跪着的周余,可是后头的话,仍旧是对着黎晏回的:“周余如果真的存了杀人灭口的心,那便是死上千百次也不为过,先是指使奴才买凶杀人,现在见事情败露,被殿下您给拿住,公堂之上还有心杀人灭口,那他便简直是丧心病狂!”

杜启崖咬重了话音,似乎是在努力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不满,而那些不满堆积起来,他没地方可以发泄,正好黎晏又说了这样的话,实则是冤枉了他,这一时间便成了他的宣泄口。

他呼吸急促起来,呼吸声也渐次变的重起来:“下官在任湖州知府前,干的就是刑名,好些事情,见的原也就多了,对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包容的。更何况,如果把陈家和周余放在一起比较——”

他又望过去,开口倒是坦荡:“便是下官不说,殿下心里也清楚,自然是陈家同下官走的更近,也就更亲近一些。现在受害的是陈家,下官又何必要帮周余说话呢?”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道理,且看起来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然而从一开始的时候,黎晏就没觉得杜启崖是个什么好人,是以他眼下说了再多,为自己辩解再多,黎晏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巧言诡辩,实非良善敦厚之辈。

不过杜启崖会矢口否认,也原本也就在黎晏的预料之中,毕竟没有人会傻到当堂承认庇护了周余这样的人。

黎晏坐在那里,目光是一直都落在杜启崖身上的,他的神色变化,还有眼神的明暗几变,黎晏全都看在眼中,乃至于杜启崖到后来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黎晏也全都尽收眼底,只是仍旧无动于衷罢了。

于他而言,这就是做戏,是杜启崖特意做给他看的一场戏。

便如杜启崖自己所说的,陈家和周家,他自然与陈家更亲近一些,但是当日他也同魏鸾说过的,杜启崖如今是要明哲保身,想把自己从这摊子烂事里头抽出来,做个清清白白的互助哦知府了,不然那天他带着人到陈家去,也没必要把什么都推的干干净净,连句内情都不敢跟陈正廷讲。

黎晏嘴角越发上扬,只是把这样的话放在心里,来日有的是机会好好的同杜启崖清算这里头的一笔账,但不是眼下就是了。

于是黎晏拉长了尾音,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如此说来,果真是本王想多了,冤枉了杜知府。”

杜启崖脸色微变,知道不好,黎晏并没有听进去他的任何解释,打心眼儿里就认定了他就是在帮周余的,他会自称“本王”,便可见目下是动了肝火了。

接下来……接下来不管周余再说出什么,他都不能再插话了。

时至今日,黎晏对他仍然心存芥蒂,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黎晏对他这样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可是他知道的,他的明哲保身大抵没什么用,总有一日,黎晏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且是把湖州这笔烂账,好好清算的——现而今有了冯正北和张氏的供词,孙昶的罪就算是洗刷干净了,放人只是早晚的事,可是这案子到底没过去,当初他但凡仔细的追问,也不会叫孙昶在牢里吃苦受罪,还叫孙家搭进来那么多银子。

这笔账,黎晏是要讨回来的,替魏家二姑娘,慢慢的讨回来。

杜启崖眼风扫过,正好是魏鸾坐着的方向——红颜多祸水,眼前这一个,尤其是个祸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一十九章:逞凶伤人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九章:逞凶伤人第二百一十九章:

这边黎晏拉着杜启崖问东问西,实则又是好一番的试探和敲打,这叫杜启崖心中又是不快又是后怕,到了如今这时候,他要是再想开诚布公的跟黎晏谈一谈,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只不过是更叫黎晏心下觉得,他心中有鬼,也正因为有鬼,才会有这许多的做派。

于是杜启崖便索性闭口不言,任由黎晏猜测与琢磨,反正黎晏手上也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就拿住他了,不然也不会试探到今日。

再者说来,在陈昱卿的案子上,他又的的确确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非是收了两头的银子,一开始是怕朝廷派了人下来查,回头要治他这个贪污的罪,他有口难言,但是黎晏到湖州,他就知道,贪污这档子事,是不会被追究的了。

周余并不知他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且此时对于杜启崖的好心,也并不怎么领情,只是眼看着高台上的人没了动静,也不再开口说话,而他偏偏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虽然左右还有衙役压着他,但他仍旧侧目过去怒视着张氏:“你究竟得了人家什么样的好处,我便不提了,锦儿是你从小奶到大的,你这样害她,是要她的命!”

他说来咬牙切齿的,眼中的恨意与怒意是喷薄而出,径直冲着张氏而去的。

张氏脖子瑟缩了一下,这样的周余对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

她先前的时候倒是也说过了,周余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不耐烦和高高在上,反而会叫家里的奴才们心生恐惧,而那种恐惧之余,夹杂着的,就是厌恶和愤怒。

不过周余可能是素日在外行走时,端着谨慎小心惯了,时常都是陪着一张笑脸,所以即便他在家里颐指气使,也很少有真的动怒的时候。

从前张氏经常会觉得,周余之所以会在家中那样,把底下的奴才们不当人看,也全是因为他在外头受够了窝囊气,好歹也是个有家业的人了,又是他白手起家挣出来的,哪怕不至于富可敌国,甚至于富甲一方都算不上,但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要在外头处处看人脸色去办事,尤其头上还压着陈正廷这尊大佛,实际上周余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他好过不好过的,同张氏无关就是了。

故而今日周余这样子动了怒,那神情和姿态分明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她撕碎的模样,叫她如何不胆战心惊呢?

张氏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是拖着膝盖挪动过去的,眼神闪躲着并不敢真正与周余四目相对,开口说话时也是支支吾吾的:“我原本并不想这样,老爷你又何必要这样呢?我前头替你遮掩,你却这样子把我舍弃了——”

她心里头是害怕的,面上却还强撑着镇定,吞了口口水,再也不去看周余,一抬头,目光直冲着黎晏而去,等瞧见了黎晏打量与审视的目光时,心下咯噔一声。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从前是,后来跟着周锦进了陈家,周锦在外行走,并不会带上她,大多都是带着年轻漂亮又机灵的小丫头,至多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或是遇上了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回到家中,会与她说上一二,跟她商量个主意出来。

张氏心里一直都知道,周锦其实看不起她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给周锦丢人,但是周锦又的确对她很不错,惦记着吃着她的奶长大的,跟亲母女没什么两样,所以该给的尊敬都给了。

周锦曾经跟她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不怒自威,他似笑非笑的打量你,心里头的念头却已经百转千回,和这样的人玩心眼,是自寻死路,你不如他精明,也永远不可能比他更精明。

很显然,黎晏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在皇家,长在宫城中,那朱红宫墙琉璃瓦下,藏着的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岁月斑驳的痕迹,是那座宫城,见证过无数藏污纳垢发生的证据。

和黎晏这样的人玩心眼子?张氏自嘲的想要摇头,她从来都不敢想的。

如果一早知道,这件事情会惊动远在齐州的齐王殿下,她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那时候答应了出面做这个传话的人,也无非是觉得,不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有这样棘手,只是如今一切都脱离了那人的掌控……

张氏深吸口气,时至今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着,一味地把事情往周余身上推罢了。

她终于又侧目看了周余一眼,发觉周余眼中的那簇火,比之先前要烧的更加浓烈,简直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了,如果不是左右衙役拼命地压制着他,再加上知府大人方才的那几句话,这会子他一定会冲上前来的。

“齐王殿下,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敢干的。”她低眉顺目的说,就好似真的十足无辜,“况且您知道,那家业再大,也是人家陈家的家业,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我杀了陈家大爷,也轮不到我分走人家家里丁点儿银子,我图什么?再者说,五百两银子——”她拖长了尾音,长叹一声,“我在周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又跟着我们姑娘在陈家十几年,拢共也没能攒下来五百两银子,我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去买陈家大爷的命呢?”

这些黎晏都知道,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张氏的背后,另有主使之人,而张氏也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家办事而已。

他点了点头,一沉声:“不如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张氏唉声叹气,心里其实紧张,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半年前老爷曾把我叫回家里过一次,对外是说,担心姑娘在陈家过得怎么样。您或许不知道,但知府大人应当还记得,半年多前,我们姑娘曾经流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其实死的不明不白,城里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无非是怀疑夫人见不到我们姑娘受宠,暗地里下了毒手,害的我们姑娘险些一尸两命,但最后这事儿,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去看周余:“其实我们姑娘心里也不受用,可没办法,陈家老爷压着不许闹,姑娘为了我们哥儿,也就忍了。至于说老爷……老爷是从来不敢在陈家老爷面前胡说八道的,所以我们姑娘虽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到陈家老爷面前去质问什么。”

这原本也就是正经道理。

周锦当初是被周余卖给陈正廷的,那是陈正廷爱惜,抬了她做姨娘,她自己又争气,当年一举得男,在陈家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但实际上,周锦在吴氏的眼里,也就只是个买回来的丫头罢了,要她生或是要她死,都不过凭吴氏这位当家主母一句话,不要说她流产到底和吴氏有没有关系,即便有关系,只要陈正廷自己不愿意追究,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就什么也不能说,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吃了。

其实要这么说来,黎晏倒也有些理解,张氏为何会这样恨周余的。

他不免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那后来呢?周余把你找回家去,就是跟你合计了如何谋害陈昱卿吗?张氏,你也会说,即便是陈昱卿死了,陈家的家业,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难道说,陈昱卿死了,对周余,就有好处了?”

张氏猛然抬起头,显然对黎晏这番话不敢苟同,她一扬声,斩钉截铁的:“当然有好处!”

她咬重了话音,又略抿起唇来:“殿下,要不是今次事情败露,不出一年的工夫,陈家的二爷和三爷,也会不得善终,死于非命,而没有人会查到我们身上来,因为即便陈家老爷有心追查,周余也总会有法子往别处去引,要么,是如这次叫孙家大爷背了罪名做替罪羊一样,要么,就把祸端往陈家内宅去引——家丑不可外扬。陈家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陈家又是这湖州城中的头一份儿,陈家老爷丢不起这个脸,至多逼着知府大人找了替罪羊,心中稍稍纾解罢了。殿下您说,周余他能不能得到好处呢?”

果然他们没有想错的!

如果不是陈昱卿的死攀咬错了人,招惹上了孙家,进而惊动了他们,那在不久的将来,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也会性命不保,而周余这样深思熟虑,大抵会在陈昱舟身上也动个手脚,只是不会要了他的命罢了。

而那之后,陈正廷便会更加重视陈昱舟,到最后,陈家那么大的家业,都尽数归了陈昱舟这个庶子所有。

这么些年了,陈家内宅里,也就一个吴氏,一个周锦,吴氏年纪大了,早过了能为陈家绵延子嗣的年龄,周锦倒也还能生,况且即便她也不能生了,有周余这样子替她筹谋,她只要能护着陈昱舟不出事,往后就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受不尽了。

于周余来说,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黎晏冷下了脸来:“所以这一切都是当日周余和你商量好的?你不是说,周姨娘在陈家这十几年,多亏了陈正廷的百般回护,才能过的不错吗?你奶大周姨娘,就很是感念陈正廷,既然如此,怎么反过来要断人家陈家香火?张氏,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周余是应该要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张氏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但他就是怕,怕他一开口,说得越多,就错的越多,杜启崖是答应了要帮他一把的,但他生怕弄到最后,连杜启崖都帮不了他了。

张氏低下头去,做了沉思状,过了好半天,才悠悠抬起头来重又开了口:“那五百两银子,是从茶庄的账上支出来的,殿下您去查茶庄的账,这笔亏空,后来周余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了银子填了进去,但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回来的银子,就出了亏空。周余自己早就知道,但他特意叮嘱了叫做暗账,只当不晓得这笔亏空,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他好置身事外。”

“你胡说八道!”周余终于忍不住了,他奋力的挣扎着,扑腾着起了身。

旁边儿压着他的两个衙役,因先前见他老实下来,手上的力道就卸去了大半,这会子周余人在盛怒之中,又是突然挣扎起身,他二人一时间不防备,竟叫他挣脱了出去。

张氏来不及反应时,脖子就叫周余死死地掐住了。

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也是漆黑了一片。

好在两个衙役反应快,当下三两步冲上前去,连拖带拽的才拉开周余。

张氏跌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这样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连杜启崖也大为震惊。

魏鸾捏紧了手,这会子手心里头全是汗。

真要是在公堂上闹出人命……

黎晏面色铁青:“赵隼,你带着人,把周余压下去!”

赵隼一愣,并没有立即动作,反倒压低了身子,伏在黎晏耳边,与他耳语了几句,而后杜启崖就看着黎晏点了点头,话倒是没有多说一句,赵隼就带着人押着周余匆匆出门去了。

而那些人……杜启崖坐在另一头,眸色一暗。

黎晏如今真是做得出来,叫齐王府的人带着周余走了,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湖州知府留啊,大概……大概还是为了他方才为周余说话?

他心下嗤笑,这怕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黎晏他自己在魏鸾的事情上,不也是这个样子,甚至比他要过分得多,可他只是帮着周余说了两句话而已——啧,真是做得出。

黎晏自己倒是没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杜启崖的面色究竟是如何难看,好似他此番举动,并不为给杜启崖难看,而后也只是冲着堂下衙役摆摆手:“把张氏扶起来,挪把凳子给她,叫她坐着回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章:他的真面目

第二百二十章:他的真面目

张氏惊魂未定,哪怕是落了座,也仍旧是大口的喘着气,她这时候甚至于连抬眼去看黎晏的力气都没有了。狂沙文学网

周余那样子扑过来,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她不防备之下被人扼住喉咙,空气一味的被抽离干,整个人感受到了窒息,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

张氏不免后怕,如果周余的力气再大些,如果衙役们反应过来再迟一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知府衙门的衙役没有那样窝囊,尤其是当着这位齐王下的面儿,谁也不愿意落个玩忽懈怠的罪名,谁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大堂中站着听吩咐的呢?

可是周余出手太快了……张氏深吸口气,看样子,她这样无端的指认和攀咬,是真的让周余怕了,也让周余不能接受,所以他会孤注一掷,也是在怒极之时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心的想要她死。

周余做错了什么吗?真的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张氏于心不忍,为着周余方才掐上来的那双手在隐隐颤抖着,她知道,他在害怕,怕齐王轻信了她,不再查证,直接就定了罪,更何况,周氏茶庄上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周余的的确确说不清楚。

这笔银子去了哪里?为什么直到今才被翻腾出来去查?周余是个财如命的人,怎么会放任七百两银子无影无踪而又表现出漠不关心呢?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这笔银子,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授意底下人从柜上支走的,所以他知道银子的去向,也知道是拿来做了什么,他才会不骄不躁,也不急着追查银子的下落,以及茶庄柜上的那个家贼究竟是谁。

毕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家贼啊。

张氏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黎晏一直没开口,直到这会子见了她隐隐平复,才扬了音调开了口:“先前周余也险些与你动手,可今次,他这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你边,一抬手扼住你的喉咙,是一心要你死。张氏,这些话,为什么会令他失常至此呢?”

他面色凝重,一面说,一面认认真真的盯着张氏那张脸。

其实她眼下也还是半低着脑袋的,黎晏看不得并不太真切,只是隐隐的感受着,她面上的表变化。

张氏没答话,他好似也没等着张氏回话,只自顾自的又往下问:“公堂之上,逞凶伤人,这其中的厉害,杜知府是已经警告过周余的,更不要说,他方才是想杀你证据未明,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他在堂上要杀人灭口,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罪名给坐实了。张氏,他会糊涂至此吗?”

魏鸾心道不会。

不论怎么看,周余都不该是一个鲁莽至此的人,除非是真的被冤枉,真的是听不下去张氏这样信口雌黄的给他泼脏水。

但这案子就左右为难起来,周余和张氏,总有一个在撒谎,但究竟是哪一个扯了谎,而这些谎言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还要去一一查证。

魏鸾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朝着黎晏的方向望过去,冲着他摇了摇头。

黎晏会意,这是不想叫他再问下去,恐怕是再追问,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反倒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子,盯着张氏又看了须臾,见她还是不抬头,想来也是叫周余给吓着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也有了理由暂且把人重新押回牢里去,今是不必再审了。

他腾的站起来,叫了声杜知府:“我看张氏这样子,今恐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叫人把她带回去,如果有必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煎点儿安神的药,张氏今算是松了口,她说出的这些话,回头我还要细细的问。不过你记住了,我不提她过堂,谁也不许再审问她。至于周余”

他拖长了尾音,脚步又站定住了,两只手背在后,沉吟片刻:“周余那里有赵隼盯着,你也不用管了,人到底是押在客栈里,还是送回你衙门的大牢里,我会交代给赵隼,只是要把人送回来了,可别把人跟张氏关在一块儿。杜知府,出了事儿,可得你来担待着。”

杜启崖还能说什么呢?

他何尝不知道,张氏说的这些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谋,还蕴藏着多少的暗,连他都不敢多想,只是觉得,周余大概真的是无辜的,至于黎晏心里会不会这么想……

如果黎晏不认为周余无辜,方才不会追问了张氏那几句话,这会儿也不会说,说不准会把周余关在客栈里头。

真要是犯了事儿,还能不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中吗?

杜启崖面色一沉,稍稍别开脸,生怕给黎晏瞧了去似的:“下官明白了,下只管放心,下官回看好张氏,不会叫她出岔子的。”

所谓岔子,那不只是周余会对张氏做什么,也许,在张氏的后,还蕴藏着更大的力量,也站着更厉害的人物。

……

黎晏只吩咐了那么几句,就带着魏鸾兄妹两个离开了知府衙门,等到一出了门,魏鸾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望天,这会子天色正好,阳光又明媚,虽不至于刺眼,可是乍然抬眼去看,还是叫那金芒晃了眼。

她不由的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我倒不如不要坐在堂上这样子旁听了。”

魏子期感同受,只是不提。

那头黎晏脚下一顿:“不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魏鸾把嘴一撇:“我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麻烦的事儿。原本拿住了王石头和冯正北,又有冯正北的供词,拿了张氏到案,我以为,这案子也就该告一段落,我们很快就能返回齐州了。湖州这个地方啊”她学着黎晏平拖音的模样,又伸了个懒腰,“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黎晏知道她是话里有话,更是言由所指,多半还是为了城中流言不断的事。

她平里看着是没心没肺的,好像丝毫没有被那些不中听的话给影响到,可也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在意,还有她的心怀芥蒂。

她面色沉下去:“喜欢不起来就喜欢不起来吧,这次事结束了,往后都不带你到湖州来。”

魏鸾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原本不是还想……”

只是话没说完,她自己收住了。

原本黎晏想到湖州来做茶叶生意的,那时候他特意的说过,但现在陈家成了这样子,从里头烂了,黎晏绝不会再和这样的人家掺和到一起去了。

所以她没有再说,毕竟已经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事。

她讪讪的收声,又拉平了唇角:“我听你问张氏的意思,是更怀疑张氏了?”

黎晏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的:“周余没必要。”

“啊?你是说……”

她话问了一半,叫一旁魏子期拉住了:“下的意思,周余真要杀人灭口,也没必要等到今天,而且周余现在手上有银子了,更没必要的,是叫张氏去做这个手脚。外头寻了别的什么人,即便事败露,也不至于立时就把他暴露出来,找了张氏,一旦事发,傻子都会怀疑周余父女。更何况……”

他略顿了顿,侧目看向黎晏,见他面上也没有起什么波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还有周家那七百两银子,你真以为,周余傻到这地步?从自己家柜上支出来五百两,前前后后的叫张氏给王石头送去,这都半年时间过去了,他还不晓得把这笔账给做了,难道等着衙门里查他吗?”

魏鸾愣住了神,不得不说,他二人说的都对,可这一切,不都是事败露为前提的吗?

她拧眉:“也许他自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从没想过会有事败露的那一天呢?”

“你觉得可能吗?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他做了,就总有线索,你当他陈家是那么好相与的?”黎晏不敢苟同,反驳了她两句,“不过一切也都是说不准的,也许他真的敢,也未可知了。”

但眼下,他总归是更怀疑张氏的了。

那魏鸾便不大明白,张氏图什么呢?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要周余死?

还有周家茶庄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张氏分明是知道的,方才在堂上,她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的像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周余和她设计好的。

“那七百两银子……”她吞了口口水,“周家有她的内应?”

黎晏点头说是:“如果是张氏撒了谎,那八成是了,说不定这笔亏空,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怕来暴露了,好把祸水东引,叫周余和整个周家来担这个罪名。”

其心可诛,这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这是和周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如此筹谋和布局?

陈家的内宅之祸,显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吴氏应该是恨周家,更恨周锦的,十几年来,周锦压在她头顶上耀武扬威,她为陈正廷的偏袒而束手无策,如果说有机会要周锦不得好死,她一定愿意去做,但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陈昱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倾注了无数心力培养大的孩子,为了要周锦死,就搭上陈昱卿的命,而且还在冯正北上动手脚,连带着陈昱明都要沾上一吗?

那……

魏鸾深吸口气:“你最初,怀疑过陈正廷的。”

是,至于今,黎晏也仍旧在心中怀疑陈正廷,可要说动机,又显得不足。

他斜着眼去看魏鸾,发觉魏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他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也怀疑他。”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那你叫赵隼把周余带走单独去问他话,是因为陈正廷?”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样保持着沉默,好似没听见魏鸾的问话一般。

魏鸾咦了一嗓子,因半天得不到回应,便动了动嘴角,正打算要再问他一次。

黎晏一抬手:“我听见了。”

魏鸾撇着嘴小声嘀咕:“听见了不说话,现在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黎晏哭笑不得,也不与她打嘴仗,任由她去说:“我本想让周余和张氏当堂对峙,也想到了他二人恐怕各执一词,但是周余那样绪激动,他是真的要张氏死,而且张氏一开口把所有罪名都往周余上推,这些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所以周余不能待在堂上了,他再和张氏待在一起,我们才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叫赵隼单独带了他去,保不齐还能问出些东西来。”

“下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呢?”魏子期拦在魏鸾前头问了一句,“只怕他无非和赵隼喊委屈,别的什么也不会说,而且他要是无辜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至少他应该知道,周锦有没有这份儿心思,张氏平除了服侍周锦之外,还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过,或者是往来密切过。”黎晏翻了一回眼皮,“他是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这不假,但十几年来陈家对他的照顾,也都因为周锦,你真的以为,他会放着周锦在陈家,不管不问吗?既然是卖给人家的,当初怎么又要张氏跟着一起进服呢?难道不是因为,张氏大了周锦,不管怎么样,总会护着她吗?”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似乎对于魏子期的问话不屑一顾:“子期,你这话问的太愚了,不该是你问的。从一开始,周余就想靠着周锦从陈家得到好处,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你忘了吗?当初说起陈正廷的这位姨娘,那可是说,陈正廷先看上了人家,周余不过顺水推舟,还白得了银子的好处,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周余这个人,心眼子怕有十万个也不止,你可别叫他今堂上的行为举止给蒙骗了啊。”

原来,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已经考虑了这样多……

魏子期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一时间揉了揉鬓边太阳处,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离开湖州半个月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一章:离开湖州半个月第221章离开湖州半个月

用黎晏的话来说,周余是相当关心周锦的。

他家中儿女原不少,但不管怎么论,跟了陈正廷的周锦,才能给他带来好处,能给周家带来好处,是以周余对周锦的关切,哪怕不是真心的,也绝不会有一日断过。

倘或说周余是无辜的,那么周锦呢?

魏鸾秀眉微微蹙拢,朝着黎晏站着的方向望了一眼过去,挡在眼前遮光的那只手,也早已经又垂至身侧。

周锦是未必无辜的那一个。

张氏关切周锦之心大概不假,不然周余不会叫她跟着一起去了陈家,而周锦自己,选择从家里带走的,也只有张氏一个而已,这便足可见张氏于周锦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那么今次事发,张氏要给周余头上泼脏水,说不准只是为了救周锦而已。

魏鸾一抬手,学了黎晏的模样,压了压太阳穴处。

她力道轻,动作又小:“你是觉得,单单一个张氏,不足以买通周氏茶庄柜上的伙计或是掌柜的,说到底,能接触到周家那本暗账的人,大概能算得上是周余信任倚重的,他既得了周余信任,叫东家高看一眼,就没必要冒这个险,所以这里头要么是有天大的好处,要么就是张氏背后有个能说得动他的人,而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周锦。”

黎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他看似平静的神情,已经给了魏鸾答案。

他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

周锦是周家人,这十几年间,又俨然成了周余最喜欢的那个女儿,如今在陈家如鱼得水,活的好不自在,要买通柜上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魏鸾嘴角略抽动了下,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后话来,黎晏已经扬了声,赶在她前头出了声:“而且你想想看,按照周余自己所说,之所以到了今日才去柜上查账,是因为管账的和对账的合计了一通,没敢告诉他,这瞒了足足有半个月,眼见着事情查不清楚了,才跑去周家告诉的他。”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叹了一回:“生意是周家的生意,要换了是你,就敢随随便便瞒着东家吗?七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家不是陈家,更不是你们魏家,纵使富庶,也不到富甲一方的地步,他周余视财如命,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找补不回来,那就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底下的人,还敢瞒他?”

“你是说——”

魏鸾愁眉不展,看样子,这里头的水很深,原本她就觉得,湖州之事太过不简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到这会子,又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她面色一沉:“你不拿了周家柜上管账的和对账的回衙门问话?”

黎晏摇头说用不着:“已经打了草,蛇早晚会动起来,现在抓了他们来问话,什么用处也没有,反倒显得我们紧张,先露了怯,我刚才已经吩咐了赵隼,再派几个人,去盯着他们俩,别叫人从湖州跑了。”

魏鸾想起赵隼要带着周余离开大堂之前,同黎晏耳语了那么几句,但那时黎晏明明什么也没有说的……

赵隼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奴才,转瞬之间就能想到,周家柜上或许出了问题,那问题不只是贪走七百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于是他临走之前,特意去问过黎晏,要不要把人先监视起来,以防周余这里出了事,他们后脚就收拾东西跑了,回头找不到人,就又陷入了僵局。

魏鸾眼底隐有笑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黎晏跟前,永远是赵隼最得脸,也就他最能说得上话。

不过要说来,齐王府也真算是“卧虎藏龙”,先前孙喜叫她弄回了魏家去,今日她又见识了赵隼的机敏。

黎晏见她怔怔的,整个人处在发呆的状态,便叫了她一声:“在想什么?”

魏鸾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什么。

黎晏也没多想,只当她觉得麻烦,一时间头疼,便就又叹了一回:“但是凡事也都有个万一,我怀疑周锦,也只是怀疑罢了。原本不是吩咐了杜启崖,不要这样大动干戈,别走漏了消息吗?但估计是他一到周氏茶庄,就正好遇上周余在对账查账,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说不清楚,他就把人给带回衙门来了。陈昱舟手上那七间铺面的账,到现在还没有见人来回话,所以周锦到底有没有动过陈昱舟的银子,我们都不知道。”

假如她真的动了,且是不小的数目,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但是周锦要是没动过陈昱舟手上那些铺子的银子,那她靠什么买通茶庄柜上的人?就红口白牙的一张嘴,也不是那么好收买人心的。

……

再说那头赵隼带着人,一路押着周余出了大堂,其实也没有离开府衙,就拐过三道弯,往大堂后的二堂绕了过去。

杜启崖暗地里不管怎么样,明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从黎晏接手孙昶的案子的第二天开始,杜启崖就把府衙二堂挪了出来,专供黎晏休息用的。

其实黎晏在府衙待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还是吩咐了下去,不许任何人随意惊扰了二堂这里,专门留给黎晏一个人。

于是赵隼带了人出门,便直奔二堂而来。

周余显然怒意未减,进了门时,赵隼也不要他跪,他自己咽不下那口气,也就没有服软。

他翻了眼皮去看赵隼,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一如杜启崖。

十几年间杜启崖收了他多少银子?周家生意做的真不算大,可孝敬银子从来分量都不少,但到头来又怎么样呢?杜启崖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出了事,他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顾。

他倒也算是看明白了,别说是他,今儿个就是陈正廷出事,被人这样诬陷,他杜启崖站在公堂上,也照旧不会说一句好话。

这些久居官场的人,又或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的人,见风使舵是一把好手,明哲保身更是一把好手,他们这些人,在杜启崖这样的人眼中,便如蝼蚁,似蜉蝣,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为了他们,坏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赵隼大马金刀的坐下去,眼看着左右要去押着周余跪下,他一摆手:“周老爷心里带着火儿呢,我们原是做奴才的,周老爷不想跪,就不跪吧。”

周余一挑眉,反倒觉得吃惊。

面前这个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他还是知道的,说是做奴才的,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赵隼放到哪里,也没人敢对他使脸色,别说自己了,就是杜启崖,见了赵隼,不也得客客气气的吗?

那背地里,给的是齐王殿下面子,这谁又不知道呢。

故而周余尴尬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赵总管,你又想问什么呢?”

赵隼一撇嘴:“那要看,周老爷想说些什么了。”

他把两手一摊,目不转睛的盯着周余打量:“周老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可他要说什么呢?赵隼又会信他多少呢?

周余面色一沉,连带着目光也黯淡下去:“我要说,张氏她信口雌黄,恶意中伤,公堂上所说所有一切,都是她编出来诬陷我的,赵总管信吗?”

“我信不信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殿下信或是不信。”赵隼敛去面上的玩笑,换了副正经神色,“你说张氏诬陷你,她图什么呢?”

“我对张氏不好,一直都不好。”周余低下头,声音也渐次弱下去,“周家宅子里所有服侍的奴才,我对他们都不好。”

人要承认自己的过错,永远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眼下,周余坦然的说出这番话,着实令赵隼吃了一惊。

他话音落下,才抬起头来,重与赵隼四目相对。

也许是最难以启齿的说出了口,就再没什么觉得艰难的,周余再开口时,显然要坦诚的多:“我从前做的只是小本买卖,够一家子吃喝而已,后来是锦儿跟了陈老爷,家里生意慢慢好起来,日子也好起来。但赵总管见的世面多,见的人也多,应该知道,似我这样的人,出门在外,那都是要看人家脸色行事的。”

赵隼咦了声:“有陈老爷这样一个靠山,周老爷还要仰人鼻息?”

周余却嗤了声,显然不屑极了:“陈正廷是个眼里只有自己的人,他高看锦儿,捎带手的照顾周家一些罢了,靠山?他不会做任何人的靠山。”

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陈正廷眼里只有自己,他爱的,也只有他自己,那他的几个孩子,又怎么说呢?

赵隼心念闪过,突然就想起了现如今还关在牢里的陈昱明。

其实陈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陈昱明当日又的确是无心冲撞,关了这么多天,这惩罚也尽够了。

杜启崖一直不敢放人,是怕得罪了他们主子,可是陈正廷呢?

这位陈老爷,在主子面前,是有说话的机会的。

当时拿了张氏,关了周锦,他急赤白脸的跑到府衙来,得知真相时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会子其实是可怜的,毕竟内宅之祸累的长子丧命,他又人到中年,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悲伤呢?

主子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那会儿他要是开了口,主子一定放了陈昱明。

可是他没有——

赵隼拉下脸来:“周老爷接着说吧。”

周余是看清楚了他面上的神色变化的,只是不明白,自己说的这几句话,有哪里惹得这位齐王府大总管不快了吗?

他心下咯噔一声,越发小心起来:“在外行走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永远要陪着笑脸,端着客气和小心,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没有人会不压抑的。故而回到家中,对待底下的奴才们,我便动辄打骂,拿他们……拿他们是不当人看的。”

赵隼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仍旧瞧不起这样的人。

他自己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了家拿那些奴才们撒气发泄,这算什么呢?自己受了苦,还没有一颗仁厚的心,这样的人,真是……

赵隼啧了两声,到底没多说什么:“所以张氏就一直怀恨在心?周老爷,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她这样栽赃陷害,你说殿下信吗?”

自然是不会信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周余眼皮往下一耷拉,有些蔫儿头耷拉脑的模样:“我知道殿下不信,说来我自己都是不敢信的。你要知道,我对张氏再不好,那不是对她一个人,是一家子都那样,她觉得我对锦儿不好……”

他呼吸一窒:“赵总管,陈老爷在湖州城,那是能只手遮天的人物。他看上了锦儿,我能怎么样呢?拦着不许他碰锦儿,寻了好人家,把锦儿风光大嫁吗?那不是为锦儿好,那是在害她,也害了她夫家,至于周家,我白手起家好不容易经营到了今日,陈正廷能一夕之间把周家给毁了。我没办法,我只能让锦儿跟他了。”

赵隼听来不耐烦,忍不住回了他两句,又是言带奚落的:“所以你就拿陈老爷的银子,把周姨娘卖给陈家。”

“那笔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我的!”周余咬牙切齿的,“多少年了,我背着这个骂名,我也跟锦儿说过,那不是我要来的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说的冠冕堂皇,是什么聘礼——他又没有三媒六聘,给的什么聘礼?”

赵隼一愣,没想着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儿,合着周余这么多年的骂名都是白担了的?

他并不会全然信了。

周余这样的人,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而周锦跟了陈正廷又是不得已的事儿,他有银子收,在外还能有陈家提携相帮,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是舍出去一个闺女,也未见得周余就会有多心疼。

赵隼懒得与他掰扯这个:“周老爷,清白无辜,口说无凭,你总要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才能叫殿下替你伸冤做主,严惩张氏吧?”

他话锋转得快,周余怔了怔神:“那七百两银子——赵总管,那笔银子一定有问题的,还有张氏,他半年前曾经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你们去查,去问她,她去了哪里,又做什么去了,没有那么巧的事情的,算起来,她离开了半个月再回来,差不多就是第一次给王石头送银子的时候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二章:行踪成谜

第222章行踪成谜

这个消息

赵隼当下变了脸色,也坐正了子。狂沙文学网

坦白来说,他打心眼儿里也是瞧不上周余这样的人的,或许周余有自己的无数苦衷,可是很多事,他干的不厚道,更不近人,赵隼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又陪着黎晏长了这么大,什么没见识过?似周余这样的人,说的体谅些,是他小门小户有苦衷,说难听了,那不就是自私自利,什么都能拿来利用,更是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的吗?

当初周锦是这样,这次跟孙昶做生意又是这样,赵隼甚至都怀疑,买了周锦的那笔银子,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他伸手同陈正廷要来的。

只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同眼下的案子和僵局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赵隼才不当回事,也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只当他说的是实也就罢了。

可是周余突然说,在半年前,张氏曾离开湖州小半个月,而算时间下来,张氏回到湖州时,就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给王石头送钱的时候,那么这半个月,张氏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

赵隼拧眉沉思:“你知道张氏去做了什么吗?”

周余摇头说不知道:“我虽然一直都关心锦儿在陈家的子,但到底她记恨我,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对我更不可能掏心掏肺的。当初张氏离开陈府,不见踪影,我最早发现的时候,是锦儿带了好些东西回家看她娘,但那时张氏并没有陪在她边。”

他一面说着,见赵隼仍旧愁眉不展的样子,眼中还夹杂着疑虑和不信任,周余是生怕赵隼不信他所言,只当他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于是就有些急切起来,忙又添上几句后话:“赵总管你不知道,锦儿得了陈正廷的喜欢,心也越发大起来,当初陈正廷给了她七间铺面,这么些年账目都捏在她手上,她心气儿越发高,也越发眼高于顶,张氏对她而言,其实是个尴尬的存在。”

赵隼做了一副了然状。

这样的人他也见过,自己有出息了,甭管是靠着什么出息的吧,总归是出息了,能耐了,一转脸,就瞧不起从前跟在自己边的那些人,哪怕这些人是打小跟着服侍的,一样看不起。

而周锦和张氏之间,大约就是如此。

只不过是张氏到底大周锦,偏偏周余对周锦又不好,她娘在家里头又说不上话,有心疼她,又碍着周余,不敢明着亲近她心疼她,是以从小到大,周锦的边,就只有一个张氏真正关心护她。

故而到了如今,周锦早成了陈家宅里风光得意的周姨娘,而张氏,仍旧是那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关切她吃穿用度的无知农妇,周锦多少就会嫌弃她,这也就是为什么素周锦出门,都不愿意带上张氏。

赵隼想来,张氏自己心里未必没数,毕竟是放在心尖儿上关怀着的人,有丁点儿的不对劲,她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才对。

赵隼高高的挑眉:“但是每次回周家,周姨娘都还是会带上张氏?”

周余说是,也松了口气。

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事儿,他根本就不必再三的解释,赵隼听来就能明白,毕竟见过世面的人,到底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望上去,发觉赵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样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审视打量,又像是要看穿了他的伪装。

周余看着那样的赵隼,没由来想起了黎晏。

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脖子一瑟缩,就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没说谎,目下同赵隼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他用不着心虚,但面对赵隼的打量,他莫名心惊,后背几乎浸出一层的冷汗来。

赵隼见他半天不说话,尤其是在二人四目相对之后,周余很快收回目光,重又低垂下脑袋,不再看自己,是以他沉了沉声:“周老爷?”

周余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仍旧不抬头:“也许是感不一样吧,回家的时候,她都是带着张氏一起的,毕竟当初她进陈家宅子去,也就只带了张氏一个而已,后来她院子里服侍的那些小丫头,都是陈正廷点过去服侍的,感也没多深,我想来……”

他说起这个大约有些尴尬,吞了口口水:“估计那些丫头最开始也不大看得起她。”

看不起是一定的,说是个妾,其实不就是买回家去的奴婢吗?又整在宅子里耀武扬威的,谁会服气呢?

不过要赵隼说来,周锦也的确算是个有本事的了。

能把陈正廷收的服服帖帖,这是她的本事,能叫陈家内宅的奴才们对她改观,这又是她的本事。

周余其实生了个好女儿,周锦是能帮衬上他的,只是从前他自己不惜福,把最好的这个闺女卖给了陈正廷,十几年过去,闹的父女两个一向不和,周锦恨他,而他心里也未必多待见周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要紧的,自然还是这个张氏。

“你们那时候就没问过周姨娘,张氏去了哪里吗?”

“怎么会不问呢。”周余嗨呀了一声,陷入了沉思之中,仿佛是在认真的回忆半年前发生的事。

半年前周锦带着两个面生的小丫头回家时,周余其实不在家中,只有秦氏和她两个嫂嫂在家里。

周锦为着被卖给陈正廷这件事,当初她两个嫂嫂没少添油加醋,后来她回家时,也总是阳怪气的嘲讽羞辱她,是以她和上头的嫂嫂们关系也不怎么好,要不是周家还有她娘在,她八成连家都不会回。

秦氏是知道她不喜欢两个儿媳的,便打发了儿媳忙自己的去,只拉了周锦,娘儿两个在屋里头说会儿话而已。

后来周余归家,周锦正好要带着丫头回陈府,他瞧着张氏不在,也顺势问了那么一嘴,周锦自然是没理会他,像是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同她娘拜别过,就带着人出门去了。

周余为这个生了场起,后头还是秦氏说起来,张氏在周锦那里告了小半个月的假,出城去了,他觉得有古怪,倒也问了因何出城,秦氏却说不知,周锦原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具体张氏是做什么去了,她不得而知。

要不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周余其实都忘记了,那会儿张氏还曾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

“张氏她是……”

赵隼的话都没问完,周余一扬声,就已经接了过来:“她就是湖州人!”

他咬重话音,分明知道赵隼想问什么,这会子把事说开了,底气也就足了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当初叫她给锦儿做娘,也是看上了这一点。她老家其实是阜阳县的,也不算远,就在湖州城西五里地,但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她相公孩子都在湖州城生活,所以我们想,这样的人家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照顾锦儿也能尽心些,时间也多,不至于隔三差五的来告假,推说家中有事要出城。”

这就怪了。

张氏老家既然早就没了人,她出城干什么?且一去半个月的时间……

方才大堂之上,张氏说的那些话,赵隼记忆犹新,在张氏的心里,应当没有什么比周锦更重要的才对,她为什么会丢下周锦一个人在陈家,跑出城去呢?

……

赵隼是叫人把周余送进了县衙大牢中关押起来的,他知道黎晏离开之前会叮嘱好杜启崖,故而就没再露面,横竖杜启崖自己会有分寸,也不敢把周余或是张氏给弄死了,这位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才能抽出来,饶是这样,到今他都没能彻底打消了他主子心中的怀疑,是以杜启崖只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叫周余和张氏出丁点儿差错,不然后果全要他来担着。

那头安置妥了周余,赵隼自个儿疾步回客栈去。

周余松口吐出的这个线索,很是紧要。

见到黎晏那会儿,赵隼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为着路上走得快,这会子见了人,忙着行礼请安,但等站直起来,却又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黎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是齐王府的大总管,平素什么阵仗没见过,不也都是四平八稳的,怎么今次跟着我到湖州来一趟,却每每表现出急切和毛躁呢?”

上回是走路不长眼的撞了人,今天又是这样失态的大口喘气回不了话,赵隼挠了挠后脑勺,就打算去请罪的。

魏鸾了一声:“他一定是从县衙走得急,你不体谅他,怎么还要怪罪呢?”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倒杯水,顺口气再回话吧。”

黎晏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有些许的恼他这样不争气而已,加上魏鸾还要从旁替赵隼说好话,那他就自然更没了气了。

赵隼虽不至于感恩戴德,毕竟知道黎晏不会真为了这些小事生他的气,但魏鸾近来总是有意无意的帮他说上几句话,他倒也知道领和感恩。

他站在那里看黎晏,见黎晏不动声色的别开脸不再看自己,才敢上了手去倒了杯水来吃。

一杯水下了肚,那股子劲儿果然缓下来好些。

魏鸾是看他气儿顺了,才跟着开口问:“是从周余嘴里听到了什么吗?这样神色匆匆的。”

赵隼把茶杯重又搁回了桌上去,又一面回魏鸾的话说了个是,也不多做犹豫和耽误,把周余回的那些话,与黎晏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黎晏和魏鸾兄妹纷纷蹙眉:“这个张氏的来龙去脉,你有没有弄弄清楚?”

最早的时候,其实赵隼也安排了人去查,但没那么快查清楚,这会子黎晏问,他就只能摇头:“还得查,事发突然,奴才知道要安排人去调查张氏的来龙去脉,还有近些时都接触过什么人,但到现在还没消息,要不是周余说她半年前离开过湖州,奴才真不知道……”

黎晏也不会为这个为难他,事发突然这是事实,赵隼能打发了人去调查张氏,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挑眉看向魏子期:“你怎么看?”

魏鸾有些意外,这还是黎晏头一次这样和善的语气同她大哥商量事。

魏子期自己也有些吃惊,反手指了指自己:“下问我?”

黎晏一撇嘴:“不然呢?”

魏子期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但目下这个形看来,黎晏是没个能商量的人的,鸾儿她……

他吸了吸鼻头:“张氏有问题,这是一定的,而且她上的问题,一定比周余要大得多。在她曾离开过湖州的这件事上,周余没必要扯谎,只要去问过周锦,就什么都清楚的,他撒了谎,就只能说明他心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至于张氏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城,阜阳县又没了她家里人,这样离开湖州半个月,再回来就正巧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去给王石头银子的时候”

说起冯正北,魏子期眸色一沉,突然想起什么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黎晏正听他说,乍然见他收了声,便咦了一声:“怎么不说了?”

“下何不去问问冯正北呢?”魏子期挑眉回望过去,“张氏当初是怎么找上冯正北的,又是怎么样收买人心,叫冯正北心甘愿的为她做这样的事的,还有那个王石头刘吉和刘祥两兄弟在这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下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黎晏嘴角渐次扬起来,笑意愈发浓郁。

他怎么会不好奇呢?

不,那不该称之为好奇在这个买凶杀人的案子中,张氏、冯正北、王石头,乃至刘家兄弟,每一个人的证言和供词都至关紧要。

“刘家兄弟大约一会儿就能叫你见着,至于冯正北嘛……其实问不问,意义不大。张氏找上他,无非要给陈昱明泼脏水,咱们早就说过的,而他会答应替张氏办事,他自己说了,就是为了贪点儿银子,财迷心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黎晏耸了耸肩头,站起来,打从魏子期边路过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不轻不重的,“等一等刘家兄弟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求情

第223章求

魏子期他们从刘吉兄弟口中所听到的,其实并没有多出乎意料,无外乎是当初为了银子,那五百两银子给了他们舅舅,但是这么些年下来,舅舅都是和家里头绑在一起的,而且冯正北出面找上他们那会儿,是王石头已经拿了钱的,钱到了手,再加上陈昱卿平素对待他们也并没有十分好,他们思考了大概两,就应了下来。狂沙文学网

而且当时冯正北也卖了张氏一手,刘吉兄弟合计着,横竖这事儿同陈昱礼还有周姨娘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们即便下了手,也无所谓,钱拿到手了,等到陈昱卿出了事,他们大约也能被放出府去,回头收拾收拾,一家子远离湖州城,远走他乡,这件事就只当做没发生过。

所以也没有多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刘吉两兄弟也老实,如今事败露了,齐王府的人拿了他们到客栈来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黎晏问什么,他们便说什么,像是认了命,只是后来又暗暗恼恨王石头,得了银子那样挥霍无度,惹人瞩目。

而魏子期也问过,家里头难道就没有劝过王石头吗?短短半年的时间,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等到真的出了事,他跑都跑不了的。

刘吉那会子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眼眶都红了,跪在客栈一楼的堂中,磕了两个头,才说当初也劝过,可是哪里劝得住呢?要说起来张氏这事儿干的也不厚道,又要用他们兄弟,要借着他们兄弟的手来要陈昱卿的命,可是给出去的银子,却全都送到了王石头的手里去。

王石头是出了名的无赖,多少年了一家子拿他没办法,银子到了他手里,谁还能要的回来?但他又拿了钱,这事儿就只能替张氏办……

后来黎晏叫人把兄弟两个送去了县衙大牢,毕竟是涉案的,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坦然承认了,那天夜里出事时,就是有意钳制住了陈昱卿,好叫陈昱卿能死在了孙昶的手上,而那之后又急匆匆的先跑回家去报信,叫陈正廷得了信立时报了官,当天夜里就拿了孙昶入监牢中,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彼时刘吉兄弟已经被送出了客栈,魏鸾面色凝重的沉思了好半天:“他们会说谎吗?”

黎晏怔了下,显然对她有此一问感到诧异:“你觉得他们在说谎?”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那种感受,只是觉得古怪得很。

银子没到他们手里去,可事实打实是要他们来办的,那当初为什么不和张氏交涉呢?要他们出手害陈昱卿可以,但银子只能送到他们手上去,即便是怕将来事发被人拿住,一连串的都要遭殃,他们不敢自己接这笔钱,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到王石头那里去吧?

她心下如是想,嘴上也就这样说了:“如果这笔钱送到了刘家,稍稍背着王石头一些,难道等到事结束,他们就甩不脱王石头吗?有五百两银子在手,陈昱卿一死,刘吉兄弟从陈家辞出来,他们一家四口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湖州城,有了钱,富贵傍,后半辈子都吃喝不愁,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总归有王石头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一来,既得了富贵,还能摆脱王石头这个大麻烦,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张氏是要指望他们来成事的,这点子要求又不过分,只要刘吉兄弟开了口,张氏难道还有所推辞不成?

再说了,要真是把银子放在刘吉爹娘手上,反倒不会有今之祸了。

即便有得宝的证言,他们也很难拿住刘吉兄弟的把柄,当时赵隼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查到了王石头上,还不是为着这半年以来,王石头吃穿用度无不挥霍吗?从而才拿住了这些人,才有了今的事败露。

所以魏鸾心中有所怀疑,原也是合合理的。

黎晏面色微沉:“既然已经选择了说实话,何必还要在这些事上遮遮掩掩呢?”

他觉得没理由,但又不得不承认魏鸾的怀疑有道理。

这头他们正一筹莫展,外头赵隼带了个容长脸的小厮疾步进了门来。

黎晏一瞧见他,便大约知道,张氏那里有了线索,于是他打量着那小厮,看了好半天,才去问赵隼:“叫他去查的张氏?”

赵隼瑟缩了一下,明显有些后怕。

魏鸾顺势望过去,暗暗倒吸口气。

那小厮她认得,是赵隼远房的表弟钱易德,当初赵隼在黎晏面前举荐了他,叫他进了齐王府当差。

后来因为有赵隼的这层关系,钱易德人前人后总是耀武扬威的,偏偏黎晏又最讨厌这样的奴才,觉得不安分,更不本分,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份。

要说起来,冲撞黎晏的事儿是没有过的,但这个钱易德当年从小地方来投奔赵隼,赵隼把他安排进了齐王府,他大概是不知道其中的深浅和缘由,而赵隼也没料到钱易德得意忘形的忘了自己的份,会冲撞了她……

那还是钱易德刚进齐王府服侍的第一个月,寒冬腊月的天气,冻的人腮帮子都生疼,魏鸾是好丹青的人,又冬红梅艳,兴致起来的时候,便提笔作画,画作刚成,她兴致勃勃的带着画去了齐王府。

以往也都是这样的,她那里做成了画,便去寻了黎晏来题上几个字,或是两行诗,而黎晏为了哄她开心,通常还会取了自己的印章,再落个款。

但那一大雪纷纷,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了整个齐州大地时,魏鸾却在齐王府,吃了头一个闭门羹。

她带着丫头和那幅画兴冲冲的去了齐王府,却正赶上城北霍家设宴,请了黎晏去,是以他并不在府中,而那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黎晏离府,是带了赵隼一同去的,故而当魏鸾出现在齐王府,钱易德又正好跑到门房上交代当值的小厮几句话,遇上魏鸾,也不知她来历,便三言两语的要打发了她去,只当是谁家的姑娘不知事儿,跑到王府献殷勤的。

旁边儿的小厮倒也劝了,说这是魏家二姑娘,但钱易德小门小户,又是打穷乡僻壤出来的,是真不知道魏鸾这位魏家二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嘴里就不干不净的扯了几句话,吓的门房上当值的小厮脸简直比雪还要白,可是钱易德从进了府之后,仗着赵隼的关系,眼高于顶,也没人敢得罪了他,就怕得罪了那位大总管。

魏鸾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她本不是个心狭窄的人,哪怕不至于圣人心,也绝没有到狭隘的地步,可是这个奴才,叫她吃了闭门羹也就算了,偏偏嘴里不干不净的,无非说她到王府大献殷勤,心术不正一类的话。

那时魏鸾涨红了脸,她叫魏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难听话没听过几句,哪怕从小跟秦令歆打打闹闹的,但秦令歆毕竟是个郡主,粗鄙的话说不出口,也压根儿就不会说,偏那时遇到这个钱易德,她一肚子的火气,却又不肯同个奴才撒气,总觉得是丢了自己的份儿。

于是那裹着茜红大氅的魏鸾,在齐王府的门口站了近两个时辰,生生把小脸儿都冻僵了,连带着双腿都已经没有什么知觉时,才等回来了黎晏。

不过后来黎晏没有立时就发落了钱易德,也是有魏鸾求的缘故,她虽然还是有气,但又明白不知者不怪,况且还有赵隼的面子在,总不能太打了赵隼的脸。

黎晏当时震怒,却还是肯听魏鸾的话,只是叮嘱过赵隼,再不许重用这个人,只放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也就是了。

从那件事之后,钱易德这个人,就几乎再没有出现在黎晏面前过,黎晏渐次也就把这个人给淡忘了。

但是今天赵隼又带着他出现,黎晏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魏鸾受的委屈和那些苦。

其实魏鸾心下也是咯噔一声的。

赵隼不是个鲁莽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再提拔过这个远房的表哥,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把这个钱易德带到了黎晏的面前来呢?

湖州的案子闹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也纠结矛盾的这么多天了,他还要火上浇油,把钱易德弄到黎晏面前来惹他烦心,这实在不像是赵隼会干的事。

而且……去调查张氏这个事儿,对这个案子而言,是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了,黎晏当年明明就说过……

魏鸾生怕黎晏这会子动了怒,也看出了赵隼面上的为难,便横跨出去小半步:“赵总管,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晏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赵隼偷偷的去看魏鸾,见她使了个眼色,稍稍放心:“主子,年前他家里出了事儿,他爹娘前后病倒了,做些扫洒的活儿,月例银子拿不多,我也不能一直贴补他家里头,就只能……”

他其实也不敢说得太多,那会儿重新用了钱易德,真是因为他家里头出了事,到处都要用银子,但是赵隼又不能总是贴补,倒像是施舍人家的一样。

只不过是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口而已,这回出了事儿,他是想着借机让钱易德“戴罪立功”,要是能在黎晏面前博得一个不错的表现,将来才能继续在王府里头好好的办事儿。

他跟在黎晏边服侍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主子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年钱易德办的事儿,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魏家二姑娘长这么大都没受过那样大的委屈,冰天雪地里站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寻常姑娘都受不住,何况是魏二姑娘呢?

“主子,这事儿是奴才自作主张……”

黎晏果不其然冷哼出声来:“你是自作主张”他冷着脸子看赵隼,又把那样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了钱易德的那张脸。

他到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从霍家回到王府,他原本就吃了两杯酒,加上那缝初雪,他又高兴,就多吃了两杯,回王府那会儿有些酒气上头,一到门口下了软轿,就看见了魏鸾瑟瑟发抖,站在风口上,小脸儿煞白。

他大惊之下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是指尖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到如今都害怕……

魏鸾体实在算不上好,当初孙夫人生她难产,她落地之后虽然养的精致的不得了,但大病小病一直都不断,每回她病倒,他都提心吊胆的,所以对于钱易德,那时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的。

后来魏鸾求,赵隼虽然害怕,却始终都忍着没敢开口求这个,其实黎晏稍稍冷静之后,也不忍心太叫赵隼丢面子,所以才不了了之,只是叫钱易德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罢了。

但是今天

“赵隼,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难听话没说过你吧?”黎晏由始至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你是我近服侍的,我不愿意为难你,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有重责你吧?至于这个钱易德,当初只是让你把他弄得远一些,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心里是感恩戴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么个人,到今天,你擅自做主,把调查张氏这样的事交给他去办,还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邀功,赵隼,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你?”

赵隼脸色大变,最后这句话说出口来,太厉害了!

什么叫做我离不开你呢?

这样说来,主子如今动了要把他赶出王府的心思!

赵隼一时间彻底的慌了,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

“黎晏,你冷静一些。”魏鸾把手在黎晏的袖口上扯了一把,“赵隼从来是忠心耿耿的,你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有些话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别寒了边人的心。”

别寒了边人的心……

黎晏眸色一暗,侧目去看她:“你还要为他求?”

第二百三十四章:私通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四章:私通第224章私通

对于魏鸾会出面替他说情这件事,赵隼是并不感到意外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好话的……

赵隼垂眸细想来,也就只有魏鸾一个人而已。

他是太后调到主子身边服侍的,当初跟着主子的时候,年纪尚小,也没少做错事情,当奴才的都本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奴才,但架不住年轻不知事儿,师傅虽然教的多,也悉心叮嘱过,可他小小的年纪,做了齐王殿下身边第一人,免不了有洋洋得意的时候。

旁人眼红他,巴不得他早点出事,惹得主子厌弃他,只有他离开了齐王府,底下的那些人,才能爬上来。

赵隼自认这么多年了,对待底下的人,没有说不宽和宽厚的,哪怕是早年间,他再得意,也从来不会耀武扬威,但真遇上了事儿,或是惹了主子不快时,没有人会站出来替他说句话,更不要说求情了。

其实主子也明白这些,所以很少真的拿他怎么样,便是怒极之时,也少在旁人面前落了他的脸面。

这些年下来,赵隼越发感恩戴德,知道主子人前给他留足了面子,是不想叫他这个齐王府的大总管难做人,更不想让底下那些个用心不良的人看他笑话,他如何不感念主子恩德呢?

是以主子真的发了脾气的时候,有魏家二姑娘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他心里就一直记到了今日。

赵隼略抬了抬眼皮,瞧见了魏子期轻扯着魏鸾的衣袖,当下眸色一暗。

魏家这位大爷,实则是最疼宠这位姑娘的,昔年那段事情,他怕记恨到今日,方才他带着钱易德进门,最先瞧见的,就是这位大爷变了脸色,那神情,恨不能冲上来撕碎了钱易德,只是又碍于主子在,不得不生生忍下来罢了。

据他所知的,当年二姑娘替他和钱易德说了好话,叫主子高抬贵手时候,魏子期还为这个着实的恼怒过一阵子,好些天都没同二姑娘说上一句话,打心眼儿里气她,由此他便也可知道,对钱易德昔年作为,魏子期是恨入骨髓的。

那头黎晏仍旧眉头紧蹙着:“你敢把人带到我面前,这会子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不会说了?还是你打量着我平素纵着你,又有阿鸾在,一定为你说情,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赵隼忙磕头说不敢:“奴才原是想叫他‘戴罪立功’,主子倘或还有怒气,这次之后,奴才再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只是多年过去了,他家里头真是要过不下去……这些年在王府里头当差,奴才也再没有提拔过他半分,他以往得罪人不少,人家看在奴才的面子上,不怎么与他为难,但也绝不是与他好好相处,他受苦也够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该冲撞姑娘,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又兢兢业业的,交代到他手上的差事,没有不尽心的。本来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拿到手,他不是个挥霍的人,吃穿住的王府又都出了,是以这些年也攒下来不少,但他爹娘相继病倒,把那点子积蓄都给用光了,实在是没了法子,奴才这才……”

齐王府的差事好,魏鸾想想先前自己家后宅厨房发生的事情,想来齐王府中的油水只会更多,钱易德这么多年要是捞油水,到如今也不会弄得这样狼狈。

赵隼说他安分守己,大约出了当年的事情之后,也真是把他的胆子给吓破了,再也不敢目中无人,无处不端着小心陪着谨慎,别说是捞油水了,他只怕一两银子都不敢多拿多得,不该是他的,他打死也不会沾一沾了,就怕再叫人拿住了,闹到黎晏面前去,有了前头那一桩事,黎晏必定不会再轻纵了他。

这些道理,赵隼一定交代过,是以他手上干干净净的。

魏鸾心下不忍,当年生气,也只是一时怒气上头,受不得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话,且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便说她如今重生一世,心胸自与从前又不同,再不会同钱易德一个奴才斤斤计较什么,何况如今人家家里头有日子难过,他爹娘都还在病中,是需要银子去支撑着家里头,还要看病吃药的,她要是还去计较这个,未免也太冷血没人性了些。

于是魏鸾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衣袖往外抽了抽,又往前靠了小半步,越发远离了魏子期:“黎晏,他要这样说,你好歹要听一听,赵隼这些年忠心耿耿服侍你,要不是钱家真的走投无路了,赵隼也不会违背了你的意思,再重用钱易得的。”

黎晏冷哼一声:“了不起离开齐王府,到外头谋生去,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哪里赚不来银子!”

说这话就太过于不近人情,外头的差事不是不能谋,但哪里会有齐王府的差事好呢?

倒不是说钱易德还要偷懒耍滑不照顾家里头,他要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便只一味的缠着赵隼贴补钱家就是了,赵隼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拿了银子贴补他们,要真说被缠的烦了,赵隼又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服侍人惯了,看人脸色也惯了,性子早就磨平了,在外绝不会给齐王府跌份儿,但对身边人的,大多时候都是能包容的地方,都包容了去。

他同钱家本就是表亲,钱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钱都是救命的钱,他又不是给不起那些银子,没必要那样子撕破脸,弄得大家都难看,亲朋之间还要说三道四的,坦白来就,现如今的赵隼,反倒丢不起那个脸。

当初他到了黎晏身边服侍的时候,一家子不知道欢喜成了什么样,觉得这个孩子出息了,将来能给家里头争光,能叫家里过上好日子,现在钱家这样子了,他反倒撒开手不管了,那叫人家怎么说他?岂不是说他出息了,越发眼高于顶,眼里没了人似的。

所以这样子看来,钱易德本性倒真的算不上多坏,当初大约也只是刚从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没见过世面,仗着有赵隼给他撑腰,便横行霸道的,魏鸾想想也能够理解了。

如果按照黎晏说的,缺了银子使,大可以离开齐王府到外头去谋生……

魏鸾无奈的摇头,忍不住的想笑:“你这样说,便是强词夺理了,放着齐王府好好的差事不做,跑到外头去谋生吗?外头的活计真的能供他谋生的吗?那点子月例银子肯定不如齐王府派下来的,还要顾着他自己的吃喝,家里还有他爹娘要照顾,说不得底下还有弟妹,你说叫他到外头去谋生,他又到哪里去谋生呢?”

她一面说,一面去打量黎晏的神色,见他好似不为所动,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我方才也说了,你本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又何必做出这幅不近人情的姿态呢?赵隼是你近身服侍的,在你跟前了这么些年,你这样子对他,何苦来呢?”

黎晏侧目去看她:“我何至于生气至此?”

他扬声反问:“我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魏鸾便忍不住想要扶额。

她当然是清楚的,一来是为她,二来嘛,黎晏还是觉得,赵隼违背了他的意愿,这是忤逆。

黎晏这样的人,是不大容得下忤逆二字的。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恭顺的?赵隼今次做的事,出乎黎晏的意料,更让黎晏无法接受。

但魏鸾不愿意见他这样子,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隼:“我明白你为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当初也是我劝你别责他们太重,原就是不知者不怪的,那会儿我气性大,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在王府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又是何必呢?糟蹋的不还是自己的身体吗?还弄得你心里不舒服,又记恨了这么多年,赵隼那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的,不要说见了你,就是见了我,也是说话都不敢大声,哪里还像你齐王府大总管的样子呢?”

她说了一大车的话,其实魏子期的面色是越发难看的。

当初他就觉得魏鸾不该劝,但是魏鸾不听,他也不好总是多说,但如今呢?

这毕竟是齐王府里的事儿,要怎么处置府上的奴才,那都是黎晏自己的事情,如何轮到她来指手画脚呢?

倘或传出去了,别人要怎么说她,又会怎么看她?

仗着齐王殿下的宠爱,便真拿自己当齐王妃了不成吗?

魏子期再也听不下去,上前了两步,板着个脸:“鸾儿,这是殿下自己的事情,自然是殿下自己来做主,你别多嘴!”

魏鸾望过去,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大哥,如果换了是你,也会觉得,赵隼忤逆了你的意思,他连同这个钱易德,都该被赶出府去吗?哪怕钱家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也还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哪怕赵隼服侍你十几年,尽心尽责,忠心耿耿,你也不允许他有一丁点儿的错处?”

其实她说来自己心虚,赵隼这次的错处,那可不是一丁点儿。

做皇家的奴才,总重要的就是衷心,要做个好奴才,主子说什么,便要听什么,主子不待见的事儿,一件都不能干,像赵隼这样的,真把他赶出齐王府去,也不为过。

但是魏鸾的话音落下,魏子期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下意识去看黎晏,神色之中闪过慌乱和紧张,生怕黎晏更加的生气,就怕魏鸾这几句话是火上浇油。

他拧眉:“你怎么……”

黎晏扬了嘴角嗤笑:“你不用说她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她这么问你,那就是说给我听的。”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把视线落在魏鸾身上:“你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魏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分了吗?

这一切不都还是为了她吗?

跟大哥说的那几句话,也许过分了一些,但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抿平了唇角,到底是看了赵隼一眼,还是心有不忍,“黎晏,真的算了,眼下的案子才是最要紧的,即便你要处置他们两个,不也得等到事情结束吗?等回了齐州城,要怎么发落,还不是任凭你吗?”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指了指地上跪着还有些瑟瑟发抖的钱易德:“赵隼既然带了他来,那他就一定是查到了张氏身上的问题,你到这会子也不听吗?”

至此黎晏面上才有了些许的松动。

魏鸾说得对,什么事儿都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眼下最要紧的,自然还是案子,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

他面上还是清冷一片,但眼底的寒冰显然有了融化的迹象:“说吧,着急忙慌的带了人来见我,张氏那里查出什么了?”

钱易德还怔怔的害怕,哪里顾得上去回话,果然黎晏脸色一黑,发出一声不悦的闷响来。

赵隼知道他主子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忙拿手肘戳了钱易德一把,又冲着他使眼色,叫他有话就直回。

钱易德清了清嗓子,怯怯的,一开口还有些磕磕巴巴:“奴才是……是张氏她……奴才……”

他简直语无伦次,连魏鸾听了都忍不住的皱眉,看样子他今天是真的叫黎晏的模样给吓住了。

“行了。”黎晏扬手一摆,“你既带了他来,必是他先说与了你知道,你觉着这事儿能叫我放下对他的成见,既往不咎,别叫他回了,有什么话,你赶紧回了吧。”

赵隼稍稍松了口气,主子这样说,显然就是气性没有方才那样大了。

他欸了一声,低头又拜过一回,才稍稍抬起头来:“张氏其实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身边有个亲密的人,调查的时候,大约……大约那是同她不清不楚的……”他说着有些犹豫,抬眼看了看魏鸾,这个话大约是她听来不合适,可是到底他咬了牙,还是说出了口,“老百姓的说法是,私通。”

魏鸾一掩唇,果然躲了躲。

黎晏反倒大吃一惊:“和这个案子有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三十五章:传许恭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五章:传许恭第225章传许恭

与人私通,是要定罪论处的,且这个罪名本就是可大可小,端要看怎么处置了。

这个张氏嘛……如果按着周余的话来说,她也应该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穷苦出身,年轻的时候嫁给了齐屠户,齐屠户也一直都对她不错,家里日子虽然清贫,但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她平素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对齐屠户,夫妇两个倒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意思。

真是叫人想不到,她人到了这个年纪上,竟然与人私通!

黎晏去看魏鸾,见她满眼的嫌恶,抿唇想了想:“要不你先上楼?”

魏鸾略一楞,旋即又摇了摇头:“只是一时听来觉得不堪入耳,倒也不至于如此,我没事,你叫赵隼回话就是了。”

黎晏也没强迫她,这样污秽不堪的事情本不该叫她听的,也怪不得赵隼方才会愣怔那么一下子,又抬眼去看她,不过她既然不愿上楼,仍旧想留在这里听赵隼回后头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她都格外的关注,自从出了齐州城,那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湖州的案子上,好不容易到了眼下,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要是不叫她听一听,她是绝对不干的。

是以黎晏嗯了一声,才又沉声去催问赵隼:“和她私通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直觉是对的,赵隼既回了这样的话,那个男人,十有**就跟这次的案子是有关的。

果然赵隼闷声开了口:“陈家的大总管,许恭。”

魏鸾是站在黎晏左手边儿上的,她倒吸口凉气的声音,自然钻进了黎晏的耳朵里去。

陈家的大总管?

似陈家这样的人家,似陈正廷这样的心思深沉,若不是心腹之人,他不会叫许恭做了陈家的大总管的,就一如他身边的赵隼一样。

这个许恭,除了是陈家的大总管之外,手上掌握了陈家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和张氏……私通?

有那么一瞬间,黎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也只是须臾出神,便又追问了一句:“确定属实?”

赵隼说是,此时又戳了戳钱易德的腰窝处,也好在这个钱易德胆子虽然小了些,到底不是个十分不争气的人,方才那样子磕磕巴巴说不好话,真是叫这样的阵仗还有黎晏那样难看的脸色给吓坏了,这会儿赵隼替他回了一番话,黎晏也显然没有先前那样大发雷霆的姿态,他稍稍松口气,也暗自放心。

眼下赵隼戳他,那分明是示意他来回后头的话。

钱易德心下揣摩了一会儿,原本赵隼今日把他带到殿下的面前,就是为了他的前程铺路的,总不可能到了主子跟前,他一句话也不说,全豆角赵隼替他回了。

张氏和许恭私通的事情,虽说是他查出来的,但他总要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才能叫主子彻底放下对他的成见,将来他在齐王府的日子才会好过,加上有赵隼帮扶提携,早晚还是能够出人头地,最起码得叫主子觉得,他是个能够重用的人,绝不是个废物才好。

是以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口哽在喉咙里的老痰清了下去,也一改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回殿下的话,是属实的,这事儿其实陈家上下都心里有数,奴才听陈家底下的小厮说,恐怕上头的主子,也心里有数,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许恭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陈老爷东奔西走,为陈家如今的家业立过功,没有人敢去为难他,而张氏呢,又是周姨娘的乳娘,周姨娘在内宅中那样得宠,陈家四爷又机灵聪敏,很受陈老爷喜爱,一来二去的,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罢了。”

他说到这儿,拉平了唇角想了想:“好像他们自己平时也还算是检点,不至于人前放肆,只是总归有端倪可循,才会叫人拿住了。这事儿也有好些年了,最早的一回,还是叫周姨娘自己在张氏的房里拿住的……”

魏子期忍不住皱起眉来:“周锦自己拿住的人?”

钱易德扬声说是:“说来也怪没脸的,那小厮说是六年前了,青天白日的,张氏不见了踪影,一晌午没到周姨娘跟前去露个脸,却也并没有在她跟前告假,周姨娘是吃过了午饭不放心,叫人四处去找,底下的小丫头听着张氏房里有奇怪的动静和声音,羞臊的红了脸,又不敢闯进去,回去告诉了周姨娘,倒把周姨娘气的不轻,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到她屋里,把她和许恭拿了个现行。”

这是够没脸的了,青天白日的就这样子,还是在她自个儿的房里。

张氏是周锦的乳娘,黎晏和魏鸾都心里明白,周锦安排给张氏住的地方,和她自个儿住的地方不会太远,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是叫底下人更敬着张氏些,可是谁承想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周锦可不是要气坏了吗?

“那后来呢?”本来魏鸾是没打算开口的,这样的事情她不方便多嘴多问,可是听到这里到底是忍不住,一面掩着唇,一面多问了两句,“周锦既拿了他二人的现行,就没有发落?”

钱易德自从当年得罪了这位魏二姑娘,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冲撞贵人,之后见魏鸾往来齐王府都如入无人之境,谁也不敢拦她半分,又知道齐王究竟是如何高看她,心里对她便越发生出几分惧怕来。

眼下听得魏鸾问他,他也不敢抬头,只越发恭敬:“奴才方才也说了,陈家没有人愿意去为难许恭的,除非是叫陈老爷自个儿拿住了他,又实在见不得这样脏眼睛的事,真要打发了他,那是陈老爷的决定,旁人如何敢动他?至于张氏嘛周姨娘虽然气坏了,可并没有气糊涂,六年前那会儿,她在陈家地位尚且不稳,陈家四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儿,她要为这个真把张氏赶出府,再不许她跟在身边儿服侍,那周姨娘自个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在陈家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人都是护短的,哪怕张氏做了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周锦也仍旧愿意维护她,袒护她,何况前头还有个许恭顶着,只要没人敢拿许恭怎么样,自然也就没有人敢拿张氏怎么样。

底下的奴才们背地里嚼舌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周锦只要在陈正廷的耳边吹上一阵枕头风,发落几个奴才,赶出去,再不许在陈家宅子里服侍,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敢提这茬,再者说了,他们说得多,得罪的不还是许恭这位大总管吗?本身在宅子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不到哪里去。

而要陈正廷出手料理许恭,八成是不可能的。

谁也不知道许恭手上捏着他多少把柄,他无谓为了这样本不相干的事情,就把许恭赶出府去。

张氏到了这个年岁,还能勾的许恭与她私通,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更是许恭心甘情愿的,只要不闹到外头去,不惊动了衙门里的人,关起门来,他们两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陈正廷才懒得管他们。

魏鸾深吸了口气,不得不说,这高门之中,无不肮脏。

她侧目去看黎晏:“许恭能这样一心待张氏,又不怕得罪人,又不怕吃罪名的,我瞧着张氏本不是个美艳妇人,他大约也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张氏对他,也未必只是逢场作戏,不然也不会青天白日叫周锦拿住了。你说……”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犹豫了好久:“张氏买凶杀人这件事,许恭会不会是知情的?而在陈家宅子里头,欺上瞒下,里外勾结,现在你回想起来,单凭着张氏一介女流之辈,真能够做的到吗?”

“你怀疑是许恭帮着她出谋划策?”黎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又顺势回望过去。

果不其然,他见魏鸾点了点头。

这样子的怀疑算不上空穴来风,但就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要动许恭……这只是个奴才,黎晏不是动不起,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正廷敢不敢又会不会让他动呢?

黎晏面色微沉:“赵隼,你带上几个人,再去陈家一趟,叫陈正廷带上许恭,到客栈来见我,他要问你是什么事,你也不必说,但总之叫他把许恭一并带上,知道吗?”

赵隼说明白,就撑着要站起了身,旁边儿钱易德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正左右为难,就听见黎晏沉声念叨了句你也起身吧,他面上一喜,便也就跟着赵隼的动作站起了身来。

魏子期怕这里头再闹出不必要的误会,那毕竟是陈家的大总管,于是在赵隼要转身出门之前,开口拦住了他,又一本严肃的去问钱易德:“你打听消息的那个小厮,真闹上了公堂,他会出面证实这些话吗?”

钱易德果然不是个草包,冲着魏子期摇了摇头:“奴才打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也委实吃了一惊,怕将来会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那就得叫他出面来作证,所以也问过他,他拒绝了奴才。他说还要在陈家待下去,不能叫他连饭碗都给砸了,但是许恭和张氏私通的事情,陈家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就连那个冯正北,他也知道,再不济,这是陈家大爷交代进去的一条命,陈老爷明知道这件事,总不会还袒护许恭,所以奴才想来,便是他不肯到堂上去证实这些话,也是无妨的。”

是不妨事儿。

那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不必指着一个小厮出面来证实。

张氏买凶杀人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他们现在只是想揪出张氏背后的指使之人,如果周锦是无辜的,是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维护张氏,尽管张氏的初衷,可能是为她和陈昱舟好,可一旦被拉下了水,周锦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子期松了口气,又退了半步,没再说什么。

那头黎晏冲着赵隼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是他临出门前,黎晏又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钱易德:“他还算伶俐,也知道怎么办事,这回张氏的事情办的不错,往后你看着用吧。”

赵隼脚下一顿,那头钱易德也愣了神,两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回,纷纷朝着黎晏跪下去,叩拜谢了恩。

黎晏面上有些不耐烦:“不用跪着谢恩了,赶紧到陈家办正事去吧,再吩咐外头的奴才们,这个许恭,是我要拿住了的,等人到了,叫他们提着点儿神。”

魏鸾便又庆幸,当初黎晏离开齐州的时候,她再三的劝,他多带了人出门,除去平日服侍的,还有赵隼手底下培养的那些个能办事儿的之外,还另带了一百府兵到湖州来,真遇上什么事儿,他们也能不全都指着府衙的衙役来搭把手。

她高高的挑眉:“你现在觉不觉得,我劝你多带人,其实很有好处呢?”

黎晏丢了个白眼给她:“王府中府兵八百,其实”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却又戛然而止,后话没再说。

魏鸾从前或许不懂,现在却知道的。

亲王府邸府兵八百是寻常规制,可这八百府兵,是不能够离开封王封地的,换句话说,齐王府的八百府兵,没有圣谕,是不能离开齐州城半步的。

只不过是黎晏格外受宠,加上这次到湖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他没打算惊动了齐州知府衙门,另备下出行的仪仗,故而他真带了一百府兵出城,一路上护卫他的周全,那也是不怕有人告御状的。

当日她本没想到黎晏会点了一百府兵随行,才会劝他多带些人手,可等知道了,又不能开口拦着了。

她在黎晏的眼里,仍旧是个富贵千金而已,她不是秦令歆,纵使在京中长大,却也不该懂得这样的规矩。

眼下黎晏又乍然收了声,魏鸾知道他险些说漏嘴,心下一沉,只当不知情:“其实什么?”

黎晏果然摇头说没什么:“逗逗你而已,其实我本来打算带上五百人的,但想想这一路上也不怕遇上什么草莽土匪,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才作罢了而已。”2k阅读网

第二百三十六章:对不起

第226章对不起

陈正廷带着许恭一起到客栈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写上了憔悴二字。狂沙文学网

这几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宠了十几年的女人很可能是杀害他嫡长子的凶手,还有一直在陈家还算恭顺的张氏,买凶杀人直接出面的,就是她,这些事加在一起,哪怕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也一时间无法接受。

当赵隼又带着人到陈家去见他,他其实都已然有些恍惚,而赵隼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大吃了一惊。

自他们到湖州以来,每每见到陈正廷,他无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何曾狼狈憔悴至此?

只不过赵隼惦记着黎晏的吩咐,任凭陈正廷几次三番的追问,他也没去告诉陈正廷今黎晏因何传他到客栈去,陈正廷有些灰头土脸的,却没法子推,只能请了赵隼稍等,去换了衣裳又净了面,才跟着赵隼往客栈去了。

这会子许恭跟着一起进了门,黎晏一眼望过去,发觉他肩头是在隐隐颤抖着的。

看样子他如今知道后怕了,张氏被知府衙门抓走之后这么久,他都没有走动过,表现的平平淡淡,一直到今他传了他们来,许恭才有了害怕的意思。

黎晏嘴角扬了扬,眼中是一派的清冷。

那头陈正廷已经带着许恭行礼请过了安,而黎晏自然也看见了他面上的憔悴,摆了手示意他坐着回话,好似十分意外:“这原也没有几不见,陈老爷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憔悴?还是要保重体才好啊。”

陈正廷只一味的苦笑。

他如何不知道保重体,但成了如今这样子,他拿什么保重体?

但黎晏这会子问了他,且是带着关切体贴的语气和心思,他又不能哭丧个脸不回,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体倒没什么,这几也请了大夫,每都煎了药来将养,到了夜间也还要再吃些安神的药,才能成眠,倘或哪一不吃,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要闭上了眼,眼前就全都是昱卿的那张脸,还有这十几年来我待周氏的种种……”

他深吸了口气,又把那口气长舒出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又把目光落在了黎晏的上:“多谢下关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黎晏顺着的话叹气,面色凝重,好似真的为他这番话而感到悲伤难过。

想一想人到中年,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弄得夜不能眠的样子,仿佛被边最亲近的人给背叛了一般,如何叫人不心疼他呢?

故而黎晏又冲他摇头:“逝者已逝,陈老爷节哀顺变吧。”

陈正廷显然不愿意再接他这个话茬,大约也是怕黎晏再继续说下去,还要提起陈昱卿的那些事儿,他的心没有那样硬,承受不住。

他顿了须臾,索转了话题,也省的黎晏再去提这事儿:“下今传了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呢?还特意叫把许恭也带上……”

他犹豫了下,回看了看许恭,眼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又去看看许恭:“我听说”

他把尾音一拖,音调又往上转着,那是说不出的好听悠扬,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许恭和张氏,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个不清不楚的事,是吗?”

陈正廷呆呆的看他,显然没料到黎晏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从六年前周锦第一次拿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有想过,要不然把张氏送出府,了不起多给她些银子去安,好歹是大了周锦的人,而至于许恭嘛,他毕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不能叫他到外头随处乱说,自然不能轻易的就得罪了他,所以本陈正廷是想着,不如把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上去,叫他仍旧做个管事,而且庄子上的事儿,也有油水可捞,只要家里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份地位上自然不如陈家的大总管说的响嘴,但银子他也不会少拿。

不过后来还是周锦把他劝住了,一来周锦自己也舍不得张氏,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得罪了许恭,再给家里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大总管这样的位置上,一时间也不好再找了人呢顶上去,跟着陈正廷四处奔走,恐怕还要弄出麻烦事儿来。

陈正廷左思右想,到底觉得有道理,所以后来他放任周锦去料理家里头那些不干不净的舌头,既然选择了把许恭和张氏留在府中,对他们做的事只当不知道,那就不能再叫这样的家丑外扬,故而就由着周锦去了。

直到今,六年过去,家里头的人都没有对外提起过了,那些料理出府的,周锦办的也算是大气漂亮,虽然把人赶出去了,但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当年都是给了银子的,一个人给了十两银子,那几乎是他们一整年的月例银,也够他们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是够他们吃喝个好久。

黎晏从而得知的呢?

陈正廷嘴巴是微微张开的,那是吃惊之余的本能反应。

黎晏越发觉得有趣,带了调侃:“怎么?陈老爷不知道这个事儿?”他啧的咂舌,又撇着嘴摇头,“不应该的吧?我听说的是,六年前张氏被拿住,陈老爷你是知根知底的,至于后来为何没有拿了他二人送官,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赶出府去,我想,一是周姨娘舍不得,二就是你陈老爷用着许恭这么多年,实在是顺手,到底也有几分谊在,是舍不得就为这样不自的事赶走他的。不过陈老爷大抵想不到,六年过去,当你的一时心软,酿成今内宅之祸,平白搭进去陈昱卿的一条命,要是当初心再狠一些,把人赶出去了,陈昱卿也不会死,是不是?”

陈正廷眉心一拧,浑一颤。

黎晏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当初的一念之差,留下张氏这么个祸害……但也说不准的,要说这事儿背地里是周锦动手脚,即便没了张氏……

他苦笑摇头:“当初下不是怀疑过周锦吗?如今还把她关在西院里,还是不许我们去看她,也不许人送吃的喝的去,下说没了张氏,昱卿就不会死,真的是这样的吗?恐怕未必吧?”

魏鸾嘴角往下一沉。

其实之前黎晏和她大哥都说过,陈正廷本也是值得怀疑的,直到今天,许恭被他们拿住了,陈正廷还在说,周锦是值得怀疑的,且一味的要把他们的视线挪到周锦的上去。

她侧目去看魏子期,发现魏子期的目光始终落在许恭上,她又顺势望过去,只见许恭低着头,肩头隐隐约约还在发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进门的时候开始,许恭就在瑟瑟发抖了,很明显,他在害怕。

魏鸾面色一沉,许恭一定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黎晏为什么把他们叫到了客栈来,或者说从张氏被抓走的那一刻开始

她清冷着一把嗓音:“许恭,你知道我们早晚会找上你,对吗?”

许恭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扫到了魏鸾的上来,像是刀子一样,直剌剌的往魏鸾上扔了过去。

魏鸾也不瑟缩,更不会怕他,他越是这样,她心下便越是得意:“而且你今天被传到客栈,显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而来,所以自从你进了门,就一直在害怕,在瑟瑟发抖的,因为你心里怕了,你知道我们查到了你和张氏的关系,而张氏买凶杀人,大概同你,就脱不了干系,是吗?”

许恭死死地抿着唇角,却一言不发。

“魏二姑娘,这……”陈正廷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他再经不住任何的刺激了。

从周锦到张氏,如今又牵扯到了许恭,哦对了,还有那个冯正北……

这些人,在他陈家宅子里,待了多少年呢?记不起来了。

陈正廷又深吸了口气:“许恭跟着我服侍了很多年,府里府外,上上下下,多少事都是许恭在料理,从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都是靠着许恭帮衬我。”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魏二姑娘话里说,许恭和昱卿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就只是因为张氏的缘故吗?他是和张氏之间……大家在一起相处的久了,有些感,这是人之常,无可厚非的……”

“无可厚非?”魏鸾拦住了陈正廷后头所有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张氏是有夫之妇,且成婚多年,也生了几个孩子,把孩子拉扯大了,并且齐氏多年来对张氏算是不错的,张氏凭什么与人私通?

这也就算了,到今为止,陈正廷又是凭什么说出,人之常,无可厚非呢?

魏鸾面色越发难看,对陈正廷的看法也越发不好。

她本就不喜欢陈家的这位家主,一来有从前的缘故,二来是陈家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总归让人看不过眼。

现在呢?

魏鸾冷笑着,眼中写满了不屑二字:“陈老爷说无可厚非,是吗?张氏有夫之妇,许恭到了这个年纪,有没有成家立业,我是不知道的,可即便他没有,陈老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发乎,止乎礼的道理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掩唇,躲了躲,不愿意再去看他们:“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陈老爷今所言,实在叫我大开眼界了。他们这样子的人,拿到官府去,是要定罪受刑的,您居然说得出,无可厚非这样的话。”

她始终不肯再去看陈正廷一眼,好像多看那一眼,都会令她浑不自在:“还是说,陈老爷明知这样的事不堪入耳,也知道是他们的罪过,却还愿意保着许恭呢?张氏你自然是舍弃了的,但许恭,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是这个意思的吧?”

她反问了两句,其实事到如今,越发不敢再信陈正廷这个人。

最早的时候他们说陈正廷也可能会害陈昱卿,她很难以接受,说到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是他的第一子,陈昱卿究竟有多大的过错,才能引得陈正廷这样子不待见,甚至要杀了他,才心满意足。

但是今,陈正廷带着许恭出现在这客栈中,当黎晏直截了当的揭穿许恭的真面目,又怀疑起许恭和此案有关之时,陈正廷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要魏鸾想来,陈正廷应当是愤怒的,是不敢相信的,一如那他在府衙大堂上,听闻此案是张氏买凶杀人,而周锦又不得不被他们单独关起来时的态度,那样才是对的,才是他该有的。

可他并不是陈正廷一改当的反应,他选择了相信许恭,更有甚者,他选择保着许恭。

这样的反应,黎晏显然也是不满意的。

他同魏子期对视过一回,果然开了口:“陈老爷,你对许恭,好像格外的喜欢,这样的事出了,你还愿意保着他?”

“不不不……”陈正廷连连摆手,又急着去辩解,好像生怕黎晏误会了他一样,“不是说要保着许恭,护着许恭,实在是……许恭可以说是看着昱卿长大的,下您说,他伙同了张氏,买凶杀人,里外勾结,害了昱卿命,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呢?昱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家里的生意没铺开,是从祖宗的手里接下来的基业了,所以也没有如今那样忙碌,不到外头去催账收账时,许恭就好带着昱卿四处走走逛逛,逗他开心,陪着他玩闹,那真是拿昱卿当自己个儿的孩子看待的,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许恭可能做了什么事,站起来,又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去看许恭:“许恭,你别不说话,你倒是说句话!”

许恭嘴角隐隐在颤抖着:“老爷……”

他一开口,带着哽咽的声音:“这件事,我知道……从一开始,张氏找上我,我就知道了……老爷,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爷!”

第三百三十七章:不能再受刺激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七章:不能再受刺激第227章不能再受刺激

事到如今,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抹去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吗?

许恭的这句对不起,能有多重的分量——他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又有几分真心呢?

陈家一条命,长子的一条命,哪怕陈昱卿有再多的不对,那也是陈正廷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好不容易到如今,能够勉强支撑家业了,就死在许恭和张氏的手上吗?

陈正廷知道自己再不能受到任何的刺激,他并不怕许恭被黎晏拿住之后,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许恭勾结张氏害死了昱卿,是他先对不起陈家的,他不会再做更多对不起陈家的事,而且黎晏也不是为了要整治他陈正廷和陈家才到湖州来的,是以他没有必要且也不会咬着许恭不放,非要揪出陈家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甘心。

但他接受不了的,是许恭的背叛——

陈正廷几乎在许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其实还是赵隼眼明手快,在他身形不稳要跌下去时,已然快步上了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托住了陈正廷的身子,免得他真栽倒在地,再碰伤了。

陈正廷忽然昏死过去,黎晏也吃了一惊,忙打发人到外头去请大夫来,而那头许恭悄悄地抹泪,哽咽着,泣不成声,却也一直都在压抑着,不敢哭出来,不敢惊扰了主子们。

他犹豫了很久,在赵隼扶着陈正廷重新坐回官帽椅之后,他撩了长袍下摆处,三两步迈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黎晏的面前。

黎晏皱着眉头躲了一把:“做什么?”

许恭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鼻尖,对着黎晏磕了几个头:“老爷经不住刺激了。殿下,打从我们大爷出事,老爷就是吊着精神在强撑着,到底陈家家业大,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事,又有多少双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家,这些都是要老爷出面应对的,至于各家女眷中……”

他稍有迟疑,一抬眼,发觉黎晏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定了定心神:“夫人是许久不管事了,老爷宠爱姨娘十几年,最早那会儿,夫人还有那么一口心气儿,但日子久了,也就随老爷和姨娘去了,对外其实都还好,老爷在外头也都给夫人脸面,但实际上,家里的事儿,夫人早撂开手了,都在周姨娘手上管着。之后的很多事,殿下到湖州也有日子了,想必也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在外走动的,都是周姨娘。”

黎晏念叨了一声是啊,斜着眼觑一回陈正廷,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靠在了黄花梨官帽椅的椅背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当初还觉得陈正廷宠妾灭妻,实在可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自食其果了。”

许恭面色一僵,自然落入了黎晏的眼中去,他嗤了声:“怎么?我说他是自食其果,且是个恶果,你觉得不服气?周氏家境虽然算得上殷实,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她原本大概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都是这十几年来,叫陈正廷宠惯坏了,又持家,又在外走动的,有了野心,就想要得到的更多,从而才动了杀人的心思。”

黎晏在冷笑着,语气中全是对陈正廷的不屑:“所以许恭你来说,他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话许恭没法回。

他不可能去编排陈正廷,也不可能顺着黎晏这个话往下说,这又有什么自食其果的呢?他在陈家的日子久了,清楚地知道陈正廷的这位正妻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从前手腕高明,出身又还算不俗,大多时候态度强硬,往往不容人,所以在京城那会儿,陈正廷才一直都没有纳妾。

陈家的家业是祖荫下来的,似魏业那样白手起家的,都先后迎了平妻进门,又纳妾温氏,而陈正廷呢?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吴氏一个人而已,纳周锦,那是离开了京城,又加之吴家日渐衰败,吴氏再也辖不住陈正廷,陈正廷才纳了周锦进门的。

陈正廷不喜欢吴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周锦刚入门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的周锦还算是温顺,是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陈正廷会看上了周锦。

眼下黎晏说,这是自食其果。

许恭摇了摇头:“奴才不能说老爷是自食其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也都有各人的难处,老爷为什么宠爱了周姨娘十几年,奴才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有数,况且这也算是家事,殿下如今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个……”

他也不敢说黎晏说错了话,只能点到即止:“奴才想同殿下说的,是老爷真的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深吸了口气,“从大爷,到周姨娘,如今又到奴才……老爷这样昏死过去,是实在气急了。”

黎晏拖长了尾音哦的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陈老爷这是气急了。”他把下巴挑了挑,“说说吧,为什么答应帮着张氏害陈昱卿的性命?”

许恭一愣:“在这儿?”

黎晏把两手一摊:“或者你更想在府衙大堂上?”

对于黎晏来说,他不是实权王,又从小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接手了湖州的案子,又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以不管他是在府衙大堂审案,还是在这个客栈中审过了许恭,那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怕杜启崖告他的状,即便闹到了皇兄那里,他也总有说辞能把这个事儿给遮过去。

当许恭问出那句话时,他觉得有趣极了:“你是怕上了府衙大堂,还是希望上了府衙大堂呢?”

许恭连连摇头说没有:“奴才只是一时感到意外而已……这案子……我们大爷的案子,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奴才也不瞒您说,况且您大概也早就知道,杜知府是收了银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魏鸾兄妹两个,明显言有所指:“实际上,我们老爷也不知给了杜知府多少银子,但杜老爷就是一味的拖着,我们又没法子,老爷又念着多年的情分,不愿意闹大了去,一忍再忍。所以您说起这个案子,但是在这儿问,奴才以为一定要在府衙上才算数的。”

黎晏竖起一根指头来,冲着他左右摇了摇:“在哪里审你无所谓,算不算数,也不是杜启崖说了算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许恭愣怔住了许久。

许恭又深吸了口气:“殿下,那您想知道什么呢?就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帮着张氏,谋害了大爷吗?”

“不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黎晏这句话才问出口,外头小厮带着大夫进了门来,先同黎晏见过了礼,便凑到了陈正廷的身边去为他请脉了。

为着大夫请脉,黎晏才收了声没有过多的追问,不过他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许恭那样诚恳的说了一通,其实陈正廷突然之间昏死过去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是极大的,这会子问他,他大概才会知无不言。

黎晏是没有在六部之中供职过的人,但以前还在京城那会儿,他年纪还小,又爱胡闹,三五岁的年纪在宫里头长大,觉得皇宫真是大,到处走一走都很好玩,可是等到再大一些,那座宫城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就闹着出宫玩儿,成天都往外跑,在民间跑的久了,偶尔也会往六部衙门跑,横竖没人敢管他,加上他又有分寸,不会在六部衙门胡闹,再往后,衙门里的大人也喜欢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同他说上两句,他自己喜欢刑部,就时常往刑部走动,干刑名的人脑子都好使,又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包括京兆尹衙门也是一个样的,是以他听得多了,也见过不少,遇上许恭这样的,他也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办。

故而黎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想了须臾,招手叫了赵隼来,压低了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魏鸾就眼看着他起了身往门外走,愣是把许恭也晾在了那里不去理会。

她咦了声,就想要起身追上去,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在她胳膊上用力一压,阻止了她的动作。

魏鸾顺势侧目去看,偏了脑袋:“大哥?”

魏子期只是冲她摇头:“殿下自有安排。”

她抿起唇来,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而那头赵隼往许恭身边凑了凑,做了个请的姿势,魏鸾便明白了,还是要趁热打铁眼下就从许恭的嘴里问出话来,但陈正廷还在这里,许恭又顾念陈正廷的身体状况,大概有些话就不会说,尤其是过会子陈正廷转醒的话,他就更要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

她正摆弄着衣角,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就看着赵隼的脚尖儿一转方向,又朝着她的方向凑了过来。

魏鸾小脑袋一歪:“我也跟着过去?”

赵隼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话就一定是阿谀奉承了,他叫过了许恭就往她跟前来,那不是要叫她一起去听一听,是什么?哪里就值得他一句冰雪聪明了。

不过魏鸾心下到底是高兴的。

她对这案子多关心又多上心,黎晏是一直都知道的,倘或今日他审问许恭而不许她旁听,她倒不至于跟黎晏闹脾气,可心里会不舒服是一定的。

这会子赵隼来叫她,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起了身。

然则魏子期显然不想叫她过去,手一抬,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鸾儿。”

魏鸾回身去看他,发觉他面色并不怎么好看,眉头紧锁,还冲着她在摇头。

她噙着笑,拨开了魏子期的手:“大哥,有时候你就是太小心也太谨慎了,在黎晏那里,从来都不必,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魏子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他只是不想……跟上大堂已经不成体统,如今黎晏不上堂,要在这客栈里审问许恭,他们这些白衣之身,还是回避为好。

湖州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耿耿于怀至今,而且一直到今天,外头也还是有这样的话在散播着。

黎晏呢?黎晏倒是也生气了,可他能做的又有哪些呢?他做的没有多少,他护不住鸾儿。

在魏子期的眼中,他绝不是那个良人,他越发迫切的希望,魏鸾能和黎晏保持距离,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和黎晏走的那样近,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外头那些人恶意中伤魏鸾,要么是眼红嫉妒,要么是为了整治魏家,偏偏又顺带着把黎晏的名声坏上一坏,横竖同魏鸾自个儿是不会有关系的。

可是她始终都不懂,她始终愿意靠近黎晏。

这会子这屋里有这么多的人,他也不好与魏鸾争执这个,只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他一时觉得心也一个劲儿的沉下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魏鸾已经跟着赵隼,带着许恭出了门去,魏子期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的出神。

直到他回过神,深吸了口气,转而去看那大夫:“陈老爷怎么样?”

那头大夫已经收回了手,回了句无碍:“陈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了,吃两服药,调一调,就无妨了,平日陈老爷操劳的多,但好在身体底子不错,是以今次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还是少受一些刺激,不然这样久了,总归对身体不好,日积月累,是一定会做下病来的,我给陈老爷请脉,看着他近日也没少服药,药这样的东西,总有三分毒性在,吃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进补的多了,总会反伤了自己的。”

魏子期面色越发沉下去:“那要是不得不受刺激呢?”

那大夫叫他说的愣了下,他头一次听见有这样不听劝的,这到底是要为陈家老爷身体好,还是想要陈家老爷身体不好呢?

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还是尽量……”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丢出四个字便没有再说,魏子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受不受刺激,那要看今天黎晏能从许恭的口中得到什么话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八章:事出有因

第228章事出有因

许恭跟着出了门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向客栈一楼的堂中去,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的。狂沙文学网

魏鸾是在不经意回眸时瞧见了,她心里头全是不屑。

这会子做出一副十分关切陈正廷的模样,那当初又何必去害陈昱卿命呢?好歹是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的人了……

魏鸾脚下顿了顿,前头还在引路的赵隼自然就跟着她顿住了:“姑娘,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就那样子双手环在了前:“许恭啊,你现在很担心陈老爷?”

许恭叫她问的愣了下,侧目去看她:“是……”他自己回话都回的犹犹豫豫的,其实是拿不准魏鸾什么心思来问这句话,“老爷方才是晕死过去的,奴才这一向又知道老爷在家中如何cāo)劳,体不说垮了,但总归是经受不住……”

“嗤”魏鸾这一声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音儿。

她见过很多人,但是这样厚颜无耻的,是真的没见过。

何为厚颜无耻呢?

陈正廷厚待他了十几年,年头甚至更长一些,毕竟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娘就是在陈家当差办事儿的,一家子的衣食无忧,那其实都是陈正廷给他们的,到头来,陈正廷又得到了什么呢?

许恭这会子表现出的一切关心,在魏鸾的眼中,都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要真的有这份儿慈悲心肠,也就不会对陈昱卿下手了。

她想了想,小脑袋也顺势就歪了歪:“这会儿关切的厉害,怕陈老爷的体吃不消,迟早要拖出问题来,今儿就昏过去一次,明儿还指不定怎么样,你和张氏作的孽,却要叫人家来遭这份儿罪,真是早知今,何必当初,是吗?”

魏鸾一面说,见许恭嘴角抽动着,他仿佛有话说一样,于是她就先啐了一口上去:“你还要说什么呢?说你吃了猪油蒙了心,上了张氏的恶当?做都做了,这会儿还来充什么好人。陈老爷也是倒霉透了,遇上你这样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很少说难听话,一直以来在家里头受宠,黎晏又惯着她,她好多时候无法无天,又有些咄咄bi)人的态度,但难听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打小她父兄没教过,她姐姐又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而黎晏周又都是贵气,她耳濡目染,自然也端的一派华贵,虽不至于说端庄持重,但轻浮的言行,实在少有。

许恭是叫她骂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旁边赵隼暗暗吃惊,倒觉得这位二姑娘今次好似真的是大动肝火,对许恭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过眼,不过眼下他又不敢叫魏鸾再多说,怕把许恭说急了,或是羞愧难当了,过会子他主子还要问话呢,再问不出个所以然,那麻烦可就大了。

是以赵隼脚尖儿一转,往回踱了两步,猫着腰又低声去叫魏鸾:“姑娘,主子还在东厢那头等着许恭,您别把自个儿气坏了,不然许恭的作孽就更重了,主子见了要生气的,更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魏鸾一双圆滚滚的乌珠滚了两滚,到底把视线落在了赵隼上:“你怎么替他说话?”

她也说不好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从何而来,但一定不是为陈正廷打抱不平,或许……或许是赵隼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她从前见识过,也被这样的人坑害过,就一如前世的宋家,尤其是宋家那一对儿姊妹。

赵隼连连摇头说不敢,魏鸾知道自己这话是迁怒,深吸了口气,正了形:“我同你开玩笑的,走吧。”

她面上表也转的太快,赵隼心说这位二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实在难猜,他也算是各色人等都见识过的人了,从前还能揣摩出这位二姑娘的心意和心思,但如今……如今反倒很难做到了。

……

黎晏是盘腿坐在罗汉上的,左手手肘下有个黑漆祥云纹的三足凭几,他双眼略合着,看起来像是在小憩精神。

魏鸾其实觉得这客栈很妙,在大堂主楼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两间。

当初他们一行人住下来的时候,魏鸾为着好奇,再加上连魏子期和黎晏也从没见过哪里的客栈,是像这样的布局,在外头还有厢房,便多问了两句,掌柜的说是之所以置了东西厢房,就是为了招待贵客。

可什么叫贵客呢?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里的掌柜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二十多年,见过不少古怪客人,有些人不愿意同那些人住在一处,楼里虽然一共分了四层,三楼和四楼的上房雅间都是个顶个的舒适,但总归有时候人多,扎堆在一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有些客人会为此甚是不悦。

故而掌柜的在客栈经营了几年之后,便在楼前的院子里,又另建了东西厢房出来,东西各两间,全是独立成小院儿样式,各自隔开来的,若有十分有钱的客人,一间屋子住上一晚是要十两银子的。

魏鸾倒觉得这掌柜的好会经营,有钱人家不稀罕那十两银子,在外走动为着个清净舒服,也掏得起这十两银子来,便是长住的,也是有的。

她那会儿还听掌柜的特意跟他们提起过,西厢房靠近门口的那一间,从前是陈昱卿常年包了下来的。

本来最开始掌柜的不肯干,厢房拢共就这么四间,这近二十年来,好些客人入湖州,愿意到他们客栈来打尖儿,那就是冲着这四间厢房来的,他又不缺生意,更不会缺这点儿银子,但陈昱卿这样一包了去,开了先例,往后人家只拿了银子来说话,个个都要把厢房包下来,不管住不住,就是得放在那儿,那他的初衷便不再了。

不过后来陈昱卿给他开了一晚上按十五两银子算的价格,加上又抬出陈家的名头吓唬人,掌柜的寻思着,横竖不是亏本买卖,又再三的同陈昱卿商量了,对外照旧挂起来,只是每逢来了客人要住西厢一号房,都只推说已经有了客人住进去,而陈昱卿在外头只不要声张就是了。

魏鸾那会儿还追问过,陈昱卿他又图什么呢?家大业大的人,哪里不能买下一处宅子,也未见得这厢房就成了人间仙境一样的去处,值得他花那么多的银子,非要包下那间房。

后来他们才知道,陈昱卿有时候在外头厮混胡闹,其实是很不入陈正廷的眼的,他是痛恨长子往来于花街柳巷的,而早些年,陈昱卿也有过外宅,但都是偷偷的,被陈正廷发现过一回,把他的月例银子全给断了,也不许他到柜上去支银子,他便再不敢养外宅,只敢说瞧上了姿色上乘的良家女,纳妾迎回家中去,而至于那些姿色更不俗,但出平平的,又或索就是花楼姑娘的,他不敢带回家,又不敢到楼子里寻欢作乐,外宅不能养人,刚好这客栈中有这样几间厢房,因价格不菲,布局自然也就能入陈昱卿这样花花公子的眼,他就动了这个心思,即便一年豪掷几千两,也在所不惜。

这会儿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魏鸾瞧着黎晏倒神色如常,撇着嘴踱步过去,在他左手边儿坐了下去。

她刚一落座,黎晏把手边茶盏往她那头一推,她低头看,盏盖是半开着的,隐隐能看得见里头的浮叶。

魏鸾面上隐有笑意,只是不言声,素手执盏,吃了一口茶,觉着通体舒畅,那茶杯才又放回原处去:“神神叨叨的,把人叫到东厢房来问话,我大哥刚才还说我呢。”

她是压低了声音的,赵隼站的近一些还能勉强听清,许恭站得远,便听不大真切了。

黎晏也随着她笑:“随他去吧,他一向这样,但凡你与我亲近些,他就要阻挠,大概我跟你大哥上辈子才是冤家,今生谁也不待见谁,但偏偏还要打交道。你瞧我近来屡屡服软示好,我看着,他态度倒没见多和软,那都是看在‘齐王下’的份儿上而已,勉强给我几分客气和尊重,不好太叫我下不来台罢了。”

魏鸾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的,但见黎晏不急着去问许恭话,反倒有心思同她东拉西扯,而且他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来,眼风又从未扫过站在门口的许恭。

他有心晾着许恭。

魏鸾眼一眯,便决定陪他演下去,只把许恭晾在一旁,旁若无人的与他交谈起来:“这样的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从我记事儿的时候,说到现在,总要有十年了吧?你们俩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在我是知道不必与你疏远的,大哥再怎么说教我,我只不听就是了。”

黎晏好似吃惊:“你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那看样子,我在你心里分量不轻。”

魏鸾嗔怪他,又有意无意的朝着许恭的方向努努嘴。

她知道许恭站得远听不见,便又越发压低了声儿问他:“晾一会儿也就是了,你这东拉西扯没完没了,真打算把人一直晾在门口?”

“他都没有急,你急什么?”

黎晏话音落下,才往门口的方向去看了许恭第一眼。

他怎么没有急躁呢?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分明不时便搓一搓,脑袋是低垂的,但黎晏能看见许恭的脑袋时不时的动一动,他大概想要四处张望,更迫切的想知道,他和魏鸾在做什么,为什么叫了他来,却又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至此,黎晏才哦的一声,又扬了音调:“叫你来是有话问,陈老爷昏睡着,你又担心他体,把你带出来问话,是顺了你的心意,不再刺激他,你站在门口不进来,是打算我问什么,你都闭口不答了?”

许恭忙拔高了音调说不是,才踩着细碎的步子,几乎小跑着,凑近了前去。

他不敢站着回话,知道自己是犯了事儿的人,这位下这会子没直接拿了他送官去,一定有下的用意,但也绝对不会是体恤怜悯他的。

“下只管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恭一味的磕头,又一声比一声响,“是奴才犯了弥天大罪,罪无可恕,没有什么好不应,更没有什么好不答您的。”

魏鸾听着他磕头的声音直皱眉头,黎晏知道她见不得这个,就稍稍坐直了些,了一声:“你这么个磕法,得磕死在我面前,怎么着?知道自己犯了事儿,事败露,索磕死了,也算是赎了你的罪孽?”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打趣,可许恭却心头一凛,果然也停下了继续磕头的动作。

他抬起头来,呆呆的看黎晏。

黎晏和魏鸾二人对视一眼,额头果然是磕的红肿一片,照这么个磕法……许恭别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索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吧?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张氏究竟有什么好?”

她是脱口而出的,黎晏不摇了摇头。

这丫头有些傻,这话偏就她一个姑娘家问不得,可当她察觉到许恭也许有心求死时,竟一心觉得,许恭还是有意维护张氏,宁可死,也不想再供出张氏更多的罪状来,但是又不能继续对不起陈家,那不如死了算了。

黎晏深吸口气,接过魏鸾的话:“许恭,你到如今这个年纪,应该早就成了亲,膝下也该儿女双全的吧?”

许恭说是,倒没了先前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一吸鼻尖儿:“只是我家那个福薄命不好,十年前就去了。后来我为陈家奔波cāo)劳,一双儿女年纪小,没有人照看,就有续弦娶了一个,偏偏那一个又黑了心肝儿,我不在家,就一味的磋磨孩子们,孩子小又不敢告状,我第一次知道,就是张氏跟我说的……”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叹气:“要是续弦娶的是个好的,也就不会有这后面的所有事了。”

看样子,当年许恭跟张氏好上,不是无迹可寻,更不是没由来的,只怕许恭那一双儿女,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黎晏如是想,便就开口问了他:“你续弦的那一个,对你的孩子并不好,或许是虐待了孩子,正巧让张氏碰上撞见了,告诉了你,而之后张氏又一味的可怜你的孩子,对你一双儿女无不精心照顾的,子久了,你也就对她动了感,是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说服

第229章说服

许恭面露痛色,眼底也有无尽的伤痛,而良久之后,他才点了头。狂沙文学网

魏鸾的心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往下一沉。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去看黎晏:“他……”

黎晏手往上略一抬,打断了她后头的话,又转过头来去看许恭:“你喜欢张氏,因为她在你的眼里,是温顺柔和的一个人,服侍周姨娘又一向都尽心尽力,你的发妻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远比张氏要好的更多,但时间过去太久,你早已经把她给忘得差不多,那之后你续弦又娶了这样一个,慢慢的,你就发现了张氏的好,而她大概”

黎晏是故意拖长了尾音的。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又特意将眉头挑高了:“她大概更有意和你亲近,对吗?”

黎晏这句话一问出了口,许恭便立马吃了一惊的。

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当黎晏会问出这样的话……其实在黎晏的心里,张氏在当年,便是有意来同自己亲近,或者说的再难听一些,从一开始对他的一双儿女不错,那就是张氏存了心来勾引他的吗?

“下,这……这不可能的……”许恭支吾了一番,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话。

黎晏一拧眉,同魏鸾面面相觑,发觉魏鸾也皱眉不说话。

他知道魏鸾对许恭的反应并不满意,或者说,打心眼里儿厌恶这样的许恭。

他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话虽还是冲着许恭问,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许恭的上去,他始终盯着魏鸾在看,像是怕极了她会突然生气一般。

魏鸾其实是个十分中人的人,许恭续弦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再怎么不好,许恭在没有休妻之前,同张氏勾勾搭搭的牵扯不清,这于魏鸾而言,一定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哪怕那个女人,一味的苛待许恭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其实同章氏是很像的。

黎晏深知许恭说起这些,会叫魏鸾想起她家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许恭对那个女人的态度,魏鸾或许本是无所谓的,但因为有了一个张氏的存在,她心中便多了几分厌恶感。

许恭那头始终不敢正眼去打量魏鸾,他是个知道外头事儿的,加上陈家出事之后,陈正廷也同他说过很多话,当初黎晏带着魏家兄妹到湖州,陈正廷就特意的交代过他,出门在外不要得罪魏家兄妹,既有齐王下坐镇湖州,哪怕那会儿陈家那位三爷叫拿到了大牢中,陈家不是也什么都没再做过吗?

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魏家这个二姑娘是得罪不得的,谁得罪了她,冲撞了她,齐王下是要同人家红了眼,撕破脸的。

如今魏二姑娘就坐在面前,他哪里敢抬起头去正视人家一眼呢?

是以他并不知道魏鸾的面上闪过的无数不屑,更不晓得在魏鸾眼底的那些厌恶感,他只知道,齐王下在咄咄bi)人……不,或许不能说是咄咄bi)人,在这位下的眼中,他也只是为了这个案子而已。

许恭略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好像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到了最后,才重新睁开眼来,深望了黎晏一眼:“我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她,也一定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坚决,叫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心下一颤。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真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坚定的了吧……

黎晏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物,宫里头且不说了,至于宫外,那些权贵人家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更有甚者,还有养男宠的,什么风流韵事都有,昔年闹的京中满城风雨的,比比皆是。

至于魏鸾呢?

魏业以往总是做出一派深,仿佛极了孙氏,而魏鸾又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所坚信的一切,都被黎晏给推翻了。

无私的,她很多年没见过。

眼前的这个许恭,这份真实在令人动容,只是可惜了,他的,是他本不该的人。

魏鸾无奈的摇头,实则也替他惋惜:“只是可惜张氏早已嫁做人妇,且张氏也生了孩子,她有自己的家,她也该相夫教子,你呢?你与她私通之时,你也成家立业了,也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了。张氏固然善待你的孩子,可她终归不是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儿女,可以喜欢她,可以喜欢跟她玩儿,可是你呢?你连这点自持能力都没有吗?许恭,你在陈家这么多年,陈老爷有那样倚重你,我不信。”

“二姑娘,张氏真的没有引我。”他当然听得出来,在魏鸾的话里话外,仍旧是觉得,张氏勾引了他。

但是许恭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并没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抿紧了唇,又把唇角往下一拉:“您觉得是张氏勾引了我,可您要想一想,如果没有胡氏先折磨了孩子们,也没有张氏正好撞上那一幕,难不成,她早知道这一切,就是抓准了时机,再去照顾我的孩子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况且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人在一处相处,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假意,我又不是块儿石头,是有血有的一个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黎晏哦了一嗓子,长长的音儿婉转着:“所以你觉得,你为了张氏,能够奉献一切,当然了,也能够牺牲一切,即便是要你舍弃如今得到的一切,你也心甘愿为她付出,是吧?”

许恭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她,何况是……”

他没说完的话,黎晏和魏鸾却听懂了。

在许恭的心里,陈昱卿的命,和他的命,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许恭并不能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尽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魏鸾便知道,这个奴才,一定算不得忠仆,但此时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子模棱两可的话,还是不免心头一阵寒凉。

多少年的感,抵不过与张氏温存的这几年。

魏鸾眯起眼去看他:“你就没有害怕过吗?”

许恭摇了摇头。

怕吗?

不,现而今回过头来想,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怕过的,这样的罪名他真的担的起吗?恐怕未必,真要是出了事,还得叫陈家来保他。

不过后来他也就不怎么怕了。

张氏是个温柔的人,会体贴他,照顾他,能把他家里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一双儿女也被张氏教的还不错,所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的忘了,为什么要怕呢?他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欢愉了……

“我最初的时候,也害怕过,但后来就不怕了。”

黎晏果然嗤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再害怕了的。六年前你和张氏被周姨娘拿住的时候,你应该是怕极了,也是最怕的时候吧?”

许恭点头说是:“那时候叫姨娘拿住了我们,真是羞臊的没脸了,本就是青天白的……”

他话到这里,赵隼在旁边儿掩唇咳了一声:“许恭,别什么话都往外瞎说。”

这算是提醒他,至于是不是善意的,许恭本也不在意。

他想起来魏鸾还坐在这屋里头,这样的话……说穿了,当年是他和张氏白宣,不自,才会惊动了周锦,那时候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主子们合计下来,要拿了他两个去送官的。

大半辈子都给了陈家,他那时所得到的一切,在外行走,至少湖州城中,人人都少不得高看他一眼,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他怕,他当然会怕。

许恭抿了抿嘴,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后头的话没说,只是转了话锋:“横竖那会儿姨娘拿住了我们,原本老爷和姨娘是要拿了我们送官的,但是后来……后来不了了之了。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府里好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我虽然是府中的大总管,可是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怎么着也堵不住人家的嘴,真是没脸见人了。”

黎晏便冷笑出声来:“但是你慢慢地发现,那些人,都让周氏发落了。你方才也说了,这么些年来,其实都是周氏持家的,所以那些人一离府,你就知道,这是周氏干的事儿,但周氏敢这样子做,背后就一定有陈正廷支持了她,不然她也不敢这样子去包庇张氏。所以从那之后,你就更放肆,和张氏的事儿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从前还要藏着掖着的,如今也不必了”

他啧声咂舌,冷着眼肃容去看许恭:“说说吧,陈昱卿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的事……大爷他……”许恭仍旧把头低下去,赵隼眼看着他好似抹了抹眼角。

其实黎晏也看到了,是以他朝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过去。

赵隼立时会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咳了一嗓子,把一副嗓子清干净了,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步:“都到了今天了,做这幅样子又是要给谁看?是给我们主子看,还是要给魏二姑娘?许恭,事儿是自己做的,罪责早晚跑不了你,事到如今,陈家和陈老爷也不会再原谅你,至于你爹娘,恐怕在陈家也再待不下去,你就是哭天抢地,肝肠寸断,他也不会再原谅你,你不必再这样子,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许恭的那种哽咽姿态果然顿住,他呆呆的抬头去看赵隼,发觉赵隼面无表,他再侧目,目光从黎晏和魏鸾的上匆匆扫过。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副模样彻底敛了起来:“是,奴才知道了。”

他连嗓音都沉了下去:“那是半年多之前,张氏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她有一件事,是在心里过了好些年,一直想做,但是始终没有敢做的。我那时听了,一是好奇,二是担心。下您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张氏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又像是个无无求的人,照理说我在陈家待了这么多年,有好些事,也是能替她办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求过我替她办什么事儿,再加上……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关系,又不好叫人家知道,送她些东西,也是偷偷摸摸的,有些值钱的,她也不敢戴也不敢用,我其实一直觉得这些年来很亏了她的。”

许恭对张氏,实在算是有有义,大概那时张氏也是知道许恭这样的心思。

男人啊……

魏鸾摇摇头:“然后她就告诉你,她想要陈昱卿死,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不说的,许恭便认了:“而且她后来还说,不只是大爷,二爷和三爷,一个她都不会留,其实为了什么,您大概也都知道了,还不是陈家家大业大的,她要的是四爷将来能继承陈家,要的是周姨娘越发扬眉吐气,母凭子贵。”

“你就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了?”魏鸾一时气结,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了握成了拳,听了他这番说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没成想许恭却连连摇头,矢口便否认:“奴才怎么会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呢?”他一面否认着,一面就抬头看了过去,“那会儿她这话说完了,奴才就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她又怎么可能动这样的心思,着实把奴才给吓到了。”

“那后来呢?”黎晏面色越发凝重,张氏当初能够说服许恭,便一定不只是许了许恭好处那么简单,他眯着眼,眼眸中透着精光,“陈正廷待你一向不薄,你必定不会为了张氏许你的什么名和利就决心对陈昱卿痛下杀手,这样帮着张氏为非作歹,后来,张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许恭唉声叹气:“说来是困在一个字,奴才知道,这样说,下您会不屑一顾,可实际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已。那时候我不同意,张氏一个劲儿的哭,在我面前跪了下去,说周姨娘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从前在家里做姑娘就命苦,跟了老爷也只是个妾,没人看得起她,诸如此类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张氏……”

第三百四十章:刺激张氏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章:刺激张氏第230章刺激张氏

在魏鸾的心里,对张氏的印象是十分淡薄的,只有之前在府衙大堂,黎晏拿了她过堂那会儿,她远远地见过张氏,偏那时张氏不敢总是抬头看,是以她也没能把张氏那张脸看的清清楚楚,至少不足以烙印在她的心上。

只是从周锦和许恭对张氏的态度,她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张氏平素为人不算坏,而且她这些年也算是昂首挺胸做人的一个人,许恭先前也说了,张氏多少年来没有开口求过他任何一件事。

许恭拿这陈家的大权的,里里外外,他要是想瞒天过海,连陈正廷都不一定能逮得着他,张氏和他好了这么多年,看许恭这架势,八成又是对张氏有求必应的,女人家的直觉都是准的,那双眼睛也是毒辣的,她会看不出来?会察觉不到?

想到这一层,魏鸾不免又感慨,张氏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要谋害陈昱卿三兄弟这件事,张氏应该真的筹谋了很多年,在这一点上是没有欺骗许恭的,而她多年的筹谋,也造就了她多年来不求许恭一针一线,就是卯足了劲儿,等着同许恭开口的那一天。

而许恭的?

他呆呆的以为,自己真心实意的付出,换来的一样会是张氏的一颗真心。

魏鸾打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嗤的声儿来:“你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张氏的计而已?”

许恭仍旧是摇头,对她问出口的这些话,显然不屑一顾,更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这样的计谋她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也认了。”

魏鸾身形微微一动,还想要问些什么话,黎晏一眼横过去,拿眼神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黎晏毕竟是男人,或许他年纪还是小了些,可他深爱过一个姑娘,他能够理解也能够明白,在许恭的心里,张氏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存在。

魏鸾几次三番的说起张氏用计,并非真心的对待许恭,这叫许恭听来,便非常的刺耳,眼下还有很多问题,要靠许恭来解决,真把许恭给说急了,他三缄其口,那他们可就什么话也套不出来了。

这会儿魏鸾瞧见了黎晏这样的眼神,知道他也不是埋怨,但他总归是要自己不要再去刺激许恭,于是魏鸾讪讪的收了声,抿了抿唇角,再也不多说什么。

黎晏也是等过了好半天,给足了许恭缓过那个劲儿的工夫,才张口问他:“你见不得张氏哭,更见不得她在你面前下跪,她压根儿也用不着三番五次的来求你,你就已经心软了,再回过头去想一想,有你和她里应外合,怎么会成不了事呢?既然事情能成,那不过是早晚的问题,陈昱舟一定能够继承陈家家业,到那时周氏也少不了你的那份儿功劳,好处更不会少了你的。或许你对陈正廷是忠心的,我也说过,你并不为会那些名利的东西去背叛陈家,可是这些名利的东西,一定是能入你眼的。”

魏鸾呼吸一窒。

是啊。

许恭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背叛陈正廷,可是当他选择了去背叛,那么这些东西,就一定是更能够诱惑他的存在。

魏鸾抬眼望下去,见许恭面露愧色,这个人……

她胸中涌起一阵子的怒意。

这个人叫他们说中了。

当初他答应了张氏的请求,是真的计算过,在事成之后,能够得到多少的好处。

陈家的大总管又算什么呢?陈昱舟拿了陈家大权,他的地位,便一如人们常说的……她斜眼去看黎晏,人家讲“从龙之功”,或许便是这样,只是碍于黎晏坐在这里,她又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而已。

许恭面上的愧色稍稍褪去后,才正了神色,去回黎晏的那番话:“其实殿下您……”他做了深呼吸状,“您眼睛毒的很,不愧是皇宫里头长大的人,您这样说,奴才不敢不认,要说没有这样想过,那是奴才不坦诚。奴才先前也说过,既然事到如今,就没有什么好不坦诚的。”

他说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又顿了好半天,好在是黎晏和魏鸾两个人都没有催促他,仿佛是在等着他去回忆那段往事。

其实时间过去的并不久,可是运筹帷幄,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劳心劳力,又怕事情败露,处处都要周全了,真是心力交瘁。

现而今回头去想,许恭都不免一阵阵的心惊。

他想了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那时候张氏和奴才说了,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有自己的筹谋,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好出面去办,总要找个人替她成全了,她思来想去,什么人都不靠谱,唯有我……”

魏鸾讥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全是讽刺的意味:“唯有你?你这个陈家的大总管,陈正廷身边无数秘密的掌握者,求到你这里来,张氏真是想得出。”

一直到现在,魏鸾都没有放下她心中对许恭的排斥和抵触。

在她看来,张氏就是有所图,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了许恭续弦的那位夫人对他一双儿女不好,借此机会去接近了许恭而已,只是许恭不愿意相信,也不肯去面对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黎晏又不叫她说,她其实心里憋的难受。

那头许恭抽泣了两声:“奴才也知道,这样做,愧对陈家,更愧对老爷,但是奴才……”

人家说,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似许恭这样的,又算是什么呢?他又算是为了什么呢?

黎晏没有再过多的询问什么,只是叫他把当初张氏的所有筹谋全都复述出来,又叫了魏鸾取用纸笔,将他所言一五一十的全都给记了下来,临了了叫许恭签字画押,这就算是他的口供罪证,而后嘱咐了赵隼,暂且把人押在客栈中,不必送到府衙大牢去,毕竟张氏还关在牢里,眼下张氏的供词还没问完了,不该叫他两个人在牢里碰了面。

赵隼一一听了,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又将那份供词给收好了,才又提了许恭出门去不提。

魏鸾长松了口气,转了转手腕,她腕间的镯子跟着她的动作转动着,她扭脸儿偏了脑袋过去看黎晏:“那现在要怎么办?”她说着又调转了视线,把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望着赵隼和许恭渐次远去的身影,出神良久,“有了许恭的供词,难道凭这个就顶张氏的罪吗?看许恭话里的意思……也不是,他自己也明说了,这事儿和周锦脱不了干系。其实他没有周锦的铁证,但他自个儿就算是人证,当初他也以为,张氏是替周锦气不过,才会有这样的筹谋盘算,想要替周锦,替陈昱舟,挣出个更好的前程来,但后来许恭慢慢地发现,张氏做的这所有一切,周锦都是知情,且也是在暗中支持她的,那些银子,就是周锦从周家的茶庄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当时我表哥和周家做生意,周家得了的那些银子,不就是叫周锦给暗地里弄走了吗?”

黎晏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这事儿隐隐有哪里是不对的,可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那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一直都不能放心,也无法安心。

照理说来,有了许恭如今的这份儿证词,即便是不再提审张氏,他能顶张氏和周锦的罪,陈家和孙家之间的恩怨,也能就此了结,孙昶也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滨州,继续做他的孙家大爷。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

他突然间回了神:“你不觉得,事情太过简单了吗?许恭图什么?”

“什么?”魏鸾叫他说的愣了下,显然云里雾里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许恭图什么?他不是说了吗?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不忍心,加上周锦和张氏又许了他好多……”

“不是跟你说这个。”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你想啊,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从小就在陈家服侍的,他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陈家的呢?按他自己的说法,还有赵隼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就连许恭先后两次成亲,陈正廷都没少替他操心,也没少给他出银子。陈正廷这样待他,他为了张氏,都能对陈昱卿痛下杀手,你觉得,事情败露,他会这么快就松了口认罪,把张氏的所作所为,全都供认不讳,且还攀咬出周锦来吗?”

魏鸾一时哑然。

如果不是黎晏突然问起这件事,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的,可眼下叫黎晏这样子一提,她才发觉,好似事情是发展的太过于顺利了。

这样的进展,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到了湖州之后这么久,这件案子仿佛一直都是一筹莫展,一头雾水,他们的眼前总是有团团迷雾,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拨开,想要探寻到那背后隐藏的真相,却始终不得其法,甚至于,湖州城中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向她,这些东西,全都是阻碍,而这阻碍,也很有可能出自于陈家。

魏鸾一时沉默下来。

但是现在呢?

从得宝到湖州,再到赵隼查到王石头和冯正北之间耐人寻味的往来关系,再牵扯出张氏,一直到许恭……

“事情好像进展的太过于顺利了些。”魏鸾秀眉蹙拢着,“就好像是……就好像……”

黎晏眉心一动,把她没说完的话立时就接了过来:“就好像是有人刻意的牵引着,引导着我们,一步步的接近了所谓的真相。可是阿鸾,这样得来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了吗?”

魏鸾果然摇头:“若是有人刻意引导,那势必不是真相,至少不是我们本来想要的那个真相。”

黎晏会心的笑,这丫头是够聪明的,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魏鸾仍旧是愁眉不展:“那然后呢?你觉得许恭为了张氏能杀陈昱卿,没道理如今一被拿住,就立马把什么都交代了,他图什么?又为了谁?如果他真的爱张氏爱到了骨子里去,那今日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松口,恐怕只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过来,自己一个人担着,说是他利用了张氏,欺骗了张氏,从头到尾,张氏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是啊,他现在所说的,所做的,都是把张氏往鬼门关送,还有周锦。”黎晏沉了沉声,面色越发凝重,“六年前他和张氏被拿住,诚然,即便是没有周锦从旁求情,陈正廷也未必动他,但总归是有周锦替他们求了情,才有了陈正廷的高抬贵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如今的作为,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不过魏鸾倒觉得这没什么,本来许恭杀害陈昱卿,还答应张氏要接连谋害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就是在对陈正廷恩将仇报,一次是做,两次也是做,这样的人,早就没了什么骨气可言,也再不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黎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便无奈的摇头:“他选择了对陈正廷恩将仇报的那一刻,便是要把余生交付张氏的,如何还会对周锦恩将仇报?”

魏鸾眼底闪过茫然。

黎晏知道她不懂,她也不必懂,这句话,他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就足够了。

魏鸾见他也没打算往下说,便欸了一嗓子,又转了音调去问他:“那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是顺势结案,还是……你另有什么打算吗?”

黎晏到底不是干刑名的人,能查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算他厉害的了,接下来……

他从罗汉床上起身下了地,在那青灰色的地砖上来回的踱步,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落在魏鸾心尖儿,她眉心跟着那声音一动又一动:“你别来回走了,走的我眼晕。”

他至此才收住脚步停下来:“走,带你去牢里见见张氏。”

他语气里透着坚定,魏鸾看过去,见他眼中也满是坚定。

她眸色一喜:“刺激不得许恭,未见得刺激不得张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请假条(3.1)

月初第一天请假,湖州的案子很快会处理完,马上真相大白啦~我再梳理一下子,小可爱们也可以猜一猜剧情走向呀么么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他在撒谎

第231章他在撒谎

张氏出事之后,周锦就被黎晏派人给押起来了,她又犯的这样的事儿,没人会为她使银子,是以她入了府衙大牢之后,杜启崖也没看在谁的面子上,加上他一点儿银子都没拿到,便也就不会对张氏格外照顾。

当初黎晏也只是说叫把张氏单独关押,别给人背地里做手脚的机会,杜启崖明白他意思,还有特意吩咐了几个人,盯紧了张氏的那件牢房,但要说环境嘛……

黎晏带着魏鸾一路往里走,前头引路的衙役一直带着两个人走到了监牢最深处,魏鸾探着身子往那头看,尽头处有个拐角,隐约有光,但监牢中毕竟昏暗不见天日,便是有光,也只是淡淡又薄弱的微光,瞧不真切的。

那衙役脚下一顿,往旁边侧身一站,比了个手势:“张氏就关在拐角的那一间,知府大人特意吩咐过,除了日常看押张氏的几个人之外,是不许我们往那件牢房旁边儿凑的,这几日就连张氏的饭,都是专门有人给她送的。”

黎晏心下了然,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还算是尽心得力,生怕张氏出了差错,他不好交差。

于是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摆手示意那衙役自己退下去,等到衙役走得远了,他才悄悄地捏了捏魏鸾的手:“牢中阴暗潮湿,你要是不惯待着,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魏鸾噙着笑点头,实则那股子阴暗的霉味儿一阵阵的扑面而来,已经令她倍感不适,但她又绝不会叫黎晏一个人去见张氏,横竖黎晏这样的出身,如今也在这监牢中遭这份儿罪,她在一旁陪着,也没什么好说的。

故而她只是拿手去掩了掩鼻息,一面又轻声说无妨:“上回我不是也跟着大哥来看过表哥一趟吗?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哪里就那样娇贵了,这地方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受不住了吗?”

黎晏知道她是强撑着,只是不揭穿她的那点小心思,反倒觉得得意洋洋的,不管怎么说,她是愿意陪着他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境遇下,他都会感到无比开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黎晏跟在她身后,也是顺势护着她,直到了那尽头处,往左手边拐角绕过去,没走出去三五步,关押张氏的那一间牢房便入了二人的眼。

黎晏曾在七岁上时,去过大理寺的监牢,也为着好奇心,偷偷地跑进过刑部大牢,只是地方到底比不得京中,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中所关押无不是重犯要犯,那些涉案之人,从前大多位高权重,或是富贵无极,是以监牢的环境,并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湖州府衙的大牢……

而魏鸾感到震惊的,是张氏的这间牢房,与她先前所见孙昶的那一间,完全就是两码事。

黎晏捏着她的手心儿,感受到了她整个人颤抖了一回,他蹙了眉心去看她:“怎么了?”

她摇头惊叹:“我先前见表哥的那间牢房,虽也不是什么享清福的地儿,但勉强也算得上干净,稻草铺在身下睡着虽说也不舒服,但……但总也好过……”

张氏是面对着墙盘腿坐着的,身上的枷锁早褪了去,只手腕间和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而已。

她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缓缓回头,见是黎晏二人,才勉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她上了年纪的人,在这府衙大牢关了几日而已,人便已见憔悴疲惫之姿了。

张氏缓步至于门边,沉重的镣铐越发妨碍了她的脚步,又叮铛作响。

她躬身下去拜了礼:“殿下和二姑娘是有要紧的事要问奴婢吗?怎么这样跑到大牢里来了。”

魏鸾眼窝一热。

她知道,张氏是不值得同情,更不配她的可怜的,可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这十几年张氏跟在周锦身边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如何的锦衣玉食,但总归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间牢房,床是石头堆砌起来的,单是看着,魏鸾都觉得腰上一疼,这样子睡上几天,那肯定是要浑身酸痛的。

之前孙昶的牢房中,好歹还有张桌子,桌子上放了水壶茶杯,虽说也显得破败,但张氏这一间,却是索性都没有那些东西了。

“你这几日都不用喝水的吗?”

张氏唇角扬了扬:“做错了事,杀了人,被拿住的那一刻起,奴婢就知道,这一辈子的福气和运气,都到头了。”她低头,说话间,又把手腕抬高了一些,那镣铐晃动着,越发叫人感到沉痛,“奴婢是来赎罪的,不是来享福的。”

她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奴婢知道,二姑娘到了牢里,去见过孙家大爷。孙家上上下下使了不少的银子,还有您魏家的面子在,知府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总要照拂孙家大爷一二,奴婢哪里比得上?”

黎晏轻咳了一声,扯了扯魏鸾。

魏鸾拉平了唇角就没再多说什么。

张氏说的也算实情,这也不算是杜启崖苛待她或是如何的,本来关进了监牢中,就再没了福气可言,住的好一些,或是坏一些,对张氏来说,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不过张氏也算是聪明,知道他们此来是有要紧事,且又是不愿意在大堂上开诚布公的问话的,所以才会这样子纡尊降贵到监牢中看她。

张氏的一通感慨发泄完,抬了眼皮去看黎晏:“齐王殿下想问奴婢什么?”

黎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几乎面不改色,只是缓缓开口:“你和许恭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果然张氏浑身一颤,面色一僵,先前的那一派云淡风轻,早不见了踪影。

她慌了。

黎晏侧目与魏鸾对视一回,几不可见的朝魏鸾点了点头。

魏鸾会意,稍稍上前半步:“你当初跟许恭好上,也是为了今日的筹谋吗?许恭一直否认,一直说不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张氏,是这样吗?”

“他说……”张氏嘴唇都在抖着,“他说是两情相悦……这不是利用,”她深吸口气,好似在努力的平复着心绪,“我没有利用他,他也没有要利用我,他是真的爱我的,不然我都一把年纪了,凭他的地位,凭他手上的银子,要什么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没有呢?他是爱我的。”

说起许恭和她之间的感情,张氏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一味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许恭是真心爱她的,这话,究竟是在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黎晏蹙拢眉心,还没来得及问出后面的话,张氏又从那样的魔怔中走了出来:“殿下您怎么知道我和许恭的事儿的?您见过我们姑娘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周氏还在陈家西院禁足,我没见过她,也没叫任何人见过她,包括陈正廷在内。你和许恭的事,当初陈家宅子里闹的人尽皆知,六年过去,周氏为你们的确发落了不少人,但总不是把每个人的嘴都给堵住了的,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也是,这世上的事,从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张氏又唉声叹气,“殿下也抓了他吗?”

“抓……”黎晏把这个抓在放在舌尖上品了品,随后说不是,“只是叫赵隼把他带到了客栈,问了些话,我目下还不打算把他收押,先关在客栈,等着结了案,再看着怎么给他定罪了。”

张氏长舒口气,好似放心了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魏鸾听来不由皱眉,怎么事到如今,张氏还有心维护许恭一样呢?

她如是想,便也就如是问:“张氏,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想维护许恭?你还想着,许恭能够全身而退?”

“这本就……”

“你想说,这本就和许恭毫无关系?”张氏只刚开了口丢出三个字,魏鸾寒着脸打断她的话,“真是巧了,许恭话里话外,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你筹谋的,缜密的计划,全都出自你手,而他,只是因为爱你,因见不得你哭红了双眼苦苦哀求,又跪在他脚边求他帮你,所以才会与你里外勾结,帮你谋害陈昱卿性命,如若今次没有被我们拿住,将来,还会一并害了陈昱礼兄弟的命,就只是为了叫陈昱舟继承陈家家业。”

魏鸾啧声咂舌,简直是惊叹出声的:“你对许恭大抵是真心了,是我小看了你,以为你只是为了利用他陈家大总管的身份。他那样供认不讳,说出你是主使之人,而你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周锦,偏偏到了你嘴里,他仍旧是无辜的。你既想替他脱罪,不妨把所有事情都认下,凭你和周锦两条命,也够把他给摘出去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把两只手摊了摊:“本来嘛,许恭手上不知道捏着陈正廷多少秘密,我看陈家这位家主,也未必真的敢弄死许恭,你们倒正好彼此成全。有你和周锦两条命,足够消陈正廷心头怒气,这许恭也算是命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想保着他,真的了不起,真是够伟大的。”

张氏呆呆的,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魏鸾有些出神。

魏鸾知道,这些话,她听进去了,全都放到心里去了。

黎晏身形一动,刚想开口追问,魏鸾牵着他的衣角,往后一用力,拉住了他。

他也没回头看,却明白了魏鸾的用意,于是讪讪的收声,任由张氏出神发呆。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张氏好似从神游的状态猛然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来,她感到震惊,同时又愤怒,难以置信之下,两只手一抬,攀握住监牢的门框,带着手上的铁链一阵响动,也坠得她手腕生疼。

但是那样的疼痛,却好似都不值一提,抵不过她心口的疼。

“二姑娘,您说,您是说……”她一开口,已经有了哽咽的声儿,她又吸鼻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许恭说,这一切是我筹谋策划,是我计划周详,请他帮我,才有了今日陈家之祸,而我的背后,又是我们姑娘在指使我的?”

魏鸾高高的挑眉,把眼皮一番:“怎么?难不成许恭还会冤枉你,给你泼脏水?”

她说着,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又去打量张氏:“我怎么瞧着不会呢?照你说的,你和许恭是两情相悦,彼此都是拿真心在对待彼此的,他有什么好冤枉你的?我看你方才那副样子,肯为了他去死一般,他在我和黎晏面前言辞凿凿之余,也曾为你求情开脱,说的情真意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负心人。”

“不,不不不——”张氏面上的难以置信再掩藏不住,她猛地收回手,仿佛那门框上的倒刺会刺的她体无完肤。

她不敢看黎晏,更不敢去看魏鸾。

张氏的脸上此时写满了悲伤,当她的一双眼终于敢望向魏鸾时,两个人四目相对,魏鸾竟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悲痛欲绝。

分明已经是历经沧桑的人,竟被短短几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乃至于慌乱悲痛至此。

张氏从没有怀疑过这是个计,是她和黎晏拿来诓骗她说出真相的计。

在张氏的心里,许恭……许恭的分量,一定比周锦还要重。

魏鸾是个女人,她永远能够理解和体会,那种付出了真心,拿命去爱过的一场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许恭之于张氏,便是那般存在。

所以张氏会绝望,会心痛,更会心碎。

她突然不忍心,可很显然,黎晏又猜对了。

许恭和张氏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定不是许恭说的那样简单,陈昱卿的死,也未必就真的是周锦指使着张氏策划来的,许恭在这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大概……大概只有许恭和张氏他们自己,说得清楚。

念及此,魏鸾狠下心来,咬紧了牙关:“你做这幅样子,是给我看的吗?话是许恭说的,可事情终究是你做的,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默认了,如果是这样,黎晏这就要派人去拿了周锦归案了,有了许恭的供词,也是时候该结案了,我表哥为此案受了不少委屈,你们也应该要……”

“不!”张氏撕心裂肺的喊声震的魏鸾下意识退了两步,“他骗了你们!他也骗了我!许恭在撒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二章:原来是他

第232章原来是他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眼中一亮,那是精光闪过,那样的光芒,自然没有入了张氏的眼。狂沙文学网

此时的张氏,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跟了许恭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天,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遇上难处麻烦事儿,很少去惹许恭烦心,她不愿意给许恭带来任何麻烦,她知道这个男人愿意为她付出,这就足够了,又何必事事都去麻烦他呢?他每要cāo)劳府里府外的事,已经很累了,她心疼尚且来不及,实在舍不得他有更多的麻烦。

张氏自认为是处处替许恭着想和考虑了的,便是当年被周锦拿住的时候……

她把周锦大,拿周锦当亲生的姑娘看待的,她倒是也拿周锦当主子看了,只是大多时候,还是有些别的心思,觉着周锦敬着她,也是应当应分的。

所以当初周锦拿住了她和许恭的时候,她去求过周锦,豁出去这张老脸,希望周锦不要拿着这件事儿去对她和许恭做什么……

张氏还记得,那时候周锦板着脸,几乎把这么多年的分,都弄没了。

这件事,时至今,她都没有同许恭说过,说出口来像是在邀功,两个人分到了,为彼此做些什么,也没必要非得什么事儿都说个明明白白的,大家心照不宣,子不也一样的过了吗?

但如今……如今她为许恭做了那么多,许恭却转过头来给她上泼脏水,陷害她,叫她百口莫辩。

这几她住在这监牢中,备受折磨,可是能把这一切的苦都忍下来,那些委屈,也都往自己肚子里吞,当初她决定那样子攀咬周家的时候,甚至于把周锦也出卖了,从小到大的分,那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她为许恭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

张氏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靠在牢房西侧的那面墙上,她侧目望向那小小的窗口,仍旧是有微光照进来,又洒落在地上,可是没能摇曳生辉,仅仅是把监牢中的凉,越发放大了。

魏鸾有些心急,张氏这里会松口,吐露出的一定是会令她和黎晏都震惊不已的话,可偏偏这时候,张氏又沉默了……

她脚下一动,又往牢房门前凑了凑,嘴角一扬的工夫,一声张氏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想要拦的,可是来不及,只是勉强扯住了她衣袖一角。

她动作快了些,一步跨出去,衣角却在黎晏的手上,魏鸾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一股子外力,往后头扯了一把。

她回头看,见黎晏面色如旧,只是暗暗地示意她不必惊扰张氏,她抿了抿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讪讪的收了声。

张氏那里反而悠悠开口:“下您不用怕,二姑娘便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也不用怕奴才不肯开口了。”

她回头去看,好似把神思敛了起来,她不再看那扇小窗,踱步往牢房门口的方向来:“奴才说了,许恭他骗了您,骗了所有人,当然了,他也骗了奴才。”

黎晏始终不动如山的面色,终于有一瞬间的崩塌。

他略拧起眉头来:“他怎么骗了你,骗了我们?”

张氏脸上闪过沉痛,那种无辜的模样,叫魏鸾心下动容:“这整件事,都是许恭一手策划的,不是奴才。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从周家的茶庄上弄出来的,周家亏空的那七百两银子,是我买通了人,悄悄弄走的,为的就是有朝一,真的事败露了,那要把这脏水泼到周家上去。”

“是许恭策划的?”黎晏果然大吃一惊,“周锦知道吗?”

张氏摇头:“我们姑娘不知道。”她一脸愁苦,“奴才不是说了吗?事儿是许恭策划的,其实……其实……”她支支吾吾的,又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后面的话,奴才说了,下您愿意信奴才吗?”

黎晏觉得有趣儿,连魏鸾听了也直挑眉头。

这个女人其实是不寻常的,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问出这样的话,若换做别的什么人,今只怕要哭死在这府衙大牢中了,莫名其妙的替所谓的人背了这样的罪名,到头来还被自己心的男人泼脏水,不愿意与她共同分担,说穿了,就是把她推出来,叫她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名而已。

张氏这会子这样说……

魏鸾拉了拉黎晏的衣袖,侧目看他,而黎晏却并没有低头回望回来。

黎晏想了想:“愿不愿意相信你,那是要看从你的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的。”他高高的挑眉,“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呢?这件案子,许恭不是主使之人吗?是他策划的,可他背后,仍旧另有其人?”

“是!”张氏斩钉截铁的回了他,又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模样,“许恭的背后,是另有其人的,而那个人,您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她把尾音拖长了,又昂首的,“陈正廷,陈家那位好家主,陈,正,廷!”

她几乎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把陈正廷的名字丢出口来。

而魏鸾果然惊诧之余更兼害怕,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还是黎晏上了手稳住她:“当心些。”

她勉强站定住,心口突突的跳,一味的不敢相信。

原来……原来黎晏的直觉是对的,不,那或许不是直觉。

从黎晏第一眼见到陈正廷时,他也许就看出了陈家这位老爷的猫腻了。

当在府衙大堂上,黎晏那样子针对陈昱明的时候,陈正廷仍旧无动于衷,他真的就站在旁边,那样看着,哪怕是后来杜启崖把陈昱明扔到大牢里头去,陈正廷不是也没再出面过吗?他和杜启崖那样的交,陈昱明犯的那点事儿,根本也没多大,总归不知者无罪,说上几句软话,把人捞出来也就是了。

偏偏陈正廷没有,他什么都没做过。

魏鸾呼吸一窒,她想到了那天黎晏说过,陈正廷从头到尾,或许都只看重自己的名誉,或者说,那是陈家的名誉,似陈昱卿和陈昱明这样的儿子,对他、对陈家来说,一定是败坏门风的存在。

想一想客栈中的那个厢房,陈昱卿花了那么多银子在外头乱来,可见他平里有多么的不收敛,至于陈昱明,她是见识过的。

魏鸾暗暗心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叫了声黎晏:“你说对了,真的是他……”

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仍旧把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张氏上:“所以从头到尾,是陈正廷指使许恭,让他杀了这几个儿子?而许恭左思右想,以防万一,找上了你,想着等到出事儿了,把你推出来顶罪,自然了,也能拉上整个周家一起来顶这个罪。而你最初是信了许恭的鬼话的,觉得不会出事,即便是出了事,他会保着你,只会让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做主谋,你不过是听了他两个的指使而已,是吗?”

张氏忙不迭的点头:“便是下您说的这样了。那时候许恭与奴才说的很好……”

她又在霎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的沉默过后,到底是又开了口,接上了自己前头的那番话:“那是半年多之前了。那会儿许恭找上奴才,说了这件事,一开始奴才是不同意的,要说叫周家来顶罪,那奴才是再没那么同意的,您知道的,奴才对周余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的”

她一面说着,就一面又刻意的把尾音去拉长。

其实张氏的心里是痛苦的,她眼下说出的这些话,她自己的心,都在隐隐刺痛。

说到底,她很难以想象,许恭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同黎晏他们说出的那些话来的,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对,她没有说错,许恭骗了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许恭那时候说的所有的话,会保着她护着她,诸如此类的,全都是骗人的,一旦出了事,第一个被推到前面去顶罪的,就是她这个弃子。

弃子,她就是那个弃子而已。

张氏的那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做了一副深呼吸状,又把那口气长长的吐出去:“那会儿要说把我们姑娘也拉进来顶罪,奴才是说什么都不肯的。您知道,那毕竟是奴才大的孩子,怎么忍心呢?”

她后头的话都不必再说,黎晏也懂了。

实际上张氏目下说的这番话,同许恭是差不离的,都是为着不忍心,也都是为了舍不得三个字。

她真心的慕着许恭,自然经不住许恭的软磨硬泡,更或者,当初虽然许恭说过会拉了周锦来顶罪,但也许她和张氏做了些保证,周锦的罪名小一些,总归不会叫她拿那条命去顶了这份儿罪也就是了。

所以后来张氏松了口,同意了许恭的要求,也愿意为许恭做这个中间人,又去找上冯正北。

“陈正廷为什么要杀陈昱卿?”黎晏面色沉,哪怕他早就猜测到,会有这样的可能,可是当张氏真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难免心不好。

毕竟虎毒不食子,陈正廷要有多狠的心,才会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手上,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更不配为人。

张氏唉声叹气的,又摇了摇头:“说来是冤孽吧。陈正廷这个人,把自己的脸面看的极重,当年陈昱卿强抢民女,又在外头整天的乱来,今儿宿在这个楼子里,明儿个怀里搂着个楼里的姑娘招摇过市,为这事儿,陈正廷不止一次的请过家法,后来他年纪渐长,大概是夫人也不停地说教,他才有所收敛,可您知道的,这样的高门大户中,陈昱卿为嫡长子,他这样子的行径与作为,外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让陈正廷没少蒙羞。”

“他为了这个恨陈昱卿吗?”魏鸾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难以置信的望向黎晏,他真的把一切都猜对了,那么接下来,陈正廷还有什么作为?

她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猛然转过头来问张氏:“杀了陈昱卿,接下来呢?他要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不对,他要把罪名放到周锦的上,那陈昱舟就不配再继承陈家家业,他在陈昱礼两兄弟之间,一定有一个是要保下来的,是……陈昱礼?”

话到后来,魏鸾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着。

黎晏听着,广袖略震了震,去捏了捏魏鸾的手心儿。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也知道她心悸在哪里,无非是他猜对了一切,而这一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然则不出他所料的是,张氏站在暗处,背着小窗照下来的光,又把头点了下去。

他听见魏鸾倒吸口气,越发捏紧了她的小手:“陈正廷做的这一切,其实也不只是为了让陈昱礼继承家业,当初我说过,陈正廷他自个儿就不是嫡长,他爹当年叫他继承家业时,也只不过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本事,陈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没有那样大的规矩约束着,要谁来继承家业,不过凭陈正廷一句话而已,他没必要为了让陈昱礼当家做主,这样害自己的孩子,归根结底,都只为了该死的面子二字。”

对他的这番话,张氏真是再同意不过的,站在那头频频点头:“下您真不知道,奴才从许恭嘴里听到过许多话,早在我们姑娘没有进陈家门之前,陈正廷这个人就是个心狭隘的,把面子看的极重,照许恭的说法,当年许恭也受不了他这样,只是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忍下来了。这回他要杀陈昱卿和陈昱明两兄弟,为的就是这个了,到了这种时候,奴才也不骗您,也不会再瞒您什么,您也知道,当初拿了奴才到府衙大堂,奴才就已经认命了的,那会儿说的有关于周家的一切,都是许恭交给我的……”

她一面说,一面仍旧显出一副愁苦姿态:“半年前奴才离开过湖州一段时间,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黎晏听她自己提起这件事,咦了声:“我知道,你出城做什么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是他骗了你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三章:是他骗了你第233章是他骗了你

“那时候出城,是去拿银子的。”张氏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给王石头的银子,许恭说不能动家里头的钱,一旦叫查出来了,是件麻烦事儿,这笔银子得从外头弄来,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给太多的人知道,总不能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就跑出去拿了银子再回来,又不知道嘴牢不牢,真出了事儿牵扯一通,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黎晏细细的品了品这番话,想了好半天:“所以你出了城去拿银子,但你并不是回了你老家?”

张氏自然点头了。

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当初就是孤苦伶仃的,进了城里来,嫁了人,就再也没惦记过老家怎么样,实际上她那个镇里头,也算是大家族,有族长,有族中的叔伯们,只是早就不往来了,也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往来,日子久了,好像也就忘了有这些人的存在,是以她又怎么会在周锦面前告了假,一走大半个月,跑回老家去呢?

那时候离开湖州,她是只身一人上路的,她也没少吃苦,但为了许恭的那些话,那些苦苦哀求的话,她都忍了,走了再多的路,也都打碎牙齿和血吞,之后也再没有同许恭诉过苦。

“奴才是多了个心眼儿的,”张氏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眼眶已经泛红,且眼中真是包了一包泪的,“当初许恭叫奴才到城南十里地的一家银号去取银子……”

“城南十里地?”黎晏敏锐的捕捉到,也就是说,当初张氏离开湖州,和她老家完全是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对外掩人耳目到了这个地步……

他深吸口气:“为什么许恭要你到那家银号去取银子?那家银号跟陈家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张氏频频点头,又想了好半天,“那时候许恭说的云里雾里,他一开始也没跟奴才坦白,后来奴才不肯去,总觉得蹊跷的很,他大约真的用得上奴才,才坦白了,说那家银号其实是陈正廷在七年前就开的一家银号,外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陈家的账都是陈正廷一手管着,家里的叔伯长辈也管不着他,他就支用了家里的银子,在外头开了这家银号。”

“目的呢?”魏鸾一时疑惑不解,便追问了两句,“且不说陈家家大业大的,他也不缺这点银子,便说这偷偷摸摸的……”

这话虽说难听些,可不管怎么说,陈正廷就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在外头开了一家银号,何必呢?

魏鸾顿了顿声,把心底的那点子犹豫全都忽略掉,到底是把自己的前话又接了上来:“他在外面偷偷地开了一家银号,他要这些银子?还是单纯的要这家银号呢?”

张氏面上闪过茫然,但旋即又望向魏鸾:“听许恭说,那家银号只有他知道,陈正廷最早的时候,就是防着有这些事情的,因为有些事情上不了台面,见不了光,家里的银子有些时候用不得,我听他的意思,当年给杜知府送的好些银子,都是从那家银号取回来的,也都是许恭亲自去的。”

话至于此,黎晏就明白了,陈正廷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家银号说白了,就是方便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譬如贿赂杜启崖,又譬如这次买凶杀人的事儿,回过头来想,陈正廷这个人,的确是用心险恶,歹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了。

“你去取银子,有什么凭证吗?”

“有!”张氏好似激动了起来。

说起凭证二字,她眼中就有精光闪过:“奴才方才就说了,幸亏是留了个心眼,当初许恭叫奴才去银号取银子,奴才便想过,他总要给奴才个什么凭证的,您大概知道,虽说银号这种地方,也算是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人来来存取银子,都是有凭信的,他一开始也没给奴才。”

黎晏高高的挑眉:“后来他给你了?”

果然张氏又把头点了下去:“再者说了,那银号里都是要登账的,一笔银子是一笔,奴才去取银一千两,走的又是明账,并没有暗地里背着人,是许恭叫奴才光明正大的从柜上去取,那就有登了底的,而且他给奴才的凭信,奴才也留了一份儿……”

魏鸾对银号其实不算十分熟悉和了解,魏家没有这样的营生,从前她爹倒是也想过,银号毕竟来银子也快,存进来的银子,拿去做些别的经营,本来魏家就已经有底子,要有了个银号去作支撑,那不更加的如虎添翼吗?只是后来觉着麻烦,要应酬的事情也太多,总归是要头疼,本来支撑家业就够累的,再有这样的银号,来银子倒是方便得很,可要操心的事情也太多。

不过当初毕竟是有过这样的心思和想法,她爹和她大哥也研究了许久,她跟在旁边儿,或多或少的也听了些的。

到银号去取银子,要拿着凭信,等到了柜上,这凭信又要一分为二,银号留下一份,取银子的人手上留下一份。

但是张氏跑到银号去取银子的时候……即便是一分为二,等到她回了湖州,许恭也不可能把另外那一份留在她手上的。

按照如今的形势看来,打从一开始的时候,许恭就是要舍弃张氏的,他要张氏来顶罪,那就一定也对张氏有所防备,或许他也会觉得,张氏一心爱慕他,不会对他心存疑虑,便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留待来日,反咬他一口。

可是许恭做这样的事,又势必会谨慎小心,不会容许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魏鸾深吸口气:“银号的凭信由来一分为二,你怎么会多出一份来?当初你回湖州,总不见得是许恭没叫你交还给他吧?”

张氏黯然摇头:“奴才一回了陈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向奴才要了那凭信,之后才交代了别的事,银子如何托冯正北交给王石头,还有这银子要如何分几次给了王石头,又是要怎么拿捏住刘吉两兄弟,这都是后来的话了,其实也都是许恭早就策划好了的。”

她缓了口气,也勉强的平复自己的心虚。

如今想想这些事,她才会觉得,自己错得有多糊涂呢?

当时她回家,怎么着也算是风尘仆仆归来的,许恭真的爱她吗?如果爱她,她回家时,他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她呢?她出门大半个月,走了那么远的地方,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只身一个人啊……

他好似一点也不担心,不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更不怕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会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许恭所关心的,只有她手上的那份凭信。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没觉得如何,虽然也失落过一阵子,可那样的失落和黯然神伤,也只是转瞬之间而已,很快便又被许恭的甜言蜜语给包围,她便又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那她最早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多要了一份凭信,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她干这样的事情,实则辜负了姑娘,也是要冤枉周家的,可如今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和上当受骗,竟还要靠姑娘的那些叮嘱——做人做事,总要多留个心眼,陈家高门大户,门槛高规矩更大,行差踏错,便招人话柄。

她就是怕招人话柄,更是怕来日出事,那时候在城南那家银号的,她自个儿掏了银子,给了柜上的小掌柜,好说歹说的,多要了一份凭信。

思绪戛然而止,也是为着魏鸾沉声的催促,张氏稍稍回过神来:“奴才给了小掌柜的银子,倒也不多,一点碎银子而已,那地方虽然不算穷乡僻壤,但毕竟不如湖州城这么富庶,银号柜上的小掌柜,一个月原也拿不了多少月例银子,奴才出门的时候,许恭单给了奴才十两银子上路的,奴才多留了心眼,便只同那小掌柜说,奴才是个忘性大的人,时常把东西随手的放着,回头便找不见了,所以每回上银号取银子,都会多要一份凭信,横竖也不会对银号造成什么损失,他们那里都是留底儿的,我即便有两份凭信在手上,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后来也就信了。”

魏鸾侧目去看黎晏:“这……”

黎晏却点头:“这倒也没什么,他能白得了银子,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不妨给你这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总不见得你还拿了另外一份凭信到柜上去闹事,他们开银号的,根本也不怕人会找上门来闹事儿。”

他把手摊开,是手心儿朝上的:“这东西你会贴身收着才对,日夜不离身吧?”

张氏心说这位齐王殿下真是神了,这样的事情都猜的到。

她看着黎晏,吞了口口水,缓缓地背过身去,抬了左手在胸口那里摸索了一阵,好半天,再次转过头来时,手上果然多了样什么东西。

魏鸾拧眉凑上前去三两步,张氏自己也有眼力见,这东西毕竟是她打怀里掏出来的,黎晏的那只手虽然还在她眼前,可她绝不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到黎晏的手上去。

故而张氏猫了猫腰,又把头略低了低,手上的东西便送到了魏鸾的手上去。

魏鸾把那东西捏在手心里,仿佛还带着张氏身体的余温,她又捏紧了三分,其实有些想铺开来看,不过在动作之前,到底是先去看了黎晏面色,见黎晏虽然是面不改色的,但隐隐拿了眼神示意她不必这样做,她便把手上的动作全都收住了。

那头黎晏把手收回来:“这东西算是物证,你这个人,便算是人证,但是你总要知道的,陈昱卿是陈正廷的亲生儿子,那是他的嫡子,有朝一日你要在公堂上指认他的时候,他当堂反驳,你会怕吗?”

张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人会有畏惧心的,而且杜启崖这个人,大概还是会偏心陈家的。

如果说在陈家和孙家之间,杜启崖不敢明显的偏袒谁,只能两头拖着,一面敷衍,一面去捞银子,可如果换在了她的身上,杜启崖不会护着她的……

张氏定了心神:“奴才不会怕!”

她其实一面说,一面又哽咽起来,眼眶的那种湿润,实际上也没有如何褪去。

她抬眼看过去,虽然在这个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黎晏倒是还好,可是魏鸾看着,却心下动容。

魏鸾抿了抿唇:“你后悔吗?”

张氏叫她的话说的愣住了。

后悔吗?

怎么会不后悔呢?

眼下成了这样子,她何止是后悔!

张氏放声哭了出来,却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来。

黎晏和魏鸾面面相觑,还需要再问下去吗?

魏鸾失笑着摇头:“人活一辈子,大概都是这样的。你自认为你与许恭相爱,他知你懂你,更真心的怜惜你,你也为他付出了很多。你的真心,你的操劳,你替他照顾一双儿女。六年过去,你本以为,你们这样的感情,虽然或许为外人不理解,可你们彼此理解,更拥有彼此,这辈子,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可是谁又能够想得到,有朝一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从一开始,许恭利用了你,他只是要完成他主子的指派而已。”

是啊,谁说不是呢?

原本魏鸾一味的追问许恭,难道就不怀疑,从一开始,张氏就是在利用孩子接近他,博取他的好感,从而利用他,让他心向周锦,为周锦做事。

那又要为周锦做什么事情呢?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等到六年过去了,张氏认为时机到了,便哭着跪在许恭的面前,向他诉说周锦的委屈,还有周锦的那些冤枉。

这么多年来,周锦在吴氏的淫威之下,而陈昱舟又在几个哥哥的压迫之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许恭明白其中的道理,周锦看似风光,说到底,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罢了。

但现如今呢?

转过头来,魏鸾觉得,是张氏上了许恭的恶当,从一开始,就是许恭欺骗了她,是许恭拿孩子,去戳中了张氏心窝最柔软的地方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四章:做个了结

第234章做个了结

“我简直不敢相信……”

从府衙大牢出来,魏鸾大口的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从没有何时,觉得夕阳西下时的余晖是那样的好看的。狂沙文学网

她贪恋着那样的温柔光芒,抬眼望去,天边挂着的是一片片的彩霞。

黎晏快步跟上去,又在她后站定住脚步,拍了拍她肩头:“别难过。”

魏鸾吸了吸鼻尖儿,他果然是最懂她的。

她收回目光,侧目略一抬头,与黎晏四目相对,见他眼底满是担忧,便无声的笑了笑:“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替张氏不值罢了。初见许恭时,我还问他,就没想过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张氏的计谋而已,现在看来,是许恭骗了她才对。”

“名不正言不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报。”黎晏也是止不住的叹气,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或许本就是一段孽缘,“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得的自然就是这样的果。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张氏心甘愿的。”

真的这样轻描淡写就算了吗?

女人动了真心,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要不是张氏一颗真心待许恭……不,要不是许恭骗走了张氏的真心,张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黎晏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一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其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不是?别替她不值了,有今天的下场,也都是她自己作的孽,她若是个安分守己的,有家室,又有儿有女的,当初又怎么会和许恭私通呢?”

说来也是这样的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魏鸾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可惜了……

这世上有人太少,真心该被好好珍惜与呵护,只能说张氏看错了人,也把真心交付错了人,一切不过是一场孽缘,时至今,有什么罪业,也只能张氏自己担着。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便当她是自食恶果吧。”魏鸾长舒了口气,“我原也不是心疼张氏,只是怜惜那一颗真心罢了。”

她一面说,又一面唉声叹气的:“接下来呢?你要把陈正廷捉拿归案,到公堂上去审问吗?”

“等到明天吧。”那份凭信早被黎晏揣进了袖子里去,他略抖了抖袖口,“有人证又有物证,其实陈正廷也跑不了。”

这些事魏鸾是不懂的,可她就是觉得,陈正廷不会这样乖乖认罪,尤其是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按照张氏的说法,杀亲生儿子,也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面子,难道他会当堂认罪,承认自己杀害了亲生儿子,连畜生都不如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我觉得他不会认。”

“他当然不会认。”黎晏掀了掀眼皮,又觉得无奈,“一会儿回了客栈,先去见见许恭,张氏说的这些话,拿来问一问他,才最合适不过。张氏于陈正廷而言,毕竟没有那么亲近,说出的证言和供词,都比不上许恭的有力,如果能让许恭先认了,那陈正廷就无所遁形了。”

魏鸾啊的低呼出声:“可是许恭会吗?”

她兀自摇头。

和张氏相处六年,未必一点分也没有,许恭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看他对陈正廷那样关切,只怕他不是,可既然他不是,对待张氏,又如何真的就成了铁打的心呢?

然而在他要做个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张氏,选择了忠于陈正廷,要他供认陈正廷的那些罪状,怎么可能呢?

她小手一扬,扯上黎晏的袖口处轻拉了拉:“我觉得你去问他,也是白问,并不见得比你直接拿了陈正廷上堂问话会好到哪里去。”

她想了好半天,又想起当初她舅舅和舅母到家里去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一时想起还关在大牢之中的孙昶:“当初说表哥错手杀人的时候,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所以舅舅和舅母彻底绝望了,上上下下的使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没能叫表哥回到滨州,只是在牢里过的稍微舒坦些,比现在的张氏要强一些而已。你想啊,这么多年不走动,要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法子了,我外祖父不会叫舅舅到齐州登门,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爹是不想管这件事儿的,横竖意思也是管不着,一个弄不好,就要担个草菅人命的骂名了。”

魏鸾说到这儿的时候,又顿了下,抬眼去看黎晏,带着不确定和迟疑:“其实有了人证物证,是可以直接顶罪结案的吧?”

黎晏不假思索的说是:“但最好还是叫陈正廷自己承认。”

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问他:“为什么?”

黎晏低头看过去,她脸上两道好看的柳叶弯眉早蹙拢到了一处去,眉峰高高的隆起。

他见不得她皱眉,从小就见不得,于是上了手去抹平她眉间的不悦:“这件案子如果不牵扯到你和魏家,我怎么结案,都不怕人背后议论,如今有了张氏的供词和物证,派人拿了陈正廷,不管他认不认,只拿了他归案,由着杜启崖去顶罪,这案子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魏鸾是个聪明姑娘,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她,因为魏家,更多的,是因为湖州城的风言风语,他不能草草结案。

即便如今手上有了人证和物证,也要陈正廷心甘愿的认罪伏法,不然外头总会有流言纷纷,伤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名誉,还有她和魏家。

魏鸾心头暖暖的,那股子暖流又很快蔓延至她周:“我明白了,只是觉得很为难你。”

黎晏去握她的手,那小手软软的,她又一向养得极好,他捏在手心儿里,连眼底都柔软了一片:“没什么为难的,从一开始就想得到,来湖州这一趟不是那么好走的,我要是嫌麻烦怕麻烦,当初也不会答应来了,只是事到如今我越发后悔,真的不该带你一起来,你爹他……”

说来就又要扯到魏业上去,这里头便又牵扯出湖州的流言和京城广阳王府奇怪的举动。

黎晏自顾自的收了声,免得说得再多些,引起她的怀疑来。

他乍然收了声,魏鸾反倒不疑有他,反手握了他一回,就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这时候提这些做什么,上回不是说好了,都不再提了,便是真有什么,也只等着回了齐州再说吗?”

她勉强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僵硬的:“回客栈去吧,好在你没把许恭扔到大牢里头去,就押在客栈中,我估摸着陈正廷这会儿也早就醒了,赵隼应该没再叫他见过许恭,不过出了这种事,不见到许恭他不会轻易离开,现在回客栈,十有**还能再见见陈正廷。”

……

魏鸾猜的没有错,陈正廷果然没有离开,是以黎晏带着魏鸾从外头回客栈时,两个人刚刚饶过影壁墙,就瞧见了大堂门外抄着手来回踱步的陈正廷。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陈正廷此时怕是慌了神的。

他并不是因为许恭可能背叛了他而伤心悲痛,更不是不甘心,他只是怕许恭会出卖他。

这个人……

黎晏心下冷笑。

许恭大半辈子都给了他和陈家,为他卖命出力气,可是真出了事儿,他照样不能全然信许恭会三缄其口,绝不出卖他。

陈正廷先前的昏厥,现在想来,也应该是知道事发,许恭藏不住了,一时急过了头,想着如何能补救回来,才会急的昏过去,绝不是因为所谓的许恭背叛了他,杀了他的嫡长子而气急攻心的。

黎晏沉了沉气,又定了定心神,踱步上前。

陈正廷那头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瞧见了他和魏鸾正一前一后的往自己的方向步过来,于是连忙迎过去:“下,我……”

黎晏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陈老爷还没回府,是想等我回来,放你去见一见许恭?”

陈正廷又点头:“大总管那里我再三的说了,他不叫见,说是没有下放话,眼下谁都不能见许恭……”

“是我说的。”黎晏面上没什么表变化,冷不丁的斜一眼过去,在台阶前站定住,“许恭现在涉案,而且有张氏的证言,证明他的的确确是参与了此案,手上沾了血的。陈老爷,周姨娘只是有涉案之嫌,便被关在了你陈家西院,不许人见她,更不许人与她交谈,许恭这样的,怎么可能叫人见他呢?”

“可是下,许恭毕竟跟着我服侍了这么多年,他又是陈家家生的奴才,我实在不敢相信……”陈正廷面上的急切是不作假的,只是他究竟为了什么,他心里有数,黎晏和魏鸾也心里有数罢了。

他的后话仍旧没能说完,黎晏也实在懒烦听他絮叨,板着个脸转过头来,正视着陈正廷,连语气也不大好:“陈老爷,事实放在这儿,是我冤枉了许恭,还是张氏随意攀咬?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凭张氏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你陈家宅中成事?没有许恭支持她,帮衬她,两个人里应外合的,陈昱卿的命,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交代了呢?”

陈正廷再无话可说了。

许恭和张氏的关系摆在那儿呢,而且这会子齐王下就这么把人押着不许见,一定是许恭也坦言了罪行,不过有没有把他供出来,那得两说。

齐王的客气,只能当客气来看,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后头,究竟藏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竟连陈正廷都一时难测。

他抿了抿唇:“下,我真的不能……”

魏鸾见他纠缠不清,略一拧眉:“陈老爷,许恭做这种事,你怎么反倒还有心袒护他一样呢?”

陈正廷一愣,立时扭了脸儿去看她:“这不是袒护!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了什么……”

他有气无力的垂下头,带着说不出的丧气和悲伤:“他毕竟在陈家太多年了,下您是知道的,家生的奴才和外头买来的又不一样,打他小的时候,我就把他放在柜上去历练,真是要我还怎么对他好,还怎么去栽培他?便是这样的恩,他都一点不知道感念,现在……现在成了这样……”

黎晏知道这是做戏给他们看,自然也没觉得魏鸾那句话问的有何不妥,陈正廷这幅模样落在他眼中,叫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实在无意与陈正廷站在这里周旋,便沉了沉声:“许恭为的,不过是张氏而已,我也替陈老爷问过了,当初他见不得张氏跪在他脚边哭着哀求,所以才同意了帮张氏做这件事,目的也很简单,他们要的是你陈老爷后继无人,你这一辈子,嫡子也只得三个,三个嫡子都没了,那就只有陈昱舟能继承你陈家家业。”

他一面说着又顿了下,像是怕陈正廷再追问别的,自己又添了两句话:“他也说了,陈昱舟也不会安然无恙,不然落在外人眼里,一定会背地里嚼舌头,说是陈昱舟对三个哥哥动了歪心思,只不过不管他们会对陈昱舟做什么,总归不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了。”

陈正廷果然倒吸口气:“怎么会……就为了一个女人,许恭他怎么会这样背叛我……”

“他做都做了,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陈老爷,你现在来纠结为什么,已然毫无意义。有张氏的供词,许恭自己也供认不讳,陈老爷,回府去吧。”黎晏一面说着,已经迈开步子上了台阶,等到他站定住脚,再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回过头去看陈正廷时,带着三分居高临下,“至于周姨娘,和这案子也大抵脱不了干系,张氏是什么都没说,但许恭交代了,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你的这位姨娘。我看陈老爷先前气急攻心厥过去,本不想告诉你,但陈昱卿毕竟是你儿子,你也该知道这一切,明我会升堂问案”他拖长了尾音,眼中隐有玩味闪过,说出口的话更是言有所指,又模棱两可的,“陈家的命案一拖数月,孙家大爷在牢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陈老爷,这一切,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我会难过

第235章我会难过

打发了陈正廷离开之后,黎晏才迈着步子进了一楼大堂中,甫一进了门,他下意识的四下扫视一圈儿,果然没瞧见赵隼的影,于是他抬头,一眼便瞧见了二楼上探头探脑的赵隼,这会子还钩着头探着子往楼下看,又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狂沙文学网

他无奈的摇头,抬手招了招,示意赵隼下楼来。

赵隼长舒口气,明白这是已经打发了陈正廷离开客栈,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等近了黎晏的,他做了个礼,又唉声叹气的:“陈家这位老爷实在是难应付得很,奴才好说歹说的,他就是不肯走,弄得奴才也没了法子,只好避开他,躲到了楼上去,不过好在陈老爷知事儿有眼力,见奴才给他留着体面只是一味的躲了,倒也没再追上来。”

陈正廷还不算太失分寸规矩,倒也难为他,事到如今还能勉强的沉住气,保持着该有的理智,虽也纠缠了赵隼一阵子,却不至于死缠烂打,揪着赵隼不放。

黎晏想起进门时候东侧厢房门外站了四五个小厮,那会儿没多留意,这会儿听见赵隼的说辞,又想想陈正廷的反应和举动,他咦了一声:“你把许恭关在东厢房中?”

赵隼点着头说是,脸上就有了明显可见的笑意:“是啊,奴才想着,他自个儿干了亏心事,怎么着也得受点儿折磨。东厢房那一间从前不是陈家大爷包下来的吗?银子都给了一整年了,人没住上一整年,客栈的掌柜的不是说了吗?那东厢房到现在他也没叫外人住过一,哪怕是陈家大爷出事之后,也一直是空着的,照旧有人去收拾打理。陈老爷和许恭不是知道陈家大爷在这客栈包了厢房的事儿吗?他也该好好看看,要不是他黑了心肝痛下杀手,陈家大爷如今也还活的好好的。”

魏鸾站在一旁倒吸口凉气。

赵隼原是瞧不上许恭的行径,才会有此一招,叫许恭在对陈正廷心怀愧疚之余,眼看着东厢房的一切,睹物思人,想起陈昱卿昔种种来,更对陈昱卿多出愧疚和负罪感。

她上前了半步:“这么看来,赵隼是歪打正着了。”

黎晏沉声嗯了一嗓子,那头赵隼摸不着头脑,就多问了一嘴:“姑娘说什么歪打正着?”

他眼中闪过茫然,匆匆扫过魏鸾一眼,继而转去看向黎晏:“主子去了一趟大牢,回来这样子……”

“张氏说,从头到尾,都是许恭受了陈正廷的指使而策划的这一切,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许恭捏在手心儿里的棋子而已,现如今东窗事发,她就变成了弃子。”黎晏与他解释了两句,从袖口掏出那份儿凭信,递到了赵隼脸前去,“半年前她离开湖州城,根本也不是回了老家去,是到城南陈正廷暗中经营的银号去取银子用的,给王石头的五百两银子,就是从这儿来的。”

“怎么会……”赵隼惊呼出声,下意识的捂了嘴,低头看过去,顺着黎晏的话,目光触及他手上的东西时,心头颤颤的,“合着真叫主子您给说中了,陈老爷他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的吗?亲生的儿子也下的去说,那岂不是和魏……”

“行了,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成了,我去见见许恭,你上去告诉子期一声,说我见了许恭问完了话,再同他细说这事儿。”

黎晏呼吸一窒,赵隼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一定是和魏业有关。

那个魏字鬼使神差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他已经先侧目去看了魏鸾面色,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眉心处分明挑了一回。

魏鸾耳朵尖,自频频出事之后,又格外多出些敏感和敏锐,同她有关的一切、同魏家有关的一切,她分外留神,只是面上都不怎么提罢了。

赵隼也是大意了,竟差点儿就说出口,还当着魏鸾的面儿,实在也是太叫他意外,一时没了分寸,口无遮拦的。

好在他主子反应够快,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他偷偷打量魏鸾面色,细细观察之下才能发现,这位二姑娘还是上了心了。

赵隼吸了吸鼻头,只当无事发生一样,把那份凭信恭恭敬敬的又递回去,交到黎晏的手上,之后将黎晏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转上了楼梯,往楼上魏子期房间的方向快步而去,余下的一切都不再提了。

魏鸾撇了撇嘴:“他刚才想说和魏什么?”

“什么?”黎晏心下一颤,只佯装听不懂,把东西收好,一面往外走,一面反问了她一句。

魏鸾跟在他后,慢悠悠的往外走,一会儿理理衣衫,一会儿又摆弄着指尖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细打量时,才发觉她眼底有精光闪过,而那精光之中,偏又夹杂着三分疑虑和焦躁。

只是此刻黎晏走在前头,加之心虚,便没能回过头来看看魏鸾是个什么样的神。

赵隼想说什么呢?魏?魏什么呢?

多少年了,黎晏边儿打交道的姓魏的,不也就只有他们一家吗?

即便是她不知道的别的什么人家,又怎么至于黎晏这样讳莫如深,在赵隼几乎脱口而出时,他立时脸色微变,反应那么快,当下就打断了赵隼的话,而之后打发了赵隼上楼去回大哥一声,分明就是有心支开赵隼,怕她顺着赵隼的话追问下去而已。

但赵隼为什么好端端的又突然提起他们魏家?陈正廷杀害陈昱卿,又设计了还要害陈昱明的话,这样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禽兽不如,又是为什么和他们魏家有了关系的呢?

是她,还是她大哥,又或者是……她爹?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自然也就顿了顿:“黎晏,来湖州的路上,你跟我说,我爹未必是真心疼我的,这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她真是聪明的很!

黎晏形一顿,整个人的脊背绷紧了,却不敢回头。

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堂的门,黎晏只是顿了那么须臾而已,便迈开步子又下了台阶,一路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魏鸾话音落地,好半天都不见他回应一句,方才又分明见他形有所顿怔。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人处事从不藏着掖着,干什么都是亮亮堂堂的,在她面前的时候,尤其的无话不说,今天呢?

今天的黎晏是一反常态的。

魏鸾深吸口气,脚下快了三分,几个跨步上了前,竟一时间也不顾着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整个人横在了黎晏的面前。

她量比黎晏要矮小的多,这会儿拦在黎晏面前,仰着脖子看他:“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什么?”

黎晏心口突突的跳,却面不改色:“不是心虚,是觉得你想得太多,我只是觉得赵隼聒噪,这会子急着去问许恭实,才打发了他去找你大哥而已,偏你心眼子多,有这样多的说辞,我倒还想要问问你呢,赵隼几句话而已,你是怎么觉得同你们家有关系的?而且你爹的事……前头你还说呢,咱们说好了,一切等回了齐州再说,怎么突然又提起了?”

“是我突然提起的吗?”魏鸾有些揪住不放,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为了孙昶的案子来的,一拖几个月的案子,他们又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了,眼看着能做个了结,这时候何必还要节外生枝?

即便是家里真的有什么古怪之处,黎晏一早发现了,却只是瞒着她,那也不是该眼下追究追问的。

是以为了深吸口气,把那些质问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只是眼下不提了而已,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一向待我不同些,我自问也是拿十足的真心与你相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更不要瞒着我黎晏,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黎晏有很多年没见过魏鸾这样一本正经了。

她是个玩闹的子,即便是从京城离开,跟着家里人迁回齐州,她也没改了那个脾。

要叫她一本正经的去想个什么事儿,难如登天,但她今天好像真的上了心,只不过分得清轻重缓急,才会暂且压下不提了而已。

黎晏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魏鸾知道了,他在暗中背着她调查的这些事……广阳王府和孙氏之间,广阳王和魏业之间,她究竟是不是真如外头传言那样,并非魏业亲生的女儿……魏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待他?

天渐入了十月,天色稍暗,微风拂过,便透着凉意,黎晏是个生来不怕冷的人,也叫这些想法弄得整个人惶惶然,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魏鸾没瞧见,只是看他没什么动作,她想了须臾,侧步让开了路:“走吧,不是急着去见许恭吗?”

黎晏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动,等到他左腿抬起朝前迈出那一步时,低沉的声音也钻入了魏鸾耳中去:“我从没想过骗你,更无心对你隐瞒什么,但阿鸾,我早与你说过,人活一世,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不想骗你瞒你,更盼着你一世无忧,你该信我心里一定有你,也只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一些稀奇古怪又不顾念你感受的事,但如果……”

他把尾音拖长了,那一步终于迈出去,稍一侧目,回头去看她:“我是说如果,是为你好,为你着想,而真的瞒着你做了一些别的事,你也拿我和旁的人一样看待,一样不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魏鸾从来都没有想过,前世她没这么多的心眼和算计,傻乎乎的活着,黎晏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了什么,她没要求过黎晏为她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揣测黎晏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事。

如今重活一世,她想得多,盘算的多,处处留心,格外留神,好多时候,看黎晏的行为举止反常,便忍不住的提心吊胆。

她知道她这样子,黎晏也不好受,其实是彼此折磨,子久了,黎晏会觉得她不信任他,总要生出嫌隙来。

但是黎晏今天问的这些话……

她会拿黎晏和别人一样看待吗?即便是黎晏,也没办法接受吗?

魏鸾静静地想了很久:“不会。”

黎晏听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他刚刚放下心来,魏鸾就又有后话吐出了口:“对旁人,是难以接受,会恨他们自作主张,对于你,是失望,是难过。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共同承担的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在你的庇护之下,一世无忧。这世间多纷扰,你生于皇家,长在宫城,你本就在这纷乱之中,从没有一躲开过,我自幼与你相识相交,自然也避无可避。你想要给我的一世无忧,从来都难以成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共同面对,彼此分担?”

她一面说,一面噙着笑摇头,面上尽是一派柔和神色:“所以我不会难以接受,更不会为此而疏远你,记恨你,只是会觉得,原来我们两个人,竟真的无法携手面对风浪。如果你口中说的那些事,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才瞒着我去做的,那大可不必。黎晏,我是你的负担和累赘吗?我从来不想是,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我是,既然我不想做累赘,你也不觉得我是个累赘,那为什么不能坦坦dàng)dàng)的,对吗?”

黎晏呼吸一窒:“阿鸾”

魏鸾站住脚,回去看他,仍旧在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可我愿意相信,你一定是在为我好。只是今,我话已至此,你做的事,我不会再问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再看他,径直往东厢房而去。

其实她心里是难过的,为她,也为黎晏。

两个人之间十几年的感,是脆弱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要到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地步?是她近几个月以来的敏感多疑造成的,还是黎晏太过于急切的想要呵护她、保护她,而这些,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从来是光明正大的与他携手并肩,风云再大,有他,就该有她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没想到

第236章没想到

黎晏带着魏鸾进门的时候,许恭整个人抱着肩膀缩在墙角的红木顶梁柜旁边儿。

魏鸾疑惑,去看黎晏,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面面相觑,皆不明白。

黎晏掩唇,虎口挡在唇边,轻咳了一嗓子。

那头许恭听见了动静,有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大约是蹲的时间久了,他腿已经开始发麻,努力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一晃动,手很快就扶住了身旁的红木柜,这才勉强稳住了。

他抿起唇来,唇角又一直在往下拉,与二人见过礼,掖着手挪了挪,却还是把身子靠在了红木柜上。

黎晏下意识的去看他膝盖:“为什么蹲在那里?”

许恭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显得有些头疼。

魏鸾眯着眼打量了好半天:“刚才陈正廷在外面吵着闹着要见你,吵的你头疼了,是吗?”

其实也不是头疼,只是有些寒心,更有些难过。

许恭是知道的,陈正廷所表现出的急切,都不是因为担心他,更不是为了想要捞他一把,陈正廷是在害怕——怕什么呢?

他低下头处,眉眼处带着一股子的清冷。

无非是怕他供出那些实情,更怕他把昔年陈正廷做过的那些事,一股脑的全都说与知府衙门听。

陈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了,见不得光的太多,杀人放火虽不至于,但足以定罪的,一定有不少。

所以当陈正廷在门外闹,那样不顾身份,又不顾体面的去再三央求赵隼时,许恭实在听不下去,也是越听心越凉了。

这厢房很大,大到他觉得孤寂,便只好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这墙角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些嘈杂的声音。

听不见,也看不到,他耳边清净了,心里自然也就清净了。

他自问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陈家,对不起陈正廷的事,几十年过去,他跟在陈正廷的身边,本以为比陈正廷身边儿的兄弟们都还要亲近,可一旦出了事,才发现,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会儿魏鸾问他,他只是摇头:“只是觉得对不起老爷,他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才会那样不顾体面的在外面闹着要见我,就像是当初衙门里的人拿了周姨娘到西院去关押时……”他略顿了顿,稍稍抬眼看过去,“老爷那会儿也气的不行,也想要冲到西院去质问姨娘,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晓得到府衙去击鼓鸣冤,从殿下您的口中,听来那些话。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连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所以你更觉得对不起他?”黎晏冷笑着反问出声来,对于许恭的这些话,实则是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的。

面前那张脸,看起来敦厚老实,可其实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实话。

黎晏长了这么大,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极其厌恶,乃至于到了恶心的地步的,其实少有,但似许恭这样,能将他人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一定令他深恶痛绝。

或许许恭忠于陈正廷,也对陈正廷重了一个情字,可他到底辜负了张氏。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随手指了一旁的黑漆缠枝莲圆墩儿:“蹲的久了双腿不舒服,坐着回话吧。”

许恭欸了一声,倒也不推辞,真的就挪动着步子往那头坐了过去。

魏鸾看不过眼,觉得他不配坐着回话,但黎晏放了话,她又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在许恭落座时,嗤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无不嘲弄讥讽。

许恭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发现魏鸾的视线从没在他身上停留过。

他觉得喉咙一紧,已然感到不安。

那边黎晏嘴角隐隐上扬,盯着他打量了好久:“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刑部审案,也见过大理寺鸣冤的人,监牢中的刑具,我也见过,那些东西——”

他好似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反感,一面说,一面拿手掩在鼻前,眸中全是鄙夷和不屑:“用在寻常人身上,谁都受不住,刑部大牢那是花样百出,不怕你不招供,我见得多了,其实多少都了解。许恭,知道为什么没把你扔到府衙大牢,只是关在这东厢房中吗?”

许恭脖子一瑟缩,摇头说不知。

黎晏嗤笑出声来:“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总觉得受了刑,叫嚷的人头疼,有很多事,能平平静静的解决了,何必要大动干戈?你说是不是?”

许恭眼中闪过惊恐:“殿下……”

黎晏一抬手:“别急着回话。”他话音落下,手就跟着话音一起又垂至于身侧,“我呢,也不是个专擅的人,也愿意给你个机会,好好想一想,陈昱卿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你一时被拿住,事情败露,慌了神,说错了话,这是有的,我体谅你。”

许恭上下牙齿打颤,却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黎晏一撇嘴:“不愿意说?”

“不……”许恭下意识的反驳,好似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可接下来,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呆呆的望向黎晏:“奴才不懂……奴才听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

到了这种时候还嘴硬啊。

黎晏双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侧目去看魏鸾。

魏鸾立时会了意,啧声咂舌,开口时语气显然不好:“陈正廷在城南有一家银号,你是陈家的大总管,又是陈正廷的心腹,不会不知道吧?”

银、号——

许恭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人在受到惊吓时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许恭从没想过,他们会查到城南的银号去,那地方隐秘,从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陈家的产业,是陈正廷私下里经营的,如果说黎晏和魏鸾在此时知道了,那就一定是……

张氏出卖了他。

许恭眼前一黑,心下暗暗发狠,却知道回天无力。

方才他脱口而出,便是承认了,那银号确实是陈正廷经营的,他也知道这件事,之后再想要辩驳,说什么都是无用。

于是他反而坦然起来,轻咳一回,清了清嗓子:“奴才是知道的,那银号走的好些账,其实不能细查,都是老爷拿去做人情的银子。”

现如今说起陈正廷给各处官府送银子的事儿,反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了一样,许恭偷偷打量黎晏神情,见他神色无异,才继续说下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总归怕人家拿住了,回头要大做文章。但是殿下您知道的,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哪家没点儿这样的事儿呢?不要说我们陈府,就是齐州魏家……”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魏鸾,“姑娘也不敢说,家里头就是清清白白的。”

是不敢保证的,而且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爹究竟是如何得了广阳王殿下青睐,能得广阳王举荐,力压湖州陈家,做了皇商的。

这里头只怕是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且不是使了银子那样简单的,广阳王府又不缺这点银子使,还得是别的什么事儿。

清清白白?

人活一辈子,谁敢说自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从来不过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清白无牵挂,那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黎晏本来怕她要生气,可是瞧着她那模样,又很平静,整个人也是淡淡的,压根儿就不为所动,故而他稍稍放心:“许恭,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他只装作不明白,反问回去,“奴才撒了什么谎?”

黎晏啧了两声:“我若没见过张氏,如何得知城南银号的事,许恭,我刚才说了,愿意体谅你,也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人嘛,受了惊吓,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我不计较你。我不愿意动粗动武,那样大动干戈的,你受罪,我受累,没意思极了,你眼下这做派,是想试一试,我究竟有没有从刑部大牢学到些真东西?”

魏鸾都有些惊讶。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黎晏。

不怒自威。

人说皇族高高在上,生来带着龙气祥瑞的,但黎晏在她面前一向温顺的很,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黎晏。

她抿起唇来,悄悄地扯了黎晏衣袖一把,也是怕他说的过了,把许恭吓着了。

但黎晏知道,这种人,跟着陈正廷不知道做过多少昧良心的事,三言两语就被吓着,是断断不可能的。

不给许恭下一剂猛药,怎么可能叫他开口吐出真东西呢?

于是过了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许恭仍旧三缄其口,再不说话,黎晏腾的站起身来,扬声便叫赵隼。

东厢房的房门很快被推开,赵隼从外面探头进来:“主子什么吩咐?”

“带上他,去府衙。”

黎晏话也不多,说完了就迈开腿往门口走,而赵隼又是从门口方向往屋里进,三两步的就横到了许恭身边去。

魏鸾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冷眼看着赵隼一手提着许恭的后领处,手上再一使劲儿,几乎是把人提起来的。

直到赵隼替着他真的往门外走,许恭才相信,黎晏不是在吓唬他!

他奋力的挣扎起来,面上带着惶恐,整个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往下坠,叫赵隼提不动他,也迈不开腿。

黎晏见不惯人撒泼,在门口站住脚,回过身看他时眼中一片冰冷:“你也在陈家做总管几十年了,出了事,撒泼打滚,是什么做派?”

他双手环在胸前:“许恭,我没工夫跟你耗时间,你不肯在这里说,我就带你换个地方说,你要是想好了,愿意在这儿说,我还能叫你舒舒坦坦的把实情原本道来。”

“说,奴才说,奴才都说……”

他认命了。

从张氏被拿住的那天起,他就劝过陈正廷,一定得想想法子,叫人死在府衙大牢,再也开不了口,这件案子才能到此为止,而齐王殿下大概也不会再追查下去。

可是陈正廷不肯。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说是这种时候闹出人命,要张氏死在牢中,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了是告诉黎晏,这案子仍有古怪。

许恭苦口婆心的劝,可陈正廷一味的不听,那时他就想过,会有今天,而陈正廷……陈正廷他也只能认命,是他自己怕了,不敢了。

他不知道张氏手上有什么东西,能叫黎晏和魏鸾这样深信不疑,不惜要拿了他去动大刑,可许恭知道,张氏一定有最有力的证据,能证明银号和陈家的关系,也能证明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即便是不能,有张氏这个人证,他们也是有罪说不清。

许恭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

黎晏看在眼里,心中不屑更多:“你此时垂头丧气,是因为真相再也藏不住,还是因为你仍觉得自己有负陈正廷所托?”

“都有,但也都不是。”许恭瓮声瓮气的,“其实从一开始,奴才就劝过,别这样做。高门大户,哪家不出几个纨绔呢?三爷便也就算了,可大爷并没有顽劣到这样的地步。多少年了,外头的生意,不也有大爷打理的一份儿功劳吗?奴才也是看着大爷长大的,真是下不去那样的手,但没法子,架不住老爷他不肯听,他从来都觉得,大爷和三爷,只会给陈家带来耻辱二字,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在给陈家蒙羞。日子越久,老爷越是不能接受,所以……所以……”

“所以在孙昶来湖州做生意之前的那半年,他就开始着手筹划,安排了这样一出戏,要一箭双雕。”黎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就没想过,动了孙昶,会惊动魏家吗?”

许恭还是低着头,声音倒比先前清亮了些:“想过,但老爷他不怕。一则那时孙家和魏家好几年不走动了,老爷觉着按魏老爷的脾性,也不会插手管。二则即便魏家要插手,老爷本想着,他和杜知府那样的交情,再多使些银子,也能催着杜知府尽早结案,把孙家大爷砍了也就完了,只是没料到之后会生出这么多的是非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七章:恨你入骨

第237章恨你入骨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

过去的十数年间,杜启崖所表现出的贪婪,令陈正廷一时以为,只要使了十足的银子,他想办成的事儿,杜启崖都会随了他的心思。

可是谁又能料到,今次杜启崖在贪婪之余,又平添了三分胆怯,在处置孙昶时,他退缩了。

如果当初杜启崖把心一横,也不怕会为此招惹上麻烦,两头拿了银子,仍旧把孙昶砍了,自然是不会有之后的这许多事情。

失算二字……无怪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许恭话至于此处,黎晏已全然明白:“当初知府衙门拖着不肯处置,陈正廷就没有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呢?”许恭唉声叹气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奴才一直劝老爷,张氏留不得,可老爷不肯听,只是一味的催着知府大人尽早结案,一来二去的,一直拖到了殿下您亲至湖州。”

可即便是他到了湖州,陈正廷也没打算放过孙昶不是吗?

“他铁了心要孙昶的命,便是我到了湖州之后,他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他就不怕……”黎晏嘶的倒吸口气,“他真不怕啊。”

许恭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越发把头低下去,说起话来还是带着叹息的意味在里头:“事到如今,怕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您刚一到湖州,老爷立马松了口,轻易绕过孙家大爷,那不是更引人怀疑吗?”

他说的也算有道理,那时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陈昱卿已经死了,这命案总要有个说法,他轻易就放过孙昶,更像是不拿他儿子的命当回事儿,怎么会不惹人怀疑?还不如将错就错,况且在陈正廷的眼里,只怕他这位齐王殿下,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自作聪明,更是自作自受。

黎晏冷笑一声:“他十有**以为自己的计划缜密,我断然不会查出端倪,而你与张氏的关系,多少年来都再无人提起,我更不会查得到。这案子到最后,即便拿住了张氏,只要不牵扯出你,他依然能够太平无事。陈正廷不愧经营家业这么多年的人,这买卖怎么做最划算,谁也算计不过他了,只是可惜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

许恭点着头说是,不然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魏鸾听着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的细想了一回:“所以杜大人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许恭愣了下,抬眼去看她:“二姑娘怎么会以为,知府大人也牵扯其中了呢?”

不是她无端揣测,实在是他们初到湖州之时,杜启崖的表现过于反常,再加上杜启崖对孙家的巧取豪夺,本就招了魏鸾的不快,要说杜启崖是清白的……

她稍抿平唇角:“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许恭也不疑有他,重又低下头去:“知府大人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事,老爷怎么敢叫他知道呢?您瞧着我们老爷在外风光,又跟杜知府一向走得近,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位知府大人,简直就是个无底的洞,多少银子也填不满,老爷一肚子的气,可还得忍着,他在任上这么些年,坑了我们陈家多少银子,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种事儿给他知道了,他不会帮忙是一回事,要坑银子是另一回事,将来真的事情败露,他又一定头一个拿了老爷去问罪,好把自己摘干净。这种人……这种人不能深交,我们老爷心里有数,当然不会叫他知道。”

原来什么亲近亲密都不过是假象而已,杜启崖在许恭他们的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魏鸾深吸口气,便不再多问什么。

该说的,许恭都坦白了,他服侍陈正廷这么多年,到今日,都轻易的松了口,把陈正廷做过的事情,一概供认不讳,如果杜启崖真的涉案,许恭才不会在此时替他遮掩。

黎晏看她也没了后话要问,站在那儿,伸手点了点桌案,发出声声闷响来:“明日府衙过堂,许恭,你可不要想着当堂翻供。你今日所说,我已让赵隼全都记了下来,过会儿他拿给你画押,你自个儿想清楚了,翻供,不会有什么好处。”

许恭连声说着不敢,又说不会:“奴才今日已经坦言事情的真相,便绝不会再翻供,奴才自知已是不忠,怎么还会做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是殿下,张氏她……她还好吗?”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愣住,万万没有想到,到了眼下这时候,他竟还会问起张氏。

魏鸾当下怒从中来:“你还问她?你不是几次三番撺掇着陈正廷杀她灭口吗?”

“我……”许恭一时哑口无言。

黎晏瞧着她发脾气,不动声色的拉住她,又轻叹一声:“张氏,不太好。你先前与我所说,我自然都告诉了她知道,她听后……许恭,真心是要拿真心去对待呵护的,与你说这些,恐怕你也不大懂,只是你寒了人家的心,明日大堂相见,只怕两相尴尬,而她又恨你入髓,你就不要再想别的了。”

一番话是彻底断了许恭的心思和遐想的。

他无所次的问自己,对张氏,真的无情无爱吗?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的。

张氏是真心爱他,他如何不知道,因为爱他,才会做出许多本不会做的事,只是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许恭眼看着黎晏与魏鸾一前一后的要出门,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拖着膝盖跪行出去好些步,一开口,带着歇斯底里,一声殿下脱口而出。

黎晏身形一颤:“说吧。”

“奴才曾想要老爷杀她灭口的事,明日堂上,殿下能不能……”

他没说完,魏鸾听得明白,面上很是动容。

她侧目去看黎晏,见黎晏犹豫须臾,临了了,却一横心,说了句不能。

许恭眼底的希望彻底破碎了:“殿下,奴才真的是……”

“我方才说了,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再想。你想不想要她死,都已经不重要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八章:出卖

第238章出卖

从东厢房出来,魏鸾长舒一口气,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屋外各处掌了灯,那样昏黄的光线,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黎晏在前头走着,走出去约莫有三五步,听着身后没了脚步声,反倒多出几声叹息。

他能感受到,魏鸾是尽力在克制着的,可那种微弱的声音,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立时收住脚步,回头去看她:“觉得我方才的样子,不近人情,很难受?”

魏鸾却摇头:“一码归一码。这案子总要完完整整,才算有个了结,许恭的那些供词,一字不落的,是要说给陈正廷听的。他曾经怂恿陈正廷杀张氏灭口这件事……其实我觉得,自今日我们在牢中见过张氏之后,她该心中有数的。”

黎晏莫名松了口气:“也是,她在许恭身边那么多年,了解许恭,如今既然知道许恭对她本就无心,那要杀她灭口,应该也不会在意料之外了。”

只是他又不明白,既不是觉得他不近人情,又何至于这样子唉声叹气,还怕他听见呢?

于是黎晏略翻了翻眼皮:“案子了结,我以为你该开心的。”

魏鸾又摇了摇头:“这种案子,我怎么会开心呢?表哥得救是不错,但人心——”

她拖长了尾音不再说下去,只是目不转睛的望向黎晏。

自古难测是人心,可怖可敬的也从来是人心,她今日所见所闻,全是人心险恶,一时难免伤怀罢了。

……

第二日众人皆起了个大早,昨夜里黎晏就让赵隼把许恭送进了府衙大牢,又交代过杜启崖,今日一早是要升堂问案的,其余一概不与杜启崖多说。

大早起来他又打发了人到陈家去知会陈正廷,要他到堂旁听。

这会子从客栈出门时,魏子期下意识的就拦了一把:“今日结案,仍旧叫我们兄弟去旁听,殿下这……”

“一次是听,两次也是听,有什么不妥的吗?”黎晏翻了个白眼过去,对魏子期这样的小心谨慎很是不满,“事情始末缘由,我昨日已经都与你说了,子期,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今日陈正廷堂上会如何失礼失态吗?”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自问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昔年京中与陈家的隔阂和矛盾,一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忘记。

能亲眼看着陈正廷倒霉,那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可是黎晏这样阴阳怪气的说出口,他心下难免一阵不痛快。

魏鸾略扯了扯黎晏,又往魏子期身旁站过去:“大哥,都到这时候了,你纠结这个做什么?上次黎晏要我们去旁听,你也是这样,可你瞧,这几天过去了,外头也没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你就别瞎操心了成不成?”

她有心说和,就是怕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一会儿又上了头。

其实黎晏真不是有心刺激他,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而已,当下听了魏鸾这样说,自然也不多说什么,目光闪了闪,便迈开步子不再理会身后的魏子期。

及至于府衙大堂时,杜启崖早就候在了堂上,而陈正廷也为提心吊胆而来得早,只是他们进门时扫过陈正廷面上神色,见他又撑着镇定,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即便知道了陈正廷的真面目,这会子也不是要立时与他撕破了脸。

反倒是陈正廷瞧着魏家兄妹又跟上了堂来,脸色稍稍有变。

黎晏已在高台宝座上坐下,瞧见了陈正廷的面色,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两声:“是我叫他们一同来的,说到底,这案子涉及到孙家人,陈老爷能旁听,他们自然也旁听得。”

陈正廷想笑着解释,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好颔首点头,示意他心中有数。

黎晏也不与他多寒暄,侧目看向杜启崖,稍一点头,那头杜启崖会意,吩咐了左右衙役去大牢中将许恭等一众涉案人等带到堂上来。

彼时周余再见张氏,那样的焦躁仍旧未能褪去,即便有衙役死死地押着他,他还是奋力的想往张氏面前扑过去。

黎晏面色一沉,惊堂木一响:“周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周余下意识脖子一瑟缩,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

“我呢,也问过,也查明了,你周氏茶庄账上的亏空,与此案并无关系,而且张氏和许恭也承认,此事是他二人意欲栽赃陷害你。”黎晏撇了撇嘴,“周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周余自己都愣了下,他抬头看上去,但又乍然瞧见了陈正廷的铁青面色。

他不明白,这算什么?

他呆呆的,又摇头:“没……没什么要说的……”

黎晏说了声好,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松开他:“张氏诬告于你,你既大度不追究,又与此案无关,可以回家去了。”

周余这才反应过来,本来张氏诬告他,他是能请齐王殿下与知府大人做主,将张氏再定一罪的。

可他方才未能察觉,也是一时惊诧,白便宜了张氏……

周余吞了口口水,本来想辩驳几句,可转念再一想,张氏涉的是买凶杀人案,下场本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说,官府定罪也不会轻饶了张氏。

只不过周锦……

他起身的动作稍顿:“殿下,张氏既是诬告我,那锦儿她……”

杜启崖紧绷着面皮:“周余,这是你该过问的吗?还不退下!”

得,不问就不问,原本他对那个闺女也没多少感情,问上一嘴,那是为着自己个儿以后的富贵着想,既叫知府大人这样呵斥了,他自然不会再问,当下拜过礼,猫着腰退了出去。

陈正廷眼看着周余退出堂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已隐隐感到不好,恐怕他所猜测之事,是成了真了,不然哪里有这样轻易就放了周余离开的道理,那真是黎晏三言两语,周余就成了无罪无辜之人,要不是许恭说了什么……

他略合了合眼,再定睛去看许恭,至此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许恭上得堂来,就始终不肯与他对视。

许恭,把他出卖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九章:赔给孙家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九章:赔给孙家陈正廷那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许恭到底还是……

如此说来,今天一大早黎晏让赵隼到陈家去,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

黎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可偏偏又像是丝毫不知内情一般,眼看着他提心吊胆,等着看他丑态百出。

那感觉……那感觉坏透了,就如同当年在京城时,他等着看魏家出丑丢人,是一样的。

那时候他继承了家业,也已经在京中经营了些许年头,而魏业呢?

小门小户小家底,凭什么和他一争长短呢?

彼时他觉得魏业不自量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非要在京城分这一杯羹,到头来只能是丢人闹笑话罢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魏业真的能成事,能挤走他们家……

眼下的齐王殿下,又是否抱着这样的心思,在看待他,看待湖州的这个案子呢?

不自量力。

是了,就是这四个字,陈正廷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四个字,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昱明也还关在府衙大牢之中,他想办的事儿,一件也没能办成,其实真的是不自量力,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以为他能做好一切罢了。

人心、官场,他懂了几分?

陈正廷心头一阵怅然,而那边黎晏已然拿了许恭和张氏问了不少话,只是陈正廷分了心,一个字也没听清楚而已。

不过他听不清,杜启崖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且越听越是心惊胆颤的,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陈正廷坐着的方向。

陈正廷冷眼看着,黎晏上下嘴唇动了动,往一处一碰,好像叫了谁一声,可他再扫视这大堂之上,又无一人有所动作。

直到杜启崖冷着嗓沉声叫了一回陈老爷,才算是彻底拉回了陈正廷的思绪。

他有着恍然,眸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嗤了一声:“许恭方才所说,陈老爷,都没听见了?”

许恭啊对了,许恭出卖了他的。

黎晏果然是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可是堂堂齐王殿下,又何必这样对他?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魏家阿鸾。

陈正廷深吸口气,那口气是彻底吸进去之后,又长长的吐出来,如此反复三五次,黎晏也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魏家兄妹还坐在这公堂之上,他不愿给魏家人看了笑话,更不想叫什么人小看了他。

陈正廷沉思再三的想过,缓缓的站起身,又一点点的挪步至于堂中,在许恭与张氏二人的身侧站定住。

他低头看,许恭瑟缩着肩膀,没有抬头,更没有看他,但大抵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他靠的越近,许恭的姿态便也就越谦卑恭顺。

出卖自己的也是他,如今又做这副模样,叫人不齿。

陈正廷冷笑着,把长袍下摆处一撩,双膝并拢,跪了下去。

他朝着黎晏的方向再三拜过:“其实殿下您什么都知道,早在赵隼到陈家叫我至公堂前,您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不是在问,平静的语气只是在淡淡的描述着事情的真相:“殿下想听我说什么呢?这么多年,许恭跟在我身边服侍,他做的,就是我做的,即便我说与我无关,殿下也未必会信。况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推诿不认的呢?我说不是我,只会更让殿下觉得,我实在是个小人,心肠歹毒不说,还敢做不敢认”

陈正廷把尾音拖一拖,又叩首拜一礼出来:“殿下问什么,我都认罪。”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该辩解或是无需辩解时,也绝不会多替自己说半个字。

黎晏松了口气,其实原本也怕陈正廷当堂不认,说许恭和张氏两个人在出事之后,合起伙儿来栽赃他,无非是想减轻他们自己身上的罪责,叫他陈正廷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了,要这么着,委实麻烦些,少不了他们还要再辛劳一阵,总归要找出令陈正廷心服口服的证据,叫陈正廷再无话可说才行。

眼下他说什么罪都愿意认,这边是最好的结果。

黎晏那只手在惊堂木上又过了好几过,到底是没再将惊堂木甩响。

他本有很多话想问个清楚,可陈正廷真的认罪了,那些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问什么?

父子一场,他同几个儿子,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了?

还是问问他,陈家这么多年,到底还有没有干过这样买凶杀人的勾当呢?

都不必了。

这一切,都和他们再无瓜葛了。

他们到湖州一趟,想办的事,至此,全都办完了。

惊堂木是被黎晏轻轻放回去的,杜启崖横过来眼看着的,随着惊堂木闷声一响,他的那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去。

“杜大人。”

黎晏话音落下,杜启崖便已站起身。

他稍稍侧身,面朝着黎晏的方向,毕恭毕敬的口称殿下,又把头低一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黎晏一直都觉得杜启崖有古怪,他越是在自己面前谦卑有礼,便越像是做贼心虚,可是许恭说杜启崖和此案是无关的,眼下陈正廷愿意认罪伏法,也未曾攀咬杜启崖分毫……

到底是杜启崖太会办事儿,把自己的尾巴藏的过于好,还是从一开始就真的是他疑心太重,错怪了杜启崖?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杜启崖一直没能听见他后头的吩咐,这才略一抬头:“殿下?”

杜启崖的尾音是往上挑的,透着十足的疑虑。

黎晏猛然回过神来,哦的一嗓子,尾音也照着他那样子往上挑,又拖长:“案子的来龙去脉,你如今也知道了,许恭和张氏的证词也都在,人证物证俱全,陈正廷又当堂认罪伏法,至于之后要怎么定这个罪,那就是杜大人你的事情了。”

“是,下官明白。”杜启崖再躬身下去,黎晏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他立时就明白过来,忙收回目光,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此案真相既是如此,那当日孙昶便算被冤入狱,现在案情明了,真相大白,殿下您看,孙昶是不是,可以放回滨州去了呢?”

黎晏一挑眉:“我不是说了,之后如何来定这个罪,就是杜大人你的事了。我呢也不是干刑名的人,这陈昱卿的死虽是陈正廷有心设计,但毕竟也是孙昶醉酒之失,他能不能和周余一样,无罪释放,我是不大知道的。”

杜启崖面色一沉,心跟着一块儿往下沉。

这位齐王殿下不好打发,是个难缠又精明的主儿。

想从齐王嘴里套出一句话,难如登天。

他不愿意担骂名,孙昶到底是该放还是该抓,他情愿叫黎晏来做这个主,横竖他到湖州也就是为了孙昶,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就能叫孙昶立时返回滨州,谁也说不出什么,可偏偏……偏偏黎晏不松口,咬死了要他来做这个决定。

孙昶其实无辜,但黎晏有句话说对了,即便是陈正廷有心设计,可终归也是孙昶醉酒之失,错手杀人,所以要说孙昶有罪,他自然也是有的,这其中如何论,那不过看他这个坐堂官如何定而已。

杜启崖无意得罪黎晏,之前高通擅自开府库清点府库中银钱,已经引起了黎晏的注意,而且黎晏在湖州这么久,风言风语没少听,对他的好感只会少绝不会多,几次三番的试探,除了试他贪污之外,更多的,是试探他有没有同陈正廷勾结在一起。

官商勾结,这罪名可大可小,不过看这位殿下心里如何想,将来会在御前如何说而已。

可是真的把孙昶无罪释放了,难保来日御史言官要参他……

他是一方知府,官在四品,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他实在经不起这样一本参奏。

杜启崖犹豫不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好半天也没能接上黎晏一句话来。

要说黎晏不知道他为难什么,那是不能够的,可这样看着杜启崖犯难,黎晏心里只有满腔的畅快。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工夫,黎晏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点了点:“杜大人在湖州任知府也有年头了,遇上这样的案子,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定论?”

“不,不是”这样一句反驳,是杜启崖本能脱口而出的。

黎晏是要抓他的话柄,还是要抓他的把柄呢?

很显然,这位殿下没打算给他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杜启崖的目光扫过陈正廷,又一一扫过许恭和张氏,临了了,他一咬牙,把心横了一横:“既是有陈正廷设计在前,孙昶实在也算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那夜若非刘吉与刘祥兄弟二人将陈昱卿死死地钳制住,他也不会命丧孙昶之手,依下官愚见,孙昶该无罪释放,即日便能返回滨州。”

黎晏长长的哦一声,好似又不领情,只是也没多反驳他,顿了半晌,才追问了句:“那先前即是官府错判了案子,冤枉了孙昶,叫人家白受牢狱之灾,一苦几个月杜大人,都是富贵堆里长起来的孩子,谁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孙昶既然是无罪的,总不能叫人家平白遭罪吧?说出去,老百姓们口口相传,也不好听不是?”

杜启崖在心里啐骂他,真不是个东西!

当初孙家给他送银子的事儿,黎晏打一开始就一定知道,但是一直都没有提起过,不然那是要连同孙家一并治罪的。

本来杜启崖还奇怪呢,黎晏又不打算提这事儿,可又好像一直都盯着他贪污的事情不肯放,这里外里的,黎晏究竟想干什么。

现在黎晏这一番话说出来,他才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不光是要替孙昶洗脱罪名,讨回个所谓的公道,连带着当初孙家送到知府衙门来的银子,黎晏也是要一并要回去的……

孙家为这个嫡长孙十分舍得出去,除了他之外,连高通这些人在内,也都拿了孙家的好处,前前后后的算下来,少说得有个万八千两的。

那会儿高通傻乎乎的还劝他,见好就收,孙家到底不比魏、陈这样的人家,万八千两银子拿出手,那已经是大半的家业扔进来,就算把人捞回去,一大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想缓过这口气,少说得十年八年的,那还得赶上年年都运道不错,做什么生意就赚什么钱,若不然,再赔上三两年的,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那点子家底,也就算抖光了,还得回过头去攀附着魏家,重头来过。

杜启崖那会儿没想过这么多,送上门的银子,他没有不收的道理,再者说了,那还是孙家再三的找了门路托关系,才把银子送到湖州府衙来,并不是他们伸手管孙家人要的。

他们要救孩子,有银子为什么不捞?

而眼下黎晏的意思,无非是叫他们把当初拿了人家的给还回去,只怕黎晏的心思再过分些,还要叫他们从府库拿了银子,赔给孙家……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是有例可循的。

在他任湖州知府的八年前,上一任的知府就断过这样的冤案,叫人家家的孩子皮肉受苦,白在府衙大牢住了一年,折磨的都没了人形了,后来案子查清楚,人家是无辜的,放了人不说,还从府库支了五百两银子赔给人家。

杜启崖眯起眼来,垂首沉思,寻常百姓家尚有这样五百两银子可循,换做有齐王府撑腰的滨州孙家……

他吞了口口水:“依着上一任知府在时的旧例,下官会同银曹高大人商议过后,酌情从府库支了银子,赔给孙家的。”

杜启崖也算是乖觉,但显然黎晏想要的并不止于此,于是嘴角抽动还要说什么,可是魏鸾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话。

他斜着眼风望下去,入目是魏鸾几不可见的摇头,却又没正眼看他。

黎晏心下了然,吸了吸鼻头:“那就依杜大人说的办吧,至于旁的这回是真没什么旁的可交代杜大人了。”2k阅读网

第三百四十章:挖出的死人手

第240章挖出的死人手

一转眼就要入十月了,这时节天气也凉爽起来,秋风飒飒,带得屋外桐树一阵阵的响,不多时那枝头颤巍巍挂着的树叶子,打了个璇儿,径直往地上砸下来,偏偏落地时又没了分量,轻飘飘的,一挨着地面儿,又腾地弹了那么一下子,扑腾不高,可看着就是那么的喜人。狂沙文学网

秦昭坐在月窗下的罗汉上,双腿叠在一块儿,两只手是分摊开来,一个膝头上放了一只。

他静静地看着那桐叶顽皮,面上却毫无笑意。

郑归站在他后,脚边儿还跪着个什么人,低眉顺目的,也瞧不清楚,只是一绫罗绸缎裹着,他好似浑都不自在,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又扯扯那儿,不时的扭扭子,别扭极了。

他跪在地上不老实,再三的动,郑归瞧着轻咳了一声,好心的提醒着他。

但就是他这一声轻咳,拉回了秦昭的思绪来。

秦昭稍稍侧,眼角的余光能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你从前在京城,也是个富贵有福的人,十几年不见,反倒穿不惯这绫罗绸缎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平平,不带着一丝温度,原本秦昭这样子说话,该是吓人的,但他有心收敛,地上的男人听来,便只是觉得眼窝一,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簌簌的掉下来,他前的那块儿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了湿润。

秦昭见不得男人掉眼泪,觉得委实没气,一时见了这样的,先把眉头拢到了一起去:“好好的我问你几句话,你这一言未发,反倒先哭起来?也是七尺男儿,说出来是顶天立地的,可这眼窝怎么就那么浅?”

郑归知道他主子心里急的是什么,眼下有正经事儿要问呢,可容不得这样子耽误时间。

于是他轻声开口劝了两句:“胡大夫,快别这么着,有天大的难处也都过去了不是?你瞧,你如今不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京城了吗?过去的,都过去了,当着下的面儿,可不敢这样。”

是了,那地上跪着的,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秦昭一眼的男人,正是当年入了魏府为孙氏看顾胎像,而之后又被人追杀数年之久的胡泽霖。

胡泽霖是听完了郑归的话,才稍稍把头抬一抬。

当初他在京中成名时,便已四十有一的年纪,这一路奔走逃命,十四年过去,如今的胡泽霖,鬓边早已生出华发,加之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眼角的纹路便较寻常老翁要更重,面色也更显得苍白无力。

秦昭目光所及,心下一颤,忙摆手叫郑归:“扶他起来,叫他坐着回话。”

胡泽霖听来无不感动,这些年不论他走到哪儿,都再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了。

十四年前他是京中名医,人人敬着他三分,可过去的十四年间,他就算是行医问药,也不敢那样大张旗鼓的,更不敢露了名在外头,生怕惹上杀之祸,连隔天的旭东升都再也瞧不见。

子过的最艰难的时候,甭说叫人家高看他一眼了,那会儿穿的破衣烂衫,摇着个破铃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给人家看病,遇上个疑难杂症还不敢看,就怕经年的旧疾给看好了,那是要招人留意的,好些时候被当地的百姓当江湖骗子,挨过骂,也挨过打,勉强赚些个碎银子,够自己的吃喝,顾得住自己罢了。

现如今广阳王府的大总管亲自上手来搀扶他,他哪里敢生受。

胡泽霖双手在地上一撑,下意识的躲开郑归那双手,自己个儿撑着用力,慢腾腾的站起了:“不敢劳郑总管……”

“你还认得郑归?”

他话音未落,秦昭咦了一嗓子:“离开京城十四年之久,过去的旧人,你都还记得?”

胡泽霖面露苦笑,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跪的久了,站不稳。

郑归看他一个踉跄,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忙就上了手,一把稳住他:“胡大夫,都这把年纪了,我搀一搀你,也没什么,快坐着说话吧。”

他这样说,胡泽霖也不好再推辞,不然反倒显得矫了。

那头胡泽霖往官帽椅上坐过去,稍稍正了正子,才点头说个是,算是回了秦昭先前的话:“十四年如一,草民一也不敢忘记那些旧人,还有那些旧事,就怕再识人不明,落得更凄惨的下场。”

他说识人不明……

秦昭眯起眼来:“你所说的识人不明,是说魏业吗?”

提起魏业的名字时,胡泽霖猛然打了个冷颤。

那种害怕,是发自肺腑,早已经入了骨髓,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那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根本就不必见到魏业这个人,只是听一听这个名字,便已如临大敌了。

见此景,秦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面色铁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魏业要杀你们灭口的?”

胡泽霖嘴角抖动着,也努力的张开了嘴,可是好半天过去,也没能发出一个音儿来。

他着急,秦昭比他更着急。

郑归看着也不由捏紧了拳头:“胡大夫,不要急,这里是下在城郊的别院庄子,平就连我们王妃和世子都不会到这里来,没有人能伤害你,也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十四年,整整十四年过去了,你都经历过什么,知道些什么,下问,你就如实的说,如果你受了委屈蒙了冤,下会替你做主。”

胡泽霖侧目去看他:“做主?做什么主呢?”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的哽咽,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郑归不大敢再招惹他,他这种年岁上的人,多愁善感,时常想来都是生活的不易,更不要说他本就在外漂泊了十四年之久,那种艰辛,更非常人所能感同受的。

是以郑归思虑再三,索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秦昭这会儿也耐下了子来:“十四年太久,这个主,我还真未必能替你做,但你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我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找到你,又一路上安排人秘密护送你回京,一到京城,又立马叫人把你送到我的别院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请了好大夫为你调养体。胡大夫,你总该明白,我是没有恶意的,而你这样的聪明人,更该清楚,我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草民明白。”胡泽霖深吸口气,“下,您为的,是十四年前的魏孙氏”他拖长了尾音,眼皮跳了跳,却仍旧直截了当的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其实草民心里很清楚,十几年前京城但凡有些见识的老人们,也都会明白,高高在上的广阳王下,心里求而不得的,是他魏业的发妻。”

郑归当下就变了脸色,他刚想要呵斥出声,斥责胡泽霖不知好歹,信口雌黄,那头秦昭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和后头所有的话。

秦昭一口气深吸进去,又顿了好久:“那时京城流言四起,到底,我没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有些时候,杀人都不必见血。

胡泽霖打了个冷颤:“是,下您没能做到,很显然,魏业他也没能做到。”

秦昭鹰一般的双目又往一处眯缝了些:“魏业追杀你十四年的故事,你现在打算讲一讲了吗?”

胡泽霖的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那口气不理顺了,他永远没办法和京城旧人正常人一样的去交谈。

不要说回到京城,哪怕只是见到当年的故人,在胡泽霖的心里,都只是平添一道伤疤而已。

他会忍不住去回想回想那些年他在京城如何风光得意,之后的十四年又是如何的穷困潦倒,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魏家,又何尝不是广阳王府呢?

秦昭心下已有八分笃定,魏家那个阿鸾,大抵真的不是魏业亲生的女儿,不然魏业何至于大动干戈,追杀胡泽霖整整十四年之久。

他稍稍合眼,再睁开时,已然收拾好了心。

胡泽霖抿紧了唇角,也是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终于愿意开口。

郑归长出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时才跌回肚子里去。

“那是孙夫人出事后的半年,本来魏家接二连三的打发了孙夫人贴服侍的人离府,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动,那时候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是说那位章夫人未免太不近人,孙夫人才走,她就急着要‘清理门户’。可是草民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他话至此处顿了须臾,“不知道下还记不记得,在孙夫人出事之后的那半年时间,京城十几间药铺,接连不做了。”

这个事儿……秦昭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阵:“我记得。”

“但下十有**从未真正上心过。”胡泽霖哂笑出声,更多的像是自嘲,“外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药铺歇业或是不做了,要看病,又不是没地方去,虽说那些大夫都是已有名望的,但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是一个道理的,人家要到哪里去谋生,和旁人都是不相干的。”

“你的意思是……”秦昭的声儿也是钝钝的,“当初歇业不做的十几间药铺,都和进了魏家为孙夫人看顾那一胎的大夫有关?”

胡泽霖斩钉截铁的说是:“都是我们自己的营生,而之所以歇业不做了,也都是因为人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一家老小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仿佛从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一样。药铺的小伙计又做不了人家的主,坐堂的大夫人不见了,药铺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小伙计要谋生,就另寻了旁家去,工钱银子又不会欠了,柜上都是放有现银的,一个个的也吃不了亏,说不准还多拿了东家的,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问,人到底去了哪里,谁上心呢?都只当人家是举家离开京城罢了。”

秦昭倒吸口气:“可实际上,他们都死了,是吗?”

胡泽霖沉着面色点头,见秦昭嘴角动着分明有后话要问,就赶在他前头又说下去:“这些后来是宝荣堂的庄大夫告诉我的,那就是已经半年过去了那天深夜,我家中院门被人拍响,我本以为是哪家的顽童夜班胡闹,呵斥了两回,可门还是一直在响,吵得我儿子睡不好,也哭闹起来,我这才披衣起去开了门,就瞧见了庄大夫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外。他那副模样,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我们行医问药的人,生死都见惯了,哪里有那样不经吓?他那种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的时候,挖到了一只死人手,偏他又是个好事的人,拉着小徒弟一起把那坑给挖开了,底下埋着的……埋着的……”胡泽霖头皮一阵发紧,仿佛很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些事,临了了,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埋着的是城南如一堂姜大夫,还有他的妻女,就连他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秦昭想到了的,是魏业杀人灭口,可他却从没想过,魏业丧心病狂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些大夫们无辜的家眷,甚至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魏业竟下得去这样的毒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拍案而起:“是魏业!”

胡泽霖因听他咬牙切齿的,反倒显得平静很多,只是抖动着的肩膀出卖了他。

他吸了吸鼻头:“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事不对,那些人,也许并不是举家搬迁那么简单,像姜大夫那样早已命丧黄泉却无人知晓的,又还有谁?下一个,又会轮到谁?是我?还是庄大夫?”他一连串的话丢出来,面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我和庄大夫越想越不对,而那前前后后,我们也只在魏家小住过**个月,看顾孙夫人的那一胎,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交集,于是我们合计下来,十有**,和魏家、和魏业,脱不了干系。”

第三百四十一章:逃命

第241章逃命

郑归听来有些糊涂了。

当初只是从深山中挖出姜家一家四口的尸体,怎么就认准了是魏业下黑手,要杀人灭口呢?

这里头不对劲儿。

如果胡泽霖他们不是心里有鬼,八成见了姜家人的尸体,也只会觉得姜家不知何时何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如何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想,又要往魏家身上想?

那时的魏业,已在京城彻底立了足,因有殿下的扶持,又顺利的挤走了湖州陈家,在京城的生意里头,魏家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的,魏业又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

他嘶的倒吸口气:“胡大夫,你们平日里是会自己跑到深山里头去挖药的吗?而且要说埋尸体,那挖出来的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叫人给挖着了的,难道挖个草药,要挖的那么深?当初庄大夫找上门去的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过?”

胡泽霖摇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和古怪的姿态侧目去看郑归:“郑总管是怀疑我说瞎话糊弄殿下?”

秦昭低斥了郑归一声,郑归掖着手,把头略低一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来觉得稀奇,头一次听说人进山去挖药,药没挖着,反倒挖出几具尸体,还不上报官府知道的,况且庄大夫也是大有名望的人了,怎么就还要自己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真是听也没听过。”

胡泽霖压着心头的火气,再三的平复了心绪:“郑总管没听过是正常的,毕竟广阳王府家大业大,您手上过的银子,是我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您大抵觉得,要什么稀奇药材不能到外头去买,何必自己辛辛苦苦进山去挖,再说那深山里豺狼虎豹怕都有,那是拿命去挖药的。”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声音很轻,淡淡的,几乎叫人听不见。

可是郑归挨着他站的,那一声儿钻进了郑归的耳朵里,他立时就有了火气涌上来,但目光触及秦昭面色,便不得不把那点子怒意生生的给压了回去而已。

胡泽霖见他也不吭声,那口气也出了大半,才继续说下去:“我们行医问药的,隔三差五都会进山去挖药。”

这话再开口时,便是朝着秦昭回的,再没理会一旁的郑归:“殿下有所不知,大多难得的药材,是生长在深山之中,又在地底深处,所以庄大夫当初说带了小徒弟去挖药,草民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但要说挖出了姜家四口的尸体,怎么会怀疑到魏业身上去……”

他顿了顿:“我是存疑过的,但那半年以来,我们也只和魏家有过密切的往来了,而且当初孙夫人过身,本就叫我们感到匪夷所思,之后发生的种种,在那时联系到一起去回想,只有魏业,杀人灭口,是最合情合理的。至于郑总管说的没有立时去报官——”

胡泽霖眸色颤了颤,也暗了暗:“原是要去的。”

秦昭眉心一跳,一时也顾不上问他孙氏过身如何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下意识的追问了两句:“后来为什么没有去?”

他一声反问,音调往上扬了扬,整个人也彻底的转过身来,是面朝着胡泽霖的方向的。

秦昭仍旧把双腿盘着,只是郑归细心,瞧着他原本搁在膝头的两只手,那时还是掌心摊开的姿态,如今听了胡泽霖一番话,早死死地握成了拳,骨节处还隐隐泛白,可见用了十足的力道,在隐忍,在克制。

郑归抿了抿唇,有心上前去奉盏茶,叫他主子松松劲儿,但这当口上他又不敢动,怕惊动了胡泽霖。

他知道,漂泊流浪了十四年之久的胡泽霖,此时又如惊弓之鸟,多疑又敏感,抵触着外界的一切人和事,稍有风吹草动,都很可能把他给惊住,一旦惊住了,他就再也不会开口,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什么都不会说了。

郑归深吸口气,先前胡泽霖几次出言不逊,甚至于对殿下也一样,实则都是因为他内心惶恐。

或许在胡泽霖看来,广阳王府和魏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之所以还愿意在殿下面前说上几句昔年的事,也不过是为了殿下同孙氏的一段往事,落在胡泽霖眼中,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殿下的心意和殿下的深情,所以他才敢开口,才会开口,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

郑归心下一沉,便索性站在那里不再动了。

胡泽霖并不知他心下闪过这样多的念想,更不知秦昭此时在努力的隐忍着情绪。

郑归想的是不错的,他如惊弓之鸟,即便是在秦昭的面前,知道秦昭得知真相绝不会袒护魏业,他也仍旧害怕。

十四年如一日的东躲西藏,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胡泽霖实在是过的太久了。

如今坐在秦昭的面前,他甚至连抬头多去打量一眼都不敢。

胡泽霖始终低着头,说起这一段时,他紧张更不知所措,手臂略抬了抬,把一旁四方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可是他指尖儿都在打颤发抖,便带的那青瓷的小盏也跟着止不住的晃动,盏盖捧着杯沿,发出阵阵清脆的瓷器叮铛来。

胡泽霖一只手拿开盏盖,吃了口茶,顺了口气:“是庄大夫不叫去,他说魏家是得了殿下您的提拔,才有了那时的地位,皇商啊……人家说民不与官斗,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吗?魏家一家独大时,谁能与他们家分上一杯羹?殿下您也知道的,草民也好,庄大夫也好,甚至是姜大夫,我们这些人,当初在京中,不说人人敬着,可总归有些名望在,可不也都住进了魏家,替孙夫人看顾那一胎吗?”

他说的隐晦,秦昭听来却冷笑出声:“你们怕报了官,非但不能拿住魏业,反倒把自己搭进去,因为你们觉得,魏业有我的庇护,即便他真的杀人行凶,你们也奈何不了他,是吧?”

胡泽霖颤声回了个是,犹豫了下,哦的扬了音调:“而且我们也没证据。我们心里清楚,那一定是魏业的手笔,可官府是讲证据的。我们莫名其妙的把魏业给告了,他使些银子,再托了殿下您出面,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我们。魏业已经有所动作,我们还不如趁着没轮到我们,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举家搬迁,离开京城也就算了。”

人都是自私的,不然何来的俗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那时的胡泽霖会这样想,其实也不会令秦昭感到意外。

告发魏业,对他们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反倒把自己更早的暴露在魏业面前——他们已经猜到了魏业的心思,也知道魏业接下来会做什么。

如果不能要魏业死,那不如不要惹是生非。

姜家一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何必要为了别人,给自己再招上这样的杀身之祸?虽然这样的祸端,或许早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去,可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偷偷的离开了京城,离开的魏业的视线,说不得能保住一条命,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秦昭捏紧的拳头略松了松:“所以你们商量之后,决定不报官,只是各自收拾,匆匆离开了京城?”

胡泽霖点头说是:“那时候我们约定好,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庄大夫的老家在京城以西十里地的高阳县,他一定要回老家去,其实草民劝过他别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可他偏不信魏业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出了京城,他还能一路追到高阳县中。草民见苦劝他不听,便也就由得他去,只是为防万一,约好了每个月书信往来。”

他一面说,又一面的叹了口气,摇头叹息着:“草民最初是在城东五里地的汾阳县城落了脚的,本来想着庄大夫说的也算有道理,总不见得出了城,他魏业还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找到我们了?天大地大的,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在草民落脚之后的第一个月,给庄大夫去了信。头三个月倒也是相安无事,我们二人书信往来,一月一封,没有断过,可很快,就出事了……”

秦昭心下咯噔一声:“是庄大夫?”

胡泽霖只是点头,面色隐隐泛白,显然那些回忆于他而言,是可怕的,更是他不愿意轻易回想的。

他吸了吸鼻头,眼窝一时发热:“那是我们在互通第三封书信后的半个月吧,草民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那时候草民觉得古怪的不得了,毕竟出了庄大夫,没有人知道草民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有人给草民送什么信。于是草民隐隐感到不好,果然拆开信时,信中只有两个字——快跑。”

胡泽霖说完这样的话,自己已经是后背紧绷,头皮也是一阵的发麻。

而一旁郑归听来,心口突突的跳着:“这么说来,他早就给他和你留了一条退路,那封信未见得是仓促之间写成,反倒像是早就写下来,一旦他出事,托付了旁人将信交给你,好叫你知道,他在高阳县已经出了事,极有可能已然命丧黄泉,要你切莫再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带着家眷速速离去?”

谁说不是呢?

其实之后的这么多年,胡泽霖每每回想起那时的那封信,都会觉得自责愧疚,更兼懊恼不已。

两个人相约好了亡命天涯的,可他却没替彼此做过任何的设想。

他天真的以为,魏业不会找到他们,更不可能一路从京城追出城外,毕竟他们已经选择带着秘密离开,怎么就非要穷追不舍了呢?

但庄大夫不是……他为彼此留了退路的,早在他回到高阳县落脚之初,他就已经想到了,倘或被魏业所害,如何通知远在汾阳县城的自己……

胡泽霖合上眼,点头的动作缓慢而又沉重:“是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那封信,我带着家眷仍旧住在汾阳县城,只怕早就死在魏业的手上了。而之后的事实证明,魏业果然早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在我离开汾阳县城的第二天,一把大火,将我原本的家,还有邻近的四户人家,烧成了一片废墟,我回过头来特意去打听过,无一人生还……我侥幸逃脱,却连累了街坊四邻。”

秦昭喉咙滚了两滚:“你们究竟知道魏业什么秘密,要他这样丧心病狂,连无辜的百姓也不管不顾,要杀你,为了造成意外的假象,将你周边四户人家一并残忍的杀害!”他咬牙切齿,实则是对魏业恨到了极点,“你先前说过,孙夫人过身时,便令你们感到匪夷所思,所以胡泽霖,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话到后来,秦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

他不敢想象,似魏业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在孙氏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遭受的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胡泽霖唉声叹气的:“起初我们也只是奇怪,毕竟孙夫人的胎是我们一起看顾,而孙夫人她体质温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要按正常说来,夫人先后已诞下了一双儿女,加之身体底子一向不错,体质又温厚,绝无可能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而令我们更奇怪的,是在孙夫人生产当日,魏业不许我们几个人到产房去陪同,只放了接生的产婆一个人进去,而且那个产婆,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大概也不是京城中人,不知道他打哪里寻来的老妪。后来说孙夫人难产大出血,把我们都惊着了,殿下或许不知道,似我们这样住在人家府上替夫人看顾胎像的,在生产之时,催产的汤药和难产的汤药,那是在都预备下的,所以当时我们吃惊之余,忙吩咐了人去煎药,又嘱咐了产婆,将参片放入孙夫人口中,给她吊着精神,但孙夫人那样好的体格,都来不及等那一碗汤药,就生下了二姑娘,撒手去了……”

这样快,竟然这样快!

体质温厚,绝无可能会在生产之日难产过身,不许看顾胎像的大夫到产房中相陪……

秦昭眼前一黑,大抵明白了什么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二章:齐娘的来历

第242章齐娘的来历

这是谋杀。狂沙文学网

在自己的发妻生产之,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孙氏之于秦昭而言,宛若天人,是谁都不能诋毁的。

事到如今,听着胡泽霖说的这些话,想着当年发生的一切,秦昭心痛不已。

他无法想象,在那段时间之中,孙氏都遭遇了什么。

秦昭反手想要去摸自己的鼻尖儿,可是在手将要挨着的时候,又收住了所有的动作,把手给收了回去。

郑归远远地瞧见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无声的叹息,其实是可怜他们家下。

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昔年战火纷纭,杀伐流血,他都没见过下这样怅然的时候,如今为了一个孙氏……

说来也是魏业做人做事都太绝,真是人不可貌相,当初他在下面前姿态算得上不卑不亢,绝不是刻意攀附的行径,那会儿同下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他和下都觉得魏业其实还可以,在京城那种龙凤聚集之地,有这样一股子清流,想一想提携一二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何曾想过,魏业骨子里是这样的狠辣。

郑归自问这几十年间都不是个识人不明的人,今次却栽在了魏业这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昭沉默了好半天,直到手边的茶都彻底凉透了,他才稍稍回过神来:“后来你就一直在东躲西藏了是吗?”他反问了一声,去看了看胡泽霖,见他又果然点了头,于是秦昭越发沉默下去。

所以魏业一直都在盯着他们,在胡泽霖离开了汾阳县城之后,魏业的视线也从没有离开过胡泽霖一家,所以他会东躲西藏。

魏业可真是够坚持的,一定要胡泽霖命归黄泉,当年的那些人,怕也只有胡泽霖侥幸活了下来了。

胡泽霖的叹息声钻进了郑归耳朵里去,长长的一声叹,听的人心里难受极了。

秦昭正待要再问他些什么话,那头胡泽霖一抬头望过去,便又开口说了后头的话:“其实在那之后,草民去找过杨氏。”

“谁?”恍惚之间,秦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胡泽霖的口中说出杨氏二字时,他真的愣了一回。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胡泽霖在多年之前,曾去找过杨氏一次。

他眸色一变:“你见到过杨氏吗?我派人去打听过消息,杨氏是在离开魏家半年后,也就是魏家那个阿鸾落生半年之后过的,你见到过她?”

胡泽霖抿唇又点头:“草民去杨氏家里的时候,她已经起不了了,她儿子还请了草民为杨氏诊过脉,脉象虚弱且错乱,已经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竟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

“郑归那时回来说,杨氏那时也算是心力交瘁,精神又一直不好,又担心魏家阿鸾,所以回了家去有半年的时间,就撒手人寰了。”他眯了眯眼,又努了努嘴,“你给她诊脉,果真是这样的吗?”

不料胡泽霖却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

秦昭与郑归二人对视一眼,杨氏的死……难不成,杨氏的死仍旧有蹊跷?

“那她究竟是怎么过的。”秦昭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尽量的保持着冷静,不被冲昏了头脑。

他平声静气的,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多问了两句:“照例说她回了家就病倒了,她家中也是为她请过大夫的,既然有蹊跷,难道就没有瞧出来过吗?”

“是中毒。”胡泽霖咬紧了后槽牙,“是有人给杨氏下了毒,平常是看不出来的,也不过是看起来精神萎靡,人慢慢的没了精神,也就不济了,到最后便不中用了。”他深吸口气,“杨氏从魏家离开之后就回了她老家县城,那样的小县城,大夫大多也没什么见识,所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他们家中请了大夫,那些人也只会说,杨氏是郁结于,又上了年纪,加上孙夫人过不久,她忧伤过度了,自然他们也想着人不中用了是正常的。”

“那这种毒……”秦昭的眉头隆起一座小山峰来,眼底也尽是一派灰暗,“要是照你这样说来,杨氏所中的毒,也是并不常见的,所以那些小地方的大夫没这样的见识,不晓得她其实是中了毒,对吧?那你的意思是,魏业给她下了毒,那毒药不知是打哪里来的。”

胡泽霖说对,斩钉截铁的:“可是草民什么都没能从杨氏口中探听来。”

他说来又无不惋惜的摇了摇头。

要说杨氏都到了那种时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即便是见了他,仍旧不愿意说出她所知道的秘密,宁可抱着那秘密去死。

其实也不是……杨氏还是说了些,只是和没说一个样儿罢了。

胡泽霖唉声叹气的:“那些都是后话,如今说来也没什么必要,横竖她人也已经不在了。只是草民那时候见到杨氏时,她同草民说,如果想知道魏家宅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到齐州,去找齐娘。”

他话音落下,便从秦昭的眸中看到了惊诧二字。

故而他便又点了点头:“就是齐娘,魏二姑娘的那个娘,当年孙夫人亲自选了她进的府,而之后的这么多年来,魏家上上下下,对齐娘都算是恭恭敬敬。”

这个事儿,秦昭是有所耳闻的。

齐娘要说来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虽然魏业是十分疼魏鸾,可无论怎么说也没必要这样抬举着魏鸾的娘,弄得她倒成了个主子样儿。

当初魏家一家子从京城离开,要迁回齐州的时候,秦昭动过些心思,总之是鬼使神差的,叫郑归派了人到齐州去,实际上现在秦昭自己也已经想不到当初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好似是怕魏家那个阿鸾过的不好,又仿佛是想要追寻一下有关于孙氏的一切,仅此而已。

虽然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做过,但郑归从齐州得到的消息,带回来给他,他所知的,齐娘在魏家,地位真是比个主子还要尊贵了。

所以魏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秦昭腔处距离的起伏着:“所以杨氏的意思也就是,齐娘知道所有的秘密?”

胡泽霖毕竟没有去找过齐娘,也没能从齐娘的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所以他也存疑,可杨氏已经是将死之人,又何必说些无用的话呢?

故而他只是犹豫了须臾,便点了点头,可又怕叫秦昭错想了,忙又添了两句去解释:“但也只是应该,毕竟草民没有见过齐娘,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秦昭一摆手。

他知道,一定是,魏家的秘密,一定都在齐娘的肚子里藏着。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让郑归再去调查当年的事,查到杨氏上那会儿,郑归也说过,杨氏在临死之前,她几个儿子围在她前的时候,她满口说着什么对不起孩子,又一个劲儿的叫了齐娘的名字。

用杨氏大儿子的话说来,杨氏只是单纯的放心不下魏鸾。

不,一定不是这样!

那会儿秦昭就想过,如果只是放不下,齐娘一个奴才,又能替魏鸾做什么?她真的有那个本事,替魏鸾遮风挡雨吗?章氏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表面上装着端庄大度,实则招了多少人不喜欢,齐娘凭什么在她手上护得住魏家阿鸾?

是以杨氏的用意,一定不是担忧,她那分明就是在暗中提醒,齐娘才是魏家秘密的最后知者。

而至于杨氏当初见到胡泽霖时为何不敢开口,只敢暗示齐娘,大抵是不放心。

齐娘不能死,她死了,魏业竭尽全力想要掩藏的秘密,就真的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了,胡泽霖有没有那个能力保护齐娘,且当年知的那么多人都死了,一知半解的也都死了,只有胡泽霖侥幸活了下来,如何不令人起疑心?

杨氏只是个深闺中的妇人,并不晓得胡泽霖在外奔波逃亡,吃尽了苦头,所以不敢言明,只敢这样子努力的提醒他,想要知道真相,就去找齐娘,去从齐娘的口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秦昭在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你没有去找过齐娘,是不敢踏足齐州地界儿,怕魏业把你拿个正着吧?”

他这话听来像是扬声反问,可实则是平平淡淡而又笃定的陈述了一句而已。

果不其然,胡泽霖仍旧说是,模样看来倒也算是乖觉:“草民怎么敢跑到齐州去呢?在外头奔波逃命那么久,走到哪里都不敢待的太久,草民一直都觉得,背后就像是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死死地盯着我,从没有一挪开过,那样的视线是灼的,几乎要把草民整个人烧死了,而那双眼睛,就是魏业的眼睛。”

他哭丧个脸,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说起这些年的遭遇,都觉得苦闷不堪:“草民时常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住进魏家,为什么要替孙夫人看顾这一胎。”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不过下,草民虽然没有见过齐娘,也不知道魏业究竟隐藏了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孙夫人一定不是难产而亡,她绝对是死在魏业手上的,至于魏业为什么要这样灭绝人的杀害发妻,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胡泽霖说着,抬了眼,又把眼皮略掀一掀,定定然望向秦昭:“您要叫草民拿出证据,草民没有实证,可是从孙夫人出事之后,我们这些人相继被杀害,这就证明了孙夫人的死一定有古怪的。我们都知道孙夫人的死蹊跷,所以魏业要我们永远闭嘴,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孙夫人过之谜。再加上之后草民所见到杨氏中的毒草民后来算过子,自孙夫人有孕,到杨氏毒发亡,子是差不了多少,换句话说,那本来就是魏业为了要杨氏死的不惊动人,所以在孙夫人有孕之初便给她下了这样慢的毒,一直到孙夫人过,他打发了杨氏出府,看似是叫杨氏衣锦还乡,回家去颐养天年,实则只是不想叫杨氏死在自己的家中罢了。”

是,这的确是魏业会干,也能干出来的事儿。

胡泽霖到了今,没有必要在秦昭面前扯谎,而秦昭诚然也更愿意相信,胡泽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毕竟十四年的流亡不是假的,杨氏口口声声念齐娘也不是假的,齐娘在魏家所受到的一切不合理的待遇,也都不是假的。

只是秦昭一时又想不通。

魏业心狠手辣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愿放过,四处逃窜了胡泽霖更是被他追杀了十四年之久,如果说齐娘真的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他为什么不把齐娘杀了?留下这样一个祸根……魏业图什么呢?所有的人都被他灭口了,他做的所有事,不就是斩草除根四个字吗?那齐娘……

秦昭抬眼看向郑归:“能想法子见到齐娘吗?”

郑归面露为难之色:“下您知道,齐娘毕竟是内宅中的人,平又不会常在外头走动,再说魏二姑娘亲近她,魏家上上下下都高看她一眼,当初……”他说起当初,略抿唇顿了顿,斜眼看了看胡泽霖,把心一横,还是说了下去,“当初咱们不是还诧异过,章夫人那样不容人的一个人,对齐娘都诸多忍让了,这里头要说没有魏业的原因,怎么可能呢?所以魏二姑娘即便是要在外头办什么事儿,像齐娘这样的份地位,也不会叫她出面走动。要见到齐娘……只怕有些困难。”

秦昭的指尖在三足凭几上点了又点:“那就先去查一查,这个齐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当年为着这是孙氏自己选出来的人,他从没有留意过,且那时候他也不敢想,魏家那个阿鸾很可能是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对她的娘多上心。

然则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齐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魏业又为什么在手上染了那么多血之后,对齐娘手下留了,而她知道的秘密,又从何得知,又如何保守了十四年之久秦昭定了心神:“该怎么办,你心里是有数的,先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其余的,容我想一想再说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秘密保守者

第243章秘密保守者

天色昏暗时,月上柳梢头,四处透着静谧,是难得的一派安详氛围。

秦昭的别院是没人会来的,京城的人也大多都知道,广阳王殿下有个怪癖,别院从不许任何人踏足,即便是广阳王妃都不行,乃至于元乐郡主在王府那样受宠,也不行。

据传言所说,早在别院刚刚建成的那年,也就是十六年前,陛下曾有心到这别院一游,却被广阳王殿下婉言回绝了,陛下那时倒也没生气,只是听来好奇,再三的追问了理由,广阳王殿下却都只笑而不答,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但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过,要到这别院看一看这样的话了。

秦昭叫郑归把胡泽霖暂且安置妥当,又叮嘱过不许胡泽霖四处走动,令单派了四个平日在别院服侍的奴才去服侍他,实则算是监视着,防着他不知事儿,到处乱走,冲撞了。

郑归听了他的吩咐,领着胡泽霖退了出去,等把人给安置好了,再回来寻秦昭时,他已然不在前头的小院儿里了。

这时辰……郑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闪身出了门,从月洞门穿过时,脚尖儿方向一转,往左手边儿上的抄手游廊迈了过去。

这一处抄手游廊的尽头处,连着的一座凉亭,亭下有水流成溪,隐约瞧着源头是要一路通到了别院外去的,郑归看着凉亭上四下无人,便径直步了过去,又往前走出去有一箭之地,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阁出现在他眼前。

这小楼上没有匾,换句话说,是没有定下名字的,环顾这别院各处,唯独这一处是例外。

郑归看着一楼半推开的门,深吸一口气,提了提那股子劲儿,犹豫了须臾,提步迈了进去。

他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秦昭盘腿坐在东暖阁的地上,身边四散的纸张,分明上面素笔丹青,郑归呼吸一窒,便不敢再往跟前凑了。

秦昭过了很久回了神,把手上的那一张又放到一旁,动作很是轻柔,像怕伤了那丹青,更怕伤了那画中人一般。

他侧目回过头来去看郑归:“安置妥当了?”

郑归颔首应个是:“在三进院儿,吩咐了四个得力的奴才陪着呢,不会叫他四处走动,更不会叫他冲撞了什么,而且胡泽霖看着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从前他在京城,也知道您的别院是不许人进的,他会老实。”

“他是会老实,这么多年,也让吓怕了。我估摸着……”秦昭话音一顿,指尖儿不自觉的又抚上了身旁的丹青画纸,“他当初应该想过回京城找我,想叫我帮帮他,但他怕魏业派人围追堵截,只是刚才这话也懒得问,问了,也不大有必要。”

郑归心说是不大有必要,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不管胡泽霖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有没有想过回京城求助于殿下,总之他都没有这样做,一直到十四年后的今天,殿下派人四处打探,找到了他,才把他带回京城,带到了殿下的面前来。

“但是殿下,即便现在咱们去调查齐娘的出身来历,也并不能证明什么。湖州的那些传言,现而今想来,根本就是言有所指,当年在京城发生的事,知情人甚少,可连胡泽霖如今都知道,您和孙夫人之间……”郑归不敢说下去,也怕周围放着这些孙夫人的丹青画像,他又会勾起殿下的伤心事,是以稍顿了顿,“所以殿下,只有见到齐娘本人,听她亲口说出魏家的秘密,不然咱们都是一头雾水,只能自个儿在这儿乱猜。”

这一点,秦昭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如何见到齐娘?总不至于说,大张旗鼓的跑到齐州去,那样一来,岂不是真把魏业给惊动了?

在秦昭的心里,不单单是想不惊动魏业,还有魏鸾和黎晏他们,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暗中去调查,任何人也不想惊动。

他能听得出郑归话里话外的意思,要见到齐娘,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郑归无非是想叫他托了黎晏,只要避开了魏鸾就是了,黎晏好歹也经历过事儿了,这回湖州一场风波,从送回来的消息看来,他处理的也还算是不错,至少一步步的,把案子料理干净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如今也渐次平息了。

“郑归,把这一切告诉黎晏,你觉得合适吗?”他抬了抬眼皮,“要托黎晏的法子见齐娘,按着黎晏的性子,他会追根问底,他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候我们找上他,他一定对过往的一切存疑,那你告诉我,我是应该告诉他,还是应该瞒着他呢?在黎晏面前扯谎是不上算的,黎晏那个孩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失笑着摇头,低头去看那丹青,画中人面容姣好,实在算得上人间绝色,安安静静的待在那纸上,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是那样的美好。

秦昭的笑意越发浓烈了,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大:“黎晏那个孩子,从小就聪明的很,所以他会喜欢魏家阿鸾,而不是看上了令歆。”

郑归一时忍不住想要扶额。

他真是很少和殿下谈起这些事儿,不管怎么说,秦令歆都还是王府的郡主,这种事儿,不好拿来说嘴的。

郡主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亏受过委屈,就唯独在齐王殿下这里吃了瘪,且齐王殿下又是怎么样都拉不回头的,他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提这些?魏家二姑娘于殿下而言,或许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在里头,可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亲生的闺女来的亲。

郑归是真的没想到,到今日,殿下会提起这些事儿……

“殿下,说这个做什么呢?”他尴尬的咳了两声,“郡主自然也有郡主的好处。”

秦昭仍旧在笑:“她当然有她的好处,只是不适合黎晏罢了。黎晏生来尊贵,高高在上的人,受不了令歆这种脾气和性子的。你如今瞧着令歆追着黎晏身后,好似什么都甘愿为黎晏做,连远赴齐州去见黎晏一面这样的事儿,她都干了,真是不怕丢人。可你瞧着吧——”

他拖长了尾音,左手撑在膝盖上要起身。

一直到这时,郑归才凑了过去,上了手扶他。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昔年杀伐身上又有不知多少的旧伤旧疾,虽说后来在京中养的不错,但这样子在地砖上久坐,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郑归刚扶住了人,就感受到秦昭身形打了个晃。

他苦笑出声来:“这地方能坐的地方那么多,您真要守着这些丹青去回忆旧人,也不必非要坐在地上不是?到底如今上了年纪了,怎么还像是拿自个儿当年轻时候那样呢?”

秦昭噙着笑,冲着他摆了摆手:“没事,就是盘着腿坐的久了罢了。我且说呢,令歆呢,也就是如今没把黎晏握在手上,要说将来有那么一天,黎晏对她死心塌地了,她一定不是现在这幅姿态和模样,翻脸不认人,她可干得出来呢。”

郑归唷了一嗓子:“您这话说的,咱们郡主倒成了会吃人的凶悍似的。您说咱们郡主生的那样的容貌,出身又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又不是十分刁钻古怪,要配什么样的人配不上呢?也就是齐王殿下古怪得很,打小咱们郡主黏着他,他爱答不理的。”

“这才是黎晏了。”

其实秦昭心里明白得很,黎晏那种出身,怎么会同令歆走到一起去呢?他自己也会明白的,令歆真跟他走到一起去,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所以黎晏从头到尾就没有考虑过令歆,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黎晏这位尊贵的齐王殿下,和令歆这个广阳王府的郡主殿下,都是天下无双的绝配。

秦昭握了握郑归的手,是用了十足的力道的:“说实在的,我真不想去惊动黎晏。我要是想要扯谎糊弄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但你要让我把当年在魏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说来难以启齿,虽然他从来都不觉得,那段往事是不堪的,可真要他把那些事情拿到一个晚辈的面前去说,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郑归空着的那只手,略一抬,反手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殿下,要见到齐娘,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在魏家发生过什么,您只能这么着……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咱们走一趟齐州,见一见魏业,叫他把齐娘交出来,光明正大的去调查魏家的秘密吗?”

秦昭知道他这是在说笑,略想了想:“还是先查一查她的来历吧,总感觉这个人和杨氏有些关系,不然杨氏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齐娘。你去想一想,在那种情况下,齐娘如果不是杨氏极信任的一个人,她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齐娘的身上吗?”

果然郑归一愣,旋即便摇头说不会:“她将死之人,见到胡泽霖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毕竟胡泽霖当年在魏家小住过,而之后又流亡那么久了,京城频繁出事,杨氏也未必不知道,所以她完完全全可以告诉胡泽霖,魏业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可她没有这样做——”

郑归倒吸口凉气,仿佛眼前的那一团迷雾慢慢的散开了去,他好像一下子看明白了这件事。

为什么在秦昭的口中,会说出杨氏极其信任齐娘……

最开始胡泽霖说的时候,他真没有太在意,只是一时间又想到那会儿杨氏的大儿子说,杨氏在临死之前,口口声声念叨的都是齐娘。

她叫齐娘……她在临死之前还在叫着齐娘的名字。

“她是在给胡泽霖指路,也是在考验试探胡泽霖到底敢不敢这样跑到齐州去,如果胡泽霖不敢,那胡泽霖也未必真的要为自己洗掉这么多年流亡的委屈。”他又吸了口气,稍稍顿了须臾,“杨氏其实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胡泽霖,想解开这一切的秘密,就去齐州,就去见齐娘。殿下说的不错,杨氏极其信任齐娘,她笃定在半年时间过去之后,齐娘仍然愿意为她们说话,愿意把孙夫人的委屈,还有孙夫人当初的那些遭遇,以及魏业的心狠手辣,一一的告诉世人……这么想来,齐娘如果不是孙夫人和杨氏的心腹之人,便不会有这样坚定的心态。”

秦昭肃容,敛去了面上的笑意:“是,而且先前我不是和你提起过一嘴吗?你说魏业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去动一动齐娘?”

这话他是说过,郑归也记得,而且也一直感到疑惑和茫然。

丧心病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杀一个齐娘,值什么的?

魏业当初害死那么多的人,不是也都不留痕迹吗?他早就习惯了杀人,杀人不眨眼,要不动声色的把齐娘处理掉,魏业一定做得到,更何况现在的齐州,还有谁家风头盖得过魏家?魏业究竟怕什么?

“那您觉得……”

他很适时的收了声,留足了余地叫秦昭去开口。

秦昭早松开了他的手,也已经挪到了官帽椅上坐下去,整个人靠着椅背,却并不显得如何放松。

郑归斜着眼打量过去,入眼反而是秦昭面色凝重。

他犹豫了下,有些话在舌尖儿上过了好几过,到底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去,只是轻声叫殿下。

秦昭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只是觉得,也许除了齐娘之外,还有什么人是知道魏业的秘密的,而魏业也知道,只是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又在什么地方。我想来,除非是齐娘早就同魏业交过底,更或许,魏业在很多年前是对齐娘下过手的,只是齐娘机警,躲了过去,之后便找上了魏业去摊牌,一旦她出事,魏业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所以魏业怕了,或许魏业也努力过,但徒劳无功,所以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只能那样供着齐娘而已,不过这样想来,这么些年,他应当都会把齐娘盯的死死地,就怕她同外面的人接触,把她知道的那些话说出去,尤其是……陈年旧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四章:齐州出事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四章:齐州出事第244章齐州出事

湖州的十月,满城桂花飘香,无论走到何处,都是迎面而来阵阵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黎晏和魏鸾他们下榻的客栈庭院正中,就有一棵桂花树,每年桂花开的时候,住在客栈里的客人们,每日近黄昏时都会在这庭院中小坐一阵,感受着桂花香气环绕周身,再点上一壶上好的湖州茶,那日子才算过的有滋有味。

案子结束已经有几日,黎晏原本的打算是,在湖州再休息几日,带着魏鸾四处走一走,她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这趟到湖州来一直都慌慌张张的,又忙着查案子,一日空闲也没得,倒也腾出了些工夫,带着她逛了逛,可总归不是正正经经的游历湖州山水,是以案子一了结,黎晏就安排了人备下了车马,带着魏鸾四处走了走,把湖州的明川山水大致游玩了一番,自然了,也少不了把魏子期一并带上。

本来魏鸾心情一直不算太好,之前是为这么多的事情堆在一起而头疼苦闷,到后来又因为许恭和张氏之间的事情,觉得心烦不已。

黎晏那时候也开导了她好久,她听是能听得进去,可要抒怀未免有些难。

不过出来走一走,心情倒也舒缓了不少,总算是脸上能见到了笑容。

这一日众人自外归来,也安置好了收拾规整,后日便要启程动身返回齐州。

然则黎晏他们才从外头进了客栈大门,饶过影壁墙时,便见了钱易德站在台阶处四处张望。

黎晏他从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上回既然也把话算是说开了,再见钱易德,他心里头的抵触便就少了很多,只是轻微的蹙拢了眉头,回过头来又招手叫赵隼:“他在那儿干嘛呢?”

赵隼晓得他主子并不待见钱易德,哪怕是话说开了,多少年的隔阂放在那儿呢,再不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么轻易就把这个人容下了的。

是以当日他也特意叮嘱过钱易德,外头要是有了什么事儿,只管回了他,他来做主,要是有连他都做不了主拿捏不住的,他去回了主子,请了主子的示下再说,千万别莽莽撞撞的,冲到主子面前去冲撞了,再招惹了主子不痛快。

钱易德是再三的向他保证,绝不会莽撞出现在主子面前的,毕竟他自个儿也是后怕的,心下不安,在主子面前他是紧张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他再三的想,也是轻易不愿意出现在主子面前的。

赵隼欸的一声应下来,脚下便轻快了起来,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赶着到了钱易德的面前。

他面色沉了沉,低声问他出了什么事儿,黎晏只是隐隐的瞧着钱易德同他说着些什么话,上下嘴皮一碰,不多会儿的工夫,赵隼就带着钱易德回到了黎晏的面前来。

黎晏下意识的往后稍稍退了半步:“说吧,怎么了?”

他心里清楚,要是事关广阳王府,钱易德不会这会儿当着魏鸾的面儿慌里慌张的要来回话。

钱易德那头做了个礼,猫着腰始终不敢抬头,双手一抬,黎晏才瞧见了他手上是有一封信的。

黎晏心下疑惑,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钱易德越发把腰弯下去,也有些瓮声瓮气的:“是齐州送来的信,给二姑娘的,是魏家大姑娘托了人送出来的,奴才没敢看,只是听送信的人说,齐州出了好大的事,说是当初郡主给二姑娘留下来的一样什么东西,如今遍地寻不到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惊动了外头的人,现在官府的人把魏家给围了起来,也不许人进出,不过好歹官府的人看着主子您的面子,没敢真的动了魏家的人,只是现在人心惶惶的,魏家大姑娘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叫魏家的总管花了银子又托了人,把信给送了出来。”

他这番话说出口,黎晏和魏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简直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魏子期显得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蹙眉,因见了黎晏与魏鸾二人的神色,怎么着也能猜得到,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再说了,魏家在齐州多少年来,早站稳了脚跟,又有黎晏坐镇齐州,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因为有黎晏在齐州,哪怕是官府的人,对魏家多多少少都客气的多,从不敢轻易的为难魏家,再加上这么多年来,魏家经营家里的生意,怎么也算是本本分分的,不干那些不该干的事儿,本也就不会被官府拿住什么把柄,大家场面上往来,都过得去。

现如今鸢儿费了那么大的劲从家里送出来一封信,说官府的人把魏家给围住了,不许人进出的……爹在齐州的这些年,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东西?元乐郡主曾给鸾儿留下过什么东西?他一概都不知道。

等到魏子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大步横跨上去,左手再一抬,拽了魏鸾的胳膊:“郡主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

黎晏不由自主的拧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上了手去试图拉开魏子期。

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但是枉然,魏子期显然真动了脾气的,也没控制着手上的力道。

黎晏已经能看见魏鸾蹙眉,他语气愈发不好:“松开你的手!”

这话是他咬牙切齿说出口来的,魏子期却充耳不闻:“我在问你,郡主娘娘给你留过什么东西!”

魏鸾倒吸了口气,嘶的一声钻进黎晏的耳朵里去,更叫黎晏面皮黑下去:“玉佩!秦令歆的那枚玉佩!我说了,放手。”

魏子期手上的力度渐次卸去。

那枚玉佩,他是知道的……

那种东西,秦令歆为什么会留给鸾儿?是故意的,还是另有用意?

那枚玉佩放在哪里,都是极贵重的东西,现在在他们魏家丢了……

魏子期吞了口口水:“郡主的玉佩,怎么会给你……”他合了合眼,简直不敢置信,“那种东西,你既有胆子收下来,为何不好好收起来?怎么会丢了!”

在黎晏的印象里,魏子期一向都是个温润儒雅的君子,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今次近乎嘶吼出声来的,令黎晏大吃了一惊。

他下意识的把魏鸾往身后回护了一把:“你也不用冲着她喊,那东西是元乐交给我,让我转交给阿鸾的,也算是我替阿鸾接下来的,当初她硬是要留下来,说阿鸾知道她的用意,我原本是想着,她既然给了,没什么好扭扭捏捏不接的,更没什么不敢接的,那种东西又不会随随便便就给扔到哪里去,将来真要是有点什么事情,阿鸾拿着也自有它的好处。谁又能想到……”

黎晏原本说的义正词严的,但是瞧着魏子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声音也就慢慢的弱了下去。

在魏子期看来,同皇家扯上关系,没什么好处,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而黎晏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秦令歆的那枚玉佩,当初魏鸾都不敢接,也不想接的,现在叫魏子期知道了,他当然接受不了。

他勉强咳了咳:“东西丢了,是谁也想不到的,这么着,我先给郭闵安去封信,让他把魏家外头的人给撤……”

“别,千万别——”魏子期脱口而出,“东西如果不是真的丢了,郭知府不会派人把我们家给围起来,但是现在殿下给郭知府去信,让他把人给撤回去,这样明着偏袒我们家,并不妥当。而且……”

“而且东西虽然丢了,但那东西是我放在了我院子里的,每日都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不明白,东西怎么丢了的?”魏子期那里没把话说完,魏鸾便顺其自然的把话给接了过来,“这这是其一而已。东西丢了也就算了,或许是家里的奴才们不小心,又或是齐娘近来有事,一时没把那么玉佩给看好,叫它丢了,但又怎么可能会惊动了外面的人呢?这是其二。”

魏鸾吸了吸鼻子,从黎晏的身后挪步出来。

她本来很喜欢这满园桂花香的,但这会子一吸鼻子,桂花香气入了鼻,她竟开始觉得有些刺鼻了。

魏鸾有些沮丧:“你现在把信送回去,郭知府固然会听你的,可是这件事情,大抵也只会不了了之了,如果不了了之,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唉声叹气的,“现下这种样子,还不够明显的吗?”

够,怎么不够呢?

黎晏眸色一暗,这是家里头出了内贼了,而且这个内贼,恐怕还是魏鸾身边十分亲近的人。

照理说那枚玉佩,该是贴身收起来,但是魏鸾正好要出这一趟院门,她又不好随身带着出来,真要是在外头丢了,那更是有口说不清,况且他也知道先前魏鸾“病倒”的那回事,那会儿特意说过了,这一年之内碰不得玉器这样的东西,秦令歆的玉佩放在她身边,她又不能用,本来最好的法子是压根儿不要近身,省的给魏业看着,或是给章氏看见了,又要去揪出当时的那些事儿,对谁都不好。

可是玉佩既然放在枕头下,而且听魏鸾话里的意思,每日还有齐娘去看上那么一眼,就是怕东西丢了,但现在却莫名其妙的丢了,尤其是惊动了官府。

黎晏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你有这个东西,都有什么人知道?”

都有什么人知道……

魏鸾沉思了须臾:“当初这东西你要交给我,我就说过不想接,它太过于贵重了,我也跟你实话说过的,我就怕这东西在我手上出了事儿。你说叫我小心的放着,反正只是暂时放在我这儿而已,等回头有机会了,再还给元乐也就是了,我知道元乐她为什么要把东西留在齐州,所以犹豫了片刻,也就接了。但那之后,我对谁也没敢说,这世道人心叵测的,知道我有这样的东西,还不变着花样的在这玉佩上动脑筋来坑我吗?”

她越说越急切起来,黎晏犹豫了须臾,还是上了手替她拍着背后顺那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不小心,这玉佩你一定很谨慎的放着了,别急。”

魏鸾缓了口气:“齐娘知道,我身边儿两个丫头也知道,姐姐也是知道的,还有姐姐身边的那个丫头。”

魏子期一怔:“鸢儿和她身边的丫头怎么会知道?”

魏鸾把小嘴一撇:“姐姐上回到我屋里去的时候,正好瞧见的,她问我那是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而且我之前大病了一场,大师不是说过,不许有玉器近了身,尤其是极名贵的玉器。元乐的那枚玉佩,玉质是极品,姐姐是有见识更有眼力的,一眼就瞧得出来,便追着我质问起来。我又骗不过她,只能实话实说,再说了是一家子骨肉,丫头也是家生的,从小跟在姐姐身边服侍的,我就没想那么多……”

她越说声儿越小,见魏子期的脸色仍旧难看到了极点,才连忙又开口解释:“可是我也跟姐姐说了,这东西实在贵重,天子亲赐的,又跟公主殿下的那一块儿一模一样,要是出了岔子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叫姐姐千万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

交代归交代了,至于会不会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魏子期当然不会怀疑魏鸢,可她身边的丫头……

然则这些话入了黎晏的耳,便就又不一样,魏鸢也许不会故意害人,但一时嘴快说漏了,又怎么样呢?

他略想了想:“知府衙门的人总把守在魏家周围,不许任何人进出,总归不是个事儿,但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然这样,我先给郭闵安出封信,至少叫他别太过分,省的再动了你们府上的人,弄得脸上难看,至于不许任何人进出这件事嘛……也叫他多少掂量一些,你们家的生意总还要做下去,先把人松一松,哪怕是日日都盯死了,也不能一直不叫人进出。这件事情即便要查或是要解决,咱们即刻动身回齐州,一路上少说也要个把月的时间,我不给郭闵安去信,这事儿你们觉着他敢拖上个把月不处置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五章:湖州来信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五章:湖州来信第245章湖州来信

拖上个把月才处置,郭闵安没有那么大的心,更没有那样大的胆子。

秦令歆那枚玉佩,既是天子看重广阳王府的心意,更有在西北边陲重镇的意义,这枚玉佩丢了,事情就绝对小不了。

这回湖州的人命案子,杜启崖敢压着不发,一拖数月过去,知道黎晏出面,事情才算是有所了结,其实杜启崖的胆子已然不算不大,毕竟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关系,杜启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可他仍旧这样做了。

但是于魏鸾看来,把这枚玉佩的事情放到杜启崖的身上,他那样大的胆子,都不敢一拖个把月,别说个把月工夫过去了,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他也不敢。

一旦这枚玉佩流落民间,又或是落入什么歹人之手,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那是了不得的。

魏鸾一时间有些心慌,想通了这些,原本不安定的那颗心,就更加的心慌。

她小手一攀,扯上了黎晏的袖口处,又摇了摇。

黎晏能感受到一股外力拉扯着,回头去看她,见她面色有苍白意味:“你怎么了?”

他反手无握住她的手,又稳住她的身形。

实际上魏鸾也不至于就站不住脚,人也稳稳当当的,可落在黎晏的眼中,她那样的面色,便很叫他忧心。

魏鸾方才是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涌上来的,不过还是能勉强稳得住,这会子瞧见黎晏眼中的担忧,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说郭知府会不会已经把这件事情呈奏御前,毕竟那枚玉佩……你当时跟我说过,那枚玉佩,如果将来我有机会拿着它到西北走一走,它也许会为我带来不少好处。广阳王殿下在外征战时,军中何等威风,那些旧部至今都认他的,这玉佩要真的是流落在外,落入有心人之手……”

她一面说,一面吞了口口水:“我怕郭知府担心这件事,急着就把事情呈奏御前,如果惊动了京中,叫陛下知道,那怎么办?”

她这样说,魏子期面上一黑:“这玉佩和西北军中还有关系不成?”

他一句话问完了,可是没人回应他,他心下越发急切,催促着问了一声。

魏鸾这会儿实在心虚了,脖子瑟缩一阵,一抿唇,把黎晏之前说与她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魏子期。

魏子期果然捏紧了拳,又稍稍松开,如此反复几次,他盯着魏鸾那张俊俏的小脸儿,手笔猛然就抬高了。

那一巴掌摊开来,几乎在一瞬间落下去,却没能落在魏鸾的脸上。

黎晏面色铁青,眸中闪过阴鸷,死死地攥住了魏子期的手腕。

他咬牙切齿,开口时声音里全是冰冷,不含一丝温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动手?”

魏子期奋力挣了一把,却没能从黎晏的手上挣脱出来,他暗暗心惊,从没想过黎晏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知道黎晏生于皇家,从小是练过的,可是他养尊处优也是事实,又不是日日去练,他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道。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试图着挣扎了一把,仍旧没能摆脱黎晏的钳制。

于是他咬了咬牙根:“殿下,我管教自己的亲妹妹,应该用不着殿下插手吧?”

他扬声反问,魏鸾却已然红了眼眶。

她并不觉得委屈,她知道大哥因何愤怒至此。

她弄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倘或事情已经闹到了御前,魏家便再无回天之力,如果陛下动了心思,抄家灭门都不在话下,或许广阳王殿下会出面求情,毕竟东西当初也是秦令歆要留下来的,事情还是他们引出来的,可能不能平息了天子之怒,那就得两说了。

而且魏鸾是最清楚的,陛下对魏家从来就没多大的好感,有她在,陛下能有什么好感呢?陛下心目中最属意的齐王妃,从来都只有秦令歆一个人,可是陛下没办法拉黎晏回心转意,又不愿意跟黎晏闹僵了,弄得彼此心里难受,太后夹在中间也左右为难,实在没那么个必要。

但是现如今放着魏家这样大的罪名在,陛下只要心思动一动,魏家便不复存在,这不是黎晏求情能平息的,谁也救不了他们。

她红着眼眶却不愿意哭出声,大哥想动手打她,那巴掌已经高高扬起,激怒了黎晏,她再哭,只是火上浇油,叫黎晏越发怒火中烧,觉得她委屈到了极点而已。

是以魏鸾拼命的忍着,又去拽黎晏的手腕:“你放开我大哥吧,出了这种事情,他心里急切,况且本就是我做错的……那种东西,我一开始不收下,也不会有今日祸端,或是收了,不给任何人知道,偷偷地放起来,也就算了。”

黎晏不甘心,可她用了很大的力道试图拉开他,他怕她反而伤了自己,也就松开了手:“你别太过分了!”

这话是丢到了魏子期脸上去的,魏子期生受了一句,心下的怨气和怒意便更重。

他并不是不心疼魏鸾的,从小长这么大,除了爹以外,就数他最心疼这个妹妹,何曾愿意动手打她。

但是她今次犯的错,实在叫人……

魏子期面皮紧绷着,嘴角也拉平了,他好像努力的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想要把那种几乎冲昏头脑的怒意给消下去。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他悠悠吐出一口气,胸腔处又起伏不定:“殿下怪我想动手,口口声声说我过分,难道殿下心里不清楚,事关重大,这件事情有多要紧吗?一个弄不好,我们魏家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是知道的。

黎晏把手背会身后去,但仍旧下意识整个人拦在魏鸾的面前,替魏鸾稍稍挡了挡,虽见魏子期眉心跳了跳,他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我都明白,所以我方才便说了,给郭闵安去信。”

“如果……”

“大哥,现在再说如果,已经没有用了。”魏鸾拦了那么一句,她也知道魏子期想要说什么。

如果来不及呢?来不及拦住郭闵安的口风,他的奏折已经送到了京城,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可既然来不及了,现在站在这里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着便摇了摇头:“先给郭知府去封信吧,现在也只能期盼他还没把这件事情报到京城去,盼着他看在黎晏的面子上,对咱们魏家有足够的包容度,只是这个包容能有多少,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

郭闵安收到湖州的来信,已经是四天后的事情了。

彼时魏家还是有知府衙门的衙役换着班的守着,魏家门前也再不见人来人往,是一片清冷荒寂。

郭闵安为了魏家的事情,已经头疼了很多天,元乐郡主的玉佩在魏家丢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把东西给找回来,甚至是一点线索也没有,魏家宅里该审的审了,该问的也问了,碍着齐王府的面子,他不敢上刑,就怕齐王殿下回了齐州,要来找他麻烦。

齐州的差事,不好当啊——当年齐王殿下自请到齐州封地来,闹了那么久,才心愿得偿,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往后他的差,难当了。

其实做些年间,魏家一直也都是本本分分,偶尔有些小打小闹的事情,这样的人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过去了,虽然齐王不在,可魏家那个二姑娘,分量总归是在的,他虽说是个四品知府,也少不了看一看齐王的脸色。

到后来更好了,齐王干脆跑到了齐州来,处处有齐王盯着看着,多少年如一日,对魏家那个阿鸾的心思就没变过,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儿上护着,连带着魏家也水涨船高,地位比之从前更加不同,连他平日见了魏业,不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魏业倒是个有分寸的人,从不会在他面前拿乔托大,可他也不敢在人家面前颐指气使,说来这个知府做的实在窝囊。

就连现如今出了这样的案子,他都斟酌着没敢给京城递奏折,就怕齐王殿下“秋后算账”。

照理说来,这种事儿他尽力了,可是处置不了,东西没找到,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的,回了上面,自然由上面来调查,可这样一来,魏家的麻烦也就大了,要是魏家保不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魏家那个阿鸾自然也保不住,齐王纵使当时无可奈何,那时候还能不找他麻烦吗?

郭闵安头疼不已,这会儿坐在后堂中,拿指尖儿不住的按着太阳穴处。

外头有衙役一溜烟小跑着靠近了门口的方向,一时不防备,装了门口的三足高几,上头放着的花差点儿没跌落下来,自然就惊动了屋里头的郭闵安。

他平日里不是个严苛待下的人,可今日正是心烦的时候,一时听见外头的动静,猛然拔高了音调:“哪个混账东西在外面鬼鬼祟祟!”

那衙役压根儿也没打算鬼鬼祟祟,他是光明正大来的,这信从湖州来,明说了是齐王殿下要交给他们大人的,他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呢?

只不过是无意中把动静给闹大了而已。

他晓得大人这些日子为了魏家的事情焦头烂额,虽说他不知道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多少日子了,魏府外头围着的那些人也没给撤回来,可见这个事儿就不会小。

大人心烦,他还惊扰了大人,平白挨了这么一句骂,他也只能生受了。

他站了站,猫着腰:“大人,齐王殿下从湖州送来了信,说是要交给大人亲启的。”

屋中郭闵安一惊,腾地站起身来,带的手边儿茶盏一动,那白瓷小盏滚了两滚,应声而碎,杯中茶叶散落一地,热茶也有大半洒在了他的官服下摆处。

他疾步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手一抬,两扇雕花门被拉开来,屋外的光线洒落进来,金光粼粼的,闪的他双眼一眯,几乎睁不开来。

外头衙役见他出来却面色不好,自然也不敢嬉皮笑脸,只是把手中的信封双手捧着,往上递一递。

他始终是猫着腰的,这会儿越发躬身下去,一面见了礼,一面把东西交付出去:“刚刚送到的,说是挺急的。”

急,齐王当然会急了。

郭闵安黑着脸把信接过来,他果然没猜错,就说了魏家人费那么大的劲儿把消息送出去的,齐王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果不其然,这封信送回来的这么快。

当初魏家人要送消息出去,他是知道的,没叫人拦着罢了。

这事儿他也有私心,消息送出去了,齐王还有个挽回的余地,给足了齐王的挽回余地,他才有退路,至少是在齐王殿下面前,有那么一条退路,真要是把魏家人的消息给封死了,不叫他们把出事的消息送出去,那他也拖不住日子,早晚得把事情给闹大了,他受不住的余地,非得惊动了京城不可。

郭闵安深吸了口气,冲着那衙役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那衙役嘴角动了动,开口有话想要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儿,又索性咽了回去,讪讪的收了后头的话,再拜了个礼来,转头离开了后堂这块儿地方。

郭闵安是眼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才反身步回堂中,顺手带上了一扇门。

这封信捏在他手上,分量是沉甸甸的,他几乎可以猜到齐王殿下会说什么,却又抱着一丝的希望……

等在一旁官帽椅上坐下去,郭闵安上手将信拆开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又长长的吐出去,如此几次,才将折在一处的信纸展开来,细细的去看那信中所写,一字一句,全然不敢有所遗漏。

这封信的落款处,不单单是齐王殿下的落名,甚至有齐王殿下的印章盖上去,郭闵安呼吸一窒,殿下对这件案子,真是够重视的,连印章都拿出来了,这只是私下里给他送回来的一封信而已,又何必来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六章:拿齐娘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六章:拿齐娘第246章拿齐娘

叩门声阵阵,敲打在郭闵安心上。

他手上拿着那张信纸,已然呆坐着出神了好半天,实在有些看不懂,这齐王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一个人,又没个人来商量主意,便一时走神,分了心。

直到那敲门的声音越发急促起来,才慢慢的拉回了郭闵安的神思。

他猛地回身,回过头来扫向门口的方向。

适才他反身回堂中时,只是将一半的雕花门顺手带了带,并没有将门彻底的给合上。

这会子望过去,是背着光的,他眯了眯眼,隐约瞧见个人影立在门框边儿上,手一抬一落,一下是一声。

郭闵安揉了揉太阳穴处:“曹禄啊。”

门外的人得到了回应,才敢提步迈进门来,等进了门躬身见过礼,只管平声的回他:“大人,魏业差人送了口信,说是想见一见大人。”

郭闵安越发眯起眼睛来。

齐王殿下的信才送到他手上,魏业就托人从宅子里递出话来,想要见他,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莫不是齐王殿下的消息,也先送到了魏家宅中去吧?

信纸早被郭闵安随手撂在了一旁的黑漆元宝纹四方案上,他拿了指尖在小案上轻点着,发出阵阵闷响声:“魏家今儿有外头的什么人要进吗?或是有什么人要递消息进去吗?”

曹禄愣了一把,摇头就说没有:“大人怎么这样问?这不都有好些日子了,是不许人送消息进去的吗?”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吸了吸鼻子:“也没什么,齐王殿下派人送湖州给我送了封信,我估摸着,魏业这时候要见我,怕是也得了齐王殿下的消息,才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曹禄喉咙处滚了两滚:“殿下的信送来的这样快啊?”

郭闵安至此才抬眼,却是一个白眼扔过去:“你以为那是谁家?这也就是魏二姑娘不在府中,跟着殿下一起到湖州去了,要是二姑娘在家,这样子叫禁在了府中出不来,殿下的信送来的才要快呢。”

“是……是是,大人说的也是。”曹禄叫他不善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反手又挠了挠后脑勺,“那大人,这会儿去魏家吗?”

现在去魏家,也不知道魏业到底要说什么,要是一个应付不妥当……

曹禄虽然说没人给魏家递消息,可难保齐王殿下有法子暗中送了消息进去,只是给他这个知府留了些许面子,才没惊动官府的人罢了。

他犹豫再三,目光又在曹禄的身上游移了许久。

曹禄叫他打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吞吞吐吐了半天:“大人看我做什么?”

其实曹禄是个能议事儿的人,也不是十足的糊涂虫,从前衙门里头遇上棘手的难办的事情,郭闵安一个人心烦气躁的时候,也好把曹禄叫到跟前来说上几句。

曹家在齐州也算有些家底,几辈子到如今,出了这么一个曹禄,考取了功名在先,后来一路做官仕途都不算太顺遂,弄得曹家老爷一气之下,索性花了银子捐了个散官闲职,就供在他齐州知府衙门里了。

是以这个曹禄呢,同齐州城中的权贵人家多有往来,大场面也没少见,有见识又还算有才干,只是有些不大正经上心而已。

换句话说,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横竖也只是个散官闲职,好些事儿根本就轮不着他来操这份儿心,那干脆撂开手当看戏似的,上头吩咐交办了什么,他才会去照办,要是没人吩咐话下来,他也就乐得清闲自在。

郭闵安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案,猛然收住了手,拿目光示意曹禄看那张摊开在小案上的信纸:“这就是殿下送回来的信,你来看看。”

曹禄啊了一声:“我看啊?”

郭闵安眯眼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你听不懂我说话?”

曹禄见他隐有动怒的迹象,忙说了一声不是,上前三两步,又在一旁稍稍站住脚,略一躬身,长臂往前一伸,拿过桌上的信,想要看时,又先把目光落在了郭闵安的身上。

在曹禄的内心深处,是根本就不想看的。

齐王殿下和那个魏鸾之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情分,魏家一出事,他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果不其然,那之后一直到现在,郭闵安这个知府,只敢把魏家的人禁在宅中,不敢审问,更不敢用刑,这哪里像是魏家人犯了事儿,简直当祖宗一样供着了,他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去。

但他也不知道郭闵安是不是有意为之,魏家人是全都拘在府中了,但郭闵安特意吩咐了,要是魏家有什么人有话想跟官府说的,就告诉他,横竖他在衙门也整日无事,就暂且把魏家这一摊子事儿丢给他来管了。

既然是要他管的,那魏家出的到底是什么事儿,郭闵安就大致与他说了一遍。

那会儿曹禄就在想,果然当初元乐郡主到湖州,他心里突突的,那感觉全都是对的,这不人离开湖州没多久,魏家就出事了。

天子赏赐,与高仪公主一模一样的那枚玉佩不见了踪影,这还了得了?

不过要他说,这元乐郡主和魏鸾,也都是心够大的,一个真敢送,一个真敢接,这种东西,就由得她们私下里送来送去的了?更何况元乐郡主心系齐王殿下,和魏鸾简直是势不两立的,她送的东西,这个魏鸾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接下了,也不怕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要是当初没收她的玉佩,魏家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

曹禄拿着信没看,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始终都落在郭闵安的身上。

郭闵安啧声咂舌:“让你看信,你看着我干什么?”

曹禄这才欸的又应了一声,把心一横,低下头去,专心的看起那信中内容。

等到他仔仔细细的把那封信看完了,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惊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另有内情,信中不便多言,只不许为难了魏家人,也别把事情闹大?”

郭闵安面色略黑了黑:“你觉得呢?”

这里头有什么内情呢,曹禄是不晓得的,但齐王殿下信中威胁的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深吸口气,怪不得郭闵安看起来郁闷焦躁呢。

本来为了这件事,郭闵安就有些焦头烂额的,一出了事的时候,就有不长眼的撺掇着他给京城上奏折,不过全叫郭闵安给压了下来,说是先找到那玉佩要紧,这么些日子过去,东西虽然是还没找到,但至少也没人再提给京城上折子的事儿了。

曹禄心里想着,这事儿要闹到了朝廷上,摊开了,那魏家的罪业就真的大了。

郭闵安不是不想,是压根儿就不敢。

真要是给魏家招个灭门之灾,齐王殿下回头还不把郭闵安给整死吗?

但这威胁也没这样明目张胆的吧?这位殿下为了魏鸾,还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吗?

他自己是长在宫里的,不会不知道元乐郡主的玉佩何等贵重,这东西叫魏家弄丢了,就是兹事体大。

曹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手上的信纸又放回到小案上去,等收回了手时,另一只手也从鼻头拿了下去,抄着手又站回原处去:“大人想的没有错,齐王殿下这是叫您别给京城上折。这封信嘛……这封信送回来,总也要些时日,殿下其实也在赌,赌您还没给京城上奏折,将此事上禀,闹到御前去。”

谁说不是呢。

所以郭闵安在烦躁之余,也有那么一丝的庆幸。

好在他早就想到了齐王殿下的态度,心中有所顾虑,所以一直都没有敢上折子,要是做事儿不过脑子,事情一出,他就慌里慌张的惊动了京城,闹到陛下那里去,如今给齐王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只怕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郭闵安冲着曹禄摆了摆手:“你坐着说话吧。”

曹禄也不扭捏,应了一声就往他左手边儿坐下去:“但是大人,殿下说另有内情,在信中不方便多说,我怎么觉着,这是要替魏家脱罪呢?”

郭闵安横了他一眼过去:“你就是不长心,现如今一切都未定,你敢说魏家一定有罪?殿下都这样说呢,谁还敢说魏家一定有罪?”

他越这样说,曹禄便越是觉得讪讪的。

本来也不是他非要自讨没趣的,是郭闵安要拉着他商量齐王送回来的这封信,好端端的,拿他撒气,数落他做什么?

曹禄低下头去,在郭闵安瞧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下官一时失言了。那大人,依着殿下的意思,现在是要叫咱们把魏家的人先给放了?反正那么大的家业,他们又跑不了,估摸着殿下回了齐州,是要亲自主持这个事儿的。当初元乐郡主到齐州来,本来也就总跟殿下待在一处,这玉佩说不得还真的另有名堂呢。”

“话是这么说,而且有齐王殿下愿意担待起这件事,我还乐得轻松了呢,广阳王府的东西是那么好丢失的吗?又是天子赏赐下来,是天子隆恩的象征,我夹在里头,左右为难,一个处置不当,既要担个失职不查的罪名,还要把齐王殿下给得罪了,可问题就在于……”

郭闵安一时又顿住声,唉声叹气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再要等殿下从湖州回来,少说还得等上个把月,便说如今魏家出了事,殿下和魏家兄妹心中急切,路上脚程会快些,那没有一个月的日子,他们也赶不回来。”

曹禄面色一僵。

是了,难办就难办在这儿了。

郭闵安一直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玉佩丢失,魏家到底应该担什么样的罪责,从来都是那东西不能在外流落太久,得尽早找回来。

如果能把玉佩安然无恙的寻回来,这件事就是当做没发生过,也不是不能够的。

可东西找不回,小半个月过去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那只能上禀陛下,至少得叫外头人都知道,这东西丢失了,倘或有人敢持元乐郡主这枚玉佩行不端之事,给人拿住了,也就把东西找回来了,况且也不怕再节外生枝,徒生事端。

“要不然……”曹禄艰难的开口,三个字说出口,又犹豫了。

郭闵安眉心一跳:“你想说什么?”

“要不然拿了齐娘先过一堂吧。”曹禄闭上眼,豁出去似的,说完了睁开眼,再去看郭闵安的面色,果然是面色不虞,可他左思右想,其实真没什么不妥的。

曹禄勉强给自己定了定心神,咬了咬牙:“魏二姑娘有这东西,连魏业都不知情,魏家宅中也只有齐娘还有二姑娘身边四个贴身服侍的丫头知道,再有就是魏大姑娘和她身边儿那个丫头。二姑娘这趟出门,带出去了两个丫头,要说东西丢了,那也只能是齐娘和剩下两个丫头最知情,咱们不好拿了大姑娘来问话,免得伤了大姑娘的名誉,也真损了魏家体面,等殿下回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可齐娘嘛,总归只是个下人罢了,她虽说把二姑娘奶大了,但下人不就是下人吗?现在出事了,她本来就是头一个难逃干系的,就是有二姑娘在,会不会一味的袒护她,都得两说,何况是二姑娘不在呢?”

其实曹禄说的也不算错,而且这小半个月以来,这事儿也在郭闵安的心头转了好几个过儿了。

东西找不着,线索也不够多,到底是怎么丢的,又是怎么闹到知府衙门的,那天给衙门里送上一封信来揭发此事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一切的一切,到如今,全都摸不着头脑。

所以郭闵安本就一直在想,总要问出些线索来,才不算是他无为。

可是要拿了齐娘来问话……

“魏家二姑娘落地就没了亲娘,齐娘把她奶大,跟亲娘没什么两样的,拿了她来问话……这事儿我在心里想过,可就是一直没下了决心。”

直到此时,郭闵安说这话都还带着一股子犹豫不决。

曹禄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魏业不是正好要见大人吗?大人不放试探试探魏业的口风,最好是叫他自己说出口来,请了大人拿了齐娘到府衙问话,即便是上了刑,那也都是他魏业自己的事儿,跟大人总没关系了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七章:不卑不亢

第247章不卑不亢

魏家这些子人心惶惶,从前魏家上下没人觉得公门中人有多可怕,不要说那些做主子的,便是魏家有些脸面的奴才们,知府衙门的衙役也不敢同他们使脸子,这便是人家常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不至于在外作威作福,可出门在外行走,底气十足,见了人丝毫不胆怯的。狂沙文学网

可是如今衙役官差佩刀将魏家团团围起时,没有人会不害怕。

起初那两还有小厮心大好事儿,贼头贼脑的往门口跑,跑出来看佩刀的公门中人又是怎么样的凶神恶煞,后来发现人家真是面无表,公事公办,众人好奇的心思渐渐就淡了,再过几,谁也不敢往门口瞎跑,唯恐撞到刀尖儿上去,给人家拿去做文章。

本来魏家树大招风,还不知从前有多少人背地里眼红,现如今魏家出了事,人家不都等着看笑话,拿把柄吗?

底下的奴才们心里都有数,以前是他们仗着魏家作威作福,在外头人面前拿乔托大,这会子反倒被魏家给牵累,人家能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郭闵安到魏府门口的时候,府门是紧闭的,只有旁边的角门看了一扇,留着供人进出。

这扇门好几没见有人进出过了,府里的奴才看着外头佩刀的衙役心里害怕,魏业也放了话,门房上早就没了当值的小厮,也委实不必再去当这个值,是以郭闵安进府时,也无人前头引路。

一直等到他绕过影壁墙,才在影壁墙后看见了王川。

郭闵安脚下一顿:“你在等本官?”

王川的一声,稍稍躬迎上来,脚下的步子踩的细碎,走的极快。

他始终低着头,秉持着一贯的谦恭:“我们老爷叫给大人递了消息,想请见大人,虽没见大人派人来知会,可老爷还是叫奴才在这儿先候着大人,大人倘或不来,便也算了,可要真的来了,这外头没人为大人引路,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王川一面说,一面侧把路给让出来,又比了个请的手势来,就那么侧着挪动了两步:“老爷在正堂等大人。”

魏业的确会办事儿,王川为魏家的大总管,也确实会说话。

其实郭闵安倒觉得,魏业叫王川在这儿等,根本就不怕王川会扑个空,他愈发笃定,魏业一定暗中得了齐王下的消息的,所以魏业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看在齐王的份儿上,他也一定会来。

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轻易拂了齐王下的面子呢?

郭闵安一路跟在王川的后头,也并不多问他什么,他没那个习惯,横竖魏业要见他,有什么话,魏业都不会藏着掖着,一定直来直往的跟他说,向个奴才追问不停,有**份不说,还会叫他在魏业那里失去先机。

他并不知道下都跟魏业交代了些什么,加之他今天愿意应魏业所请,到魏家来,也是觉得曹禄所言其实有理,已经拖了小半个月,如果能叫魏业自己松了口,他们拿了齐娘先回府衙去问话,一切也算是有个进展,所以这趟来,他自己本就小心谨慎的。

魏业在外头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识过呢?他一字一句,落在魏业的耳朵里,魏业会不会上钩,他拿不准,实在拿不准啊。

郭闵安那头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王川便已经引着他到了正堂外。

王川显然没打算跟着他一起进门去,只在门前小院儿正中站住脚,回叫大人,仍旧是毕恭毕敬的姿态,那个请的姿势还那样摆着,弯着腰,示意郭闵安自个儿进门去。

郭闵安斜着眼风扫了一圈儿,也没多说什么,略一提下摆处,大步迈开,径直上了垂带踏跺,进了门去不提。

果然魏业在屋中等着他,且魏业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未在主位落座。

郭闵安稍稍眯眼,魏业的后摆着一架十二扇的琉璃屏风,屏风底座的雕花又是工艺精湛,他仔仔细细的看,又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屋中一切陈设,无不贵重精致,却又与他上次到魏家来时所见全然不同。

他不动神色的深吸口气。

魏家果真是家大业大,魏业好手笔,也好会享受。

看来这小半个月把他拘在府中,真是叫他憋坏了。

郭闵安嘴角略往上扬了扬,就已然瞧见魏业站起了来,往他面前方向迎上来几步。

等到走近一些了,他又收住脚,一本正经的同他见了个礼。

郭闵安下意识的摆手,好似十分熟稔一般的开口:“太客了,我呢这回也只不过是公事公办,这堂中又没有外人,咱们坐下说话吧。”

魏业面不改色,仍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一面又引着郭闵安往主位上坐过去。

郭闵安话是说得好听了,可迈开的步子,本就是径直朝着主位而去的。

他的一举一动落在魏业眼中,魏业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这也就是图个嘴上好听了,说穿了,看在黎晏的面子上,哪怕魏家如今弄丢了那么要紧的东西,郭闵安见了他,照样还是要端着些客气,也不敢真就把他们家怎么样。

魏业随着他一起落了座,就坐在郭闵安的左手边儿。

“我听曹禄说,你再三的叮嘱,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跟我商量。”魏业那头刚一落了座,郭闵安的话音便起了,而他是在话音落地时,才望过去了一眼,“怎么了?”

这口气……

魏业后背一僵。

他总觉得,郭闵安这样的口吻实在有些生疏,与他方才所言,并不相同。

郭闵安分明说过不必太生疏,过分的客是没必要的,虽说魏业心里多少也明白,也不过是场面上说的场面话而已,但要说一转脸立马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样子,这架子端的十足,这前前后后的,自己活打了自己嘴巴子,郭闵安应该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才对。

他吸了口气:“郭大人,您不是不知道,我们魏家经营这么些年,都是靠我一个人撑着,便是说子期这几年能支应事儿了,可总有不足之处,更何况如今子期还不在家里。这小半个月来,您把我们拘在府中不许走动,连门都不叫出,外头的事,可是要乱成一锅粥的。”

魏业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就是丁点儿大的生意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底下的人要是再有黑了心肝的,背地里趁着这个时候动手脚,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说着又侧目去看郭闵安,却见他面无表,好似根本就没把这话听进去。

魏业略一怔,其实在请郭闵安过府时他也想过,这一切同郭闵安都没什么关系,郭闵安要做的,是找回元乐郡主的那枚玉佩,至于魏家生意如何,出不出乱子,他才不会管呢。

但是他又不能不找郭闵安来谈谈这个事儿。

本要说来,家里的生意摊子铺开的是大,但外头柜上都有掌柜们支应,即便是他一时不在,也不会说就方寸大乱,不然这么些年来,他培养的手下的那些人,倒真成了吃干饭的了。

只是他先前带着魏子期出去跑了一圈儿,刚在外头新寻了三五个窑口,如今正到了出瓷产瓷的时候,他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哪怕说不叫他出府,可只要外头的人能进来,他柜上的掌柜们能到他跟前回个话,他也没这么发愁。

偏偏郭闵安下的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出。

魏业是知道轻重的,那种东西骤然丢失,闹到衙门里,魏家上下就是立时收监了都不为过,郭闵安其实已经很留着面了,可即便如此,生意总不能全耽搁了吧?

他吞了口口水,见郭闵安面上淡淡的,也晓得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便犹豫须臾:“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郭大人其实也为难得很,如今还容我们在家里头这样安心的住着,已经很顾着我们的面子,本是不该再令大人为难,可这个事儿……”

郭闵安好似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扭脸儿,正好与魏业四目相对:“你这话呢,我也并不是不能够体谅,在外头做生意,原本就不易,真出了乱子,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拨乱反正’。”

他有意咬重后头四个字,实则话里有话。

魏业又不是个傻子,自然是听出来了的,当下面色便有些难看。

他从不知道郭闵安是个这么难说话的人,而且他所求还未曾开口……

“郭大人,就一点儿也……”

“要我说呢”郭闵安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正好外头王川带了个小厮来奉茶,他就顺势把话给收住了。

王川有眼色,加上魏业先前一定也吩咐交代过,他带着人放下茶盏,转就出门,绝不多留片刻。

郭闵安看着他退出去的背影盯了好久,又低头去看手边儿放着的茶盏这小盏精致,通体是白瓷,釉色温润,釉质也厚实,茶盏的边缘处又有一层靛蓝釉色,煞是好看。

他把茶盏拿在手上看了好半天,也没就着吃上一口:“这是你们自己家的窑口烧制出来的吧?”

魏业说是,倒有些意外:“大人对瓷器还有研究?”

郭闵安一面摇着头,一面把东西放回桌上去:“研究谈不上,不过我府上也买过些你们魏家窑口产出的瓷器,大约还是能瞧得出来,并且这茶盏烧的确实不错,我想你们魏家瓷器生意做了这么些年,自己家的窑口开了那么多,这样的东西,也不大会到外头去买,恐怕也看不上外头的。我听说,前几个月你带着子期在外头奔波劳碌,才新收了几个窑口?”

魏业一拍脑门儿:“要不为着这几个新收的窑口,我今也不会跟大人开这样的口了。那几个新收来的窑口,如今正到了出瓷的时候,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又赶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郭大人,你看是不是能……”

“魏业啊”郭闵安拖长了音掉,仍旧将魏业的话打断,也是打进门以来,头一次开口叫他一声,“要放在平时呢,或是换个别的什么事儿,我不为难你们,你呢自己心里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妨与你坦白直说。可元乐郡主的玉佩,兹事体大,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你也是在京城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用不着我来提点吧?”

魏业面色一沉,霎时间便说不出话来了。

看这个样子,郭闵安是不打算卖这个面给他了。

他心下一沉:“大人,那即便是仍不许我出府,叫我柜上的掌柜,入府中来回话,您给个通融,也不成吗?”

“从外头进了人入府,夹带了消息进门,你觉得我能通融吗?”郭闵安斜着眼扫过去,“不是说我不信你,可是魏业,小半个月过去了,郡主的玉佩仍旧下落不明,你们府上呢,更是一点儿线索也不给,我碍着齐王下的面子,不把你们收监下狱,你今儿请了我过府来,怎么还敢开这样的口?”

魏业心下咯噔一声,他这话已然说的很是不客气,摆明了是怀疑自己。

他拧眉:“郭大人,这衙门里要审问,只管提了人过堂去,我可从没有从中作梗,阻拦不许吧?只不过是知道此事的,原都是我内宅中的女眷们,便是仆妇奴婢,那不也还是我魏家家生的奴才,怎么着也算得上女眷二字,郭大人有自己的考量,半个月时间过去,不提人到堂去问话,这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郭闵安算是见识了。

他早就听闻过,魏业这个人,昔年在京时,面对那么多的权臣勋贵,不卑不亢,只是他从没有见识过而已。

今,坐在魏家正堂的主位上,听着魏业的话在耳畔响起,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见识了!

郭闵安冷笑一声:“你说这话,是在激我,还是讽刺我?”

魏业平着声说不敢:“大人自己说过的,也不妨实话与我说,那就是看在下的面儿上,可往难听了说,不还是怕动了内宅女眷,下回城后,与大人算这笔账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揣着明白装糊涂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八章:揣着明白装糊涂第248章揣着明白装糊涂

郭闵安手上的白瓷小盏碰了桌案叮当响,连带着里头浮动的碧色茶汤荡了又荡。

他终于转过头,那目光不含温度,透着冰冷寒凉。

可魏业好似根本就不怕他。

郭闵安觉得这个人真是古怪的厉害。

他很少跟魏业打交道,其实说来奇怪了,以前在任的知府,又或是他的那些同窗旧友们,他所见官商勾结原也多了去,说穿了,这世道,没人跟银子过不去,要单凭着朝廷这点儿俸禄就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那是痴人说梦。

那些人挥霍无度,恣意潇洒,哪来的银子?还不是靠着似魏业这样的富贵人家,孝敬上来的吗?

郭闵安入朝也有二十年了,一步步的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又坐稳了齐州知府这把交椅,他甚至这其中的肮脏,心中虽有不屑,但那也不过是秉持着读书人最后一点本心罢了。

这些年他在齐州为官,手上并不干净。

曹家、宋家、温家……这齐州城中稍稍说得上名号的,谁没给他知府衙门送过银子?

可唯独魏业。

郭闵安冰冷的眼神始终落在魏业的身上,他一时觉得眼前的人影是飘忽不定的。

他看不真切,也捉摸不透。

魏业,究竟在想什么呢?

“魏业,我给你们家留了面子,也成全了你的体面,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郭闵安的冷言冷语还未止住,把视线调转回来,不肯再看魏业一眼,“犯了事儿的,是你们家,东西丢了,也不是我捏造出来诬陷你的,我便是拿了你魏家女眷,又如何?殿下回了齐州城,我也是公事公办,殿下再为你们家抱不平,又能真的拿我怎么样?”

他一面说,一面冷笑了一嗓子:“殿下高看的,是二姑娘,可不是你魏家和魏业。”

这句话是戳了魏业心窝的。

他何尝不明白呢?

黎晏心里分量重的,从来只是魏鸾一个而已,真出了什么事儿,护住了魏鸾,黎晏也就不会再插手了,以往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捎带手的帮衬着魏家一把,人前人后抬举魏家,给魏家体面,那是看在魏鸾的份儿上,又不妨着谁的事儿,黎晏才肯给这个体面,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黎晏真的还愿意插手吗?

魏业拿不准。

他心下怅然无措,面上却始终不肯表现出来。

他今日请了郭闵安来,是为自己的私心,言语间不卑不亢,也是希望郭闵安能知难而退,退一步,成全了魏家,也成全他自己。

只是魏业没料到,郭闵安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

看样子,这个人来之前,也是铁了心了。

魏业回头细想,将郭闵安进门后所说的字字句句,全都在心上重又过了一遍,临了了,他隐隐的品出味儿来。

他把嘴角往上扬,那弧度又拉的大:“郭大人,你心里有想办的事儿,我今日请了你来,也自然有我想办的事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觉得呢?”

郭闵安这才来了兴致,高高的挑眉再看过去:“说来听听?”

“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真不必这样兜兜绕绕,要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我好歹经商多年,也在京城混出过名堂的人,郭大人真想要在我这儿讨着什么好儿,只怕很难。”

这话绝不是魏业夸大自个儿,郭闵安眼中一时闪过赞许:“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不卑不亢的人,这世道,人前人后,不卑躬屈膝,真是难得——”他又把话音往长了拖,“说吧。”

这只老狐狸!

话说到这份儿上,都不带接茬儿的,非叫他先松了口不可。

魏业眼底闪过阴鸷,只是又匆匆敛去,未曾叫郭闵安瞧了去。

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那话简直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从他口中丢出来,又掷地有声,全都砸在郭闵安的脚边儿:“大人食君禄,出了事要为君分忧,我魏业也曾食君禄,即便离开京城多年,也不会不思为君分忧。郡主娘娘的玉佩丢失小半个月,又或许更早些,只是事情闹开的晚了,咱们谁也说不准,这样的东西,不用大人告诉,我也知道兹事体大,所以大人要调查,即便提了我们府中女眷到堂去问,又即便是有牙尖嘴利,抵死不认的,大人动了刑,那都是情理中事。”

魏业把下巴往上挑,面上是一派坦然:“大人是为了案子,更是为了把玉佩找回来,不然真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自然了,能尽早将玉佩寻回,也是为了我们魏家好,我头一个要感念大人恩德。”

郭闵安听他说来,心里痛快又舒畅,魏业真的是聪明人,且是个极其上道的聪明人。

蝇头小利他是从不看在眼中的,如今要真是把着所谓的内宅女眷不松口,不叫他动魏家的任何一个人,诚然他魏业的面子是全了,可也为此事,将知府衙门彻底得罪了,更严重的,是事情很可能越闹越大,惊动京中。

魏业晓得,发展成那样,才对魏家没有任何好处。

更不要说眼下魏业还忧心外头新收的几处窑口出的瓷,一来二去,退这一步,才会海阔天空。

郭闵安长舒一口气,悬着的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只是仍旧不接茬,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又反问了两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咱们也不要弯弯绕绕的打哑谜,这时间,可不等人。”

魏业面色一黑又一沉。

郭闵安是真不打算给魏家这个脸了,他得多怕黎晏日后找他麻烦,话说到这份儿上都不行,非要说个清清楚楚才算明白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魏业从前在京城见识过这样的人,其实陈正廷也是个中好手,但真是有好多年了,再没同这样的人多打交道,今儿遇上一个郭闵安,他才算是服了。

魏业噙着笑,却笑不达眼底,显然不是真心的:“清乐院里只有齐娘和忍冬、忍云三个人知道玉佩的事,郭大人今日都可以带回衙门去。至于鸢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九章:得寸进尺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九章:得寸进尺第249章得寸进尺

他既然松了口,郭闵安自不会一味的刁难他,原也就不是为这个而来的。

于是在魏业话音稍顿时,郭闵安便很是自然的将他的后话给接了过来:“大姑娘贵重人,便是知道些什么,我也不会拿了她到府衙去问话,只是大姑娘身边的那个祺玉……”

台阶是要彼此给了,才能两个人都下的来,魏业虽然不满郭闵安今日言行,可事已至此,他不愿追究计较,便点了点头:“丫头自然由得大人带走问话。”

话至于此,郭闵安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了,且比他原本设想要轻易的多,他松下那口气,整个人也彻底的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两只手一侧一只,搭扶着扶手:“所以你又要什么呢?出门?还是让你手底下的大掌柜进府回话?”

这个人……

魏业恨得牙根痒,但如今是有求于人,他又能怎么样?

他生压着那股子怒意,几不可见的缓了好几口气:“看大人如何方便吧,如果能出门,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郭闵安撇着嘴看他:“魏业啊,这虽说是个交易,但咱们彼此所得与付出,总不能相差太多。我从你府上带走人,是我原就能干的,当然了,我也不是过河就拆桥的人,其中缘由咱们也都清楚,是以我到底还是承了你这个人情的,只是你这个事儿嘛——”

他把尾音拖长,人又坐直一些,斜着眼好似不经意一般扫过去,果然魏业的脸色相当难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心里怕把我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吧?”

魏业说不敢,那张脸都快要笑僵了,他反手摸鼻尖儿,又把眼皮往下压,试图掩盖眼中的愤恨。

郭闵安欸的扬了音调:“是什么就是什么,实话实话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是我要为难你,你这个节骨眼儿非要出门,也不是不行,但有几样,咱们得先说好了,总归呢,你卖了这个人情给我,叫我在齐王殿下面前好回话,我也不能不厚道,是不是?”

打官腔到这个地步,魏业实在是懒烦与他绕弯子,索性也不笑了,面无表情的白过去一眼,就差没朝着郭闵安吹胡子瞪眼的了。

郭闵安好像真的不放在心上,也并不觉得魏业这般形容有多不恭敬,大抵平日里毕恭毕敬的脸看多了,一时看了魏业这样的,倒也觉得新奇,况且今日本就是他得了个大便宜在先的,拿了魏家内宅女眷,无论怎么看,都是长了他的脸。

于是他想了想:“其一,出门可以,但要离开齐州,是万万不能。”

魏业起先愣了下:“大人是怕我要出城,亲自到窑口去盯着?”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郭闵安是不大了解的,只不过是怕没问清楚就松了口,回头魏业真得寸进尺要出城,故而提了这么一嘴。

这会子魏业顺势问,他自然也就顺势点头:“新收来的窑口你不放心成这样,我倒怕你一时没分寸,真要出城跑去监工。”

魏业这回是真的笑了:“郭大人,我好歹也是场面上过来的人,就这么没分寸,拎不清吗?”

他如此反问,那便是答应了,语气虽然不好,郭闵安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拿指尖儿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叩了三两下:“其二,你要出门时,我得派两个人跟着你,你也不用想着摆脱他们,真从他们的视线里丢了,魏业,那咱们可就没这么好好说话的了。”

这算是寸步不离的监视他?

魏业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郭大人,我要出门到柜上去,你弄两个知府衙门的官差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又算什么?”

“你自个儿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郭闵安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还有他心中的愤懑不平,只是一概不理而已,“或许你清者自清,我呢,也愿意相信你与郡主的玉佩丢失无关,可外头的人不知道会如何说。现如今是我一力压着,少有人知你们府上弄丢了这样的物件儿,可总归你们魏家犯了事儿,城中百姓是知道的,结果呢?你府外衙役未曾撤走,你却大摇大摆的在城中出现了,身边儿还没跟着衙门里的人,百姓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还是叫两个人跟着点儿的好。”

“你——”魏业那口气倒腾上来,却又哑口无言。

郭闵安的安排是周全的,也防着外头有人要拿这个说嘴做文章。

他从离开京城回齐州,齐州的知府前前后后换了三任,他没给衙门里送过一两银子,这是他的好处,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仍没想过要给郭闵安送点儿银子息事宁人,自然不愿外头把他传的不堪。

于是待魏业静下心来细想过后,也咬着牙就同意了。

郭闵安并不意外,聪明人有这么个好处,再生气,他自个儿也能想明白。

魏业见他半晌不再吭声,冷着嗓子问他:“还有吗?”

“至于这第三嘛……从你府上带走的女眷们,我自然不会轻易用刑,可凡事都怕有个万一……”

得寸进尺!

真正得寸进尺的人,是他郭闵安!

魏业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就那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郭闵安:“郭大人,人我叫你带走了,只要不碰我的鸢儿,怎么都好说,也什么都好办,至于人进了你知府衙门,怎么审,怎么问,要不要用刑,那是你郭大人的事,与我们府上都没关系,我也管不着,更不敢管——”

他咬了咬牙:“几个丫头,都是主子们面前得脸的,祺玉更是贴身服侍鸢儿长大的,至于齐娘……”他稍一顿,面上挂了冷笑出来,“她把鸾儿奶大,下手轻了重了,郭大人自己斟酌去。大人,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总不见得,你要把人带回去用刑,来日还要我在齐王殿下面前替你分说吧?要这么着,真有个屈打成招的出来,那不成了我自己作孽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一章:阻拦

第251章阻拦

孙喜想往外头送信的时候,是叫王川发现了的。

魏业如今同郭闵安做了这样一个交易,是能出门儿了,郭闵安前脚把齐娘她们带走,他后脚就带了王川那个儿子出门去。

本来外头的事情耽搁了小半个月,他是要王川陪他一起的,就怕真有个什么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应付不过来。

但王川到如今心里惦记着叫他儿子学本事,就在魏业面前说了几句好话,魏业操心柜上的事儿,也愿意给他这个脸面,就带了他儿子一道出门,旁的都没提。

孙喜不知道这一层,只当王川跟着一起出了门去,这才忧心齐娘被带回知府衙门的事儿,想着总要给魏鸾去封信,好歹得叫姑娘知道,哪怕是来不及赶回来,至少也能想想法子。

郡主的玉佩丢失的事情,说来实在是古怪的很,知道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连他都是不知情的,现在出了事儿,就怕齐娘她们在衙门里受委屈吃苦头,姑娘拿齐娘当亲娘一样看待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这里头得有猫腻。

偏偏他信写好了,也使了银子给门上当差的那个衙役时,王川的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孙喜大吃一惊,忙把那封信收回来,却已然来不及。

王川冷着脸看他,又同那衙役说了几句好话,领了孙喜进宅子里去。

孙喜面上是有慌张闪过的,他拿不准王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跟着他走了好半天,也不见王川开口说话,于是他犹豫了下:“大总管……”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不开口倒还好,叫了一声,引得王川脾气上来,脚步一顿,回过身去看他,手也高高的扬起。

孙喜心下咯噔一声,眯了眼睛去看他。

王川扬起的手到底没有落下去,他好似挣扎了片刻,重又把手垂回身侧:“你是齐王府出来的人,平日我对你也算客气,但是孙喜,今天这个事儿,你又怎么说?”

“大总管想叫我说什么?”孙喜声儿冷下去,“齐娘和忍冬忍云进了知府衙门,那都是二姑娘近身服侍的人,我想法子知会二姑娘一声,难道有错?倘或齐娘她们在衙门里受了什么委屈,二姑娘面上挂不住,等到殿下回了城,少不了闹出一场风波,大总管来平息吗?”

“你”王川恨得咬牙,“你现在是魏家的奴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的主意就那么大?”

“不是我的主意大,是大总管自个儿没把二姑娘放在心上罢了。”孙喜扬了扬下巴,冷不丁的反驳回去这样一句。

他到魏家服侍也有日子了,对王川一向都还算是敬着,毕竟是在人家手底下办事儿,王川平日里脾气性子也都还不错,对底下人挺和善,又从不会给他脸色看,即便是王川一心想叫他儿子做魏家这个二总管,也从没有因此而为难自己。

这些好处,孙喜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大总管,我也听说过,大夫人从前在世的时候,没少抬举您,现如今您的心,就那样冷,一点儿也不顾着二姑娘吗?”

孙喜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王川。

他是个伶俐的人,在齐王府当差的那三年,又都是在门房上,往来齐王府的各色人等,他见得太多了。

那些个贵人即便不提,他原本在王府中受底下奴才们的挤兑,这伙子小人,他也见得多。

可是王川这样的……

他是后来听说的,当初宋家大姑娘掌掴二姑娘,王川在章氏面前可是一句好话也没替二姑娘说,乃至于后来章氏和二爷把二姑娘送到庄子上去小住,他也是管都没有管的,哪怕是私下里到庄子上去看一回二姑娘,都不曾有过。

而上回二姑娘出事儿,叫他给齐王府送消息,他却又派了自己儿子去。

这个人……

孙喜抿唇:“大总管,前阵子大姑娘说,总该想个法子给湖州送信,叫殿下和大爷还有二姑娘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儿,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想叫殿下给郭知府施压,防着郭知府动魏家,只要请了殿下出面压着,郭知府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魏家头上动土。可您说,这回齐娘进了知府衙门,我要知会二姑娘,又有什么错?”

“齐娘知道郡主娘娘的那枚玉佩,这一向也都是齐娘负责看顾着,现在出了事,她早就该叫知府衙门的人带回去问话,拖了小半个月郭知府才来提人,已经很给咱们府上面子了!”

王川双手背在身后,实在看不惯孙喜眼下这个模样,嗤了声:“做奴才的,自作主张,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大姑娘主意正,可也是叫老爷点头同意了的,你呢?你要给二姑娘送信递消息,老爷知道吗?”

他反问了两句,又细想了想,孙喜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干的这个事儿,于是就更有了话说:“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妥,所以你才背着人,只当我跟着老爷出门到柜上去,没人管得住你了,你才去找了人要使银子,再给二姑娘递消息。孙喜,你是还嫌外头说咱们府上的话不够难听的,是吗?”

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本来齐州城中眼红魏家的人就不在少数,这次魏家突然出事儿,那些人等着看笑话,更有甚者,知府衙门只是围府而不抓人,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隐约听见几次围府的衙役们说起来,无非说他们魏家攀龙附凤,有了齐王殿下这棵大树便好乘凉,如今连知府衙门都不敢轻易动魏家,诸如此类的话,孙喜听上三两句,便知道那后头的话还会有多难听。

所以他没想惊动人,自然也是知道,惊动了人,这个消息就送不出去。

这会儿王川点透了,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可大总管细想想,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齐娘要真受了委屈,二姑娘咽不下这口气,还得请了殿下找补回来,大总管这会儿怕外头人说的更难听,就不怕回头真出了事儿,人家传的更不堪吗?”

他连着问了好几声,王川只是冷眼看他,也不应他,他略想了想,又添了几句:“本来郭大人围府不抓人,就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咱们心知肚明,那我就不懂了,情是承了殿下的了,这面儿上还要个好听,还不愿意叫人家说,这算什么?殿下的这份儿情,承一次是承,承两次也是承,我给二姑娘递消息,防着齐娘出岔子,请殿下知会郭知府一声,那毕竟还是二姑娘的奶娘,奶大姑娘,又照看姑娘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要升堂问话,也该有点儿分寸”

王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分也不拖拉,说完了,定定然望着王川:“怎么到了大总管口中,就成了我擅自做主,不为府上考虑了?”

“齐娘不会有事。”王川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老爷比你晓得姑娘的脸面最要紧,不会叫齐娘在衙门里出任何岔子。孙喜,就是你自作主张,叫我抓了个现行,还不愿意认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好似懒得同孙喜说那么多,把手递过去,是手心儿朝上的姿势:“信给我。”

孙喜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把。

王川眉心蹙拢着:“给我!”

他咬重了话音,孙喜瞧他那个样子,是真的动了怒的。

王川上了年纪,平日里不轻易发脾气动怒,人家说大动肝火总归伤身,他好似很记着这句话,平素底下的奴才们有了什么错处,他顶多训斥几句,不会同他们置气。

孙喜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封信。

就为了,这封信?

王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子,他又凭什么保证,齐娘在衙门里不会出任何的岔子和纰漏,二姑娘的脸面不会有损伤……

孙喜本还想同他分辨几句的,可是一时又觉得无趣。

王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眼下是老爷不在府上,等老爷回来了,这事儿王川八成得告诉老爷去,这信送不送的……

“算了。”孙喜低声轻叹,一抬手,把那封信交到了王川手上去,“大总管,我今儿算是见识了,等姑娘回来,我一定原原本本的说与姑娘知道。”

“你要告诉姑娘,没人拦着你。”王川把信往怀里揣好了,连看都没看孙喜一眼,“你当初是为什么进的魏家,我知道,老爷更知道,你向着姑娘,无可厚非。不过孙喜,做人做事,别太不给自己留后路,即便你背后还有齐王殿下撑腰,可你现在终归是魏家的奴才。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老爷,但你最好也收收心,别想着给二姑娘递消息,请了殿下再给郭知府施压,倘或再叫我发现一回,我一定告诉老爷。”

他不说?

孙喜眉心一拧,嘴角动了动,正要问两句,王川却已经返身离开了这地方。

王川的态度实在可疑,连自己说他狼心狗肺,辜负了孙夫人昔年的抬举,他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反驳,可是却又这样态度决然的不许他给二姑娘送这封信。

真是奇哉怪也。

孙喜双手背在身后,左手的手指在右手的手背上不停地轻点着,心思是百转千回,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缘由,何况王川拿住了他,又不到老爷面前去告状,真是叫人看不透。

他定了定心神,手指也突然不动了,眸色一暗,迈开腿,径直往魏鸢的院子而去。

……

魏鸢是哭过一场的,眼眶红润,还有些肿,她深以为今次祺玉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知府衙门那种地方,听来便叫人觉得可怕,升堂问案,就怕郭闵安要动大刑。

是以孙喜叫人回了话说有要紧事要见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趴在自个儿屋里的罗汉床上。

底下的小丫头进门回了她的话,魏鸢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随口就要打发了丫头去。

那小丫头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愿意在她跟前,唯恐触了她的霉头,自己要遭殃,是以得了话也不劝,就要往外退。

人没退出门呢,魏鸢突然回了神叫住她:“你叫孙喜来。”

丫头愣了下,话也不多,的一声应了,就出门去引了孙喜来。

孙喜进了门,自然也不敢到处乱看,弓着身同魏鸢见过礼,掖着手站的远远的。

魏鸢叫丫头拧了湿帕子擦过了脸,这会儿见他请过安不开口,啧了声:“你不是有要紧事要回我吗?怎么不去找爹或是母亲?”

“老爷方才出门去了,夫人那里……”孙喜顿了声,后头的话没说,转了话锋,与她提起魏鸾的事儿,“奴才本来是想着,齐娘她们进了知府衙门,谁也保不住会不会吃苦受委屈,忍冬和忍云倒还好些,可齐娘是二姑娘的奶娘,祺玉又是大姑娘您身边儿第一得脸的丫头,倘或伤了体面,那伤的便是您和二姑娘的体面,所以奴才想着,好的给二姑娘送个信儿,也叫二姑娘想想法子,总要叫郭大人心里有个忌惮,也别觉着带了几个丫头回去,真审问起来,没个轻重的,可大总管他……”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气,把王川的所作所为与魏鸢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魏鸢稍稍提起精神来,人也坐正了:“川叔拦了你,不叫你送信,还警告你再动这样的心思,便要去告诉爹?”

孙喜始终低着头,这会儿越发弯了弯腰,回了个是:“奴才实在看不懂,大总管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奴才的确是自作主张,可奴才也是为了您和二姑娘着想,到了大总管嘴里头,奴才倒成了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从王府出来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拿魏家当回事儿一样。”

魏鸢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又去打量眼前的孙喜。

孙喜说为了她和鸾儿的体面,她是不信的,孙喜的眼里,怕只有鸾儿的体面,他不就是齐王放在鸾儿身边用来保护鸾儿的?

她想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

孙喜没忍住,略抬了抬眼,悄悄地打量她:“大姑娘?”

第三百五十二章:不屈

第三百八十八章全都是假的

最后的那句话,刺痛了王羡的耳朵,更刺痛了她的心。狂沙文学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侧目去看崔长陵的神色,才知道,她没听错,就是顾盼说的那样。

顾盼的长姊,在悉心调教了她们两年之后,把她们姊妹七人,给卖了。

王羡惊呼出声,捂住了自己的嘴:“你最小的那个妹妹,那时候不是才四岁吗?”

顾盼眸色清冷,听着王羡低吾的话语,她的心,仿佛早就死了一样:“她早就死了。”

死……了?

王羡瞳孔放大,下意识的去掐住崔长陵的手腕处。

她摇了摇头:“她怎么……”

她其实不敢问,那应该是顾盼最伤心的事了,她并不是很愿意去戳人家的心窝。

一路过来她对顾盼的敌意和不满,此时竟丝毫也提不起了。

王羡眼眶红润,努力的克制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顾盼瞧着她那几乎哭出来的模样,非但不悲不痛,反而放声笑起来:“小郎君真是悲天悯人,我都没有哭,小郎君的眼眶就已经湿润了。”

“她是怎么死的?”崔长陵打断了她的话,也不想让王羡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王羡不懂人心,她只会觉得顾盼铁石心肠。

可其实并不是。

顾盼不哭,是因为她早就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她的妹妹们,所以不如不哭。

王羡不满,丢了个白眼过去,崔长陵只当没瞧见而已。

顾盼吸了吸鼻子:“我们被卖到花想楼不久,就有个官家郎君看上了我们小幺,可她只有四岁,楼里娘不敢卖,人家哪里管这个呢,好大的手笔,非要把我幺妹给买回家去……”她说着又噗嗤笑了,“令君大概想不到,我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当年娘点头放人,是我长姊同意了的。”

她,同意了的?

王羡只觉得这女人实在恶毒,为了银子,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那是她的亲妹妹,年仅四岁而已!她把人卖到花想楼这种地方不说,还同意了人将她买回家去……

然而崔长陵敏锐的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你阿姊同意?”他反问了一句,沉了沉声,“也就是说,你阿姊若是不同意,娘是不会放人,且根本不怕对方强抢的是吗?”

顾盼说是:“令君真是才思敏捷。”

崔长陵合上眼,再三的冷静,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眼前这个小娘子,她叫顾盼,是花想楼的小娘子,仅此而已。

可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冷静!

他明知道,顾盼只是个假名字,她或许出十分尊贵,她的那位阿姊,如若不是嫁与权贵人家,又如何能辖的住襄阳官家郎君!

顾盼见他不说话了,一时也没多做他想,耸了耸肩头:“我幺妹被买走三个月,就死在他们家里了,那畜生觉得晦气,拿草席把她裹了,草草扔到了乱葬岗去,我跪着求了娘一天一夜,娘看我们实在可怜,才放了我去寻回小幺尸,为她置办了棺椁,入土为安了。”

那三个月中,没有人知道顾盼的幺妹都经历了什么,可她一定是被折磨而死的。

从小养尊处优的女郎,一朝落入豺狼口中,四岁啊,她美好的人生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崔长陵死死地捏着拳头,关节处泛了白:“你的长姊,婚配许的是谁家郎君?”

顾盼一眼望过去,正好望进了崔长陵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挪开的意思,后来是顾盼笑了,她笑的那样灿烂,却又那样令人心疼。

崔长陵不住的皱眉:“顾盼。”

他咬着牙叫她,王羡反过来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略一抿唇,跟着也叫了声顾盼:“你的冤屈,我大概明白了,你费尽心思,今天这样当街拦住夫子与我的去路,应该并不只是想讲个故事给我们听的。”

她一面说,顾盼一面在笑,那模样有些疯癫,和初见她时,一点儿都不一样。

那时王羡觉得她是安静的,可眼下,即便是近乎癫狂的顾盼,都是令王羡心疼不已的。

她站起来,很想去抱一抱她,可崔长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应该不喜欢人碰她才对。”

顾盼的笑声戛然而止:“是,我不喜欢任何人碰我,我痛恨那些曾经碰过我、想要触碰我的畜生,他们都该死!”

崔长陵始终平着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早已掀起波澜:“他们的确都该死,所以顾盼,你的阿姊,又是做了谁家宗妇。”

“宗妇?”顾盼退了两步,靠在门框边儿的墙上,她笑的花枝乱颤,笑的眼泪掉了下来,“令君觉得,谁家的宗妇,敢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灭绝人的事呢?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令君我阿娘是在我们离开后的第三年过的,我长大后也调查过,阿娘的死,是那个毒妇一手造成,因为那几个月里,阿娘近乎疯狂的给她去信,想要去看一看我们姊妹,起初她借口拖延,到后来拖不下去了,拖的阿娘起了疑心,她便索,杀了她的生之母!令君,您现在还会觉得,这是谁家的宗妇吗?”

她一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终于感受到了湿润二字:“高门宗妇,将来是要支应门庭的,令君觉得,她够资格吗?做了这么多灭绝人的事,给她阿公与婆母知道,她还有什么活路?”

其实顾盼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那不是士族高门,她的长姊也并不与阿公和婆母生活在一起,常年以来,她的婆母是无暇分心管他们子过成什么样的。

杀了自己的阿娘,却能够平安无事的活在这个世上……

崔长陵深吸一口气。

八年前,河东柳氏嫡长女得天子赐婚,嫁秦王为妻,同年与秦王于建康成婚,随后远赴凉州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八年前,河东柳氏与废王谋逆,柳氏男丁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先帝高恩,不累及柳氏女眷,河东柳家旧宅,也照旧许她们住着,只是褫夺一切封赠。

五年前,河东柳氏主母在家中过,后事草草处置,秦王妃从头至尾未曾露面,从那时起,所有人都以为,秦王妃与柳家,早在柳家出事之时,便断绝了往来。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他,他们,乃至于先帝,全都被蒙骗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秦王妃柳氏

“你那位长姊,就是八年前得天子赐婚嫁了秦王为正妃的河东柳氏宗女,而你,便是昔年河东柳氏的后人,对吧?”崔长陵即便是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都保持着他的沉着和他该有的冷静。

他那样平静的注视着顾盼,在顾盼唇角的抽动中,又问她:“如果我没有猜错,早在几年前买走你幺妹的那位郎君,他姓萧,对不对?”

“夫子”王羡蓦然回去看他,又不敢相信的再去看顾盼,她想叫顾盼,可是不知道跟顾盼说什么。

她一直都相信崔长陵的判断,而崔长陵的猜测又很少会出错,可是这样的猜测,叫她怎么相信?

秦王妃?萧家郎君?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秦王妃当年美其名曰说要把几个妹妹接到凉州抚养,就只是个圈,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这几个妹妹,建立和襄阳的联系,她的目的,是拉拢广阳王,最终好扶持秦王谋反,而彼时秦王又有这位王叔撑腰替他说话,再寻了什么由头,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兴兵起事……

而秦王妃显然做的不错,那个四岁的孩子,便替她搭上了萧家的子孙。

顾盼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王羡揉了揉耳朵,觉得这就是一种煎熬和折磨。

“顾……”

“小郎君不用问了,令君猜对了。”

顾盼生风,盈盈一脉。

她终于又是初见时那个眼角含媚风流的顾盼了。

顾盼眉心一挑:“令君是怎么猜到的?”

“你觉得这很难?”崔长陵把手心儿摊开,上面却有了汗珠,“你有心提醒我,好叫我知道你阿姊并非谁家宗妇,她的边是无人管教约束的,我细细想来,你所说种种,也只有秦王与秦王妃。两位下常年远居凉州,而太后近年来又颐养起来,再不去管他们的事,也是秦王这些年看似安分,叫太后放下了心的缘故吧,再加上秦王世子在京为质子,太后大抵以为,他们夫妇二人,看着孩子的份儿,也不敢兴风作浪,才大意了。”

崔长陵早就听说过,当年先帝为秦王指婚,钦点了河东柳氏女为秦王妃,太后便很是不满,觉得柳家配不上宇文氏,那柳家那个所谓的宗女,又是不知根不知底的,柳家常年在河东,从没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活过,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柳氏是什么脾气。

可是架不住先帝一意孤行,赐婚的圣旨一下,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成婚之初,秦王待柳氏倒也还好,据说是为她有倾国容色,可自柳氏怀有孕起,秦王便开始不住的往王府里头添人,起初太后也申饬过,后来秦王不服管教,太后也伤心了,索撂开手不管这些事儿。

是以多年来秦王也算得上是宠妾灭妻的一把好手,而世子又在三岁上便被抱到了京中抚养。

崔长陵委实想不明白,柳氏所做的这一切,又是图什么?

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顾盼:“她……”

顾盼好似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他还没问出声,她就已经先开口答了:“她为了入主含章。令君,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了吗?还是今我带给你的震撼太大,叫你不敢想了呢?”

她叹了口气,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仇怨,终于在今找到了宣泄口,那种发泄出来的感觉,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顾盼抚了抚口:“打从一开始,她就想做大晋的皇后,秦王再不喜欢她,再不宠她,只要她能助秦王成事,来秦王御极,她就是唯一的皇后。”

王羡彻底呆住了:“他们这是谋逆篡位,竟还做着皇后的美梦!”她恨得牙根痒,“她牺牲了自己的亲妹妹,杀害了自己的生之母……”

“小郎君这话说错了。”顾盼一扬声打断她,“我们姊妹几个,与她都不是一母同胞,大伯一辈子也就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嫡女而已,至于我说的阿娘……那是我们大伯母。”她顿了顿,眼皮往下垂了垂,长长的睫毛盖在眼前,敛去了她眼中所有绪,“我阿娘是在出事之处,就一脖子吊死在我阿耶的书房里了,婶娘是出事后的第二个月,病死的,我们那一家子,就只有大伯母看顾我们。那时候大伯母不给她写信,就是怕连累了她,不想打扰她的人生罢了,却没料到,是她先不放过我们……畜生,她是畜生,她根本就不配为人。”

这样粗鄙的话,王羡是不听的,总觉得是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今,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的话,成了最美妙的。

柳氏是真的不配为人。

如果不是她,柳家大妇即便再苦再难,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底下的女郎们养大成人,况且那种境况下,大妇为娘的,还惦记着不能连累了柳氏。

然而柳氏又做了些什么呢?

柳家那位大妇大概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她哪里能料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人,竟把自己的妹妹们,推向这样的火坑里。

王羡喉咙滚了滚:“你之前说,你的妹妹们,大多都不住在花想楼了……”

顾盼说是啊,声音有些飘渺:“被买走了,再不然就是几经倒手,总归成了人家的玩物,我们六娘命好些,襄阳的那位伏波将军,令君应该知道吧?”

她一面说着又转了小脸儿去看崔长陵,见他不动声色的点头,才又说下去:“他给我们六娘赎了,在外头置办了宅子,把我们六娘养了起来,去年还生了个孩子,我也没去见过,总归她过得好,我做阿姊的也就放心了,现如今这样的份,还是不来往的好,也省的人家背地里还要指指点点的。”

王羡呼吸一窒:“那你呢?”

“我?”顾盼反问,又反手拿指尖儿指了指自己,“小郎君是想问,我为什么没被娘给卖掉,是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用刑也无妨

第253章用刑也无妨

齐娘听了他这话,当下便神色一凛。

维护?

她无心维护任何人。

在这种时候,她一个奴才,能维护什么人呢?

忍冬和忍云……两个小丫头跟着一路到府衙来,已然是瑟瑟发抖,她只不过是于心不忍而已。

出了事之后,她和王川是在家里头调查过的,其实魏业也知道这事儿,只不过是郭闵安不知道罢了。

可是这会儿郭闵安阴阳怪气的说这话……

齐娘肃容看过去,宝座上的男人可以说是满面春光,她觉得这男人叫人看来真是恶心。

她吸了吸鼻子:“奴婢没有要维护任何人,这府衙大堂之上,当着知府大人您的面儿,奴婢能维护什么人呢?”

她一面回了话,一面又噙着笑去摇头,看起来无害极了:“只是奴婢心里明白,忍冬和忍云两个人是无辜的,同郡主娘娘的玉佩丢失,并没有任何关系。”

“哦?”郭闵安一扬声,显然是叫齐娘的话勾起了兴趣来,“无辜?官府尚未过问,你就敢说她两个是无辜的?这话听来倒是有趣。本官在官场这么些年,刑名也干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犯人也见的多了……”

犯人两个人叫齐娘登时蹙眉,明显是不悦了。

郭闵安嘴角上扬,却心下冷笑,不动声色的又开口:“倒不是说你就是个犯人,我随口那样一说,你别忘心里去——”

他拖长了尾音,又笑吟吟的:“你瞧,说着说着就打岔了。原本我也见得多了,你这样的,真是头一次。”

齐娘知道他说什么,也知道他这会儿都只是伪善而已,索性冷下眼:“大人这样说,奴婢觉得面上真是挂不住。只是大人,在出事儿之后,奴婢和王川调查过,忍冬和忍云压根儿就没跟府外接触过,更几乎就没出过清乐院的门,所以今日奴婢才会说,这两个丫头是无辜的。”

她歪了歪头,又嗤笑一声:“大人您瞧,丫头们真是没干过这事儿,难道到了公堂上,奴婢要同您扯谎吗?您方才说了,既然那两日奴婢病倒了,就总归有别的人去看着那玉佩,奴婢既然把差事交代给了忍冬和忍云,现如今出了事儿,自然是她们两个嫌疑最大,可奴婢明知道与她们无关,就自然知道什么说什么,也谈不上维护不维护的,您说是不是呢?”

真是伶牙俐齿。

郭闵安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齐娘,这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又跟着魏家从京城到齐州的,场面上的人见得不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她一定有。

眼下这番话说的不动声色,却真是为忍冬和忍云开脱了罪名。

郭闵安啧声咂舌:“调查过?你和王川在内宅里头查过,这两个丫头没跟外头的人接触过,那——祺玉呢?”

齐娘脸色变了变,一旁的祺玉小脸儿煞白,她扭头去看齐娘,却见齐娘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摇头。

祺玉勉力定了定心神,叫了声大人:“奴婢是大姑娘身边儿服侍的,自从二姑娘出城到湖州去,我们姑娘就没到清乐院去过,奴婢自然也没去过,您便是不问齐娘,到府中随便去问一问底下的小丫头,也都能为奴婢证明的。要说郡主娘娘的玉佩丢了,真跟奴婢没有关系。”

“得,一个呢是在出事前后,压根儿就没进过清乐院,另外两个呢,是出事前后没跟外头的人接触过,更几乎没走出清乐院半步,至于齐娘嘛——”郭闵安手肘撑在官帽椅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瞧着齐娘,“你那几日又正巧病倒了,这么说来,你们都是无辜的,都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可这玉佩在你们魏家,在魏二姑娘的闺阁中,除了你们,就只有魏大姑娘知道,你们要都是无辜的,也都有人能为你们证明,那说来说去,只有大姑娘有嫌疑了。”

他面色一沉,再没了先前打趣调笑的模样,一侧目,扬声叫曹禄:“你去魏家走一趟,请大姑娘移步吧。”

祺玉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不,齐娘的心也一个劲儿的往下沉了沉。

她不信郭闵安敢动魏鸢,不然等姑娘回来,不会与他善罢甘休,郭闵安要是有这个胆子,今儿就该一起带了大姑娘到府衙来,不至于只拿了她们几个做奴婢的开刀。

这会子公堂上三五句话没问完,话锋一转,要人到魏家去提了大姑娘来……

到底是干刑名的出身,摆明了拿大姑娘吓唬祺玉的。

齐娘侧目去看祺玉,她面上果然写满了惊慌二字。

偏曹禄那头眼下又十分配合,听了郭闵安的话,竟真的站起了身,拱手做个礼,就要提步出门。

祺玉忙去磕头:“大人,我们姑娘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没到过清乐院,我们姑娘一样没去过呀,您既信了奴婢是无辜的,怎么却要拿了我们姑娘到衙门来问话。”

她是真心维护魏鸢的,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

齐娘就跪在她身旁,她每一下磕头,额头碰在青灰色的地砖上,都能发出声音。

这丫头真是……

齐娘想上手拦的,郭闵安先她一步开口拦了祺玉的举动,等到祺玉红着眼睛直起身,额头上果然已经见了红肿。

郭闵安下意识的拧眉:“你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为了你主子,把头磕成这样子……”

祺玉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其实那一包眼泪没掉下来,只是浸湿了眼眶而已:“大人要拿了我们姑娘到大堂来,奴婢怎么能不着急,我们做丫头的不打紧,可姑娘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姑娘既没做过……”

“你怎么就晓得,大姑娘一定没做过呢?”郭闵安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肯再听她的求情,“其实方才齐娘说,忍冬和忍云没出过清乐院,也没跟外头的人接触,我就懒得搭理她。后来你又说,从魏二姑娘离开齐州,你就再没到过二姑娘的清乐院,我仍旧懒得搭理你。这会儿你们都说自己无辜,那我只能去请大姑娘移步,到府衙来问几句话,你却又要说,大姑娘也是无辜的——”

他蓦然拍案,那惊堂木未动,是郭闵安摊开了手掌,重重的拍在红木的长案上:“你们个个儿都无辜,那郡主殿下的玉佩是自个儿会飞,趁着无人注意时,不翼而飞了吗?”

祺玉支支吾吾,解释不出别的话来。

齐娘眯着眼:“大人说懒得理会我们,奴婢不懂。”

“你不懂?”郭闵安哼了声,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音儿,“齐娘,你这么伶俐的一张嘴,脑子会转不过这个弯儿?忍冬和忍云也好,祺玉也好,甚至是魏大姑娘也罢,真要偷盗这玉佩出府,需要自己动手吗?你们魏家家大业大规矩大,能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丫头,底下的小厮丫头谁不高看两眼,她们真要偷玉佩,交代给别的什么人也就死是了,自然了,还有你——本官可听说过,你在魏家地位不同,为着奶大二姑娘,连魏业都愿意抬举你,乃至于你顶撞了当家主母,魏业都不拿你怎么样。齐娘,你要想动一动那玉佩,自己装病,叫外头人只以为你与此事无关,可背地里却指使了别的什么人去偷东西,又怎么说?”

齐娘后背一僵。

她今日所见这位齐州知府,本以为他吊儿郎当也没个正形,先前她们三言两语,他又好似全然信了,她那会儿还在心中不屑,这样的人,竟也配做一方的知府。

可是郭闵安突然正经起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一个字都没有信,只是当个趣儿一样的听她们几个在这里辩白。

“怎么?还不愿意说点儿什么?”

郭闵安的神情愈发得意起来,忍冬和忍云早不敢抬头看,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肩头瑟瑟发抖,一味的缩着脖子。

只有祺玉抿紧了唇角扫过齐娘一眼,可也只是一眼而已,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其实那一眼齐娘看见了,她面上强撑着,心下已然掀起波澜。

郭闵安有一双鹰一般犀利的眼,加之他为此案心力交瘁,今日同魏业做了这么个交易,才能名正言顺的把人带回府衙来审问一番,自然一丝一毫的细节处都不肯轻易放过,故而祺玉的那一眼,便入了他的眼中。

曹禄是在看见了郭闵安把惊堂木握在手中时,回过身来拜了个礼。

从方才他起身要出门,便没有再落座下去,这会儿他站的比众人所跪之处稍稍靠前些,自然也是把祺玉的目光看在了眼里,心中有了计较,才愿意开口叫住郭闵安。

郭闵安一愣,也是没想到曹禄突然开口。

他拢了拢眉心:“怎么了?”

曹禄弓着身子,抬眼看上去,眼神明亮,闪烁着光芒:“大人移步内堂,下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大人谈一谈。”

“现在?”

曹禄说是,仍旧做着礼未收。

郭闵安觉得这时候趁热打铁才最好,祺玉显然是有了松动的,这丫头一心都只有魏鸢,她怕魏鸢名声受损,绝不可能叫衙门里的人到魏家去拿了魏鸢到堂上。

可是曹禄……曹禄是知道事儿的人,平日又不轻易开口,眼下他突然说有话要私下里说……

郭闵安再三的想了,随后站起身来:“跟我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的闪身入了内堂去,只留下齐娘她们仍旧跪在那里,两个小一些的还是不敢抬头乱看,可齐娘却横过去一眼扫过祺玉。

衙门的师爷和主薄还在,她又不敢开口,只是拿眼神警告了祺玉一番。

然则祺于也只是愣了须臾而已,便别开眼,索性不再看她。

齐娘知道,郭闵安得逞了,他利用大姑娘拿住了祺玉的心,杀人诛心,这位知府大人真是个中好手。

却说郭闵安那里带着曹禄入了内堂中,他也顾不上坐,等收住了脚步,一回身:“你是看见了祺玉的目光了的吧?”

曹禄说是。

可他越说是,郭闵安反倒越来气:“曹禄,你也在衙门里当了几年的差,虽说是闲散人,平日也不管事,可你总见过断案时的情形,这府衙中的卷宗,你也没少看!祺玉分明有所松动,你却这时候……”

“正是因为祺玉已经有所松动,下官才要请大人移步。”曹禄不慌不忙的,“大人拿了她们回衙门,不就是想撬开她们的嘴,好早日找到玉佩的下落吗?”

郭闵安点了点头没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曹禄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郭闵安往一旁坐过去,站在他身边儿,略弯一弯腰:“大人敢用刑吗?”

郭闵安险些拍案而起:“胡说什么!”

“下官是不是胡说,大人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曹禄嘴角是上扬的,眼底却全都是不怀好意,“即便祺玉松了口,说出什么同齐娘有关的话,倘或齐娘矢口否认,两个人一时又僵持不下,大人,您敢用刑吗?”

他说的不错。

祺玉下意识看向齐娘的那一眼,一定不是在求助,而是她分明知道些什么,且她所知的,一定与齐娘有关。

而祺玉痛苦又挣扎,如果不是他突然说起要去拿魏鸢到府衙,祺玉一定不肯供出齐娘。

但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如果齐娘不认呢?

那女人伶牙俐齿的,他方才就见识过了。

用刑……吗?

郭闵安深吸口气:“你想说什么?”

“下官想说的,很简单。”曹禄眼底闪过狠戾,“她二人若僵持不下,祺玉要咬死了齐娘,而齐娘又反过头不认,说祺玉诬陷她,大人便用刑,也没什么不妥的。公堂之上,嫌犯对峙,若有旁的人证物证,倒也算了,若然没有,便各自用刑,谁在撒谎,总有熬不住板子,愿意说实话的那一个。”

郭闵安呼吸一窒,眯着眼,缓缓抬头,视线也是缓缓的,落在了曹禄身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咬紧了牙关,慢悠悠的问曹禄:“年前你爹到魏家提过亲,我没记错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四章:开口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四章:开口第254章开口

曹禄是面沉如水,郭闵安这话,便是往他心窝上戳的。

提亲这件事,到如今已然成了他们曹家的笑柄。

他如今年纪到了,早些年的时候为着在官场上不稳定,家里虽说是花了银子给他捐了个官儿,可到底初来乍到,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谁也说不准,所以那会儿按着他爹的意思,便把成家的事情往后搁了搁。

曹禄自己也是一直到今年年初才知道,他爹那哪里是先往后放一放,想叫他先立业再成家呢?打从魏家回齐州的时候,他爹就盯上了魏家大姑娘。

人家讲低嫁高娶,他曹家在齐州城算是有头有脸,可真要放到魏家跟前儿,那点子家底原不够看的,即便是他早年考取了功名,可偏偏又不争取,倘或能有个不错的前程,那魏鸢配他便是高攀,也不怕魏业有不答应的。

他爹那会儿就动了心思,一直到他考取了功名,这份儿心思暂且搁下去,想着他要是能出人头地,将来不怕没有一门好亲事,可从他官场失利,他爹便又把眼睛盯在了魏鸢的身上。

今年年初时,他在齐州知府衙门任职正好满了三年,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而魏鸢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他爹这才登门去提亲。

可是不料魏业一口便回绝了——要说魏业这个人,明面儿上的事儿他也真不会做的太绝了,那时虽回绝了他爹的提亲,但却并不是那般强硬,只说魏鸢还小,他舍不得这么早就给孩子定下亲事,只想再多留两年,况且如今他又是公门中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六品,他们魏家原不过是做生意发家的,家业看着是大,可要与他们曹家作配,只怕稍显不足。

他爹弄了个没脸,后来这事儿也不知怎么的在城中传开了,一来二去的,他们家的脸也算是丢尽了,后来为这个,两家的走动也少了好些。

曹禄知道他爹仍旧不死心,其实如今看来,宋家那个宋宜,未必就比魏鸢差到了哪里去,况且宋宜的亲哥哥又高中,只等来年秋试下场,若能再中,将来前途便无量,只是曹禄心里也清楚,他爹之所以死死地巴着魏家不愿意松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齐王殿下。

但他读圣贤书长大的,骨子里也有文人的傲气,这些年在官场上,也见惯了底下人的卑躬屈膝,魏业这样弄得他们家颜面尽失,这口气,他爹能咽下去,他却不能。

今次魏家出事,他心下不知多高兴,后来郭闵安又把魏家的事儿交给他去盯着……

“大人,您不也正因为一早就知道此事,才会叫下官去盯着魏家的事情吗?”曹禄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您说下官公报私仇也无妨,横竖下官心里的确是痛快,便也不怕旁人来说。只是大人也想一想,如今僵住了,您把人拿回了衙门来,要是审不出个所以然,来日齐王殿下的心里,难免还是有个疙瘩解不开。虽说今次是魏业自己松了口,叫您把人带回来的,可下官也能想象得到,就凭魏业的为人,来日在殿下面前,‘不经意’的带出几句什么不中听的话,受罪的,还是您。”

郭闵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魏业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压根儿不指望魏业守口如瓶。

今天魏家走这一趟,魏业委实没沾什么光,想做的事儿倒是做成了,可家中女眷被他这样明着带回府衙,这面子可丢尽了。

诚如曹禄眼下所说,真要是撬开了齐娘她们的嘴,问出个所以然来,倒也罢了,回头齐王真要发难,他也有话可说,能够应付过去,可要是什么也问不出,落在齐王殿下的眼中,大抵便是他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故意给了魏家难堪了……

郭闵安觉得憋屈的很:“你瞧瞧我这个知府当的吧,分明是魏家出了内鬼,我今日就是拿了魏鸢到堂也不为过,可为着齐王殿下——”

他那尾音拖长了,又戛然而止,其实要说什么,他和曹禄心照不宣罢了。

曹禄仍旧弓着腰站在那里:“大人此时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多少年不都这样过来了,难道魏家从前就真没有作奸犯科的时候了?大人在齐州做知府这么些年,魏家真是一清二白的?只怕未必。大人,您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成了,谁叫咱们这位殿下,把魏家的魏鸾当心头肉一样供着呢?宫里头都不说什么了,哪里轮得着咱们说三道四。”

是,他们为官为臣的,是不配对着一位亲王指手画脚,更不该背地里说三道四。

而且郭闵安不是不知道,早些年齐王还没有离开京城时,陛下放他在各部中历练,那是个能独当一面的能人,这位殿下到底宫里头长大的,那是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身经国治世的本事。

可怎么到了齐州,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都怪魏家的魏鸾,真真是红颜祸水,平白糟蹋了齐王殿下的一身本事,到如今为了个姑娘,齐王也成了是非不分的。

只是这话郭闵安不敢带到明面儿上来说罢了。

眼前站着的这个曹禄,平素看着平庸无为,可他真是个庸碌之辈吗?公报私仇的事儿都敢干,还敢堂而皇之的认了,这个人,骨子里带着一股狠戾,只是平日众人都叫他这副读书人的面孔给哄骗了而已。

郭闵安好半天都不吱声,曹禄拿不准他心里头到底怎么想。

眼下话也说出口了,曹禄一向还算是个谨慎的人,就只怕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撺掇着郭闵安对齐娘和祺玉用刑,这事儿真传到魏家人耳朵里,再或是进了齐王殿下的耳朵里,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郭闵安点了头倒还好,总归这事儿也是郭闵安拍板定案的,他一推干净,有什么事儿也轮不着他一个小小的六品散官来担待,横竖前头还站着这位齐州知府。

要是郭闵安怕了……

曹禄眼神变了变:“大人,您这么犹豫不决,还不如干脆就不要把人带回衙门来。”

“你说什么?”郭闵安眼中闪过阴鸷,“曹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吗?”

曹禄却挺直了腰杆:“下官当然知道——大人,难道您在齐州一日,就忌惮齐王殿下一日吗?您官在四品,陛下委您以重任,叫您把齐州政务一肩担了,如今遇上魏家这样的案子,您畏手畏脚,一拖半个月,不敢动魏家人一根手指头,这也就算了,到现在把几个做奴婢的拿回衙门里来审问,却又连用刑都不敢——”

他一句话再三的顿了,其实眼底是有不屑的,只是很淡,好似也是怕真的惹怒了郭闵安,这才有所收敛一般。

曹禄在激他,郭闵安心里清楚的很。

他倏尔拍案而起:“曹禄,这样子激怒我,是怕我不用刑,而你今日怂恿,来日传出去,你就再没用好日子过了吧?”

郭闵安一面说,一面哦了一声顿一顿声儿,紧接着又把前话接上:“不光是你,还有你们曹家。你们家到底是要做生意的,还要在齐州混下去,少不了要看魏业的脸色。年初魏业拒了你爹的提亲,我也没见你爹有多硬气,就彻底跟魏家断了往来,这生意上,该来往的,不照样来往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魏业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知道这事儿拂了你们家的脸面,生意上对你们家也算诸多让步和照顾,从年初到如今入了十月,你们曹家,没少捞着好处吧?”

要说来令人不齿,可郭闵安到底为官不钻营商场上的事儿,这些同他原本是毫无关系的,只是有时候闲来无事,当个闲话听一听,心里头过一过,觉得这些做生意的人,真是有意思的很,分明为儿女的婚姻之事闹成这样子,却还能仗着这样的事情,从人家家捞好处,一辈子到头,连点子骨气都没有,全为了银子而活着。

所以郭闵安有时也觉得奇怪,曹禄生在那样的家里,他爹又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他,还有一身的傲骨,不轻易低头,也不为一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现在更好了,为了报复,也不怕得罪魏家,甚至是得罪齐王殿下。

也不对,他还是怕的。

郭闵安勾了勾唇角,左手一抬,落在曹禄肩膀上,轻拍了几下:“不过呢,你说的也对,我在齐州任知府,总不能一直窝窝囊囊的当着这个知府。你也为官久了,到了年底吏部考核政绩,我能不能再往上爬,全是看我在齐州能不能有所作为,我要为齐王殿下就缩手缩脚,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说不得回头吏部斟酌再三,还要把我从齐州知府的任上拿下去。”

他收回手,负手在身后,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我大半辈子的努力,才走到今天,也不能为这个就断送了。”

曹禄原本听他先前那些话,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郭闵安说错了吗?那些事儿本来就是他爹做的,郭闵安只是看不惯他有心激怒,才拿来说嘴罢了。

后来又听郭闵安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一颗心跌回肚子里,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大人说得很是,怎么着也不能为这个把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其实大人反过来想一想,也大可以安心。这案子不是您无中生有,玉佩也不是您弄丢的,齐王殿下便是来日有心为难您,吏部的诸位大人,甚至是陛下,总是能看见您的赤诚之心的。”

赤诚之心?说的可真是好听。

郭闵安回头看他,似笑非笑的嗤了声:“怎么着?顶着齐王殿下降罪的风险,对几个奴婢动了刑,这就是我的赤诚之心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您又不是要跟几个女人过不去,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查清楚案子,早日把郡主娘娘的玉佩寻回来,也是为着不再生事儿,咱们早知道,那玉佩要给有心人得了去,只怕要惹出大乱子。”曹禄脚步放慢下来,同郭闵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前头走着,“这才是您的赤诚之心。”

郭闵安懒得理会他,他的这张嘴,如今他才算是见识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大堂时,郭闵安的眼最尖,瞧见了齐娘的双手放在膝盖处,手腕子转动,再揉着她的膝头。

他上了高台,往明镜高悬下置的官帽椅坐过去,才落了座,便扬声叫齐娘,见齐娘抬眼望上来,噙着笑问她:“你在魏家受奴才们尊重,主子们也不拿捏你,是不是有好些年,没这样跪过人了?”

齐娘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作立时收住了,眯了眯眼,看看郭闵安,又扫过曹禄,抿紧了唇角,默不作声。

郭闵安也不在意:“你还是不愿意开口,也没什么,祺玉啊——”他拖长了音,转而去看祺玉,“想清楚没有?你们要还是不肯说,一味的只说自己是无辜的,本官只能派人去请魏大姑娘了。”

看样子他和曹禄到内堂一通嘀咕,是越发坚定了要撬开她们的嘴的这个念头了。

而祺玉先前的匆匆一瞥,郭闵安也没有忘记。

她不开口,总有人憋不住会先开口的。

祺玉死命的咬紧了下唇:“大人,我们姑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做什么,她是魏家的大姑娘,偷了郡主娘娘留给二姑娘的玉佩,对她有什么好处?对魏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可不好说了,总要请大姑娘来问上一问,才能知道,是不是?”郭闵安拢指于案,指尖在案上轻点着,“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老实说了,”他一面说着又叹气,“曹禄啊,还是你辛苦一趟……”

“大人!”祺玉一躬身又叩首拜下去,“齐娘病倒的那几日,是起过身见过人的,且她偷偷摸摸的,像是专程背着人!真的跟我们姑娘无关啊大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五章:告发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五章:告发第255章告发

郭闵安只管掖着手,一面听祺玉回话,一面调转过视线,只盯着齐娘打量。

说来倒也奇怪。

照郭闵安想来,祺玉老实交代开了口,把齐娘给供出来,齐娘总归该把怒意带到脸子上才对,可他再三的瞧,却都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一直等到祺玉话音落下,郭闵安才敛神点点头:“照你所说,本该在病中起不了身的人,偷偷摸摸的见了旁人,一味的背着人,委实是古怪。只是祺玉,你又是如何就撞上了呢?”

横竖话已至此,祺玉便也没了顾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原也不是她要对不住齐娘,实在是总不能等郭闵安真的派了人到府上去拿了她们姑娘来,要叫她在姑娘和齐娘之间选一个,她一定是要站出来维护她们姑娘的。

祺玉嘴角抽了下,旋即又把唇角拉下去:“大人也知道,齐娘奶二姑娘一场,在家里头人人高看她两眼,连我们姑娘也是不例外的,打小的时候我们姑娘就很敬着齐娘。这回齐娘突然病倒,二姑娘又不在家,我们姑娘唯恐齐娘有什么不好的,在她病倒的第一日,是亲自去看过她的……”

“你方才不是说,魏大姑娘没去过清乐院?”郭闵安面色一沉,声儿也一并沉下去,质问出声来。

“奴婢病倒那日,不是在清乐院安置的。”那头祺玉惘然怔住,显然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叫郭闵安的疾言厉色给吓住了一样,还是齐娘冷笑着替她回了话,“奴婢病的突然,底下的小丫头们忙手忙脚的,就近在花圃旁边儿西跨院儿安置了奴婢,请了大夫来,大姑娘也的确来看过,是到了后半天,忍冬和忍云两个带着人把奴婢挪回清乐院去的。”

郭闵安觉得这一家子人都古怪的不得了。

祺玉这就算是把齐娘给出卖了,可齐娘呢?一扭脸儿,还替祺玉去开脱,这女人说来伶俐,可眼下办的事儿又真不够聪明。

他冷着脸看,果然见祺玉面上闪过愧疚似的,又把头略低了低。

“你倒是个好性儿的……”郭闵安声儿钝钝的,却也不与齐娘多说,总归是齐娘自己也很有分寸,替祺玉分辨完了,就收了声不再开口,那架势分明是等着祺玉把后头的话给回完了。

郭闵安又觉得好笑,这模样倒像是全然不怕。

究竟是问心无愧,还是仗着有魏鸾的关系在,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念及此他便越发拉下脸,音调转了几回才又叫祺玉:“你继续说。”

祺玉这会儿是真的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愧对齐娘。

平日在宅子里,齐娘对她们这些丫头都诸多照顾,尤其是她在大姑娘身边儿最得脸,打小齐娘看顾二姑娘,也没少心疼她们姑娘,她跟着沾光,齐娘拿她当孩子一样看待的。

即便是今日她捅出了那日所见的事情,郭闵安一时把她给问怔时,齐娘还仍旧在替她分辨。

祺玉心口突突的疼,吸了吸鼻子:“那是齐娘病下去的第三日,我们姑娘打发奴婢到清乐院去看一看,就怕齐娘身上仍旧不好。大人大概不晓得,先前我们姨娘进府,后头为着胎像不稳,齐王殿下心善,调了府上的周太医日日往西院去看顾姨娘这一胎,一直到殿下要出城往湖州,才另换了一位太医来,把周太医调回到自己身边听用了。是以我们姑娘原是想着,这都三天了,要真是齐娘身上还不见好,不如烦请府上那位太医辛苦一趟,就怕外头的大夫医术不精,再耽搁了齐娘的病。”

这可真是不知道的。

几个月前魏业从外头谈生意回来,身边儿是带了人的,那会儿城中传什么的都有,再到后来又纳了妾,对外说是扬州章家送到他身边儿去的人,这才把外头的流言给平息了。

魏家的这位姨娘有了身孕,他也大概知道一些,可要说齐王殿下派了周谌到魏家给那位姨娘诊脉,这真是闻所未闻!

周谌是太医院出来的人,又是得了太后青睐,专门拨到齐王府来照顾齐王的,论说谁也没那个本事和福气,叫他动一动手,去诊个脉,哪怕是章夫人都不成,更不要说只是个妾。

郭闵安面皮抽了抽,他早知道齐王殿下爱重魏鸾的紧,也不是没干出过荒唐的事儿,可这未免也太荒唐。

他深吸口气,勉强平复着心绪:“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叫周太医到府上给你们姨娘看顾胎像……”他一面说着,又啧的咂舌,那声低叹也只有他身旁站着的曹禄听得真切罢了,“你就是那会儿撞见了齐娘的?”

祺玉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抬眼偷偷看了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点头说是:“跟齐娘见面的那个小丫头,看着脸生的很,一直到今日,奴婢也想不起来,那是哪里当差的丫头。这事儿奴婢也跟大姑娘说过,可大姑娘也没当回事儿,只是觉着也许是齐娘身上见了爽利,有些别的事情要交代,就没多问。等到府里出了事,说那枚玉佩丢了,我们姑娘起先是起过疑心的……”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能感觉到齐娘的目光投向她。

祺玉始终不敢同齐娘对视,有些讪讪的,不动声色的又往一旁挪了挪:“可是后来姑娘说,齐娘奶大二姑娘的,情分摆在那里,原也没什么理由要这样害二姑娘,况且魏家这十几年来,从没有亏待过齐娘,她更没有理由要这样害魏家,所以叮嘱了奴婢,只当那日什么都没瞧见,对任何人也不要再提起,要真是有什么事儿,一切等二姑娘从湖州回来,只说给二姑娘知道,叫二姑娘自己拿捏也就是了。”

她说着又躬身下去拜了个礼,瓮声瓮气的:“今日若不是大人起疑心,要派人到府上去拿了我们姑娘到府衙,奴婢也不会说的。”

“你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你们姑娘不叫你说,你到了这大堂上,也敢三缄其口,若非本官再三威逼,你仍旧闭口不谈此事。”郭闵安的音调冷透了,惊堂木又一次重重拍响,底下跪着的丫头们纷纷瑟缩了一回。

他横着扫下去,只有齐娘,腰板笔直,纹丝不动。

“齐娘,你又有什么要说的?”他拔高了音调,好似有些得意,比起先前阴沉个脸的模样,眼下听完了祺玉的话,倒真有了几分愉悦挂在脸上,只是又浅浅淡淡的,不仔细看,便看不真切罢了,“你见的是什么人?见她又说了些什么话?”

“大人,奴婢在魏家服侍也有十几年了,难道私下里见几个小丫头都不成了?从前奴婢每日要见很多人,还有外头往来想见我们姑娘的,都是奴婢应付打发,每日不知要同多少人说上多少话,怎么今次到了大人口中,就全成了质问呢?”齐娘丝毫不惧,端的是一派问心无愧的模样,昂首挺胸,直与郭闵安四目相对。

其实她这话本不错,她又不是低等的仆妇,素日在清乐院埋头干活儿见不得人,人家说老奴似半主,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了。

这次魏家出事之后,郭闵安倒也稍稍的扫听过。

魏子期和魏鸢兄妹两个也都有乳娘,只是魏子期到底是嫡长,当初魏业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个儿子身上,从他会走路,魏业就时常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是以也轮不上乳娘指手画脚的管教他,等到他年纪再大些,那会儿孙夫人尚在人世,一家人也还在京中,孙夫人做了主,在外头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安置了魏子期的乳娘,打那之后每个月都差人送去十两银子,又把她儿子放到了魏家柜上办差事,一直到魏业举家迁回齐州,魏子期的乳娘一家人留在了京城没有一块儿回齐州,这才算慢慢断了往来和联系。

至于魏鸢的乳母,是在魏鸢六岁那一年,看顾魏鸢不得力,害得她失足落水,险些丧命,魏业发了好大的脾气,索性把人赶出了魏家,魏业那时还小,也不大懂这些,一切全凭了魏业做主而已,倒是魏子期去求情过几句,只是不大顶用。

至于魏子衍嘛……他有个亲娘在府中,乳娘本来也就没什么地位,况且章夫人又不是个大肚能容的人,也见不得底下的婆子作威作福。

是以这十几年过去了,魏家这些个孩子,庶出的便不论,嫡出的这几个,也就只有魏鸾的乳娘还跟在身边儿服侍,且地位不俗。

齐娘这话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她也有这个资格说出口,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郭闵安嗤笑出声来:“你平日要见什么人,谁也管不着,本官知道你在魏家受人尊敬,连魏业都高看你,谁还敢拿捏你?只是齐娘,你莫名其妙的病倒下去,直说自己起不了身,把什么事儿都推给别人去做了,怎么好端端的,又专程背着人去见个小丫头——”

他拖长了尾音,手一抬,虚空指向祺玉:“她也是从小就在魏家服侍的,底下的小丫头们凡是有些脸面的,祺玉八成都认得,可她今儿个说,你见的那丫头,她到现在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服侍的。齐娘,本官倒想问一问你,那丫头,是哪里服侍的丫头,又是为什么私下里与你见的面?”

实际上在齐娘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郭闵安心里就已经松了那口气了。

按照曹禄怂恿他时的说法,无非是怕齐娘抵死不认,与祺玉两个人在堂上僵持不下。

这会儿齐娘倒大大方方的认了,她的确是私下里见过人,这便很好办,也省得他动大刑,回头真触了齐王殿下的霉头。

然则郭闵安的那口气才松下去不久,齐娘的一句话,便叫他脸色大变:“奴婢见的只是院子里扫洒的一个小丫头,她家里出了事,又没那个面子到夫人面前去求个假,管事的婆子素日里不待见她,那日见面,不过是正好撞上,奴婢见她哭哭啼啼,多问了两句,仅此而已。”

郭闵安黑着脸:“病的下不了床的人,正好撞上个哭哭啼啼的丫头,齐娘,你打量着蒙本官是吗?”

“大人不信,奴婢也没办法,奴婢只能说,那日奴婢身上已经见了好,能起身,躺了两三日,整个人都恹恹的,才想出去走走散散心,难不成这也有不妥了?”齐娘面不改色,连目光都不曾有所闪躲,“大人信了祺玉一面之词,一味的怀疑奴婢做手脚,怎么不想想祺玉先前说的,大姑娘都觉着奴婢不会害二姑娘,更没道理害魏家。大人,奴婢要跟人里应外合偷了玉佩出去,总要有个理由吧?”

是总要有个理由的。

她这些年在魏家过得不错,也没什么人敢平白给她气受,她因为什么要把魏家害到这个地步呢?

郭闵安一时沉默下去。

曹禄眼珠子滚了两滚,往旁边儿一侧身,拱手做礼叫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齐娘说的话固然也有道理,可祺玉眼见为实,她就是借病避开众人的眼,私下里见了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现而今到了堂上,叫祺玉当堂指认了,便又顾左右而言他。大人,您问的话,齐娘可压根儿就没有正面回答您,她一味的东拉西扯,不正是因为心虚吗?”

齐娘眸色一寒,咬牙切齿的:“曹大人,您也是衙门里的人,身在六品,说出的话,是要讲证据的,您这红口白牙,无凭无据,便说奴婢是东拉西扯,为着心虚不敢承认,敢问大人,您素日里就是这样断案的不成?”

郭闵安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大抵明白了曹禄想干什么,可眼下不成……

他略想了想:“跟你见面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本官这就叫人到魏家去提了她来。”

齐娘好似愣了下,只是她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她叫蕙仙,那日奴婢见过她后,给了她五两银子,打发了她家去料理事情,后来私下里知会了她那头的管事婆子,她如今还没回魏家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六章:失踪了

第256章失踪了

这可真是巧了。

齐娘义正词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本正经的,郭闵安细看之下,恍惚间竟险些信了她的。

可回过神来,郭闵安便拉下了脸:“一个院子里扫洒的丫头,一回家中便是半个月过去,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即便有你在管事婆子跟前替她告了假,齐娘——”

他话到后来,沉下音调去:“你是打量着我不晓得你们这样的人家,府邸之中是什么样的规矩?”

院子里头洒扫的丫头,比起主子们屋外的洒扫丫头更是不足。

在主子们屋外服侍的,若一时伶俐,得了主子的喜欢,将来出人头地,近身去服侍主子,也不是没可能,即便是不能,逢年过节,屋里的丫头们有赏赐,她们一样也都有,好歹是主子屋中服侍的人,在府邸中各处行走,人家都是要高看一眼的,倘或是家中出了事,能在主子跟前告个假,主子许了多久,那便是多久,大多时候还能得主子赏下一笔银子来。

至于说院子里扫洒的丫头们……宅子里的主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府中有这么一号人,是死是活的,主子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似蕙仙这样的丫头,一时在管事婆子跟前告了假倒也不值什么,可要一去半个月,连个人影都不见,魏家这样的人家,从来都不缺丫头使唤,哪怕一时缺了,外头那些过不下去日子的,要卖儿卖女的,巴不得把孩子卖到魏家去,将来只要不犯错,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养活家里头。

多少人挤破了头,连个洒扫丫头还争不上呢。

齐娘面色僵了僵:“大人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祺玉在这堂上指认了奴婢,奴婢也没必要跟您扯这个谎,撒了谎,就得想方设法来圆谎,要是回头圆不上,那是给自己个儿寻麻烦,找不痛快,更落了话柄在大人跟前,叫您有什么说的,好能拿捏奴婢。”

“拿捏你?”郭闵安冷笑出声来,“要说起来,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本官有什么好拿捏你的?齐娘,要不是为了魏家的这案子,本官连你长的什么模样,都不感兴趣。”

齐娘知道,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自然对她这样的小人物不感兴趣。

但目下看来,他便是没兴趣,也不得不对她提起兴趣。

齐娘哦了两声:“那是奴婢说错了话,大人您感兴趣的,是魏家,您原也不是要落了奴婢的脸面,奴婢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叫您费心思来整治奴婢。说来说去,您是为了断案,为了早日把玉佩寻回来,更是为了还魏家一个清白和公道,自然了,这清白不清白,公道不公道,还不是大人说了算的吗?”

这算什么?公堂之上,与他胡搅蛮缠吗!

郭闵安一拍桌案:“你休要与本官胡搅蛮缠!蕙仙究竟去了何处,你又交代了她什么事情,还不原原本本与本官说来!”

他厉声呵斥,忍冬和忍云早吓的噤了声,始终低垂着脑袋,连看齐娘一眼都不敢,仿佛这大堂上所发生的一切,同她们都是没有关系的。

齐娘却丝毫不惧,反而更将胸膛挺起些:“奴婢所言,本就句句属实,方才也说了,大人若不信,只管派人去查就是了。蕙仙她本就是齐州城中人,大人还怕查不到吗?为何大人一开口,却训斥奴婢胡搅蛮缠呢?这公堂之上,什么人敢胡搅蛮缠,难不成不要命了?”

曹禄使眼色过去,其实这种时候,齐娘狡辩,就大可用刑。

只不过郭闵安只当没瞧见一样,又追问了两句蕙仙家住何处一类的话,才又点了点桌案,扬声叫曹禄:“你带着人去,把蕙仙带到堂上来问话。本官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问心无愧,当真不曾在公堂上胡搅蛮缠——”他拖长了尾音,“齐娘,倘或你撒了谎,可别怪本官无情。”

齐娘好似十分心安理得,没有半分退缩。

曹禄眯了眯眼,显然对郭闵安的这个决定感到不满,只是碍于堂下还跪着这么些人,他一时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不情不愿的领了郭闵安的吩咐,出了门去点了一班衙役,与他一道往城西头回安坊上蕙仙的家去了不提。

……

齐娘不知道郭闵安到底是有意刁难她们,还是仅仅只为了消磨她们的耐心,在曹禄离去的这小半个时辰里,他没有退堂,却也没有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这里毕竟是府衙大堂,由不得她们放肆,更没有自由可言。

郭闵安靠着椅背,坐的不算端正,连看她们一眼的次数都很少,而她们呢?

她们几个人,并排跪在堂下,真是双腿都麻木了,早就失去了知觉一样。

齐娘时不时的抬头扫上去,郭闵安一脸的淡然,真是叫人看了牙根儿痒,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人。

祺玉的心思与她便又不同。

她是无心打量任何人的任何神情的,那些同她也全都无关了。

她一直都记得,姑娘那天交代她,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齐娘曾偷偷见过个脸生的小丫头这件事,那时姑娘说过的,这事儿闹开了,要真是拿住了齐娘,倒也就算了,只是二姑娘回府后,仍旧少不得会闹上一闹,这一闹,矛头便对上的是她们姑娘,只不过齐娘自己犯了糊涂,二姑娘也不会闹的太过分。

可如果把事情捅出去,到头来又发现齐娘是无辜的,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且不说将来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说二姑娘回来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闹个人仰马翻,倒霉的还是她们。

她们拿不准齐娘究竟做过什么,又觉得齐娘没道理害二姑娘,害魏家,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闭上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算了。

祺玉真是一直都记得,可郭闵安拿大姑娘威胁她,她没法子三缄其口,保持沉默,说到底,怪她自己经不住吓,郭闵安三言两语的,她下意识就去看齐娘,一个眼神逃不过,便把心底的想法出卖了。

郭闵安做了这么些年的知府,便是没有升齐州知府前,也是干刑名的人,她只是个深宅中的小丫头,哪里瞒得过郭闵安,又哪里是这位知府大人的对手?

眼下看这样子,郭闵安是咬死了这件事情,不打算轻易放过齐娘了,而齐娘的态度亦十分明显,就是抵死不认,绝不会承认郭闵安想听到的那些话。

祺玉不知道齐娘究竟是在抵赖,还是真的没有做过,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才苦闷又纠结。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曹禄从外头回来时,已经是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

郭闵安的眼神往他身后落,却没见着任何人跟着进门,当下心一沉:“怎么回事?”

曹禄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带着人辛辛苦苦跑一趟,从府衙到城西蕙仙家中,原也要走上好一段的路,这一来一回,耽误事儿又费脚程,他心下本就不耐,平日里什么事儿也不干的人,今日白跑这一趟,心里自然不满极了,况且蕙仙家里头那个兄长,简直破皮无赖一样,说起话来又恁的难听,他虽说是官府当差的六品,但人家既没杀人放火,又不曾作奸犯科,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抓了人扔到大牢里去,他没那么大的本事,更没有那样的能耐,示意就更窝火,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到了府衙中来。

这会儿听见郭闵安问,连个礼也没周全,匆匆的端了一个礼,又急着就站直了身子:“蕙仙压根儿就不在家中,下官多问了几句,她那个哥哥像炮仗似的,也没人招惹他,他自个儿就着了,后来在他家门口动静闹大了,惊动了他爹娘,二老才彼此搀扶着,颤颤巍巍的从屋里出来,说是蕙仙半个月前的确是带了五两银子回家去,但只在家中待了三四日,便说要赶紧回魏家当差,之后这十几天,就再没回过家了。”

他一面说,一面掖着手往旁边儿挪了挪,冷眼扫过齐娘一回,复将目光转向郭闵安,接着前头的话继续回他:“据蕙仙的爹所说,半个月前,家中的确是出了点事儿,他和蕙仙的娘双双病倒,偏蕙仙的大嫂子又回娘家小住,并不在家,她哥哥一个人找看不过来,才托人往魏府捎话,想叫她告个假,且回家中服侍几日,只等她大嫂子回了家,她再回去当差。蕙仙这姑娘是个十分孝顺的,当日得了信,当日便就出府回家了,还带了五两银子——”

曹禄面皮始终紧绷着,又顿一顿:“不过蕙仙的哥哥却说,三日前就该是发月例银子的日子了,他们知道魏家出了事儿,有官府的人围着,但她哥哥已经小半年挣不来银子,一家子老小全靠蕙仙的那点儿例银过日子,所以是一日也等不得。她哥哥从前在外行走,三教九流的也认识些,衙门里当差的自然也有相熟识的,便托了人给府里头递话,想叫蕙仙把银子先送出来,好顾着家里的日子,可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府上的人却只是推了,既没把银子送出来,也没叫蕙仙兄妹见上一面,再问得多了,便又说是蕙仙不肯把银子给她哥哥。”

这便奇了。

如果说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那一大家子都是靠着蕙仙的月例银子过日子,且蕙仙又一向是个极孝顺的姑娘,那没道理突然之间就不愿意给家里送银子了,怎么会闹得这样呢?

要说是有了什么矛盾,生了什么间隙隔阂,那也该当面说清楚。

她哥哥好歹也有些本事,能叫当差的替他递话到府里去,那要悄悄地见上一面,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郭闵安听来虽心有不满,但事总分轻重缓急,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他沉默了好半天:“你再派人到魏家去提过蕙仙没有?”

曹禄脸色越发沉下去:“大人,府衙到城西是远些,可也不至于一来一回要半个时辰。”

他未直接言明,郭闵安却已然明了,当下面色大变,几乎拍案而起,只是稍稍起身的一瞬间,察觉到过于失态,才重坐下去:“人不在?”

曹禄点头说是:“下官去问过王川,叫王川去问了管事的婆子,据管事婆子所说,蕙仙从半个月前告假离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只是平日蕙仙人老实,又勤勉肯干活儿,就是多干一些,也从不抱怨,所以管事婆子待见她,她虽然离府日子久了,但又加上当日是齐娘在她跟前儿替蕙仙告的假,她也就没追究,而且这回府上派月例银子时,她还特意替蕙仙领了那一份儿,原本想着等蕙仙回来,好好说她一顿,叫她长长记性,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任性,也就过去了。”

人离开魏家之后,的确回过家,而齐娘口中所说的五两银子也是存在的,且蕙仙的爹娘也证实了,家里的确是一时遇上难处,需得蕙仙回家中帮衬一二,那也就是说,齐娘她未必就说了谎。

要说齐娘与蕙仙串通一气,先把玉佩偷盗出去,而之后齐娘又在府外安排人手,将蕙仙杀人灭口,那蕙仙的爹娘与兄嫂呢?总不至于是买通了人家一家子。

郭闵安反手摩挲着下巴,怎么想这事儿都不通。

如果买通了一家人,再要杀蕙仙灭口就有些困难,那可是人家家里的“摇钱树”,就指着这个闺女过日子了,把人杀了,这一家老小的嘴难道吊起来,不吃不喝了吗?

郭闵安深吸口气:“齐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实际上曹禄回完了话的时候,齐娘也是错愕不已的。

此时郭闵安扬声叫她,她怔怔的回过神:“大人,奴婢不知道——奴婢说了,当日见蕙仙,就是偶然遇见,她哭哭啼啼,说起家中遇上难处,却又不知怎么在管事婆子跟前告假,奴婢见她哭的可怜,一时心善,才给了她银子,放她家去,可是这之后的事情,奴婢可什么都不知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七章:屈打成招

第257章屈打成招

天果然是冷起来,外头一阵风起,吹动檐下角铃叮铛作响,更显得悲戚凄凉。

齐娘没由来打了个冷颤,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蕙仙怎么可能就失踪了呢?

她突然心头一凛,觉得这是个圈套,彻头彻尾的圈套,而她,却仍旧不知死活的跳了进来。

可这个坑,又是什么人挖的——

齐娘咬着牙,侧目去看祺玉:“为什么要害我?”

祺玉叫她说的一头雾水,只是看齐娘面色实在难看,又觉得生怕:“什么?”

她犹记得,从府中出来,一路到府衙大堂来,是齐娘在一旁宽慰她,安她的心。

她也不愿闹成这样子,可她委实没有办法。

可是齐娘质问她,为什么要害人?

祺玉愣怔的工夫,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事儿,反手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害你吗?”

“只有你知道我私下里见过蕙仙——”齐娘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咬下祺玉身上一块肉似的,“祺玉,平日里咱们是无怨无仇的,我对你也算客气不错,你为什么要害我?或者说,不是你,是……”

是魏鸢。

郭闵安就那么冷眼看着,直到齐娘话至于此又戛然收住声音,他才高高的挑眉,接过齐娘的话来:“或者是魏大姑娘要害你?”

祺玉吃了一惊,目光调转,霎时间就落在了郭闵安的身上:“大人明察,这如何又同我们姑娘扯上了关系呢?诚如齐娘所言,素日里无冤无仇的,我们姑娘图的是什么?哪里有齐娘说的这样的事情?她私下里见过蕙仙,之后蕙仙便失踪了,现如今闹到您面前,查出来了,她便一推干净,反过头来要赖在我们姑娘身上吗?”

她一面说,一面咬着牙啐齐娘,一双眼憋得通红,真是恨上了心头,恨红了眼儿的:“你也是家里服侍了这么多年的老奴,现如今到了府衙,自己闯出来的祸,你红口白牙一张嘴,怎么能往我们姑娘身上推?真是没了王法,不成体统了!”

郭闵安见她这般义正词严,不免动容,点点桌案又叫齐娘:“蕙仙是你送出府的,她管事婆子那里也是你去告的假,现在人失踪了,既不在她家里,也没回魏府,齐娘,你怎么说?”

齐娘目瞪口呆:“大人,您想叫奴婢说什么呢?难不成奴婢一时的好心,存了善念,今日就该叫人诬陷死吗?”

“你说诬陷,这是说祺玉,还是说魏大姑娘?”郭闵安绷着个脸,“你自己也说了,只有祺玉见过你私下里见蕙仙,且她又告诉了魏大姑娘知道,这事儿还是魏大姑娘一直帮你隐瞒,即便是魏家出了事,她仍旧没有把这件事拿到明面儿上说,甚至不曾私下里敲打你,要是想害你,还用得着等到今日上了大堂,祺玉吞吞吐吐的,才把你供出来吗?”

他原本是存了疑影的,蕙仙的失踪太过离奇,这时候人不见了,要说齐娘有没有嫌疑,她一定有,当日她也未必就算得到,私下里见蕙仙的事情会给祺玉正好撞见。

如果没有祺玉那日到清乐院去看她,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蕙仙失踪,哪怕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未必有人把她当回事看在眼里,即便有那么一天,他查到了蕙仙这个离奇失踪的丫头身上,也牵扯不出齐娘了。

只是他先前也想了,一来齐娘究竟图什么?二来按蕙仙爹娘和哥嫂所说的,齐娘又委实没有撒谎,偏就有那样巧合的事,给齐娘撞上了不成?

但现在齐娘和祺玉两个各执一词……

郭闵安眯了眯眼:“齐娘,总归你的嫌疑是最大的,自然了,你不服气,觉得祺玉坑了你,这都不妨事,且等本官去见一见魏大姑娘,再做定夺就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来,又叫曹禄:“把人带下去关起来,你来安置妥当了。”

祺玉小脸儿涨红了,说来说去,这位知府大人谁也没有信,还是要把这些糟心的事情拿到姑娘面前去说去问,她愤愤的瞪了齐娘一眼,只是在这堂上,不好再说什么而已。

郭闵安也算是有点儿良心,没有非要拿了姑娘到堂上来问话,好歹顾全了她们姑娘的名声。

那头曹禄心中却不满。

齐娘和祺玉既各执一词,为什么不用刑?

这什么都没审出来,就要退堂了,他先前说的那些话,真就成了妄作小人,公报私仇的。

他叫了声大人,略一弯腰:“齐娘和祺玉二人各执一词,大人即便到魏家去问大姑娘,想来大姑娘也只会偏袒祺玉,再不济,她只推说自己不知,大人又能拿她如何?她毕竟还是魏家的嫡长女,若一问三不知,大人不是仍旧白走一趟吗?到头来,还得从齐娘和祺玉身上找寻。”

郭闵安要步下堂去的脚步一收,回头去看曹禄,面上喜怒不辩:“那依你的意思呢?”

曹禄嗤了声:“真用了刑,也不怕她们不开口说实话,要真是受过了刑,还能咬牙挺着说跟自己无关,那才有几分可信。可是蕙仙离府又失踪也是事实,这里头,十有**还是有鬼。不是齐娘做了鬼,就是祺玉做了鬼,又或是不经意间说漏嘴,给别的什么人知道了,拿来大做文章,想坑齐娘也未可知?”

他当着人家的面儿就说用刑了,忍冬和忍云越发把肩头一缩,更不敢说话。

齐娘呼吸一窒。

曹家人登门提亲的事情她知道,祺玉也知道,可她没想过,曹禄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她咬紧了牙关:“大人便是用了刑,奴婢也只有一句冤枉,等我们姑娘回了齐州,奴婢是要请姑娘主持公道的!大人也不想落个私动大刑的名声吧?眼下奴婢和祺玉各执一词是不假,可大人您说得上来蕙仙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吗?您拿不准,也说不上来,如何就要对奴婢和祺玉各自用刑,这不成了严刑逼供吗?曹大人——”

齐娘拖长了那声儿音调,阴恻恻的转而去看曹禄:“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八章:阴谋

第258章谋

这所谓的大刑,是没有动,郭闵安也动不成了的。狂沙文学网

齐娘是豁出去了,一听曹禄说要各自用刑,把魏鸾搬出来吓唬人。

其实一个闺阁姑娘,能替她主持什么公道做什么主?

郭闵安又不糊涂,明里暗里的,这是抬了齐王下出来吓唬人。

实则他心中不悦,齐娘本就有极大的嫌疑,还这样子威胁恐吓他,若他硬气些,便先治她个藐视公堂之罪,也不为过。

可郭闵安不愿意惹祸上。

他是跟曹禄说过,这件事上纵使得罪了齐王,将来真闹到御前,他也不怕陛下拿他如何,他毕竟还是一方知府,这样子断案主事,是他分内的事,反倒是他不畏惧齐王下威严,还能义正词严的处置魏家人,陛下和吏部该嘉奖他,高看他。

只是一码归一码,真拿住了证据,又或是两个人红口白牙的狡辩,用刑也就算了,现在既扯出了蕙仙,还把魏鸢也牵扯在其中,要动刑,就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了。

说曹禄有心计,他暗地里背着人怂恿自己用刑,可要说曹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又的确是这样的,哪里能当着齐娘和祺玉的面儿,这么直白的说用刑也无妨,反倒落人口实。

他们曹家和魏家那点子纠葛,这齐州城还有不知道的?

他今天真听了曹禄的用了刑,等齐王回来,齐娘在魏鸾面前胡编乱造一通,曹禄吃不了兜着走是一回事,连他也脱不了干系。

是以郭闵安只能充耳不闻,抬脚就走,留下曹禄恨得咬牙,齐娘和祺玉各自松了口气,旋即又愤愤的朝着曹禄丢了白眼过去。

而曹禄到底不是主事的堂官,他劝不动郭闵安,只能眼看着郭闵安拂袖离去,才带了人各自关押到府衙大牢中,余下一概不提了。

……

黎晏他们从湖州动启程也有几工夫,原本他担心车马劳顿,魏鸾吃不消,来的时候为了孙昶的案子,就走的急,一路上魏鸾就总是在催,到了湖州时,她歇了好几,周谌又开了好些安神补气的方子,她一连吃了三五,才缓过劲儿来。

眼下要回齐州,本按黎晏先前想的,慢悠悠的走,只当游山玩水,横竖事也办完了,没什么要急的,能这样子带着魏鸾离开齐州到外头走走,机会也实属难得,哪怕还有魏子期跟着,可只要他吩咐了放慢脚程,魏子期即便是心里明白,也无可奈何。

但是魏家出了这样的事,魏鸾自从得了信就惶惶不安,哪里肯放慢脚程,简直比来的时候催的还要厉害。

如今昼夜不停的赶了三五的路,这一后半晌魏鸾便吐个不停,中午好不容易进了些东西,又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脸色实在不好。

黎晏叫周谌请了脉,倒也没有大碍,就是赶路累着了,加上马车中颠簸的很了,她又心神不宁,才会这样呕吐,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如此一来可把黎晏急坏了,黑着脸吩咐了原地休息,打发了周谌亲自去看着煎药,便守在魏鸾边儿不肯挪动半步了。

马车里头是待不住了,魏鸾总觉着呼吸不畅,反正不论她怎么说,黎晏也不肯再赶路,她便索挪下了马车,当珠和尤珠两个丫头就着官道旁的草地上,铺开了来时带的小薄毯子,扶着她一路过去坐着。

黎晏紧跟在她后,等她坐下去,他半蹲下来,看她脸色还是苍白,人也虚弱无力的,便气不打一处来:“自知道你焦心家里的事,可也不能这样不惜自己的体吧?这三五你催着赶路,昼夜不停,且不说马儿吃不吃得消,那人也吃不消啊?这会儿把自己折腾病了,你好受了?”

魏鸾没那个力气同他吵,只是翻了个白眼丢过去:“这事儿实在是古怪,你叫我怎么不焦心?我现在只气我这幅子不争气,不过赶路急一些,就成了这样子。我跟你说过的,早前家里来了消息,说齐娘病了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那会儿表哥的案子在紧要关头,且我更担心的还是齐娘的子,便没很放在心上,现在好了,果然我那时的担忧不是平白无故,如今果真出了事。”

这事儿黎晏知道,那会儿齐娘病倒,还是孙喜托人给湖州送来的信,魏鸾是急过一阵,又担心玉佩会出问题,只不过匆匆带过,之后也没再提。

他本来想着没别的什么人知道玉佩的事,也不至于就小心到了这地步,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齐娘如今也快四十的人了,平有个小病小痛的也不说,要说拖成了病也不是没可能,一时病了,只管请大夫开方子好好养着就是,哪里有那么厉害。

一直到魏家出事的消息再送来,他才想起魏鸾那会儿说过的话,也是惊诧不已,只是不好再提。

如今魏鸾又提起……

她在病中,病中难免多思,黎晏怕她胡思乱想又要自责,便忙劝了两句:“这都是想不到的事儿,你也想不到真的就出了这样的事,况且我那会儿还说呢,齐娘便是病了,她一贯对你的事那样细心,自然把元乐的玉佩安置的妥妥当当的,便是她顾不上去检查,也总要交付了可靠的人仔细的检查,不会出岔子才对。”

“是啊,可偏偏就出了岔子,所以我才更放心不下来。”魏鸾眉头紧锁,“黎晏,你就不觉得,这一切的事,像是一张网,把你,把我,把我们魏家所有的人,全都网罗在里头,一个也跑不了从湖州出事,你替我们家出头,带着我和大哥到湖州来,再到后来齐娘莫名其妙的病下去,紧接着玉佩就出了岔子,说丢了那样的东西,怎么好端端的就丢了呢?”

如果她没有离开家,守着那玉佩,谁也甭想从她眼皮底下动一动那块玉佩。

如果黎晏没有离开齐州,魏家即便是出了事,他第一时间也能把消息封锁起来,把事先暂且压下去,不至于要知府衙门这样兴师动众的围了府。

这一切,如魏鸾所说,就像是密密麻麻一张网,又越收越紧,bi)的他们所有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好机会

第259章好机会

郭闵安出了府衙,什么人都没有带,只一人重又往魏府去了。狂沙文学网

魏业出了门还未曾回来,他上门,也只有王川来迎他。

只是郭闵安脸色很不好看,王川客气寒暄了半天,他一张口,竟也不含糊,就要拿了魏鸢来问话。

偏偏他又说的好听,只说顾着魏家的体面和大姑娘的名声,才亲自登门来问话,而不是派了人到魏家来提了大姑娘往府衙大堂。

这事儿王川哪里敢自行定夺,只能一味的先拦了,说要知会章氏一声。

好在郭闵安既然打算亲自来问话,便是真没心思在这事儿上为难魏家,便随着他往正堂去候着,放了他派人进去回章氏。

出了这样的事,交给别人王川都不放心,孙喜不管再怎么说,也还是魏家的二总管,加上他又事事向着二姑娘,眼下知府大人要拿了大姑娘问话,他不可能不尽心,是以匆匆打发人叫了孙喜,又与孙喜交代了一通,令他去回章氏,这才又反回了正堂,陪在郭闵安的边儿。

章氏听闻这话时也吃了一惊,手边儿的茶盏一歪,沅寿刚奉上的一盏茶,便洒了大半出来:“这是怎么话说的?不是才把咱们府里的丫头带回去几个,连着齐娘也一并带走了,怎么眼下还要来问……”

不对,就是带走了那几个丫头,才把事扯到了魏鸢上去的吧?

章氏按了按鬓边:“孙喜,先前给湖州送信儿,是你经手办的,你再去找找人家,哪怕多给些银子,叫快到柜上请老爷家来。知府大人要见鸢儿问话,我可拦不住。”

孙喜心下一沉。

得,他就知道要指望这位夫人,是不可能的。

好歹是做继母的,拦一拦总是能够的吧?再不济也是正经主子,当家的主母,老爷不在家,知府大人都已经上了门了,一张口就要拿了大姑娘问话,这里头究竟为了什么,她这个当家主母出面问上两句,总归不过分吧?

可她倒好……

孙喜深吸口气,应了个是:“那夫人,奴才要不要去知会大姑娘一声?”

其实从魏家出了事,章氏的心气儿是一不如一,半个月过去了,她哪还有心思应付这些事儿,而且魏业也没拿她做知心的人,这么大的事,竟从没有与她商量过对策,当要给湖州送消息递信儿,还是跟魏鸢父女两个商量出来的,她也是事后才知道。

先前架空了她,拿了她手上的权,叫魏鸢掌家,她都能忍了,可这么大的事,一个弄不好,家里上上下下的,一个也跑不了,魏业却仍不把她放在眼里。

章氏眯了眯眼,眼神又略有闪躲:“你去告诉她一声,叫她心里有个数,便到前头去见郭知府吧。”

果然是毫不留的就把姑娘给推出去孙喜低下头,面色铁青,再不抬头看她,心下所剩无几的那点子恭顺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与章氏拜过礼,便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出了章氏的屋子,往魏鸢的院子去了。

沅寿见他出了门,那背影生硬,叹了一声:“夫人,大姑娘毕竟还是魏家的嫡长女,郭知府说要问话,您不拦一拦,给老爷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如今这样子,还能更差到哪里去吗?”章氏压根儿没叫她把话说完,横了一眼打断她,“魏鸢如今主意也大了,掌家也是一把好手,应付郭知府,她应当是得心应手才对,她又不是子衍,我何必为了她抛头露面,到前头再去见知府大人,虚与委蛇的把好话说尽,顾全她的颜面?”

这都是气话,子不还是要过下去?

沅寿拧着眉不住的叹息:“夫人这是要跟老爷怄气了。”

“不是我要怄气,是他压根儿不拿我当这魏家的当家主母看,给湖州去信,可曾问过我了?”章氏恨得咬牙,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中漏出来的,“你不要再说了,我也没有拿魏鸢如何,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的命数,跟我什么相干的。我也嘱咐了孙喜,派人到柜上请老爷快些家来,他自己的女儿,叫他自己去护着,我没那样大的本事。”

……

却说京城之中,秦昭在京郊的别院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没上朝,也没见任何人,府里王妃和世子放心不下,前前后后的打发了五六拨儿人到别院去问,可秦昭只说无事,想静静心,不愿意回京,再问得多了,他又不耐烦,弄得王妃和世子也没了法子,只好由得他去。

本来皇帝为着他一连数不见人影,以为是病了,遣了御前的人到广阳王府去问询,还特意带上了太医,后头知道他出了城,已经在别院住了好几,自然也疑惑不已,派了人前去问询,然而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横竖如今朝堂中事也不必广阳王拿什么主意,皇帝为着面上过得去,关切过,也垂询过,他既说是想要静一静,散散心,那也就全由着他去了而已。

故而这一连半个月过去,秦昭倒也过的惬意安然。

这一郑归从外头匆匆进了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秦昭的书房而去。

秦昭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反手将手中书卷扣下去,没等郑归开口呢,就先叫了他进门。

郑归也省了问礼,上手推开门径直入了内,面上神色惶惶然,躬一礼:“下,齐州出事儿了。”

秦昭眼皮突突的跳,下意识的扣住了一旁扶手:“快说。”

他为着郑归一句话,愁眉不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郑归略一抿唇:“才得的消息,知府衙门派人围了府,不许魏家任何人进出,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少有人知道,咱们在知府衙门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去打听了,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郭知府瞒的很好,只有他边儿亲近的几个心腹知道究竟因为什么,旁人一概不得而知。”

秦昭稍稍松下一口气:“这可真是奇了怪,郭闵安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是个冒进冒失的人,当年陛下委他出了齐州知府的缺,我还跟你说过,叫他到齐州做知府,陛下真是深思熟虑过,记得吗?”

郑归点头说记得:“您还夸了他好一通来着。”

“是啊。”秦昭靠在椅背上,斜着眼打量郑归,“照例说,他是个谨慎的人,齐州有黎晏在,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大事,他是不会这样为难魏家。兴师动众,调了衙门的衙役围住人家府邸,不许任何人进出。眼下黎晏是不在齐州,可等他回去了,郭闵安要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归心道谁说不是呢,他眼珠子转了两转,哦的一声:“对了下,还有更怪的呢。”

秦昭一怔:“什么?”

“郭知府去了一趟魏家,也不知跟魏业说了些什么,可从魏家带走了齐娘和魏二姑娘近服侍的两个丫头,还有魏大姑娘边儿最得脸的那个丫头,郭知府前脚才带了人回府衙,魏业后脚就出了门,往柜上去了。”郑归又一躬,“咱们的人跟了半天,魏业倒也算老实,就只是去了一趟柜上,哪里都没有再去,可是到了后半天,郭知府又去了一趟魏家,之后有个穿衙役衣服的男人匆匆忙忙去了一趟魏家的铺子找魏业,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魏业神色匆匆的赶回了家,就再也没出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地抬眼看秦昭脸色,稍顿了声:“消息是飞鸽传书送回来的,事儿就是今个儿出的,先前他们没真正当回事儿,直到今郭知府从魏家带走了女眷,他们才意识到事不对,赶紧送了消息回来。”

“胡闹!”秦昭拍案而起,“你是怎么交代他们的?这样大的事,也这么没分寸,都这么久了,才回到你这里,简直不成样子!”

郑归说是:“是不成体统,可下,眼下不是生气发脾气的时候,这事儿不对啊。”

当然不对,哪里用得着他说。

秦昭沉着脸:“郭闵安敢围住魏家就已经够奇怪了,今还从魏家宅里带走了几个丫头,连齐娘都在其中,这不是寻常事,魏家那个阿鸾,从前在京里的时候,人前人后就极护着齐娘,郭闵安也在齐州任知府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这个,他贸然把人带走,要没个说辞,只怕自己也难周全。”

“您说的是这么个理儿,还有就是……”郑归说着又吞吞吐吐起来。

秦昭从来见不惯人支支吾吾,有什么话不能敞亮的回,要这样言又止的,不像话。

但眼下他竟难得的生出耐心,因见了郑归这样吞吞吐吐,下意识觉得这是有难言之隐:“怎么?还有什么事?郭闵安还干了什么不成?”

郑归忙点了头:“到魏家铺子去找魏业的那个衙役,咱们的人给了银子问了话,问他是因为什么跑出去给魏业递消息的,他收了银子便什么都说了,先前时候魏家就给了他银子,把魏家出事的消息送到了湖州,而今他也是收了银子,替魏家人去请了魏业赶紧回府的。”

“花了这么多的银子,给湖州送消息倒没什么,可赶紧请了魏业回家……郭闵安又去魏家做什么?”

郑归几不可闻又叹一声儿:“郭知府到魏家,是有话要问魏大姑娘的,可能也是怕齐王下回了齐州不饶过他,所以没敢叫人把大姑娘传到堂上去问话,只好亲自走一趟,到魏家去问大姑娘。”

秦昭立时倒吸口气。

几个丫头不值什么,齐娘哪怕是也不值什么,可魏鸢呢?

那是魏家的嫡长女,深闺贵女,哪里是那么好叫人提到跟前去问话的?

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而郭闵安的手上又到底有什么证据,敢叫他再走一趟魏家,明目张胆的要拿了魏鸢来问话。

秦昭背着手来回踱步:“那衙役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郑归摇头说没有:“据他所说,只有府衙的师爷和主薄知道,再就是曹禄曹大人,余下的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事儿瞒的真是严严实实,一点儿口风也没漏出来过。”

府衙的师爷和主薄,大约就是郑归先前所说,郭闵安的心腹。

可这个曹禄……

“是六年前高中,榜上有名的那个齐州曹禄?”

“是,就是他了。”郑归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位曹大人应该是两年多以前出了事儿,被罢了官的,后来是曹家上上下下使了银子,在齐州知府衙门捐了个六品的散官儿给他。”

要说这样的人也算得上郭闵安的心腹,那便说不过去了吧?可既然不是心腹之人,又凭何知晓了今次魏家的事?郭闵安的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秦昭脚步收住,回过来看郑归:“有法子撬开这个曹禄的嘴吗?”

“法子倒有,就是不知道这位曹大人吃不吃威bi)这一,他曹家富庶不缺银子,要拿银子买他开口大概是不成的。”郑归摸了摸鼻尖儿,“把人绑了,做的不留痕迹也就是了,再者也不怕他闹开。这事儿郭知府既然没打算叫外头人知道,瞒了这半个月,他叫人绑了,把什么都吐露干净了,自然不敢声张,唯恐给自己惹祸上。”

秦昭恩了一声点点头:“那你安排下去,吩咐人去办吧,要快。”

郑归再礼,把他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却还站在那里没有挪动。

秦昭咦了声:“还有事儿?”

“下,您先前不是说,想见一见齐娘,又或是想个别的什么法子,总要跟齐娘搭上话,也好问出孙夫人当年难产过之事,还有魏二姑娘世的事吗?”他反问了两句,又定定然望上去,“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秦昭一时愣住,是真没想到这一层

等他回过神来:“把咱们的人,送进大牢?”

第三百六十章:所谓的秘密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章:所谓的秘密第259章好机会

郭闵安出了府衙,什么人都没有带,只身一人重又往魏府去了。

魏业出了门还未曾回来,他上门,也只有王川来迎他。

只是郭闵安脸色很不好看,王川客气寒暄了半天,他一张口,竟也不含糊,就要拿了魏鸢来问话。

偏偏他又说的好听,只说顾着魏家的体面和大姑娘的名声,才亲自登门来问话,而不是派了人到魏家来提了大姑娘往府衙大堂。

这事儿王川哪里敢自行定夺,只能一味的先拦了,说要知会章氏一声。

好在郭闵安既然打算亲自来问话,便是真没心思在这事儿上为难魏家,便随着他往正堂去候着,放了他派人进去回章氏。

出了这样的事,交给别人王川都不放心,孙喜不管再怎么说,也还是魏家的二总管,加上他又事事向着二姑娘,眼下知府大人要拿了大姑娘问话,他不可能不尽心,是以匆匆打发人叫了孙喜,又与孙喜交代了一通,令他去回章氏,这才又反身回了正堂,陪在郭闵安的身边儿。

章氏听闻这话时也吃了一惊,手边儿的茶盏一歪,沅寿刚奉上的一盏茶,便洒了大半出来:“这是怎么话说的?不是才把咱们府里的丫头带回去几个,连着齐娘也一并带走了,怎么眼下还要来问……”

不对,就是带走了那几个丫头,才把事情扯到了魏鸢身上去的吧?

章氏按了按鬓边:“孙喜,先前给湖州送信儿,是你经手办的,你再去找找人家,哪怕多给些银子,叫快到柜上请老爷家来。知府大人要见鸢儿问话,我可拦不住。”

孙喜心下一沉。

得,他就知道要指望这位夫人,是不可能的。

好歹是做继母的,拦一拦总是能够的吧?再不济也是正经主子,当家的主母,老爷不在家,知府大人都已经上了门了,一张口就要拿了大姑娘问话,这里头究竟为了什么,她这个当家主母出面问上两句,总归不过分吧?

可她倒好……

孙喜深吸口气,应了个是:“那夫人,奴才要不要去知会大姑娘一声?”

其实从魏家出了事,章氏的心气儿是一日不如一日,半个月过去了,她哪还有心思应付这些事儿,而且魏业也没拿她做知心的人,这么大的事,竟从没有与她商量过对策,当日要给湖州送消息递信儿,还是跟魏鸢父女两个商量出来的,她也是事后才知道。

先前架空了她,拿了她手上的权,叫魏鸢掌家,她都能忍了,可这么大的事,一个弄不好,家里上上下下的,一个也跑不了,魏业却仍不把她放在眼里。

章氏眯了眯眼,眼神又略有闪躲:“你去告诉她一声,叫她心里有个数,便到前头去见郭知府吧。”

果然是毫不留情的就把姑娘给推出去——孙喜低下头,面色铁青,再不抬头看她,心下所剩无几的那点子恭顺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与章氏拜过礼,便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出了章氏的屋子,往魏鸢的院子去了。

沅寿见他出了门,那背影生硬,叹了一声:“夫人,大姑娘毕竟还是魏家的嫡长女,郭知府说要问话,您不拦一拦,给老爷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如今这样子,还能更差到哪里去吗?”章氏压根儿没叫她把话说完,横了一眼打断她,“魏鸢如今主意也大了,掌家也是一把好手,应付郭知府,她应当是得心应手才对,她又不是子衍,我何必为了她抛头露面,到前头再去见知府大人,虚与委蛇的把好话说尽,顾全她的颜面?”

这都是气话,日子不还是要过下去?

沅寿拧着眉不住的叹息:“夫人这是要跟老爷怄气了。”

“不是我要怄气,是他压根儿不拿我当这魏家的当家主母看,给湖州去信,可曾问过我了?”章氏恨得咬牙,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中漏出来的,“你不要再说了,我也没有拿魏鸢如何,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的命数,跟我什么相干的。我也嘱咐了孙喜,派人到柜上请老爷快些家来,他自己的女儿,叫他自己去护着,我没那样大的本事。”

……

却说京城之中,秦昭在京郊的别院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没上朝,也没见任何人,府里王妃和世子放心不下,前前后后的打发了五六拨儿人到别院去问,可秦昭只说无事,想静静心,不愿意回京,再问得多了,他又不耐烦,弄得王妃和世子也没了法子,只好由得他去。

本来皇帝为着他一连数日不见人影,以为是病了,遣了御前的人到广阳王府去问询,还特意带上了太医,后头知道他出了城,已经在别院住了好几日,自然也疑惑不已,派了人前去问询,然而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横竖如今朝堂中事也不必广阳王拿什么主意,皇帝为着情面上过得去,关切过,也垂询过,他既说是想要静一静,散散心,那也就全由着他去了而已。

故而这一连半个月过去,秦昭倒也过的惬意安然。

这一日郑归从外头匆匆进了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秦昭的书房而去。

秦昭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反手将手中书卷扣下去,没等郑归开口呢,就先叫了他进门。

郑归也省了问礼,上手推开门径直入了内,面上神色惶惶然,躬身一礼:“殿下,齐州出事儿了。”

秦昭眼皮突突的跳,下意识的扣住了一旁扶手:“快说。”

他为着郑归一句话,愁眉不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郑归略一抿唇:“才得的消息,知府衙门派人围了府,不许魏家任何人进出,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少有人知道,咱们在知府衙门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去打听了,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郭知府瞒的很好,只有他身边儿亲近的几个心腹知道究竟因为什么,旁人一概不得而知。”

秦昭稍稍松下一口气:“这可真是奇了怪,郭闵安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是个冒进冒失的人,当年陛下委他出了齐州知府的缺,我还跟你说过,叫他到齐州做知府,陛下真是深思熟虑过,记得吗?”

郑归点头说记得:“您还夸了他好一通来着。”

“是啊。”秦昭靠在椅背上,斜着眼打量郑归,“照例说,他是个谨慎的人,齐州有黎晏在,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大事,他是不会这样为难魏家。兴师动众,调了衙门的衙役围住人家府邸,不许任何人进出。眼下黎晏是不在齐州,可等他回去了,郭闵安要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归心道谁说不是呢,他眼珠子转了两转,哦的一声:“对了殿下,还有更怪的呢。”

秦昭一怔:“什么?”

“郭知府去了一趟魏家,也不知跟魏业说了些什么,可从魏家带走了齐娘和魏二姑娘近身服侍的两个丫头,还有魏大姑娘身边儿最得脸的那个丫头,郭知府前脚才带了人回府衙,魏业后脚就出了门,往柜上去了。”郑归又一躬身,“咱们的人跟了半天,魏业倒也算老实,就只是去了一趟柜上,哪里都没有再去,可是到了后半天,郭知府又去了一趟魏家,之后有个身穿衙役衣服的男人匆匆忙忙去了一趟魏家的铺子找魏业,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魏业神色匆匆的赶回了家,就再也没出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地抬眼看秦昭脸色,稍顿了声:“消息是飞鸽传书送回来的,事儿就是今个儿出的,先前他们没真正当回事儿,直到今日郭知府从魏家带走了女眷,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送了消息回来。”

“胡闹!”秦昭拍案而起,“你是怎么交代他们的?这样大的事,也这么没分寸,都这么久了,才回到你这里,简直不成样子!”

郑归说是:“是不成体统,可殿下,眼下不是生气发脾气的时候,这事儿不对啊。”

当然不对,哪里用得着他说。

秦昭阴沉着脸:“郭闵安敢围住魏家就已经够奇怪了,今日还从魏家宅里带走了几个丫头,连齐娘都在其中,这不是寻常事情,魏家那个阿鸾,从前在京里的时候,人前人后就极护着齐娘,郭闵安也在齐州任知府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这个,他贸然把人带走,要没个说辞,只怕自己也难周全。”

“您说的是这么个理儿,还有就是……”郑归说着又吞吞吐吐起来。

秦昭从来见不惯人支支吾吾,有什么话不能敞亮的回,要这样欲言又止的,不像话。

但眼下他竟难得的生出耐心,因见了郑归这样吞吞吐吐,下意识觉得这是有难言之隐:“怎么?还有什么事情?郭闵安还干了什么不成?”

郑归忙点了头:“到魏家铺子去找魏业的那个衙役,咱们的人给了银子问了话,问他是因为什么跑出去给魏业递消息的,他收了银子便什么都说了,先前时候魏家就给了他银子,把魏家出事的消息送到了湖州,而今日他也是收了银子,替魏家人去请了魏业赶紧回府的。”

“花了这么多的银子,给湖州送消息倒没什么,可赶紧请了魏业回家……郭闵安又去魏家做什么?”

郑归几不可闻又叹一声儿:“郭知府到魏家,是有话要问魏大姑娘的,可能也是怕齐王殿下回了齐州不饶过他,所以没敢叫人把大姑娘传到堂上去问话,只好亲自走一趟,到魏家去问大姑娘。”

秦昭立时倒吸口气。

几个丫头不值什么,齐娘哪怕是也不值什么,可魏鸢呢?

那是魏家的嫡长女,深闺贵女,哪里是那么好叫人提到跟前去问话的?

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而郭闵安的手上又到底有什么证据,敢叫他再走一趟魏家,明目张胆的要拿了魏鸢来问话。

秦昭背着手来回踱步:“那衙役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郑归摇头说没有:“据他所说,只有府衙的师爷和主薄知道,再就是曹禄曹大人,余下的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事儿瞒的真是严严实实,一点儿口风也没漏出来过。”

那齐州府衙的师爷和主薄,大约就是郑归先前所说的,郭闵安的心腹。

可是这个曹禄嘛……

“是六年前高中,榜上有名的那个齐州曹禄?”

“是,就是他了。”郑归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位曹大人应该是两年多以前出了事儿,被罢了官的,后来是曹家上上下下使了银子,在齐州知府衙门捐了个六品的散官儿给他。”

要说这样的人也算得上郭闵安的心腹,那便说不过去了吧?可既然不是心腹之人,又凭何知晓了今次魏家的事?郭闵安的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秦昭脚步收住,回过身来看郑归:“有法子撬开这个曹禄的嘴吗?”

“法子倒有,就是不知道这位曹大人吃不吃威逼这一套,他曹家富庶不缺银子,要拿银子买他开口大概是不成的。”郑归摸了摸鼻尖儿,“把人绑了,做的不留痕迹也就是了,再者也不怕他闹开。这事儿郭知府既然没打算叫外头人知道,瞒了这半个月,他叫人绑了,把什么都吐露干净了,自然不敢声张,唯恐给自己惹祸上身。”

秦昭恩了一声点点头:“那你安排下去,吩咐人去办吧,要快。”

郑归再礼,把他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却还站在那里没有挪动。

秦昭咦了声:“还有事儿?”

“殿下,您先前不是说,想见一见齐娘,又或是想个别的什么法子,总要跟齐娘搭上话,也好问出孙夫人当年难产过身之事,还有魏二姑娘身世的事吗?”他反问了两句,又定定然望上去,“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秦昭一时愣住,是真没想到这一层——

等到秦昭稍稍回过神来:“把咱们的人,送进大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一章:家宅不宁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一章:家宅不宁第261章家宅不宁

齐州是个奇怪的地方,每年一入了秋,哪怕晴日无风,天儿也冷的邪乎,更不要说狂风忽起,那寒风凛冽,简直可比冬日刺骨的冷风,打在人脸上生疼,叫人受不住。

魏鸢素日里身体底子不错,可最怕的便是入了秋之后的这股子冷劲儿,是以她每年只到了十月底时,屋中便会开始烧炭,再冷一些,地龙供起热,炭盆也仍旧不会撤走,防着哪一日忽寒,还是要烧炭来取暖的。

孙喜从外头一路小跑着到她这头来的,鬓边还挂着汗珠,底下的小丫头见了,既没主见,可又不敢耽搁事儿,只能听了他的,进屋里去替他通传回了话。

魏鸢叫人把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身上裹着兔毛的毯,手里捧了卷书,人歪在暖阁的藤椅上,说是看书的,实则也不大有精神。

这会儿她见丫头低眉顺眼的进了门,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回了话,咦了声:“做什么呢?”

她性儿好,不拿捏底下的丫头,丫头知道她为祺玉被带走的事情烦心了一整日,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便是中午吃饭那会儿,也没吃几口,做了那么多可心的,全是她平日爱吃的,可魏鸢根本没动几筷子,就全叫撤下去了,这会子孙喜又来说有要紧事回话,丫头怕她心里不受用,自然生了三分惧怕。

“外头二总管又来了,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回您,奴婢问了,可二总管不说,只叫奴婢赶紧来回您。”丫头蹲身一礼,见魏鸢略欠了欠身,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下来些,她便又轻手轻脚上前去,替魏鸢重新盖好了,“姑娘要见他吗?要还是没什么精神,不如看会儿书,等过会子吃点儿东西,就歇着,奴婢去打发了他吧。”

魏鸢本是想叫丫头直接去打发了孙喜的,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孙喜太有主张,好些事儿甚至越过了主子们,就自己要拿主意,便是从前的都不提,只今日要给湖州再送信这个事情,他可是谁都没有商量过,要不是叫王川拿住了,也不会跑到自己跟前来回话。

是以在魏鸢看来,孙喜如今虽说是在魏家做奴才的,可在他的心里,也未必把魏家的主子们放在眼里了,他放在心上供着的,只有魏鸾一个人而已,这便是孙喜的极不本分。

做奴才的,自己分内的差事要办好,不是该自己插手的,就不要随意张口去说,这点子道理,他在齐王府服侍了那么久,还能不明白?

如今只能说是水涨船高,仗着魏鸾看得起他,他在齐王跟前也就得脸些,自恃身份不一样了而已。

魏鸢不大待见这样的人,便很不愿意他到自己跟前来回话。

可是转念又一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孙喜哪怕平日里轻狂一些,可他既说了是十分要紧的事情,真就这么打发了……

魏鸢稍稍坐起身来:“你去引他进来,别叫他进暖阁,就站在外头回话便成了。”

小丫头欸的应了声儿,原本看她的神色,还以为是要打发了孙喜去,小丫头自个儿心里还为难了一阵子,孙喜那副神色匆匆又带着些许慌张的模样,真要说打发,怕也不好就打发了他走。

这会儿魏鸢松了口肯见他,小丫头松了口气,蹲身又一礼,纳完了福才掖着手缓步退到外头去引了孙喜不提。

孙喜跟着小丫头进了屋,四下扫视一圈儿没见着人,就瞧着那丫头比了个手势,领着他往暖阁方向靠过去。

他是个有计较的人,没等丫头开口,自己在暖阁我就站住了脚,同魏鸢请过安,便暂且收了声不说话。

魏鸢在藤椅上坐直起身,毯子裹在身上,那藤椅放的位置,又正巧能瞧得见门口站着的人,她一眼横过去,见孙喜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儿,倒受用不少:“早前你就来过一趟,我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儿去跟川叔商量着办吗?这会子你怎么又着急忙慌的跑到我跟前来回话?”

孙喜一听这话,眉心立时挑了挑,只是又唯恐魏鸢瞧见了,便越发低下头去。

这位大姑娘,怕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进府时也听说了几件事儿,大姑娘掌家之处,便把厨房闹事儿的管事婆子发落了,那会儿又是查账,又是整治的,简直是雷霆手段,底下的奴才们私下里都在说,这位大姑娘平日里看着慈眉顺目,再和气不过的一个人,说得好听呢,是性情好,人温顺柔婉,可要是说难听点儿,那就是个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可是谁承想,这软柿子有朝一日得了势,竟端起这样大的气势,叫底下的奴才一个个心生了畏惧,再不敢再她手底下滋事。

她这会子一开口,语气里全是不耐烦,她好似也没有想着刻意藏着,是以那种不耐,朝着孙喜面门而来,一点儿也不含蓄。

孙喜拧了拧眉:“大姑娘,郭知府又来了府上,说是有话要问您,顾着咱们府上的体面,还有大姑娘您的名声,才没叫人来传您到堂上去问询,这会子人还在前头等着,大总管在一旁陪着呢。”

他一面说,又顿了顿声,想起章氏来,心里又生出些不忍,略一抬头,偷偷的看了魏鸢一眼,果然见她满面震惊:“奴才是从上房院过来的,大总管得了信差人告诉了奴才,叫奴才先回了夫人,可夫人说这事儿她也插手不上来,叫您到前头去见郭知府,另叫奴才拿些银子给先前那衙役,叫他到铺子上快请老爷家来,奴才这才又来惊扰您的。”

“你说郭大人有话要问我?”魏鸢反手指了指自己,她胳膊猛地抬起,裹在身上的毯子便自她肩头滑落下去。

魏鸢没由来打了个寒颤,那小丫头忙三两步近了前,替她裹好了。

她怔怔的:“母亲果真这样说?”

孙喜点头说是:“奴才也劝了夫人,只是夫人……夫人说这毕竟是外头的事情,她就是去见了郭大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且郭大人言明了,是有话要问姑娘,其实有些话说的已然不客气,说是给咱们府上留了体面,可这么办事儿……”他叹了口气,“大姑娘还是快些起身吧,叫郭大人久等,总归不成样子,奴才还要赶紧去差了那衙役请了老爷快回府来做主呢。”

“做主……爹还能做什么主……”魏鸢仍旧回不过神来,她也不敢相信,章氏敢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自从家里出事以来,章氏的态度就一直模棱两可,全然不似个当家主母的做派,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担当,也不愿意一块儿商量,爹后来也是渐次寒心了,觉得她是个不能共患难的,这才有了上回商量着给湖州去信的事情背着她……

其实也不能说是背着她,不过是爹亲口说了,没必要再特意知会她一声。

这些年来,魏鸢一直都知道,章氏对他们兄妹三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可她总想着,章氏好歹还是魏家的主母,对魏家、对爹,她该有几分真心,何况魏子衍年纪也慢慢大了,要不了多久,也就到了要议亲的时候,便是为着他能娶个好人家的姑娘,章氏也要拼死周全了魏家的体面。

但谁又能想到,家中一出事,她反倒头一个缩起来不管了。

如今倒更过分——郭闵安找上门来,点明了要拿了她去问话,这事儿虽是他们府里关起门来说的,可真要是将来传出去,哪里还有体面可言?她本就不明白,爹为什么就叫衙门里的人带走了齐娘和祺玉她们,可那毕竟是奴才们,真说起来,也不至于多要紧,可她不同,她是魏家的嫡长女,章氏竟敢就这样撒开手不管她。

王川是个明白事理的,所以才会一听了郭闵安的话,便立时打发了孙喜去回章氏,只是章氏……

魏鸢冷笑着起了身,趿拉着绣鞋往外走了两步:“孙喜,你先去就去寻了那衙役,多给人家些银子,我这里——”

她把尾音拖长了些,眼珠子滚动着想了想,一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只金簪来,再往孙喜面前一递:“你告诉他,叫他去寻爹的时候,把话说明白了——郭大人找上门来要传我问话,母亲得了信儿却推脱不管,只叫我只身到前头去见郭大人回话。孙喜,我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孙喜眼皮突突的跳了两跳,看着那金簪,仿佛有千斤重,犹豫着,却没敢上手接下来:“大姑娘,夫人她也是……”

“你不用替母亲说话,事儿是母亲自己做绝了的,我好歹还是魏家的嫡长女,她就敢这样子把我推出去,不管不顾,难道还怕爹知道了?”她扬声打断孙喜的话,声音听来有些尖锐,那金簪也越发往孙喜面前递了递,“你有什么不敢接的?”

孙喜没那个生事的心思,来回话时,他虽然没想过要斟酌着替夫人说几句软和话,可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大姑娘脾气这样倔,听了夫人那样子说,便起了这么大的气性,要添油加醋的闹到老爷面前。

二姑娘从前总是说,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儿他知情,就譬如先前夫人莫名其妙病倒那件事,他还查了一阵子,可是又有很多的事情,二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有数,面上却不再追究,也一味的劝着殿下不要追究,那毕竟还是魏家宅子里的事情,她每每一句家和万事兴,便叫殿下没了办法。

大姑娘眼下这样做,摆明了是要拱火挑事儿的。

他晓得大姑娘心里委屈,可他也闹不明白呢,郭知府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跑到府上来,那样明目张胆的说有话要问大姑娘,要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又或是得了什么信儿,就看着殿下的份儿上,他也不敢呐。

孙喜咬了咬下唇:“大姑娘,知府大人不会贸然来,早前他带走了齐娘和祺玉她们,这会子就跑来家里说有话问您,您恕奴才多句嘴,别是祺玉她们真有什么事儿,又攀咬您,您叫奴才打发那衙役这样去回老爷,等老爷回了家,打发了郭大人,还不知要跟夫人闹成什么样子。家里现在这桩事还没平息,大爷和二姑娘他们也总要月余才能赶回齐州,现如今自家人不拧成一股绳,还要闹个天翻地覆,何苦来呢?”

魏鸢不是不识好歹,孙喜这番话说来的确是为了魏家好,不想见家里先闹翻了天,到时便成了“内忧外患”,再没个安宁日子。

可她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章氏从前的苛待也好,算计也罢,她都能当做小打小闹,不予理会也就算了,横竖章氏还担着长辈的名分,她自个儿不顾着脸面,谁拿她能怎么样?

但今次的事情不同——

魏鸢横眉:“你不必再劝我,我倒是想着家宅安宁,不自己家人闹翻脸呢,可母亲的一言一行,又是什么样?你在魏家服侍也有日子了,眼明如你,不是看不明白,况且我也不算是添油加醋,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换做旁人家,知府大人登门来,一张嘴说要拿了我们家的嫡长女来问话,做当家主母的,既老爷外出不在家,那就该支应起事儿,哪里有把孩子往前推,自个儿缩在后头不作为的道理?”

她越是说,便越是恼恨,咬牙切齿的:“今儿要换做是魏子衍,你只管看,母亲是不是还把孩子推到郭大人面前——你也不要说什么祺玉攀咬了我,我日日在这内宅中,能做什么?祺玉每日服侍我,这大半年来都不曾告假外出,天天与我在一处,她又能干什么?要说谁犯了事儿,那也是清乐院的奴婢,与我没什么相干的。”

孙喜一听她说清乐院,便越发往一处蹙拢了眉心。

她说夫人把她往前推,可她这话里话外,又何尝不是拿了二姑娘往外推?

二姑娘早就跟着殿下去了湖州,家里出了任何事,同二姑娘也没关系,和她不相干,难不成和二姑娘却又相干了?

孙喜心下失望,这位大姑娘,哪里有个做长姐的样子——他不愿再多说,横竖该劝的他也劝过了,今次她这样说话,他懒得再听,便接过金簪,又匆匆应下,再不多言,转身出了门,余者不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二章:我管不着她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二章:我管不着她第262章我管不着她

那小丫头因见了孙喜面色并不大好,虽她也只是匆匆一眼瞥见了而已,可到底是上了心。

孙喜那头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她又上了手帮魏鸢重新梳妆,自少不得提上两句:“姑娘,奴婢看二总管脸色不大好看。”

魏鸢在妆奁中挑着头钗的手一顿:“我倒没在意这些。”

丫头照着她挑好的取来,一一与她重上了头,又取了耳坠子与她佩戴,一面又说:“您后来不是话里扯上了清乐院吗?要奴婢说,二总管到底是……”她略一顿,“奴婢说了,您可别生气呀。”

这丫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也是有祺玉在她跟前,她眼里看不见旁人的缘故。

今日祺玉进了府衙,她身边儿倒显出了这丫头的好。

魏鸢其实是想笑的,可是嘴角尝试着往上扬了扬,到底那个弧度是没能扬起来,她心下叹息,面上却不显露:“你无非是想说,孙喜毕竟是鸾儿抬举着进了咱们府上,我话里扯上清乐院不干不净的,他听了心里保管不受用,所以方才他才会脸色难看,是吧?”

丫头点头说是,一面替她整理好,又去取了外衫来。

那大袖衫是入了秋新做的,章氏在别的好些事儿上对魏鸢几个不好,可吃穿用度却从不敢短缺,也是怕出门行走丢了人,外头人要指指点点的说难听话。

魏鸢瞧了一眼:“把我那件孔雀翎的氅衣拿来吧,外头像是又起了风,天儿愈发冷了。”

丫头脚下一顿,本想劝两句,可转念一下又作罢,无谓在这样的小事上还要叫主子不舒心,便把手上的大袖衫又放回了楠木的衣架子上,开了大柜找了那件氅衣来。

等她替魏鸢穿戴完毕了,才去回魏鸢先前的话:“姑娘您是明白人,比奴婢懂得更多,可既然心里都清楚,何必还要说这样的话招了二总管不痛快。他虽说是做奴才的,您便是打到他身上,他都该生受着,可说到底,他后头不是站着齐王殿下吗?您说清乐院,保不齐他转头就把话告诉齐王殿下去了。奴婢瞧着,二姑娘往湖州之前,对您就不如从前那样亲近,再叫知道了这话……”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气:“您先前好几次跟二姑娘闹红脸,奴婢想劝,可是又无从劝说起,其实祺玉姐姐劝过您的,可您也没听进去,奴婢想着,祺玉姐姐都劝不动,奴婢的话,您就更是不会听了。可今儿个您好端端的又说起这个,家里出事的时候,二姑娘是早就往湖州去了,便是清乐院的丫头们不好,也同二姑娘不相干,她们私下里做了什么,谁说得清楚呢?何必一张口捎带上整个清乐院,不清不楚的,倒像是怪二姑娘似的。”

丫头说这些,全都是为着她好,魏鸢心里明白的很。

她身边儿服侍的,其实个顶个的伶俐,她不免多看了这丫头两眼:“梨棠啊,你说,孙喜要把这话告诉了鸾儿,她会怎么想?”

梨棠手上一顿,也是正好替魏鸢系好了绳结,喉咙又一时发紧:“奴婢……不晓得。”

魏鸢终于笑了,可她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分明是讥笑的模样。

梨棠一时慌了,往后退了三两步,双膝一并就要跪。

她刚躬身下去一半时,便被魏鸢的一双手给托住了。

丫头便抬了眼往上看,只见魏鸢冲着她几不可见的摇了头,她一抿唇,又起身来站好了:“姑娘……”

“你说不晓得,其实是诓我,只是你不敢说了而已。”魏鸢一面说着,已经迈开步子往门口走,“走吧,孙喜不是说了,不好叫郭大人久等。”

她像是有意岔开了话题,可是梨棠拿不准,跟在她身后走出去三两步:“姑娘觉得二姑娘不会多心吗?”

问完了,又怕魏鸢生气似的,忙又添了两句:“横竖郭大人也已经等了这么久,姑娘要不要再等一等,等老爷从外头回来了,肯定会为姑娘做主的。”

魏鸢便又摇头,说话的工夫已经出了门,果不其然外头起了风,她才一步出来,便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打在脸上便是一阵的刺痛,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拢紧了大氅,皱着眉头说不用:“爹就是回来了,也至多替我周旋几句,郭大人不是说了,为了咱们的体面,才没传我到堂上问话,还不知道他得了什么话呢,非得问过我才行。”

“那您先前不是说夫人不管您,还叫孙喜……”

这丫头这会子又这样实心眼儿,魏鸢轻笑出声来:“我只是恼她这样拿的开脸儿,好歹我叫她一声母亲,她面儿都不露,便叫我自己去应付郭大人,未免也太过了些,本也不指望她出面打发了郭大人打道回府去呢。”

等下了垂带踏跺,一路步出月洞门,丫头仍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魏鸢又想起说魏鸾的那几句。

多心?

魏鸾这丫头近几个月来,心眼子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她全都看在眼里,倒也说过几次,明里暗里的,总提起过,可魏鸾什么也不说,照样我行我素。

有时候想想,魏鸾同她生分,也不大怪得着她,谁知道这丫头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便拿这次去湖州的事情说,从一开始,就跟她一个闺阁姑娘是无关的,舅母当初找上她的时候,她还特意吩咐了祺玉去递过话,就怕魏鸾在舅母面前多说多错,可结果爹还是应下了这桩事,她还跟着齐王一头扎到了湖州去。

“鸾儿会不会多心我不知道,可这话叫她知道了,觉得我做姐姐的不成样子大概是会的了。”魏鸢抬了头去看天边,白云游走,倒无端显出一片苍凉,而今日这秋风卷落叶,又正合着那游走的云朵,是片刻不停留。

人心大抵如此,越是想留住的,往往越是留不住。

她又何尝不心疼这个妹妹,曾经把魏鸾捧在手心儿里,可不止爹和齐王而已,但现如今回头想来……从何时起,她对魏鸾生出了嫉妒的心。

魏鸢肃下面皮:“算了,不说她了,她爱怎么想,我原也管不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三章:劝不动

第263章劝不动

魏鸢带着梨棠到前头的时候,正碰上从台阶上下来的王川,她索性收住了脚,也没有再近前。

王川一抬眼瞧见了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回身朝屋里看,又松了口气,冲着魏鸢摆摆手,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矮竹林。

魏鸢会了意,带了丫头往那头挪过去,直等到王川快步过来,才压低了声问他:“郭大人要见我,川叔你有问过是因为什么吗?”

王川面露焦急神色,只叹气:“怎么没问过,可奴才又不敢明着问,旁敲侧击的,全都叫郭大人给敷衍了过去,奴才瞧着郭大人像是不大耐烦了,也就不敢再问了。”

魏鸢的心往下一沉,这就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了。

郭闵安是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在见到她之前,对任何人都不吐露半个字了。

这哪里是给她魏家留体面,分明是不客气到了极点。

那头王川搓着手,还没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姑娘怎么过来了?奴才瞧着郭大人那个样子,怕不大好应付。”

按着他想来,这会儿该是章氏带着人到了前头来见郭闵安才对,可谁知道一出门,就瞧见了魏鸢带着个丫头来,叫他如何不吃惊。

魏鸢没答他,反倒先问了句:“是郭大人等的急了,打发你去催的吗?”

他说是,略躬了躬身:“说是茶都新添了一杯,眼见着也凉了大半,奴才听着那话越说越不对味儿,便赶紧应了说到后头催一催,可一出来就瞧见了姑娘,您还是先回……”

“川叔,我回哪儿去?”

魏鸢皮笑肉不笑的,落在王川眼里,他霎时间一怔,好似突然之间回过味儿来:“是夫人叫您来见郭大人的?”

“你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吗?”魏鸢自顾自的摇头,“你打发人知会了孙喜,孙喜倒去了上房院见过了母亲,可母亲说了,外头的事情,尤其是这衙门里的事情,她是应付不来的,便是见了郭大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郭大人既说了是要找我问几句话,便叫我堂堂正正的来回话就是了,她倒也吩咐了孙喜,叫赶紧打发先前那衙役去柜上请了爹回来。”

她话到此处顿了顿,冷笑一嗓子:“等交代了人家去寻爹,再到爹匆匆忙忙赶回来,郭大人该见的也见过了,该问的,自然也就问过了,说到底,还不是要我一个人应付这位知府大人。我原想着能拖上一会儿是一会儿,好歹撑着爹回家,可眼下见了你,又听你说郭大人已然不耐烦,你还叫我回去?回去等着郭大人起了性儿,索性拔脚就走,回了府衙下了令,派官差到咱们家来传我堂上问话吗?”

“这……”王川一咬牙,“夫人怎么能这样!”

他在魏家服侍了大半辈子了,从不愿说主子们的半句不是,哪怕是章氏,他也不愿意说。

本来孙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十分高看他,那样的抬举他,他现如今要对着章夫人不恭不敬,更叫人背地里戳孙夫人的脊梁骨,说她识人不明,就重用了这么个尊卑不分的东西。

但是今天的这件事,夫人做的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多大点儿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她就这样打发了姑娘一个人到前头来回话。

王川心里也明白,郭闵安这会儿是来者不善,指不定是从齐娘她们口中听了什么话呢,要敷衍打发,恐怕很难,是以夫人说的也不算错,便是她来了,也没法子把郭闵安给打发走,今儿不见着大姑娘,不问上几句话,郭闵安是不会罢休的。

可打发不了是一回事儿,至少也该陪着大姑娘一块儿到前头来,真要是言语间有个什么错处,她做长辈的,又一向是个有手腕的人,在京城的时候都能不出差错,总归能替姑娘遮掩圆场,况且有她在,姑娘到底底气足些,虽说一向也不对付,但这么大的事儿,有自家人在身边儿陪着,多多少少也心安。

偏偏夫人今次行事太叫人心寒,真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放了姑娘一个人来见郭闵安。

王川面色沉下去:“大姑娘且等一等,奴才去请了夫人来。”

他说罢,扭头就要走。

魏鸢也不该扬声,就怕声儿一时高了,要惊动了屋中人,她见王川脚下生了风似的要走,想也没想,一抬手拽上他一条胳膊。

她用足了劲儿,王川立时收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姑娘?”

“川叔,你去了也没用。”她一面叹气一面摇头,“孙喜还是齐王府出来的人呢,她不是照样敢跟孙喜说,这事儿她处置不来,叫我自己到前头回话吗?再说了,她话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连爹发脾气也不怕了,你忘了吗?还是她特意嘱咐了孙喜,赶紧叫人去请爹回府的,这事儿谁还会替她瞒着爹不成?”

是他一时气糊涂了。

王川恨得咬牙:“夫人真是……”

他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诚如大姑娘所言,此刻他便是去了上房院,只怕也请不动夫人挪步。

实际上魏鸢所料一点儿也不错,上房院那头自孙喜匆匆出了门,沅寿便一脸凝重的劝起了章氏,只是章氏一概不肯听罢了。

她坐在花窗下摆弄着手上一只甜白釉的瓶,那瓶中又插了精心修过的花儿,她面上淡然,好似这府中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沅寿看着焦心,又跟过去:“夫人,奴婢跟您说了这么多,您好歹听一听吧,真闹成这样子,日子真就不过了吗?您今儿真叫大姑娘一个人去见了郭大人,等老爷回来了,指不定要同您怎么闹呢,眼下家里遭这么大的难,不是您收回老爷心的好时候呢?您这么着,岂不更把老爷往外推了吗?”

“我把他往外推?”章氏冷笑哼了一回,却连头都没有抬,“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儿了,或者从一开始,也就从没在我身上过。沅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吗?我就是掏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去对魏鸢姊妹,魏业他也未必当我是真心,既这么着,我何苦来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四章:高看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四章:高看第264章高看

沅寿见苦劝不动,心下是说不出的无奈,章氏偏又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只管坐在花窗底下摆弄她手上的瓷瓶,连正眼都没瞧自己一回。

“夫人……”

章氏终于斜了一眼过去:“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听不懂吗?”

哪里是听不懂呢……

沅寿不是不替夫人生气,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老爷对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跟在夫人身边儿,日日看着,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她心里头也生气,也怄气,明明是正头夫妻,便是当年她们夫人进门,那也不是妾的名分进的魏家门,既说是平妻,那同去了的孙夫人便本就是平起平坐,只不过世人多高看发妻罢了,何况她们夫人出身摆在那儿,章家富庶,又绝非孙家可比的。

怎么到了如今,老爷对夫人反倒一日不如一日,西院儿里那位姨娘,都好似比她们夫人更得脸些。

这种种事情放在一起,叫沅寿如何不气?

可她是跟着章氏陪嫁来的,处处都以章氏为先,也事事都要为章氏考虑。

眼下这样子同魏业怄气,实在不成样子,也不是个办法,闹到最后,夫妻间的情分愈发淡了,那才真是要出事儿的。

魏业本来心里就一直放不下孙氏,二爷又不大成器,夫人要再丢了这点子情分,那可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何况……

沅寿挪着步子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儿:“夫人,您别怪奴婢多嘴,这些话,除了奴婢,也再不会有人同您说了。您忘了吗?当初湖州出了事,孙家舅老爷带着孙家的那位表姑娘登门,您后来心里还想过,横竖大爷如今也该议亲了,看老爷这样子,早晚这幅家业是要交到大爷手上的,咱们章家门里又不是没有出挑的姑娘,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挑了别家的姑娘,不知根不知底,跟您也未必一条心,倒不如把咱们家的表姑娘抬举进了门,将来这个家,就仍旧是您说了算,大爷到什么时候,都得叫您捏在手心儿里。”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肃容看章氏:“您今儿个闹这么一出,放了大姑娘独自到前头去回知府大人的话,那便是同老爷撕破脸了,家里的事儿,老爷不同您商量,您不能自己也撂开手不管吧?真要撂开手了,将来大爷的婚事,您凭什么到老爷跟前说嘴呢?您叫老爷寒了心,您想办的事儿,还要怎么办?”

她这番话好似令章氏有所动容,只见章氏眉心跳了跳,手上的瓷瓶也不再转动,她手上动作,一应都收住了。

章氏缓缓回过头来,侧目看向沅寿:“你是说……眼下魏鸢出了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伸手帮一帮孩子,哪怕老爷的心不在我这儿了,我也不该任由老爷这样轻视了我,该做的,还是要做,且我得做的比从前更加的好,努力挽回老爷的心?”

沅寿忙不迭的点头,见她终于肯听进去几句,长松了口气:“奴婢便是这个意思了。您跟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再没有人比您更了解老爷的脾气,您这么跟老爷对着干,不肯低头,又不肯服软,老爷只会越发生气,情分难得,您真就全都不要了吗?且不说这个家今后您还怎么管,便说西院如今住着的那位,岂不是白便宜了她去?”

……

魏鸢进了门的时候,是王川和梨棠陪着一起进去的,见了郭闵安端坐主位上,她几不可见的拧了眉,稍稍站的有些远,蹲身礼下去,却又一言不发。

郭闵安瞧来,这位魏家大姑娘,端足了嫡长女的气度,平日听外头人总说魏家二姑娘如何,少有人提起这位大姑娘,可今日一见,她周身气度不俗,可见魏家教女是很不错的,魏业在这个女儿身上,只怕也没少用心下功夫。

商人嘛……郭闵安其实心中多少有些不屑,魏业把女儿教的出挑,为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他心里清楚着呢。

郭闵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唐突了大姑娘,只是有几句话,需得大姑娘出面,叫本官问上一问,有些事儿,才好定夺。本官也跟贵府的大总管说了,想必大姑娘也晓得,到府上来,总好过派人传了大姑娘到堂上去,”他说话时嘴角一直扬着弧度,带着笑,“大姑娘也不用怕,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简单的问几句而已。”

魏鸢心一沉,面上虽不显露,心思却已百转千回。

郭闵安这是拿她当三岁孩子糊弄呢。

真要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要紧事,他至于亲自走这一趟来问话?

魏鸢也噙着笑,礼数十分周全的又回了他个礼:“多谢知府大人周全,您有话只管问,我知道的,一定不敢瞒您。”

进退有度,说起话来规矩客气,又不失礼数身份,是个端庄自持的好姑娘。

郭闵安心下高看她,面上的神色便愈发柔和,也是怕吓坏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家里头叫她自个儿到前头来回话……

这里头怕少不了那位章夫人的功劳了。

一向听人说这位章夫人极不待见魏业先夫人留下的子女们,也不怕人背后戳脊梁骨,好些不该干的事儿,她都干得出来,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怪不得人总说,百闻不如一见,他算是见识了。

魏业便是不再府中,他登门来点明了要见府上大姑娘,且又是有话要问询的,章氏身为当家主母,本该早到前头来迎他,自然也该替魏鸢周全,哪怕挡不住他非要见魏鸢这一面,可总归也该陪在魏鸢身旁,一则怕叫姑娘吓坏了,二则更该怕姑娘年轻没经历过事儿,一时间说错了什么话,好歹她能圆一圆,不至于落下什么话柄,又或是失礼于他这位四品知府。

可这位章夫人倒好,面儿都不露,就打发了魏鸢自己到前头来回话。

如此想来,郭闵安便更觉得魏鸢很是不错。

明明继母这样过分,她眼下站在自己面前,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婉和,不见丝毫怨怼之意,真是难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五章:章氏解围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五章:章氏解围第265章章氏解围

“贵府中有个扫洒丫头,名叫蕙仙的,大姑娘可认得她吗?”

魏鸢愣了下,对这个名字,显然感到陌生。

她秀眉微蹙,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王川,略一抿唇:“川叔,那是谁?”

王川面色变了下,可也只是眨眼间的工夫而已,等到魏鸢定睛再看,他脸上表情便又一如往常,仿佛先前只是她看花了眼一般。

她也没多想,自然也是无暇多想,又催问了两句:“这丫头的名字听来陌生的很,是咱们府上洒扫的丫头吗?我见过她?”

王川这时才往前上了小半步,又往左手边儿跨一跨,躬身回魏鸢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替她回郭闵安:“府上的确有这么个丫头,是花园子里负责洒扫的,进府也有几年了。只是这丫头平日见不着主子们,更不配到姑娘们面前去服侍,大姑娘不认得她罢了。”

魏鸢咦了声,转而又去看郭闵安:“知府大人怎么知道她?”

郭闵安意味深长的扬了抹笑,等到那笑意敛起时,才正了神色:“祺玉说,在府上闹出玉佩丢失的事情之后,她想起来在那之前,齐娘无端病倒,偏又悄悄地起过身,私下里见过个脸生的小丫头,这事儿,大姑娘总记得吧?”

魏鸢果然变了脸色。

这事儿是她特意叮嘱过祺玉的,未免节外生枝,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起。

齐娘那时候见的那个丫头,她们都没见过,祺玉素日在府上人缘不错,底下的小丫头们整日里一口一个祺玉姐姐的叫着,她也爱同那些年轻的小丫头们一处玩闹,原也少有她觉着脸儿生的丫头。

那会儿魏鸢本没多想,只是在出事之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虽然当着孙喜的面儿,话里对清乐院有所攀扯,可真要说把这种事情往清乐院头上泼脏水,她是干不出来的,也觉得没必要惹是生非,真要叫衙门里的人觉得是清乐院自己出了内贼,把院子里的人一一带回府衙审问,丢脸的还不是她们魏家。

再者说来,如今魏鸾又不在家,动了她房里服侍的,等她回来了,还不闹个人仰马翻,魏鸢想想都觉得头疼,便再三的交代了祺玉,对任何人都不要提。

眼下郭闵安这样说出口来,显然是祺玉在大堂上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魏鸢不知道在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祺玉一向是最听话的丫头,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她打死也不会把这事儿告诉郭闵安。

她当日怕的就是节外生枝,现在人被带回知府衙门了,祺玉把这事儿捅破了,那就是在惹麻烦上身!

魏鸢咬了咬牙:“她怎么好端端的同大人说这个?”她脸上再没了那派和婉,面皮是紧绷着的,两只手裹在大氅内,交叠在一起,用力掐着,“这事儿我知道,原也是我叫她别到外头乱说,齐娘是鸾儿的乳娘,我们一向也都敬着她,鸾儿尤其是,她平日同底下的小丫头走动往来,我们是不管的,不过私下里见了个丫头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是祺玉因家中出了玉佩丢失之事,回想起那日所见,便紧张过头了,偏今日到了堂上,又同大人说起来。”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尾音是刻意的拖长了:“那个脸生的小丫头,就是这个蕙仙,大姑娘当真不认得她吗?”

魏鸢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郭闵安这再三的问,倒像是她应该认识蕙仙一样,这算什么?怀疑她吗?

她冷下脸来:“大人的意思,我该认得她?”

“该不该认识的,本官不知道,只是齐娘说,那丫头当日是因家里遇上些难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在管事婆子面前告假,哭哭啼啼的,正好叫病了两日起身到院子里散心的齐娘给撞见——”

郭闵安翘起腿来,脚尖儿正对着的,便是魏鸢站着的方向,他高高的挑眉看过去,又继续往下说:“齐娘说给了她五两银子,又打发了她家去,还替她在管事婆子跟前告了假。如此倒也罢了,本官派人到蕙仙家中问过,家里遇上难处是真,蕙仙带了五两银子回家也是真,可问题就在于,蕙仙的爹娘与兄嫂都说,她早就回了魏家当差,可曹禄带着人到你们家也问过了……”

他略一顿,又叫王川:“先前曹禄来,你不知道?”

王川面色一沉。

他真是不知道。

他这个大总管做的……不,也许是曹禄有心避开了他,找上了那管事婆子打听的,如今这府邸都叫衙门里的人围住了,曹禄存了别的心思,要背着他们问点儿什么事儿,他一双眼睛盯不过来那么多的事,先前还有孙喜想往湖州送信儿这一茬,一来二去,他是真没留意,曹禄又进过一趟府的。

郭闵安见状便心下了然:“看样子你不知道。曹禄见过那管事婆子,据她所说,蕙仙自从当日离府,就再没有回来过,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是她替蕙仙先领了的,也是素日里看那丫头老实又能干活,心下便多照顾她一些。大姑娘,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失踪了,本官想着怎么也该来问上一问,你说呢?”

人失踪了,问她做什么?

魏鸢不糊涂,郭闵安这分明是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而蕙仙大抵也不是什么失踪,八成是被人杀了灭口的。

按照郭闵安所说所想,蕙仙也许根本就不是家中遇上什么难处才那样见了齐娘,说不得她本就与齐娘串通一气,只不过借了家中遇上难处这么个由头罢了。

可郭闵安不在府衙里好好地审问齐娘,偏又跑到他们家里来质问她,这却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魏鸢一时气的涨红了脸,却不晓得该如何为自己分辨。

“大人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姑娘把蕙仙弄得失踪了一样。”魏鸢手足无措时,章氏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飘了进来。

屋中众人一时吃惊,纷纷回头望过去,只见了章氏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门来,不卑不亢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五章:游刃有余的章氏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五章:游刃有余的章氏第266章游刃有余的章氏

魏鸢也是大吃了一惊的。

章氏这会子又跑到前面来,说出口的话,倒也像是在替她解围,可章氏图什么?

魏鸢并不觉得,她此番举动是为了叫爹同自己生分,毕竟章氏不肯出面的事儿,是她自己亲口说给孙喜听的,孙喜是齐王府出来的奴才,即便是平日爹也知道,家中有什么事儿,他大多会偏着魏鸾些,可也不至于到了颠倒黑白的地步。

章氏自个儿说了,郭闵安登门来,她没法子出面应付,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味的躲着,把自己往前头推,虽说也打发了孙喜快去想法子请了爹回家来,但总归她不是个做母亲的本分。

眼下她又巴巴的跑到前头来,爹就算是此刻便回了家,也不会觉得,是她伙同孙喜扯了谎,诬陷章氏。

魏鸢拧着眉,一张小脸儿也往一处皱巴着,她下意识的往梨棠站的方向让了让,一则是将路让出来给了章氏,二则也是下意识的想要同章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心下以为,凡事奇则必诡,尤其是放在章氏的身上,这女人从来对她们兄妹就是不安好心的。

那头郭闵安也诧异,本以为魏家的这位当家主母,今儿是不会露面了,却不曾想她非但露面了,一张口还回护着魏鸢,要不是早听过外间的那些传闻,加之魏鸢这会子潜意识里做出的躲闪的举动,他倒真会以为,这是对儿再和谐不过的母女。

他没起身,生受了章氏的礼,等章氏再站起身时,他把膝头稍稍一偏,躲开了章氏站着拜礼的方向,只念了声夫人,连个客气都没还给章氏。

章氏面色略一沉,也不过须臾而已,很快就恢复如常。

郭闵安闪躲开,却又先受了她一礼,她心下冷笑,这位知府大人今日果然来者不善,若不是沅寿劝了那样几大车的话,兼有魏子期婚事之事,她才不愿意到前头来受这份儿窝囊气。

魏鸢兄妹三个,对她也从来不是恭谨敬重的,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她便是如今对魏鸢再好,魏鸢心里也不会领情,方才魏鸢躲闪的那一步,她又不是没瞧见,这丫头心里指定以为,她现在这番做派,是另有谋算,绝不是真心维护她。

章氏上前了三两步:“听底下的奴才们说,知府大人有话要问询我们姑娘,我原想着,既是衙门里的事情,我是个不相干的人,便不好插手,只打发了我们姑娘到前面来回话,也就是了。可是端坐上房院中,我这越想越不对劲,姑娘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倘或言辞上有所冲撞,旁边儿又没个正经人同知府大人您赔礼道歉的,岂不是要做下个心结,来日麻烦,这才起了身到前头来,却不想——”

她又拖长了尾音,嘴角始终是上扬的,只是任谁都瞧得出来,那绝不是真心实意的笑。

果然章氏没等郭闵安开口,就自顾自的把前话接了上来:“大人,我们姑娘整日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非是谁家的姑娘下了帖子来请,不然都不肯挪动的一个人,眼下您说什么蕙仙丢了,一转脸儿来问我们姑娘,我方才来时在外头走廊下也听见了大人的几句话,这意思怎么像是说,我们姑娘把人给弄丢了,且这里头同今次郡主娘娘玉佩丢失之事还有关,大人——”

她仍旧拖长音,身形一动,往郭闵安先前躲闪的方向一让,果然蹲身又一礼:“您这话是要把我们姑娘冤枉死了,这么大的罪过,她年轻姑娘家可担不起。”

郭闵安以为,这位章夫人为人处事的确是个有本事有手腕的,她说什么本不相干不便插手,不过都是推诿言辞。

怪不得从前也听人说起,魏业娶的这位平妻章氏,昔年在京中都是游刃有余的。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她进得门中,几句话便将魏鸢摘的一干二净。

既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自然不认得外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她又年纪小,又不会说话,经历了事儿就先慌了神,这样的姑娘,哪里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也不会有这个本事和胆量。

郭闵安也瞧见了章氏挪了步子再来端这一礼的事儿,索性也不躲闪:“夫人说这话,本官也信,大姑娘是家中嫡长,打小养的金贵,你们魏家又尊贵,她本就该是这齐州城中的闺中典范,要说这事儿同她有关系,本官也不大信,可仍旧少不得来问上一问。”

客气他到底是还了章氏,只是还完了,便只余下不客气。

郭闵安定睛看过去,目光又在章氏和魏鸢之间来回的游移:“祺玉说见过蕙仙和齐娘接触,齐娘自己也承认,是她替蕙仙告了假,允了蕙仙出府家去。原本呢,这个事儿也只有齐娘和蕙仙二人知道,可偏祺玉又告诉了大姑娘。现在人失踪了,总归还是你们魏家的奴才,祺玉说与她无关,齐娘也说不知道人为什么没有回来,本官也只是职责所在,少不了要问一问大姑娘,可曾见过蕙仙。”

“蕙仙虽说是我们魏家的奴才,可我们家也从没有苛待下人的时候,她既告假出了府,人在外头丢了,那大人该去问她家里的人,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的呢?”章氏挺胸抬头,端的仍是进门时候的不卑不亢,“要说她从没有离开过魏家,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那您就是把我们家里翻个底儿朝天,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如今人是丢在外头的,她回了家,大人您这样来我们府上质问我们姑娘,想是也去过蕙仙的家里,也只怕她的的确确是回过家的,既是这么着,您怎么不拿了她家中爹娘好生问询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嗤笑出声来:“他们自己的孩子在家里头待不住,跑了个没影儿,他们当爹为娘的,倒推得一干二净,全往我们家推,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八章:突如其来的怪异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八章:突如其来的怪异第268章突如其来的怪异

章氏登时变了脸色,再维持不住那份儿镇定自若,魏鸢一时见了心头颤了颤。

她一向都知道,章氏不是个好脾性的人,从前在京城,她还小,大哥跟她说,母亲之所以不敢在外头随意拿了什么人便撒气,那是有娘压着,再则京城中权贵云集,也轮不得她使性子发脾气。

那会儿魏鸢不大明白,只是牢牢记在心里,后来长大了,也就全都明白了,说到底,那时候的章氏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没那个资格人前人后耀武扬威的,她是平妻这不假,算不做魏家的妾室,可总归她前头还有个发妻,她什么时候也越不过发妻去。

至于现在……魏鸢就曾亲眼见过章氏在人家家的宴上,当众不放脸儿的。

实际上场面上的事情,章氏已经做的十分不错。

可就是怕架不住她自回到齐州之后的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也跋扈惯了,倘或一时在郭闵安面前失仪失礼……

郭闵安的话,显然是不打算再留什么面子,诚然也是章氏先前咄咄逼人的缘故,但魏鸢悬着心,生怕章氏真同他起了什么冲突或争执。

她略咬了咬下唇,低声叫母亲。

那一声真是压的极低,若不是郭闵安仔细留意了他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怕是听不见的。

这会子听见了,一挑眉:“大姑娘有话说?”

魏鸢面色沉了沉。

说这位知府大人今日来者不善,原是不错的。

三番五次的拿住了她不放,她要真是个怕事儿怯懦的,便像是从前在家中表现出的那样平庸,今日只怕叫郭闵安吓破了胆,落在他的眼里,变成做贼心虚,叫他几句话问的,先露了怯,那便要坏了事了。

魏鸢心下冷笑,面上却并不显露出如何不耐或不悦,冲着郭闵安略摇了摇头:“大人说我们府上的事情,这话叫我听来,是有些不大服气的。”

“哦?”郭闵安好似来了兴致,扬了音调注视着她。

连带着前头站着的章氏,这会儿也屏气凝神,回过头来看魏鸢,只是在背过身时,一眯眼,两道弯弯的秀眉快要拢到一起去,分明是示意魏鸢不要乱说话。

这会子魏鸢不会同她置气,便回了个安心的眼神给她,才提起那口气去回郭闵安的话:“我们魏家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苛待下人的时候,奴才们在宅子里服侍,也都个顶个的尽心。其实也不瞒大人说,哪家高门大户中,没有个偷鸡摸狗的事情,这都是免不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这点子事儿,您不说,我们心里也有数,我们不承认,您也不会当做没有。可您要是说,我们家的奴才有这样不懂事的,连底下服侍的人都谎称了,就为了一个月多拿那些个月例银子,我却觉得委屈极了。”

郭闵安嗤了声:“可本官这话说错了吗?蕙仙压根儿就不在你们家,这半个月以来她也没有尽心侍奉过,大姑娘,这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你们家倒是不看在眼里,就凭着她管事婆子替她领了去,难不成,这是本官胡诌的?”

的确不是郭闵安胡诌的,到如今郭闵安死死地抓住他们家不放,原也是为了那点银子罢了。

在郭闵安看来,如果不是他们做贼心虚,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善心,一个丫头家,半个月不在府中当差,什么本分的事情都没做,凭什么还要把这个月的月钱给了她?

眼下她们推说不知,只怕郭闵安是绝不会信的,就算是魏鸢说破了嘴皮,郭闵安也不会信她一个字。

章氏一时头疼,说来说去都要怪蕙仙的那个管事婆子,虽说她原也是好心,怕丫头这半个月不当差,没了月钱,一家子难不成把嘴吊起来喝西北风去吗?只是她好心办了坏事,偏又在家里出事的当口上。

章氏面色一沉,紧绷着脸皮:“大人,既这一切都是因着蕙仙的管事婆子而起,您不妨把人传到跟前来问一问,也看看到底是我们心善予了蕙仙这个月的月钱,还是她心疼蕙仙,仗着主子们如今不查,便替蕙仙多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先放着婆子在宅子里呢,您一问,便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郭闵安一时没应声,其实他心里有数,曹禄先前也问过,那婆子说了,是她自作主张,替蕙仙领了月钱,这事儿大约同魏家的主子们是无关的,可郭闵安不愿意查,就是想借此敲打敲打魏鸢,说到底,她终归是有嫌疑的,毕竟人失踪了,可能同这事儿扯上关系的,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而已。

但是眼下章氏开了这个口,他要还是咬住了不松口,怕回头齐王面前不好交代,那就真成了找上门来寻晦气的了。

故而郭闵安一沉声,点了点头:“那便依章夫人所言。”

王川一时得了这个话,长松口气,欸的一声应下,躬身礼了礼,一面往外退,一面回了两句什么话,说是他去叫了那婆子来,便一路出了正堂的门,连头都没有回。

梨棠站在一旁总觉得不安心,眉心突突的跳,上了前去悄悄地扯魏鸢衣袖。

魏鸢也不回头,只是把自己的袖口往外抽了抽,显然不愿她多嘴。

可是丫头始终不放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夫人突然跑到前头来,话里话外这样维护姑娘,这会子又说起蕙仙的管事婆子……虽说这样也委实算不得错,本就是拿了那婆子来一问便知,可大约这事儿是夫人干的,她便总是不能安心。

夫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呢?她一向都不待见姑娘,这宅子里的奴才们哪里有不知道的,便是今儿个,夫人也是要把姑娘往前头推的,可推就推了,姑娘这头才回了几句话,夫人却又出现了。

梨棠抿紧了唇角,盯着章氏的背影看了很久,像要把她后背给望穿了似的。

章氏当然是能感觉到那异样的目光的,只是郭闵安还看着,她也懒得理会一个丫头,便也就没有回头,只是心下越发不快,其余的倒没当着郭闵安的面儿发作也就是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九章:欺人太甚

第269章欺人太甚

王川从外头再回来时,后跟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她低着头,瞧不清出那张脸生的什么模样,只是她一双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看得出那是一双粗糙的手,平里干惯了活计的。狂沙文学网

章氏稍稍侧了侧,盯着那婆子看了好半天。

她心下不免叹息,这婆子原也在魏家服侍了十几年,实在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儿。

当初孙氏过,为着底下的奴才们嘴里不干不净,一天到晚的嚼舌头,她发落了好些人,赶出府的,或是发落到庄子上的,能留下来的,要么是晓得明哲保,不跟着瞎掺和乱说话的,要么便是极得她器重,肯高看一眼,轻易放过了的,这个婆子……

这个婆子显然不是后者。

看样子,她从来都是个知道不能乱说话的人。

章氏轻咳了声,倒赶在郭闵安前头先扬了声儿:“刘寻家的,你手底下的那个蕙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今知府大人上门来问,我到现在都不晓得,那丫头告假一去半个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偏你还替她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如今你是打量着我好糊弄了是不是?”

郭闵安一挑眉:“夫人认得她啊。”

这话便是多此一举,有什么好问的,这府里各处管事的婆子,哪里有章氏不认得的道理,就是魏鸢,也是都认得的。

平里各处管事的婆子们要到跟前来回话,有了缺的短的,或是这一有什么要请示的差事,都是要她们点头准许来做主的,底下的小丫头不识得倒是正常,可这管事的,哪有不认识的。

章氏叫郭闵安问的一怔:“大人,我持中馈,掌着这么大个家,底下各处的管事婆子,我要再不认得,还怎么管这个家?况且她男人就在京郊庄子上当差,管的也是花房的差事,他们两口子在我们家服侍了十几年了,您这么问,倒把我问糊涂了。”

郭闵安只是噙着笑,再没理会章氏,扬声叫了刘寻家的一嗓子。

那女人略一提裙摆跪下去,弯了腰磕头拜下去:“回大人话,奴婢姓冯。”

郭闵安便哦了声:“冯氏,本官问你,蕙仙告假,是齐娘替她到你面前说的,那她一去半个月不回府,齐娘可曾再到你跟前替她说过什么吗?”

冯氏一听便摇头:“齐娘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平里见了她,还要见个礼,人家说老奴半个主,这话放在齐娘上正适当,于我们这些人,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的。”

她说的也算是隐晦,不过屋中众人也都听得明白。

“看来齐娘平素并不怎么理会你们了。”郭闵安把话挑明了说,也不是问她,就那样平铺直叙的,再简单不过的陈述而已,“那当她替蕙仙告假找上你,你就没起过疑心吗?”

冯氏又摇头:“齐娘虽不打同奴婢们往来,平都是跟在二姑娘边儿,忙前忙后的,但她心不坏,人也好,底下的小丫头们有个什么难处,叫她撞见了,能帮衬的,她都乐得帮上一把。大人您只管满府里打听去,底下的奴才们,没有人说齐娘不好的。您别觉着奴婢这样说,是暗骂她眼高于顶,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奴婢何必起什么疑心呢?”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原来齐娘还是个心善好相与的,怪不得这么些年下来,她处处叫主子们都高看抬举,底下的人竟也不妒忌中伤她。

郭闵安又去回想今堂上事,想想祺玉的那个态度和反应,要不是他再三的拿了魏鸢来吓唬祺玉,只怕祺玉也不会“出卖”齐娘,关于齐娘曾私下里见过蕙仙之事,她十有**是绝口不提的。

念及此,他心下了然:“那你在魏家服侍的十几年间,见过有哪里的奴才,一告假就是半个月,连话都不给管事的递一句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语气仍旧平平,可冯氏听来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连连又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没见过倒是没见过了,可蕙仙告假回家,前头又是齐娘替她跟奴婢说的,奴婢哪里会想那么多,只当她家中遇上了天大的难处,到如今也没解决了,这才没能回府里来当差。”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她离府的时候,齐娘私下里给了她五两银子,好叫她拿回家救急用去,这事儿奴婢是知道的。蕙仙在奴婢手底下当差好几年,从来不是个拿乔托大的人,本本分分,规矩的很,要说她是仗着有齐娘替她告假说话,才拖延回府当差的子,奴婢绝不信的,是以便只以为她家中事棘手。至于您说的她那份儿月钱的事……”

冯氏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抬眼望了章氏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奴婢真是为着心疼她,就怕她事没解决,回头手上又缺银子使,奴婢是想着,横竖府上不缺她一个人这点儿月钱,她这些年当差又尽心,这才替她领了月钱……只是拿到了手里送不出去,不然这银子,奴婢早给她家里送去了。”

她说着又叹气,像是惋惜,更像是懊恼:“要能出府,也没这么多的事儿,给她家里送了钱,就知道她人不在家里头了,这人好端端的失了踪,奴婢自个儿都要去报官了的。”

“这么说来,你倒真是一片好心,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了。”郭闵安几乎一字一顿的,把这些话丢到了冯氏的脸前去,“冯氏,你再仔细想想,你替蕙仙领月钱,真的没人知道吗?你就没回过主子,自己私下里就做主办了?”

章氏咬牙切齿的。

她觉得郭闵安这是针对,不单单是针对她和魏鸢,而是针对了整个魏家。

他话里话外是非要把魏家的主子们扯进来的,冯氏的话明明已经回的那样仔细,由头到尾就同她们做主子的无关,可郭闵安仿佛不信,还要这样直白的问出口,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三百七十章:气出病来

第270章气出病来

然而章氏那头的愤怒还未褪去,冯氏的举动就已然令她更大感奇怪。

她站的原本就稍稍靠前一些,方才也是为着冯氏进门,郭闵安要拿了冯氏问话的缘故,她才往旁边儿靠了靠,侧身让出路来,是以冯氏跪着的地方,正对着郭闵安,她的一举一动,能叫郭闵安看个清楚明白。

后来冯氏跪在那里回话,章氏的目光便又少不了落在冯氏的身上,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郭闵安,可为着郭闵安话里话外的意思叫她心生怨气,她又不敢一直盯着郭闵安看,唯恐神色之间露出不满,愈发惹祸上身。

这会儿过闵安话音落下不久,章氏就瞧着冯氏缓缓地抬起头来,以一种极其怪异,却又带着询问的眼神和姿态,望向了自己。

她下意识的拧眉,更是下意识的闪躲,往后略挪了那么半步。

这半步了不得。

王川也吃了一惊,这样下意识的退让,而冯氏这一眼望过来,不是明摆着蕙仙的事情,夫人是知道的吗?

章氏后知后觉,在郭闵安渐次转向她的目光中,恍然大悟,当下变了神色:“你这刁奴,看着我做什么!”

冯氏却眼神一变:“夫人,事到如今,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魏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潜意识里,她觉得章氏若与此案有关,那再好不过,这么多年来章氏如何对待他们兄妹的,如今她也该吃些苦头,扯进了这桩案子里,没了家里的庇护,恐怕她难善了。

但是章氏毕竟还是她魏家的当家太太,真要是不清不楚的牵扯到这桩案子里,一则颜面尽失的仍旧是魏家,少不了今后给外头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天底下最难堵上的便是悠悠之口,二则秦令歆的玉佩在魏家丢失,已经很难说得清,章氏要再……魏家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况且魏鸢觉得这事儿也挺古怪的。

要说章氏真的做了亏心事,她大可以躲着不出来,不来见郭闵安,也许也不会扯出这后面的许多事情来,她一时间见了知府大人慌了神,都未必想着把冯氏叫到跟前来问一问,蕙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章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出现在了郭闵安的面前,且她义正词严,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占尽了道理,而且要把冯氏叫到跟前来问话这事儿,还是她先开口提的。

如果蕙仙的失踪真的跟她有关,她图什么?

但是郭闵安显然不会理会这许多,眼下冯氏的一言一行,分明都指向了章氏,故而他也变了脸色,叫了声冯氏,又坐正些:“依你意思说来,你替蕙仙多领了这个月的月钱,章夫人原是知道的,对吗?那也就是说,蕙仙她不在府中,且她已经离府归家半月有余的事情,章夫人也是知道的了?”

冯氏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儿只管说是:“发月钱那日,照着府上的旧例,奴婢是要到大总管那儿去领了银子,再回到花房与众人分发下去的。但是奴婢想着,蕙仙她有半个月都不在府上,什么差事都没当,奴婢是心疼她,知道她家中为难,全靠她度日,她那个哥哥如今也没个为兄的样子,知道她能拿月钱,且在魏家的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吃的有穿的,也不出去干活儿,真是全凭一个她,要说断了她这个月的月钱,一家子可怎么办呢?”

她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又摇头:“可奴婢也只是个下人,又没有齐娘那样大的面子和本事,更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蕙仙一个月的月钱如今是一两银子,要说多,于魏家而言,那真不值什么,给她也就给她了,可问题是,奴婢不能自作主张,倘或将来给人知道了,或是底下有不长眼的告发出去,奴婢的差事还要不要了?奴婢在魏家服侍十几年,说来也算是有脸面的,做了管事的,又有主子们打赏看重,这样好的差事,奴婢可不愿轻易丢了,况且说出去也没面子啊。”

“所以你就去回了章夫人?”郭闵安一沉声,“你回了章夫人,章夫人心善,叫你替蕙仙支了这个月的月钱,只等她回了府当差,叫你交给她也就是了?”

冯氏又说是:“奴婢那会儿还想着,夫人真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了。大人您是知道的,高门大户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太多了,人心都不是肉长的一样。可奴婢在魏家服侍,家里的主子们,真是个顶个的心善,今次夫人明知道蕙仙压根儿就没在值上当过差,但为着她家中遇上难处,还是给了她月钱,也是看在她服侍了两三年的缘故,奴婢那会儿替蕙仙给夫人磕了好几个头谢夫人恩典的。”

她话音落下,便一扭脸儿,昂起头来看章氏:“这是好事,可夫人今日怎么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儿却不承认了呢?难道就为着蕙仙失踪吗?”

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哪里像是个卑躬屈膝惯了的奴才:“要奴婢说,她失踪不失踪的,同夫人也没什么关系,夫人多给她月钱,是心善,是顾念她家中日子艰难,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可您当着大人的面儿,一张口就全是推脱不认的言辞,全都要推到奴婢一个人身上,保不齐蕙仙失踪就跟您有关系,您今儿个是做贼心虚了,才不敢承认的,怕的就是知府大人晓得您一早知道蕙仙出府的事情!”

“你——”章氏真是动了肝火的,她一口气险些倒腾不上来,眼前一黑,没一头栽倒下去。

旁边儿沅寿和王川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忙扶住了她。

之前周谌到府上替她诊过脉,那时候就说过的,她是月中落下了病根,这么多年来又一日没停过的操劳,越发攒下病来,往后再受不得气,也经不住生气折腾,不然只会更加的不好。

如今冯氏这样的说辞,连沅寿听了都觉得气血上涌,更不要说是她。

沅寿扶住了人,咬了咬牙叫了声大总管,给了王川个眼色,王川会意点了点头,她才敢撒开了手,一转身,面对着郭闵安的方向,双膝一并便跪了下去,端了个叩拜大礼又念大人:“奴婢是日日贴身跟着夫人身边儿服侍的,打从夫人当年进魏家的门,就是奴婢一路陪着从扬州走到了魏家来,冯氏今日所言,奴婢一个字也没听说过。当着您的面儿,奴婢也不敢扯谎,真撒了谎,您拿了奴婢到堂上,那样多的刑具,一样一样的用在奴婢身上,也不怕奴婢不说实话。可没听过,就是没听过,真不知道这刁奴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指使,要这样子诬陷我们夫人。”

她说着声儿哽咽起来,那头王川扶着章氏也不敢叫她坐,沅寿便又磕了个头:“几个月前齐王府的周太医是给我们夫人诊过脉的,周太医说了,我们夫人体虚,平日里不显得如何,可就是受不了气,也经不住折腾,不然气血两亏,要坏了身子的。这会子听了这刁奴这样的话,哪里经受得住呢?大人,您开开恩,叫我们夫人坐着回话吧。”

郭闵安今天来,不是找麻烦,只是为了要一个真相而已。

他先前话里话外扯上魏家的人,也并不是不给魏业面子,不给魏家留退路,他本就是故意为之,也想看看章氏和魏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和反应。

可他看到了,也听到了想听的,并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章氏这个样子,其实也把他吓得不轻,这要真是一头栽下去站不起身了,他又没有拿死了铁证,证明章氏与此案有关,人家魏家要闹起来,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合着案子没弄清楚,证据没弄明白,就先跑到人家府上来欺负人,把当家的主母逼成了这幅模样。

魏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任由他随意揉搓吗?

郭闵安冲着王川连连摆手:“先扶章夫人坐下吧。”他又拧眉去看沅寿,“你是夫人的陪嫁?”

沅寿一直弓着身子趴伏在地上,这会子才回了一声是:“奴婢沅寿,是夫人带过来的陪嫁。”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周太医既给夫人看过病,你先去替夫人取药来服用,别真气坏了身子,本官的话也不好往下问了。”

沅寿一怔,待要再说什么,王川却催了她一回:“大人发了话,给了恩典,你还不快去取了夫人日常吃的药来吗?”

这就是不叫她往下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沅寿其实对谁都不放心,她一向都觉得,这魏家门里的人,都是各怀鬼胎,没有一个是真心向着她们夫人的,哪怕王川,也一样,他毕竟是老爷自己一手栽培的,昔年又受过孙夫人恩惠,哪里会真心为着她们夫人呢?

沅寿咬了咬下唇,扭脸儿去看,章氏这会儿稍稍缓过那口气,大约是感受到了沅寿的目光,几不可见的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她定了定心神,到底还是决定听主子的话,便应了一声,撑着地面起了身,又蹲身做个礼,才扭头出了门,等到下了垂带踏跺,又一路小跑着回了上房院去取周谌先前特意备下的药丸不提。

郭闵安见章氏稍稍缓过那口气,虽不敢太过刺激她,可有些话总归还是要问的。

他试探的叫了声夫人,见章氏侧目过来,他才扬声:“冯氏说的,和沅寿说的,根本是两码事,夫人又怎么说呢?”

“大人,沅寿也说了,她是日日在我跟前服侍的人,我要是私下里见过冯氏,她不会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有什么事,也没瞒过沅寿。”她那口气还是不顺畅,说了一车的话,便有些气虚,大口喘气缓了半天,郭闵安也不开口,只等着她缓过这个劲儿,等她继续往下说。

章氏想来,她今次大抵是栽了,可就是不知道栽在了什么人手上。

冯氏分明就是被人买通了,今儿跑到郭闵安的面前来诬告她的,这样子各执一词,即便郭闵安没证据收押她,她的名声也终究受损,这事儿到底在众人心下留了个疑影儿,落在魏业耳朵里,就更成了他的心病。

章氏越想越觉得委屈,更是生气,那口气倒上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郭闵安没等来她的后话,却等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听着这声音,再看看章氏痛苦的模样,她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照说夫人病气上来,本官该叫夫人回去好生歇着,可冯氏言明了夫人知道此事,夫人先前一概推说不知,你二人说辞大相径庭,本官一时便不能放夫人回去休息请大夫了。”

王川也是生气的,哪有这样的,人眼看着要病倒下去,还把人拘在这里……

魏鸢眉心一动,往章氏身边儿挪了挪:“大人,我母亲先前病倒,我们姊妹是在跟前侍疾过的,周太医的确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再受气,母亲的身子经不住折腾。今日叫冯氏这样的话给气着,眼下您不叫母亲请大夫看病,我实在担心她的身子,不如还是先叫我母亲回去歇着,请过了大夫,倘若无碍,再来回您的话,要真是不好……”她一咬牙,“横竖我们就在齐州,又不可能从您眼皮子底下跑了,真有什么话,等过两日我母亲养好了身子,您再来问,您看成不成?”

郭闵安心下冷笑,这位大姑娘还真是好胆色,眼看着魏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一个个的只怕都干净不到哪里去,她自己的麻烦还没完,竟还有心思替章氏分辨。

等章氏养好了病再叫他来问话?若真说不清楚,那是要拿了章氏上堂的!

郭闵安眉眼处清冷一片:“外头总有传言,说章夫人和魏家的二位姑娘一向不大和睦,今日看来,外间传言果然不可信,大姑娘自己的事儿尚没同本官说清楚,倒急着担心夫人的身子,要替夫人说这个情了,这怎么能是不和睦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七十一章:与她无关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一章:与她无关第271章和她无关

魏鸢神色一凛,想来郭闵安今日真是不打算轻易罢休。

眼下章氏叫气成了这副样子,显然是什么话都问不出的了,她话说的也客客气气,给了个台阶,但郭闵安明显是不打算顺势下了。

魏鸢深吸口气:“郭大人,母亲毕竟是我的母亲,平日里我们姊妹胡闹,惹了母亲不高兴的,母亲偶尔教导我们一两句,都是应当的,外头的人不晓得轻重,只寻了自己高兴的胡说,便要说我们魏家内宅不安宁,母女间十分的不睦,我本以为这些话,是不会入了大人的耳的。”

郭闵安哦了一嗓子,声儿拖的长长的:“照大姑娘这么说,是本官轻狂孟浪,轻信了外头的这些传言。不过这话嘛,外头人说的多了,总归有那么几句就会入了本官的耳,其实也不单单是本官这里,这齐州城中,也没几个不知道的。所以今日见大姑娘这样为夫人考虑,这样处处维护着夫人,且本官瞧着夫人先前的样子,对大姑娘也是极尽维护之能事,再想想外间传言,可不都是无稽之谈吗?”

“是无稽之谈。”魏鸢噙着笑,略低头掩唇扬了嘴角,旋即又抬了眼去看郭闵安,“大人如今既也知道了,这一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大人若还有不解之处,我也愿意为大人解惑。只是大人,您瞧,我母亲眼下这样子,还是要卧床静养才好,原来周太医诊脉也是这样说的,倘或生了气受了委屈,身子作践坏了,那便得静养一阵子,好好的吃药,好好的调理,您这会儿拘着我母亲不放她回去,可又能够问出什么来呢?”

她一回身,指尖指向的是冯氏跪着的方向:“就凭着个奴才三言两语,一面之词,您眼下倒不妨拿了这奴才回府衙,好好审一审,也看看是谁指使了她,这样诬陷我母亲,败坏我们魏家的名声!”

郭闵安渐次品出味儿来。

魏鸢又哪里是真心实意的为章氏担忧,她最怕的,仍旧是她魏家的名声,便一如当初魏业到外头去收窑口谈生意,回齐州时却带了个女眷在身边,从他们回城,一直到他魏家要正经纳妾,城中不知多少的风言风语,把魏业传的如何风流,这些他是知道的,恐怕魏家人自己心里更清楚。

那时候他便在想,魏业也算是谨慎一辈子的人,为他魏家的名声,他处处都怕行差踏错,从皇商辞下来的人家,他永远都想叫人家高看他魏家一眼,不愿随意给人落下什么话柄,过多的指责他魏家如何不堪,但拿回却不清不楚带回个女人……

再到后来又说是章家送到他身边儿去的,又是正经八百纳了妾入府的,且还有了身子,魏家宅里是双喜临门,加上他生意谈成,那真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他在府中大摆筵席三日,弄得好不热闹。

但郭闵安在官场多年,这点子敏锐还是有的,如果真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从城中流言四起的第一天开始,魏业便是站出来澄清这一切,也不至于叫愈演愈烈,到后来才轻描淡写的把这姑娘身世带过,只设了宴说纳妾便了事了。

今日魏鸢站在章氏的身前,对她百般维护,为的,仍旧是他魏家名声。

这一家子人,把名声二字高高举起,捧过了头顶,生怕掉下来,砸在地上,再没法子补救。

郭闵安嘴角动了动,正待要再说些什么,外头魏业已经提着步子进了门来,一沉声:“郭大人去而复返,我到铺子里去交办事情,怠慢了大人。”

魏鸢提着的那口气蓦地松了下来,紧绷着的脊背也松懈三分,她侧目去看魏业,果然见她爹脸色极差。

她也没凑过去,就站在那里,冲着魏业蹲身礼了礼,算是见过了礼,原本想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同他说个清楚,至于这个冯氏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自有她爹弄个清楚明白。

只是她转念又一想,郭闵安还端坐在主位上,她爹自有主意和分寸,该说的话,过闵安也不会瞒着他,尚轮不着她指手画脚。

到底是个孩子家,平日里又是个不拿主意的人,即便是掌家了一阵子,也都只是内宅中的事,同外间事比起来,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是以魏鸢收了声,抿紧了唇角,等见过了礼便又站直了身,掖着手,乖巧的立在一旁,再不多说一句话。

郭闵安此时才觉得,魏业也算是教子有方的人,至少魏子期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又有真才实学,今日见魏业,先前虽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算不得闺中淑女,可她也算事出有因,毕竟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家里的人,也就不算过分。

这会子魏业从外头回来,魏鸢是受了委屈的,换做个不懂事的,只怕哭哭啼啼的,闹着就扑到亲爹跟前去告状诉苦了,可是再反观魏鸢呢?

郭闵安眼底有了些许笑意:“在堂上从齐娘和祺玉口中听说些事情,到府上来问一问,你在外头得了信,想必是有人把我为何而来,告诉了你才对”

这里头少不了通风报信的事儿,他也心知肚明,反正上回他们给湖州去信,也是他默许了的,不然那封信压根儿就出不了齐州城。

要说不恼,是不可能的,只是眼下郭闵安的气性真没那么大罢了。

底下的衙役替魏家人通风报信,既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银子可拿,魏家出手又大方,不担太大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他这会子也没想过径直捅破了,便拖长了音,音儿偏又戛然而止,再开口时,自己转了话锋,把这一茬事儿揭过去不提:“魏业啊,这个婆子,你认得吗?”

魏业好似这时才注意到脚边儿还跪了个人一样,低头匆匆看了一眼,很快便摇了头说不识。

他会这样子回答,本就在郭闵安的意料之中:“但这婆子却说,你府上发生的有些事,只怕和章夫人脱不了干系,眼下章夫人动了气,身子撑不住,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来,大姑娘的意思呢,是叫我先拿了这婆子回衙门,好好的审一审,看看是什么人指使她败坏你魏家名声,这样子蓄意栽赃章夫人。你的意思呢?”

魏业从进了门时,就瞧见了章氏整个人歪靠在官帽椅上,坐不直,脸色也苍白,看起来状态十分的不好,彼时他心头一颤,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况且当年章氏跟了他的时候,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对章氏即便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情谊两个字,也不是轻易丢得开的。

这也就是为何他进得门来,脸色那样差了。

一则是听了那衙役传话,说郭闵安找上门来,点名道姓的要拿了鸢儿来问话,二则便是章氏的反应和态度,竟推了鸢儿自己到前头应付郭闵安。

郭闵安这个人哪里是那样好应付的齐州城有个齐王殿下,齐州的差事就不好办,可也正因为有个齐王殿下,多少人眼热齐州知府这个位置,要能挤走了郭闵安,自个儿能调任齐州,往后就多了同齐王殿下亲近的机会,要再有本事些,得了这位殿下的青睐,今后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可偏偏郭闵安在齐州任知府的这些年,虽无大功,却也从无过失,没叫任何人拿住他的任何短处和把柄,他对黎晏又是不卑不亢,不会刻意亲近讨好,也并不会刻意的保持距离来显示自己的清高,那个分寸,叫郭闵安拿捏的恰到好处,再没那么令人感到舒服了。

这样的人,没点子手腕和头脑,怎么可能在齐州无风无浪的度过了这么些年。

真是亏章氏想得出来,叫个半大的孩子来应付他。

可是等他进了门,发现章氏也在,且那副模样分明是生了一场气,先前心里的那点怒意就渐次消褪,再转念想来,大抵是同郭闵安闹了不痛快,不然人都这个样子了,郭闵安也没有不叫底下奴才先送了她回上房院歇着的道理。

果不其然,这会儿郭闵安与他解释下来,事情竟是坏在这个冯氏的身上。

他转身低头又去看冯氏,只见她肩头瑟缩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一味的缩着。

魏业眼中明灭几变,只是没叫人真切的看在眼中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冰冷到了极点,一句话朝着冯氏丢过去,仿佛无数的寒冰打在她身上,便是数九寒天置身院子里,她都没这样浑身发抖过的。

她越是打颤发抖,便越是印证了魏业所说的害怕二字。

魏业嗤鼻:“郭大人,您瞧见了,这婆子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抖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心虚害怕了,其实您是知府,又本就是干刑名出身的,该怎么处置,您心里自然是有数的。这会子她指认拙荆,我也不敢一味的偏私袒护,您若要拿了拙荆上堂,我也不敢拦,可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叫拙荆看过病,吃过药,把身子养一养,才能回您的话,不是吗?”

他一面说着,仍旧是面无表情的,也不再去看冯氏,只把目光又转投向郭闵安:“不然眼下这样,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是?”

这父女俩说出口的话倒是如出一辙。

郭闵安看看他,再看看章氏,其实也不错,章氏这幅模样,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了。

不过……章氏今次这一病,倘或再借病拖延,那就不好说了。

“既这样,我先带了冯氏回衙门,章夫人就好好养病,这病嘛,也总有好起来的时候,真要是严重的很,长病不起,本官倒心难安,毕竟今日是本官到府上走这一趟,才叫夫人生了一场气,又气成了这样子。”郭闵安说着,左脚在青灰色的石砖上轻踏一回,已经站起身来。

郭闵安迈开了步子往前走,等至于魏业身旁的时候,他才又收了腿站定住,略微一抬手,手掌落在魏业肩头,拍了拍:“好好给夫人看病,也叫夫人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子,本官自然还会再来问话,冯氏到底是受人指使栽赃夫人,还是蕙仙的失踪的确与夫人有关,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郭闵安话音落下便什么也不再说,魏业给了王川个眼色,他立时会意,上了手去提了冯氏,一路跟在郭闵安的身后出了门去不提。

魏业拧眉,叫了人进门,吩咐把章氏送回上房院安置,等着大夫进府为她诊脉,而章氏分明有话想说,却都被魏业一一给拦下了。

等这正堂中再没了外人,魏业长出口气,叫了声鸢儿:“郭大人说的那个蕙仙,是怎么一回事?”

魏鸢至此才敢将前因后果与他细说,等说完了,又偷偷打量他神情,见没什么异常不对的,稍稍放心,又添了几句:“蕙仙的事,原也怪我,当日祺玉见了,我也该去问问齐娘,但我又怕节外生枝,反倒对家里不好,才再三叮嘱了祺玉再不要对人说起,今次她叫郭大人带回衙门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堂上松了口说出这件事,才引出了后面这许多的事情。但是爹,要说母亲有意这样做,我是不信的。”

魏业一挑眉:“你不信?”

她斩钉截铁的说是:“我不信。”

魏业揉着眉心往主位去坐,也没正眼看魏鸢:“你们姊妹,和上房院一向不和睦,你还好些,平日里不挂在脸上,鸾儿比你闹腾的狠一些,但爹还没老糊涂,你心里究竟待不待见上房院,爹心里还是知道的。今日出了事,矛头直指向她,你却头一个跳出来说不信了。”

他说着失笑摇头:“你说说,为什么不信是你母亲故意为之呢?元乐郡主的玉佩既在你妹妹手上,弄丢了,头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你妹妹,有什么罪责她都要担着,这道理你明白吧?”富品中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不如你妹妹

第272章不如你妹妹

“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可鸾儿是魏家的女儿,她有了过失之处,魏家一样脱不了干系,爹,母亲平对我们是……”那到底是长辈,她能做得过分,魏鸢却说不出口,收了声不再提,径直往下说,“可是爹,折腾的家里不好,对母亲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信,蕙仙的失踪即便和郡主的玉佩丢失有关,也一定和母亲是无关的。狂沙文学网”

郭闵安为这个闹到府上来,可实际上蕙仙的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如今没人说得清,和秦令歆的玉佩丢失又是否有关,更掰扯不清楚了。

但是就如魏鸢所说的那样,即便有关,也和章氏大抵没什么关系。

章氏平对她们是不好,可是也不至于就糊涂到了这地步。

魏家要是败落了,对章氏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家业或许轮不着魏子衍来继承,可只要魏家一在,根基不败,魏子衍好歹是个嫡子,吃喝用处一应都短不了他的,将来要娶妻,也不怕寻不着良配。

倘或魏家一衰败了,魏子衍可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扬州章家早不复昔年风光,况且出嫁女从夫,再也指望不上母家,这点子道理,章氏不会不明白。

魏鸢如此想来,便越发笃定了她心中所想,又抬了抬下巴:“难道爹觉得,母亲和此事有关吗?”

魏业的态度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就站在那里,眼看着魏业连连摇了头。

如此说来,他便是不信了。

魏鸢长舒一口气:“冯氏一开口便攀扯母亲,眼下叫郭大人拿了她到府衙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她细细的观察魏业的面色,见他也不似是动怒的模样,才敢说后头的话:“爹,要不要再给大哥他们送个信儿啊?”

魏业眯了眼去看她:“你想叫给齐王再送个信,催一催他们,路上再赶快一些?”

魏鸢咬着下唇,心说这原也不是我的打算,只是眼下再说起孙喜,恐怕她爹又要拉着她问上好一通,实在是麻烦,而且孙喜的信儿没能递出去,是叫王川给拦下来的……

王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拦着孙喜?单单是因为他出齐王府,王川对他并没有那么放心吗?

这说不通。

上回买通衙役往府外递消息,就是交给了孙喜去办的,爹或许另有用意,可总归这件事也没有瞒着孙喜,不至于到今一转脸,王川又自作主张的不信孙喜了。

王川在家里服侍的几十年,没有一件事不是听着爹的吩咐去办的。

要是照这么说来,其实是爹不放心孙喜,也是爹交代了王川,不许孙喜再往外头传递消息的。

魏鸢心下一沉:“我是养在闺阁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主见,更拿不了主意,只是今郭大人登门这一遭,叫我心下实在是不安。一大早的拿了清乐院和我边儿的人,这便就算了,到后半天又跑来咱们家,这是针对着我,针对着母亲来的……我实在是害怕。”

她一面说,一面低了低头,魏业顺势望过去,见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住的搓弄着,倒真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魏业不免长叹,原本以为这个女儿也是个不错的,现在看来,她的坚强,也不过是一时装出来的罢了。

他揉了揉鬓边:“要给齐王去信也不是不成,可他们便是再急着赶路,也不会明便返回齐州城,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实则没什么用处。郭知府今登门拿了人,后半天再来,分明是从齐娘她们口中得知了一些事,连他自己也说,是祺玉先交代了,说齐娘私下里见过这个蕙仙,你方才不是也说,他是打发了曹禄来过一趟的,只是谁也没惊动,只拿了冯氏再三的问过,仍旧是事关蕙仙。”

魏业话音落下,抬眼看过去,想起曹禄,难免恨得牙根痒。

当初他不同意这门婚事,敷衍着打发了曹家,也并不是觉得曹家如何配不上,说到底,是看不上曹禄这个人而已。

他同曹禄打过交道,即便是再往前推,曹禄还在外阜为官时,他对这个人也多少留意过。

家里的孩子年纪大了,慢慢都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同龄之间有不错的孩子,他自然上心,何况曹禄又有功名在,那时候魏业是想着,他若是个争气的,倒能与曹家联这个姻,一则对魏鸢而言,是个好归宿,二则于魏家来说,也是如虎添翼,将来的生意只会越做越顺。

只是他诸多留意下来,便知道,曹禄实非良人,何况他那个人,小小的年纪,心思却沉得厉害。

今次看来他真是没有看走眼。

衙门里头有那么多的人,郭闵安怎么就偏偏拉上了曹禄这个六品闲官儿了呢?

要不为着曹禄是个睚眦必报的子,郭闵安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告诉他,他凭什么?

今儿个曹禄带人到魏家,魏业现在想想,哪怕是他不曾见,也猜得出,曹禄必是趾高气昂的姿态,端足了官架子,不把他魏家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且郭闵安未必授意曹禄背着宅子里的人去问冯氏话,只怕是曹禄自己的主意,为的不就是叫他们不及防备吗?

只是过闵安谨慎,没敢传了魏鸢到堂上去问话,而他的这份儿谨慎,便该是从齐王上而来。

“齐王下如果没有给郭知府去过信,今他不会登门来问你,而是会派了人到家里来传你到堂。”魏业黑着脸,缓缓的收回目光,没再看魏鸢,“他说来好听,说是顾及咱们家的颜面和你的名声,毕竟闺阁女孩儿上了堂,传出去不好听,何况玉佩之事他暂且没打算闹开来说,便也怕城中传言纷纷,回头成鼎沸之势,他压不住。但这一切,说白了,都是齐王下与他施压在前的”

魏业拖长了音掉,拢指于紫檀木的小案上,轻叩三两下:“人不能bi)急了,何况是他一个四品知府。咱们再三的给齐王下送信,越发说起家中困境,下听了你大哥和你妹妹的话,便只会越发给郭知府施压。吓唬他一次,他会心里有个忌惮,对咱们还端着些客气,可要再三再四的,他也是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多少年了都是底下人看他脸色办事说话,把他的脾气惹上来,齐王远在湖州未回,他闹开了,谁能拿他怎么样?”

“可是他就不怕下与他秋后算账吗?”魏鸢歪了歪小脑袋,“爹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按着您说的,郭知府今次有所收敛,还不敢真的拿咱们怎么样,全是为着下先警告过他,那也就是说,他听进去了下的警告,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才会对咱们客客气气。眼下冯氏到了堂上还不知道会胡说些什么,而母亲又叫气的上不好,实在也是经不起折腾了,给下去个信,原也不是为了叫下吓退了郭知府,只是敲打敲打他,别把事做的太绝,好歹给他自己留条后路,暂且别动咱们府中内宅女眷,这又……”

“后路?他需要什么后路?”魏业嗤笑出声来,“你还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遇上事,心里头慌了神,就乱了分寸,没了章法。鸢儿,他是一方知府,陛下钦赐广阳王府的玉佩在咱们家里丢了,他就是即刻将咱们一家子下了大狱,再立时具折进京,请陛下圣裁示下,都是应当应分,挑不出错的。齐王下能怎么与他秋后算账?你到底还是……”

有些话,他也不好跟魏鸢讲。

说到底,齐王也只是个富贵闲人,而他自己这些年的表现,在魏业看来,也是对现状极其满意,换句话说,这位尊贵的下,由来也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成跟在魏鸾后,他倒觉得如此甚好。

朝廷里的事,他未必全然不上心,又或是全然不懂,可他不愿意过多插手,而陛下的态度,显然也没打算叫他过多的插手。

天家无父子,难道就有兄弟了?

齐王也是先帝嫡子,大梁历来立储以嫡,当年陛下有的资格,齐王也都有,不过是年纪小,尚在襁褓之中,陛下稳坐储君之位后,对这个弟弟百般护,先帝渐次放了心而已。

到后来陛下御极,太极上升了座,齐王也渐次长成,这对儿兄弟之间看似是兄友弟恭,实际上又如何呢?

陛下若真倚重齐王,该把他放到六部中去历练,叫他担起他该担的责任,但昔年陛下所作所为,看似重用齐王,到头来也不过尔尔。

至于齐王自己他到后头自请往齐州封地,太后怎么拦都拦不下,恐怕这位下心里,是隐约明白了什么,才选择远离京城,明哲保。

是以这天家兄弟之间,有太后在,陛下对齐王的护倒也并非全是假的,心疼这个弟弟的心思或许有,可要说重用他,那绝无可能了。

魏业看的清楚明白,所以这些年才敢动心思叫魏鸾同黎晏去亲近走动,而不是一味的拦着不许。

如果陛下的心里,怕齐王来羽翼渐丰,那他就一定不会为齐王指个出高贵的王妃,至少广阳王府的那位郡主,是绝对不可能的。

反倒是魏鸾这样的,家清白,但却不是士族大家的出,在外人看来,他又是成全了齐王的一片真心,是个极护弟弟的皇兄,如此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们都看不懂罢了。

魏业稍稍回了神:“这里头有好些事儿你不明白,也用不着弄明白,只是要再给齐王去信,叫他给郭知府施压,却是万万不可的。冯氏被拿到府衙,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郭知府既然选择了给齐王下这个面子,那他就会斟酌着办,不会也不敢对咱们太过分。只是鸢儿,你要记住了,郭知府所做种种,并不是怕了齐王下秋后算账,而是不愿也无谓为了这些事,轻易就得罪齐王而已。明白了吗?”

魏鸢不明白。

在她看来,那是天子胞弟,宗亲之中也数他最为尊贵,郭闵安怎么可能不怕呢?

尽管齐王手上没有什么实权,可他出摆在那儿,太后又偏疼幼子,齐王凭什么不能与郭闵安秋后算账?

然而她爹的这番说辞,叫她彻底糊涂了。

魏鸢有心再要问些什么,可魏业却已经站起了,踱着步子要出门:“你母亲上不好,陪我一道去看看她吧,倘或她精神稍好一些,正好也问一问,冯氏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不是信了母亲不会如此糊涂的吗?”魏鸢知道再多问不出什么,便索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只是她脚尖儿刚转个方向,要跟着魏业出门时,听得他这么一番话,当下一怔,脚步便又讪讪的收住。

她跟在魏业后,又叫了声爹:“您把我弄糊涂了。”

“你糊涂,是因为没经历过这些,也不是爹要说你,鸾儿遇上事,都比你要镇静些,从我带胡氏回城,外头传言多难听的都有,损的都是咱们家的体面,这事儿便是她同你大哥商量出的法子,再到今次你舅舅舅母登门,她跟着往湖州去的种种……”

魏业背着手在后,长吁短叹的,回过头来看了魏鸢一眼,又止不住的摇头,“你是嫡长女,比她年长,遇事反倒不如她。她那么大点儿的人,跟你一样,这些也都不曾经历过,甚至于你早年间还是你大哥手把手拉扯你,什么道理没教过你?到如今,你还不如你妹妹。”

他这话是戳了魏鸢心窝子的!

她不如魏鸾?

是,她当然不如魏鸾了!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都只会落在魏鸾的上,她做什么都没人在意。

至于大哥大哥又何曾教过她什么为人处事的道理,从头到尾,他都只会教她小心谨慎,侍奉章氏不能出错,以免丢了自己的份和气度,更丢了娘的脸面。

可是到头来,却又全成了她的不是。

是她糊涂,是她不够镇静,更是她端不起这个嫡长女的气度。

凭什么

魏鸢眸色暗了暗,防着魏业看在眼中,便低下了头,再一言不发,只是跟着魏业的后,沉着脸出了门去。富品中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进退有度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三章:进退有度第273章进退有度

章氏早挪回了上房院,外头请来的大夫来的也快,至少郭闵安没再这件事上过多的为难什么。

魏业见那大夫也不算脸儿生,平日里也请他走动过,稍稍放宽了心,只等着大夫请完了脉,他才上前三两步,先是探着身子看了眼歪靠在床上的章氏,继而才去问那大夫章氏究竟如何。

章氏的身子,的确是经年累月的劳碌,做下的病根儿,当初周谌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吓唬她,她委实是经不起折腾的一副身子,今日叫冯氏这样一气,偏郭闵安又并没有如何与她留情面,她一时间气急攻心,才会这样不济。

魏鸢捏紧了手站在旁边儿看着,魏子衍也是从外头一路小跑着进的门,正赶上大夫那头再三的叮嘱,千万不能再受累受气,如今开了方子,一天三服药,只能卧床静养。

魏子衍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魏鸢,可碍着魏业在,他又不敢造次。

魏业见他那副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打发了人好生送了大夫出门去,板着脸叫他:“你在哪里玩的忘乎所以,你母亲病倒这样要紧的事,竟也拉不回你的心,这会子才到上房院来看顾你母亲吗?”

魏子衍历来都是怕魏业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那时孙氏还在,他隐隐能记得一些事,但记忆终归也是有些模糊的,只还记得,那时候娘总是叮嘱他,学业功课一日不许偷懒,要努力做得更好,才能讨爹的欢心。

彼时年纪小,他也不明白,爹是他的亲爹,他为什么一定要费尽了心思,才能讨得爹的欢心呢?

他见过爹手把手的教导大哥,小时候的魏子衍生的白白胖胖,也试图用肉嘟嘟的小手去攀扯魏业的衣角,可往往来不及触摸到,他爹就已经起身走开了。

时间久了,他对魏业就越发的害怕,正是因为父子间少有亲近,才会愈加畏惧。

再到后来孙氏过身,他娘名正言顺做了魏家的当家主母,他本以为爹会因此而高看他,可依然没有。

时至今日,魏子衍都不大能够想得明白,都是亲生的孩子,在爹的眼里,怎么就总是看不到他?

他日渐长成,也越发的自暴自弃,横竖爹也不愿意重用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也都不愿意告诉他,只要有大哥在,什么事儿都轮不着他,他即便再努力,爹也看不在眼里,况且他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越学越糊涂,便索性撂开了手,只管做他的纨绔就是了。

为着魏子衍不大学好这件事,章氏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头来权都没有用,他仍旧我行我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么大的人了,没心计,更没点子成算,简直还是个孩子样儿。

章氏总是想,如今她还能护着魏子衍,可要真的等到她不在了,这个家轮到魏子期当家做主了,魏子衍又要怎么样呢?

眼下魏业疾言厉色,因先前见过郭闵安那一遭,他心情本也不大好,见了魏子衍这样,就更是生气。

几句话问出口,等了半天也不见魏子衍吭声,魏业的怒意便愈发浓烈:“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问你几句话,半天不言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你方才看你姐姐的那副神情,又是个什么神情?孝悌之义,我看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鸢眉心微动,爹如今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章氏那头还病着,站在章氏的病床前,他训斥起魏子衍来,毫不留情……

果然章氏猛烈的一阵咳嗽,歪着身子,拿手肘撑在床上,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激动:“老爷这样子骂孩子,是骂给我听的了,他把孝悌二字全然忘了,便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之过了……”

魏业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见章氏如此,面上有了松动,几步踱至床边,一弯腰,上了手扶她起身,又叫她靠在金丝软枕上,把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一拉,与她掖好了:“我也是一时生气着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子期不在家,他是个男孩儿,一点儿不晓得替我分担,更不知道陪在你身边安抚你,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胡闹,竟一点儿不把家里的事情放在心上。你瞧瞧他那张脸,像是鸢儿把你气倒的一样,上回就是这样子对鸾儿,今日又摆出这张脸给鸢儿看。鸢儿是长姐,哪有他这样对长姐的道理?”

章氏不住的咳嗽,沅寿倒了茶水递过来,魏业伸手先接了,就势往章氏的嘴边送:“先喝口水顺一顺,我教训孩子几句话,也值得你这样上心动气,方才大夫是怎么说,你自个儿一点儿不当回事吗?先前周太医就说过,要你少操劳,免生闲气,才能好好的将养身子,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就把周太医的话全抛到脑后了?”

茶入了口也是苦涩的,章氏如今深知她再不得魏业欢喜,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更是错什么,魏业本就不多待见子衍,她这个当娘的如今在魏业面前说不上话了,那他不是更任人揉搓。

平素里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她是不许到上房院来请安的,至于底下服侍的人,她虽没有苛待过他们,但也未见得多上心。

可不上心归不上心,该留意的还是会留意。

魏业当年对温氏百般宠爱,比之如今的胡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沅寿不止一次跟她回过话,魏业闲暇不忙的时候,都回去看看温氏留下的那双儿女,对那两个孩子的疼惜,甚至多过子衍。

章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不管怎么说,她的孩子也是魏家的嫡子,如今在魏业的眼里,反倒还不如个妾生的。

“子衍也是心疼我,一时错了主意,只当是鸢儿言辞间冲撞了我,他又不在前头,哪里知道郭知府和冯氏这一宗,老爷劈头盖脸拿了他一通训斥,底下的奴才还看着呢,老爷叫他面儿上怎么挂得住?”章氏一面说,一面还是咳,舌尖儿又在发着哭,一张脸便更皱巴着舒展不开,“他也大了,再过个一两年,也该成家了,老爷还拿他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动辄训斥,可不是一点儿也不给我留情面了吗?”

魏业黑了脸,他劝也劝了,也耐着性子解释过了,可她一味的不听,还是要替孩子分辨。

魏子衍养成如今这样,便正应了人家说的那句慈母多败儿!

昔年孙氏还在的时候,他教导子期,即便是当着孙氏的面儿,说得再难听,又或是动了手打孩子两下的,孙氏从没有拦过,更没有替孩子说过半个字,即便心下不舍,至多四下无人时,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她才会说几句心疼孩子的话,总归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

孙氏出身门第不如章氏,照说来见识心胸本该不如章氏,可两相比较之下,孙氏竟不知好过章氏多少。

日子一天天的过,魏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如何还能对章氏提起喜欢和尊重来。

他把茶杯往旁边儿一递,沅寿忙接过去,他又坐正了身子,也没了那股子亲密的意思:“你总觉着我教训他是落了他的面子,却也不想想,他自己要是个好的,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用得着这样教训他?子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己出门去办事谈生意了,他呢?你也会说,再过个一两年,他也该成家了,可你瞧瞧他有个长成的样子吗?吃喝玩乐斗蛐蛐他倒是把好手,在宅子里同姊妹斗嘴吵架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些还不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吗?”

魏子衍又是羞愧,又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成日里是多少糊涂些,不如大哥那样精明能干,可他又不是个傻子,好赖话不至于听不出来,爹这样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成什么了?

魏鸢也大感意外,毕竟从没有亲耳听到过这些话,虽然一向知道爹不怎么待见魏子衍,但说到底还有章氏摆在这儿,面儿上总要过得去,但今儿个爹显然是气急了,连这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

她侧目望过去,果然章氏面上刚缓和出的那点子血色,霎时间又不见了踪影,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她倒吸口气,低声叫魏业:“母亲还在病中,您说这些,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章氏几不可见的拧眉,下意识的睇过去一眼,却又匆匆收回目光。

孙氏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有本事,把魏业收服的妥妥帖帖,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不能真正走进魏业的心里,更没办法叫魏子衍得了魏业的另眼看待。

从前她还能安慰自己,魏子期是发妻嫡长子,魏业倚重他,也是应当应分,至于魏鸾,打小她撒娇卖痴就是一把好手,年纪又是一众嫡出孩子里最小的,魏业多疼她一些,也没什么,至少魏鸢在魏业心里,不过尔尔。

可如今看来,就连魏鸢,也在魏业心里极有分量,这个嫡长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在魏业面前说上话了。

章氏呼吸一窒,心下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十几年的时间,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到头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是在数年后,她母子二人皆不得魏业欢心,是数年后,魏业不顾体面带回个青楼女子为妾,还要她来周全魏家颜面与名声,周全所有人,是数年后,魏业当着魏鸢的面儿,对她母子二人数落起来毫不留情……

她得到的,就是这些吗?

章氏不甘心,更不敢相信。

她想起了先前的筹谋和打算,更想起了今日她是为了什么,才跑到郭闵安面前去回护魏鸢。

章氏心里渐次有了底气,抿了抿唇:“老爷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我先前也说了,孩子有不好的地方,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不善。这魏家宅中,不要说子衍,就是子期和鸢儿姊妹,乃至于子沪兄妹两个,若有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自然都是我的过失,老爷要指责,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爷,您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骂完了孩子,又来指责我,难道我们母子,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

她说着眼眶红起来,包了一眼眶的泪,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连鸢儿都会劝您,我好歹还在病中,大夫又交代了不能生气,您字字句句来戳我的心窝,只怕是不愿意叫我好了。我服侍老爷这么多年,又生下一子,到头来,老爷竟这样不顾念,我实在是……”

她掩面,好似再也说不下去。

魏子衍这会儿反应倒是快,扑通一声跪下去:“爹觉得儿子不好,要打要骂,儿子都受着,可爹为这个同娘生分,又怨娘教坏了儿子,那娘实在是委屈。”

其实魏业心里何尝不明白,养不教,父之过,同章氏自然有关系,可与他难道就无关了吗?是章氏把孩子惯坏了,可从小到大,他又有多少对魏子衍的关怀提点和上心呢?

眼下章氏这样,倒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章氏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服软的时候很少,即便是她错了,她都不肯服软低头,如今也是真的没了法子,是叫他逼成这样的……

魏鸢立在一旁也不再说话,只是她是能看出魏业面上的松动,和他眼底透露出的不忍的。

不得不说,章氏是个有手腕的,至少她清楚地知道,怎么样才能抓住爹的心,怎么样才能叫爹不至于彻底疏远了他们母子,在这宅子里,她还要立足,魏子衍也还要立足,而他们所能依仗的,从来都只有爹一个人而已。

她心下不屑章氏的这些小心思,却又不得不佩服,怪不得当年娘在怀鸾儿时,她能替娘掌家持中馈,现下看来,都是不无道理的,爹从前,应该也是很喜欢章氏的才对,进退有度,这个女人把这点子分寸掌握的未免也太好了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七十三章:心寒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三章:心寒第274章心寒

章氏的这一番服软和示弱,果然也叫魏业的神色渐次缓和下来,他脸色再不似刚进门时那样难看,便是不经意间回头瞥见魏子衍一眼,也没了方才那样的嫌恶。

见他这般,章氏稍稍松了口气,连带着魏子衍也放下心来。

章氏咳嗽两声,叫了声子衍,他本还跪着,听见他娘的声音,犹豫了下,再偷偷地打量魏业,见魏业也没看他,这才撑着地起了身,上前了几步,往章氏床边儿凑了凑:“娘,您说。”

“跟你姐姐赔个礼。”章氏柔声细语的,全然不似指责,倒更像是苦口婆心的指点,“我今次生气病倒,同你姐姐没有半点儿关系,反倒是她在郭大人面前百般维护我,不然这会子郭大人怕是要拿了我到府衙去问话,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着你姐姐吊脸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你爹骂你,你眼里真是越发没人了,那是你长姐,只有她说教打骂你的份儿,哪里有你甩脸子给她看的道理?”

魏子衍满心的不服气,可碍着魏业还在,他又害怕,再看看他娘的神情,虽然是平缓的,但是她眼中分明写满了催促和急切。

他隐隐明白过来,娘的服软其实还是为了他。

魏子衍深吸口气,的一声应下来,回过身来又往魏鸢身边儿靠了靠,抱拳长揖下去,果真老老实实的与她端了个礼出来,赔礼的话倒是没说上一句,可做总归是做了。

魏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是真心不想受魏子衍的这个礼,她也受不起。

魏子衍成长的十几年中,就从没有一日对她这个长姐客气恭敬过的,今日要不是章氏辖着他,他也不会赔着个礼。

他始终低着头,所以魏鸢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不服气,压根儿就不是真心的敬着她。

偏偏她还不得不受,人家把姿态放的这样低了,原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她咄咄逼人抓着不放,落在爹的眼里,便成了她的不是。

章氏这样卖力的扮柔弱,她反倒不能更加成全。

于是魏鸢只是稍退了小半步,拿全身写出不接受三个字给章氏和魏子衍看,然而面上却还是一笑带过,又虚扶了魏子衍一把:“母亲也太大惊小怪,他原也是见母亲病成这样,心里着急,才会一时错了主意,也不是有意要摆脸色给我看,我不怪他,一家子骨肉,哪里有什么怪不怪,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母亲和子衍这样子,反倒叫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扮柔弱谁不会,打小她不就是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长了这么大的吗?

魏鸢噙着笑,只是笑意不弄,唇边的弧度也没有拉开,毕竟章氏还在病中,她那副疏离又客气的笑意,只是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生疏而已。

章氏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提罢了。

魏业是背对着兄妹两个坐着的,这客气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他心里有数,但如今这时候,还能维持这表面平和就已经很是难得,家里乱成这样子,他实在分不出心再调停他们姐弟或是母女之间的矛盾和麻烦,最好是他们都能安安分分的,不要再闹出任何的乱子,这样就最好不过。

故而魏业长舒口气,见章氏身上的薄被又往下滑落些,便又与她盖好了,才轻声细语的问她:“先前在前头,郭大人说冯氏和蕙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素日里内宅的事情我都不过问,全是你一手打理的,早几个月你身上不好,鸢儿倒是替你料理过一阵,可后来你说无碍了,便叫鸢儿抽身出来,还是你一手来料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放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歹你与我说个实话交个底儿,也叫我心里有数才好。”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充满了不信任。

章氏心下凉了大半,果然她这辈子的指望是魏业,可魏业压根儿就指望不上。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子从前跟着魏业在京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对她是有爱的,也是有敬重的,那时章家还没有败落,而她也正值青春年华,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年岁,那时在魏业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即便是孙氏有倾国容颜,也不比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贤内助。

但后来这些都变了,令章氏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变化,悄无声息,发生的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夜之间,她所仰仗的那道光,便被老天爷给收走了一样。

她和魏业没有过激烈的争吵,也没有闹的如何不堪,就那样平平淡淡的,离开了京城,举家迁回齐州,又在齐州重新扎根站稳脚跟,但慢慢地,魏业不再对她说起外头的事,她虽做了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可魏业也再不与她交心,她早就能够察觉到,夫妻二人简直貌合神离,她拼命的想抓住魏业的心,但魏业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

一直到这次魏业从外面带回了胡氏,活生生的打了她的脸,从那之后,他便再不掩饰,对她的态度更是每况愈下,她只能眼看着,毫无办法。

魏业现在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全是对她的关心,怕她真有什么事情做了隐瞒,来日郭闵安面前,他不好替她周全遮掩。

可实际上呢?

那种不信任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魏业生怕她真的做过什么,到头来连累了魏家,连累了他。

夫妻荣辱本该是一体,到他这儿,却全都变了味道。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才各自飞,现在魏业这算什么?

大难尚未来临,他却只想着各自周全,最要紧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章氏不禁一阵心寒,连着后背也发凉。

在魏业的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和魏家,所以这么多年了,从章氏败落,到他再不需要她为他支撑什么门面,不需要她在外走动为他拉拢人心,他的真面目便渐次表露出来。

至于家中的孩子……子衍的诸般不受待见,也只是因为,子衍不堪重用,将来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荣光,也不可能为他分什么忧,他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子衍,却绝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心和照顾。

章氏仿佛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对魏子期的器重是因他发妻嫡长,又争气,对魏鸾的宠爱,当年最早是为了一个爱重发妻的贤名,后来是为着齐王殿下对魏鸾的喜爱和高看,到现在,他突然发现了魏鸢这个嫡长女的好处,才对她开始上了心,不然过去十多年,他又何曾把魏鸢放在眼里了?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她以为她是了解魏业的,却原来,这些早就该看清楚的事情,早年间为着她的痴心妄想,为着她留给自己的那点子情谊安稳,绝不愿去深思多想,更不想面对现实,不想承认,当年她自己挑了魏业这样的人,甘愿做平妻,都要下嫁委身于他。

这太叫人难堪了。

“老爷这样说,大约是不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老爷解释,蕙仙这个丫头我的确是知道的,早两年冯氏就到我面前回过话,我有印象,去年过年那会儿,也专门叫冯氏把人带到我跟前,见过一回,生的清秀,眉眼间又一片柔婉,是个好丫头,我还赏了她二两银子并着一根青玉的簪子。”

章氏心里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恼怒。

可她却只能平心静气,端着满脸的冤枉回魏业的话。

魏业的不信任叫她心寒恼怒,然而她却不能闹将起来。

先前服了软,效果显然不错,魏业的冷脸立时便敛去了大半,是以章氏知道,魏业即便对她无心,至少还是吃这一套的。

她是上了年纪不假,可平日保养得当,容色也不算大失,她素日里强势多一些,偶尔服软,魏业心里再受用不过。

她放低了姿态,就是为了来日,眼下要是同魏业闹起来,只会叫魏业更厌恶她,连带着子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魏业精明了半辈子了,她现在敢闹,敢拉下脸,他立马就会明白,她先前所有的姿态,都是故意为之,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示弱。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了。

到今日章氏才算明白了,世人常说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章氏缓了口气,略撑着身子,朝着魏业递过去一只手,仔细看时,连她的指尖儿都在打着颤:“可要说蕙仙告假离府,乃至于如今失去了踪迹,遍寻不得,我就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老爷您也知道,这家大业大的,素日里全都靠我一个人支撑支应,蕙仙只是个花房扫洒的小丫头而已,冯氏有心提拔她,在我跟前提过她两回,可我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过多的在意呢?”

魏业犹豫了很久,才接住章氏伸过来的手。

他在她手背上又轻拍:“那你曾经苛待过冯氏吗?”

其实苛待下人的事情,她真的干过,至少在孙氏刚刚过身的那两三年里,对从前服侍的那些老人儿,尤其是得过孙氏恩惠,或是在孙氏跟前侍奉过的人,她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哪怕是失了自己的体面,她也没那么大度。

章氏那时真是扬眉吐气,终于把孙氏熬死了,她有些得意过了头。

但那之后,她即便是严苛,却也不至于去苛待什么人。

至于这个冯氏……

章氏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摇了头:“她男人是在庄子上当差的,她两口子在咱们家服侍多少年了,也是老人儿,我好端端的苛待她做什么?何况她是花房那头的管事婆子,家宅里好些时候坏了事儿,都是坏在管事婆子们身上,我倒是有些恩威并济的时候,但要说苛待或是为难了她,那是绝不可能有的。老爷倘或再不信,叫了王川来问便是,他是府里的大总管,好些事儿他心里门儿清,就是不说罢了。”

她说者无心,魏业听者有意,神色一凛,但也只是那一个瞬间而已,快的叫章氏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业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可他眼底的冷淡却又叫章氏心里实在没谱儿。

她等了很久,他也不开口,她实在焦心,叫了声老爷:“我不知道冯氏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拿了这话给我泼脏水,我是真不知道蕙仙的事儿。要照着那丫头的身份,她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不要说多拿了一个月的,就是多拿了一年的,咱们家也看不在眼里,我怎么会为了那点月钱,专门去查花房奴才们当差的日子对不对得上?冯氏说这话也实在是膈应人,我先前也是叫气糊涂了,不然这话在郭知府面前一定回了。”

魏业倒叫她提醒了似的,恩了两声:“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其实冯氏自己也会说,这点银子咱们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她又说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奴才,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到你面前回了话。要正经说起来,这样的小事,何须到你跟前回一声?她是管事婆子,难道连这点子事情都不敢办,那她一个管事的老奴,未免也太不中用。”

“便是老爷说的这个话了。”章氏见他终于松了口,心下长松了那口气,“老爷能想明白,郭知府也一定能想明白,横竖人已经被带回知府衙门了,郭知府总归能还我这个清白。”

“可是善柔啊,”魏业幽幽长叹,转眼扫过来,叫章氏心下咯噔一声,他又刻意把音儿顿了顿,眼看着章氏提着那口气,过了许久他才接上前话,“蕙仙到底是失踪了的,这人一天找不回来,冯氏要真的咬死了你不撒口,你就是百口莫辩。你二人各执一词,只怕郭大人必不会偏袒你,他今日听了祺玉几个的几句话,就能登门来指名道姓的要问鸢儿话,眼下有了冯氏这样指证你,又的确看起来和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联,我怕他……”富品中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府衙

第274章心寒

章氏的这一番服软和示弱,果然也叫魏业的神色渐次缓和下来,他脸色再不似刚进门时那样难看,便是不经意间回头瞥见魏子衍一眼,也没了方才那样的嫌恶。

见他这般,章氏稍稍松了口气,连带着魏子衍也放下心来。

章氏咳嗽两声,叫了声子衍,他本还跪着,听见他娘的声音,犹豫了下,再偷偷地打量魏业,见魏业也没看他,这才撑着地起了身,上前了几步,往章氏床边儿凑了凑:“娘,您说。”

“跟你姐姐赔个礼。”章氏柔声细语的,全然不似指责,倒更像是苦口婆心的指点,“我今次生气病倒,同你姐姐没有半点儿关系,反倒是她在郭大人面前百般维护我,不然这会子郭大人怕是要拿了我到府衙去问话,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着你姐姐吊脸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你爹骂你,你眼里真是越发没人了,那是你长姐,只有她说教打骂你的份儿,哪里有你甩脸子给她看的道理?”

魏子衍满心的不服气,可碍着魏业还在,他又害怕,再看看他娘的神情,虽然是平缓的,但是她眼中分明写满了催促和急切。

他隐隐明白过来,娘的服软其实还是为了他。

魏子衍深吸口气,欸的一声应下来,回过身来又往魏鸢身边儿靠了靠,抱拳长揖下去,果真老老实实的与她端了个礼出来,赔礼的话倒是没说上一句,可做总归是做了。

魏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是真心不想受魏子衍的这个礼,她也受不起。

魏子衍成长的十几年中,就从没有一日对她这个长姐客气恭敬过的,今日要不是章氏辖着他,他也不会赔着个礼。

他始终低着头,所以魏鸢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不服气,压根儿就不是真心的敬着她。

偏偏她还不得不受,人家把姿态放的这样低了,原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她咄咄逼人抓着不放,落在爹的眼里,便成了她的不是。

章氏这样卖力的扮柔弱,她反倒不能更加成全。

于是魏鸢只是稍退了小半步,拿全身写出不接受三个字给章氏和魏子衍看,然而面上却还是一笑带过,又虚扶了魏子衍一把:“母亲也太大惊小怪,他原也是见母亲病成这样,心里着急,才会一时错了主意,也不是有意要摆脸色给我看,我不怪他,一家子骨肉,哪里有什么怪不怪,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母亲和子衍这样子,反倒叫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扮柔弱谁不会,打小她不就是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长了这么大的吗?

魏鸢噙着笑,只是笑意不弄,唇边的弧度也没有拉开,毕竟章氏还在病中,她那副疏离又客气的笑意,只是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生疏而已。

章氏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提罢了。

魏业是背对着兄妹两个坐着的,这客气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他心里有数,但如今这时候,还能维持这表面平和就已经很是难得,家里乱成这样子,他实在分不出心再调停他们姐弟或是母女之间的矛盾和麻烦,最好是他们都能安安分分的,不要再闹出任何的乱子,这样就最好不过。

故而魏业长舒口气,见章氏身上的薄被又往下滑落些,便又与她盖好了,才轻声细语的问她:“先前在前头,郭大人说冯氏和蕙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素日里内宅的事情我都不过问,全是你一手打理的,早几个月你身上不好,鸢儿倒是替你料理过一阵,可后来你说无碍了,便叫鸢儿抽身出来,还是你一手来料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放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歹你与我说个实话交个底儿,也叫我心里有数才好。”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充满了不信任。

章氏心下凉了大半,果然她这辈子的指望是魏业,可魏业压根儿就指望不上。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子——从前跟着魏业在京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对她是有爱的,也是有敬重的,那时章家还没有败落,而她也正值青春年华,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年岁,那时在魏业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即便是孙氏有倾国容颜,也不比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贤内助。

但后来这些都变了,令章氏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这样的变化,悄无声息,发生的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夜之间,她所仰仗的那道光,便被老天爷给收走了一样。

她和魏业没有过激烈的争吵,也没有闹的如何不堪,就那样平平淡淡的,离开了京城,举家迁回齐州,又在齐州重新扎根站稳脚跟,但慢慢地,魏业不再对她说起外头的事,她虽做了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可魏业也再不与她交心,她早就能够察觉到,夫妻二人简直貌合神离,她拼命的想抓住魏业的心,但魏业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

一直到这次魏业从外面带回了胡氏,活生生的打了她的脸,从那之后,他便再不掩饰,对她的态度更是每况愈下,她只能眼看着,毫无办法。

魏业现在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全是对她的关心,怕她真有什么事情做了隐瞒,来日郭闵安面前,他不好替她周全遮掩。

可实际上呢?

那种不信任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魏业生怕她真的做过什么,到头来连累了魏家,连累了他。

夫妻荣辱本该是一体,到他这儿,却全都变了味道。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才各自飞,现在魏业这算什么?

大难尚未来临,他却只想着各自周全,最要紧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章氏不禁一阵心寒,连着后背也发凉。

在魏业的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比不过他自己,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和魏家,所以这么多年了,从章氏败落,到他再不需要她为他支撑什么门面,不需要她在外走动为他拉拢人心,他的真面目便渐次表露出来。

至于家中的孩子……子衍的诸般不受待见,也只是因为,子衍不堪重用,将来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荣光,也不可能为他分什么忧,他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子衍,却绝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心和照顾。

章氏仿佛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对魏子期的器重是因他发妻嫡长,又争气,对魏鸾的宠爱,当年最早是为了一个爱重发妻的贤名,后来是为着齐王殿下对魏鸾的喜爱和高看,到现在,他突然发现了魏鸢这个嫡长女的好处,才对她开始上了心,不然过去十多年,他又何曾把魏鸢放在眼里了?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她以为她是了解魏业的,却原来,这些早就该看清楚的事情,早年间为着她的痴心妄想,为着她留给自己的那点子情谊安稳,绝不愿去深思多想,更不想面对现实,不想承认,当年她自己挑了魏业这样的人,甘愿做平妻,都要下嫁委身于他。

这实在太令人难堪。

“老爷若是这样说,大约是不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老爷解释,蕙仙这个丫头我的确是知道的,早两年冯氏就到我面前回过话,我有印象,去年过年那会儿,也专门叫冯氏把人带到我跟前,见过一回,生的清秀,眉眼间又一片柔婉,是个好丫头,我还赏了她二两银子并着一根青玉的簪子。”

章氏心里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恼怒。

可她却只能平心静气,端着满脸的冤枉回魏业的话。

魏业的不信任叫她心寒恼怒,然而她却不能闹将起来。

先前服了软,效果显然不错,魏业的冷脸立时便敛去了大半,是以章氏知道,魏业即便对她无心,至少还是吃这一套的。

她是上了年纪不假,可平日保养得当,容色也不算大失,她素日里强势多一些,偶尔服软,魏业心里再受用不过。

她放低了姿态,就是为了来日,眼下要是同魏业闹起来,只会叫魏业更厌恶她,连带着子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魏业精明了半辈子了,她现在敢闹,敢拉下脸,他立马就会明白,她先前所有的姿态,都是故意为之,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示弱。

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了。

到今日章氏才算明白了,世人常说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章氏缓了口气,略撑着身子,朝着魏业递过去一只手,仔细看时,连她的指尖儿都在打着颤:“可要说蕙仙告假离府,乃至于如今失去了踪迹,遍寻不得,我就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老爷您也知道,这家大业大的,素日里全都靠我一个人支撑支应,蕙仙只是个花房扫洒的小丫头而已,冯氏有心提拔她,在我跟前提过她两回,可我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过多的在意呢?”

魏业犹豫了很久,才接住章氏伸过来的手。

他在她手背上又轻拍:“那你曾经苛待过冯氏吗?”

其实苛待下人的事情,她真的干过,至少在孙氏刚刚过身的那两三年里,对从前服侍的那些老人儿,尤其是得过孙氏恩惠,或是在孙氏跟前侍奉过的人,她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哪怕是失了自己的体面,她也没那么大度。

章氏那时真是扬眉吐气,终于把孙氏熬死了,她有些得意过了头。

但那之后,她即便是严苛,却也不至于去苛待什么人。

至于这个冯氏……

章氏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摇了头:“她男人是在庄子上当差的,她两口子在咱们家服侍多少年了,也是老人儿,我好端端的苛待她做什么?何况她是花房那头的管事婆子,家宅里好些时候坏了事儿,都是坏在管事婆子们身上,我倒是有些恩威并济的时候,但要说苛待或是为难了她,那是绝不可能有的。老爷倘或再不信,叫了王川来问便是,他是府里的大总管,好些事儿他心里门儿清,就是不说罢了。”

她说者无心,魏业听者有意,神色一凛,但也只是那一个瞬间而已,快的叫章氏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业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可他眼底的冷淡却又叫章氏心里实在没谱儿。

她等了很久,他也不开口,她实在焦心,叫了声老爷:“我不知道冯氏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拿了这话给我泼脏水,我是真不知道蕙仙的事儿。要照着那丫头的身份,她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不要说多拿了一个月的,就是多拿了一年的,咱们家也看不在眼里,我怎么会为了那点月钱,专门去查花房奴才们当差的日子对不对得上?冯氏说这话也实在是膈应人,我先前也是叫气糊涂了,不然这话在郭知府面前一定回了。”

魏业倒叫她提醒了似的,恩了两声:“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其实冯氏自己也会说,这点银子咱们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她又说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奴才,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到你面前回了话。要正经说起来,这样的小事,何须到你跟前回一声?她是管事婆子,难道连这点子事情都不敢办,那她一个管事的老奴,未免也太不中用。”

“便是老爷说的这个话了。”章氏见他终于松了口,心下长松了那口气,“老爷能想明白,郭知府也一定能想明白,横竖人已经被带回知府衙门了,郭知府总归能还我这个清白。”

“可是善柔啊,”魏业幽幽长叹,转眼扫过来,叫章氏心下咯噔一声,他又刻意把音儿顿了顿,眼看着章氏提着那口气,过了许久他才接上前话,“蕙仙到底是失踪了的,这人一天找不回来,冯氏要真的咬死了你不撒口,你就是百口莫辩。你二人各执一词,只怕郭大人必不会偏袒你,他今日听了祺玉几个的几句话,就能登门来指名道姓的要问鸢儿话,眼下有了冯氏这样指证你,又的确看起来和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联,我怕他……”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七十六章:消息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六章:消息第三百六十一章初见萧佛之

襄阳城是三面环着水,一面靠着山的,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偏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也是先夺的襄阳,而后再从襄阳发家的。

王羡先前问过崔长陵,先帝在的时候,广阳王殿下能得了襄阳做他的封地,先帝是真的很喜欢,很信任这个弟弟,对吗?

崔长陵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是自然了,这其中,也足可见广阳王城府之深。

先帝在时,谢氏一族如何的忠贞?昔年先帝御极,四方动荡,想要掀翻了先帝,取而代之的那些宇文家的儿郎们,多的数不清了,若非太尉谢笠南征北战,四处平定叛乱,又怎会有之后几十年的朝堂安稳,可饶是如此,先帝多疑之心,也从未想过善待谢家,他头一个猜疑的,便是谢家,这才有了当年的“谢氏生女为后”之说。

可广阳王作为先帝庶弟,竟能在一众兄弟中苟活下来,偏还得了先帝如此信任,能以襄阳为封地,许了他一生的富贵荣华。

所以当初说起广阳王意欲谋反,陛下才会那样龙颜震怒,而在震怒之余,自然也还会有所忌惮,易守难攻之地,真要短兵相接,朝廷委实要费一番功夫才行的。

他们一行人是在自南漳动身的第四日后半晌,打襄阳西城门进的襄阳城。

彼时萧佛之带着刺史府的属官亲至城门处相迎,说来崔长陵是奉皇命而来的钦差,即便他不是,堂堂的尚书令至于襄阳,萧佛之也不好随意的轻慢了他。

崔长陵心里有数,入襄阳城与进南漳县并不同,那时还要暗中调查襄阳和南漳之间的联系,加上庾子惠的安排是否已然周全,尚不得知,故而他们不宜过分打草惊蛇,便要按捺的住,要静静地等着。

如今到襄阳便不同了,打一开始崔长陵的目的就十分的明确,本就是先冲着郑度之来的。

这会子见了萧佛之带人到城门来迎他,天色又已渐近了昏黄,崔长陵从马车上翻身下来,温和的笑着:“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王羡惊讶于崔长陵竟与萧佛之是旧日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没有听崔长陵提起过,更惊讶于崔长陵与萧佛之交谈时的那种热络,那种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亲近感?

她从马车里头钻出来,跟着崔长陵的脚步下了车,掖着手站在他的身后,偷偷地抬眼去打量对面为首的男人。

萧佛之的年纪比崔长陵还要大上一些,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可一点儿不显得老派,那张脸圆圆的,腮帮子上还有肉,王羡看来觉得眼熟得很,再仔细一想,家中她六兄,便生的是这样的一张娃娃脸,最是无辜不过的模样了。

这样的一张脸,同他可能做过的那些事,作下的那些孽……

王羡暗自打了个激灵,实在是很难以联想在一起。

这个人是个巨贪,甚至还可能附逆广阳王,暗中行谋逆之事,即便是把这一切都抛开了不提,萧佛之他顶着这么一张脸,任的却是使持节刺史,掌着襄阳一切的军政要务……

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无怪人家总是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至于今日见到萧佛之这个人,王羡才有所感悟了。

那头萧佛之眯着眼儿笑着:“的确是多年不见了,昔年一别……”他声音略是顿了一回,竟低下头去,好似十分认真的开始算着什么东西,过了半晌,他才重又抬起头,仍旧噙着笑的模样去看崔长陵,“足足有十年了。十年不见,恍若隔世,今日再见故人,真是难得极了。”

王羡更是吃惊,这两个人竟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相识相交了吗?

可要说已经有整整十年未曾见过面,那这股子亲近感又从何而来……

崔长陵本就不是个会轻易与人相交的人,更遑论亲近二字了。

王羡弱弱的咳嗽了一声,仿佛在提醒他们,这旁边儿还站着个人。

崔长陵想笑,横竖是生生忍住了。

萧佛之却像是才注意到这儿还杵着这么个人,咦了一声:“这就是太原王氏的那位小郎君了吗?果然是英俊不凡,生来就是个不俗的,也难怪陛下那样看重。”

王羡有些意外,却还是先拱手与他做了个官礼来:“廷尉平太原王宪之。”

萧佛之倒也算是客气,回了她一个正经礼数,等到直起身来,才开口寒暄:“我虽远在襄阳,可这事儿传的是沸沸扬扬,恐怕普天之下,是没有不知道的了。”

他又顿了顿,调侃似的去打量王羡:“早前我就听说,陛下亲自下的旨,加盖了天子大印,钦点了小郎君住进了尚书令府不说,之后又进了廷尉府,一上任,就是出了廷尉平的缺。你这小小的年纪,却十分了得,出身好,师从更不得了,如今又这样子得了陛下的倚重高看,将来自然前途无量。”

王羡一直都觉得奇怪,刚才是讶异于崔长陵同萧佛之的熟稔才一时忽略了而已,眼下萧佛之这样同她寒暄客套,她才品出味儿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果然是从萧佛之身上得来的。

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虚伪

王羡眯着眼有意无意的扫过那张脸,却又在仔细认真的打量这个人。

笑是假的,客气是假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假的。

他说话都像是在公事公办而已,几句话掀过去,连起初的那种亲近感,也都成了假的。

王羡明白了。

其实在萧佛之的眼里,大概早就不认崔长陵这个故交了,况且他又不是个傻子,官场上混迹这么些年,崔长陵为了什么而来他又早就知道,崔长陵不怀好意,且根本就是冲着他,是以一见了面,他就在极卖力的装腔作势。

对了,就是装腔作势!

萧佛之装腔作势这样炉火纯青,一字一句的,还有他脸上那些细微处的表情变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他功力深厚,绝非一日造就,也不知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是这样的……

王羡越发好奇,那时候的崔长陵已经跟在温祈道身边了,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萧佛之这号人,竟还同他做了朋友吗?她估摸着那会儿萧佛之绝不是今日模样,不然凭崔长陵眼高于顶那个样子,肯定看不上他这样的人。

她心下不免叹息,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终究是会变的面目全非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贵客

王羡自顾自想的出神,崔长陵和萧佛之两个站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压根儿也没听到耳朵里去。

只是过了好久,恍惚间她听见崔长陵说什么贵客,神思霎时间拉回来,定睛看过去,果然瞧见了萧佛之那种虚伪的笑容敛去,换上一本正经。

萧佛之是真的愣了下的。

能从崔长陵的口中说出贵客二字……

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官服的袖口是广而大的,垂下去,又飘飘然。

萧佛之的两只手其实是交握在一起,因心下有了疑惑,便不自觉的捏紧了,他想了好半天,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犹豫着开口去问崔长陵:“哪里来的贵客?你说的这样神神叨叨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你这样。”

崔长陵一味的笑,转而拍了拍王羡的肩膀,柔声吩咐她:“你去请人下来。”

人?什么人?

王羡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看他,一时不解。

直到崔长陵眼角的余光扫向他们身后的牛车,她才恍然大悟。

温祈道。

崔长陵口中所说贵客,指的便是随他们一道而来的温祈道。

这的确算是贵客了,但于萧佛之而言……王羡心下咯噔一声,有些拿不准。

她咬紧了牙关,想说些什么,但崔长陵落在她肩头的手一用力,王羡感受到一股重压,再抬头,见崔长陵拿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她无奈,只得把那些想要问出口的全都咽回肚子里去,的一声应下来,从他的手下挣脱开,反身往温祈道的牛车旁缓步而去。

萧佛之站在那里不明就里:“怎么还同我打上哑谜了呢?”

崔长陵也不忙着解释,只说过后你便晓得是何人,随即便把身体侧一侧,将整条路彻底的让出来。

萧佛之的眼前没了崔长陵阻挡,视线开阔起来,一眼望过去,见王羡停在那一处牛车旁,整个人是背对着他们的,站的又远,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她的姿态看起来是谦逊的。

都是出身士族的人,温和有礼是应该的,可要说谦逊恭谨,那从来都是少有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崔长陵以贵客称之,更值得太原王氏这位炙手可热的小郎君做出这般姿态。

萧佛之定睛去看,哪里敢分心走神。

于是当温祈道仙风道骨的步下牛车,他瞳孔蓦然放大,整个人面上霎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温祈道远远地站着,瞧见了人,也不迈步上前。

王羡跟在他旁边儿,抿了抿唇叫温夫子。

他却只是抬手一摆,又打断她的话。

他在等,王羡却并不晓得他究竟在等什么。

然则出乎王羡意料之外的是,就在温祈道那只手重又背回身后时,前头萧萧之已疾步上前来。

他是真的走得很快,脚下生了风,带着官服下摆处不住的晃动着。

可是他脚步又收的很稳,在距离温祈道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住,在王羡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时,便只见得萧佛之将官服下摆一撩,双膝一并,直挺挺的冲着温祈道跪了下去。

王羡惊住了。

人家说跪天跪地跪双亲,再拜天子与师尊,萧佛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跪在温祈道的身前……

她下意识的捂嘴,不让那声惊呼脱口而出。

温祈道面不改色,也不去扶他起身:“十年未见,不必与我再行这样的大礼了。”

萧佛之却叩首一拜,再直起身时,眼眶隐隐泛红:“人家讲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虽与夫子阔别十载,十年未见,却一日也不敢忘记夫子教诲提点的恩情,今日再见夫子,学生……学生……”

“好了。”温祈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王羡站的近,真真切切的听见了的。

她侧目去看,入眼是温祈道的侧颜,可她仍旧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变化。

那一声短促的叹息,好似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今日初入襄阳,令她大感意外的事情已然太多,她从不敢去想,萧佛之竟也曾师从温祈道。

她不住的拧眉,当初不是说崔长陵就是温祈道收入门下的最后一个学生了吗?这么多年外头也一直都是这样传说的,这个萧佛之……十年前,崔长陵年仅十七,可却已入温祈道门下九年之久,要是再有个萧佛之入了温祈道门下,那……那这近二十年来,外头的传言都是假的不成?

“温夫子……”

她脱口而出去叫人,温祈道却连头也不回,只是同萧佛之温声开了口,又顺势打断她的话:“还是先起身吧,你刺史府的属官皆在,成何体统。”

萧佛之不再推诿,撑着膝头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鼻头,眼眶的红润也渐次褪去。

王羡瞧他此时模样,倒真像是个欢喜过了头的孩子,是激动,更带着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但骨子里透着的是乖巧,呆呆的站在温祈道面前,哪里像个使持节刺史,是这大晋的封疆大吏呢?

她疑惑,外了头去打量萧佛之,却听他瓮声开口:“学生跪拜夫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有不成体统之说?只是学生先前不知夫子会随不问一道来襄阳,若是早些知道,学生万死也不敢这样仓促的来迎夫子入城了。”

看起来,这个人对温祈道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敬重的。

王羡略眯了眯眼,细细的品着萧佛之的话语和口吻。

如果说同崔长陵说话时,他一切的善意和亲近都是刻意的,违心的,那此刻与温祈道之间的一字一句,便都是发自肺腑的了。

人至于激动高兴之时,连声音都是微微颤抖,那样的激动是做不了假的。

很显然,温祈道也发现了这一点,面上的紧绷稍有松动,再开口时语气也比先前和善了许多:“我原本是没想来的,他这趟是为朝廷的事情到襄阳来,奉旨钦差,又不是游山玩水到你襄阳的地界儿来玩儿的,我跟着来并大不合适,但是后来转念想想,我也足足有十年没见过你,如今既然到了襄阳,好歹见上一面,也是全了咱们师生之间的情谊,这才没叫他惊动你。”

他二人正说话的工夫,崔长陵已经迈步凑了过来,一面走,声音是一面由远及近了的:“我请来的这位贵客,在你面前,够当得起贵客二字吧?”富品中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古怪之处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七章:古怪之处第277章古怪之处

赵隼正待要回话的时候,只听见了车外咚的一声,他吓的面色一沉,自然黎晏也沉了脸色。

他瞬时看过去,便见黎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

主仆二人沉默了好半天,相顾无言,可外头也再没了响动,一直到赵隼嘴角抽动又要说话,外头便又是咚的一声。

黎晏叫弄得心烦起来,一扬手把车厢上的小帘子虚拉开一个角,往外瞧过去,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他心情不好,声儿便是阴沉的:“谁在外头!”

可是却无人回应他。

他一拧眉,冲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赵隼立时会意,略一回身,探出去半个脑袋,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他收回了脑袋,朝着黎晏摇了摇头:“主子,外头没有人。”

奇了怪了……

黎晏坐不住,也没叫赵隼回话,想了须臾,径直的起了身来,三两步钻出了车外去,又压低了声音叫赵隼:“咱们到湖边去说话。”

赵隼欸的一声应了,跟在他身后就翻身下了车。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下了车,也是黎晏多留了个心眼儿,绕着这马车走了一圈儿,果然在马车后头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尤珠。

他面色不善:“刚才是你?”

尤珠小脸儿煞白,抬头看他,肩膀在发抖:“我们姑娘睡不踏实,叫奴婢来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启程来着……”

“那我问是谁在外头,你怎么不吱声?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黎晏背着手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盯着尤珠,“我和赵隼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尤珠真是欲哭无泪。

她当然都听见了。

她过来的时候,这马车四下无人看守,她也不知道赵隼在里头,只想着问了话就赶紧回去,可是等靠近时,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一时就没出声,但就是多听了两句,便听见齐王殿下和赵隼说什么广阳王府,说什么寻人,又说什么齐州。

广阳王府是个什么地方,她跟在魏鸾身边儿服侍这么多年,还是知道的,那个郑归她也有所耳闻,虽然是内宅里服侍的丫头,但外头的事情,她们姑娘偶尔也会与她们说起。

尤珠一时真是有些怕了,听见这些话,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她不该听的,所以她才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

但她又叫吓住了,发出了响动,惊动了齐王。

他是问了话,可是她哪里敢回答,原本想着躲一躲,不叫发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这位殿下疑心这样重,偏又不肯待在车里头说话了,且他下了车,还要绕着这马车走一圈儿,非要看看方才到底是什么人躲在外面,如此一来,她自然无所遁形,叫齐王殿下给拿住了。

这会儿齐王问话,她上下牙齿打着颤,却真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黎晏冷眼看着,见她那副模样,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素日跟在魏鸾身边儿服侍的丫头,当珠和尤珠是最得脸的两个,只是这两个丫头性情又不大相同,当珠是个沉不住气的,也是年纪还小的缘故,纵使有齐娘诸多提点,她也改不了那个毛毛躁躁的性儿和模样。

可是尤珠不一样。

从前黎晏也是蛮愿意高看尤珠一眼的,这丫头年纪也不大,经历的事儿也不算多,可就是能稳得住,遇上事儿不骄不躁的,反倒能规劝着魏鸾,能帮衬着魏鸾。

今日尤珠在他面前做出这番做派来,显然的确将他二人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且丫头心中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不敢露面,一味的躲了起来。

广阳王府的大总管,背地里跑到了齐州城,何况赵隼前头所言,分明指的是齐州知府衙门的大牢,但凡是有些脑子的,也大抵猜得出来,郑归眼下就关在大牢之中。

而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他齐王府。

看似闲云野鹤的齐王殿下,如何对府衙大牢中情形了如指掌呢?

如果不是他早安插了眼线在府衙之中,哪里能晓得监牢中抓进去了什么人,还有盯着广阳王府的事情,他解释不清楚的。

看来尤珠果真是个懂事的,不然也不会晓得这里头的厉害。

黎晏心中不快,可也怕一时真把丫头吓的紧了,她越发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些事儿不能给外人知道,尤其不能给魏鸾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背着魏鸾做的,给她知道了,一定会追问到底,这些事儿要从头与她说,少不得牵扯出她身世之谜来。

是以黎晏对抄着手,叫了声尤珠:“你起来说话。”

可是丫头早吓的双腿软了,哪里站得起来。

黎晏又丢了个眼神给赵隼,他三两步上了前,几乎是架着尤珠站起身的。

“好丫头,不管你听见了什么,我看在阿鸾的份儿上,不处置你,但你跟在阿鸾身边服侍这么久,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沉稳持重的丫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当珠有分寸多了。”黎晏的口吻,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可却又是字字珠心,“人家都说,祸从口出,这道理你一定明白,且有些祸端,不单单是把自己坠入深渊,还会连累了身边人。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从不愿拖累了阿鸾,对不对?”

“殿下您——”尤珠呼吸一窒,这话里是威胁她,可又拿了她们姑娘来威胁她吗?

尤珠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挣开赵隼的手,却无果。

赵隼死死地钳制住了她,抬眼去看黎晏,见他无动于衷,便也就没有撒开手。

黎晏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你别想错了。我不会对阿鸾不利,可有些话你但凡说给旁人知道,都会给阿鸾惹祸上身,哪怕是你心里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做了这样的事,转头跑去告诉阿鸾——尤珠,置身漩涡中的人,哪有那么轻易得善终的?我心疼阿鸾,也从来都只想护着她一个,可她要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风雨欲来时,我未必能为她遮风挡雨,听得懂吗?”

尤珠死命的咬紧了下唇。

她听得懂。

齐王殿下无意对她们姑娘不利,这十几年的真心也做不得假,她今日所听见的一切,看似与姑娘无关,但是齐王都这么说了,这风从哪里起,雨又在何处降,分明是他们男人们之间的事,怎么会需要他为姑娘遮风挡雨?

尤珠伶俐,当下反应过来,齐王纵使不愿言明,可这狂风暴雨,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首当其冲的便会是她们姑娘。

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

她想通了这一层,便忙不迭的点了头:“奴婢今日什么也没听见,奴婢只是来替我们姑娘递个话,问问殿下何时启程的,既没见过赵总管,也没听见任何话。”

黎晏高高的挑眉:“我说过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他一面说,一面冲着赵隼挥了挥手,示意他撒开尤珠,“你这幅模样,能回阿鸾跟前伺候吗?”

尤珠一怔,又连连点头:“奴婢能!”

黎晏无声的笑,不再与她多说什么,一摆手:“那你去吧。”

尤珠蹲身同他端一礼来,而后便脚下生了风一样的离开了他马车这处,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赵隼盯着尤珠离去的背影,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上前了小半步:“主子,她听见的那些话,要给人知道了,对您没什么好处,就是叫二姑娘知道了,问到您跟前来,您也没法子跟二姑娘说,怎么就这样放她走……”

“不然呢?杀人灭口?”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阿鸾身边,一向是她和当珠最得脸,她出了事,阿鸾也会很伤心。我知道你有本事做的不动声色,做个意外的假象出来,但委实没那个必要。她打小就是服侍阿鸾的,又是个知道轻重的丫头,你没见我都懒得多威胁她什么,那几句话告诉她了,她就会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因为她知道,我没有恐吓她,有些话不能给人知道,更不能给阿鸾知道——赵隼,你说,山雨欲来,我为什么会护不住阿鸾?”

“这……”赵隼一时犹豫了下,认真的想了好半天,“二姑娘才是这场风雨中最紧要的那个人,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冲着她而来,主子您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护得住二姑娘分毫不损。”

“这不就得了?”黎晏没好气的,背着手继续往前走,真是朝着湖边的方向踱步过去的,“你明白,尤珠也明白,所以她会闭嘴,不会乱说。这事儿换了当珠,我倒真要头疼,可尤珠不会。”

赵隼当然还是放心不下的,对他来说,别的都没什么要紧的,即便是魏鸾闹起来,都不是最要紧的。

可是殿下暗地里派人打听京城的事,盯着广阳王府不放,连知府衙门的大牢里都能安插眼线,这些事情一旦传出去,朝廷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远离朝堂近十年的人,一心都扑在魏家二姑娘身上的齐王殿下,暗中却另有心思,他主子绝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富贵闲人,这便十分要命了。

有些事情,他不说,主子也从来不提,可不代表不存在。

生于皇室,长在宫城中,天家无情,是从小就见得多的。

赵隼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主子这样放心尤珠,奴才不敢再劝什么,只是主子也容奴才放肆,这几日还是少不了盯着那丫头,以免她说漏了嘴坏事。”

黎晏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不忍心指责他什么,横竖赵隼是个牛脾气,看着是个最好说话又和气的,可遇上他的事儿,赵隼就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大多时候容易犯犟,谁说都不顶用。

于是他无奈的摇头:“你要盯着就盯着吧,别惊动了阿鸾和魏子期,也别吓着尤珠,她听了这些话本来就害怕,你再惊吓到她,她越发慌乱,才更容易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呢。”

“您放心,奴才晓得分寸,不会惊动任何人,更不会吓着她。”

见他松了口,赵隼才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至于湖边,他又去提起郑归的事情:“主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知府衙门刚抓到牢里去的那个人,就是郑归?”

黎晏仍旧负手于身后,好半天才沉沉的嗯了一嗓子:“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郑归,前后联系起来想一想,除了是郑归被抓紧了牢中,便没别的可能了。”

他说完了,也不回头看赵隼,只是平声问他:“是因为什么把人抓进去的?他跟着广阳王南征北战,身上负过伤,出生入死活下来的人,广阳王从来高看他,而我记得,即便是从前在京中时,郑归在外行走,也没人敢小看了他的,连京兆尹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在齐州,又叫齐州衙门抓了起来?这事儿郭闵安知道吗?”

“怪就怪在这里了。”赵隼站在他身后摇头,等摇头完了,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忙又添了两句,“郭大人这阵子还是盯着魏家不放,这回送来的消息,连着一并说,郭大人把齐娘祺玉,还有二姑娘身边服侍的两个丫头都抓进了牢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算日子,就是从咱们动身不久,他就抓了人,而且还抓了魏家内宅花房的一个管事婆子,但抓了人,也不好好地审,有半个月过去,他都没再升堂审问,可也没把魏家的人给放了,只是魏业如今能往外走动,到铺子上去看看生意,不过每回也都跟着两个衙役,想跑是绝不可能的。”

他一面说,见黎晏没有应声的意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继续往下说:“估计就是在魏家放的心思太多,所以郑归被抓到牢里的事儿,郭大人眼下还不知道。”

怪不得赵隼说奇怪。

“郭闵安不知道郑归被抓了,郑归自己也不亮明了身份,要见郭闵安?”

他问着转过身,正好瞧见了赵隼点头的动作,当下便愣了神。

郑归想干什么,或者说,秦昭想要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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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秦昭的盘算

第278章秦昭的盘算

郑归不会无故出现在齐州,更不可能无端的被抓进大牢里去。

这一切,除非是秦昭早就安排好的。

不然按照常理来说,郑归就算是被抓起来,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在牢里待着。

郭闵安每年是要回京述职的人,哪怕秦昭这些年来,从不轻易赴谁家的宴,也不轻易对朝臣有什么示好亲近的举动,可他毕竟还是广阳王,郑归总要替他在外行走,郭闵安不会不认得郑归。

黎晏深吸口气:“赵隼,你觉得,郑归被抓到牢里去,是意外吗?”

赵隼果然不假思索的说不是:“这未免也太巧了,而且郑归就算被抓起来了,也没有闷声不吭的道理。”

黎晏说是啊,扬声长叹:“如果换做是你,只怕早亮明了身份,且端着气势,叫郭闵安到牢里去见你了,对吗?”

赵隼一时拿不准,愕然无言:“主子……”

“不是编排挤兑你。”黎晏又回了头看他,面上是淡淡的,“你是齐王府的大总管,你在外丢了人,就是丢了我的人,无缘无故的被抓进牢里去,总不会辱没了齐王府的名声。”

这话是正经的道理。

他们这样的人,不会在外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可要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那气势势必是要端足了的。

更何况郑归他……

赵隼一抿唇:“更何况,郑归是从战场上杀伐下来的人,他骨子里是有戾气的。他跟奴才这样的人不一样……”他拖了拖尾音,“奴才做了一辈子的奴才,打小就是这样的人,可郑归不是。从前军中行走,他在广阳王殿下麾下听用,谁不尊他一声郑将军。眼下被抓进大牢,要说是他跑到齐州滋生是非,奴才的头一个不信的,可既不是他的错,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呢?”

“郑归这样的人……”

黎晏把这几个字在唇畔呢喃,又细细的品过一回,觉得赵隼这话其实说的很有意思。

郑归是什么样的人,赵隼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赵隼生而为奴,纵使不是他情愿的,可从小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尊者在上,他习惯了用和善的面孔去对待每一个上位者,只要不丢了齐王府的气度和架子,他都会与人为善。

那郑归呢?

除了秦昭,郑归应当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人家从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黎晏是没在军中行走过,可这道理他却都明白。

郑归肯心甘情愿的以秦昭为主,正是因为他曾在秦昭麾下听用,本就奉秦昭为尊。

可是后来他跟着秦昭回京,又进了广阳王府做总管,在郑归的眼里,从不会把外面的任何人,当做他的主子去看待,他也不会俯首为奴。

想叫这样的人忍气吞声,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黎晏倏尔笑了:“我再问你一件事。”

赵隼啊的一声:“主子又想到了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很费解,一直都没能想明白,只是近来烦心的事情也太多,这念头总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匆匆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也没能沉下心来细细的想,直到今日——”

黎晏面不改色的盯着那平静的湖面:“直到今日你说起郑归,我才恍然大悟。你说广阳王府的异动,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反问了一声,又觉得不足,继续添了三两句,“从广阳王府大动干戈,四处找寻什么人,再到秦昭搬到京郊别院去小住,再到如今,郑归身至齐州城,被抓进了大牢还不吭声。这一切,你追溯下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件事,赵隼从没有想过。

广阳王府这些年一直都平平,世子早立,但当年广阳王上折请旨为世子迎娶正妃,那位世子妃的出身,实在平平,要说起来,广阳王府真是有很多年都行事隐晦又低调了。

大动干戈四处找寻什么人这事儿,王府的人好像也没有刻意背着什么人,但又像是私下行事,反正在京城是没闹出大动静,要不是那时候他听了主子的,派了人到京中盯着广阳王府的一举一动,大约也察觉不到。

这么算下来,这件事,其实是广阳王压根儿就没想过,会有人盯着他王府的一举一动,才露了痕迹。

那这件事的发生,不正是在湖州流言四起,纷纷传说魏二姑娘并非魏业亲生之后吗?

主子之所以把目光投向了广阳王府,是因为早前派人到京中打探十四年前的事,隐隐的探听到一些与广阳王府有关,更何况还有广阳王殿下的杀人灭口,镇压流言,一来二去的,主子当然疑心王府。

那广阳王又干了什么?

赵隼倒吸口凉气:“从湖州流言纷纷,那之后没多久,主子得知昔年孙夫人同广阳王殿下有过一段传闻,且广阳王殿下也的确料理处置过当初的京城传言,一来二去,咱们才盯上了广阳王府。而王府有异动,派人四处找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带着笃定。

黎晏的笑意越发浓烈:“这就对了。”

“什么?”赵隼挠了挠后脑勺,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糊涂,“主子想说什么?”

“秦昭早不有所为,晚不有所为,怎么偏偏就是这时候?你信这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黎晏嗤笑出声来,“他要没派人盯着我,他要不知道湖州城的混账传言,能去找什么人,能有后面的这许多事吗?我一直在想,他到底在找什么人,还要私下里背着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偏偏寻而不得后,又不了了之,再往后,又折腾出这许多事情——”

黎晏转过身来,同赵隼面对面的站着,神情严肃又正经:“我料想他要找的,就是和魏家、和孙夫人有关的那些人,他是知道了湖州的传言,对阿鸾的身世起了疑心,才闹出之后这么多的事。如今郑归跑到齐州,从一开始,就是他授意了郑归,要郑归到牢里去见魏家的什么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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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扣住他

第279章扣住他

赵隼听的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主子猜想的不错,那其实早在月前,广阳王就已经盯着他们齐王府的举动了不成?

可他是图什么,又想要干什么?

广阳王府有很多年不和他们齐王府走动往来的,他曾经猜测,也许是为元乐郡主之故,广阳王有心避这个嫌,也不想惹得陛下猜疑,毕竟那位世子迎娶的正妃,出身的确不好,说来实在是高攀不起世子爷才对的。

广阳王有心从朝中抽身而退,不想叫陛下猜疑他,才会有此考量,是以从一开始,他也许就并不想叫郡主娘娘做齐王妃,是以多年来少与齐王府走动,即便是主子每年回京,他也几乎不打照面儿。

就说上回太后寿辰时,主子回京为太后祝寿,在京中小住了几日,京中权贵纷纷设宴,一点儿也不避讳,反倒热情的很,说来也是主子鲜少回京,他们有心宴请,落在太后和陛下眼中,倒也无可厚非,偏偏是广阳王府,不为所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显得那般冷淡。

既然这样避嫌,那盯着他们王府干什么?

赵隼惊骇不已,又想起他主子那句话……郑归是到牢里见魏家的什么人,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到齐州去,他大抵是隐藏了行迹,不欲与外人知晓,且他本就为牢中人而去,所以才不声张,没有惊动郭闵安罢了。

“照主子这么说,广阳王府一来盯着咱们王府的举动,二来岂不还盯着魏家了?”赵隼张大了嘴,显得万分惊诧,“不然他们怎么知道魏家出了事,魏家的人被关进了大牢里去?”

“那不然呢?”

其实想来黎晏是有些生气的。

秦昭这些年到底是真的无心朝堂事,还是躲在暗处,韬光养晦,筹谋着什么呢?

要说他盯着魏家倒也罢了,从湖州流言之后,他当年和孙夫人既有过那样一段传闻,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想弄清楚,这无可厚非,不过也正好印证了黎晏先前的猜测,只怕魏鸾身上果然是藏着秘密的,而魏业一早就知道才对,恐怕那些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孙夫人和秦昭之间,也确确实实发生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他无心对孙夫人不敬,只是秦昭的表现,显然也在怀疑,魏鸾是他的女儿,不然他何必费心思费工夫,搞这么多事情出来。

但秦昭还派了人盯着他,这便说不通了——

黎晏深吸口气:“他派人盯着我的这件事,等到这次的事情过去,我再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皇兄,眼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也别对外说。”

他这样说便是有自己的考量,横竖眼下多事之秋,才料理了孙昶身上所谓的命案,魏家紧接着就出了事,这时候告诉陛下,广阳王他其实行为不轨,那是节外生枝,况且也没有过多的实证,像主子这样的性子,也不愿意惹这个是非出来,除非是广阳王仍旧不知收敛……

赵隼抿唇点头应下来:“可是主子,您说郑归他能去找谁呢?”

找谁?

那牢里关着的人,他能找的只有一个。

“齐娘。”

赵隼一怔:“您是认定了,当年广阳王和孙夫人之间……”有些话他能点到,却不好说破,就怕惹得黎晏发脾气,是以他点到即止,便又转了话锋,“那咱们要不要叫人盯着点儿?要是郑归真的向齐娘问了什么,咱们也好知道一二。”

“用不着。”黎晏长舒口气,“秦昭敢把郑归送到牢里去见齐娘,齐州大牢里,就一定有他们的人,不然冒这么大的险,连齐娘的面儿都见不着,那不是白费功夫吗?没得再惊动了我,得不偿失。”

赵隼越发沉下面色来:“从前觉得广阳王殿下不争不抢,戎马半生的人,能有这样的性子,真是不容易,今次看来,真是奴才不知事儿,轻易就信了那位殿下的做派。”

他为何有这番感慨,黎晏心里头也明白。

秦昭要真像表面上那样不争不抢又无害,他怎么会在齐州大牢里有眼线,哪怕不是眼线,至少是能说得上话,且一定能为他所用的人。

他在齐州这么多年了,可从没听说过知府衙门里,还有秦昭昔年旧部在当差。

秦昭的旧部下,多是军功累累的,能在秦昭跟前说得上话的,哪怕不如郑归那般,至少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将领,要真在地方知府衙门里当差,那也最多是个垫脚石,将来是要步步高升,往京里走的。

“不过这样也好,”黎晏正了正神色,“先前不是还寻思呢,想知道魏业一直以来有心掩盖的秘密和过往,恐怕只有想办法撬开王川的嘴,咱们才能知道一些。我本来还想,王川既是他的心腹,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那这个人的嘴只怕就不好撬开了,如今郑归跑到齐州去牢里找齐娘,这就是撬开王川那张嘴最好的办法。”

“主子您是想借这个,敲打王川,叫他心里怕了,又无可抵赖辩解?”赵隼到底服侍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还是一猜一个准儿的。

果不其然,他反问完了,就见黎晏点了点头。

但这里头只怕仍旧有难处……

赵隼咬了咬牙:“他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呢?毕竟郑归要见齐娘,咱们也不是实打实的就拿住了。眼下咱们不在齐州,什么也做不了,不然悄悄地带了王川到牢里,叫他看见了郑归,他也就没什么好抵赖的了。”

“那还不好办?”黎晏眼底闪过的是自信,自然也带着算计的精光,“你告诉咱们的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郑归给我扣住了,他不是喜欢在牢里待着吗?我就叫他待个够。等我回了齐州,一定会带王川到牢里去看看他这位广阳王府大总管,我倒要看看,王川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查出来这么多的线索和痕迹,如今秦昭和郑归还要帮咱们这一把,我真是多谢他。”

第三百八十一章:回城

第14章回城

自那日章氏得了魏业在外的消息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这魏府上下,除了沅寿外,再无人知晓主母究竟在忙些什么。

魏鸾只眼看着她把内宅靠西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跨院收拾了出来,又整日吩咐人添置东西进去。

魏家如今生意大了,宅子置办的是五进的大宅子,显得格外气派些。

只是魏业这些年从未曾纳妾,要说起来,人口真不算多,横竖底下的奴才们各有安置的地方,住不到主子们跟前来,除非是沅寿这样贴身服侍的,余下的,哪有那个福气住进内宅中。

是以魏府中有好些院子都是空着的,且常人无人,连魏鸾她们姊妹玩耍,都未必会走到那些空落落的院子去多看两眼。

今次章氏这样忙前忙后的收拾院子,魏鸾特意叫王川留意过,章氏连当年自己的陪嫁,都添置了好些摆件在西跨院中。

魏鸾好奇,便挑了一日跑到西跨院去看,所见更是惊诧。

西跨院的正屋是三大间的结构,小院儿也够宽敞,一应的厢房、耳房具有,甚至还往后延出了抱夏来。

要说同魏业和章氏住着的上房院,那自然是没得比,可这西跨院收拾出来,正经比她住的清乐院不差什么。

她又进屋瞧,章氏真是花了大手笔,屋中陈设摆件无不精致。

十分名贵的虽少有,但偶得一二添之,便是锦上添花的点睛之笔了,若一味拿了奢华之物堆砌,反倒是埋没了这亮堂的院子。

从西跨院离开的魏鸾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章氏费了这么大工夫,为的是什么。

是以她打发当珠去请了王川来细细的问,偏王川也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魏鸾当是章家要来人,哪怕是章氏的什么侄女儿外甥女儿的,便追问了几句,可王川却说应该不会,毕竟他这个大总管,可是一点儿信也没听说。

就在魏鸾这样的疑虑中,西跨院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布置的妥妥当当,之后章氏就派人关了院门,再没打开,也不许人轻易进去,像唯恐谁弄坏了屋中的东西一样。

魏鸾还是觉得出了什么事,但魏鸢劝她且宽心,横竖这家里就这么些人,真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三天五天,总瞒不过三个月五个月的,早晚也会知道。

她仔细品她姐姐的话,便又觉得魏鸢平素话不算多,可要说上一二句,竟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

于是她渐次宽了心,倒也就撂开了西院的这档子事,再没过多的留意。

之后的几日里,她又时常的走动宋家,偏每回去,都只拉了宋宁一处玩闹,眼里全然没有宋宜这么个人。

她弄了这么几次之后,宋宜也就不再往她们跟前凑,只是私下里哭红了眼,与魏子衍编排了魏鸾几句,告了魏鸾一状。

就连黎晏都叫她的举动弄得没了章法,某一日特意找上门,也不与她兜圈子,张口就问宋宁的事儿。

魏鸾有魏鸾的想法和心思,只是明面上与谁都说不得,便只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黎晏虽然不大高兴,更怕她见着宋宜心里不受用,可她说的像句句在理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大家都还是住在齐州城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一时闹得不愉快,有些伤了情分,也断没有就此再不往来的道理。

宋家又不是只有宋宜一个女儿,不与她走动,时常去找宋宁玩儿,既缓和了两家的关系,也显得魏鸾没那样小肚鸡肠,把一件事记在心里,连带着人家一家子人都不待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又有五六日,魏业和魏子期返回齐州的消息,在第六日清晨,穿进了魏府内宅来。

彼时魏业和魏子期已近城门处,打发了跟前服侍的奴才先行一步,回家来告诉一声。

章氏听闻时,魏鸢和魏鸾姐妹两个正在她房中请安,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魏鸾这时才又想起前阵子西院的忙碌,便特意去看章氏神情。

照说爹回家了,章氏应该是最欢喜的那一个才对,即便是出了她挨打那件事,已然过去了这么久,章氏也断没有为这个仍……

魏鸾抿唇,扯了扯魏鸢袖口,示意她去瞧章氏那张脸。

魏鸢顺势就望过去一眼,这位继母此时面色颇有些凝重的意味,哪里能见分毫喜悦,分明忧心之余还夹杂着三分恼怒。

她便也不由的皱了眉。

递话进来的奴才还猫着腰站在那里,等着章氏回应一句,可章氏像出了神,压根儿没理他这一茬。

魏鸢清了清嗓子:“爹和大哥大约还要多久到家?”

那奴才低着头,一双眼并不敢四处乱看:“约莫半个时辰,老爷和大少爷也就到府门口了。”

魏鸾便接过来一句知道了,又打发那奴才:“你下去歇着吧,母亲知道了,自然准备着迎爹和大哥呢,这一出门数月有余,可算是平安回来,一家子都欢喜。”

她像有意说这话给章氏听,而章氏也果然抬了眼斜她一回,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打量,轻咳了一回,敛了心神,冠冕堂皇的交代了她与魏鸢几句,也打发了她姐妹两个退出去。

姐妹二人一出了门,从门外的抄手游廊下绕行到后面的抱夏,又一路拐出上房院,魏鸾脚下一顿,别有深意的回头又看上房院一眼:“母亲她有心事呀。”

魏鸢难得的没有反驳她,许久后钝钝的点头:“我们不常在她跟前,可每日请安总是少不了的,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她有刚才那样的……”她略顿了顿,“爹回来,她反倒像是不高兴,我竟能从她脸上看出恼怒来。”

是啊,章氏何等老成的一个女人,能叫她们姐妹……不,她也就罢了,连姐姐都能轻易从章氏脸上看出恼怒二字,本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们面前这样露出来,可见她心思重了,一时无暇顾及她二人尚立于侧未离去,把那点子情绪全都泄露了出来。

魏鸾深吸口气,又幽幽叹气:“也不知道爹和大哥在外头究竟干了什么,怎么会惹得母亲如今这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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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隐瞒不住

第282章隐瞒不住

魏鸾是一直到回到魏家府门口,才被府外的阵仗给吓住的。

魏子期先她一步下了车,赵隼因得了黎晏的吩咐,不敢怠慢,也没叫魏家的小厮去扶她下车,自己凑了过去。

魏鸾脚下一顿,见是他,咦了声:“我不知道,你还跟过来了。”

她一面说着,已经一面下了车来,当然也不会全然借了赵隼的力,多半还是尤珠扶稳了她。

等下了车她才又四下张望,并没有瞧见黎晏的身影,疑惑的目光便投向了赵隼。

赵隼看着她脸色仍旧苍白,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下个马车都要挪动好半天,又不敢真真的借他的力,尤珠搀扶她下车,胳膊都有些发抖打颤,于是心下便又长叹。

其实二姑娘也算不容易,好好地闺阁娇女,为孙昶的命案,车马劳顿一番,眼下又为元乐郡主的玉佩,家里遭了罪,她还要昼夜兼程的赶路,身子也累垮了。

他想着,便更多了三分恭谨,也没了先前的那点子不快:“主子往衙门里去了,不放心二姑娘,才叫奴才亲自送了大爷和二姑娘回来,二姑娘眼下身子不好,还在病中,不论有什么事,都不要再忧心挂念,一切还有主子在,您只管好好养病,主子点了周太医在府上住着,直到二姑娘身上大好,才许他回王府。”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儿,扶着魏鸾,看似是在往前走,但是脚下又极慢。

魏鸾能感觉到他是缓慢挪动的,虽说眼下她也走不快,实在提不起劲儿,却也不至于慢成这个样子,看样子,赵隼是有话想说了。

她拍了拍尤珠的手背:“你去前面等我,我跟赵总管说两句话。”

尤珠犹豫了下,实际上对月前发生的那件事还心有余悸,她偷偷看赵隼,却正好同赵隼四目相对,下意识的心下咯噔一声,忙就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确认魏鸾站得稳,才松开了手,往前踱步过去,留下他二人说话。

魏子期是下了车上了台阶的,这会儿见如此,身形一动便想要过去,只是临动时,又作罢。

人都已经陪着回家来了,他再阻拦也没用,谁都没有把他的阻拦当过一回事,周谌还要在魏家住下,这番闲话,外面的人是说定了,他这会儿要去拉了鸾儿进府,是打了黎晏的脸,要算下来,真没这个必要。

故而他站定住,索性也不动了。

魏鸾那头深吸口气:“你想跟我说什么?”

“奴才见二姑娘脸色实在是不好,前头一下子病倒,主子跟着焦心了几日,如今既回了家,一切也养病为主,别的事情,就如奴才说的,二姑娘可不要再忧心,外头还有主子,这件事总能平息的。”

其实赵隼是心有余悸的。

齐娘被关在牢里的事,没有人告诉魏鸾,一开始黎晏是不想叫她跟着担心,后来见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又不好,黎晏便知道她心里一直提着那口气,挂心着魏家的每一个人,就更不敢让她知道齐娘已经被关押的事儿。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齐州每每送了消息到黎晏手上,他也留心叫赵隼打听了,齐娘她们并没有被放回家去。

如今回了城,魏鸾是要回家的,等进了家门,见不到齐娘,还有她屋里服侍的两个丫头,一定会追问,再想瞒,便是瞒不住了。

赵隼是得了黎晏的话的,要在魏鸾进府之前,把这事儿透给她知道,可话要说的和软,不能招了魏鸾的那口气,就怕她眼下身体吃不消,再一时气不过,背过这口气,那太伤神了。

魏鸾见赵隼东拉西扯,可就是听不出他到底想要说什么,故而起了疑心:“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赵隼抿起唇来:“奴才是有个事儿想跟您说,也是主子叫奴才说的和软些,怕您听了,愈发气的身上不好,所以奴才前头也劝您,凡事放宽了心,不管怎么样都有主子在……”

“赵隼,你从前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魏鸾打断他的话,显然不愿听他聒噪,“我当然知道外面的事情有黎晏,也知道他一进城就直奔府衙去见郭大人,为的就是我们家的事,可要让我不挂心,你觉得可能吗?你眼下又与我这般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到底是要我放宽心,还是想叫我更揪心?”

赵隼吃了一惊,他哪里敢叫魏鸾更加揪心,给主子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可这个话……

他抬眼望向府门口,魏子期面色不虞的站在那里,他定了定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犹豫,但又不敢不说:“您进了家门,齐娘不在府中,您可别焦心。前头主子得了消息,齐娘叫郭大人拿到了府衙去,还有大姑娘身边儿的祺玉,您屋里服侍的两个丫头,还有花房的管事婆子,到现在也没放回家,至于郭大人为什么拿了人,又关了这么久,今儿主子一定会要个说法,也会尽早叫郭大人放了人回来,可您这不是要回家了,主子想着您突然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受用,本来就在病中,只怕越发病倒,才叫奴才说给您知道。”

魏鸾立时倒吸口气,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赵隼忙扶住她:“二姑娘您可别吓唬奴才!”

魏鸾哪里站得住!

齐娘被抓紧了府衙大牢,这消息不知道黎晏是何时得知的,可是他却一直都瞒着自己,眼见着瞒不住了,才告诉她!

她想挣开赵隼,但真是提不起劲儿来,勉强撑着站定住,睁开眼,眼前却全是虚景,她什么也看不清:“我要去牢里见齐娘,你去告诉黎晏,我要见齐娘!”

她是咬牙切齿地说,然而底气不足,反倒显出有气无力。

赵隼一听她说话的嗓音这样,语调又这般无力,当下一惊,忙朝着尤珠招了手,叫丫头快来扶住她。

那头周谌见情形不对,也提了步子紧着往她身边儿凑。

至于魏子期,面色大变,知道魏鸾恐怕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就下了台阶,赶在尤珠和周谌前头,头一个冲到了魏鸾的身边去,又从赵隼的手上把人接了过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八十三章:与你无关

第283章与你无关

魏子期早黑了脸,是因为魏鸾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她几乎说不出话,更开不了口,意识都像是模糊了。

他怒视赵隼:“你跟鸾儿说了什么!”

他也知道这样子对赵隼,有些过分,毕竟赵隼并不敢对魏鸾说什么不恭敬的话,且他明知道魏鸾如今在病中,就更不可能说什么刺激她的话,不然黎晏就头一个不会放过他了。

但魏子期实在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好好的一个人,本来连日赶路就已经病下去了,可先前魏鸾不管面色再怎么不好,精神再怎么不济,人总是清醒的,也总能撑着那口气,他晓得回了家要先为魏鸾调养身体,外头的事情一概不许叫她插手,但总归魏鸾还没到意识模糊的地步。

这会子站在家门口,就是因为叫赵隼多与她说了几句话,人就成了这样,哪怕赵隼是无心的,这罪过也总是他的!

赵隼实实在在是冤枉又委屈,他就知道,这话说不得,二姑娘听了一定吃不消,现在好了,还没等着主子责骂他,魏家这位大爷就先摆了脸色给他看了。

周谌面色阴沉:“先叫二姑娘进府,得叫她平躺,我要施针。”

魏子期一听施针,心都揪起来了,却又不敢耽搁,唯恐对魏鸾不好,当下心一横,索性把人横抱起来,就要进府。

魏鸾早说不清楚话了,但上下嘴唇一碰,还在努力的说着什么。

魏子期看着心疼,侧耳去听,听见的便是微弱的齐娘二字。

他一怔,脚下生了风,半点不敢耽搁,一路进了门,谁也不曾理会,径直就往清乐院方向而去。

其实赵隼是该离开的,黎晏也许还在府衙等着他,但眼下魏鸾成了这样子,他要不眼看着魏鸾缓过这个劲儿,怎么同黎晏交代呢?故而他再三的想了,又不敢走,定了心神,就疾步跟了上去。

门口守着的衙役们,也晓得这是魏家的人,自然不会拦,反倒是曹禄一见赵隼和周谌跟着要进门,三两步从门房出来,扬手就拦了一把:“大人是有令的,不许进不许出,魏家的人进了门是回家,赵总管和周太医跟着进门,我可不好跟大人交代。”

周谌是医者父母心,魏鸾那样子,说凶险够不着,但损元气是一定的,他要及时救治,不然怕以后做下病根儿来,当下一挥手,要绕过曹禄进门去。

曹禄横跨出去半步,生生的挡在他面前。

赵隼见他百般阻拦,冷下脸来:“我还以为曹大人不认得我。”他冷眼看曹禄,语气也是少有的不好,“二姑娘病倒你看不见吗?我们殿下说了,周太医就住在魏家,什么时候二姑娘病好了,他什么时候再回王府去,至于我——殿下不放心二姑娘的病,叫我跟过来看一看,曹大人百般阻挠,不如过后与我一道往府衙一趟,到殿下面前去回话吧!”

他从不仗齐王府的势去欺负什么人,只是这个曹禄实在可恨。

年前的事情他也知道,就是没想到郭闵安这样有成算,是叫曹禄带着人守在魏府外,而曹禄又果然胆子这样大,连齐王府的人都敢拦。

曹禄心生怯意,赵隼已然搬出了齐王来,他便不得不退让。

那半步收回来,把去路让开,他看看周谌,又看看赵隼,嘴角上扬,是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多看了两眼,什么都没有再说,返身又回了门房不提。

却说周谌与赵隼二人快步进了门,先前周谌也往清乐院去给魏鸾请过脉,便就认得路,二人跟得又快,不多时追上了魏子期,一路进了清乐院去。

魏子期守在床边,看着周谌忙前忙后的,又打发了尤珠:“早前打发了人来回过爹,今日回来,但我也没见子衍往门口去迎,你赶紧去回爹一声,说鸾儿身上不好,这会子没法到爹跟前去请安见礼,周太医正在诊治。”

尤珠是半跪在床尾的地方,脸上挂了泪痕,这会子听了魏子期的吩咐,撑着床边站起身,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欸的应了一声就往门外跑。

魏子期一颗心不安定,一转脸又看见了站在正堂那一间等消息的赵隼,他搓着手,脸上写着不安和焦急,来回踱步,又时不时的往西次间这头张望。

他提步出了门:“你到底跟鸾儿说了什么?”

赵隼看他那副神情简直是要吃人一般,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哭丧着脸把齐娘她们的事儿回了:“真不是奴才有意要刺激二姑娘,主子先前也有犹豫,一路上不敢说,就是怕二姑娘知道了更不好,但今天回了家,瞒是瞒不住了,主子又怕二姑娘进了门见不着人,当下气的背过去,想着进府前叫奴才才透个底儿,再劝一劝,好歹好些,可谁成想,这……”

魏子期也算是听明白了,只是他也生气,这么大的事,便是为魏鸾的身体着想,不敢告诉她,那也总该先知会他一声吧?这总归还是他魏家的事情吧?

黎晏倒好,连他一并瞒着,明明从齐州得了消息,却只字未提,这一个多月他们连日赶路,黎晏就那么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眼看着要进家门瞒不住了,叫赵隼跑来说了一通。

若是他一早知道,旁敲侧击的先与魏鸾提一提,说不定今日也不会这样厉害!

但魏子期心里也明白,照这么说来,跟赵隼是真没关系,眼下魏鸾气成这样子,等他回了黎晏的话,黎晏保不齐还要骂他。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舒出来:“你是要等鸾儿醒过来,再去回殿下话了?”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二姑娘这样子,奴才哪里敢走,不等周太医一声二姑娘无碍,奴才见了主子,没法子回话交代。”

他是真的急了,素日里的沉着镇静不见了踪影,魏子期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黎晏对鸾儿,是真的很好……

他摆摆手:“那你等着吧,这事儿我心里知道了,与你无关,等鸾儿醒了,我会自己劝她。”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八十四章:冷静

第284章冷静

魏业来的时候,魏鸾还没有转醒,不过按周谌的说法,人是没有大碍,就是气虚,一下子又急火攻心,才会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他施了针,让魏鸾睡会儿养一养精气神,等人醒了,他开了方子煎药,把药服下,就没什么事儿。

但是赵隼没敢走,人不醒他是不放心的,就算有周谌这样说,但他还是怕黎晏追究。

是以魏业一进门,就先瞧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赵隼,抄着手来回的踱步,这十一月的天气,他反倒急出了一头汗来。

身后章氏也愣了下,显然对于赵隼在此而感到意外。

魏业担心魏鸾,可对于赵隼,该有的客气他还是得有,便收住了脚步,迎上前去:“赵总管也在。”

赵隼啊了声:“主子叫奴才送了大爷和二姑娘回来,顺道看看是谁带人在府外把守,又遇上二姑娘病中不好,怕见了主子没法子回话,才贸然进府,想着好歹等二姑娘转醒,奴才才好离去,没叫人通传告知魏老爷,实在是失礼了。”

他一面说,也一面真的拱手长揖了下去。

魏业虚扶了一把叫他起身来:“是殿下想得周到,又挂念着我们,赵总管这么说,反倒叫我心下不安。”

客气倒也客气过了,赵隼知道他心里是挂念魏鸾的,抽回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那姿态再明显不过,把路让开了,叫魏业自进门看魏鸾去,也不必陪着他。

魏业自个儿反倒犹豫了下,总觉着这样并不大好,可要说放了魏子衍陪着赵隼,他又怕魏子衍实在不成器,言辞无状,赵隼虽说是个奴才,可他也无意得罪,这个奴才,在黎晏的面前,说起话来那可是太有分量了。

他想了须臾,到底提步进了西次间,只是先一眼扫过魏子期,压低了些声儿:“你把赵隼一个人晾在外头,不成样子,鸾儿这里有我们,你先去陪着赵隼,送走了他再说。”

魏子期当然知道把赵隼一个人晾着,实在是不像话的,可他先前放心不下魏鸾,跟前儿总不能没个人陪着盯着,他也就无心理会在外等消息的赵隼,眼下见了他爹还有魏鸢一道过来,稍稍放了心,听了魏业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了是,转而出了门去陪赵隼不提。

其实魏业是不晓得齐娘那一层的,只以为魏鸾赶路着急,才累坏了身体,当然又问了周谌好些事儿,得知没什么大碍,才放宽了心。

一旁尤珠挪了凳子来,他就坐在魏鸾的床头,又攥着魏鸾一只手,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人。

魏鸾眼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她幽幽转醒,却又带着三分茫然。

屋外光线亮的刺眼,她空着的那只手一抬,在眼前虚掩了一回,等回过了神来,才发现她爹就坐在她床边,满脸的焦急,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一时觉得委屈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总之是红了眼眶。

魏鸢冷眼看着,见她眼眶红时,才有所动容,刚想迈步上前去,魏业的声音便响起了:“等了你好半天,可算是醒了,人醒了就没事了,周太医开了方子,一会儿吃了药,身子咱们慢慢的养,啊?你这孩子,担心家里也要顾念自己,一路上走得那么急,可不是要把身体给累垮吗?”

这担忧的语气,宠溺的口吻……

魏鸢脚步收住,就再没有上前。

一旁章氏因见她醒了,若不说上几句寒暄的话,反倒不成体统,只是她仍旧站在那里没动,只扬了声调:“好在是醒了,可把你爹急坏了,外头赵隼也还在等着,你这一病,多少人悬着心。”

赵隼……

是了,赵隼跟她说,齐娘被抓进了府衙,关在大牢里!

魏鸾的情绪一时又激动起来,魏业能真切的感受到她指尖儿都在颤抖,又仿佛奋力的往外挣脱着,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去。

魏业不明白她因何而激动,便尽力的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急,别急,已经回家了,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共同担着,你眼下还在病中,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周太医说你是劳累过度,加之劳心劳神,又一时急火攻心,才致使晕厥,情绪是不能再这样波动的,听话啊。”

“不是……”魏鸾还是虚弱的,一开口,嗓音也有些哑,可她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是一味的叫爹,“齐娘,齐娘为什么被抓走了?爹,我想见齐娘。”

魏业几不可见的皱眉。

她从小就跟齐娘亲近,拿齐娘当半个亲娘一样看待的。

也是到了这时候,魏业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魏鸾会急火攻心,分明已经到了家门口,知道家中人没什么大事,何至于急火攻心,原来是知道了齐娘身在府衙大牢,才会一时着急,不顾着自己的病躯,急的气血上涌,以至于晕厥过去。

如今转醒,一睁眼,虚弱的这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惦记着齐娘。

魏业也不愿意这时候与她发脾气,知道她病着,受了委屈吃心反倒更加不好,便长舒口气,耐着性子劝她:“齐娘没事,爹就是看着你的面子,也不会放着她不管是不是?她只是被关在大牢里,毕竟郡主娘娘的玉佩,一直是她收着的,且这件事情,也只有她们几个知道,你姐姐还为这事儿,被郭大人问过话,你先养好了身体,咱们再想法子,不是还有齐王殿下吗?你急成这样,现在也出不了门啊。”

是啊,她病成这样了,就是郭闵安放她进牢里看齐娘,她也动弹不了,根本就起不了身。

魏鸾是担心齐娘,可她不会无理取闹。

她冷静下来,也沉默起来,又隐约听见了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来听,仿佛是大哥和赵隼。

她一拧眉:“赵隼在外头?”

魏业说是:“他见你昏过去,不等你转醒无碍,不敢离去,眼下你大哥在外头陪他说话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八十五章:捞人

第三百九十三章起了杀心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性,甚至是哪一日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殿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身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日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身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娇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日下不了床,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身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性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身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身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身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情,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情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爱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阴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阴鸷,还有他周身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自怨自艾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男欢女爱,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情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情爱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身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身礼下去:“来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热,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热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热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身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日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日所告发之事,来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日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日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性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日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顾盼眼眶也是立时便红了。

她被人轻贱了八年之久,已经有太久太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八十六章:玉佩是假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八十六章:玉佩是假第286章玉佩是假

黎晏什么都没告诉她,所以她才会在府门口晕厥,打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齐娘她们被抓到牢里去的事情。

魏鸢面色沉着,打量了她很久,才确定了,她没有撒谎,且她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她对魏鸾的敌意,并不全因今次事情而起,那是一种怒火中烧的嫉妒,几乎让她丧失理智,变得面目全非,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面前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但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这样的情绪,是十几年间未曾有过的。

魏鸢从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样的感觉,却原来,那样的情绪,能够操控她的心绪。

魏鸾明明是病倒的,而且她急成这样,也是因家中出事,可是当所有人都退出这间屋子,只留下她们姐妹,还有身边儿服侍的丫头时,魏鸢觉得,她一双手在隐隐发抖,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怂恿她上前去,死死地掐住魏鸾的脖子。

这是个祸害,只要她死了,所有人都能够清净了——

不——

魏鸢瞳孔蓦地放大,腾地站起身来,带翻了身下的圆墩儿。

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很久。

她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冲动?

魏鸾不明就里,只是觉得魏鸢脸色很难看:“姐姐也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没有。”她矢口否认,几乎在魏鸾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反驳了回去,“我只是觉得蛮奇怪的,照说齐王殿下从来有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今次他却什么都没跟你说,我乍然听了,有些惊讶罢了。”

不对。

她脸上那样的神情,并不只是单纯的惊讶而已。

魏鸾秀眉蹙拢,眉心高高隆起,拧成了小山峰。

她这个姐姐,被大哥教的处处端庄谨慎,从来就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似这般失态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过。

究竟是什么,能让她这样失态?

“姐姐——”魏鸾拖长了尾音,给了当珠一个眼神,示意她扶着自己坐起身来。

而当珠犹豫须臾,便上了手,扶着魏鸾的肩膀,叫她借力坐正起来。

魏鸾这才朝着魏鸢站着的方向递过去一只手:“咱们姊妹之间,也有了不能说的话吗?我跟着大哥还有黎晏到湖州一趟,不过短短几个月,姐姐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与我这般生分了呢?”

是了,生分。

魏鸾从魏鸢的脸上,看到的,只有疏离和淡漠。

爹对她的病情是关心的,大哥亦然,就连赵隼,为着黎晏的缘故,都是真心实意的担忧着,可是姐姐呢?

那种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疏远,分明透露着生分二字。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魏鸢却没有真切的关怀过她半句。

从她幽幽转醒,她便就在这屋中了,直到现在,爹和章氏他们都离开,只有她在自己的病床前陪着,她仍没有半句关怀。

彼时魏鸢开口,问的却全是黎晏的事,她的心思,全在牢里的祺玉身上。

魏鸾心下一沉,挂在半空的手,久久没有人接过,她胳膊有些发酸,大概是人在病中,眼窝便涩涩的,鼻尖儿也泛起酸来:“姐姐?”

魏鸢好似才回过神,把手往前一伸,看似毫不犹豫的接过魏鸾的手,但目光到底没有实实在在落到她身上去:“怎么就与你生分了?人家都说病中多思,果然不假,你小小的人儿,好好养病最要紧,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扬了嘴角,眼底也噙着笑,顺势还捏了捏魏鸾的手心儿:“我去看看你的药,再叫她们给你煮些清淡的粥,备几样利口的小菜,估计这一个多月你们只顾着赶路,也没吃上几口好的。”

魏鸢说完话,丝毫没有给魏鸾开口的余地,撒开了手,一转身就朝着门口方向而去,只留下一道清丽的背影给魏鸾而已。

当珠横竖瞧着魏鸾面色不佳,压低了声,怯怯的:“姑娘……”

正巧尤珠从外头进门,在门口又迎头撞上魏鸢,她才蹲身拜个礼,魏鸢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疾步而去,她疑惑不解,进得内室,又瞧见了那圆墩儿还滚在一旁,便咦了声,几步上前,把圆墩儿扶起来放回原处去:“姑娘和大姑娘拌嘴了吗?”

“你觉得我跟姐姐拌嘴了?”魏鸾不答反问,定睛望过去。

尤珠正要往回收的手一顿,侧目看去,二人四目相对,丫头下意识蹙眉:“我瞧着大姑娘的脸色不大好看,也不大爱搭理我的样子,这圆墩儿不是大姑娘踢翻的吗?”

魏鸾嘴角上扬:“你从小服侍我的,什么时候见过姐姐大发雷霆,还动手摔东西,又或是踢翻什么桌椅的?”

尤珠的话一时哽在喉咙里。

是啊,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来着,可是方才大姑娘的面色……

她吞了口口水:“那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魏鸾有气无力的,重又靠回那软枕上去,“尤珠,你去把孙喜找来,我问他点事儿。”

尤珠啊了一嗓子:“姑娘身上不好,周太医嘱咐了,说不叫姑娘劳心劳神,这几日得好好的卧床静养,最好也别叫人来扰了姑娘的清净,还是过两天,等身上好些了,再叫孙喜来吧?”

魏鸾却摇头。

没有人会比她更着急了。

魏鸢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今日魏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尽管她也觉得无辜又委屈,可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场祸端,就是她招惹来的,如果不是她接了秦令歆的玉佩,如果不是她没有保管好那枚玉佩,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眼下,她又迫切的想要知道,在她离开家的这几个月里,家中还发生过什么,到底是什么,叫魏鸢今日这样子待她呢?

早在她离开家之前,也与魏鸢发生过口角,那时候她觉得没有人理解她,她和魏鸢的活法是不同的,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魏鸾想来,那时候魏鸢大概也是这样想的,至少彼时她从没有这样表现出她的敷衍和淡漠。

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祺玉吗?她晓得,祺玉于魏鸢而言,便如当珠尤珠二人于她是一般的,那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情同姐妹,但也不至于就真的越过她这个亲姊妹吧?

魏鸾嗓子一时发痒,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尤珠忙去倒了杯水来,一面喂给她喝,一面苦口婆心的劝:“你瞧,这话没说两句,就咳嗽的这样,还是先别见孙喜了,不然给老爷知道了,我们也没法子交代呀。”

魏鸾喝了大半杯,嗓子润过来,也就缓过那个劲儿,还是摇头:“黎晏什么都没跟我说,不弄清楚家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下不安,我这心不安定,怎么可能好好养病?你快去,我问过他,心里有数了,于我养病也是有益的。”

尤珠见拗不过她,也知道她打定了主意铁了心,任凭别人怎么劝,她也是不会听的,便无奈的叹气又摇头,把手上的青瓷小杯放回原处去,便匆匆出了门,往府中寻孙喜去了。

……

却说黎晏那头一路直奔府衙而去,郭闵安便已在府衙门口等了他半天了。

黎晏从马车上翻身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府衙门口石狮旁的郭闵安,彼时他负手而立,身形颀长,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看样子,郭闵安派人在城门口盯着,并不是为了第一时间到齐王府去见他,反而是算准了他会第一时间到府衙来。

黎晏最欣赏的便是聪明人,尤其是官场上的聪明人。

这年头没分寸的人太多,不识好歹的人也多,有些人当了几年官儿,尤其是官品不低,手握实权的官儿,就飘飘然忘乎所以,忘了做人做事的本分。

显然郭闵安不是这样的人。

黎晏只站定须臾,提步上了前,他面无表情,也就匆匆瞥了郭闵安一眼而已:“郭大人等了很久?”

郭闵安拱手与他见官礼,长揖下去,一礼毕,直起身来,又往府衙中迎他:“也不算是很久,自殿下入城,下官便到门口恭候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到府衙来见你?”黎晏脚下一顿,站在台阶上没再挪动,“如果我不来呢?”

郭闵安噙着笑,随着他的身形站定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殿下这不是来了吗?”

真是个会说话的人。

黎晏笑了两声,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进了门去。

郭闵安也的确是会办事儿,知道黎晏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索性就没有把他往大堂上迎,反倒是直接迎着他进了后堂。

等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后堂中,郭闵安才发了话吩咐下去,不许人来打扰,只是叫人把一早备下的茶奉上来,就又打发了上茶的衙役退下去。

他自吩咐他的,黎晏不动如山,一味冷眼看着,直到他把什么都交代完了,黎晏才扬了声叫郭大人:“安排的这样周全,我若不来,倒辜负郭大人一番准备了。”

郭闵安没有再接这话,也不坐,站着与他寒暄:“从湖州回来,少说要两个月的路程,从下官接到殿下的第一封信至于今日,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殿下路上走得急,是挂念着齐州的人和事,殿下辛苦了。”

“郭大人辛苦。”黎晏一摆手,示意他坐着说话,“你是齐州知府,其实军政大权都在你一个人的手上,也难得郭大人肯卖这个面子给我,魏家的事,到如今两个月了吧?”他反问,却也不等郭闵安答,径直又说,“你压的也算辛苦。”

郭闵安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温和做派:“殿下既然有了吩咐,下官自然不敢不听,什么军政大权在下官一人之手,还不是陛下抬举高看。下官手上的权,都是陛下的权,陛下爱重殿下,下官怎么敢违背殿下心意呢?”

他果然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主儿。

三言两语,就有了讥讽挖苦的心思。

黎晏也不奇怪,也不生气,他要是一味的讨好附和,那才招人看不起,这些年的四品知府,也算是白干了。

就是要这样,有骨气,有底气,敢说话,才是个好的。

黎晏两手一摊耸耸肩:“话可别这么说,你一道折子送进京,在皇兄面前告了我的御状,这么要紧的事,我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一通训斥,是少不了了的。所以啊,还是郭大人肯给我这个面子,没有什么违背不违背的。”

他既然不接招,也不选择斥责回来,郭闵安心里的那口气稍稍顺畅,也就有所收敛了。

眼前这个毕竟还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他听懂了,也就过去了。

郭闵安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吐出来:“殿下如今也回来了,这件事情,殿下以为怎么办算好的呢?当日殿下一封亲笔送回齐州,要下官暂且压下不发,说此事其中另有内情,今日下官斗胆,敢问殿下一句,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那枚玉佩,是假的。”黎晏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郭闵安,上下嘴唇一碰,轻描淡写的丢出这七个字来。

郭闵安登时觉得鬓边青筋凸起,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着。

假的?

他整个知府衙门忙前忙后两个多月,对外要压着消息,防着城中流言四起,还得暗地里追查玉佩的下落,还要调查魏家的那个所谓内鬼,他这劳心劳力的,等来的,就是黎晏一句玉佩是假的?

郭闵安抬手按在太阳穴上:“殿下说玉佩是假的?”

黎晏高高的挑眉:“你觉得我在骗你?”

“下官不敢,只是事关重大,殿下容下官多问两句。”郭闵安脸上再没了先前的温和,紧绷着面皮,盯着黎晏。

黎晏无所谓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脸上写满了“你随便问”这四个字,看的郭闵安一阵头疼。

“如果玉佩是假的,郡主当日又为什么留下这样的东西给二姑娘呢?且若是假的,真玉佩就势必还在郡主手中,下官斗胆,请殿下书信一封送到郡主手中,请郡主安排可靠之人,带着玉佩,走一趟齐州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八十七章:不识好歹

第三百九十三章起了杀心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甚至是哪一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下不了,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鸷,还有他周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自怨自艾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冷暖,男欢女,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礼下去:“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所告发之事,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顾盼眼眶也是立时便红了。

她被人轻jiàn)了八年之久,已经有太久太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富品中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后话

第三百九十五章一切不急

顾盼毕竟是托借了她六妹的名义才得意离开花想楼半日,可即便是到她六妹府上去叙旧,也不能离开的太久,以免招人注意。

崔长陵心里是有数的,眼下她该说的都说过了,有好些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全都问个清楚,还有一些,是要他细细的再查过,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顾盼所言,全然可信。

是以崔长陵又安抚过顾盼一阵子,倒也不怕她会将王羡的事情拿到人前去胡说,便打发了她尽早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顾盼也不多做停留,她的本意就是叫崔长陵知道襄阳和凉州的勾结,她该做的、想做的,都做到了,余下的都是崔长陵的事情,如果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崔长陵一定会想办法再来见她,凭他的地位,要出入花想楼不是难事,要不动声色的与她说上话,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故而顾盼与他二人匆匆拜别过,便离开了此处茶楼,余者皆不提而已。

等她下楼远去了,王羡站在楼梯口望着她出门的背影,不由的长叹出声来:“我竟一时间不知是该怜惜她,还是该担心我自己。”

“没什么好担心的,顾盼是个极聪明的女郎,不会拿你的事到外面去说的。”崔长陵捏了捏她的手心儿,发觉她手心里还是有汗,便蹙眉,“你吓成了这样?”

“怎么能不怕呢?”王羡丢了个白眼过去,“抄家灭门的罪,可不只是谋逆一桩而已,欺君之罪,你替我们王家担待吗?即便陛下有心放过,如今不肯追究,可真把他架到了这一步,他为天子,也不得不追究,我就怕顾盼到外面去胡说八道的……”

“你看她像是个会胡说八道的人吗?”崔长陵噙着笑打断她的话,也是不想叫她一味的胡思乱想,反倒乱了自己的心神,于她无益,“她原是出身豪族高门的女郎,这其中的利害她看得清,太原王氏这些年是个什么风光样子,谁能轻易动得了你们家,更别说是她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了。”

话不是这样的说的……

他说的道理,王羡全都懂,也晓得顾盼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会轻易的胡说出去。

可终究被人拿住了秘密和短处,凡事就会想得多一些,一则是他们王家,二则还有崔长陵。

崔长陵今日对她的维护,顾盼都看在眼里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分明就是言有所指,可她又不好说什么,只怕是多说多错,越发在顾盼面前露怯,显露出不该露的,反而不好。

王羡愁眉不展,面上是一派的愁云惨淡:“那即便是不提这事儿,就当她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吧。咱们只说顾盼今天说的这些事,你全信了吗?”

崔长陵脸上的笑意便愈发浓烈,嘴角的弧度也更大些,松开她的手,低了头来看她:“果然你如今与我是心意相通,咱们两个正经是心有灵犀的,你这么问,便是知道我并未全然信了顾盼所言了。”

“这么大的事,哪里有凭她一面之词,就全信了的道理,连我都明白,你更不会糊涂了。”王羡索性收回自己的手,对抄在袖管里,“只是河东案过去太久,现在再想回过头去查当年河东柳家都留下了什么人,只怕太难。而且按顾盼所言,柳家的大妇也早不在人世了,秦王妃事情做的绝,一点后路没给自己留,当然也没有给后来人留什么线索,你不信顾盼,便要追查,可这要怎么查?”

他瞧她抄着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入眼,便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像什么样子。”

王羡一撇嘴,以往常见她六兄与七兄做这幅模样,她倒不常做,到底是女孩儿,矜持还是要用的,这幅形容的确是不大好看,今儿大概也是叫顾盼看穿身份而懊恼,越发想叫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小郎君而已。

崔长陵一见她撇嘴不高兴,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的事别再乱想,顾盼也只是见的多了……也不是这么说,横竖她八年都在花想楼,能看穿你的身份,我一点也不意外,可你想啊,你与夫子也见过好几次面了,坐在一处吃饭说话都是有的,他不也没看穿了你的身份?你怕成这样子,回头行为诡异,举止乖张,才更叫人奇怪呢。再说了,顾盼看穿你,原也不是你哪里的举止露了马脚,她也说了,你身量娇小,实在不像是个小郎君的骨架子。”

有些话不好听,他也不打算告诉她知道,顾盼到底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女孩子们扎堆儿,美人骨美人皮她见得太多,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多,夫子就算是名满天下,学富五车,也没她那样的本事,那是多少年练出来的,一眼能看穿一个人的身量来。

王羡讪讪的:“我心里想归我心里想,你别说不行吗?这事儿我尽量不去想,可你要叫我当下便忘记,你自个儿觉着可能吗?”

她现在的确是本事见长,学会了同他顶嘴,且顶起嘴来头头是道,全都是她的道理。

崔长陵拿她实在没办法,也只好由着她去,再想想她先前问的那些话,也轻叹了声:“河东柳家还有什么人,的确不好再追查,你也说了秦王妃做的绝,连自己的阿娘都不放过,大概也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等着我们抓她把柄。不过她也不只是说了这一件事而已,先叫人查一查萧佛之的那个从弟,还有几年前他府上闹出的人命,顾盼的幺妹是死在他手上的,这事儿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走漏,家宅里服侍的人那样多,他又是早成了家的,从外头买了个四岁的孩子回家去,折磨的丧了命,这是丧尽天良!先打听着,一点一点的办,横竖还有郑檀道的案子压在前头,咱们也不会在这一两日就要离开襄阳,不急的。”

他虽说着不急,可王羡心里明白,这件事不可能不急。

秦王勾结广阳王意图谋逆造反,这还不算天大的事吗?

可是不查清了,他不敢再报给陛下知道了,先前不是有了前车之鉴,凉州已遭训斥……

王羡深吸口气:“咱们回去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请他赴宴

崔长陵和王羡一前一后的从屋里出来,迎头撞上先前的小厮神色匆匆的要往里进,差点儿没一头撞在崔长陵身上去。

他拧了眉往后稍退一步,又不动声色的护了王羡一把,唯恐她叫冲撞了一样。

王羡咦了声:“你怎么这样神色匆匆?”

那小厮听见了声儿,立时收住了脚步,身形一时不稳,踉跄了下。

崔长陵定睛看过去时,才发觉他鬓边竟盗出汗,这样的天儿虽还有热气打头,可已然不是酷暑时,他又不是从外头一路跑进门的,哪里出的这样多的汗。

那小厮倒是个机灵的,也瞧见了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加之他方才的确神色慌张,也没大仔细看路,险些撞上郎君和小郎君,于是这会儿一低头,同二人做了个礼:“驿馆那边儿派人来了消息,说请郎君快回,刺史大人往驿馆递了两回话,说设了宴,要请郎君过府一叙。”

王羡当下便是一愣,他们这样子出门,原也没有跟浓墨说要到哪里去,只说了要出城,今日出城遇上顾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再到这小镇上来,更是谁都想不到的,浓墨怎么会派人往这儿送消息?

她愣怔之余便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夫子:“浓墨怎么会往这儿送消息?”

她横竖看那小厮也不算脸而生的,王羡晓得,崔长陵用人谨慎,尚书令府中又或是他身边,他是怕有什么人安插了眼线要打听消息的,是以能叫他这样带在身边出远门,且能叫他放心把浓墨留在驿馆,带了这小厮出门,这奴才便是分量比不上浓墨,也总归在崔长陵这儿说得上话,要说他扯谎那不大可能,但浓墨那里……

崔长陵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便晓得她在不放心什么,无奈的抿了唇角,可是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咱们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人给浓墨留下记号,他纵使身在驿馆,也知道咱们的行踪,不然这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你觉得我就敢带这么三两个人,拉上你出门闲逛吗?”

王羡心里头咯噔一声。

他这意思再明显没有,其实就是防着萧佛之会对他不利……

王羡秀眉一蹙:“他会吗?”

崔长陵立时便明白过来,回身低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小脸儿,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是浓郁化不开的担忧。

他略一抬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又替她正了头上的卷荷帽:“他会不会,大约要看今日这宴,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不管他会不会,我总要防范着,不能叫你跟着我涉险。”

王羡心里一暖,却又听崔长陵继而往下说:“当初在建康,我就没能护住你,叫你遭受好一番惊吓,今次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了这茬,带着你出的京城,护不住你,别说我自己懊恼,就是与你父兄,我也没法交代,以后你父兄还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给我?”

一旁的小厮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只觉得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千般万般的好,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便这样觉得,只是那时候郎君身边跟着服侍的,总是浓墨,出门行走也都是浓墨陪着,他远远地看着,那样的感触不至于这样深,如今他陪着郎君出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郎君对这位小郎君,真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了。

可是王羡听得懂。

他哪里是怕阿耶他们不放她留在他身边学本事,分明是怕将来他要到王家去提亲,却又有了这回护不住她的事情闹出来,阿耶会记恨在心里,本来他原来就说过,心里对这事儿实在没底气,一辈子活了二十七年,从没打过退堂鼓的人,在这件事上头一回心生怯意,要再叫阿耶看不上他这一点,就更是麻烦。

她羞红了脸,但又怕叫小厮瞧见了,便刻意的往后躲了小半步:“夫子说的这样厉害,哪有这样要紧,再者说了,虽说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可夫子是奉皇命来的,他应该不敢吧?”

崔长陵觉得她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这个年纪的女郎,并不晓得谋逆有多厉害,她也许心里是有意识的,却非常的模糊。

他带着王羡一面下楼梯,一面又为她解释:“他要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怕杀一个我吗?到时候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说不定还成了他们兴兵起事最好的借口。有些事情你终究不明白,这个年纪也没办法理解,当然了,这些事我也不想叫你弄明白”

他又拖长了尾音,往后递过去一只手。

王羡愣了愣,到底接过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广袖的袖口垂下来,随着二人走动不停的摆动着。

“说到底,朝廷水深,当初送你进廷尉府,我也跟你说过的,是不是?”

王羡乖巧的点头,突然意识到他走在前头,压根看不见,失笑着回了一声是:“那夫子,你说今天萧佛之在府中设宴请咱们去,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萧佛之想得到的,大约是他的一个承诺。

崔长陵紧绷着面皮,肃容敛了笑。

他对于陛下当年往吴郡的事,是有所耳闻的,秦王昔年也用过同样的手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威逼利诱

萧佛之沉默了这么些天,郑檀道也不显得急切,可崔长陵心中笃定,萧佛之和郑檀道私下里,一定达成过某种共识,说到底郑檀道拿到手的那些银子,有一大半都是进了萧佛之的账的,萧佛之既不敢舍弃郑檀道,更不可能舍弃他。

恐怕今天的这个宴,真是如昔年陛下于吴郡赴的那场宴一般,都是宴无好宴。

念及此,崔长陵面色越发阴沉,更是一言不发。

王羡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手还没松开,小厮在前头引着路,一直到出了门,小厮脚步一顿,崔长陵才及时松开了手:“晚点你跟我去赴宴,别乱说话,知道吗?”

她当下点头:“我晓得的,那是个人精,不用夫子交代,我也不会乱说话的。”富品中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是我糊涂了

第289章是我糊涂了

前头说的那么多,半句都没有提起齐娘,这会儿黎晏突然提起,郭闵安略一怔。

方才黎晏说叫他走动魏家去问话,说他是纡尊降贵,那黎晏呢?

好好的一个王,跑到牢里去看个不相干的奴婢,这又算什么呢?

郭闵安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眼神有些晦涩起来:“下官既然会撤走魏家外面的衙役,那齐娘和祺玉等,自然不日也会放回府中,只是冯氏与蕙仙失踪有关,且她的确有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说不干净,恐怕没那么轻易放回去而已,殿下尊贵,要到牢里去看齐娘,只怕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黎晏自个儿倒真没觉得有什么,把两手一摊,“我才说你是聪明人,你甭跟我绕弯子打哈哈,我为什么要去看齐娘,你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不敢叫他去,也是真不敢。

这要是传出去了,陛下真生了气,脾气不会冲着齐王殿下发,魏鸾有齐王护着,也不大会受到波及,倒霉的不还是他吗?谁叫他不出面拦着,就这样放了齐王到大牢中的。

郭闵安面上的表情有些僵住:“殿下,您这是为难下官……”

“你觉得为难,我确实一定要去的,不然这么着”黎晏眯着眼,眼神中的算计叫人看不真切,他那张脸生的有俊秀,看起来便叫人觉得是个无害良善的人,自然会放松警惕。

这会儿郭闵安心里也不防着他是有所算计,只一心以为,他还是放心不下魏鸾,才要替魏鸾走一趟府衙大牢,毕竟魏鸾一个姑娘家,要是进了大牢去看齐娘,也不成体统,而他呢?把人扣在牢里这么久,黎晏才一回来,他就先后撤回魏府外的官差,又把齐娘等人放回家去,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还不定叫说成什么样子。

他为官这么久,名声还是要顾全的。

所以他刚才也说了,过个几日,自然是要放了齐娘她们回去,但绝不是这一二日,总归还是要拖上一拖,外头即便真有不中听的传言,知府衙门也只说事情查清楚了,话也问清楚了,也就说得过去。

黎晏有意拖长了尾音,偏偏到要紧处,声儿又戛然而止,郭闵安一颗心越发提起来:“殿下……”

“我叫王川陪着我去,这总成了吧?”黎晏一偏头,“真要有人胡说八道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有王川在,也传不出什么难听的,无非是阿鸾放心不下齐娘,可是她一个闺阁姑娘不好到大牢去看人,便央了魏业,这才叫了王川到牢里去看看齐娘到底好不好,只是呢,先前魏家也不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衙门里的人才撤走,魏业也不敢就明目张胆的说要叫府中大总管去看看齐娘这样的话,一来二去,自然便就托到了我这里,叫我领着王川,去看看齐娘怎么样,也好回去安阿鸾的心。”

他一面说,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郭大人,这个法子,总能周全了吧?你也不怕皇兄知道了怪罪你,更不必怕外头的混账话坏了你的名声,而我呢,又能去亲眼看一看,齐娘究竟好不好。你大概不晓得,阿鸾从湖州赶路回来,入城前就已经累的病倒了,现在回了家,知道齐娘还关在牢里,必定焦心,她在病中,思虑越重,于她养病也就越发无益,所以我才一定要去看看齐娘怎么样,先安了她的心,叫她好好养病要紧。”

郭闵安心说你倒是什么都直说,一个王,就是再没有争权夺势的心,再想做个富贵闲人,也没有把这样的话堂而皇之挂在嘴边的,跟着个商门女身后,成天一心都是怎么着为人家好,说出来也不嫌丢人,更不觉得害臊。

他心里头是这样想,面上哪里敢带出分毫。

黎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就是要让他知道,大牢他是一定要去的,齐娘也是一定要见的,拦是拦不住,眼下他还愿意想个折中的法子,彼此成全,惹急了,他谁也不告诉,自己去大牢见齐娘,难不成狱卒还敢拦齐王殿下的驾吗?

故而郭闵安把心一横,一咬牙:“殿下既然这样说了,下官自然不敢再拦着,下官明日便会把魏府外的人撤回来,殿下大可以明日就带着王川到牢里去看齐娘,只是有王川在,下官便不好陪同前往了。”

王川毕竟是个奴才,不配他自降身份亲自陪着去,哪怕王川只是跟着自己,但对外,总归是王川要去看齐娘,并不是他。

黎晏对此甚是满意,便慢慢站起身来:“我先回了,事情怎么处置,郭大人看着办吧,后面的事……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不是有心袒护魏业,郭大人早听的一清二楚,便不必顾忌我。”

他说着正要出门,外头的衙役正好领了赵隼过来。

郭闵安跟在黎晏旁边儿呢,要亲自送他出门,这会儿见了赵隼,脚下一顿,拧眉去看黎晏的背影。

黎晏哦了声,同赵隼摆摆手:“我叫你把子期和阿鸾送回去,怎么耽误这么久?”

这是在府衙,又当着郭闵安的面儿,赵隼也不好详细回话,只是说了些听来显得敷衍的话,遮掩过去,便也不去提魏鸾为齐娘之事又晕厥过去的事情。

黎晏听得出他的敷衍,心下一沉,立时便想到了也许是魏鸾不好,当下面色也难看起来,他本有心发作,但又恐怕说得越多,反而要惹得郭闵安起疑,明日再在牢里安排人盯着他们的言行,那便是弄巧成拙。

是以他敛了敛心神,紧绷着面皮,一言不发的出了门不提。

郭闵安一路送了他出府衙大门,齐王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黎晏脸色不大好看,只推说是累着,身上实在乏的厉害,打发了郭闵安,自顾自的上了车,由着赵隼吩咐一声赶车的小厮,马车便缓缓驶离了府衙大门前。

……

赵隼是跟着黎晏一起上了车的,他也不是没瞧见黎晏的脸色,也不是感受不到黎晏周身的不对劲儿,这会儿四下无人了,他才往黎晏跟前一跪:“奴才来得迟,不知道您跟郭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怕回的多了,反倒耽误您的事儿。”

黎晏知道这些,所以才没有一上了车便当场发作起来,这会儿赵隼跪在他跟前,他也只是摆了手,想了想,索性欠欠身,拍了拍赵隼肩膀:“坐着回话吧,知道你是怕耽误事儿,才没回全了。”

等问完了,他又坐回去:“你这个样子,阿鸾是不是不好?”

他问是问,但也不至于过分急切,毕竟事关阿鸾,他想来,赵隼是不敢打马虎眼的,要是直到赵隼到府衙去见他,阿鸾的情况都还不好,赵隼也不会顾忌什么郭闵安在场,一见了他,就会立时回了话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赵隼起身坐到一旁,先点了头,把魏鸾昏厥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通,忙又赶着后话续上去:“周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主要还是先前累着了,病中气虚,经不起气急,一口气没倒上来,才会昏过去,吃两天药,好好养一养,不是大事儿。”

要说不揪心那是假的,黎晏恨不得这会儿就叫赶车的小厮调转马头,径直往魏家去看看魏鸾。

可是不成,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周谌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既然周谌都说没有大碍,那暂且也就不必他如此挂心,一切,等到王川见过了郑归,他从王川口中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真相……等这些都过去,再说也不迟。

黎晏合上眼,没再应声。

赵隼想着,魏鸾的事情,他主子都这样轻易揭过去了,那必是有了更紧要的事压在心上,那也就只有……

“主子,到牢里见齐娘的事儿,您跟郭大人说好了?”

黎晏仍旧没睁开眼,闷声恩了一回:“后天带上王川,一起到牢里去,说辞总归有,郭闵安也挑不出理儿来,再者把王川摆到明面儿上,只说是魏家不放心,派了他到牢里去看人,既然是他一个奴才出面的,郭闵安就不会陪着,我思来想去,只有这样才最好,不然他跟着,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赵隼长舒口气:“还是主子聪明,也想的周到。”

黎晏稍稍睁开眼:“牢里都还稳得住吧?拖了这么久,秦昭都有些等不及了,郑归别再闹出花样来。”

其实在七八天以前,赵隼就回过话,郑归有些等不及,京城秦昭也有些急切了。

广阳王府的大总管一去个把月的工夫,就怕叫人察觉到他贸然离了京,所以秦昭和郑归现在是又急着想回去,可又怕急的乱了分寸,给人拿住行踪,反倒成了左右为难,给架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

赵隼连连点头:“暂且还稳得住,横竖只要过了后天,郑归就能离开,这一两日,还能撑得住。主子您一开始想的也没错,他压根儿就不敢闹,虽然有些等不及,怕京城出事,可他哪里敢暴露身份和行踪,就怕给广阳王殿下惹祸上身。”

“那就好,他和齐娘说的话,咱们的人,真的一句都没听见吗?”

这已经是黎晏不死心追问的第四次了。

赵隼眼皮往下一垂,人也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这事儿是奴才不中用,但郑归实在是够小心的。他刚进去的那几天,根本就不找齐娘说话,广阳王殿下的人怕也使了劲儿,关郑归的那间牢房,就挨着齐娘的牢房,狱卒又把祺玉她们几个挪到了别的地方去,挪的远远地,就方便郑归和齐娘说话。但是头几天他小心谨慎的,也不搭理齐娘,后来说上几句话,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再往后……”

他顿了声没再说下去,黎晏冷笑着接过他的话来:“再往后,郑归察觉出不对味儿,他从前行军打仗,对于危险,他比寻常人更加敏锐和机警,哪怕咱们的人并没有露出马脚,他大概也品出些异常来,既然知道了隔墙有耳,有些话,绝不会青天白日的时候说,更不会大张旗鼓的问。他也算是有本事,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四方的一间小牢房,他还能避开咱们的耳目……”

黎晏蹙拢了眉心,又揉了一把:“你说,他会不会还没撬开齐娘的嘴呢?”

赵隼沉默了须臾,摇头说不会:“他现在急着想脱身,想尽早回京城,就一定是问出了东西,至少有些事情,回去能交差,要是齐娘什么都没说,恐怕他不会这么急着脱身,最该着急的,应该是怎么才能让齐娘开口说实话。”

说起来也是,郑归冒了这么大的险跑到齐州,要是齐娘到现在都还什么也没说,他该着急的,就不是急着回广阳王府了。

黎晏也是有些急的上了头,他失笑,嘴角挂着自嘲的意味:“我也糊涂了,竟还问你这个。”

赵隼眼底闪过的是心疼:“主子,二姑娘赶路累病了,您千金万贵的身子,一样经不住,眼下撑着精神还替魏家周全了,又要操心郑归的事儿,这不是糊涂,是实在累坏了。”

“我也没什么好硬撑的,累是真的累,本来在湖州的时候,就不是游山玩水去的,我就没少劳心劳神,这样赶路……”他说着叹了声,“但没法子,总要撑过这几日,眼下最紧要的,只有郑归的事儿,咱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撬开王川的嘴。魏家的秘密,魏业的秘密,这一切事关阿鸾,我不撑着,闷头在王府静养,这些事儿谁办呢。”

赵隼当然都明白,可心疼总归是难免的,他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如今一个人扛了这所有的事,魏二姑娘一点儿也不知情,且又都是些不能叫她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黎晏仿佛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我是累坏了,一时糊涂,你可给我警醒着些,别也一时糊涂,回头见着阿鸾的时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了不该说的,听见没?”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章:不安心

第290章不安心

第二日一大早,衙门里的官差就从魏家撤走了,魏家上下的人也没了人约束,进出自由。

彼时魏业不大信,又亲自往门口去看了一圈儿,王川在旁边儿陪着他,叫了声老爷:“是不是齐王殿下……”

除了黎晏,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两个月以来,魏业想了很多办法,也曾动过给郭闵安送银子的心思,不管玉佩丢失的事儿怎么处置,好歹先把家门口的人给撤走,至少别弄得这么难看,可后来他什么也没干,或者说,他打心眼儿里就清楚,这事儿他办不成。

郭闵安不是个拿银子就能贿赂收买的人,读书考功名,一路凭着政绩走到今天,他骨子里是有傲气在的,当然不屑商人那一套。

要真给郭闵安送了银子,反倒像是他做贼心虚,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业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成,到后来也就没了办法。

如今黎晏刚一回城,昨儿就直奔了府衙去,今天一大早,府外的衙役就全被郭闵安给撤走了,除了黎晏除了黎晏,再没人能这样帮到魏家了。

魏业眯了眼,果然这些年来,鸾儿同黎晏的相交,对魏家而言,是有所助益的。

他深吸口气,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往长街尽头望去:“这下子,全清净了。”

王川抿唇:“可是老爷,殿下昨日才回城,今天衙门里的人就撤走了,人家肯定要指指点点的……”

“人活这一辈子”魏业打断他的话,也没回头看他,声音里透着清冷,“王川,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别人戳我脊梁骨,坏我名声,可我最不怕的,也是这个。”

王川面色一沉。

他是明白的。

有些事儿,老爷容不下,可与齐王殿下有关的一切难听话,老爷都欣然接受。

外头传的越难听,才越是有人忌惮老爷,且真闹的不像话了,根本就不必老爷出面,齐王殿下便会料理了那些舌头。

到头来,老爷什么工夫也不必费,还叫人家忌惮魏家,看着齐王殿下的面儿上,更端出七分的客气来,对老爷来说,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主仆两个在门口站了很久,王川正想说什么话,却把眼一眯,远远地瞧见个人,正朝着他二人这头疾步而来。

来得好快……

王川眉心一拧:“老爷,赵隼来了。”

魏业也是正提步要回府中去的,一听王川这话,当下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往街口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赵隼的身影。

于是他索性站定住,等着赵隼近得前来,才面带笑意的问赵隼:“怎么一大早过来?”

短短几个字,却透着不可言说的亲近感。

赵隼心下冷笑,十分的不屑,面上却并不显露。

从前魏业不这样。

这位真是人精,对什么人都不卑不亢,对他主子是这样,对他们这样的奴才,亦然。

要说亲近感,魏业是从没表现出来过,哪怕主子对二姑娘那样上心,魏业都好像一直守着那点儿分寸,绝不逾越。

至于面对他们嘛……

魏业是富贵惯了的人,底下不知道多少人高捧着他,而他呢?见得多了,风里雨里过来的,从来都是从容的。

看样子,魏业心里很明白,今天衙门里的官差会离开,是因为什么。

他见魏业满脸是笑意,眼角眉梢都染上喜悦颜色,心里头便越发不痛快。

主子昨儿夜里咳起来,太医请了脉,倒也不是十分严重,可一夜都没能睡好,翻来覆去的,嗓子又不舒服,头也疼着,一夜里又起了两次身要进药。

这些事儿,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他是近身服侍的,全都看在眼里,偏偏主子又再三的交代了,不许叫二姑娘知道。

赵隼敛了敛心神,也是不愿叫魏业看出端倪,他吸了吸鼻子:“主子叫奴才来跟魏老爷说几句话。”

他声儿淡淡的,也没迎合魏业的亲近。

魏业咦了声,听他这么说,也就收起了要把他让到府中说话的心思。

赵隼在府门口径直的回了这样的话,想来是本就没打算进门。

魏业想了须臾,哦了一嗓子:“今日起来见府外的官差都走了,我想来该是殿下出手相帮,正想着要收拾收拾,到王府去当面同殿下道谢,正好你就来了,殿下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魏老爷要谢主子,也不急在这一时,横竖外头的人会议论纷纷,这时候魏老爷再登齐王府的门,不是更成全了人家的说辞吗?”赵隼噙着笑,拒绝的语气却十分坚定,“主子今儿打发奴才来,是想告诉魏老爷一声,明儿个叫王川陪着主子到牢里去一趟。”

魏业面上的笑意立时就僵住了,侧目去看王川,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便又收回了目光,重放在赵隼身上:“叫王川陪着殿下去大牢?”

赵隼点头说是,再没有避着魏业目光,反倒迎了上去,与他四目相对,而同时,他在认真的打量着魏业的神情,只听他几乎一字一顿的同魏业讲:“主子怕二姑娘放心不下齐娘,要到牢里去看看齐娘眼下怎么样,叫王川陪着,是为了堵郭大人的嘴,正好也叫王川回府告诉二姑娘。昨日郭大人说了,不日便会将齐娘她们放回来,只是这一二日之内不大行,毕竟才撤走了魏府外的人,马上就放人,外头指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子。”

魏业听他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却并没有松下那口气。

齐娘对于他而言,一直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他真的是欲除之而后快,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窝囊着,憋着这口气,过了十几年。

他其实也明白,是他多心多想了。

黎晏要到牢里去看她,全都是为了鸾儿,不然凭齐娘一个奴才,何时能入了他黎晏的眼了。

只是魏业觉得古怪的,是赵隼特意打量过来的目光。

他抿起唇角:“其实该我们自己到牢里去看一看,别说齐娘,就是祺玉,鸢儿也是放心不下的,倒要劳动殿下操心,实在是惭愧。”

他客气了两句,却也不说应还是不应。

赵隼本不是与他商量来的,就是来知会他一声,明儿叫王川跟着一道,但总归是人家府上的人,到底得魏业松一口,才算名正言顺了。

他稍稍收回目光:“也没什么,主子说,这两个月以来出了这么多的事,魏老爷家里家外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置料理,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昨儿二姑娘回府,在府门口晕厥,奴才是不敢瞒着主子的,主子为这个着急上火,却不好立时入府来看望二姑娘,这才动了心思,想着亲自到牢里去看一看,好歹知道了齐娘没事儿,也叫二姑娘暂且宽心,耐心等几日,齐娘便能回家,如此二姑娘才好安心养病不是?”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魏业自然也晓得他在等什么,心中虽有不情愿,真是极不愿意黎晏私下里见齐娘,总觉得要出事儿一样,可再不情愿,也没什么理由把着王川,不叫王川一道去。

黎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鸾儿好的,他当爹的,拿什么理由拒绝?

是以魏业深吸口气:“那明儿一早,我叫王川到王府去候着,陪着殿下一道往大牢去。”

他语气中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意思,反倒是感激十足,应完了这个事儿,又想了须臾:“你既说了眼下最好别招人注意,那我也就不好到王府去拜谢殿下,还要烦请你替我转达,等风平浪静了,一定好生拜谢殿下今次恩德。”

风平浪静?

赵隼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回。

这次的事情,哪有那么轻易过去的。

他背着手,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同魏业好多说的,再加上先前查出来那么多事情,以前他对魏业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只能说平平而已,就当是个陌路人,横竖魏业如何,与他都没有半点关系,主子都不把这个人当回事儿,他更没那个必要。

但知道了过去的那些事情,还有魏业很可能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儿之后,赵隼的心,便久久不能平静,对魏业便也就生出七分厌恶来,如今与魏业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要不是主子吩咐了,必得他亲自来知会魏业,他是决计不会单独再到魏家来的。

眼下既然魏业也知道了,也松口了,客气的话也说的尽够了,赵隼往台阶下退几步,拱手做了个礼,便与魏业告辞了不提。

魏业并没有过多的拦他,只是站在门口,盯着赵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川轻咳了声:“老爷,奴才瞧着,赵总管对老爷……他从前对老爷就是这样平平的,瞧不出好,也瞧不出什么不好,但这回,奴才怎么总觉着,他对老爷有些不满,甚至是有意疏远呢?”

“大约是为齐王吧。”魏业翻了翻眼皮,“他已经算是收敛了,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估计这回他觉得齐王为咱们家的事操劳,从湖州,到现在回城,这几个月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赵隼是打小就服侍齐王的人,他忠心,眼里只认准了齐王这一个主子,谁叫他主子过得不好,他便不待见谁,没什么好惊讶的。”

王川哦了一嗓子,却又总觉得哪里古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魏业转了身提步回府,王川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进了府饶过影壁墙,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魏业的脚步才放慢下来:“你说齐王好端端的,纡尊降贵,要到牢里去看望齐娘,怪不怪?”

王川啊的一声:“赵隼不是说,殿下是为了二姑娘吗?老爷许是多心了吧?”

“是吗?”魏业眯着眼,一递一步的往前走,心里始终没着落,“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古怪,他毕竟还是个王,就说真不放心鸾儿,叫赵隼去牢里看看也就是了,要堵上郭闵安的嘴,拉上你,可他还是要亲自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王川愣了须臾,这话原也不错,要是齐王自个儿不到牢里去,郭知府才不管那么多,反正齐王有齐王的理由,说到底就是不放心二姑娘而已,郭知府既然连府外的人都撤走了,那就是听了齐王的吩咐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还要再同齐王起争执,不过是到牢里去看看齐娘,叫赵隼带上他,两个人一道去,也就是了。

偏偏齐王非要亲自去,所以才需要拉上他,好堵住郭知府的嘴。

“那老爷,要不明儿个奴才装个病,再推了?”

魏业却摇了头:“周谌就在咱们家住着,你装病能瞒过谁?还是算了,齐王特意叫赵隼来这一趟,我也答应了,要到了明儿个你再借故不去,反倒更麻烦,好歹齐王帮了咱们家这么大一个忙,也许……也许真是我多心了吧,凡是跟齐娘扯上关系,就总心里不安。”

他说完了,又低声叹息,这真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了,可顶多也就是在王川面前说上几句,对旁人,他哪里还能开口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叫王川。

王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实则也是真不晓得该怎么接这个话,直到他又叫了一声,王川才略抬了抬他:“老爷?”

“明儿你还是去,只是自己多留个心眼儿,甭叫人看出什么,至于齐娘……”魏业面色沉下去,眼神也是复杂的,“她跟齐王说了什么,你记清楚了,回了家,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她要是在齐王面前就有什么不该说的往外吐,你想法子拦着点儿,真叫齐王看出端倪,也不打紧,事后我再来想法子。”

王川心头一紧。

齐娘也在家里待了十几年,他知道老爷从没有放心过,可是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把她看的,这般紧要……

“奴才知道了。”他心跟着一起沉下去,声儿是闷闷的,“奴才会看好齐娘,不会叫她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的,老爷放心吧。”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怎么是他

第一百七十六章心怀不满

这便无怪曹问修会说有古怪,此事连崔长陵听来,都眉头紧锁,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好端端的一个人,去了一趟京郊庄子,回了家昏迷不醒,可大夫把脉都说无恙,偏又一夜无事发生,至于第二日一早,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死了?

“你既扣了大夫在府上,早上二郎君发作起来时,也没叫把脉看一看吗?”崔长陵清冷着一把嗓子开口问。

曹问修哽咽着回:“下官真是不知怎么说……拢共也就半展茶的工夫,突然就发了狂一样,跟着就口吐白沫,等不及叫大夫开方子下药,就已经……人就已经……”

他说着红了眼眶,想是小儿子的死状过于惨烈,实在叫这位年逾四旬的中郎将有些受不住。

崔长陵见他眼里有泪,也无心责怪,只是听见了他话中几处:“二郎君死前口吐白沫?”他一面问,一面转脸去看曹祁斌,“曹大人说,等不及开方子下药,那就是把过脉了?”

曹祁斌说是,又觉得崔长陵果然心细的很:“但也又是一处古怪,把了脉他们还是说查不出因何发病,人都那样子了,张口说什么在外受了惊吓,脉象平稳的很。”

死的毕竟是他亲弟弟,说到这儿,曹祁斌也不免有些咬牙切齿起来:“都是些糊涂庸医,脉象平稳的人,怎么可能那样口吐白沫,须臾而已,人就咽了气了。”

是了,这可真是奇哉怪也,闻所未闻了。

可是几位大夫请脉……要说一两个是糊涂庸医,总不见得这建康城中的大夫,都是误人的庸医吧?

按照目下情形来看,曹问修对他这个小儿子是极中意,一时栽倒不省人事,他要请大夫,必是建康城中的名医来,饶是如此,都无人查出曹祁瑞究竟是为什么会至于此。

崔长陵点了点扶手:“跟着二郎君一同往庄子去的小厮,现在何处?”

曹问修努力的平复情绪,拿袖口抹了一把泪,说是就在府上,着人看管了起来。

“曹大人,你京郊庄子上个月账目出的问题,为什么昨日才叫二郎君前去查看?”

王羡听了他问这个,有些惊诧,侧目看过去。

这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呢?

前头问了跟着服侍的小厮在哪里,她还以为,这就要叫把人带上来,问一问曹祁瑞在庄子上,都见过些什么人,吃过些什么东西呢。

可是怎么话锋一转,又问起了那笔账?

而曹问修显然与她所想差不多,略愣了一下,才回他:“那笔账是上个月底就出了问题的,但是管事儿的告了假,所以才一拖再拖,这拖了大半个月,他病好了回了庄子上,下官昨日就叫二郎走了一趟。”

崔长陵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这位管事的,想是曹府的家生奴,大约是曹大人从巨野一路带到建康来的?”

曹问修这回回的很快,直说不是。

崔长陵却立时变了脸:“既不是家生奴,曹大人对底下的奴才,倒是很宽纵啊。他管的账出了错,账没交代清,因病告假一去大半个月,曹大人就不管不问?”

也许是崔长陵气势太强,也许是这天太燥热,曹问修后背都快要浸湿了。

曹祁斌在旁边儿插了嘴,替他阿耶回了这话:“虽不是家生奴,但赵介是弟妹从娘家带来的人,是她乳母的郎主,跟着服侍了这么些年,二郎才叫把他放到庄子上去管账的,所以他因病告假,我们也没什么好揪住了不放的,横竖他也跑不了。”

曹祁瑞正妻的娘家人?

崔长陵沉默下来,好半天都没再多问什么,直到他站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都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过了什么念想。

王羡是紧跟着他出门的,曹家父子也坐不住,况且曹问修觉着,这压根儿什么也没问,连曹祁瑞的房间都没去看一看,这就要走了?

却不料崔长陵刚一踏出房门,就又站定住,略一回身看他父子二人:“我眼下来,只是想问一问这里头的内情,至于审问之事,过后自会有廷尉府的衙役来传二郎君身边的小厮,还有那个赵介。曹大人,不必送了。”

……

王羡跟着崔长陵走出去好远,可是抬头看,他脸色还是不好,她心里觉得不大舒坦:“夫子,是曹大人说错了什么话吗?从曹家出来,你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崔长陵低头看她:“不是曹问修说错了话,只是你不觉得吗?赵介于曹家而言,只是个外人,凭何叫他管着庄子上的账呢?”

“也许……也许曹二郎君同夫人感情好,看曹大人的样子,曹二郎君生前应该很受宠爱,枕边风吹一吹,不是正常的吗?”

崔长陵脸上却仍旧没有笑意:“那曹祁斌呢?”

“啊?”王羡不明就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崔长陵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才开了口:“再想想?”

再……想想?

王羡小脑袋一垂,倒也不埋怨他故弄玄虚,大概这算是历练她,于是便十分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曹问修是真正的悲怆,以至于规矩出了错,好几次说话也失言,甚至于,在崔长陵面前,哽咽红了眼,差点儿回不了话,这份悲伤是打从心里流露出来的,做不了假。

可是曹祁斌呢?

王羡猛地抬起头来:“曹家大郎君,好像对亲弟弟的死,不悲不喜啊。他……他太平静了些,甚至在曹大人失仪没法子回话的时候,他还能接上来。”

她一面说,一面反手摸了摸鼻子:“而且夫子叫我再想想,无外乎,赵介此人管着庄子的账有问题,那也就是说,曹大郎君该对此很不满意,是吗?”

崔长陵眼底闪过欣慰,抬手又揉她脑袋:“曹祁斌是嫡长,是巨野曹氏的宗子,将来曹家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可他们家在京郊的庄子,如今却交给了个外人,这个外人,又跟曹祁瑞是那样一层关系,你觉着,他能满意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能。

当然是不能的。

再如何偏宠幼子,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叫曹祁斌面子往哪里放?且这个曹二郎君也未免太不知事,按曹问修他们所言,赵介原本就是曹祁瑞举荐到庄子上去管账的。

王羡挠了挠后脑勺:“夫子是想说,曹家大郎君有杀人动机?”

崔长陵说也可以这样说,但转了话锋又与她讲:“你都能轻易想得出来,曹祁斌能有这么糊涂?”

她说也是,可又有些不大明白了:“那夫子说这个,是想说什么?曹家有问题?其实曹二郎君死的蹊跷,可我总觉得,少不得是曹家人自己干出来的事儿,毕竟外人哪有这么轻易知道他行踪,又如何知道他们家庄子上的账目出了问题的呢?”

“是不是曹家人自己干的,暂且不下这个定论,只是有一点,你也说了,曹祁瑞举荐赵介此举,会引起他阿兄的不满,据我所知,曹祁瑞并不是个名声在外的纨绔,反倒是个与人为善的主儿,怎么会这么没分寸,去给他阿兄难堪?”

崔长陵带着她走的很慢,像是在刻意的压着脚步。

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轻缓柔和的,正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叫人觉得浑身舒坦。

那头王羡还在苦思冥想,他又接上前头的话,添了几句:“你知不知道,曹祁瑞的一子一女,都是他妾室所生?”

王羡吃惊,心说人家家里的事情,我如何得知,与此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谁家也没有先纳妾的道理,曹祁瑞的正妻进了门,巨野曹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总归要脸面,也没可能正妻刚进门,立马就抬了妾,少说得有个一年半载,才能纳妾收房。

可怎么到如今,曹祁瑞膝下一子一女,都是这个妾生的,正头嫡妻,反倒膝下无子?

“他宠妾灭妻?”

崔长陵知道王家的几位郎君,没有纳妾收房的行为,是以对她晓得这样的词,感到意外,噙着笑的一双眼眸灿如星辰,盯着她看得越久,笑意便越发浓:“你还知道这个话呢?”

王羡也是打从戏文上看来的,那些外人眼中不入流的书,她没少偷着看,所以崔长陵一时莫名提起曹祁瑞的子嗣问题,她就想到了宠妾灭妻这档子事儿。

只是叫他打趣,她面上又有了不好意思。

崔长陵打趣完一两句,也不逼得她太紧,清了把嗓子:“估摸着谈不上,要真是宠妾灭妻,他也不会在曹问修面前举荐赵介去管庄子的账。但你说,他要是在内宅中偏宠妾室,曹问修夫妇两个,对孩子闺房中事又管不着,这样子提拔赵介一个外人,算不算是补偿曹李氏呢?”

她乍然听闻曹李氏,猛地想起一户人家,抬头看崔长陵时,眼中亮了亮:“曹二郎君的正妻,是陇西李氏的娘子吗?”

他点头说是:“要说起来,还算是曹家高攀了。”

当然算高攀了。

可到头来,出身李家的正妻无一子半女,反倒叫个晚进门的妾生下一儿一女来,岂不是把她陇西李氏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曹问修一则偏宠小儿子,二则为给陇西李家面上好看些,放了赵介到庄子上去管事儿,也就说得通了。

她脸上写着豁然开朗四个字,崔长陵便知道不必再多做提点,该明白的道理,她明白的差不多了。

于是他扬手又揉了她一把:“回廷尉府,看看许渡验看尸体有什么发现没有,等入了夜,我们再夜访曹家。”

“夜访曹家?”她却一点不惊讶,反倒充满了激动,“看看这位李夫人行为是否怪诞?”

“数你机灵。”他面露宠溺,却不多说,横竖入了夜,访过曹家,便可见分晓。

……

而崔长陵领着王羡回到廷尉府的头一件事,便是吩咐了下去,叫到曹家主宅和京郊庄子,分别却传曹祁瑞的小厮与赵介到府衙来,可又特意交代了一番,拿了人,不升堂不问话,先丢到大牢里头晾着,只是不要怠慢了,若然有人来探视,也一概都许见,不过来的是什么人,什么时辰见的,见了多久面,都要一一回禀上来。

王羡跟在他身后,听他一一安排下去,等他话音落了,她才扬声问:“夫子是等李夫人派人来看赵介?”

崔长陵一味噙着笑不说话,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压根儿就不见陈荃身影:“你瞧,外头的差事还没办完,领着你回了府衙里,还得同这些人勾心斗角。”

他这么说,王羡小脸上的跃跃欲试就黯淡下去:“大人大概陪着许渡在验尸吧。”

崔长陵心知肚明,陈荃那样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的陪着许渡去验尸,这会儿得知他回了府衙却不露面,还不是心里不服气,敢怒不敢言,这是吊脸子呢。

“走,我领你去……”

他本来想说我领你去找陈荃,但话没说完呢,许渡背着手,慢悠悠的从门口迈步进来。

崔长陵一见他来,话音收住,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你怎么过来了?陈荃呢?”

许渡同他拜过礼,说话仍旧是慢吞吞的,就是话说的实在不好听:“这份差事,当年是令君高看我,叫我进了廷尉府的,我也不知道是我这些年干得不好,还是怎么得罪了陈大人。令君今儿个来,大人无凭无据,要说是我去尚书台请来的令君,拿不住我,就恼羞成怒的甩脸子。”

他站的不算近,进了门就没再怎么挪动,是以如今又遥遥拜礼:“令君在时,尚许人与我一同验看尸身,准我的规矩,如今陈大人说了,这规矩往后得改了,令君纵着我,他却不惯着我这个臭毛病。令君,死者为大,我要验看尸身,好些时候少不得开膛破肚,本来就很不尊重,难道叫我再与你们细说人家如何惨死?我心中存有敬畏,虽敢验看,却绝不敢开口再与外人讲。”

第二百九十二章:不是魏家的孩子

第292章不是魏家的孩子

及至于到了牢中时,黎晏都只是与王川东拉西扯的闲聊着,有关于当年的京城,当年的魏家,甚至是当年的孙夫人,他真的再闭口不提。

其实王川心下按耐不住,一路上有好几次,都想张口问的,可是他不太敢,生怕这真的是黎晏设下的一个圈套,就是想诱着他往里跳,等他一头扎进来,再想抽身出去,便很难了。

而最要紧的,是黎晏压根儿也没有再给他机会问。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到了大牢中。

牢中的狱卒是早就得了府衙的交代的,知道这位尊贵的殿下要到牢里来看人,而事实上,赵隼一早就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从迎着黎晏进牢中,再到屏退左右,全都是他们的人在做。

王川看着没人跟着,反倒是叫他们自己一路往牢房尽头走,下意识的收住了脚步:“这些狱卒未免也太放肆,殿下这样的身份,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急什么?”黎晏随着他顿了身形,“我没生气,赵隼也没生气,你怎么先急了呢?”

赵隼会意,附和了一嗓子:“这些狱卒平日也没见过什么贵人,跟在主子身边,言辞间再冲撞了,昨儿是主子特意叮嘱了郭大人的,只要领着进来,指清楚齐娘的牢房在那里,就不必在主子跟前伺候。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王川觉得这主仆二人,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到牢里看看齐娘好不好,都是借口罢了,他们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单独把他从魏家叫出来,带在身边,而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即便是眼下知道了他们另有用心,也仍旧没法子借故离去。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却有这样好的算计,能把人心算的死死地。

他是算准了,老爷一定会同意自己陪着到牢里来的。

王川略合了合眼:“奴才不晓得这一层,只是一时见无人陪着服侍,难免觉得这些狱卒怠慢了殿下。”

“凭他们也敢怠慢我吗?王川,我还是那句话,你太过于紧张了。”黎晏嗤笑出声来,再没了先前的和善,“这一路上,我是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些什么,是因为我来的时候,问了那些旧事?可你不是说了吗”

他背着手,又拖了拖音,这牢中空旷又阴暗,黎晏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到后来又转回到三人中间来。

王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黎晏不动声色的顿住脚步:“你说那些都是有心人眼红魏业,恶意造谣,为的就是中伤魏家,那也就是说,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你紧张什么呢?我问了,你解释过了,我不再提,自然是信了你所言,可偏偏你这样,叫我反倒心中起疑。”

得,合着到最后,还成了他的道理。

王川心里是敢怒不敢言,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君,将来真的是了不得的,这人若放在朝中,要做一代权王,怕是不在话下。

黎晏见他索性闭嘴不言声,也不逼他,反正该见到的人,过会儿他也会见到,该吐露的事,他一个字也甭想咽下去!

他转而给了赵隼一个眼神,赵隼立时会意,往王川跟前凑了两步,拍拍他肩膀,手却再也没有从王川的肩膀上拿下去。

那架势,倒像是拿着他往前走。

王川面色一沉:“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手上的力道却一点儿都不肯卸:“殿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齐娘,王总管先跟我来。”

王川登时朝着黎晏的背影望去,果然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他下意识的想甩开赵隼的手,可是赵隼反倒加重了力道:“怎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一句话叫王川顿时没了动作。

他现在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也都不对,黎晏只是想去见见齐娘,或许他只是想问一问,那枚玉佩,究竟是怎么从齐娘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而有他在,齐娘也不一定说实话,毕竟从出事到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家里是出了内鬼的,至于这个内鬼是谁,没有人说得清楚,然而每个人都有嫌疑,包括他。

齐娘见了他,八成什么也不会说,在齐娘的眼里,最值得信任的,应该也只有齐王殿下。

只有这位殿下,不会害二姑娘,更为了二姑娘,不会害魏家。

这个时候,他既然多说多错,不如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黎晏叫他干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的干什么便是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不是说害怕,只是赵总管这样钳制着我,我觉得不舒服,难道想挣开,就是害怕吗?”

赵隼心说王川也算是够能忍的,主子在的时候,他扮怯懦,忍气吞声的,什么都不敢说,主子才走远了几步,他倒是硬气起来了。

不过他既然松了口,赵隼也没兴趣钳着他不放,便收回了手,一步跨出去,走在了王川的前面,带着他慢慢的跟在黎晏身后。

这牢房是一条直路,直通到尽头的,按照狱卒所说,齐娘就关在尽头正中的那一间,而赵隼他们知道的,郑归就关在左手边的那一间。

于是赵隼在前面引路,带着王川往前走,快到尽头时,黎晏是径直朝着齐娘的牢房而去的,而他朝着左手边一拐,果然见王川跟上来,他不动声色的扬了唇,人就停在了靠近郑归牢房的地方。

不过这地方也巧妙,他们能看得见牢里的人,牢里的人,却瞧不见他们,算是个拐角处,正好能避开郑归的视线。

此时赵隼顺势往牢房中望去,见郑归有些蓬头垢面,早没了广阳王府大总管的气度和气势,垂头丧气的,不过脸倒是露的出来,也勉强还算是干净。

王川一张口,刚想问他句什么话,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那间牢房在看,是以他心下起疑,便就顺着赵隼的目光,一路望了过去。

一眼,只是一眼而已。

王川整个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郑归那个人,不是郑归,却又是谁!

全套,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明白了,在一瞬间的如遭雷击后,他立时明白过来,从头到尾,真的只是个圈套而已。

黎晏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而且所听到的传言,绝不只是那些,关于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的那些事,黎晏知道的,只怕更多。

但是时隔多年,黎晏早已经无从求证了,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可是郑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说,黎晏和广阳王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吗?

不,这不应该。

当年那件事,广阳王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他大约到如今都以为,是他对不起魏家,对不起老爷,且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同黎晏一个后生晚辈说,又怎么会和黎晏达成共识,把郑归送到齐州监牢中,好叫黎晏利用郑归来吓唬他,继而想从他这里套出话来呢!

王川已经明白了一切,可他也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

黎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了,郑归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看他这幅样子,绝不是刚被关进来三两天那么简单,而更巧的是,他竟就被关押在齐娘的牢房旁边,两个人有什么话,悄悄地就说了。

这都是巧合吗?

王川绝不会相信!

赵隼冷眼看着,王川此时处于震惊之中,连他的打量,都顾不上了。

“王总管,你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吗?”

王川猛地回过神来:“你”

他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他跟着魏业这么多年,也不知算计过多少人,到头来,叫黎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算计了。

不只是他,连魏业也是。

精明能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栽在了一个小孩子手上,这叫王川难以接受,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赵隼看出他眼底的愤怒,眯起眼来:“王川,你的怒火,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主子?”

冲着黎晏,那就是大不敬。

王川冷笑一声:“还装吗?”

他的反应,其实有些出乎赵隼的意料,赵隼起先愣了下,想起昨日主子说过的,王川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装作不认识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甚至是抵死不认,就是对当年魏业做过的事情不松口,那其实还是有些棘手的,不过好在齐娘已经见过了郑归,就算是从齐娘这里,也多多少少能够问出些东西来,只不过不如王川口中说出的,那么详细罢了。

然而他们主仆二人都没有料到,王川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

赵隼深吸口气:“你认出他了,是吧?”

“殿下费尽心思把我带到牢里来,又挖空心思的把他关在这里,我要是认不出来,殿下的盘算,不就全都落空了吗?”王川昂起下巴,高高的挑眉,“你说,我要是装作不认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赵隼冷笑着:“不是还有齐娘吗?再不济,还有他。主子不松口,他是回不了京城的,可他一日待在齐州,给人知道,广阳王殿下就一日不得安宁,他很急,急着回去,所以王川,即便不是你,也总有人,会把主子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子。”

王川平着声儿,这时候他好像反而冷静了下来:“哦,原来是这样,那何必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叫我来看到这一幕呢?”

他反手摸了摸下巴处,摩挲了好一阵子,倏尔笑了:“是因为他们都不如我知道的多,在殿下的眼里,是这样的吧?我是魏家的大总管,魏家的秘密,老爷的秘密,没有我不知道的,没有我记不清的。做奴才的,主子的事情,哪里敢记不清楚。你也是当奴才的,你心里最有数吧?”

赵隼说是,一点儿也不为他话中的讥讽感到愤怒:“主子们的事情,当奴才的,一辈子都记得牢牢的,一日都不敢忘。不要说过去了十年,就是过了一辈子,再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也能事无巨细,娓娓道来,这才是个好奴才。”

他说完了,又滚着眼珠子打量王川:“看样子,你是个好奴才。”

王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赵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拧眉看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问出这样蠢笨的问题?主子想知道的,是所有,并不单单是哪一样,到现在,你见到了郑归,还想不明白?”

“所有的一切?你口中所说的所有,又是什么呢?”王川笑出声来,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赵隼放在眼里,“来的路上,殿下问了我很多事儿,可是来来回回,无非是魏家和广阳王府的关系,无非是老爷和那位殿下的关系。话里话外,扯上我们夫人赵隼,殿下真的想知道吗?他真的敢知道吗?夫人那时有孕,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二姑娘殿下的心,真的坚定,敢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只要你敢说,本王就一定敢知道”

黎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川一惊,竟不知他何时站在那里的。

他本该在前面,在齐娘的牢房,可是此时……

王川眸色一暗,回过身来:“如果,奴才想问问殿下”他拖长了尾音,嘴角的弧度还没有落下去,“如果真相,真如殿下所想的那般,殿下又要怎么样呢?二姑娘是魏家的孩子,尚有可能婚配于齐王府,可二姑娘要不是魏家的孩子,成了广阳王殿下的私生女,殿下,您觉得,这辈子,您和二姑娘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在拿魏鸾威胁黎晏。

黎晏听得出来,却面不改色:“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本王敢知道,就能担得住。王川,或许,你该把这个如果拿掉,我说的对吗?”

王川面如死灰。

果然黎晏早就知道一切,今日所为,只为求证,而非解他心中疑虑,他早已经十拿九稳,明白二姑娘不是魏家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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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不堪的真相

第293章不堪的真相

“殿下知道些什么呢?”王川低垂着脑袋,再没有抬头看黎晏一眼,只是瓮声瓮气的问他,“或许殿下什么都知道,可也许……也许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诈奴才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失笑摇头:“不,堂堂的齐王殿下,何必要费尽心思,做下这样一个局,来诱我一个奴才跳进来。所以说到底,您其实什么都明白了,既然如此,还要问奴才做什么呢?”

“你真是够聪明,不愧魏业这么多年来,始终重用你。”黎晏眯起眼来。

王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事实上,他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阿鸾,她真的不是魏家的孩子,她的亲生父亲,恐怕就是广阳王秦昭。

黎晏一时只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真相,我要知道的,从来都只有真相。”

“可是真相,往往伤人太深。”王川终于抬起头,眼底是一片悲凉,望向黎晏,“殿下何必要死咬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呢?奴才说了,二姑娘是魏家的孩子,您和二姑娘之间,才有可能。殿下,您从小就倾慕二姑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您恕奴才不敬,说句实话,这十几年来,多少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您是**薰心,可您一概不听不管,只把二姑娘一个放在心尖儿上。”

王川深吸了口气:“何必呢。”

黎晏是明白的。

王川也不是在吓唬他。

阿鸾的身世,一旦公之于众,她就在不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皇兄绝不可能允许她踏进齐王府半步。

如果他想和阿鸾一生一世的走下去,那阿鸾就只能是魏家的女儿,哪怕将来,阿鸾知道了真相,觉得难以自处,就算是自立门户,虽然也算是件离经叛道的事儿,可也总好过,突然之间,她成了广阳王的私生女。

“到底怎么做,才是为阿鸾好,才是为我自己好,这不需要你来操心,更不需要你来教给我。”黎晏背着手,往前又逼近了半步,“王川,真相呢?”

王川眯起眼来打量他:“殿下还真是不好说话啊。事情过去了十四年,知道这个真相,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对您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问了你三次,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魏业的确是做了亏心事了。”黎晏深吸口气,“你是怕我把魏业交给官府,还是怕我揭开此事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目光落在王川的身上,从没有挪开过:“即便是见到了郑归,你还是不愿意开口?那你的意思,是叫我把郑归带到魏业的面前去,问问魏业,郑归他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身跑到齐州,又设计把自己送到齐州监牢中,只为了见齐娘一面。还是你想叫我问问魏业,孙夫人当年是怎么怀上了广阳王的孩子,他又是如何做了这个皇商,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又是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黎晏拖长了尾音,三两步跨上前去,强压着心中怒火,一抬手,揪住了王川的前襟:“别打量着你不开口,我就无计可施,我今日把你带到牢里见郑归,就一样敢把郑归带到魏业面前,因为我要真相,我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挪开眼。

“殿下不用生气,奴才只是真的想不明白,弄清楚了真相,对您,到底有什么好处?”王川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不是奴才不告诉您,奴才也相信,即便奴才不开口,您也能知道。您之所以问奴才,不过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奴才在老爷跟前服侍,老爷所有的事情,奴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问奴才,才是最好的,旁人说的,或许也都是真相,可总没有从奴才口中得知的那样详细。”

他做了深呼吸状,前襟还被黎晏死死地抓在手心儿里,他也没想躲,更是无处可躲,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珠子又滚了两滚:“殿下问了奴才三遍,难道奴才就不能问殿下一句话吗?殿下想知道真相,奴才可以告诉您,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其实在见到郑归,又听到黎晏的这些话之后,王川就知道,那些过往岁月中,被他们想要极力隐藏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郑归出现在齐州,并不是黎晏一手安排,那就只能是秦昭做的安排,不然郑归这位广阳王府的大总管,又是昔年战场上杀伐下来的人,怎么可能待在齐州大牢中,坐以待毙呢?

秦昭派了郑归来牢中见齐娘,显然就是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心,更是对二姑娘的身世起了疑心。

至于眼下,王川尚想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为什么好似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那些他们曾以为会永远隐藏下去,随着所有知情人的故去,而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的事情,怎么就在一夜之间,全都被揭开了呢?

而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黎晏。

这位齐王殿下,究竟是因为什么,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二姑娘不是魏家的孩子,难道知道了这一点,对他来说,还不够吗?

王川苦笑一声:“殿下总归是想要奴才开口说实话的,可殿下对奴才,连这点儿坦诚都不肯给吗?”

黎晏渐次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蹙拢着眉心打量他:“阿鸾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忘记过孙夫人,无论魏业再怎么宠爱她,她心里最爱的,也只有孙夫人。我要知道真相,是不想糊里糊涂的就叫你们糊弄过去。孙夫人和广阳王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孙夫人又是如何难产身亡的,魏业在这里面,得了什么好处,又做了什么黑了心的事,我要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阿鸾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不想叫她不明不白的。”

仅此而已?

王川想过很多个理由,却万万没想到,连这件事,都是为了二姑娘而做的。

他想笑,却又不敢放声笑出来,唯恐惊动了不远处的郑归。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了任何人,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王川退了两步,倚在墙上,身形又缓缓地蹲下去,直到他跌坐在地上,就那样把双手放在膝头,抬眼去看黎晏:“殿下想听个故事吗?这个故事,或许有些长。”

他说着,四下里望了望,这幽暗不见天日的大牢中,真是适合摊开那些肮脏事儿,也只有躲在阴暗之中,那些脏东西,才会显得没有那么肮脏了,连人心,也是如此。

黑暗中跳动的那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又有谁看得清呢?

黎晏松了口气,攥成的拳也松开来:“这故事长,却一定精彩,你说吧。”

王川嘴角往上扬了扬,当然是再精彩不过了。

“那年老爷带着夫人,刚到京城,其实已经算是小有名气,而章夫人也已经进了门。我们夫人生的倾国之姿,一眼初见,便惊为天人这些,也是奴才后来知道的那年京城长安巷中,广阳王殿下一见倾心,再也没能忘记那个女人。”

黎晏一拧眉,显然对他的称谓不大满意。

王川似乎察觉到了,只是嗤了声:“我打心眼儿里,是敬重夫人的。”

他好似解释了一句,话说开了,索性连奴才也不提,一张口便是你啊我啊的,也不理会黎晏是否生气,又自顾自的往下说:“我不知道这件事老爷是从哪里知道的,可他就是这么神通广大,连这种事,都一清二楚。后来我仔细想过,老爷带着夫人入京,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也未可知。”

他略顿了声,并没有人打断他,黎晏和赵隼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往下说。

“后来就有了老爷几次三番给广阳王府送请帖的事,起初广阳王是不予理会的,可是老爷铁了心,要拿此事做文章,是以在一个多月后,广阳王便‘意外’得知,长安巷中令他惊艳倾心的天人,竟就是魏业的发妻。”王川噙着笑,回忆着当年的事,不免觉得可笑的很,“其实要我说,广阳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明知道我们夫人早已嫁做人妇,可不照样别有居心吗?不然,谁也陷害不了他,老爷有再多的算计,也不可能成事儿。可是老爷办成了”

他拖长了尾音,终于又向着黎晏站着的方向,横过去一眼。

黎晏心一沉,连带着脸色也难看起来:“所以广阳王当年到魏家赴宴,只是为了孙夫人?”

王川果不其然点了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殿下您打听了当年的事,难道不知道,每每广阳王来赴宴,我们夫人都是陪着老爷在前头宴客的,女眷是章夫人在陪着,您觉得,这事儿正常吗?”

黎晏恨得牙根痒他从来都知道商人重利,也曾想过,魏业对阿鸾的好,并不是有多喜欢这个女儿,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和阿鸾的关系而已,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早在十几年前,魏业就已经是个连发妻的色相都可以牺牲和出卖的混账东西!

他捏着拳头,骨头作响:“龌龊。”

这种事情,任是谁,都是要骂上一句龌龊的。

王川只当没听见:“后来有一回,广阳王在府上吃多了酒其实您知道,广阳王是行军打仗的人,战场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深宅中的宴,他又是个王,谁敢灌他酒?那点子酒,怎么可能叫他喝醉了。可是偏偏,他喝醉了,在魏家宿了一下午,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广阳王在魏家发生了什么。殿下,您知道吗?”

黎晏的脸色已然是铁青的:“魏业给广阳王下了药,而孙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时候来的,是吗?”

“殿下真是聪明人啊,我提点一两句,殿下立时就明白了其中深意了。”

他似乎此时想撑着站起身,却不想黎晏大步跨上前,一把又把他给按下去,整个人欺身上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你们怎么敢!魏业他就不怕广阳王事后追究,要了你们的命吗?”

王川被他按着跌坐回去,手掌下意识的往地上撑了一把,一时吃痛,嘶的倒吸口气。

可是他还在笑,眼底的笑意都没有褪去半分:“老爷总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道,谁敢冒险,水就能做赢家。您瞧,事实上,老爷他赌对了,也赌赢了。广阳王酒醒之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以为,真的是他吃醉了酒,轻薄了夫人,做了无礼之事,从那之后,便对魏家、对老爷、对夫人,满心愧疚其实殿下,是广阳王他一生光明磊落,才会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个圈套而已。或许,他太自负吧,不会想到,有人敢这样背地里摆了他一道。”

是,秦昭不会想到,也不可能想到。

秦昭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魏业这样的伎俩这样肮脏的心思,黎晏竟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形容他。

人家都说红墙内吃人不吐骨头,什么阴谋诡计都有,什么肮脏龌龊也从不会少,可他所见的,所听的,竟都不如魏业这一手算计。

自己的结发妻子,就为了他的前程,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他能亲手设计,亲手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去,而事后,还能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广阳王的歉意,和广阳王的提携。

可是阿鸾……

“照你这么说来,那阿鸾她又是怎么一回事?”黎晏灵台登时清明一片,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你们怎么知道,阿鸾一定是广阳王的骨肉?当初如果魏业笃定,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为什么没有叫孙夫人把孩子给打掉,反而那样精心照顾孙夫人这一胎,叫她把这个孩子给生了下来?”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过往

第三十三章好奇

崔长陵说的那架折屏,崔平知道。

两年前外头进献进了京,陛下看了后也很是喜欢,然后就赏到了尚书令府来。

那架折屏漂亮的不像话,崔平在博陵崔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好东西也见过太多,却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纹路和雕工,是以崔长陵得了赏赐后,他家中幺妹还跑到他跟前要过两三次,他却没给。

宝贝他得的太多,没什么是十分珍惜的,家里弟妹来要,他也从没有说几次三番不给的,这架折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今天却轻描淡写一句话,要把东西挪到王羡房里去。

崔平心下长叹,面上却不多说什么,横竖他说了也无用,还会叫郎君觉得他操心太过。

故而他点头应个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再说那头郗衍之缓过神来,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小郎君不过初入尚书令府,却对令君这样维护了吗?看样子,令君大人,本事果然是大。”

王羡极不爱听这话,她对郗衍之的印象本来就没有多好,眼下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这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努力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连指尖都气的颤抖着,索性也不倚着屏几了,坐直了身子:“难道令君不值得人敬重仰慕?”

她话音落下,见郗衍之还想再开口,便心下嗤了一声,先截了郗衍之的后话:“我有心与郗兄相交,可郗兄说了这样多,叫我觉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往外步出去些许,比了个请的手势,“郗兄请便吧。”

郗衍之的脸色就变了:“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又是你大兄好友,你这样的姿态,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

王羡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不妥。一来他同大兄关系确实不错,二来……他这样出身的人,就算不与之相交,也不该轻易得罪了。

她离开家前,大兄和二兄都再三的叮嘱过,以后既然要以王宪之的名义在外行走,那就是太原王氏的郎君,建康城中站稳脚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仅仅凭着家里的名头,是决计不好使的,自己没有真本事,降服不住人,又或是没有二三挚友,早晚要待不下去。

王羡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太冒失了,可郗衍之这样说崔长陵,实在叫她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她仍旧拉长了脸:“郗兄要恼我,我也无法,可我话仍旧是这样说,你便是说到我大兄那里去,我也还是这几句话。你们背后编排令君,我没法子同你诚心相交,更何况令君如今还算是我半个夫子”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郗兄大抵也听我大兄说起过,我从未正经进过学,认认真真拜的夫子是没有的。你编排我夫子,说我夫子是非短长,却叫我如何以友待你?”

郗衍之走了,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离开了朝露,又头也不回的迈出尚书令府大门。

他低估了王羡,也低估了崔长陵。

他能够感觉到,王羡其实是在转移话题,也是想尽早打发他离开,这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是不敢让他探究下去的也许他的怀疑和猜测,是对的。

当日他也能真切的觉察出来,王羡是真的动了怒的,崔长陵于王羡,就这么要紧吗?要紧到不顾待客之道,扬手去打笑脸的人,得罪他们高平郗氏也无所谓。

府门外是他贴身的小厮在牛车旁等着,见了他出来,便三两步迎上来,可看他脸色不好:“郎君?”

郗衍之一抬手:“先走再说。”

青牛小车的车轱辘缓慢的滚动着,小厮也没叫外人来驾车,自己横在车辕上,时不时的往后瞟一眼,似乎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青,不回府了,找个茶楼。”

郗衍之的声音突然传出来,长青愣了下:“郎君心情不好吗?”

他平日不爱去茶楼,除非是遇上心情烦闷,或是有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时,到茶楼小坐会儿,吃吃茶,听听戏,全当做消遣散心。

郗衍之又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回他:“总觉得这个王宪之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而我挖不出来,就很不痛快。还有……”崔长陵。

长青哦了声,略抿了唇角:“奴才先前就劝过郎君的,他是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从前不轻易出来走动,就可见一家子都宝贝极了,现在又做了崔令君的学生,郎君何必招惹他呢?您和王家的大郎君是好友,真惹恼了人家从弟,以后见面多尴尬呀?”

“不一样的。”郗衍之叹了声,“你也不是不知道定弘那个人,他坦荡惯了,可今次对这个王宪之……我觉得他也在刻意隐瞒什么,虽然我吃不准,可心里就是觉得古怪得很。”

长青无奈,又拿他没法子。

该劝的他也不是没劝过,早知道郎君对王家小郎君很感兴趣时,他就劝过了,奈何郎君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今天还非要找上门,去完了王家不算,还要走一趟尚书令府。

他做奴才的拦不住,却在府外提心吊胆。

当朝的尚书令,是那样好招惹的吗?他这样的人都知道,连家中郎主都高看崔令君三分,更别说是郎君了……

长青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又顺嘴劝了几句:“郎君还是别招惹王家的小郎君了吧?倘或是觉得这位郎君同您脾性相投,引以为友倒也罢了,可您要非探究人家身上的秘密,给郎主知道了,该生气了。”

“他自己要是个光明磊落的,难道就怕我探究了吗?”郗衍之在车身上轻叩了三两下,“他今日下逐客令赶我出府,正好给了我个由头,明天再走一趟王家,也该见见他的胞兄,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

长青倒吸口凉气:“郎君您怎么……”

“怎么?觉得我又要惹是生非了吗?”他好似在车内笑了,“长青,王宪之和定弘他们想藏起来的这个秘密,一定是有趣极了的,王家的这个热闹,也一定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你不好奇吗?如果有一天,我揪出了这个秘密。我是好奇极了的,若然我所疑成真,太原王氏,打算怎么收这个场。”

第三十四章贵客

第二天大约散了朝后有半个时辰,王逸之便带着王述之登了尚书令府的大门。

兄弟俩虽说是寻王羡而来,可因知崔长陵就在府中,并不好越过他直接去找人,于是又叫回了一声,说是要先见过崔长陵才好。

崔平得了这个话,对王家兄弟的印象又有不同,至少昨日郗衍之来时,可没顾及到这个礼数。

是以他匆匆往书房去回了崔长陵,又说兄弟俩目下还在府外等着,崔长陵嘱咐了他两句,就打发他亲自去迎人,只是并没有打发人去王羡面前回一声。

王家这两兄弟说来也有意思,崔长陵是一向对王逸之印象都极好,可王逸之却从来都十分平淡,对崔长陵说不上淡漠,却也从不热络,从前王遇之也没少说他,换了旁人有这样叫崔长陵高看一眼的本事,只怕恨不得日日走动尚书令府,同崔长陵拉近关系才好,虽说他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然则似他这般淡然的,也实在是奇怪的很了。

而至于王述之就更不必提,他虽然是三房长子,可今岁不过十七而已,在朝中供了职却不是十分要紧的位置,不过是靠着家里,得了这样一个恩赏罢了,他自己对这些又不特别上心,日日得过且过,是以进了尚书令府,更加不会同崔长陵显得过分亲近。

崔长陵坐在堂屋中,看着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心下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无奈来。

一脉相承的兄弟,差别竟这样大。

他兀自摇头:“你们到我这里来,也不为着朝堂政务,那就必定是来找宪之的,往后再来就不要这么拘泥于礼数了,我也吩咐过崔平,凡是寻他的,该叫进府的就叫进,用不着特意来回我。”

王逸之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令君对她这样好,我们做兄长的,也只能先谢过了。”

崔长陵同他摆手:“他住我府中,又算入我门下,照顾他是应该的,倒是你们……”他看看这两兄弟,哎的叹了声,缓缓站起身来,“客套话说多了没劲,你们叫崔平领着去找他吧。”

他径直迈出门去,王逸之也并不觉得他失礼,那头王述之叫了声四兄:“令君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弟弟有些一根筋,难以独自成事的一个人,王逸之斜他一眼,撇嘴咂舌:“咱们本就不是真心实意来拜访他的,他懒得做这些面上的功夫而已,是以言辞间劝我们也把这一套给省了。小幺在这里住着,咱们将来只怕走动的时候多了去,要每回都这么折腾,他还觉得麻烦。明白了?”

王述之这才哦了声:“那你怎么说这是对小幺好呢?我听令君的意思,岂不是谁想见她,就能见到的吗?”

“你真是……”王逸之一面出门,一面想数落人,可一只脚迈出门槛,瞧见了站在踏跺下的崔平,就收了后话,略一压嗓子,“过后我再跟你解释,别乱说话。”

王述之从很小的时候,就爱跟着王逸之一起玩儿,这个四兄虽不是个顽劣的人,但因很多时候都别有一股子独树一帜的劲儿,王述之便很喜欢叫他带着,哪怕闯了祸,也还觉得美滋滋的。

这会儿王逸之叫他闭嘴别乱说话,加上他又不是真不知道轻重,看看掖着手站在那里的崔平,便讪讪的闭上了嘴。

崔平往上迎了两步:“小郎君住的离这里不算远,二位郎君随我来。”

他是尚书令府的总管,平素也未必对谁都这样客气,王逸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能叫崔平这么客客气气,那是崔长陵很给他们兄弟面子,故而人家客气归客气,他却不能坦然生受,便寒暄两句,说了些有劳的话,才跟着崔平一路往朝露而去了。

崔平把人领到朝露院外,因早有崔长陵的吩咐,他便没再往里进,又同王逸之解释了几句,目送着他二人进了小院,才转身离开。

而王家兄弟的突然出现,对王羡来说算是个意外。

彼时青衿正在院子里晒干花,瞧见了他们兄弟,面上一喜,三两步迎上来,正待要开口,王逸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着屋中方向使眼色。

青衿立时明白过来,蹲身礼一回,提了裙摆转头往屋里方向小跑去:“郎君,来贵客了,郎君快出来瞧一瞧。”

话音落下有须臾,不见王羡人出来,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或问话,青衿又催了两声。

堂屋外垂挂着对半开的两面小竹帘被撩开,先露出来的是王羡一双素嫩白皙的手,跟着才听她慵懒开口:“哪里来的什么贵客,你这丫头神神叨叨的,打扰我看书吗?”

她好像真的看书入了迷,也没仔细瞧院中站着什么人,一面往外出,一面嗔怪青衿。

王逸之浅笑一声:“我们也不算贵客吗?”

自家兄长的声音她太熟悉,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抬眼看下去,喜难自持,脚下轻快着就往院中小跑而去:“四兄和六兄怎么来了?”

王逸之在她肩头压了一把:“这可是尚书令府,你一个小郎君,见了兄长还要这样撒娇吗?又不是在家里,太不像话了。”

这话外人听来不觉得有什么,王羡却如醍醐灌顶,呀了一声就往后退两步:“欢喜过了头嘛。四兄你不知道,昨儿后半天,郗三郎君来过一趟,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又把令君编排了一顿,可把我气坏了,又不能同令君讲,跟青衿她们更说不着,找不着人撒这口气,憋了一天了!”

王逸之眉头一拧:“他果然来过吗?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啊?”王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四兄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他吗?”

王逸之下意识往身后看,分明月洞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可他心下还是觉得不安宁,拍了拍王羡肩膀:“走,进屋再说。”

王羡干巴巴的吞口口水,她根本没想过,她的朝露,是可能被人监视的,她的一言一行,可能都会落入崔长陵耳朵里去的……

她顺着王逸之刚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立时有些突突的,怔怔的哦了声,才侧了身迎她两个兄长往屋中去了。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这事儿没完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六章:这事儿没完第296章这事儿没完

是啊,之后的很多事情,要怎么处置呢?

王川的话,问的正是关键所在。

现在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又当如何?

实际上,黎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真相之后,他应该怎么样去面对魏业,还有阿鸾……

他一直都知道的,在阿鸾的心里,从没有一日忘记过孙夫人,哪怕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见过孙夫人,但是在她的心里面,那个位置,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

孙夫人为生她难产去了,从她懂事以来,对章氏的态度就特别的差,也就是小的时候魏业还算疼爱的,不然少不了在她头上扣上顽劣两个字,一个姑娘家,生性顽劣,不服管教,这名声便是坏透了。

而阿鸾何至于对章氏那般不好,说穿了,小时候她是觉得,章氏霸占了她亲娘的位置。

那会儿年纪太小了,实在不懂,什么叫做生离死别,那个人不在了,就像是被什么人挤走的,落在幼年阿鸾的眼中,就成了章氏的过错。

等到再大一些,闲言闲语听的也多,虽然没什么人在她耳朵边儿嚼舌根,齐娘大概也不会把她往歪路上带,可是总归她能听到,事关她亲娘,她一定往心里去,再加上章氏对她本身也就不好,一来二去,那种仇视,就牢牢地刻在了骨子里,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和心思。

事到如今,他明知道阿鸾对孙夫人的感情,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又应该怎么去面对阿鸾?

他的确是说过,这些事,即便他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诉阿鸾,不会叫她为此而烦心忧虑,可那时是他不知道,魏业的心黑成了这样子,更不敢想,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魏业的一场阴谋。

孙夫人也好,阿鸾也罢,都只是牺牲品,是魏业这盘棋局上,必须在,却又必然可以舍弃牺牲的那枚棋。

“今天的事情,你会告诉魏业的吧?”

黎晏不答反问,反而叫王川愣了愣神:“殿下觉得,我不该告诉老爷?还是以为,我必定不会告诉老爷呢?”

这种事儿,被揭穿了,就要早作打算,且在王川看来,老爷一定早就有打算的。

当年的筹谋盘算,大约把数年后的种种都盘算进去了的,或许会有所不同,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二姑娘渐次长大成人,老爷这些年,也一定在心里过了很多想法,总有一样,是足以应对的。

至少似今日发生的情况,虽然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老爷一定能够及时补救。

是以王川深吸口气,靠着墙站直了:“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我怎么会瞒着老爷呢?从来所有事情,都是我陪着老爷做的,哪怕有些,是连我也不知道的,可大事儿上,老爷从没有瞒过我,也都是我在替老爷办,事到如今,被殿下拿住了,我也向殿下坦白了一切,怎么可能把老爷蒙在鼓里呢?”

他话到这里,见黎晏的唇角抽动了下,便失笑一声,那声音听来更像是嘲弄,却是自嘲,绝非嘲笑黎晏而去的。

黎晏高高的挑眉,旋即又将眉头皱起来:“你笑什么?”

“我今日与殿下坦白一切,是无可奈何。诚如殿下所说,郑归就在这里,殿下既然有办法拿捏着郑归,叫他无法从牢中抽身,就总有法子,不动声色的把他从牢里带走,一直到带到老爷的面前去,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着。”王川略摇了摇头,“我说,或是老爷说,都是一样的。”

“你倒算的明明白白的,”黎晏嗤鼻一声,声儿完全是从鼻子里挤出的一个音调,“你就不怕魏业会怪罪你?”

王川好似迟疑了那么一瞬,眼底也曾掠过茫然,可也就是短短一瞬间,眨眼的工夫,等黎晏再定睛,带着审视的目光去看时,那些情绪,还有他脸上的神情,就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还是呆呆的靠在那里,目光在黎晏和赵隼身上来回游移着。

黎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大抵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果然,在黎晏眉头稍作舒展之时,王川笑着问出声来:“如果换做是殿下和赵隼,殿下会怪罪他吗?会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去吗?我想不会的——”

他拖了尾音,收回目光,望向了远处,却不知究竟看向何方:“殿下是会体谅他的。他为殿下做了很多事,对的、错的、应该的、不应该的,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他早没了自我,都替殿下办了。到后来,真没了办法,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倒不如坦诚些,坦白些,说不得,人家还真不会轻易就揭穿所有的秘密和阴谋。既然是这样,他又何错之有呢?”

黎晏知道,王川是不同的,魏业这样的人,能够重用王川,信任王川这么多年,王川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机立断,这便是他的长处。

而王川也永远会在做出决断之前,心中快速掠过此事对魏业是否有害这样的想法,如果对魏业不利,他一定会再三斟酌,慎之又慎,可如果对魏业而言,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他会选择最好的处理办法,便一如今日。

他不会叫郑归走到魏业的面前去,不会再让郑归和魏业两个人去对峙,昔年的事情,魏业的口中,和郑归的口中,一定是不一样的说词。

而且……

郑归已经见过了齐娘,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是跟着秦昭战场杀伐,真正从死人堆儿里活下来的人,过命的交情不是寻常人所能够理解的,似魏业那样无奸不商的唯利者,更体会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

如今郑归心里只怕恨死了魏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一旦见了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是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于郑归而言,魏业用这样不堪的手段算计秦昭,那就是与秦昭为敌,而秦昭的仇敌,就是他郑归的仇敌。

这种情况之下,王川怎么可能叫郑归见到魏业,就怕一时有什么冲突,凭郑归的身手,想要魏业的命,他们这些人,谁又拦得住呢?

其实到了如今,王川还是忠于魏业,护着魏业的。

黎晏虽然能够从他的话语中,多少听出他的无奈,还有他对孙夫人的愧疚与歉意,但到头来,他认准的主子,也不过一个魏业罢了。

黎晏深吸口气:“你要告诉他,就告诉他吧,他既然敢做,大概也没什么不敢认的。算计人都算计到广阳王头上去了,魏业胆子大,不怕捅破了天。不过——”

他学了王川先前的模样,尾音挑着,拖长了,到最后,才一气儿往地上砸:“你记得告诉他,这件事情,没完。”

王川登时来了精神,也警醒起来:“殿下想做什么?”

“你在怕什么?”黎晏眸色坚定,闪过王川看不懂的情绪。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迈开腿,径直的绕过了王川身侧,路过时,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而后扬长而去,再不理会王川在身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叫声。

赵隼犹豫了片刻而已,便提步跟了上去,一直到出了大牢,他呼吸了口外头的气,抬眼去看湛蓝的天:“主子是想回头去找魏业算账?”

算账?可他又跟魏业算哪门子账呢?

孙夫人的那笔,还是阿鸾的这一笔呢?

他心疼阿鸾,也替孙夫人感到惋惜,可归根结底,他没有什么立场。

黎晏摇头:“事情没法子闹大的。”

赵隼一怔:“可您刚才说……”

“这事儿没完,是肯定的,难道魏业当年这样算计了秦昭之后,现在还想全身而退吗?他未免也太小看秦昭,再说了,孙夫人十有**死在他手上,我虽然没什么立场,可总要过问两句,至少为了阿鸾……”黎晏眸中闪过无奈,背在身后的手一松开,立时又垂在了身侧。

他那手指一递一下的动着,敲打在腿上:“但同样的,为了阿鸾,我不能把事情闹大,甚至将来秦昭想惩治魏业,我也只能拦着。”

赵隼立时便想到了王川的话。

如果二姑娘还是魏家的女儿……可如果她不是了,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要说孙夫人当年已为人妇,便是没有,那她和广阳王之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连无媒苟合都谈不上,这样的出身,怎么做齐王妃?不要说陛下不会点头,就连太后,都一定站出来反对。

这些年来,主子为了二姑娘,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说动太后,不去介意二姑娘商门女的出身,不插手这件事情,可现在却又突然告诉太后,二姑娘本该是广阳王府的小郡主,其实是个这样的出身,太后绝不可能接受,主子再怎么劝,太后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了。

“主子,那您说魏业他会不会……”赵隼眉头一皱,立即感觉到事情不对劲,“王川敢这么坦白,他就是有恃无恐,所以魏业他早就明白,真出了事儿,您只能护着他,护着魏家。其实不管怎么样,有您在,就不可能眼看着广阳王把事情闹大了,就算私下里广阳王不肯放过他,出手对付魏家,您坐视不理,可总归闹不到御前,也要不了他那条命。而说到底,您的心里偏袒二姑娘,总是想叫二姑娘活的无忧又自在,这些腌臜事儿,是不想叫她知道的,如果能瞒着二姑娘一辈子,将来二姑娘真做了齐王妃,您多多少少,还是得帮衬着魏家。而魏业的盘算,哪怕是您不肯,将来他身死后,魏家大爷继承了家业,不管怎么说,那总是二姑娘的兄长,当年的事情也和魏家大爷无关……”

他有些说不下去。

这些道理,黎晏显然也都明白,便顺着他的话,苦笑一声接了过来:“是啊,秦昭打了一辈子的仗,到老了,难道跟个后生晚辈过不去吗?一码归一码,人家虽然总是说,父债子偿,可秦昭不是这样的人。上一辈人的事儿,到上一辈人这里,也就了结了。”

他又顿了声,那口气深吸进去,又缓缓地吐出来:“等到魏子期继承了魏家的家业,秦昭就不会再盯着魏家不放,而阿鸾这里又有我,哪怕先前秦昭打压魏家,即便能压的魏家抬不起头,翻不了身,一旦魏子期做了家主,我难道真的不管他?魏业的盘算,是很精明的,这事儿,不管怎么算,他都不会亏。”

当然不会亏了。

如果不是这次出了玉佩丢失的事情,他将来会找到广阳王,就像是主子说的那般,他就成了受害最多的那一个,到时候求什么,广阳王会不给呢?

即便是出了事,就如同眼下这般,将来魏家也不会倒,他替魏家大爷挣出来的,是绝好的前程。

像这样子,一手拉着广阳王府,一手拉着齐王府,他魏家的生意,便是如虎添翼,放眼这大梁天下为商的人家,还有什么人家,动得了他们家?

怪不得主子说,这事儿没完。

赵隼心下一沉:“但即便您和魏业把这些话挑明了说,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一局,总归是他要胜出一子半子,主子您还能拿他怎么样?除非……”除非能割舍得了对二姑娘的感情。

但是赵隼哪里敢说,瑟缩了下脖子:“说来是无破解之法的,您就是叫王川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也未必怕您。”

“这世上的结,从来就没有解不开的,不都说事在人为吗?总会有法子的。”黎晏揉了揉眉心,“明天咱们不去,我也要平复平复心情,乍然听闻这种事,我不知道进了魏家,怎么面对魏业和阿鸾,等过两天,我去见见他。我倒是想听一听,事到如今,他打算拿什么话来替自己开脱。”

开脱?他凭什么为自己开脱?

出卖了发妻,又亲手杀害发妻的人,事情被揭穿了,难不成还能够站在人前,大言不惭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九十七章:震惊

第一百五十八章心不在焉

崔长陵噙着笑叫了声十一娘。

王羡听了一嗓子,却猛地打了个寒颤,觉得他其实是咬牙切齿,还有些阴森森的。

果然崔长陵又问她:“寻常说几句话,和推心置腹,你拎的清楚吗?”

“拎的清!我一定拎的清!”王羡拍着胸脯保证,哪里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这会儿就差对天发誓了,“夫子别不放心,我一向都很服夫子管教的,夫子既说了不叫我跟他打交道,甭说推心置腹了,就是多一点儿私交,我都不会有的!”

崔长陵面色稍有缓和,只是仍旧不放心,很有心再多叮嘱她几句,可是看看这丫头的模样,他说什么,她都会附和,只是究竟有没有放在心里,那就只能留待日后再看了。

故而他选择了闭嘴。

郑懋这样的人,在他离开了廷尉府后迅速得到升迁,往好听了说,是陈荃惜才,又不猜忌他,但要是往难听了说,那便是陈荃实在是个没脑子的。

这么多年了,陈荃从前在他手底下做事儿,其实算不上小心谨慎,但是大错没出过,也确实能办几件像样的差事,应该说,陈荃生来就很适合廷尉府,一如先帝当初看中了他,是一个道理的。

只是陈荃与他不同的,便在于这个知人善用上,再往自负了说,他觉得陈荃除了会办案子外,别的便一无是处,与他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会办案子”这四个字,也要分什么人来看,什么人来说,反正叫他说,陈荃就是实实在在一无是处。当初陛下提了他上来,那时候实在是也没有人能往那个位置上放了,相比之下,陈荃就成了拔尖儿的那一个。

“旁的我不多说你,但朝中诸事你还不甚了解,要是在廷尉府遇上什么事,别莽撞,也别想着胡说八道,一样样的记在心里,回了家告诉我,我自然与你解惑,知道吗?”

他这话苦口婆心,王羡一瞬间仿佛瞧见了她阿娘。

打小她就是这么过来的,阿娘为她操碎了心,也实在是她顽劣的有些出格,从前在太原郡那会儿,真是没见过谁家的女郎爬树掏鸟蛋的,连树杈上燕子窝,她都敢上去拿,活脱一个假郎君,一点儿的端庄气都没有。

阿娘每每耳提面命,语重心长的说教,或是连哄带骗,或是吊了脸子训斥她,反正什么样都有吧,现在听一听崔长陵的语气和口吻,别说,正经挺像的。

王羡没心没肺的,崔长陵怕她在陈荃和郑懋手上吃了暗亏还不自知,提着一颗心在叮嘱她,她倒像没事人一样,这会儿想到了这一茬,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不要紧,崔长陵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的脸色,一瞬间就又黑了个彻底。

他没好气的挤着音调哼了一把,又敲面前的桌子:“你这个笑,是不服管教的意思了?才进了廷尉府第一天,本事就见长了是吧?”

王羡心道坏了,她走了神想别的,把崔长陵晾在了一边儿不说,还在他“耳提面命”的时候,不知好歹的笑了出来。

坏了坏了,崔长陵这样子,分明是恼了她嘛。

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也大概摸出了崔长陵的脾气和路子。

他平素是不爱动怒发脾气的,她时常想,大概真是跟着温夫子云游十几载,把性子都养的与众不同了。

寻常高位待久的人,动辄喊打喊杀都是有的,偏他不是。

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像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眨眼一样,更不要说什么大动肝火生气了,还真是有些超出红尘俗世的味道。

但话说回来他会生气啊!他真的会生气!

王羡抿了唇角,忙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夫子,我不是不服管教,我是想到了别的事儿,走了神分心,才笑的,真不是长了能耐不听夫子的话。”

崔长陵斜着眼看她,那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王羡有眼色啊,根本不等他问呢,就赶忙自己先交代了一通,临了了又扯了个笑给他:“所以我瞧夫子亲切的很,想来真不是没道理的。一来打小便仰慕夫子,从记事儿,就听着夫子的事迹长大的,一路从太原郡听到了建康城,跟夫子也是越挨越近。二来后来做了夫子的学生,夫子好些时候替我操心,那姿态都像极了我阿娘。”

这丫头满嘴的胡说八道,他要是像极了王大妇,那成什么样子了。

崔长陵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安生闭嘴吧。”

她还是个孩子,跟身边儿亲近的人说话,大多什么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更不会做到什么三思慎言,一向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才不会管这话对劲儿不对劲儿。

他懒得纠正她,也委实没什么好纠正的。

况且那一番话里,出了她提起王大妇的那一宗外,他现如今听来学生二字,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今儿个才升起的不舒服,也有好几天了,只是他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大概其,面前坐着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虽然面上不追究什么了,也绝不藏私的在提点、保护着王羡,但想想她的出身和欺骗,总归还是有不受用的吧?

王羡并不知他心思百转千回,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想了这么多的事儿。

只是他叫她闭嘴,她就讪讪的收了声,果真一个字也不提了。

两个人相望却无话,干坐了又有好一会儿,还是崔长陵先开了口问她吃好了没有。

王羡早吃饱了,再精致的糕点,她也没那么大的肚子往里头装,只是她又觉得奇怪,她坐了这么久,已经没再动过那些糕点了,崔长陵这是在想事情吗?所以一直没发现?

她说吃好了,又问他:“夫子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他刚想说吃好了就回家,叫她问了一嘴,咦了声:“你知道我在想事情?”

她便笑,是眉开眼笑又带着俏皮可爱的那种笑容:“我都半天没碰这些糕点了,夫子是细心的人,早发现了,就不会问我吃没吃好,既问了我,那就是没瞧见或是没留心,这样心不在焉的,大概是在想别的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体贴

崔长陵没有再跟她多说这些,叫人把那些糕点和金丝党梅打了包,他自己又上了手,替王羡拿了两包在手上,才领着她出门下楼去。

浓墨是一直在楼下等着的,他没叫浓墨跟,浓墨就十分的懂事儿,半步不往前凑。

这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他瞧见了,几不可见的撇嘴,心里不大服气的是,这顿饭吃的未免也太久,从前他跟郎君亲厚,前阵子郎君送了平叔回家里头,尚书令府就成了他的头一份儿,他虽然年纪还小些,但说话办事总不错,可是没想到呀,这怎么一转脸的,郎君连带着女郎吃顿饭,都不叫他在跟前伺候了呢?

是了,尚书令府中旁的人如今尚且不知,但浓墨却是知根知底的,毕竟是跟着崔长陵贴身服侍的,有些事儿要瞒他,既没必要,也委实不大瞒得住,不过当日崔长陵有交代,人前人后还是只能以小郎君称之,免得旁生枝节。

浓墨脚下轻快了几分,凑着迎上去,一见他两个手里抱的有小包,便上了手,全都接了过来。

王羡要的是三样点心,崔长陵实际上还是很纵着她的,又多替她要了两样,都是她在府上时候爱吃的。

只是眼下她一样也没吃完,又贪嘴,就全都叫打包了,打算带回去留着晚上吃。

五包小食,看着是不多,但叫浓墨一个人拿,他也犯难。

故而浓墨伸手去接王羡手里的小食包裹时,王羡往后扯了扯:“这三样我自己拿吧,你也拿不住这么多,别再给我扔了,怪浪费的,我还留着晚上吃呢。”

浓墨嘴角抽了抽:“小郎君放心吧,保管不会弄掉了,我做奴才的,这点子事情都干不好,也太没个奴才样儿了。”

王羡显然不信任他,抱着小包裹不撒手。

崔长陵走在前头,听他两个你来我往的,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脚步顿一顿,站在楼梯下不远处,回了身来等王羡,她刚走下来,他一抬手,从她怀里抽出了那三只小包:“正经要吃饭的时候,你又不好好吃,上了糕点,都是你点的或是你爱吃的,你也不好好吃,我原是说把剩下的党梅给你带回去,你倒好,成了全要打包走,我还寻思呢,多少好东西你都浪费了,几样点心,再精致,也不值当还要打包带回家的,”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合着打量晚上贪嘴拿来填肚子?”

王羡脸上的笑容一僵,就想把小包抢回来:“夫子怎么夺食儿呢?”

她声音不大,可崔长陵与浓墨都听得见。

崔长陵是黑着脸,浓墨却是在憋笑。

老天爷,他服侍了郎君多少年了,还没见过有哪个敢这样跟郎君说话,多幼稚,多丢脸啊,听来像是同个十四岁的女郎抢食儿一样,没见过吃的吗?

可是他再想笑,也得忍下去,这一嗓子要是笑出了声,郎君还不剐了他。

崔长陵越发把小包拽的紧,任凭她上手抢,就是不还给她:“眼下这做派,咱们两个,谁像是抢东西的?”

王羡也觉得这样不大好,好歹现在是个郎君的模样,大庭广众的,为了几样糕点就上手,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是以她连忙放下了手,只是仍旧很不服气:“我撒手了。但东西是我点的,夫子拿了我的,总得要还给我吧?”

她倒说的理直气壮,崔长陵啧的咂舌:“这顿饭,是我花的银子,”他说着把手上的小包晃了晃,“怎么就是你的了?”

王羡叫他这话说的倒噎住,横竖她没花钱,这就叫做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要抢东西,都理不直气不壮!

她气的腮帮子疼,小声的犯嘀咕:“又不是没吃过东西,好端端的,拿我的东西还不认,成什么样子了。”

“你这么小声嘀咕,指责你的夫子,又成什么样子了?”崔长陵也不生气,实际上偶尔逗逗她,引得她同他拌两句嘴,这感觉很微妙,却令他意外的满足。

正如当日在青牛山下,为了那么几块儿桃花饼,她也是这幅样子,又不服气,又不敢生抢。

崔长陵看她咬牙切齿的,那样子倒像是要一口咬上来,他隐有了笑意,却藏的极好,唯恐她看见了,这便有些过火了。

所谓的逗一逗呢,也总是有个限度的,太过分了,她心里不受用,难免要生气的。

是以崔长陵收了势,但小包却还是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想吃,再叫人到观微楼来买,今儿夜里不许再吃了。别的放不住,叫浓墨拿回去给底下的小子丫头们分了吧,金丝党梅我给你留着,明后天你来找我,我允给你吃。”

得,这是连她吃什么都要管了。

王羡龇牙咧嘴的想叫嚣,崔长陵却根本没给她机会:“你一贯爱吃些嗫哝的甜食,这样的东西,白天吃一些,动一动消化了倒还好,大晚上的还敢往肚子里填?”他反问她,“你在家里时,你阿娘就没告诉过你,不能这样吃东西吗?”

阿娘是没说过,不过阿兄说过。

凡事都要懂节制,况且还是自己个儿的身子,更要爱惜才对。

只是她又不日日贪嘴,不过偶尔起了兴致,实在想吃,才会一时不顾着这些,若要是天天这么吃,她早就吃成个圆滚滚了。

但这也没什么说的,崔长陵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拿走了小包裹,也是为她好,怕她晚上贪嘴,又没人管着她,一时贪的吃多了,到时候不消化,难受的还是她自个儿,再说明儿一早还要到府衙当值,大半夜的折腾一顿,明日铁定没精神了,总不至于今日才奉旨入廷尉府,明天立马就告假。

陈荃还等着抓她小辫子整治她呢,她倒自己要给人家送把柄来说嘴?

故而王羡撇了撇嘴:“那金丝党梅我也不吃了,夫子也叫他们拿去分了吧。”

她说得像是在赌气,声儿都是哝哝的,崔长陵心头微动:“生气了?”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后招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八章:后招第三百七十七章陈年旧怨

过去的那些事,没人愿意轻易提起,尤其是他们谢家人。

那几年谢汲如履薄冰,他们兄弟一个个先后到了建康城,其实也是多年后才明白,那时先帝捧杀,一个弄不好,都可能降罪下来,先帝心里横了根刺的,不管他们做得再好,总能寻到错处,只不过是先帝另有成算,才没有将他们兄弟动上一动罢了。

堂堂陈郡谢氏,何曾有过那般的日子?

现而今想来,一切都还如同梦一场。

偏偏郑度之就是在那个时候……也不对,郑度之弄出来那件事情时,陛下已经做了几年的王太子了,朝堂渐稳,先帝虽仍对谢氏耿耿于怀,却也不似从前那般厉害,大抵也是为了陛下的缘故,实在不愿意伤了父子情分。

其实郑度之完全可以把那件事交给他,他们虽然不强求,可时候难免有心结。

今日温子璋问起,谢汲的思绪便又被拉回了数年前濯阳受灾时。

“确有此事。”谢汲揉着鬓边太阳穴处,头疼不已,“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温子璋咦了两声:“听说过一些,但之后很少有人提起那些事了,我在家中,阿耶与叔伯们也很少说起,小的时候追着问,挨过几回训斥,又或是被他们敷衍过去,慢慢地也就不问了。”

看样子,温家人是不大看得上郑度之的所作所为了。

其实他真不是说多不待见郑度之这个人,论说做宗子,郑度之可比他大兄强太多,就是同他二兄比起来,即便是老成不足,但也是能支撑起荥阳郑家的人物。

谢汲也只是单纯的看不过眼当年的那件事,这算是对事不对人,捎带着,也就不大看得上郑度之了而已。

“郑度之这个人呢,外头人总说他是君子,我也并不反对,他对人对事,其实很有一套,只是遇上他郑家的事儿嘛……”谢汲一味的摇了摇头,“也不好说,毕竟他是宗子,将来整个郑家都是他的担子,回护族中亲眷,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温子璋嗤之以鼻:“朝廷里有那么多的人,也没见人人都像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庇佑族中人。再者说了,这都多少年了,你可曾见过他太原王氏族中郎君们胡闹至此的?说到底,是他自己约束不了族弟,又或是本就……”

他收了声,讪讪的摸了摸鼻头:“算了,说多了倒像我背地里编排人家。”

谢汲知道他没这个心,只是话嘛,终归说得难听了,不成样子,大家心里明白也就算了。

况且说来,便是他博陵崔氏,当初得势之后,不也有不成器的子侄胡闹的吗?这种事儿原也不是郑氏一家才有的,他眼下这样以偏概全,实则是把好些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一并给数落了。

谢汲倒是喜欢温子璋这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待见的也就是不待见,哪怕两个人本没什么私交,但说起话来,也不藏着掖着。

人说交深言浅,其实哪有那么多的说头,不过是存几分防人之心罢了。

似温子璋这样的,又有大家风范,头脑有好使,他当然知道什么人面前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这些针对了郑度之的言谈,出了他谢家的门,对外人恐怕不会轻易说出口。

要说起来,拿他配了荀,怎么想都是荀高攀了似的……

“你也不算是编排他,横竖事儿也是他自己干的,当年他袒护族弟那件事,要不是有昔年的功劳在,陛下也没那么轻易纵了他的。”

那时宇文舒还只是王太子,但先帝已经不大理事,只都丢给了他,叫他监国,其实后来谢汲时常在想,如果先帝彼时仍旧雷霆手段,郑度之又当如何自处呢?

又或许,他本就是仗着那份儿功劳,才敢恣意胡来而已。

不过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现在倒腾出来,也只是他们私下里说嘴,并不能真拿郑度之如何。

“信上说,令贞给了崔不问一本名册,但是郑檀道的名字,并未在名册上出现,想必是为郑度之的缘故……”谢汲声儿略顿了顿,侧目去看温子璋,“言情啊,你是最了解你祖父的,要按着温夫子的意思,这是想叫我去见一见令贞?”

温子璋其实有些拿不准,倒不是拿不准他祖父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郑度之到底有什么好忌惮,能叫庾子惠这样袒护,所以一时不敢乱说话,又怕出错了主意。

他咬着下唇想了半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郑度之有什么值得庾侍中忌惮的。”

于是谢汲明白了。

他果然没说错,这是个聪颖的人,脑子相当好使,不该乱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也甭想从他嘴里套出来。

“其实真没什么,你既然想知道,我说与你听也就是了”

谢汲拖长了音,温子子璋望过去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谢汲眼中闪过阴鸷,面色阴沉,像是不悦到了极点,可等到他揉了一把眼睛再要看清楚,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的那段故事,谢汲与他娓娓道来,从始至终,他都像是个旁观者,说的,也都是别家故事而已。

只有温子璋越听越是心惊。

到今天,他要是还不明白这其中深意,那他也委实太糊涂了。

怪不得总听人说,谢家和郑家,怕是有个不解之仇。

又怪不得,这数年间郑度之在御史台身居要职,可谢家每每设宴,都避开了他这个人,他要在家中设宴时,也都是避开谢氏诸子的。

到今天,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温子璋咳了两声:“这个人……”

谢汲失笑:“是不是觉得很难相信?他也算是君子,不也照样百般算计,为的,还不是自己的前程。”

是了,那不叫审时度势,真的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已。

温子璋并非不能理解,说到底人家和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前程好了,郑家的前程才会更好。

只是他们这些人家,昔年谁不为谢氏感到惋惜,即便是在琅琊王氏获罪离开京城后,也仍替谢氏惋惜不值,明里暗里,谁家不是偏袒谢家更多的?

怕也只有这个郑度之

第三百七十八章胡作非为

温子璋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今儿个来,真是给谢汲添堵的。

他犹豫了片刻,开口时的语气带了三分试探:“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记恨他?”

谢汲好似感到奇怪,听了他的话,翻了翻眼皮看过去:“我凭什么不记恨他?”

睚眦必报。

阿耶从前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不管过去多少年,有些事儿他压在心里,是过不去的坎儿,就如当年他设计将小姑姑嫁予王家,好好地谢氏嫡女,平白给人做了填房,还又不是大宗嫡出。

其实后来这件事阿耶和阿娘是都想明白了的,但为时已晚,且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那般行事了。

事后数年过去,小姑姑在王家过的并不快活,尤其是王氏落败,灰溜溜的离开建康,他谢氏一时风头无量,无人可比肩,人家家里有了更深的怨愤,本就是积怨已深,哪里还经得住那一遭事儿,王家的郎主身死,好好地宗子被罢出朝堂,永不录用,要说还能真心善待他们谢氏的女郎,那才真是成了圣人,偏他王家上下,恐怕找不出半个圣人心性的人来。

是以后来爷娘为此把他叫到跟前,骂也骂过,阿耶气急时也动了手,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阿娘倒是抱着他哭,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记恨小姑姑,但又没法子说,人家说长嫂如母,到了阿娘这里,她又护不住小姑姑,到那时候,心里是十分难过的,又觉得愧对了祖父与祖母。

阿耶就是在那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睚眦必报,竟把这样的心思都用在了自家人的身上。

谢汲一辈子都忘不了长这么大,阿耶脾气不大好,管教他们兄弟又严格的很,斥责的时候不是没有,可指着鼻子骂他们,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而阿娘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就叫他跪在那儿,跪的笔直,阿耶说什么,他全都生受了。

后来谢泠问过他,后悔不后悔,尤其是在得知小姑姑过的艰苦时候,有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和悔意,他不假思索的就告诉谢泠,这一辈子,他最不后悔的,便是这件事。

再到今日,温子璋问他,是否记恨郑度之……

真是可笑,这样的人,他凭什么不记恨?

谢汲在温子璋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便知道,此时自己面上表情一定骇人,周身寒意外露,是要把人给冻伤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到了你眼底的害怕,言情。”

温子璋心下咯噔一声:“只是一时见你脸色大变,从没见过……”

他当然从没见过,他是太平世里为官的,勾心斗角也再不似从前厉害了,那是不牵扯生死在里头的,只能算得上权利倾轧,人家阴谋阳谋的,都只不过为了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仅此而已。

不像他们那时候,一个弄不好,一命呜呼,小命就此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好些人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事了,我呢,就自己骗骗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横竖现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想的多了,自己生气,也不值当。”谢汲一面说,一面叹气,“你今儿突然提起来,我上了头,来了脾气,倒把你吓了一跳。”

温子璋连连摆手:“倒也没那么不经吓,不过是乍见之下有些不安罢了。”

他此时再去想谢汲先前所问,祖父又究竟是不是想叫谢汲去见一见庾子惠呢?

温子璋略眯起眼来,叫了谢汲一声:“如果你去见庾侍中,能叫他改变主意吗?”

谢汲疑惑不解:“改变什么主意?”

“这……”温子璋叫他说愣了,“侍中没把郑檀道的名字写在名册上,不就是有心回护,偏颇郑家吗?”

谢汲也是先前叫气昏了头,一时也没多想,温子璋问的没头没脑的,他顺势就反问了一句而已,这会儿恍然大悟,嗨呀一嗓子:“你说这个,我都糊涂了。”

他脸上的寒冰碎裂开,又露出了那张好看的脸,虽说仍不是多温和,但较之先前,已然好多了:“他呢也不是非要偏颇郑家,只是我刚才不是也告诉你了,郑度之的手上,有先帝给的一道恩典,可究竟先帝是怎么说的,我们没有人知道,就连陛下都不知道,所以出了这种事,他大概也不想把郑家牵扯进来,倘或郑檀道真的身涉其中,少不了要向郑度之求救,到时候他再搬出先帝的恩典,谁能奈何得了他?一来二去,都是麻烦,节外生枝,不如索性就不要碰他们家的人。”

可温子璋觉得匪夷所思,更觉得此番言论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怕郑檀道身涉其中,可这个其中,那是广阳王谋逆的大案!

“要照你这么说,合着他郑家的子侄如何胡作非为,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了?”温子璋彻底拉下脸来,冷笑着质问到了谢汲脸上去,“这是什么案子?是小打小闹的贪墨而已吗?他极有可能涉及谋逆大案,难不成也凭着他族兄手上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一道恩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了?再者说了,即便他与谋逆无关,又或是查到最后,广阳王并无谋逆的心思,那今次南漳一个县中,涉贪墨案的官员就那么多,大半个南漳县属官都脱不了干系,这也不是小打小闹的贪墨了吧!”

他说来义愤填膺,又咬牙切齿的。

谢汲心想着,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年轻自有年轻的好处,但遇上事儿,终究沉不住气。

温子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他在温子璋这个年纪上,遇事儿毛毛躁躁,其实也这样,比温子璋如今还有过之无不及,但现如今回过头来想,又看看眼前张牙舞爪的这个人,谢汲不由发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却叫温子璋眉头紧锁,越发上了头:“你笑什么?”

他一字一顿,阴森森的。

谢汲一愣:“倒不是笑话你,你说的都对,但这里头到底有内情不是……”富品中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是我偷走的

娇鸾令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九章:是我偷走的第299章是我偷走的

其实尤珠有些委屈,是替魏鸾感到委屈的。

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要说魏鸾自己能真切感受到,就连她一个丫头,都能感觉得到,这府里上上下下,对她们清乐院,有些异样。

姑娘这几天病着,几乎不怎么走出清乐院,固然也有她不愿意出去面对的缘故。

可是她们做丫头的,少不得每日忙前忙后,进进出出,这府里头的人,从前见了她们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见了她们,又是个什么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更不要说昨儿后半天,她到厨房去给姑娘要一碗冰粉,临走的时候,厨房的婆子大概以为她人已经走远了,背地里编排她们姑娘。

那会儿当珠不服气,要回去同那婆子理论,还是她拦住了不叫当珠去。

有什么好理论的呢?

姑娘回来有两天了,打从第一天进门,就是昏厥过去,被大爷抱着进的家,但是再瞧一瞧,也就是除了回家那天,老爷他们往清乐院来了一趟,那之后呢?

两天过去了,老爷连面儿都没露过,上房院倒是日日派人来问,但那是看着齐王殿下的面子。

更不要说大姑娘……

那天她们姑娘刚刚转醒,大姑娘就说了那么一大车不中听的话,哪一句不是在埋怨她们姑娘做事不谨慎?

其实说穿了,这家里头,全都在怪姑娘。

姑娘在病中,她不想把厨房的事儿告诉姑娘,可姑娘一向是个伶俐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会儿尤珠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姑娘凡事要想开些,就像我说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姑娘如今抱着这点子念头,自个儿想不开,一则于养病确实无益,二则将来那么长的日子,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这次的事情是意外,又不是姑娘愿意的,真要说罪魁祸首,那倒不如怪元乐郡主。这样要命的东西,她好端端的,何苦要留给姑娘呢?”

尤珠从来都不是个逞口舌之争的人,她比当珠稳重,也比当珠更有分寸,这就是魏鸾有好多事儿,愿意交给她去做的原因。

只是今日,她突然提起秦令歆……

魏鸾略怔了怔,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十分明白丫头的心意。

她觉得心头暖暖的,一旁当珠大概是见她面上有所松动,便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劝起她来。

魏鸾正待要说些什么,眼风一斜,扫过了长廊尽头处鬼鬼祟祟的丫头。

她眉目间一冷:“是谁在那里!”

为着她拔高了音调,当珠和尤珠也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去看,果然瞧见个青衣圆脸儿的丫头躲在那里偷看偷听。

当珠来了脾气,三两步横跨过去,那丫头却也没有立时撒腿就跑,反倒呆呆的站在那里,等着当珠上手擒住了她。

等把人带近了魏鸾身边,魏鸾才看清楚,这是她屋里头专门侍奉茶水的丫头添香。

她一拧眉:“你不好好的当差,躲在廊下偷听什么?你也是打小就跟着我服侍的了,知道我一向最讨厌你们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大大方方的跟我说,咱们主仆之间,有什么都能好好谈,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如今魏家多事之秋,魏鸾自然也就多了心。

添香见她面色不善,扑通一声跪下去,就跪在魏鸾的脚边儿,又一个劲儿的冲着她磕头,哽咽着,到后来就成了泣不成声。

她哭哭啼啼的好半天,额头都磕红肿了一大片,可是话却什么都没说。

魏鸾原本在病中就头疼得厉害,听她吵闹,又见她是这幅模样,当下有些不耐烦,更兼生气:“有话就好好说,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在鬓边太阳穴处压了压,试图缓解头疼的症状。

尤珠立时便明白了,拿脚尖儿轻轻踢了添香一回:“姑娘还病着,你在姑娘跟前哭啼吵闹,作死吗?”

她咬重了话音,添香仿佛吓了一跳,讪讪的收了声,哽咽着支支吾吾了好半晌,到后来,魏鸾才勉强听清楚,她说什么对不住姑娘,对不起魏家一类的话,又说什么害怕,什么不敢。

魏鸾眉心突突的跳着,听的云里雾里,越发糊涂起来,便冷着嗓子呵斥了她:“你先是偷偷摸摸的偷听我们说话,这会儿又哭哭啼啼不成样子,便是开了口说了话,也还是这样子支支吾吾的,叫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添香,你不是第一天在清乐院当差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添香一直到这会儿,才稍稍缓过那股劲儿来。

她抹了一把眼泪,声儿抽抽了两下,总归比先前顺畅了些,才叫声姑娘,又磕个头,等到直起身,才正视着魏鸾:“姑娘的玉佩,是奴婢拿走的。”

魏鸾瞳孔登时放大,就连一旁的当珠和尤珠也大为惊骇。

当珠到底是个不够稳重的,魏鸾那头还没问话,她反倒先跳出来责问添香:“怎么是你拿走的!你怎么知道姑娘有那枚玉佩?”

添香脸上写满了后悔和委屈:“我是无意中听见忍冬姐姐说起的,说那玉佩价值连城,要紧得很,一定要看顾好了。那几天齐娘病着,也分不出精神顾着那玉佩,都是忍冬姐姐每日去看,可是姑娘您知道,忍冬姐姐她一向……她一向……”

她好似不大敢说,怕到了这时候,还要攀扯忍冬,落在魏鸾的眼中,就更成了她的不是。

是以她吞吞吐吐了须臾,又转了话锋:“忍冬姐姐也只有头一日,仔细认真的去检查过,之后的两三天,都撂开了手,奴婢就是那时候,偷偷摸摸的把玉佩拿走的。后来齐娘身上一直不大好,总是病病歪歪,忍冬姐姐大概也是发现玉佩丢了,哪里敢叫齐娘知道,所以就跟齐娘说,不如那玉佩就交给她来看顾着,也省的齐娘日日分心,反倒于养病无益。齐娘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忍冬姐姐也敢糊弄,这才顺着她的话,由着她去了。”

“你偷了那枚玉佩,那东西又是怎么到外面去的?又是怎么闹到了衙门里去的?”魏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她当然知道添香没说完的话,是想说什么。

忍冬也是她屋里近身服侍的,可是从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她都不交给忍冬去做。

那个丫头是个马虎的人,又惫懒,一天不督促着,她就偷一天的懒,虽然也是个忠心的,可就是不勤快,能敷衍过去的,总是敷衍过去,齐娘和尤珠她们从前也没少说她,可她大多是当时改了,过后还是那个样儿。

想起这个,魏鸾便又止不住的后悔。

是她从前心软,觉得丫头跟着她服侍的日子久了,又的确忠心,哪怕有些毛病,可这世上,本就是人无完人,总不能叫她事事都做到最好,那未免也太过苛刻了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劝过齐娘,别为了些小事情,跟底下的丫头们置气。

却不成想,她的一念之差,酿成今日之祸。

那玉佩丢失的根源,竟是起在了忍冬的身上。

而忍冬是关在府衙大牢中的——这才是令魏鸾最为生气的!

玉佩的丢失,可能比郭闵安他们所知道的时间,要早很多,而那个最确切的时间,只有忍冬知道。

其实魏家有家贼,这贼一定出在她的清乐院,忍冬要是早些跟爹或是跟郭知府说了实话,也不至于到如今,连姐姐身边的祺玉都被抓到牢里去,后头又牵扯出蕙仙失踪的这一件事儿。

要仔细说来,这里头还是有古怪,既然玉佩的丢失,和上房院,和姐姐,都没有关系,那冯氏攀咬上房院,扯出蕙仙失踪的事儿,这里头又是什么缘故?

魏鸾心下暗暗地记住了这件事儿,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添香这头。

她坐正了身子,死死地盯着添香:“谁帮你把玉佩弄出去的?当初郭大人调查下来,不是一直都说,那段时间里,清乐院的人,没有出过府,也全都没有嫌疑吗?”

“玉佩是……是门房上当值的王全,帮着奴婢弄出去的……”添香始终不敢抬头,低垂着脑袋,声儿嗡嗡的,“他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有多要紧。王全不认识字,也看不懂那上头刻着郡主娘娘的号,他只当是奴婢偷了您的玉佩,拿到外头去卖了换银子,我们俩商量好的,卖了的银子,分两成给他,余下的都归我。姑娘,奴婢真的不知道会惊动官府的人,更不知道会扯出后头这么多的事儿啊!”

她声儿渐次拔高起来,魏鸾却只觉得气血上涌。

她房里服侍的丫头,她从来都不苛待,且不说府中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少,便是她时常打赏,出手也都大方的很。

当珠和尤珠且不提,只说忍冬她们,甚至是添香这样的,只要是能近她跟前儿服侍的,她都留心,也每年都叫齐娘提醒着,遇上她们生辰,她都会多给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这事儿她回过爹,银子都是从公中支取的,且她妆奁匣子里的东西,也从来都由着她们去分。

魏鸾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身边人,竟然这样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东西拿去卖,就为了换些银子。

而且添香不偷则已,一偷,就选了最要命的一样。

最要命的一样……

魏鸾眉头一拢:“添香,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觉着我是个傻子吗?”

添香一愣:“姑娘?”

魏鸾嗤笑出声,面上的冷笑中又带着嘲讽:“齐娘当初日日亲自看顾这玉佩,之后她病了,又交代给忍冬,我这清乐院上上下下,知道这玉佩的,拢共没几个人,都是我身边儿最亲近的,你要不是个傻子,就总该知道,这东西于我而言,十分紧要。且你认得字,你总该知道,那是元乐郡主的东西,出自广阳王府——”

她拖了尾音,略欠了欠身子,低头去看添香:“你就从没听说过,秦令歆手上,有那么一块玉佩,同陛下的高仪公主,是一模一样的?”

添香当下愣在那里,犹豫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知道。

果然魏鸾脸色更沉下去:“你知道这东西要命,还敢偷?添香,你是在替谁糊弄我?”

“这种事情,奴婢怎么敢糊弄姑娘——”添香好似被冤枉了一半,又频频叩首磕头起来,“正因为知道这东西要命,奴婢那时候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以为东西要命,丢了才不会有人敢声张,即便是丢了,也悄没声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外头的人,大多没那么大的见识,哪里就晓得,这东西是天子赏赐的呢?所以奴婢才动了心思……而果不其然,东西丢了之后,忍冬姐姐一直都没敢吭声儿,奴婢那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小算盘打的精细,果然得了银子,还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了,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惊动了官府,所以你慌了。”魏鸾绷着个脸,“衙门里的人包围咱们家的第一天,你就慌了神,乱了分寸,或许王全还曾经找你讨过主意,可是你么两个商量过后,决定什么都不说,因为彼时你们做的滴水不漏,你笃定,衙门里的人查不到你身上,即便能查到,没有铁证,毕竟王全也参与其中,他不敢出卖你,不然就是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而不出你所料的,是郭大人调查下来,果然以为清乐院中人都是清白的,你自然也就没了嫌疑,那之后,你冷眼看着,这府中众人被怀疑,被限制自由,却还是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添香,我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魏家又有哪里亏待了你?竟要你这样狼心狗肺,这样害我们!”

这话说的厉害,添香小脸儿立时煞白一片:“姑娘,奴婢那时候实在是不敢说了啊。您不在家里,没有人会护着奴婢的,真的闹开了,老爷会杀了奴婢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章:坦白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章:坦白第三百一十一章吃醋

造反?

成王败寇,等到一败涂地,那才叫造反,要是一举功成,再过上个十几二十年,史书工笔之下,谁还会提及造反二字?

崔长陵神色冷淡下来,眼底透着冰凉:“难道广阳王就不是宇文氏的郎君吗?难道广阳王现在所作所为,不是在造宇文氏自己的反吗?十一娘,你在惊讶什么,或者说,恐惧什么呢?你以为秦王不会,秦王不敢?当年两浙决堤,难道你忘了,就是他和废王贪墨所致两浙是什么地方,大堤决口,要是再厉害些,连上京都保不齐受到牵累,可他们却仍旧敢在修造两浙大堤的银子上头动心思。”

他越说语气便愈发不好,显然对当年旧事也是深恶痛绝:“他们的眼里,除了皇位,再没别的了。”

“九五至尊,掌生杀予夺的大事,可眼里没了百姓,没了黎民,那成了什么样子?”

“然则你所言,也都不过是后话罢了。”崔长陵不由叹气,她到底还是年纪小,真要说她是见识浅,倒也谈不上,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在尚书令府初见她那日那时他便知道的,这个人,胸襟不够,眼界也不够,有些小聪明,却远远不足。

长久以来,她表现的都很好,尤其是在得知她实则是个女郎后,他对她不由自主的多出很多的包容,大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若遇上她处置的还算不错的,便更加高看她一眼。

这样或许不好,以至于到了今天,她在秦王的事上钻了牛角尖,他竟开始有些失望。

其实有什么好失望的呢?她不懂,他慢慢教也就是了,一辈子不懂,他教一辈子,又或者……她本来也不必懂。

想通了这一层,崔长陵心底涌起的那一丝焦躁和不耐烦,便又被他自己生生的压了下去。

王羡并不知他心中还闪过这么多的念头,若然知晓,此时必定生起气来:“我现在有些怕。”

他终于去握紧了她的手,就像那天一样,广袖的袖口,掩住了两个人交叠握在一起的手:“别怕,人家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信我吗?”

崔长陵温热的手掌心传递着温度,带给王羡莫名的心安。

她一向知道这个人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只要有他在,她就总能感到心安,遇见天大的事,她都能放宽了心,不再感到害怕。

眼下分明是在替他担忧的,却又能够被他轻易安抚了情绪。

王羡回握住他:“我信你,天塌下来,你也有法子顶住。”

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是直达眼底,最真心实意的笑容:“这不就得了吗?前头跟我说了一大堆的道理,一大车的担忧,别胡思乱想,我是有分寸的,总不会为了襄阳一桩案子,把自己折进去。再者说,你看到了,夫子特意赶到襄阳来,说到底,我真出了事,夫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这样的话,却丝毫不感到难为情:“我这二十多年,没靠过阿耶,没靠过兄弟,最信的,只有夫子一个,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更不怕你将来说给我父兄听,横竖如今还有夫子坐镇南漳,我心里真是一点也不怕的。原本这案子错综复杂,我一时也没了头绪,只能说,将来真出了纰漏,我是有把握弥补,且能够全身而退,可至于如何不出纰漏,先前我的确没了主意,现在好了,有了夫子在,还有你这样为我忧心,我越发安定了心神,倒什么也不怕了。”

王羡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么大的人了,平素又那样精明能干的,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依赖的又是自己的夫子。

她只觉得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的崔长陵,才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不再是那个被她放在神坛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

她不由的去想,在过往岁月中,他跟着温祈道云游四方的那些年里,也许嘴上不说,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见到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心下总是害怕的,但有温祈道在,他才能面对那些恐惧,坚强的长大。

小时候的崔长陵,大约也是白白嫩嫩的一团,成天跟着温祈道身后,还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大人,表现着与他年纪大为不符的成熟和聪颖。

那样的崔长陵,一定可爱极了。

她越是想下去,脸上笑意就越浓郁,到最后,收也收不住。

崔长陵叫她笑的心里发毛,也不知这丫头在笑些什么,干巴巴的咳了一声:“你在想什么?笑的这样开心。”

王羡却矢口否认,只说没有:“不过我倒是在想,那你眼下定了心神,究竟是我的缘故,还是温夫子的缘故呢?”

她像是争宠的孩子,小脑袋扬起来,眼巴巴的看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我倒觉着,你是为着温夫子的缘故,说到底温夫子又哪里是我能比得了的呢?今次你有什么一时想不到的,还要温夫子提点你,案子这样一头雾水,如今还出了元祁这么一档子事,只怕要不是温夫子坐镇南漳县,你眼下还不知急成什么样。”

崔长陵不是听不出来她的打趣,是以捏了捏她手心儿:“那要算是你说对了,我是不是还要夸赞你一两句,如今怎么学的这样聪明呢?”

王羡脸色一变,腾地把手往外抽,倒也不知崔长陵是故意放开手,还是一时不防备叫她抽了出去,总归她是从崔长陵的手心里儿抽回了自己的手的。

她又往后退半步,虎着脸瞪他:“既然是这样,我白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倒不如收拾收拾回京城,每日过的不知多安逸,陪着你在这地方受这份儿罪。”

她像是真的生了气,可偏偏崔长陵实在忍不住,一时间就朗声笑出来。

王羡面上是一阵红又一阵黑,对他这样捧腹大笑的样子,愈发感到不满:“你是怎么回事!”

崔长陵笑了好半天,终于伸出手递过去,落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你真是我的心肝儿,自己要拿这话来打趣我,反倒同我怄起气,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怎么如今连夫子的干醋你都要吃了?嗯?”

第三百一十二章英雄难过美人关

王羡闹了个大红脸,终于意识到崔长陵在拿她打趣,而她竟真的吃起温祈道的醋来。

温祈道对崔长陵而言,那是同博陵郡王一般的存在,甚至他言谈之间,都更加亲近温祈道,说是师生,反倒更像是父子。

她索性低下头去,脸上的愠怒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红晕,实在难为情。

崔长陵知道她害羞,也爱看她害羞的模样,原本十几岁的女郎,就该是这样娇滴滴的样子,她平时跟在他身边,所见所闻大多是朝中事,真是少有这样撒娇害羞的时候,如今两个人袒露了心迹,彼此心里都放着对方,他就更像看她娇羞的姿态,今次见着了,果真令他倍感舒畅。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便是吃了夫子的干醋,我心下也是无比欢喜的。”他又牵起她的手,仍旧是藏在了大袖下,他带着她往府衙方向走,目光落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全是一个她,“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

王羡咦的一声,侧目看过去:“我说错了什么?”

“你不是比不上夫子,是实在没必要去比。”他噙着笑,低头看过来,满目温柔,“夫子教导我十二载,至于今日尚为我奔波操劳,便和我阿耶是一般无二的。而你,是我心爱的女郎,我愿执你手,相伴一生,羡羡,有你在,才是最令我心安的,只要你在我眼前,便是再艰难的事,我都是不怕的。”

他说来深情,也的确是一副深情的模样。

王羡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更没有人拿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崔长陵是第一个,也刚好是她心中最希望的那一个。

她只是觉得自己生出了满心的欢喜和甜蜜,比她吃过的这世上最甜腻的糕点还要甜上三分。

先前的羞怯也渐次消散去,她眼中只剩下欢愉,面上也全是红润:“说真的吗?”

“是。”他语气坚定,牵紧了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王羡想了想,到底给了他一个拥抱,只是这当着街上,她也怕给人看了去,匆匆拥他一回,又很快撤回了手,站到了他身旁去,乖巧的把那只手又递到他广大的袖口下。

崔长陵越看她越是生出怜爱来,这样乖巧懂事,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所以羡羡,不管发生什么,要乖乖的陪着我,知道吗?”

他其实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像是拐了人家王家的女郎,如今还能遮遮掩掩,仗着王羡要住在他府上,不管怎么样,他总能占到便宜,平日里外人又不可能总盯着他的府中,他再怎么同王羡厮混在一处,也无人知晓,这样子上了手,搂搂抱抱的,甚至是他想要的更多……

他低头看她樱桃小口,粉粉嫩嫩,实在好看。

崔长陵喉咙一滚,咽下两口口水。

王羡不明就里:“怎么突然说这个呢?我不是一直都在陪着你吗?”

是,以前是,现在也是,可就怕将来不是。

道长和他说命定姻缘,他自然是要拿这话去堵王钊的嘴,可人家宝贝了十几年的女儿,那真是掌上明珠,千金万贵娇养大的女郎,怎么会这样糊里糊涂叫他拐走了。

他自诩处处过人,无论是出身还是长相,学问还是本领,放眼建康……不,放眼整个大晋,尚未娶妻的郎君之中,恐怕也没有谁,比得过他了,若放在早些年间,至少还有谢泠与荀况二人,他想独占鳌头,是绝不敢夸夸其谈的,然则如今却是信心满满。

但……他终究比王羡年长十三岁,上一次王羡无心之言,说拿他当阿耶一般,他生了气,说了重话,可其实这话又有什么不对?

这也就是王羡是家中幺女,倘或她是长女,王钊原也就该比她大个十三四岁,那这也算起来,他如今的年纪,可不就是做她阿耶都尽够了的吗?

她自己不当回事,是为着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王钊呢?王家诸子,她的那些阿兄们呢?

崔长陵不自觉的揉了揉太阳穴,想着她尚未入尚书令府前,王遥之一趟趟的往他府上跑,她被掳走的时候,王遇之成天忙里忙外四处奔波,几乎彻夜不眠,她的几个兄长,都是打从心眼儿里宝贝这个妹妹的。

如果她父兄阻挠,她的那份坚持,又能够伴着他们两个走多久……

“羡羡,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一直,是永远。”他目光灼灼,几乎灼伤她,那样的深情和急于得到回应,太过炙热,“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一直陪着我。从前总听人家讲,白头偕老,我一向不放在心上,也从没想过有什么人,会与我共白头。直到遇见你羡羡,我想跟你走完这一辈子,不是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吗?”

王羡感动归感动,却也察觉出不对来。

崔长陵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不自信。

不自信?

她猛然怔住了。

博陵崔不问有鬼才之名,又生就一副傲骨,无论怎么说,也和不自信沾不上边儿才对。

王羡心下愈发升起浓烈的担忧:“你说这些叫我听着心里不好受,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你说这样的话,我听着就像是……像是交代什么……这感觉太难受,不像是什么好事啊。”

她到底敏锐,崔长陵心下长叹:“原本不该这时候与你说这些事,前头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却要与你儿女情长,可实在是在心里憋不住。”他说着自己也笑了,嘴角扬起的是一抹自嘲的弧度,“无怪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许我不是那个英雄我有了心事不爱与人说,可遇上你的事,真是什么也藏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想叫你知道。你就没想过,你父兄会不同意你嫁我吗?私定终身的事,我不愿拐着你做下,将来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或你阿耶不同意,又要怎么办呢?”富品中文

第三百零一章:真假难辨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零一章:真假难辨第301章真假难辨

“说起来真是怪草民没见识,本来那些个老主顾,该是有见识的人物,但现在看来,也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手上是有些钱,但没见过世面。”

刘子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起这些事儿,仍然心有余悸,倘或这东西真的在他手上又脱手卖了出去,银子他是没少赚,可就怕他是有命赚钱没命花,真的叫官府查出来了,他百口莫辩,说什么也洗刷不干净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会儿郭闵安站在他脸前,他始终不敢抬头正眼去看郭闵安,仿佛很怕与郭闵安四目相对一样。

刘子旺深吸一口气,略顿了顿声儿,又叫大人,才继续往下说:“这东西在草民手上放了快两个月,草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两千两的银子花出去,难不成这东西就这样砸在草民手里头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草民干这一行也有十几年了,从十几岁就跟着家父入了行,不说半辈子没走过眼,可能砸在手里的东西,草民真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东西质地极佳,不管怎么看,也不该是卖不出去的,可是偏偏就没人肯买了去,草民手上捏着的老主顾,都是些有钱的主儿,平日里一掷千金,那花起银子来就没数儿,但这个东西也真是邪了门儿,给七八个老主顾上过眼,但没有一个人肯买的,后来……”

他乍然顿了声,郭闵安下意识眉心一挑:“后来怎么样?”

刘子旺便又摇头:“那是小半个月之前了,城北有个主顾,看过这东西,跟草民说,只怕坏就坏在这刻字儿上,好好地一块儿玉,东西也是佳品,但偏就刻了字,且这个字儿又不好,同广阳王府那位郡主的号是冲撞了的。大人您大概其知道,玩儿玉的人,或是收藏玉的人,有这么个忌讳,但凡刻了字儿的,那都是人家的物件儿,哪怕是再转手,也是没人肯收的,毕竟大家都信个邪,说是玉主大贵,却也邪性的很,是认主的东西,一旦刻了字,再怎么转手,反倒对买主不好。如此一来二去的,草民也算是闹明白了,主要还是砸在这俩字儿上了。”

他话至于此,才稍稍抬头,见郭闵安也没看他,只是一味的低着头打量着手上的红绸,他略撇了撇嘴,这会儿早已不似刚进门那会儿的慌乱,倒能够缓下那口气,平心静气的同郭闵安说着这两个月来,这玉佩在他手上发生的故事。

郭闵安听他又没了声儿,其实也有仔细想他说的话,只是心下嘲弄不已。

刘子旺说的也不算错,那些个所谓的老主顾,有银子归有银子,但也真是没见识,就他最好找的这个,还算是有些见识,知道这刻字儿冲撞了元乐郡主,但却也没人敢想,这东西出自皇家,根本就是元乐郡主的那一块。

说来刘子旺看了这么多年的好东西,到了了,差点儿没栽在这块玉佩上头。

郭闵安眼皮突然跳了一回,把视线从包裹着玉佩的红绸上挪开,转而投向了刘子旺。

刘子旺一眼瞧见他横眼扫过来,还是下意识的紧张:“大人?”

“你就没想过,这东西就是元乐郡主的东西吗?”

刘子旺呼吸一滞,口中直念着大人明察,便又叩拜一回:“饶是草民好东西见的再多,那皇家的东西,宫里的东西,草民一辈子也没见过啊,谁敢想,这东西是郡主娘娘的,谁又敢想,有那么一天,它流落民间,又辗转到了草民手上来呢?”

这话也不算假,他日日待在这齐州城,大半辈子也没走出去看看,家里的生意也顾了十几年了,要说见识不能算没有,但顶天了,眼界儿也高不出这齐州城,现在突然给了他一块儿玉佩,说是元乐郡主的东西,打死他他也想不到。

郭闵安勉强算是接受了他这说辞,也想过,如果刘子旺一早知道这是元乐郡主的东西,而在两个月后又选择带着这玉佩到大堂上来坦白一切,那还不如从一开始,他就老老实实的这玉佩交到衙门里来,是什么人找到三十里当当掉的,只要他说清楚了,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花出去的两千两银子,知府衙门十有**也会找补回来,补偿给他,不管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还能在衙门里博个好名儿,委实没必要藏着掖着两个月,到如今东西没法子转手了,才选择到衙门来报案,反倒把自己纠缠进去,掰扯不清。

“你继续说吧。”郭闵安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也没了刚见着这玉佩时的激动和震惊,这会子转了身,倒没上高台,只是往左手边儿的官帽椅上坐了过去,仍旧冷眼盯着刘子旺瞧。

刘子旺欸了一声应了个是:“后来草民就在想,要实在不成,找个人,把这刻字儿给打磨掉,只是心里又纠结。买玉的主顾大多懂玉,人家总说,玉器行水深,那些主儿有银子却也不肯当傻子,叫人给糊弄了,所以不懂的,大多是不会轻易下手的。这玉要是过了一道手,再去动工打磨,那一定是看得出来的,而且这块玉佩的雕工,的确是少见的上品,真要是打磨坏了,草民也心疼死,反正是再过一道,两千两银子,就甭想找补回来了,所以这东西就在草民手上又放了小半个月,一直没狠下心拿去找师傅打磨。”

他说着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什么东西,等到算清楚了,才又抬眼望过去:“约莫是六天前,城北的那个主顾找上草民,说他从外阜来了个朋友,是个爱玉的人,他之前跟那位老爷提起过草民手上的这块玉,那位老爷好似不大介意这上头的刻字儿,说是想瞧瞧,要是东西的确不错,他愿意买了去。”

郭闵安嗤笑一声:“你就带着东西去见人家了?”

刘子旺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遇上个不介意玉佩上头有刻字儿的主儿,草民也寻思着,这生意保不齐能做成,这糟心东西也好脱了手不是……”

他说来仿佛心虚,声儿渐次弱下去,等到话音落下,见郭闵安不再问话,偷偷的看了一眼,察觉到郭闵安是在等他的后话,这才定了定心神又回道:“要不是见了那位老爷,草民现如今还蒙在鼓里,说不准真的拿了玉佩去找师傅,把这刻字儿给打磨掉,要真这么着,草民就是万死,也难恕其罪了!”

郭闵安便立时听明白了。

红绸被他一紧,连带着他的眉心也蹙拢到了一处去:“是他告诉你,这是元乐郡主之物,出自皇家,乃是当年陛下高恩赏赐给广阳王府的?”

刘子旺忙不迭的点头,可是又飞快的摇头:“这里头还有内情的,并不是草民得知真相后又迁延了几日,才到衙门来报案,大人您容草民详禀。”

郭闵安都没想这么多,果然是东西在他手上经了一道,他心里怕极了,这会子回个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沾上了洗不清的罪名,回头再连带着他一同问了罪。

于是郭闵安哦了一嗓子:“你只管说,也不必急着把自己摘出去,你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本官自有定夺。”

刘子旺讪讪的点头说是,眼底又闪过痛苦,生怕把自己给搭进去一样:“那位老爷大概真是富贵人,这事儿之后草民也笃定了,不然他也不能认出来,这是郡主娘娘的东西。六天前草民的主顾来说的时候,就说要把东西拿走,那位老爷脾气古怪,不轻易见生人,多少年了在外头收好物件儿,都是托了朋友做个中间人,除非是真的要谈成了,不然是不肯见生人的。”

“你就把东西给出去了?”郭闵安反倒来了兴致,高高的挑眉望过去,“这可是两千两银子换来的,你就不怕给人掉了包?”

“谁说不怕呢!”刘子旺一咬牙,“虽说是老主顾,这么些年来,也没少从我们三十里当买东西回去,但毕竟是人心隔肚皮,草民开门做生意的,害人之心从不曾有,可是这放人之心,一日也不敢放下,尤其这典当行里,但凡懈怠一丁点儿,看走了眼,那大把的银子,可就打了水漂。所以那会儿草民也不情愿,这东西又给他看过,好与不好,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要从草民手上拿走呢?草民真是不愿意这东西离开跟前儿,生怕给他掉了包。”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商人心性了。

郭闵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他能够肯定的是,之后刘子旺因为某种原因,还是放开了手,把这玉佩拿给那个男人看了。

他无意再去追问,说穿了,也不过是刘子旺想尽快把银子找补回来,不愿意东西砸在手上,两千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亏这一笔,这一年的生意说不准都白做了。

“是那个男人告诉你,这是宫中的东西,可是你怎么就信了?”

刘子旺似乎感到意外,怔怔的望过去:“草民为什么不信呢?大人,人家拿这个来骗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要说他是借此想骗草民尽早脱手,为了压低价格,把玉佩买走,那草民说不准还会犹豫一下,怀疑他们串通好了来骗人的。可是人家把东西还回来的时候,亮亮堂堂的说了,最好快点带着这玉佩到府衙来报案,才能摆脱自己身上的嫌疑,这东西在草民手上,想转手出去是很难了,一旦惊动了官府,草民就是死罪!大人,草民为什么不信啊?”

是啊,为什么不信呢?那男人吃饱了撑的,才会拿这种话来骗人,且又言辞早早,规劝刘子旺尽早到衙门报案,要是东西是假的,不是元乐郡主之物,闹到了衙门里,至多也不过一场闹剧,对刘子旺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反倒是他,多少年的朋友恐怕也要为这个闹翻脸。

话说到这份儿上,这东西是真是假,郭闵安拿不准,只能拿到齐王府,请了齐王殿下过目,才能定夺,不过刘子旺说的有鼻子有眼,眼下郭闵安也不可能直接就放他回家去。

郭闵安再三思量,约莫有半盏茶的工夫,他在刘子旺疑惑的目光中站起了身来,等走过刘子旺身旁时,又收住脚步:“恐怕要委屈你,在这大堂之上等一等本官,你拿来的东西,本官也无缘得见,故而是真是假,本官得带着这东西走一趟齐王府,倘或东西是假的,你自拿回去,照旧做你的生意,本官只要你那位主顾的姓名,查查清楚,他那个朋友是存了什么心,撺掇着你来公堂上搞出这样一场闹剧,可要是真的——”

他收住了声儿,刘子旺没由来便又紧张起来。

郭闵安看在眼里,左手一抬,在刘子旺的肩膀上拍了一回:“你用不着紧张,是黑的是白的,早晚有分辨。但东西要是真的,少不得你要配合官府,这东西打哪儿来,又叫多少人过过眼,你得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知道吗?”

刘子旺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只要不拿这东西来治他的罪,那就一切都好说,于是他忙不迭的应声说知道,倒也慢吞吞的站起了身,又目送着郭闵安出了大堂去不提。

郭闵安出了门自然是交代了底下的衙役,尤其是叫人去知会了郑泽。

追查了两个月的东西,毫无线索,毫无头绪,现在突然跳出来个刘子旺,带着这东西出现在众人眼前,一番说辞滴水不漏,几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可越是这样,郭闵安才越是难以安心,叫人告诉了郑泽,令郑泽交代下去,将齐州城四门严密把守,往来行人都要仔细检查,有任何可疑之人便立时拿下,他就不信了,突然冒出来提点了刘子旺的那个人,真的就只是巧合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齐州城中——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零二章:是真的

第302章是真的

自从进了十一月,齐州城就没有彻底放晴过,艳阳高照的日子几乎没有,每日一起来,入眼所见便是灰蒙蒙一片,雾蒙蒙又一片。

可是老天爷邪性的很,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眼见着快要到十一月中旬了,一场雨也没下过。

人家都说春雨贵如油,但齐州城今年偏偏不一样——开春那会儿,阴雨连绵了好些天,弄得城里的百姓没脾气,原本是外出踏青的好日子,却被一场又一场的雨水给绊住了脚,现如今入了秋,正该好好的下几场雨,等几场秋雨过去,天气真正转凉,便就只等着冬天到来了。

郭闵安从府衙出来,一路往齐王府而去,路上所见行人匆匆,街边的商铺开了门,生意稀疏惨淡的,便三两成群的扎堆聚在一处闲聊谈天儿,他偶然路过一二处,听见的大多是抱怨这天气邪性,再偶然间听闻的,便是前两日府衙突然撤走魏家外头官差这件事情。

听来听去无非这些话,郭闵安脸色不大好看,果然还是受了影响的。

他当日也有百般的不情愿,可架不住黎晏一定要替魏家出这个头,他这个知府做的窝囊,本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从前他宁愿选择把头闷起来,听不见老百姓的议论纷纷,就只当外头什么传言也没有,今儿个一清二楚的听见了,心里头自然是不好受。

就这么着面色不善的至于齐王府外时,齐王府门上当值的小厮认得他,可看他脸色不大好,还是下意识的拦了两把。

郭闵安心中越发来了气,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齐王府门上当值的奴才,也敢来拦他这个四品知府了。

加上一路过来听了不少闲话,这会儿他一开口,自然就没什么好气儿:“本官有急事要见殿下,你只管进去回话,便说事关魏家,殿下便知道是为何时,见与不见,再叫殿下定夺。”

那小厮一看他沉了语调,又张口说什么事关魏家,哪里还敢再多做阻拦,忙迎了他往门房中稍等片刻,自个儿一溜烟小跑着进了府去回话不提。

大约莫过了有半盏茶,是赵隼亲自到门房上来迎着郭闵安进府的。

彼时他见郭闵安脸色仍旧不好,便猜得出一二,当着郭闵安的面儿把那小厮训斥了几句,才领着郭闵安过了影壁墙,一路进府中,一面走,还有一面解释着宽慰他:“郭大人不要吃心,实在是殿下回城这两天,人累了,也乏的厉害,可是刚回城,外头好些人要递帖子来请见,或是请殿下去赴宴,殿下懒烦应付,才交代了门上当值的,有要请见的,能拦的就都拦回去,实在是没料到郭大人今天到王府来。”

郭闵安知道他意在安抚,这话八成也并不是黎晏交代,可总归人家愿意拉下这个脸,解释这几句,他也不好不领情,于是点点头说无妨:“殿下一路奔波劳累,避而不见,想清净休息几日,这是应该的,是本官不请自来,但也是事出突然,要不是事关魏家,本官也不会如此唐突。”

赵隼眉心突突的跳了跳,本想开口问一问,是不是元乐郡主那块玉佩的下落有了眉目,然则忽而一阵风起,拂面吹过,登时吹的赵隼灵台清明,忙收住了声儿,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他再不发一言,只一味的在前头引路,直到穿过了抄手游廊,又过了正堂后的抱厦,再绕过一片芍药花圃,黎晏的书房便出现在二人眼前了。

“殿下不是身上不爽利,在歇着吗?”郭闵安脚下一顿,抬眼望向赵隼的背影。

赵隼回过身来看他,眉目间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知道郭大人来,殿下才挪到书房的,郭大人请吧,殿下在等您。”

他一面说,一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人却没有再挪动半分。

郭闵安撇撇嘴,也不再言声,略一撩官府下摆处,径直上了垂带踏跺,抬手推开门,便入了书房中去。

黎晏的确是在等他,且脸色也的确不怎么好,看起来像是病了,只是病的又不是十分严重,不至于血色全无,但人到底精神稍有不济。

郭闵安行过礼问过安,一抬头见他那样的脸色,起先愣了下。

原来赵隼也并不全是在扯谎骗他,看来往湖州这一趟折腾,黎晏的身子的确是有些吃不消。

到底是素日里养的金贵的人……

郭闵安掖着手站在那里没动,反倒先带上了三分关切:“殿下脸色不大好。”

黎晏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回话:“是劳累所致,吃了两天药了,太医说没有大碍,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所以我才特意交代下去,把能拦的人都拦了,一个也不想见,懒烦动弹。你说你有要紧的事,和魏家有关,是玉佩的事儿?”

郭闵安往旁边儿黄花梨的太师椅坐过去,手自然而然的垂放在了扶手上,侧目过去,倒有了几分恭敬:“是,正是为了郡主的玉佩来烦扰殿下的。”

黎晏高高的挑眉:“找着下落了?还是怎么说?”

郭闵安想了须臾,便从怀中掏出那块儿红绸来,他低头看了看,又起了身,一面往黎晏身边步过去,一面回了他的话:“今早三十里当的刘子旺到府衙报案,说两个月前,有人拿着这枚玉佩,到三十里当放了死当,换了两千两银子去。他一直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直到前几日,他有个老主顾,从外阜来了位朋友,要收好物件儿,从他手上把这东西拿了去细看,才告诉他这是皇家之物,乃是昔年陛下钦赐与元乐郡主的,劝他尽早带着玉佩到府衙来报案,他才慌了神,一刻不敢耽搁的到衙门来见了下官。”

他说话的工夫,黎晏的面色早已不似先前平静,剑眉也拢到了一处去。

郭闵安把手上红绸往黎晏面前一递,看着黎晏缓缓地抬手接过去,他才继续添了两句:“下官毕竟没见过郡主的玉佩,是以无法分辨此物真假,暂且将刘子旺押在府衙中,赶着到王府来,请殿下过目,看看这一块,到底是不是元乐郡主的那一块。”

黎晏接过玉佩,或许郭闵安观察的不够细致,瞧不出来,可他自己知道,他指尖儿都在颤抖着。

这东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两个月,牵扯出这许多事情来,又恰巧是在这个时候,齐娘被关进府衙大牢,惊动了秦昭,如果不为这个,郑归怎么可能跑到齐州来,而他又怎么可能借此机会,轻而易举的撬开王川的嘴,知道昔年真相。

归根结底,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这玉佩的丢失而起的。

两个月后,它突然又出现了,刘子旺一个当铺的掌柜,花了两千两银子把它买下,又险些转手把它卖出去,到最后,给一个外阜来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物,看出了它的来历,警醒刘子旺尽早报案……

黎晏拆开红绸的动作很慢,也没有把视线落在红绸上,反而一面拆着,一面抬眼横过郭闵安的那张脸:“知道是什么人吗?”

“殿下说什么?”郭闵安一怔,一时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黎晏深吸口气:“告诉刘子旺这玉佩来历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其实有些见识的,或是昔年在京中行走过的,大多知道广阳王府有这样一块玉佩,虽然没几个人有幸得见,但这玉佩上刻着“元乐”二字,也足以了。

刘子旺留在手上两个月,也辗转反侧的给好些个主顾看过,那些人没见识,认不出,只觉得巧合,这玉佩上的刻字,冲撞了秦令歆的名号,一来二去,才导致玉佩没有脱手。

郭闵安摇了摇头:“因玉佩的真假尚未分辨,下官还没有细细审问刘子旺,但是下官已经派了人严密把守四处城门,凡有可疑脸儿生的人要出城,下官叫他们立时拿下了。”

黎晏哦了一嗓子,这是怕人跑了啊。

他心下嗤笑,笃定那人必定不会轻易离开齐州,更不可能在这时候往城门上撞,郭闵安显然是多此一举了。

他什么都没再说,手上的红绸已然抖开来,露出那枚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的玉佩来。

秦令歆的这块儿玉佩,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高仪就有一块儿,且比秦令歆那块儿打成的时间要早很多,他也是个爱玉的人,小时候没少闹着高仪把玉佩让他把玩几天,后来秦令歆这块儿打成的时候,是放在宫里的,皇兄是在那年的除夕夜,下的恩旨,赏的广阳王府,在那之前,这玉佩他时常把玩,也时常打量,即便是后来到了秦令歆的手上,为着知道他爱美玉,秦令歆也毫不吝啬的送给他把玩过。

黎晏把玉佩举起来,迎着光,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认得出,这就是秦令歆的那一块无疑。

只不过玉佩外头原本有个柳黄攒心梅花的络子,那是秦令歆自个儿打的,交给他的那天,络子还在的,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只怕辗转两个月,早不知遗失在了何处。

姑娘家亲手打的东西丢在外头,终究不大好,黎晏便下意识的拧了眉头。

郭闵安一见他拧眉,心便悬到了嗓子眼儿:“殿下,这玉佩不对吗?”

“玉佩是对的,就是元乐的那一块。”黎晏重拿了红绸将玉佩包裹好,交还给郭闵安,沉声交代他,“你只管审问你的去,这东西是什么人拿去当的,又是什么人指点的刘子旺,都要问清楚了,另有一宗,你问问他,这玉佩从前外头有个络子,柳黄攒心梅花样儿的,那络子去了何处,是当的时候就没有了,还是他丢到了何处去,要是他丢的,叫他找回来,要是当的时候就没了,能拿住了当玉佩的人,问清楚,他把络子弄到哪里去了。”

郭闵安见他对这玉佩不怎么上心,反而对个无关紧要的络子这样紧张,便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殿下说的那个络子,也是宫里一并赏赐郡主的吗?”

黎晏并不打算叫他知道,那本是秦令歆自己动手打的东西,他越是问,黎晏就越是懒得说,只白了一眼过去:“你就当是宫里的赏赐吧,横竖和这玉佩是一套的,我交给阿鸾时,络子也还在,玉佩既找了回来,络子就也得找回来,要真是找不回来了,也要弄弄清楚,怎么丢的,大约莫是丢在了何处,难不成宫里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流落在民间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话到后来已经十分不耐烦,郭闵安吞了口口水,忙说了声没有,便匆匆接回玉佩,又与黎晏拜礼辞过,转身出了他的书房,又由着赵隼一路送出了王府。

及至于出了王府,他才一抬手抹去鬓边的汗珠,回头深望了齐王府的匾额一眼,才提步回了府衙不提。

而赵隼送了他出门,再回去的时候,黎晏已经往花厅方向而去,他跟着追到了花厅,便瞧见他主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似在出神想什么。

他轻手轻脚的凑过去,也压低了声儿:“主子,郭大人送走了。”

黎晏这才回了神,哦了一声,见赵隼眸中全是疑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略摇了摇头:“元乐的玉佩找回来了,他拿不准是真是假,带了东西来叫我过目。”

赵隼倒吸口气:“丢了两个月,知府衙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到,这怎么突然就找回来了?”

“是挺奇怪的,他说是三十里当的刘子旺带着东西去报案的,这两个月以来,玉佩就在刘子旺手上,横竖后头的事情有他审问,眼下……”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去一趟魏家,跟魏业说一声,东西已经找回来了,他们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我没那个精神这会儿去见魏业,一见了面,少不得要与他提一提当年的事儿。”

他略一顿,冷笑出声:“你先去警醒他两句也好,另外你再去见一见阿鸾,问问她,离开齐州之前,那玉佩上的络子还在不在。”

第三百零三章:未免太巧了

第303章未免太巧了

赵隼原本听了他的吩咐是要出门的,可是又乍然听见他提起一个络子,下意识的拧了眉头:“主子,那络子,是很要紧的东西吗?”

黎晏却摇了摇头:“不是多要紧,只是是元乐自己打的,丢在外头总归不好,我告诉了郭闵安,是宫里的东西,叫他审问刘子旺的时候,问一问那络子什么时候不在的,这会儿你要到魏家去,就顺带着问阿鸾一句,看看她去湖州之前,那络子还在不在玉佩上。”

赵隼这才哦了一声:“那……二姑娘知道那是郡主自个儿打的东西吗?”

黎晏不明就里,一挑眉,侧目望过去:“你想说什么?”

赵隼吞了口口水。

这事儿其实不好说,要弄不好,倒像是他编排二姑娘,说人家小心眼儿,可是殿下这样上心郡主打的一个络子……

黎晏见他半天不吱声,就催了一回:“问你话呢,你想说什么?”

“主子您这么上心郡主的东西,奴才是怕二姑娘吃心来着……”

黎晏叫他说的当下怔住,好似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好半天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后便再收不住了,到后来变成了捧腹大笑,直笑的赵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他笑够了,才一扬手,虚空点向赵隼站着的地方:“你怎么这么多的小心思?阿鸾不是那样的人,那络子她也知道是元乐自己打的,从小就见过,而且元乐平日里胡闹是胡闹,打络子她是一把好手,从前我们在京城那会儿,她没少打了络子送我们,你看她跟阿鸾像是水火不容一样,阿鸾身边儿还有好几个络子,是她打的呢。”

这种事情,他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但元乐郡主和魏二姑娘水火不容,那是真的,他真是头一回知道,郡主还送过络子给二姑娘。

赵隼心下感叹,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这么多年了,郡主和二姑娘之间,其实本该为着他主子,打的不可开交,老死不相往来,可实际上又怎么样呢?

她二人倒比旁个亲近许多,从小打闹着长起来的,到如今,郡主往齐州来一趟,还特意把自己的玉佩给二姑娘留下,又说了那些话,听来委实像是顾念着二姑娘,怕她在齐州叫人欺负了去。

每每想起这个,赵隼就不由的想笑。

这算什么?合着只有郡主自个儿能欺负二姑娘,旁人都不行?

赵隼面上讪讪的,匆匆应了声,旁的再也不多说,就在黎晏的笑声中,退出了花厅,又一路出了王府大门,直奔魏家而去。

那会儿魏业已经知道了玉佩丢失的事,实则是添香所为,在府中发了好一通的脾气,当赵隼紧赶慢赶往魏家去的时候,在府门口迎头撞上了魏业。

魏业面色还是铁青的,带着一肚子的怒火,身后跟着王川,另跟了两个圆脸儿小厮,一左一右的拿着添香。

赵隼不认识添香,只是上回送魏鸾回家的时候,在清乐院见过她一回,眼下看来,便觉得这丫头脸熟,可他转念一想,便想起来,这是清乐院服侍的丫头。

他咦了声,又打量魏业脸色,三两步上了前去:“魏老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魏业见是他,虽说被拦了去路心生不悦,但好歹有所收敛,面上的神色也略缓和了些:“要到府衙去,赵总管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隼眉心一拢:“到府衙去?”

魏业沉声说是,心下略想了想,其实玉佩丢失的事情,齐王府的人从头到尾就都知道,且黎晏也没少出力,赵隼这会儿既然遇上了,那告诉他也无妨,他回了王府,带话给黎晏,黎晏也能放下这个心来。

只是想起黎晏已经知道昔年的真相,而赵隼也一清二楚,魏业心里又难免生出隔阂,眼看着赵隼凑上前,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赵隼眯着眼看他动作,心里全明白,也有嗤笑不屑,却不肯带到明面儿上来,横竖他主子还没拿了这话来问魏业呢,也轮不着他说三道四。

主子虽然说了,他今儿过来,敲打魏业几句也是好的,但这敲打也有个敲打的法子,况且这会儿又在府门口遇上魏业,他说要到府衙去,想来是魏家又出了事儿,且大约同清乐院有关,不然他不会叫左右拿着清乐院的丫头一道去。

是以赵隼敛了心神,也就收起了敲打魏业的心思。

魏业那头看着他眼神明灭几变,心中就更加警惕起来,轻咳了一回,清了清嗓子,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添香:“那东西,是她偷出府去,到外头变卖了换了银子的,今儿到鸾儿跟前交代了个清楚,我这会儿要拿了她送官,叫知府大人处置。”

赵隼登时瞳孔放大。

这么巧?

刘子旺今日刚把玉佩上交知府衙门去,添香就在魏家交代了,是她把东西偷出府去的。

而且这么大的事儿,那是二姑娘贴身收着的东西,又有齐娘日日盯着,添香是怎么不动声色偷走的?之后惊动了衙门里的人,郭闵安亲自带着人查了那么久,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愣是没查到添香的身上去。

赵隼愣在了原地,一时也没听清魏业问什么,直到魏业又连声催促着叫赵总管,他才突然回过神:“魏老爷说什么?”

魏业蹙拢眉心,把视线定格在赵隼的脸上:“我是问赵总管来做什么的,赵总管方才在想什么?”

赵隼掖着手,肃容看他,又时不时的望一眼他身后的添香。

丫头脸上此时全是灰败,连慌乱也瞧不见,大约是先前在府中时已经闹过一场,她也没了心性,眼下只是听天由命了。

看样子,二姑娘并没有袒护于她。

“那玉佩,已经找回来了。”

赵隼短短一句话,叫魏业如遭雷击。

他怔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上下嘴唇一碰,犹豫着反问:“找回来了?”

赵隼点头说是,又把今儿郭闵安到王府去的事儿,与他娓娓道来。

实际上这也是黎晏授意过的,郭闵安说了什么,就告诉魏业什么,不管魏业从前做过什么,不管这笔账之后要怎么同魏业清算,至少眼下的这件事,魏业该知道,也最有资格知道的一清二楚,故而赵隼也就没有瞒他什么。

“刘子旺?”魏业大感意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个人,会跟秦令歆的玉佩丢失有关,“他说他两千两银子买走的?”

“他是这样说的,郭大人到王府见主子的时候,也就是这样回话的,至于旁的,主子也不大清楚,郭大人说不知道玉佩是真是假,就没有急着审问刘子旺,还把人押在府衙中,只等着主子过目,确定玉佩是真的,才要再回过头去细审。”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声儿,目光终于落在了添香身上:“主子说这事儿该叫魏老爷知道,就打发了奴才来走一趟,另还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二姑娘,却没想到,贵府上还出了这样的事儿,竟还有丫头主动招认,是她偷了玉佩出府的。”

魏业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定了心神:“我这就带着她到府衙去见知府大人。”

他说完了提步要走,可是却看赵隼一动不动的还站在那儿,这才突然想起来,他方才话里说起有几句话要问魏鸾,但是如今魏鸾还在病中,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黎晏应当不会叫他去惊扰魏鸾。

于是魏业尴尬的笑了一把,也只是把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并不达眼底:“鸾儿还在自己院子里歇着,赵总管有什么话,还是叫王川陪着你进去问吧。”

他一面说,一面回头叫了王川一声。

王川欸的应了,三两步近前来,只是面对赵隼,他多少心有余悸。

魏业吩咐交代了几句,赵隼倒也不说什么,就看着他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临了了,他敷衍着应了两句,便目送了魏业带着人一路出了魏府的长街。

王川侧了侧身子,把路让出来,示意赵隼先行。

赵隼提了步上台阶,又倏尔把脚步慢下来:“看样子,你猜对了,即便魏老爷知道你出卖了他——也不对,这也并不算是出卖,不管怎么说,他没怪罪你。看来,甭管他以前多心狠手辣,多不近人情,对你,总算还不错?”

王川面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他突然警惕起来,那反应落在赵隼眼中,一时间把他逗笑了:“你紧张什么?我能做什么?你觉得我要做什么?你是怕我跟二姑娘说这些吗?”

赵隼一面进了府,一面失笑着摇头:“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关心则乱,你们要真是关心二姑娘,这么多年,有好些事儿,根本就不会干。你只是怕极了,才乱了心神,我疯了才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给二姑娘听。我也不过是随口感慨罢了,你一辈子跟了这样的主子,我那时候还在想,这十几年间,你是不是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他突然容不下你,要杀人灭口,连你也不放过,没想到是我多虑了,你压根儿就没这样的顾虑,魏业对你,是真的信任倚重。”

他又啧声咂舌:“怪不得你肯为他卖命。”

王川脸色彻底黑下来。

赵隼这样阴阳怪气的挤兑他,他拿不准赵隼究竟想要做什么。

方才当着老爷的面儿,他明明什么也没提,什么也没说,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一样,连态度,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是现在老爷一走,他拿这样嘲弄的语气和口吻……

王川脚下一顿:“事情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没什么不认的,齐王殿下要秋后算账,也不必你赵大总管跑到我们府上冷嘲热讽的吧?”

赵隼略一挑眉,对他的硬气感到意外:“原来有错在先的人,也能理直气壮,底气十足,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王川叫他倒噎住,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

可是赵隼却再不理会他,也根本就不需要他引路,便闷着头一路往清乐院的方向去了不提。

对于赵隼的出现,魏鸾是意外的,尤珠进屋回她的时候,她自己也愣了下:“他来干什么?”

其实从前赵隼也到府上替黎晏传过话,只是他从没有到清乐院来过,大多是把话说给大哥或是王川,再递进清乐院中,得了回话,他也就回王府去了。

但是自从前两天她在府外昏厥,赵隼出现在清乐院一次之后,这是……这是得了黎晏的授意,又跑到她清乐院来的?

她为着添香的事情心情不大好,本想随口打发了赵隼去,却又怕黎晏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便多问了两句:“他总不会一个人跑进来的吧?”

尤珠浅笑着摇头:“姑娘瞎想什么,哪能叫赵总管一个人到姑娘的院子来,是大总管陪着的。”

“川叔?”魏鸾反问一嗓子,却已然起了身,“他不是陪着爹一起去府衙了吗?”

尤珠说是,上了手去扶她,一道往屋外走:“奴婢估摸着赵总管就是在门口遇上的老爷他们,又说有话要回您,老爷才叫大总管留下来陪着了。”

魏鸾也没再说什么,等出了屋外,远远地瞧见王川陪着赵隼站在月洞门下。

她没再挪动,站定在长廊下,招手示意他们进来,等二人近了垂带踏跺下,她才朱唇微启:“是黎晏叫你到清乐院来见我的?”

赵隼刚要开口说话,话就全都噎在了唇边,一时尴尬的咳嗽两声,躬身点点头:“主子说有几句话叫奴才问问您,叫奴才到跟前儿来问的。”

魏鸾想了想,打发了尤珠和当珠往旁边儿退,又递了个眼色给王川,他会意,自顾自的往后退了些。

人倒是没退出清乐院,也不敢叫赵隼和她单独在院子里待着,只是做了个避讳的样儿,不听他二人说些什么罢了。

赵隼略压了压声儿:“主子叫奴才问一问,姑娘往湖州之前,郡主那枚玉佩外头,有个柳黄攒心梅花样儿的络子,那会儿还在不在?”

第三百零四章:许家庄

第304章许家庄

柳黄攒心梅花的络子……

“元乐自己打的那个络子吗?”

她轻描淡写的问,赵隼却没由来的拧眉。

虽然主子说了,二姑娘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而吃心,且二姑娘早就知道那是郡主自己打的,小的时候也彼此都送过,可他还是觉得,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避避嫌的好,郡主再好,主子心里既然没有她,她的事儿就少上心些,也省的招惹了二姑娘不痛快。

这会子魏鸾问,他犹豫了下,啊了声儿:“奴才不知道,主子只叫奴才问一问。”

魏鸾噙着笑打量他,不答反问:“那好端端的,怎么叫你来问这个呢?玉佩都丢了,还在乎起一个络子了?”

赵隼这才突然想起来,今儿郭闵安到王府的事儿,他还没告诉魏鸾。

于是他呀了一声,说了声奴才糊涂了,在魏鸾询问的眼神中,便又将与魏业说的那番话,与她重复了一遍。

“果真吗?竟是在个当铺掌柜的手上放了两个月吗?”

赵隼忙点头说是:“这样的事情,奴才也不敢糊弄您。”

那就真是,太巧了。

魏鸾秀眉蹙拢着:“黎晏就不觉得这事儿巧的蹊跷?”

赵隼一抬头,心说果真是个伶俐人,又是跟主子一起长大的,说是心意相通都不为过。

魏鸾见他抬眼望过来,再看他面色和眼神,心中便明白了。

果然黎晏是怀疑过的。

现在想来,她所猜想的,添香的背后,大约有人指使,应该也没有猜错,只不过是添香咬死了不撒口,她拿添香毫无办法罢了。

魏鸾正了神色:“这巧合是一宗,你刚才是不是在府门口遇上我爹带着添香要到府衙去?”

赵隼根本就不知道那丫头的名字,这会儿听她说了才知道,便问了声:“被魏老爷拿着的那丫头,就是添香吗?”

魏鸾说对:“她说是她偷了我的玉佩,拿到外头变卖了银子,我气不过,把她交给了爹,爹大发雷霆,要把她送交官府,刚好你这时候就来了,说是郭大人找回了玉佩。”

她略顿了顿声,又深吸口气:“有几件事,你得回去告诉黎晏。”

赵隼看她一本正经,面上是少见的严肃认真,便下意识的肃容,一拱手:“二姑娘您说,奴才记着。”

“添香这丫头,是我屋里当差的,从小就在我跟前服侍,我从没有亏待过她。我房里服侍的人,我心里都有数,平日的打赏从不少,逢年过节,还会额外的赏银子,我妆奁里的东西,随手赏了她们也是有的,再遇上她们过生辰,给的赏赐就更多,是以她们不缺银子使,这一点,不管是当珠尤珠,还是忍冬忍云,都是一样的,哪怕是添香,也跟她们差不了多少。”

赵隼眉心一拢:“可她却说偷了玉佩是为了换银子?”

魏鸾也不吱声儿,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往下说:“那玉佩她从前是不知道的,说是无意中听忍冬说起还是怎么样,又加上那几天齐娘病着,都是忍冬看顾着玉佩,她趁着忍冬疏忽,就偷了去,后来忍冬也不敢声张,她觉得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一直到闹大了,可我不在家,她藏着掖着不敢承认,直到我回来,她觉得我素日纵着她们,便会袒护她,原谅她的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这才开口承认,东西是她偷走的。”

赵隼听到这里,都不免倒吸口气。

这一套说辞,实在有太多的漏洞,可要真说哪里一定奇怪,又委实说不上来,再加上这种事儿,都是口说无凭的罢了,看二姑娘眼下这样子,十有**对添香的话也是深感疑虑,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的。

他如此想,也就试探着问了两句:“那二姑娘本来不信,只是再三追问,她仍旧咬死了这番说辞不肯改,二姑娘才把她交给魏老爷的吗?”

魏鸾果不其然的点了头:“她不肯老实说,只说是自己糊涂,我也没办法,只能把她交给爹,再由爹交给官府,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便给知府衙门去调查。至于眼下说与你……”

她话音收住,定睛去看赵隼:“你回去告诉黎晏,也看看黎晏是怎么说。这事儿从头到尾,至于今日,我才越发笃定,就像是个圈套,可是这个圈套,究竟是为了套住谁呢?在我们从湖州回来的路上,我曾经跟他说起过,他劝我不要胡思乱想,多虑伤身,现而今再回头看,他仍旧觉得是我多虑了吗?”

这是赵隼不知道的,原来二姑娘早就起过疑心。

其实如果是个圈套,到头来,套住的,也只有魏业一个人罢了,至少目下于他们而言,是这样的,可是躲在背地里策划这一切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便无人知晓。

主子那时候劝二姑娘别乱想,大概是怕她扯出魏业的事情,怕她伤心而已。

至此赵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应下了她交代的那些话,临了了,还是惦记着那络子,便犹豫着又问了一嗓子:“那络子的事儿……”

魏鸾一怔,大概没想到他回过头来再问络子的事情,便失笑着摇头:“那你再问问黎晏,他是不是要秦令歆打的那个络子,要是的话,我明儿就叫孙喜给他送去。”

“给主子送……”赵隼啊的一嗓子,恍然大悟,“二姑娘把络子收起来了吗?”

“玉佩交给我的第二天,我就把那络子单放起来了。秦令歆自个儿打的络子什么样儿,我见得多了,我想着毕竟是她打的东西,要叫谁给顺走了,也不像话,玉佩是没人敢顺的,可一个络子,底下的丫头们胡闹起来非要拿去玩儿,也不好看,我就索性收起来了。”她一面说,又撇了撇嘴,“也亏的是我收起来,不然黎晏这会儿还不懊恼死?”

她打趣的一句话,叫赵隼脸色微变了变,尴尬的笑了两声:“二姑娘这话是玩笑了,是玩笑了。”

魏鸾心说我当然是玩笑,可他的模样也未免太好笑,她如今尚在病中,又懒得撑着精神同他说那么多,便又敷衍了几句,打发了他去,余下一概后话皆暂且不提了。

却说郭闵安那边自王府一路直奔府衙而回,刘子旺当然是还被押在大堂之上的,而他本人也因为等待的时间越发久,而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直到郭闵安的身形重又出现在大门口,他才长松口气,迎上前去:“大人……”

郭闵安一摆手,打断他所有的话,径直上了高台,往宝座上落座。

惊堂木在郭闵安的手上过了个转儿,倏尔重重拍响,那声音便立刺穿了众人的耳。

刘子旺下意识的又跪下去,郭闵安一挑眉:“堂下所跪,可是三十里当掌柜刘子旺,所为乃元乐郡主玉佩丢失一案而来?”

其实从前府衙审案,大多是许百姓围观的,是以刘子旺也晓得,这就像是走个过场一样,便连声应了是。

郭闵安将惊堂木放回原处去,冷眼看着他:“这玉佩,确实是元乐郡主之物。”

刘子旺一时心情复杂,也说不上是高兴或是不高兴,但庆幸确实真的。

他一口口水干巴巴的吞咽下去:“那草民那两千两银子……”

果然是商人本性。

郭闵安冷笑一声:“你要说不清楚这东西从何而来,从何人手中得来,你连这府衙大门都走不出去,还惦记着你的两千两银子?”

刘子旺登时怔住。

不对啊,这和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啊?

先前郭闵安未到齐王府去的时候,分明也不是这样的态度,更不是这样的说辞,怎么从齐王府一回来,他倒成了那个嫌犯似的。

刘子旺叫大人,一时有些吞吞吐吐的:“草民刚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东西是草民两千两银子得来的,人家拿到当铺做的死当,这……这跟草民可没关系吧?草民白损失了两千两银子,现在都不知道上哪里找补回来,您怎么说,草民许是连这府衙大门都走不出去呢?”

“你说是有人拿到你当铺中当掉的,那本官问你,你可知这东西,从何处流出去的吗?”

刘子旺心说你这不是难为人吗?他从前从没见过这东西,根本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知道玉佩从何处流失。

但这毕竟是广阳王府的东西,他想了想,先是摇头说不知道,但又不敢全然不回话,便敷衍了两句:“既然是郡主娘娘的东西,那自然该是从广阳王府流失的,只是草民也不晓得,如何辗转流落到了齐州城中……”

郭闵安冷笑出声,啪的一声拍响了桌案:“刘子旺,公堂之上,也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刘子旺是真心觉得冤枉又委屈,一脸无辜的望着郭闵安:“大人,草民何处胡说八道了?这玉佩,这东西不是您说的,确实是郡主娘娘之物吗?那既是郡主娘娘的东西,不就该待在广阳王府中吗?草民何处说错了不成?”

“这东西,你不是从魏家的奴才手中得来的吗?”

“魏家?”刘子旺只当自己是听错了,揉了一把耳朵,“大人说魏家?”

郭闵安没再应他的话,只是冷眼盯着他,仔细的观察着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刘子旺有些回过味儿来,合着这东西是从魏家丢失的不成?

他瞪圆了眼睛:“这是魏家弄丢的东西吗?大人说的,是魏业的那个魏家吗?”

“不然这齐州城中,还有几个魏家?”郭闵安不答反问,“东西是人家拿到你当铺去的,你却反倒一问三不知了?”

“不是……”刘子旺真叫他弄糊涂了。

明明是广阳王府的东西,怎么成了从魏家丢失的,而且当日到当铺来放当的,也根本就不是魏家的奴才。

他后来为了把这东西买回去,特意打听过那人的下落和来历,无论如何,跟魏业的那个魏家,是扯不上关系的。

刘子旺嘴角抽动着,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大人,真跟魏家没关系啊,来放当的,也不是魏家的人啊。”

郭闵安眯起眼来:“不是魏家的人?”

他说是啊:“草民不是说了吗?本来他一张口要两千两银子,草民压根儿就没想给他,后来是因为有老主顾在收玉,这块儿成色雕工又的确是极品,草民手上没有好玉了,才想起这东西,本来指望着大赚一笔的,所以后来就专门去打听过放当那个人的消息,才又找着人家,给了两千两银子,得来的玉佩。”

“是个什么人?”郭闵安的话也不多,每回开了口,也只是捡了最紧要的来问刘子旺。

刘子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他:“出了东城门再往动二里地,有个许家庄,庄子上有个好吃懒做的许大壮,就是他来放的当。”

郭闵安登时鬓边青筋凸起,差点儿没拍案而起:“你当这公堂是什么地方!刘子旺,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手上能拿到这值得你花两千两银子买回去的玉佩,你打量着,本宫是三岁的孩童,由得你蒙骗的吗?”

刘子旺叫他吓了一跳,但是看他脸色,仿佛是真的动了怒的。

可是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他有病,才会自己送上门来给郭闵安折腾,还要说胡话叫他拿住吗?

刘子旺跪在那里,眨着眼睛看上去:“大人,人家好吃懒做,那万一人家有个传家宝呢?万一就是因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才不得已当了自己的传家宝呢?两千两银子啊——大人您大可以打听去,许大壮今年都二十六了,也没讨上媳妇儿,一家人都不在了,就他自己一个,两千两银子,连他下辈子都够活的了。再说了,我们当铺开门做生意的,一向只看东西对不对,难道人家来放当,我们还要仔细的问过这东西的来历吗?大人,草民要是存了心说谎骗您,今儿就不会带着这玉佩到府衙来报案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零五章:巧合

第四十六章交锋

崔平引郗衍之往偏厅去的时候,分明瞧见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之色,心下对这位郗三郎君的意见就更大些。

郗衍之环胸在踏跺下站定,一步也不肯再往前挪动。

他从不曾到尚书令府来走动,加之未曾入仕,对崔长陵此人也并不是多了解,是以不知道他平素是什么样的习惯。

“令君府上,便是这般的待客之道?”他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脸红,好像昨日在朝露中编排崔长陵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崔平按捺着心下的不痛快,往旁边侧了侧,稍稍退两步,也不回他的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郎君一向是在偏厅见客,正堂会友的。郎君在等您,您请吧。”

一句话把郗衍之所有的不满都噎住,他乍然叫崔平倒噎一口气,偏生还不得发泄。

崔平的话可谓是滴水不露,说穿了,你郗衍之配不上朋友二字,所以只配在偏厅见人。

郗衍之嗤了声,鞋尖在长衫下摆处踢了一回,宽袍随之一飘,他斜眼瞥崔平一回,才提步上踏跺,径直往屋内而去了。

崔长陵面上没太大的表情,眼见着郗衍之信步而来,他反倒在黑漆的三足凭几上又歪了歪。

右手边放着个吉祥如意食盒,小盒子里分了四格,一格是一样点心,玲珑精致,叫人看着就食欲大振。

郗衍之眼睛眯的细长条,把崔长陵这副姿态尽收眼底,心下嗤笑,却端着恭谨,上前三两步,拱手要做礼。

崔长陵正是瞧见了他要做礼的动作,才别开眼不正眼看他,右手往前一伸一递,捏了块糕点送到嘴边来,小口咬下,细细的品了:“平叔,给郗三郎君也上糕点。”

郗衍之要问个好的话就全都被堵在了嘴边,他莫名觉得,崔长陵是故意为之,有意给他难看的。

他自问不曾得罪过崔长陵,且知道家中大兄与崔长陵还有三分浅交,虽不比谢王庾荀这样的人家,可大家面上总归还算和善。

他这是第二次登尚书令府的门,却是第一回正经的见崔长陵,可崔长陵的这个态度……

郗衍之拱着的手,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要把先前没做完的那个礼补齐全了。

崔长陵好似对他这样无措的模样很满意,嘴角隐有了浅淡的笑意:“我与你大兄也算是旧交,早在云游的那几年,就神交过,你到我这里,没有这样多的虚礼,坐下说吧。”他一面说,一面朝着那盒子点心努了努嘴,“宫中圣人刚赏出来的,拢共就三小盒,我叫人给宪之送了一盒到朝露,留了一盒是防着他贪嘴还想吃,正好你来,我尝着还不错,叫你也尝尝吧。”

郗衍之吃了一惊,压根不知道大兄与崔长陵还神交过几年,平时可从没在家中听大兄提起过,也不怎么见大兄到尚书令府来做客的。

况且崔长陵……

他目下可亲的就像是个多年未见的阿兄,待他亲近极了,哪里还有方才那姿态与模样呢?

郗衍之一时觉得自己吃不透崔长陵的脾性。

然则他心神一晃,灵台倏尔一阵清明,想起他话里提起了王宪之……

他突然有些脸红,昨儿个编排崔长陵来着,许是王宪之告了状吗?

可他又觉得不太会,倘或是告了状,他今天怎么着也进不了这道门的,又或者,崔长陵昨日知道时,就该到他们府上去质问?

他也并不是有意要说崔长陵如何不好,只是心里终归带着不服气,听了旁人的编排,就记在了心里,偏偏那些话,又与崔长陵往日行事作风再没那么相符的。

王宪之昨天质问他,还记不记得什么是君子有所不为——这是打小阿耶就教导过的,到死都不敢忘记。

郗衍之深吸口气,面对这样喜怒难辨的崔长陵,第一次生出一二分怯意来:“既然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我无功不受禄,怎么敢随意说尝一尝,令君这是折煞我了。”

崔长陵却朝他摆手:“左右不过一盒子点心,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再者说,我听平叔说了,你先前登门,说是要给宪之赔礼道歉来的?”

他啊了声,侧目看过去,旋即又点点头:“昨日说错了话,惹恼了他,回家后思量再三,是我的不对,既比他年长几岁,在他面前言辞上还那么不留神,惹恼了人又拔腿就走的,今天就想着来同他赔个礼。”

“你说这话就是过谦了。”崔长陵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可是郗衍之看不懂,“你原也没说错话,他身量是娇小些,寻常人家十四岁的郎君,也没有生得他那样的。而且他生的是好看,我先前也还说呢,只怕满建康城,也难找出比他还要俊俏的小郎君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欸了声,不好意思的笑了似的:“瞧,忘了你,当着你说这个,真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郗衍之就有些黑了脸了。

他又不是靠脸活着的人,压根也不把这些话当回事,反倒是崔长陵这样一说,倒好似他是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在外行走全凭着生的好看呢,眼下叫王宪之给比了下去,还叫人说穿了出来,他得多生气难过似的。

然则他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下三分来。

听崔长陵话里的意思,是并不知道昨天自己还编排了他,只晓得说王宪之生的像个小娘子这一截。

他虽不明白王宪之何以告状只告了一半,却不会傻到为弄清楚,自己说漏嘴。

于是他尴尬的扬了扬嘴角:“他生的是好看极了,要不是为这个,我也不会说那些混账话。”

“恩。”崔长陵似笑非笑的看他,“你知道那是些混账话就很好。”

郗衍之心里咯噔一声:“令君,这……”

“你年纪小,我没意为难你,我也不是你阿兄,更没那个心思指点你什么,不过郗三郎君——”他拖长了尾音,眼底已然闪过阴沉,“宪之算我半个弟子,又住在我府上,我今后不想再听见这样羞辱他的话,你也是聪明孩子,明白我的意思了?”

第四十七章白受羞辱

哪怕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崔长陵为了这件事情,大动肝火。

可也许是他修养好,也许是看在高平郗氏的面子上,他所表现出来的,只有三两分而已。

郗衍之如坐针毡,哪里还能稳当当的坐得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带的身下那把原本平稳的很的官帽椅都晃了一晃。

正巧了崔平进屋来送点心,刚进了他身边儿,一声郗三郎君到嘴边,叫他动作吓了一跳,手上一抖,一盒子精致的糕点洒落一地。

崔长陵啧了两声:“可惜了这么一盒子点心,早知道这样,不如给宪之留着。又好看又好吃,他一定喜欢的很。”

他一面说,一面冲崔平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也不必收拾。

郗衍之低头去看躺在青灰色石砖上的糕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人才住进来没几天,崔长陵就这样喜欢这个半吊子的弟子了吗?维护到这个地步……且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警告他啊。

他两只手背着在身后,交叠在一起,掐了又掐,才勉强冷静下来:“令君这么说,实在叫我惶恐,昨日也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

“玩笑?”崔长陵不屑的哼了声,“太原王氏的小郎君,就是叫郗三郎君拿来玩笑的吗?倘或有人拿这样的话,玩笑于你呢?”他说着挑了眉,上上下下的打量郗衍之,“我瞧郗三郎君身段不错,要是肯下功夫学上一学,这上京之中,最受人追捧的伶人也比不过你。”

郗衍之登时脸涨得通红。

他再如何能言善辩,再怎么聪慧机敏,到底比崔长陵小了八岁,而这八年,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难以追赶上来的。

崔长陵能三言两语激怒他,还叫他敢怒不敢言。

他并非忌惮崔长陵的身份地位,更不是怕他的出身门第,而是此事他有错在先。

崔长陵真正高明的地方,在于……郗衍之抿唇看过去——进了门不直接刁难他,先是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又同他拉亲近,紧接着轻描淡写的说起王宪之的那档子事,说他是来赔礼道歉的。

既然是登门赔礼,那便是自认有错,既有了错处,眼下崔长陵再怎么羞辱他,也都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又能够说些什么呢?

可是拿他一个高门郎君比伶人,未免也欺人太甚!

郗衍之胸膛处剧烈的起伏不定着:“令君今日教诲,衍之铭记于心,不知道眼下能不能去见一见小郎君,也好当面同他赔这个礼。”

他咬牙切齿而不自知,在崔长陵眼里,他不过是个未经磨练的孩子而已,他的那股子不服气和不甘心,就像是个笑话,崔长陵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反正该讨回来的,也讨了,该警告的,也都说了。

崔长陵哦了一声,这时才稍稍坐正了身子,也终于拿正眼去看他,只是这一眼很快,匆匆一瞥就又挪开了。

他朝着外边儿扬声叫平叔,见了人又吩咐:“你带郗三郎君到朝露去一趟,看看宪之是在歇着还是在读书,跟他说郗三郎君来了,问问他见不见。”

郗衍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他今天登门,很可能是白叫崔长陵羞辱一通,还见不到王宪之其人?

他动了动嘴,刚想要说话,崔平却很不合时宜的叫了他一声。

他侧目去看,人家那里姿态恭敬的请他出门,再回头打量崔长陵,眼里根本没他这么个人似的。

假的,都是假的!

刚才表现的什么可亲,什么不必虚礼,都是假的!

这个人,真正的狐狸一样,他活了十九年,再没见过比崔长陵更狡猾的人!

郗衍之愤愤不平,可站在尚书令府向崔长陵讨要一个公道和说法,显然是极不明智的选择,他本来就心虚,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时候跟崔长陵闹起来,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还了崔长陵一个十分客气的礼,跟着崔平转身就出了门去。

再说朝露这里,实际上王羡早就知晓郗衍之进了府的。

这事儿说来也不知是该怪崔平,还是该谢谢崔平。

或许上了年纪的人,总爱操那么多的心。

先前崔长陵叫他去迎郗衍之入府,他又恐怕自家郎君为难这位郗三郎君,想着事情反正该是王羡担着,便悄悄地打发了人,还特意交代,要不动声色的告诉子衿知道。

子衿知晓郗衍之入府时,没想过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郗衍之的事,崔长陵是全都知道了的,便越想越是不安心,一股脑就告诉了王羡。

王羡听罢也急了一阵,几乎是拔腿就要出门的,可是临到了月洞门,就收住了脚步,嘴角朝上扬了扬,反身又回了屋中去。

子衿不明就里:“郎君不去吗?万一令君为难郗三郎君,多难看呐?咱们才住进来,令君就为这点小事为难人家,传出去,得把您说成什么样呢?”

王羡一面走一面摇头:“那我问你,是崔平告诉你的这事儿吗?你见着有正经来告诉咱们有客至的小厮了吗?”

子衿摇头:“可是……”

“你甭跟个傻子似的,人家撺掇什么,你就真的干什么,到底是谁想叫我跑去见郗衍之——”她嗤了声,“反正不会是夫子。”

“啊?”子衿惊讶又意外,“可这府上……”

“这府上不是还有一个崔平吗?说人家倚老卖老算我不对,可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王羡翻了个白眼,正好上了踏跺,伸手打了竹帘,脚下才迈过门槛,“郗衍之第一次来,能直接进我的朝露,这是夫子交代过的,可他第二次来,夫子把他给挡了。子衿,你好歹动动脑子,夫子要想叫我见他,何必要挡他这一道?他算什么有本事的人,能劳动夫子在偏厅见他?”

“那要是照郎君这样讲,就是平总管想让您去见郗三郎君吗?可是郎君,我觉得平总管做的也不算错呐,”子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人都是各为其主的,要换了是我,也怕自家郎君为个本不相干的人乱了章法,做糊涂事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零六章:吞了大半银子

第306章吞了大半银子

魏业始终掖着手站在一旁,冷着脸看添香。

这事儿他也觉得十分古怪,照说郭闵安是个极有能力的知府,干了半辈子的刑名,这点子小把戏,他怎么会查不出来?

添香和王全欺上瞒下,在惊动了官府之后,仍旧能够抽出来,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然则他在府中时,不论怎么问,添香都只字不提,只是一味的哭哭啼啼,说她鬼迷心窍错了主意,叫饶了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再说。

他也是实在没了办法,再说除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饶恕添香,这才叫小厮拿了人,带着一起到府衙来,而至于王全那里,他也吩咐了家中奴才,往王全家里去走一趟。

不过他当时就料定了,王全必定已经不在家,毕竟出了事儿,他只怕早就慌了神,先前是官府的衙役拘着,他走不了,不然甫一出事,他肯定就跑个无影无踪了。

这会儿郭闵安噙着笑打趣似的问添香,他好整以暇的打量过去,发觉添香还是低垂着脑袋不肯抬起头,他抿唇想了想,抬眼又去看郭闵安:“大人,我能说几句话吗?”

郭闵安高高的挑眉,做出一副你自便的姿态来,也不拦着他,也不言声,就那样盯着他看了一眼而已,便又收回了目光来。

魏业也不当回事儿,他看便由得他看去,经历过这次的事之后,郭闵安这位四品知府的心里,对魏家再不会提起任何的好感来,他一早心里就有数的。

这会儿魏业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整个人彻底的面朝着添香所跪着的方向而站定住,他一开口,声儿是沉闷的,叫了声添香,便又收住了后话。

添香犹豫着抬起头,一双眼儿是通红,像是委屈极了。

魏业一眼瞧见了,心中只觉得不屑极了:“你觉得很委屈吗?”

添香忙不迭的摇头:“是奴婢犯了糊涂心思做错了事,不敢觉得委屈。”

魏业哦了声,也不接她这话,这样的话,他在府中时就已经听了好多遍。

他双手环在前,撇了撇嘴:“到了府衙大堂上,知府大人问你话,你还是不打算老实回话吗?我呢,在府上的时候,也告诉过你,王全跑了”魏业把尾音一拖,略弯了弯腰,死死地盯着添香,“他跑了,你不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添香显然躯一震,瑟缩着肩膀点头说知道。

魏业反倒觉得奇了怪了。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照说来,王全比她大了近十岁,也早就成了家,家中有妻有儿,和添香之间,绝不可能有他所想的那种关系,而添香也不大可能真心实意的着王全。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添香还愿意替王全周全呢?

高台上的郭闵安倒是听明白了魏业的意思。

合着这丫头早就知道王全撇下她,自己跑了,但还是什么都不肯吐露,甚至都不愿意去攀咬王全吗?

念及此,郭闵安把眉心紧蹙着,惊堂木又一响,魏业站直子回望过去,便只听郭闵安冷着一把嗓子:“人家丢下你,自个儿脱跑了,现在东窗事发,你反倒替他周全?你是这些年在内宅中当差服侍,脑子也不清楚了吗?”

拿这样的话说个姑娘家,委实难听过了头,连魏业都下意识的拧眉,显然对他这番话无法苟同。

添香哽咽着,犹豫了半天,谁都没有再开口催促她,直到屋外狂风忽起,带着树上的枯叶飒飒作响,她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其实不是奴婢不愿意说,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拿手背抹了一把泪:“当初玉佩是奴婢偷出清乐院的,找上王全,是因为……是因为……”

她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为难起来。

郭闵安心念一动,登时面色一沉:“这不是你第一次从清乐院偷了东西拿去变卖吧?”

添香一怔,眼皮一掀,望上去,见郭闵安目光如炬,才支支吾吾的点头说是:“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儿,隔三差五的,一年能偷个三两次,其实就足够换不少银子了。二姑娘边儿,没有不好的东西,个顶个的金贵,偷出去一件,变卖了,换回来的银子,奴婢和王全分了,也够好几年花的了。”

魏业听的鬓边青筋凸起。

这丫头真是从小进了魏家服侍的,一直放在清乐院,当初魏鸾还夸过她,手脚麻利,办事儿又勤快,干的总比别人多,所以逢年过节的,魏鸾总会多给她添些赏赐。

这些事儿他原本也不大留心,还是今儿个事发之后,王川在他耳朵边念叨,他才知道,原来魏鸾在院子里,是那样偏她的。

可这丫头简直是狼心狗肺,一点儿也不感念魏鸾的恩。

怪不得在家里头,任凭他们怎么问,她都不肯吐实话,原来是心里头有愧,原来她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偷了东西拿去变卖!

“你从前偷了清乐院的东西去变卖,也都是经王全的手,所有有一才有二,之后再三再四的,又从没有被人发现过,你便觉得,王全的确是个靠谱的人,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你们两个狼狈为,是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郭闵安已然全都明白了。

添香和王全两个人里应外合的变卖清乐院之物,早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再漫长的岁月中,王全早就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从而保证他们二人所做下的勾当,不被任何人察觉。

也正因为如此,今次衙门查到魏家去,却仍旧没能查到添香和王全。

倘或他二人是第一次谋划这样的事,那势必会有纰漏,但怎奈早有太多的经验,善后之事做的极好,又遇上忍冬也是个糊涂的人,怕惹上祸端,所以一直不敢说,玉佩是早就丢了的,叫他们以为,官府接到密信报案的前后,玉佩才刚从魏家流失出去,一来二去,越发耽误了,才更查不到添香的上去。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王全把东西拿到外头之后,都是怎么处理的?”

添香仔细的想了想,要说全然不知道,也不是,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要说十分细致的,便不知了。

是以她先是点了点头,可旋即又摇头叫大人:“奴婢只知道,王全每次得了东西,带到外面,都不是他亲自出面处理的,就怕哪天二姑娘发现或是察觉了,要查起来,查到他上去。大多时候,他都是寻了外头的人,也不用熟识的,横竖得了银子,他会抽出一些分给人家,分的不算多,并不影响我们两个的所得,但奴婢头几次里打听过,他找的都是些游手好闲,或是不务正业的懒汉,每回抽个三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他们都乐意干这事儿的。”

拿出个三五十两银子,从前应付倒还过得去,这回这个玉佩,一开口要两千两银子……

“这个玉佩拿出去变卖之后,你得了多少银子?”

添香这会儿倒老实起来,不假思索的就回了句五百两。

郭闵安眉心一跳:“你从没有对王全起过疑心吗?”

添香啊了一声,呆呆的抬眼望过去:“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全把东西拿到外面变卖换银子,你全都不插手,也几乎不过问,他到底卖了多少银子,可曾给你看过凭证?”郭闵安面上的表早有所缓和,眼下看添香怔怔的,对他所问,显得极其茫然,于是心中便明白了。

从一开始,王全可能就寻了各种借口,并不曾将凭证给添香看过,所以添香根本就不知道,王全每次究竟得了多少银子,而分给她的,也只是她觉得,王全从没有糊弄过她罢了。

添香虽然跟在魏鸾边儿服侍,好东西不能说没见过,但那些东西究竟价值几何,她大概是心里没数的。

那枚玉佩,抛去它是元乐郡主之物不提,能变卖个两千两银子,应该是不在话下的,虽然当许大壮四处碰壁,可是单从刘子旺又费尽周折的找上许大壮,出两千两银子把玉佩买下来看,这东西,一定值那么多银子。

如果按照添香所说的,许大壮该只得了三五十两银子,拿余下的还有一千九百多两,她与王全平分,也最少该得八百多两银子,即便是他二人所分并不均,她看在王全忙前忙后的份儿上,把多出的几十两不要,也最少该得八百两,但是她说只有五百两银子到了她手上……

在这公堂上,这点子事,她就委实没有扯谎的必要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该说她什么好,说她傻,没心眼,她偏偏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偷了主子的东西拿去变卖。

郭闵安想着便摇了摇头,随手指了指刘子旺:“这枚玉佩,是当到了三十里当的,当刘子旺是花了两千两银子,把这东西从主顾手上收回去的。添香,两千两银子,你觉得,王全给你五百两,这是应该的吗?所以本官才问你,从前与你分账,你就从没有对他起过疑心吗?”

添香登时瞪圆了一双眼,霎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她看看郭闵安,又转头去看刘子旺。

刘子旺频频点头:“我们当铺是给出去有凭证的,的确是两千两银子买回来的,但不是从你口中的王全手上收的当。不过听你说的意思,也没什么错,这东西是许家庄的许大壮找上门来放当,那个人是许家庄中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同你先前所说,王全素里找的那些人,倒是很符合。”

添香一时间觉得眼前一黑。

这么些年来,她真的没少偷了清乐院的东西出去,哪怕是一年就那么两三回,可二姑娘的东西都顶金贵,随便偷个玉簪玉镯出去,少说能换个几十两银子,有时候她胆子再大些,偷了一整的宝珠,或是少见的稀罕物,那能换个上百两都不止。

这回的玉佩,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能换那么多银子,只是觉得齐娘和忍冬都那样看重,这东西该是清乐院中最名贵的了,所以当王全拿了五百两的银票给她的时候,她还吃了一惊,觉得能卖个一千两银子,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而那时候王全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的的确确是个小人,自己一个人吞了那么多银子,还糊弄她,说是她眼光好,挑的东西值钱,这回换了一千一百两,他也出手阔绰些,拿了一百两给替他们办事儿的人,余下的一千两,他二人一人五百两,这一二年内哪怕都不再干这样的事儿,也尽够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吞了近一半的银子……

添香哭丧个脸:“奴婢真的不知道……最早开始干这事儿的时候,奴婢也说过要看凭证,但他总是说奴婢不信任他,既然这样,倒不如一拍两散,后来说得多了,奴婢也就不再提了,况且每次得的银子又都没有少的离谱,也是奴婢自个儿不中用,实在没想过,这玉佩能换回来两千两银子……”

郭闵安便止不住的摇头:“所以你看,王全现在跑了个无影无踪,还吞了你那么多的银子,你还要替他周全隐瞒,这是什么道理呢?”

他说完了,又挑眉看过去:“你或许不知道王全在府外都认识些什么人,可这么些年下来,你们两个总归私交不错,他平会去什么地方,又或是结交什么样的人,你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知吗?”

添香这会儿心里是有气的,王全做人做事忒不厚道,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好赌。”添香是沉思了好半天,才幽幽吐出这么一句来,“他以前不好这个,是从奴婢偷东西到府外变卖,他手上闲钱开始变多之后,才开始赌的。奴婢之所有知道,是因为他偶尔回来跟奴婢借钱,他也知道那些银子奴婢都存放着,大多没动过,后来他借的次数多了,奴婢就会问,几次追问下来,才知道他在城中好几处赌坊都欠了银子。大人如果实在找不着他,不妨在城中赌坊寻上一寻!”富品中文

第三百零七章:与我无关

第307章与我无关

府衙的衙役带着人到许家庄去寻许大壮的时候,其实是很费了一番工夫的。狂沙文学网

许大壮这个人是多少年来的游手好闲,他爹娘从前有个小本生意,后来是死于一场山崩,而那场山崩属天灾,无可避免的,不是郭闵安是个好知府,这场灾祸他当年上报了朝廷,朝廷也拨放了一笔慰抚款,后来分发到各家手里,是按家中死伤的人数来算,死者一人补五十两,重伤三十两,轻伤十两,是以当初许大壮在这上头,还得了一百两银子。

说来那会儿隔壁的邻居们还眼红他,本来他爹娘都死于那场山崩,他又是个极不争气的,左邻右舍的还惋惜过,感叹这孩子将来要怎么活下去,可没成想慰抚款一发,人家得了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他爹娘那会儿勤勤恳恳,用心经营,买卖虽说小,但的确也有不少的积蓄。

只是可惜了许大壮不成器,他爹娘留下的铺子,原本还算生意不错,毕竟他爹娘为人淳朴又老实,那铺子就有些口碑,但到了他手上之后,他又不用心打理经营,又偷工减料,大约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迫关门歇业,从此再也没开过。

不过这有三五年过去了,他虽说好吃懒做,但总归不赌不挥霍,所以当年他爹娘留下的积蓄,也足够撑着他活到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吧,说不准如今手上还有些银子。

衙役们到许家庄去寻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家里,最初那领头的衙役还跑他是跑了,但一番打听下来,知道他是往酒肆去买酒吃,便带了人匆匆赶过去,却不想许大壮大白天的就吃多了酒,遇上衙门里的人,一听是要带他回府衙,他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明白,总之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很是折腾了一番,弄得一干衙役也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那领头的衙役发了话,干脆把人打晕了,一路抬回了府衙去。

及至于他们回到府衙时,许大壮人都没有清醒过来。

郭闵安冷眼看着他躺在地上,那酒气冲天,这大堂中全是醉酒之气。

他下意识的拧眉,脸色越发不好看:“叫你们去带人回来,你们带的这是个什么?”

先前领头的衙役听出他的语气不善,瑟缩了一回,上前半步去回话:“大人,他青天白的就吃醉了酒,我们也实在没办法,才跟他说明来意,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撒酒疯,还是借酒装疯,当场就撒泼起来,说什么也不跟我们回衙门来,我是没办法了,才叫把他打晕了抬回来的。”

郭闵安便立时意识到不对。

一个醉汉,会见到衙门里的衙役就撒泼打滚吗?

他觉得是不会的。

换句话说,许大壮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完全吃醉,只是酒多吃了几杯,一时有些上头,而遇上衙门里的人,他心里八成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所以他不敢到衙门来,才会借酒装疯,满地打滚,弄得衙役们束手无策。

郭闵安心下一冷,摆了手:“把他拖下去,拿冷水泼醒了,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再带他到堂上来。”

那衙役长松了口气,忙吩咐了左右上手去把人抬下去不提。

郭闵安转而看向添香:“你从没听王全提起过这个人?”

添香满脸的茫然,朝着他摇了摇头:“奴婢从没有听他说过,刚才也如实的回了大人,外面的事,奴婢是不过问的,王全也从来不说。其实奴婢多少知道,他在外头八成有些狐朋狗友,所以能替他干这样的事儿,还有就是他也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交不说多深,反正他出银子雇人家替他办事儿,事成之后,他分银子给人家就是了,但都是些什么人,奴婢从来都不问的。”

郭闵安反手摸了摸下巴,又叫刘子旺:“你当初是跟谁打听到许大壮的?”

刘子旺低下头去沉思了半天,仿佛真的是极认真的在回想着两个月前的事,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他才抬起头来望向郭闵安:“最开始的时候,是当铺里的小伙计说起,其实许大壮早在几个月前,也到三十里当放过当,也是死当,但东西没有多值钱,十几两银子的,几十两银子的,放过那么两三回,说他好像是许家庄的人,具体的就不清楚。草民听了之后,去了许家庄,大概其的打听了打听,这才找到了他的。”

这么说来,许大壮是早就没钱花了?

不应当吧……

郭闵安定了定心神:“你这个小伙计,现在人还在柜上吗?”

刘子旺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仍旧回了他的话:“自然是在的。”

那就是没有跑。

郭闵安正待要再开口问些什么,先前的衙役已经带着许大壮去而复返。

许大壮这会子浑湿漉漉的,显然衙役们也丝毫没有跟他客气,一盆盆的冷水兜头浇下去,他算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其实他心里真的是有数的,那会儿王全找上他,拿了那么值钱的东西,咬死了叫他非两千两银子不当,说是事成之后分给他二百两银子,他觉得这买卖稳赚不赔,哪里知道那东西会给他招惹上麻烦。

从衙门把魏家围起来,他就隐隐感到事不对了。

他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又不是个傻子,在外头行走,也结交的有朋友,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就怕哪天衙门里的人找上他。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或是犯了什么罪,可官府的事说不准的,万一拿了他瞎扣什么罪名,他孤一人,又不会有人替他伸冤辩白。

所以今天衙门的衙役找上他的时候,他才会选择借酒装疯,但是没想到这法子不顶用,人家直接把他打晕了带回来。

刚才被冷水泼醒,他本来还想借着酒气未散,继续装疯卖傻的,但是衙役们又跳出来吓唬他,说他再不老实,等会儿上了大堂,上了刑具,倒是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他本来就不是个硬骨头的人,叫这么一吓唬,当场就老实了。

这会子跪在大堂上,浑湿漉漉的,十一月的天又渐次冷起来,看着郭闵安那张没什么表的脸,没由来的就打了个冷颤。

郭闵安眯着眼瞧见了,冷笑了声,叫人去找了条毯子来给他裹上,才开口问他:“许大壮是吗?”

许大壮磕磕巴巴的说是,郭闵安一撇嘴:“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府衙来吧?”

他愣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郭闵安见他不言声,也不急着催他回答,只是继续问下去:“在魏家当差的王全,你应该很熟悉吧?没关系,一时想不起来,就慢慢的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本官的话就是了。”

他说完了,自顾自的斜了许大壮一眼,见许大壮嘴角抽动,肩头也抖动着,想来这个人真是胆小怕事的厉害,一上了大堂,就先心虚害怕了:“本官听说,你早几个月之前,就曾经到三十里当去放过当,全都是死当,十几两的,几十两的……衙役们打听过,你爹娘生前有个谱子,生意不错,且他们在生的时候,又低调,又淳朴,从不奢靡,应该存下了不少银子才对。况且当年山崩,朝廷拨发了一批慰抚款,按你们家的况,你应该拿到了一百两。这才几年过去,虽说你们家的铺子因你经营不善的缘故关了门,但你也把那铺面盘了出去,又换了一笔银子,怎么突然就要拿了东西去放死当?怎么着,你爹娘生前,一点儿银子都没给你留下?”

他话问到这个份儿上,许大壮其实已经有些跪不住了。

看样子,衙门里是把他的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的,才把他带回来的。

他心神慌了:“大人……”

“本官说了,别急着回话。”郭闵安的一声扬了音调,反而不叫许大壮回话,一开口就拦住了他的话头,“本官再问问你,你手上既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早几个月前,怎么拿了那些不值钱的去放当呢?本官要是你,手上缺了银子使,早该拿了家里最值钱的去放当。三十里当是齐州城中出了名的好口碑,价格又公道,一块玉佩,两千两银子,你孤一人,又没有成家,又不用养妻儿,两千两银子拿到手里,别说你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尽够了。你真是个糊涂人,还先拿些不值钱的去当啊?”

许大壮的面色煞白一片,早就没了血色。

郭闵安一直不叫他说话,可是每一次开口问他的,都是能叫他哑口无言的问题。

他怎么反驳呢?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王全?还是说他只是一开始舍不得这玉佩呢?

那玉佩根本就不是他的,而且他敢保证,这玉佩一定有问题,且问题大了去了。

他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不管怎么想,也该猜得出来,早前那两个月,官府把魏家围个水泄不通,不许进也不许出的,八成就是为了这个玉佩,要不然不会到今天倒腾出来,且郭闵安处处问话,其实都跟那玉佩是有关系的。

许大壮生硬的吞了口口水,再三的思忖下来,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把裹在上的毯子又拢紧了些,却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人认识王全,那个玉佩……那个玉佩,它也不是小人的。”

郭闵安面色一沉:“王全把东西给你,叫你拿去当了,但是两千两银子的东西,你就该随随便便替他去放当?他一个奴才,又算不上魏家有头有脸的奴才,凭什么有这样名贵的东西,你就没问过?”

许大壮哭丧个脸,几乎是喊出声来的:“他许给小人二百两银子,小人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再说他们这些人,在高门大户里当差的,手上有几件值钱的好东西,一点儿也不稀奇。小人知道他,他以前就拿过值钱东西找人替他去变卖或是放当,换了银子会分一些给替他办事儿的,小人也不是傻子,估摸着,那东西要么是主子们赏的,要么就是他从府上偷来的。这玉佩他咬死了两千两银子,说少一两银子都不能出手,这么值钱的东西,就像大人您说的……”

他略顿了顿,偷偷的去看魏业,又很快收回目光来:“王全又不是什么得脸的奴才,魏家的主子们怎么可能出手这么大方,拿了这样的好东西赏给他,八成就是他偷出来的。但是小人想着,那高门里,好东西原也太多了,尤其是魏家这样的人家,说不准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替他拿去卖了,转手就能得二百两银子,小人为什么不干啊?但小人哪知道就这么倒霉……今儿个衙门的官差找上小人,小人就知道全完了。”

“所以你借酒装疯,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玉佩很可能有问题了?”

许大壮又支支吾吾的说是:“那会儿官府把魏家给包围了,小人就已经有些慌了,总觉得跟这玉佩脱不了关系,实在是太巧了,这玉佩才出手没多久,魏家就出了事儿啊。小人就是齐州人,齐王下和……和……”

他有些怕,怕一句话说的不对,招来杀之祸,怯生生的去看郭闵安,果然见他脸色难看极了,便忙把这话给揭过去:“反正官府那么对魏家,一定很古怪,小人就怕极了,直到今天衙门的官差找上小人,我……”

他一面说着,仿佛说不下去了,双手撑在地上,不住的朝着郭闵安磕头:“大人您明察啊,跟小人真的没关系,小人也不知道这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一时贪财,为了二百两银子,才答应替王全干这种事儿的啊,您明察啊大人。”

“这齐州城有那么多的人,王全为什么会找上你?”郭闵安对他的告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从头到尾都表现的沉着又冷静,冷眼看着堂下跪着的人,冷静的分析这他话中究竟有何漏洞。

是啊,这齐州那么多人,王全怎么就找上了住在城外的许大壮呢?富品中文

第三百零八章:赌坊相识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零八章:赌坊相识第308章赌坊相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王全也不知道那玉佩的来历,可是他大概看得出好坏来,毕竟这种事情干的多了,总要有些眼力,才不至于贱卖了东西。

冒险一场,总不能说到头来得不到该得的。

他敢张口就说两千两银子……

这会儿郭闵安心里隐隐明白过来,如果王全和许大壮从前真的从不相识,又或者是相识无深交,王全怎么着也不会把那玉佩交给许大壮去处理。

两千两银子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给了个不相熟的人,且明着告诉人家,非两千两银子不卖,难道就不怕许大壮拿着玉佩跑了吗?

许大壮家里没了人,真正的孤家寡人,这要是跑了,他连找都没地方找去。

有那么值钱的东西在手,等离开了齐州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别说两千两了,就是一千两银子,许大壮把玉佩变卖了,也能逍遥自在的过完这一辈子。

是以等到郭闵安回过味儿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许大壮,嘴角的弧度重又扬了起来,叫了他一声:“恐怕,你还是没有说实话吧?”

许大壮不由自主的咽口水,喉咙一时发紧。

他其实从没有上过府衙大堂,平日里虽说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可爹娘留下的积蓄足够他用,他也犯不上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至多结交几个狐朋狗友,青天白日的吃吃酒,或是去逛一逛楼子,但也不是成天都去,他还没挥霍潇洒到那个地步,所以他几乎从没惹上过什么麻烦事儿,自然不会被拿到府衙大堂来问话。

今次算是长这么大头一遭,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位知府大人,也小看了朝廷里这些当官儿的。

三言两语的,知府大人就觉察出不对来了。

许大壮跪在那儿,下意识的反手去摸鼻尖儿。

郭闵安见多了犯事儿的人,往往心虚的时候,就好把手往脸前挡,可偏偏又不能生挡在脸上,就只能做些个小动作,极无意识的,可落在他的眼中,那就是心虚了,想交代,想说实话了,不过心中还有些犹豫挣扎罢了。

于是他清了一把嗓子:“你方才喊冤枉,叫本官明察,还你个清白公道,说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或者说是为了那两百两银子的得利,才肯替王全周全这个事儿,其余的,你一概不知。许大壮,你的这些话,师爷都会记下来,该怎么查,本官也心里有数,人家说清者自清,你要是清白的,本宫自然迟早还你这个公道,放你回家去,可你要是在公堂之上吞吞吐吐,知情不报,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郭闵安一面说,一面啧声咂舌,又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你既清白无辜,是王全连累你至此,你又凭什么替他遮掩隐瞒?这里头恐怕另有文章,保不齐是你早知玉佩来历,与他合伙儿起来的呢?”

“不是!”许大壮倏尔抬起头,一双眼瞪的极圆,反驳的极快,厉声就喊出了一句不是来。

郭闵安只是高高的挑眉,并不打断他,也不去接他的后话。

他在等。

等着许大壮内心的挣扎过去,愿意老实交代。

果然不出他所料,许大壮在高喊过那一嗓子之后,垂下头去,须臾复又抬了抬:“小人跟王全,是在城中一家赌坊认识的。”

赌坊,又是赌坊。

郭闵安面色微变,想起添香刚才的话来:“你从头说。”

许大壮哦了一声儿:“那大概是三个多月前了,小人进城来买东西,路过旺兴赌坊,那天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像是中邪了似的。大人您大可以打听去,小人虽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但小人知道什么不能碰,爹娘虽然给小人留下的有银子,变卖铺子也得了一笔钱,但小人家里从前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那点银子,小人老老实实的,过这一辈子也就过了,可要是在外头胡来,再好赌成性,那点儿银子压根儿就不够看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息:“那是小人第一次进赌坊,打从那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你几个月之前开始时不时的到三十里当去放死当,也是因为欠了赌债了?”

许大壮忙不迭点头:“一开始小人欠的不多,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的,家里头还留下的有些值钱东西,三十里当价格公道是出了名的,小人那时候觉得,家里的东西,留着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还不如拿去放了死当,换些银子回来,还了赌债,再去赌一把,说不准就全都赢回来了,只是没想到……”

他后头的话没说,也是没脸再说。

郭闵安知道,这赌是不能沾染的,原本他刚上任的那两年,曾经动过禁赌坊经营的念头,可是无奈时下风气便是如此,他从前在外阜为官时,赌坊也是开的遍地都是,要说禁了,那不是一两天能办成的,在政绩上未必有什么帮助,说不准还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骚,敢开赌坊的,谁家背后没点儿家底,没点子势力和倚仗,他要禁赌坊经营,一时不防备,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反而要把自己的前程全都给断送了,故而这事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郭闵安从来都知道,赌这个东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碰了戒不掉,其实也都是许大壮这样的心思罢了。

一时在人家赌坊输了银子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能赢回来,说不准还能赢回来的更多些,可到头来,真正能靠这个发家致富的,才有几个人?更多的,不都是输了个倾家荡产,变得一穷二白的吗?

郭闵安无声的叹了口气,顺势把许大壮没说完的话接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却是越陷越深,你几次到三十里当去放当,也只是勉强把这个窟窿给填上了而已,然而你又不甘心,原本还能潇洒的过日子的,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就总想在旺兴赌坊把银子给赢回来,而王全,就是那时候找上你的,你们两个,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是吧?”

许大壮说是,声儿已经比先前沉闷了许多:“小人后来才知道,王全是旺兴赌坊的常客了,他在那家赌坊赌了好几年,来来回回的,有赢有输,不过还是输的银子更多些。当初小人最后一次到三十里当去放当,把银子拿去赌坊还赌债,还有三十多两银子没还清,赌坊也有赌坊的规矩,而且旺兴赌坊也还算是客气,给了小人一个月为期,只要一个月内把剩下的银子还上,就没事儿,不然小人这双手就保不住了。”

他说起来仿佛还心有余悸,打了个冷颤:“三十两银子,说多不多,可说少实在又不少,小人前前后后在旺兴已经输了小三百两,家里凡是值钱些的,也都拿去放了当了,剩下的都不值钱,就是都去当了,恐怕也就勉强凑上三十两银子,可这银子全还了赌债,小人的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郭闵安面色阴沉,铁青个脸:“你自己要进赌坊,没有人逼着你去赌,到还不起赌债了,你倒想起来,你的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小人起初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他拖了音,抬眼看过去,却发现郭闵安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更多的是哀其不幸的样子,仿佛对赌博二字深恶痛绝。

许大壮就明白了。

他欠了多少赌债,输掉多少银子,和这位知府大人都是没有关系的,知府大人还能耐着性子听他说这些废话,只是为了想弄清楚,他和王全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知府大人感兴趣的,是他后面的那些话……

许大壮略抿起唇来,便将方才已经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些委屈和抱怨,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他再次抬起头时,转了话锋:“也许是那阵子小人的确是整天都垂头丧气的,而且赌坊里头常来常往的,其实大家彼此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王全就找上了小人,而且是他主动帮小人把那三十多两银子给还上了,还了银子之后约莫有四五天,他就拿了那玉佩来找小人,说知道小人日子难过,替他把这玉佩变卖出去,就分给小人二百两银子,往后再得了好的,只要这回小人能办得好,他就还交给小人去办,大家有银子一起赚,日子也好过些。”

郭闵安心下嗤笑不已。

果然和他猜测的也差不多,反正就是先笼络人心,和人家交好,才肯把东西拿出去叫人家替他办事儿,又不怕人家会带着东西跑了。

王全这一手,办的倒是不错。

三十多两银子舍出去,换回来的是许大壮对他死心塌地,把他当知己一样。

“你就不问问他这玉佩的来历吗?”

既然是当朋友处的,那就没什么不好问出口的,那么好的东西,从哪里的来的,难道许大壮就一点儿也不好奇吗?

许大壮那头却冲着郭闵安摇了头说没有,郭闵安略一拧眉,拿询问的目光投过去,许大壮瞧见了,便又自顾自的回他:“小人刚才也说过的,有些事儿根本就不必问。其实那时候小人就怀疑过,也许是他从什么地方偷出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从魏家偷出来的。其实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真不该长久的相处,但那时候小人走投无路,二百两银子对小人来说……”

他一面说,又吞了口口水:“小人一直想把输掉的银子赢回来,可前前后后小三百两,想赢回来,一来需要本钱,二来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呢?可是替他卖块儿玉佩,就能得二百两银子,小人的确是动心了。再加上王全先前那样仗义,替小人还了银子,又从没提过还钱的事儿,小人便觉得,他即便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去变卖,那也不过是为了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小人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是啊,更何况早前几个月,你又往三十里当当过好几回东西,所以当王全把玉佩交给你,说了非两千两银子不当的时候,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三十里当。”郭闵安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你觉得这东西他既然敢开那个价格,就一定是值那个价儿,兴许还要更高,你拿到三十里当,小伙计又认得你,这笔买卖当场就能谈成,你平白得了二百两银子,又不怎么出力气,真是美事一件。只不过是后来生意一直没谈拢,这在你意料之外了。”

他又低下头说是,其实什么都叫这位知府大人看的透透的,许大壮又叹了声:“一来二去的有好些日子,东西就像是砸在小人手上了一样,小人心里着急,毕竟王全说过,这回办得好了,往后有这样的事儿,就还交给小人去办。他出手真的大方,两千两银子的东西,一张口就分给小人二百两,小人也怕他觉得小人办事不利不中用,往后有这样的好事儿,再不会想着小人,所以几次见王全,都表现出深感歉意的模样,反倒是他来安慰小人,说这东西价值不菲,两千两银子的确不好谈拢,也不急着出手,慢慢来。”

这么说起来,王全倒还真是个有人情味儿的人,他自己要变卖银子,他反倒不急,还转过头去安慰许大壮。

不过……

也许王全的本意并不是要安慰他,而是怕他觉得事情难办棘手,玉佩两千两银子根本就卖不出去,他带着玉佩整天跑当铺,浪费口舌,到头来一无所获,时间长了,他不愿意干了,撂开手不管了,王全还要再费工夫去寻了别人来帮忙。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王全松了口,差点儿以一千多两银子把玉佩当初去吗?

“后来你不是差点一千多两银子把玉佩给当出去吗?这也是王全松的口,叫你去的吗?还是你见这东西死活当不出去,怕二百两银子落了空,去劝王全放一放价格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三百零九章:幕后人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零九章:幕后人第三百八十三章恍惚的人影

崔长陵到襄阳有三天了,哪儿都没去,府衙、广阳王府,他理都没有理。

王羡一开始不放心,觉得这样不妥当,后来崔长陵为了宽她的心,与她说了实话,他是故意的,就是要晾着萧佛之。

那天夜里,萧佛之果然没到驿馆去见他,崔长陵心里就已经有了谱。

晾上他几日,没什么不稳妥,更没什么不合适的,萧佛之自己要是着急了,早就该找到驿馆去了。

这三日他天天带着王羡在襄阳城四处转悠,也往城郊去看过风景,只是每每出门,都留下了浓墨,叫青衿和子衿两个扮作男装模样,另有带了两个小厮。

后来回到驿馆中,崔长陵也问过浓墨,萧佛之倒是也去找过,只是听说崔长陵带着王羡到城中去转了,萧佛之好似反而不急了一样。

崔长陵说的那些话其实很敷衍,说什么初到襄阳,四处走走,也感受感受襄阳的民风。

其实有什么好感受的?

陛下派他来是查案的,不是叫他微服走访,代天巡牧的,可偏这样经不起推敲的话,萧佛之反而真信了一样。

如今一连三天过去,他还真就不急不躁。

这日王羡百般无聊的跟在崔长陵身后,眼看着出了北城门,她扬声叫夫子。

前头崔长陵脚步顿了顿,回过身看她:“做什么?”

她小嘴撇着,见他只是顿了那么一会儿,立马又迈开步子,径直出了城门,心下无奈,只得小跑似的追上去。

崔长陵腿长步子大,这会儿城门口往来人多,他嫌吵得慌,又不爱在这儿多待,想着这丫头有话说,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火呢,站在城门下同她掰扯,只怕是掰扯不清,是以也没存了等一等她的心思,看起来就走的很急。

王羡追上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夫子怎么走的这样快,倒像是要把我甩下似的。”

她小跑着急出一头的汗,崔长陵无奈至极,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城门口人太多了,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驴脾气上来不分时间地点,没得耽误了人家过路,我才走得快了些,倒忘了你要追上来,这小跑着追人很辛苦吧?来,快擦一擦鬓边的汗。”

身后丫头小厮笑成一团,声儿倒是极力隐忍了,可忍不住,偏有人的笑声溢出来,钻进了王羡的耳朵里去。

于是她要接帕子的手就顿住了,虎着脸:“夫子怎么还笑话我?”

崔长陵说没有,见她不接,自个儿上了手与她擦了汗:“眼见着要起风,你挂着满头的汗,受了风是要做下病的。”

等手上动作做完了,她又变成那个爽利的小郎君,崔长陵把帕子收回袖口里揣着:“刚才突然叫我要干什么?”

她面上写满了不情愿,扯着衣角玩儿了好半天,瓮声瓮气的:“这都已经是第四天了。”

崔长陵心下长叹,立时便明白了她说什么。

果然是不能叫她绊住脚,这事儿没法子在城门口说,人来人往的,还不定哪只耳朵就听了去,也不知这人群之中,究竟有没有他刺史府的耳朵。

崔长陵抬手想去揉她脑袋,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外头,讪讪的把手收回来:“觉得我晾着萧佛之太久了?”

她点头,又摇头:“不单单是萧佛之——早在南漳县的时候就给刺史府下了令,拿了郑檀道的权,到今儿个这都多少天过去了,夫子最晾着的那一个,不是郑檀道吗?”

他说是:“那又怎么了?”

王羡下意识拧眉:“夫子?”

崔长陵噙着笑朝她招了招手,又迈开步子往前走,后头的小厮有眼力,知道这是不叫他们跟着,便驻足站在原地,还捎带着虚拦了青衿与子衿一把。

那毕竟是王羡从王家带来的丫头,他们也不敢真的就上手去拦,只是陪着笑脸与她二人说着话,眼看着郎君带着小郎君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远,才收了声不提。

王羡跟过去,心下愈发狐疑:“你怎么又这样神神叨叨的呢?”

崔长陵心说这丫头如今与他说起话来,是越发口无遮拦了,只是面上也不为这个说教她:“我晾着萧佛之四天,你见他着急了吗?”

她摇头说没有,他便又问:“那你觉得,他和郑檀道私下里会没有往来吗?”

“这……”她犯难,咬着下唇认真的想,临了了又摇头,“在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郑檀道还是替他顶罪名在前的,没有说人家一出事儿,他这里立马撂开手不管,他也怕郑檀道攀咬他。”

“这便是了。”崔长陵欣慰的笑,“他私下里同郑檀道一定有往来,可他仍旧不急,说明郑檀道自己不急,又或是人家分明急了,萧佛之却不帮人家帮外头的事儿,既然已经晾着了,也不在乎多个一天两天的,横竖他手上没了权,已经什么都办不了了,如今我人也到了襄阳,也不怕郑檀道会猝死家中了,是不是?”

王羡犹豫了须臾,恍然大悟:“你是要等着郑檀道等不及了,又或者叫他以为,萧佛之把他舍弃了,再出面去提了他来问话,十有**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笑吟吟的,小手握了拳在崔长陵的胳膊上抡了一拳头,“从前倒也没觉得,如今才发现,你其实一肚子的坏水。”

“从前是因为你太过于高看我,可实际上我食人间烟火,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算计的人。”崔长陵握住她的手腕,不叫她做妖乱来,“正好趁着这几日四处走一走,也看看襄阳百姓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他说起这个,王羡小脸儿便一沉:“可连日来咱们所见襄阳百姓皆安居乐业,日子过的不错,城里城外也少有贼子歹人,那这么看来,萧佛之这个刺史不是干的挺好的了?”

干的到底好不好,也不是单从这上头论的。

崔长陵有心与她慢慢的解释,眼角的余光扫过,却只见了一道人影似是一路跑着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那人速度又快,他余光竟一时间看了个恍惚,故而话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下意识的先回护了王羡一把,把人挡在了身后。

第三百八十四章花想楼中小娘子

王羡是受了惊吓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在崔长陵回护她的第一时间,她感到一阵风吹来,与微风拂面是不同的,那像是外力而带来的一阵急烈的风,到了他们身边时,又猛然停住。

她后背几乎浸湿一层,壮了胆子探着身子出去看,却又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来。

崔长陵的面前不远处,跪着个……小娘子?

王羡下意识的皱眉,想往外挪着站出来,奈何崔长陵拦着不许,死命的挡着她的胳膊,又把她按了回去。

她不满,却又反抗不过,只听见崔长陵沉着一把嗓音不悦的问:“什么人?”

他大约为着女郎的突然出现而不满,更为她行踪诡异吓到了人而生气,方才回护王羡时,他能感受到她身体在颤抖。

崔长陵环顾四周,却只见这小娘子一人而已。

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小厮已经快步上了前,两个人是挡在崔长陵身前去的,至于青衿和子衿,自然一左一右的站在王羡身侧,把她保护的严严实实的。

那里跪着的小娘子好似在抽泣,肩头一抖一抖的:“民女有天大的冤情,求令君做主。”

她知道崔长陵的身份——

王羡心中警铃大响,小手戳了戳崔长陵的后背。

崔长陵也不回头看她,知道她担心:“你知道我是谁?”

那小娘子未曾开口,也不敢抬头,低垂着的脑袋又拼命的点了点。

崔长陵嗤了声:“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这样一个人跑到我的面前拦我去路,到底是有冤情,还是别有居心呢?”他略扬了声儿,“女郎行踪诡异,突然只身出现在我面前,所言又有几句是真可信呢?你有冤情,刺史府衙门的大门日日开着,女郎还愁没地方伸冤吗?”

他说着脚尖儿转了个方向,似乎扭头向走。

那小娘子看似没有抬头,但却一直都把目光落在了崔长陵的身上,此时见他要走,跪在地上拖着膝盖往前行了三两步,终于抬起头来。

那一眼,惊为天人。

崔长陵初见王羡时,便觉得这是个生的俊秀的小郎君,他见过许多女郎,大多出身簪缨世家,坊间小娘子他见得不多,姿色上乘的便更少,能被他记住的,更是寥寥无几。

而对于王羡来说,从小是混迹在贵女堆里的,后来入建康,又为着荀嬿的缘故,同那些高门中的妇人也有走动,她见过不少好看的女郎,各等气质不同的都有,眼前这一个……

她那张脸若然细看,其实只能算得上清秀二字,可难得的是她周身气质不俗,虽生于市井中,却带着一派婉约清丽,脱俗不凡,加之她大约饱经沧桑,眉眼间的愁苦与老成,更叫她平添三分楚楚可怜。

可是说来又奇怪,看她骨骼面相,绝不像是生于南方的女郎,举止做派倒也还算是柔和,可骨子里又仿佛生来带着一股桀骜。

王羡一时竟说不上来她究竟是楚楚可怜的清婉佳人,还是桀骜难驯的女中豪杰。

只是在回过神时,一声惊叹低呼出声来:“她真好看啊……”

崔长陵下意识回头看她,见她一双眼都看的有些发直了,不由的拿手肘往后戳了她一回。

王羡这才回了神,清了清嗓子,又低声叫崔长陵:“夫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郎……她周身气质如此不俗,真不像是生于市井中的人,但我瞧她眉眼间又带三分沧桑,眼角低垂时透着一股子可怜劲儿,可她抬头望过来,眼角微微上挑时,又是说不尽的风流……”

风流韵味,用在一位女郎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词。

她不懂,崔长陵却是明白的。

哪有好人家的女郎会染上这样的气息,又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副做派。

崔长陵黑了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民女名唤顾盼,住在……住在……”她好似有难言之隐,却因王羡先前一番话,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崔长陵,唯恐招了他生厌,“住在城外的花想楼中。”

这名字,和元祈的妙玉楼有异曲同工之妙,崔长陵乍然听来,便已知那是什么样的去处,果然这小娘子不是什么正经人!

顾盼这名字取的倒也有趣儿,他心下冷笑,刚要开口,王羡便先接上话来:“是顾盼生辉那个顾盼吗?”

她问了一声还不算,又扯了扯崔长陵的袖口:“夫子,这花想楼听来同元祈的那个妙玉楼,总觉得怪像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你的错觉!”崔长陵咬着牙把袖子往外抽了一把,回头去瞪她,恨她一个士族女郎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往外说,如今真是跟着他在外行走久了,什么都不顾了吗?

王羡叫那一眼给吓住了,讪讪的收了声,什么都不敢再问。

顾盼还跪在那里,声儿仍旧浸上哽咽的意味:“令君,民女……”

崔长陵一抬手打断她:“你说有冤情,我叫小厮送你入城,你只管到刺史府衙门去鸣冤就是了。”

“不——”顾盼却突然激动起来,“令君,您把我送去,就是送我去死啊——我的冤屈,萧佛之解决不了,也不会替我解决!”

崔长陵这才来了兴致。

刺史府衙门解决不了她的冤屈,她甚至怕成了这样子,进刺史府,怕有去无回,说起萧佛之也不以府君大人相称,反倒直呼其名。

崔长陵啧的咂舌,这才终于肯正视顾盼:“萧府君身为襄阳刺史,得天子隆恩,我到襄阳几日,所见城中百姓日子也都过的富庶,怎得到了你的口中,他好似成了个平庸碌碌的无能官儿?”

他扬声反问,临了了又把话音一沉,透着些威严:“顾盼,诋毁朝廷命官,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他知道了顾盼的来历,心下多少有些不耐,自来他便最厌烦同楼里的小娘子打交道,刚回建康那两年,也有同僚带着他进过楼子去做些寻欢作乐的事情,可他提不起兴致,也觉得那种地方和那些人,平白玷污了他的一身清直,后来便再也不去了。

这会子有个楼里的小娘子这样当街把他拦住……

崔长陵揉了揉眉心:“别的不说,我且先问你,你从哪里知道我的身份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三百一十章:人死了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一十章:人死了第310章人死了

其实心虚不心虚的,这都是自个儿心里清楚就行的事儿,真没必要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夏贵年到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这位知府大人,今儿个是不打算给自己留任何的情面了。

他开赌坊的,背后一定有贵人帮衬着,他不说,平日为人也低调,但是郭闵安应该心里明白,但是如今为着一个王全……

事实上,他根本就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贵年的脸色微微有些许的变化,正视起郭闵安来:“大人,王全的确是我们赌坊的常客,现在他犯了事儿,我尚且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但大人您派了官差到我们赌坊去问话,我也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大人了,至于我和魏老爷之间的事情,就不牢大人费心了吧?”

还挺硬气的。

可是夏贵年的硬气,并没有持续很久。

郭闵安一直在他丢出那番话之后,就晾了他很久。

或者说,是晾着这大堂上的人,很久很久。

他一直都没说话,明镜高悬的匾额高高的挂着,趁着他的那张脸,说不出的肃然。

直到府门口一抹青蓝色的身影,踩着细碎的步子,在这十一月的天气,顶着一头的汗珠,神色慌张的一路跑进大堂,才打碎了这堂中静谧。

郭闵安眯眼看去,那是白安手底下常带着的一个小衙役,他不大叫得上来名字,只知道是去年才进了府衙当差,白安好像还挺待见他。

白安也瞧见了他的神色慌张,还有那一头的汗,心头一紧,放低了声儿:“你们是在王家查出什么了?”

那衙役连连点头,这举动却引得魏业原本就紧攥的拳头,越发紧了三分。

白安的声音虽说刻意压低了,可怎奈这大堂上实在过于安静,他的话,便仍旧飘进了郭闵安的耳朵里去。

郭闵安咦了声:“怎么回事?”

白安在那衙役之前先横跨出来半步,回了郭闵安的话:“我带人在王家见过王全爹娘后,便又忙别的,但是王全莫名失了踪,他爹娘的话也未必全然能信,所以我留了一队人,在王家搜查来着。”

郭闵安对此倒显得十分满意,到底白安跟着他有年头了,他也一向看重白安,办起事儿来,有条不紊,且的确是个有主意的。

他略点了点头,才又看向先前一路小跑着进门来的衙役:“你们在王家查出什么来了?”

“王家的后院儿,挖出了一具尸体,叫王全的爹娘反复看过,也把他媳妇叫去看了,就是王全。只不过……只不过……”

他吞吞吐吐的不再说,郭闵安眉心隆起小山峰,直觉便不好:“只不过怎么样?人是已经分辨不出模样了吗?怎么还要叫他爹娘跟他媳妇儿反复确认?”

那衙役一吞口水:“回大人的话,就是分辨不出模样了,叫人毁了容貌,脸上一块儿好地方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而且那尸体……真是惨不忍睹,王全的右臂也叫人砍掉了,不知道哪来的深仇大恨,杀了人,还要作践尸体,真是造孽的,又埋在人家家后院墙根儿底下,这不是恶心人吗!”

他说来有些义愤填膺,白安却留意到,郭闵安有些出神,显然心不在此,于是便上前去,扯了那衙役袖口一把,见他回头看向自己,才冲他摇了摇头,又往宝座上丢了个眼神过去。

那衙役有些后知后觉,此时看去,才发觉郭闵安在出神。

魏业似乎也吓了一跳,这好端端的,怎么人就死了?

郭闵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爹娘呢?”

那衙役哦了两声:“这会儿没带回府衙,上了岁月,突然从自己家后院挖出自己儿子的尸体,老两口哭死过去好几回,这会儿实在没法带回来回话,就把人先扣在他们家里了,小人紧着回来回大人一声,看看是把人带回府衙,还是继续扣在家里,安排人看牢了。”

郭闵安低头扫过堂下跪着的人,再抬眼看看那衙役,最后竟把目光落在了魏业的身上。

魏业其实一直都有偷偷打量郭闵安的,这会儿冷不丁跟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心下一惊:“郭大人?”

“王全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魏业一拧眉,有须臾的愣怔,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郭闵安这是在……怀疑他?

为什么?

他心下第一反应便是,弄不明白郭闵安到底想要干什么。

魏业胸口提着一口气,自然也憋着一口气,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剧烈的起伏不定,如此循环往复好几次,才稍稍平静下来:“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我有什么好意外?又有什么好不意外?王全是我们魏家的奴才,也有卖身契,但他并不是家生的奴才,多少年了,我连正眼都未必瞧过他。不是这回出了玉佩……总之大人很明白,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么多年在齐州城,我虽不轻易与人为难,可也一定是个睚眦必报的。王全吃我魏家的,用我魏家的,拿着我的月例银子,还要偷我魏家的。他现在死了,我也不瞒大人说,我觉着他死得好,这样的人,活着也是个祸害罢了。但大人问我意外不意外——”

他昂起下巴来,高高的挑眉:“其实说到底,是个不相干的人而已,他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说来,未免显得冷血冷情,可是仔细想想,又仿佛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王全是死是活,和魏业没有半点关系,而魏业的心里,其实痛恨着这个奴才。

郭闵安撇了撇嘴,好像是把魏业的这番话掂在舌尖儿上,细细的品味过一回,才打发了先前那衙役:“你回去把王全的媳妇儿带到堂上来,至于他爹娘,暂且安抚在王家,派人把守着,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如果要问话,再传上堂吧。”

那衙役欸的一声应下,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提。

他大概真的很上心衙门里的事,又或者是白安指点的好,所以他去而复返很快,前后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罢了。

他再进门时,身后跟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哭的两眼通红的,人都有些不大清醒了一样。

郭闵安把惊堂木在手上转过,轻轻拍一回,这才拉回了女人的神思。

先前的小衙役先上前半步:“大人,这就是王全的媳妇宁氏。”

郭闵安哦两声,见宁氏跪下去,就正好跪在许大壮身旁,他横过去一眼:“宁氏,王全从前也常常不回家去吗?”

他是开门见山,一点也不跟宁氏绕弯子,宁氏被先前他惊堂木的一下给惊到,这会子听了他问话,也渐次回了神,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他常常不在家里住的,这两年尤其是这样。从前还好些,但是这几年,他有时候会突然带回家一大笔银子,又不叫我们声张,也不叫我们问来路,有时候又会突然好几天不回家里看一看,突然出现了,也是跟家里要银子的,还是不叫我们问他拿去做什么。其实后来……”

“后来怎么样?”宁氏说着又抽泣起来,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郭闵安登时来了精神,“后来你有发现他的古怪吗?”

宁氏点点头:“我嫁给王全这么多年,他什么德行,我是清楚的,要说他在外头有别的营生能挣银子,魏家的差事,他早就不干了,所以我后来有一段时间,跟踪他盯着他,发现他偷了魏家的东西拿去变卖,但是……但是我怎么算着家里的银子,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郭闵安愣了下,“你所说的不对劲儿,是指什么?”

“大人,王全他曾经最多的一回,拿回家去三千多两银子啊——”宁氏突然抬起头来,显得有些激动,“我们平头百姓,一辈子都见不了那么多银子。那张银票,他交给我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伸手接,天知道他在外头干了什么,竟然能带回家那么多银子。而且都这么久了,魏家的差事,他还是干着,那才有多少银子?他一个月的月例银,至多不过二两银子,就是逢年过节的,魏家老爷和夫人善心大,对底下的奴才打赏多,他那样不得脸的,也最多多得一两罢了。三千两银子,他在魏家干一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

宁氏此话一出,郭闵安便顿时怔住。

他原本以为,宁氏只是不知道王全曾经频繁的从魏家偷东西出来变卖,而且她这样的女人家,又没什么见识,也不知道王全偷出来的东西值多少银子,又能变卖多少银子,所以王全频频带了银子回家,几十两的,几百两的,她就觉得心下不安,古怪极了。

然而郭闵安万万没有想到,王全竟曾经一把手带回家三千两银子。

他不算是寒门出身,他爹从前也经营过铺面,只不过生意做的小,全是为了供着他寒窗苦读,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后来他高中,他爹就把铺面给关了。

那时候他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也最多赚个百八十两,且那样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要是遇上年景不好,一年辛苦下来,可能连五十两银子都赚不来,一家子大小,再供着他读书,还是要栓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恨不得把嘴都给挂起来。

至于后来他有了出息,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做生意的人家也见得多了,慢慢的也知道,像是魏家这样家大业大的,一年下来万八千儿都是稀松平常,但那也只是丰年而已。

可是王全呢?

王全在外头没有正经营生,全靠魏家给他的月例养家糊口,他凭什么能带回三千两银子?而且按照宁氏的这个说法,那也只是王全带回去银子最多的一次,平日里隔三差五的,他还会往家带。

他下意识的看向夏贵年:“在你赌坊里头赢的?”

但是夏贵年显然迟疑了。

他这一迟疑不打紧,郭闵安心下立时就起了疑,扬声叫白安。

白安上前去,拱手叫大人。

郭闵安嗤笑出声来:“你带人再去旺兴赌坊,本官要查他们的账!”

夏贵年瞳孔登时放大:“大人,草民从没有做过贪赃枉法的事情,好端端的,要查赌坊的账,大人总要有个正经的理由吧?”

“正经的理由?”郭闵安把这五个字呢喃过一回,反问回去,“你觉得什么算是正经的理由?王全是你赌坊的常客,是你亲口说的,跟你往来不少,也是你自己承认的,现在他人没了,死在自己家后院里,宁氏说他曾经多次往家里带大笔银子,最多的一次竟然高达三千两——夏贵年,本官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王全在你旺兴赌坊赢了银子,而你眼红他,行凶杀人,现在本官要查你的账,是为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这理由,夏掌柜觉得,够吗?”

夏贵年连指尖儿都在打颤:“大人,您这是无凭无据的,凭空栽赃,草民不服!”

可是他再怎么不服,事实摆在眼前,王全的确是死了,且死的那么惨。

虽然郭闵安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杀了人,还要毁了王全的脸,砍了王全的右臂,但是目前看来,他的死一定是蹊跷的很的,而夏贵年这样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些。

他冷静下来细想,又叫住白安:“多带些人,好好的打听打听,王全这两三天,到底有没有在旺兴赌坊出现过!”

这么说,就是真的在怀疑夏贵年了。

夏贵年神色一凛:“大人,您仅仅凭着王宁氏的一面之词,就这样子怀疑草民,要查赌坊的账,难道就不怕有人对您的行径不满,对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你的意思是,你在齐州城开赌坊,背后有贵人相帮,也有贵人替你撑腰,本官今天要动你,要动你的赌坊,只会自讨苦吃?”郭闵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你尽可以,试上一试,且看看,本官怕是不怕!”

第三百一十三章:再次见面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一十三章:再次见面第313章

魏业回家了,安然无恙的,从府衙大堂,堂而皇之的离开,一路回了魏家去。

旺兴赌坊被迫上了门板歇业,实在没办法,掌柜的被关押在府衙大牢里,说是沾上了人命官司,调查清楚之前,不许赌坊开门营业,连所有的账本,也都一应被查抄了去。

城中的老百姓摸不着头脑,照理说王全是魏家的奴才,人死了,怎么魏家反倒被摘的干干净净的,魏老爷往府衙走一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是出去外头逛了一圈儿,没发现有趣的东西,便兴致缺缺的回了家。

而夏掌柜呢?人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今儿个府衙外旁听的百姓还隐隐听得出来,人家背后有靠山,那靠山了不得,名讳连知府大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只敢支吾过去,可饶是如此,还不是给扔到了大牢里去吗?

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说不好,也猜不透这些达官贵人的心思唷。

却说魏业回了家中去,人至于府门前时,一抬眼,脚下顿住,把那门匾深深望进了眼中。

他深吸口气,提步又上台阶,正要进门,只见王川从影壁墙后闪身绕出来,神色略显得有些慌张。

魏业一眼瞧见,脚步立时就收住了:“你这样神色匆匆的,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去府衙之前,赵隼来了,且指名道姓要见魏鸾,还是黎晏有话交代他的,总不会是……

魏业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清乐院出事了?”

王川连连摇头说不是,又侧了侧身,把路给让出来:“齐王殿下来了,奴才瞧着,是来者不善,跟您就是前后脚进的门,这会儿在正堂等您。”

黎晏?他当然是来者不善了。

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黎晏还能对他有什么好感?

那样的阴谋算计,怕黎晏都觉得心惊不已,更何况他种种算计,把孙氏,把魏鸾都放在其中。

那是黎晏心尖儿上的人,打小就捧在手心儿里的,谁都不能碰一下,哪怕是她的至亲也不行,更何况,如今他和魏鸾之间,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牵扯,也无非是他利用了魏鸾的亲娘,又养了魏鸾十几年罢了。

魏业深吸口气:“他来者不善是正常的,可是我不在府上,他应该知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你没说我在府衙未归吗?怎么叫他进了门?”

这话问的其实糊涂,但魏业也有魏业的道理。

黎晏就是再尊贵,也没有擅闯人家私宅的道理,只不过是他这尊佛难拦一些而已。

王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压低了声儿:“齐王殿下来的时候就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奴才听着,公堂上的事儿,殿下像是多少知道一些似的。后来奴才算了算赵隼离去的时辰,再算算殿下到咱们府上来的时机,恐怕……”

他略顿了声,见魏业提步进门,忙跟上前去,才又接上前话:“只怕赵隼从咱们府上离去,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去了府衙。今儿府衙升堂问案,郭大人不是没有闭门吗?城中好些百姓都去围观旁听,这会儿已然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那看样子,黎晏是为今日府衙之事而来的了?

魏业想过很多可能,黎晏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把当年的事情挑明了,摆到明面儿上,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今日的情形。

黎晏为何而来他心里大概有数了,可黎晏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却拿不准。

算计了这么多年,也自以为精明了这么多年,现而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怎么去应付,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魏业眯起眼来:“那把刀,还在吧?”

王川并不知道今日堂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以魏业突然问起家里的那把刀,他登时愣了下,然则也只是一瞬而已,便点了头,跟着又问回去:“那么要紧的东西,奴才日日都去盯着的,老爷怎么突然问起来它?”

魏业摇了摇头:“也许是叫清乐院的玉佩弄得昏了头,生怕出什么事儿,而且今天公堂上,夏贵年说……”

他又顿住声儿,盯着王川看了很久:“你还记得许敬山吗?”

王川瞳孔一缩:“老爷,虽说在府里了,可终归还是怕隔墙有耳,您说起许阁老,多少还是……”

“多少还是敬着些?”魏业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许敬山当年在京城里,对咱们魏家人,不也客客气气的?有些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王川,你说许敬山这个人,会不会想在齐州城中分一杯羹呢?”

他说分一杯羹,王川有些听不明白,于是挠了挠后脑勺:“老爷指什么?”

“夏贵年的赌坊,叫郭闵安查了账,但是郭闵安看过账本后,说果真有朝中大巨,做了夏贵年的靠山,而且他言辞之间,无意中说了个许字,忙又收了声,我在想”魏业拖长了音掉,脚步也渐次慢了下来,“我在想,会不会是许敬山。”

许敬山,和旺兴赌坊吗?

王川眉头一拢:“是不是许阁老,对老爷会有什么影响吗?”

魏业侧目过去,也只是匆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

正堂前,赵隼站在垂带踏跺下,仿佛在等什么人。

而魏业知道,那就是在等他。

这样反客为主,实在是叫人感到不快,偏偏又无从发泄。

黎晏从前真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知道黎晏是这天底下最眼高于顶的人,比之秦昭,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是天子胞弟,从小养的那样金贵,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是应当应分的。

但过去的十几年里,为着魏鸾,黎晏对魏家人始终客气,即便是偶尔得见章氏一回,章氏那样不成样子,黎晏也少有为难,更不要说这样趾高气昂的姿态……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和魏鸾没有血缘关系,便再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黎晏可能忘了,他不敢他永远都不敢主动揭穿事情的真相,不敢揭露魏鸾的身世,那无异于,自己亲手断送了他和魏鸾的前程与将来。

这样的黎晏,束手束脚,畏首畏尾的,又凭什么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魏业仿佛在突然之间,找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奋力抓紧了,又用足了浑身力气,不停地向上攀爬。

他上前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平静无波:“让殿下久等了,府衙上知府大人问话问的久了些。”

而不出魏业所料的是,黎晏对魏家人再不愿意端着那些表面上的客气,赵隼自然就明白了他主子的心意,如今再见魏业,连寒暄都不肯。

赵隼往旁边儿让了让,顺着魏业的话就接了过去:“我瞧着,郭大人也没怎么问魏老爷,倒是为难夏掌柜更多些,说到底,好些事儿,郭大人是不知情的,正因为不知情,所以看在齐王府的面子上,对魏老爷您,还是留了情面的,您说呢?”

魏业正要提步上垂带踏跺,脚步猛地一顿,侧目去看,眼神有些晦涩难猜:“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丝毫不惧怕,迎上他的目光:“魏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不愧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样的气派。

魏业哂笑,声音很浅,浅到赵隼几乎听不见,可是赵隼知道,魏业心中还是不屑一顾的。

也是了,昔年能有那般筹谋的人,又会真正把谁放在眼里?只怕在这位魏老爷的眼中,这天下的人和事,都是他掌上玩物罢了。

赵隼深吸口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对魏业生出了无限的厌恶来。

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做奴才久了,虽然是齐王府的奴才,有着说不出的气派和骨气,不至于见了谁都是卑躬屈膝的,但要说厌恶……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呢?

可是魏业,也只有魏业。

赵隼仿佛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侧侧身,像是在引路一般,跟魏业一道进了门去。

而他这样的姿态,越发引起魏业的反感,正如他先前的感觉一样,就是反客为主。

黎晏是借着这样的架势,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恁的幼稚。

魏业进了门,见黎晏是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自然上前去见礼,又寒暄客气着说了些请罪的话,无非是说耽搁的久了,又不知道他到了府上来,叫他久等了一类的。

黎晏没有给他留面子,这个台阶,也显然不打算叫他就势下来。

等到魏业的话音落下时,黎晏咦了声:“王川没告诉你吗?我跟你是前后脚进的门,也算不上久等了。不过我听赵隼说,在堂上的时候,郭大人也没怎么理会你,只是后来说起王全的死,还有旺兴赌坊的账,才问了你几句,但你不是说了吗?”

黎晏的笑,戛然而止,突然就顿了声,等到再开口时,全然换了一副语气和语调:“王全的死跟你无关,旺兴赌坊的分红也和你无关,你甚至怀疑,是夏贵年杀了王全,更或者说,是许敬山因为气恼,痛下杀手的。”

“殿下也觉得,是许阁老?”

魏业不答反问,站在那里,镇定自若。

黎晏自从他进门之后,目光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可是他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也是了,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甚至是发妻,也死在他的手上,魏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心虚呢?

黎晏突然便觉得好奇起来。

他两只手放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望着魏业:“本王突然有些好奇,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事儿,是能叫魏老爷你,感到心虚,感到心慌,感到手足无措的呢?本王真是想看看,如果魏老爷,如果有一天,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你还能这样镇定自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吗?”

“所以呢?”魏业一偏头,仍旧面不改色,反问回去,“殿下真的想试试看吗?”

黎晏面色一沉,倏尔变了脸色:“你在威胁本王。”

“威胁谈不上。”魏业自顾自的往旁边儿坐了过去,“只是殿下心里很清楚,我也很明白,魏鸾,就是我手上最好的一颗棋。有她在,殿下不会对我怎么样,广阳王,也不会。”

“或许,你错算了秦昭呢?”黎晏把嘴角往上扬,一改先前恼怒的模样,

“其实从回家之后,我一直在想,这府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怨怪我。”魏鸾眼神空洞,没把任何的人和事真正的看进眼里去,“当初咱们在湖州,乍然得知家里出了事的时候,大哥为这个生气,险些动手打了我,要不是黎晏在一旁拦着,那一巴掌,一定会落到我身上来。尤珠你瞧,连大哥在第一时间,都会怪我,怪我当日糊涂,接了秦令歆那样要紧的玉佩,留在身边,那家里其他的人呢?爹呢?”

她一面说,一面苦笑着摇头:“不是我应付川叔,不给他好脸色看,说白了,我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眼下我还在病中,好些事儿爹才不来跟我谈,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等我病好了,爹又会拿什么话等着我呢?”

她视线调转回来,终于落在了尤珠身上去:“换做是你,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吗?所有人都劝我安心养病,什么事儿都不要想,外面的事情,有爹有大哥,现在黎晏也回了齐州,自然会替咱们家说话。是,衙门里的人是撤走了,这也的确是黎晏替咱们家做的,但事情真的到此就了结了吗?如果郭知府会因为黎晏回城,就把这件事揭过不提,那当日他也不会大动干戈,派官差包围咱们家了。”

至此,尤珠才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这两天她跟在姑娘身边儿,总是觉得姑娘心神不宁的,她也曾试图去问过,可是总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原本以为姑娘是在挂念着齐娘,才会这样,原来……

尤珠喉咙滚了两滚:“姑娘,您不要自责了,当日接下郡主的玉佩,您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个意外,不是您有意的,您把一切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有这么个心结解不开,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富品中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诛心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四章:诛心;第314章诛心

他今日,是到魏家,诛心而来的。

魏业几乎在黎晏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这个时候,就是看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他笃定黎晏不可能置魏鸾于不顾,更不可能眼看着他断送了他和魏鸾的将来,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也告诉魏鸾,如果魏家出事,黎晏只能出手回护。

而黎晏显然在来魏家之前,就想到了他的这番说辞,所以应对自如,以一种极其淡然的姿态,又拨回给他。

真的是如他所想吗?黎晏又真的有可能,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吗?

魏业心里有些吃不准。

从进府的时候,他就有了那样的感觉有些事情,虽然是他一手策划,可是时至今日,他竟成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谁?黎晏吗?还是远在京城,甚至都还未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的秦昭呢?

魏业定下心神来,眯着眼儿去打量黎晏,由头到脚,好像他从没有真正认识眼前的少年郎。

初识在京中,那时他已做了几年皇上,黎晏那时还很小,只有几岁而已,华贵是有,可端不起一个亲王的架势来,奶娃娃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是看黎晏对魏鸾那样上心,心中越发得意,也有了后来的很多盘算。

再后来的事情……

黎晏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的少年郎的,他无从得知。

黎晏任由他打量,甚至都未曾与他目光对视上。

他懒得看,也无意去看什么。

魏业心里在想什么,他已然不关心……不,他从来都不关心。

“殿下。”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到底是魏业没能稳住,先开了口。

黎晏紧绷的面皮,倏尔便松动了:“你想说什么?”

“那殿下,又想做什么呢?”魏业不答反问,死死地盯着黎晏的面皮,未曾将目光挪一挪,“殿下今日到魏家,想做什么?或者说,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得到什么?”

黎晏高高的挑眉:“我只是没想明白,你做的那诸多筹谋,为的是什么?为了当年的那个皇商?还是为了魏家的将来?”

他一面说,终于正眼去看魏业,又一面摇头叹息:“我想了好几天,都没弄明白。如果你是

为了皇商而已,又何至于将结发妻子拱手送到秦昭榻上?如果是为了魏家的将来,想捏住秦昭一个把柄,替魏家挣回些保障,可是在数年后,你又自请离京,远遁至齐州,此后十年间,再未返京,也未再与京中旧人有过任何的联系。魏业,你当年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黎晏嗤笑出声来:“你有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城府,此时千万不要与我说,当年远遁,是无可奈何,因我看上了阿鸾,你怕皇兄为此对魏家不满,对你不利,所以你选择离开,保全自己,也保全魏家。这样的话,我不信,你也不必开口,你若真的怕了,这十年间,不会叫阿鸾频频与我走动往来,你若真的怕了,只怕那时就会找上秦昭,要他帮你,在京城再稳一稳你的前程。所以魏业,你在谋划些什么?”

魏业至此才觉得,他从前真是太小看黎晏了。

眼前的少年郎,若放在朝中,必可成一代权王。

魏业是个在野的人,对朝中事知道的并不多,但在京城那几年,他曾有很多机会,听人家说起先帝在世时的风采,今日看黎晏,竟和那时传言中的先帝,重叠在了一起。

“我只能告诉殿下,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富贵而已。”魏业眼中竟是一晃的工夫,闪过了不屑,“殿下真的觉得,做了皇商,就是莫大的荣耀吗?”

黎晏下意识的拧起眉头来。

他是皇族中人,一时听见魏业这样的言辞,心中自然不快,只是他耐得住,并不会暴怒而起,斥责魏业什么,只是平声静气的又问魏业:“你的意思是说,做皇商,只是你功成名就的垫脚石罢了,你要富贵,何来富贵?皇商固然比寻常商贾贵重些,可条条框框,又有户部和宫里内府司约束着,你也能捞油水,只是需得谨慎小心,还得孝敬户部的大人,和内府司的那些太监,你……”

黎晏眼风扫过,斜眼昵了他一回:“你其实骨子里是不屑如此的。”

“是啊,我从来不屑于这般行事,殿下也看见了,我在齐州十年,从未向知府衙门行贿。其实我也不瞒殿下,我做皇商的那几年,捞的油水,还不如我如今一年经营下来挣得多。”魏业说着,把两手一摊,“我不愿意捞,更不愿意替别人捞,即便有些进了我府中的银子,那也是不得不捞的。殿下至聪,总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有些事儿,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能不能。魏家的这个

皇商,说句实在的,早在殿下看上魏鸾之前,我就做腻了。”

魏业说到这儿,嘴角倏尔上扬起来,侧目扫想过黎晏那张脸:“说起来,在此事上,我真应该好好谢一谢殿下才对。”

黎晏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从魏业进门来,他始终保持着镇定,面上也始终都是淡淡的,除了先前动怒一回,那是特意做给魏业看的,除此之外,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甚至觉得,魏业今日,都不及他做得好。

可是此时,魏业此言一出,黎晏便有些按耐不住了。

“我对阿鸾的百般好,竟正巧成了你自请离京最恰当的借口,且在皇兄眼中,你又是个识时务,知进退的人,过去那些年为朝廷办事儿,又几乎算得上兢兢业业。你不捞油水,皇兄八成心里有数,本就对你印象不错,后来为我的事儿,你自请离京,放着好好的皇商也不做了,带着家眷,返回齐州,此后十年,再未踏足京城半步。”

黎晏指尖都在颤抖着:“其实我自请封地齐州,又在封王后,匆匆迁到封地来,为的是阿鸾,天下人皆知,所以即便你没有阻拦阿鸾与我的往来,皇兄也必定不会责怪于你,毕竟你一介白衣,如何与我这位金贵的齐王殿下相抗衡,是吧?”

魏业笑了,那是今日他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突然站起身,正正经经的朝着黎晏肃拜下去:“殿下说的,分毫不差,所以我才说,我正该好好谢谢殿下。”

原来他竟在无意之中,为魏业这样的人,做了嫁衣,成全了魏业的心意。

他早无心做皇商,觉得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银子,想要大富大贵,成为天下商贾翘楚,也实在很难。

他心志从不在入朝,对魏子期的期盼,也绝不在此。

尽管天下人都以士农工商而轻视商贾,可魏业毫不在意,银子攥在自己手上,那才是实打实的,更何况他与寻常商贾本就不同。

他做过皇商,得过天子器重,又有秦昭举荐,他的女儿,还是齐王的心头肉。

有这种种因素在,魏业怎么会怕人家看轻他呢?

黎晏终于懂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孙夫人是因何而死的了。

“你希望攥着广阳王府的把柄,是因为那时我年纪还小,你盘算不

我头上来,且不大真的敢在我身上动心思,至于秦昭,或许你从来都觉得,在皇兄的心里,对秦昭的态度,是矛盾的,所以你算计他,算计的肆无忌惮。”黎晏胸膛出起伏了一阵,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两只手仍旧搁放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你十年不回京,十年没见过秦昭,阿鸾的身世,你也藏的极好,那是因为一切都没有到必要的时候。如今你过的富庶,虽不至于说天下首富,可你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对外仍有生意拓展,且前景还不错,可以说,这十年来,你过的是顺风顺水,一路走的都是畅通无阻的,你不需要秦昭的帮忙,不需要秦昭的支持。可是如果有一天”

黎晏后话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有那么一天,魏家栽了,魏业栽了,那么,那一天,就是一切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

而魏业彼时没有算到,他会将真相打听的如此清楚,所以在魏业的打算里,是要以弱智的姿态,出现在秦昭面前,打秦昭一个措手不及,叫秦昭以为,他十四年前对不起魏业,十四年后,仍旧愧对魏业,该给魏业补偿,更该尽力的弥补魏家。

这种弥补,并不是他一两次的相帮,就算了的。

一辈子。

秦昭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和内疚中。

他曾经那样喜欢过孙夫人,而孙夫人在他眼中,是难产过身,为了生下与他的这个孩子,香消玉殒。

魏业呢?魏业忍辱负重,把这个无辜的孩子养大,又那样娇惯着她,且魏业多正派啊,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却能够忍气吞声十几年,他再难的时候,都没有抱着魏鸾找到广阳王府去,直到他真的走投无路,才找上门来。

在秦昭的眼中,魏业是无辜的,更是可怜的,人前富贵的魏业,背地里忍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而这一切,都是他带给魏业,带给魏家的。

秦昭一辈子,都不会放任魏业不管,更不会眼看着魏家,有朝一日,走向败落了。

真是好盘算。

黎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十四年过去,你对孙夫人,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吗?你对阿鸾,又可曾有过半分怜悯吗?”

这话好像戳中了魏业的痛处,他眼中一痛,只是很快低下头,又垂下眼皮,敛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没叫黎晏看去半分罢了。

怎么可能没

有愧疚,他早就知道,孙氏的一生,都毁在他手上了。

至于魏鸾……

抛开别的不提,魏鸾的一生,如果悲惨,那也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广阳王府的私生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她永远不可能认祖归宗,更不可能享受无边富贵。

然而这一切,跟黎晏,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业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都要强,他绝不可能在黎晏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自责和愧疚,黎晏也不是他的知心人,不配见到他心中最软弱的那一面,甚至于,黎晏是他的仇人,是他的敌人,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

当魏业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盯着黎晏看了很久很久,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临了了,扬唇笑了,只是唇角的弧度,分明是嘲弄的:“殿下会对自己的棋子心生怜悯,心怀愧疚吗?”

他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殿下不会,世人都不会,可殿下却要求我会。殿下不觉得,这话问的太痴了吗?”

黎晏一口气倒噎住,险些没有倒过那口气来。

再次之前,他还心存侥幸。

也许,魏业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不至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可是眼下看来,魏业就是丧心病狂的一个人。

他做错了事,却抵死不认,至死都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黎晏也笑了,是自嘲的笑:“的确是我痴了,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孙夫人心怀愧疚,又怎么可能怜悯阿鸾半分,在你的心里,任何人,不要说孙夫人与阿鸾,只怕连魏子期在内,都只是你随时可以利用,或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只要对你有所助益,只要能帮你完成你的野心。”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魏子期或许好些,毕竟你诸多子女中,也只有他,最出色,最有资格能继承魏家的家业,并且又不会作践了你半辈子的心血。倘或魏子衍争气些,恐怕魏子期,也就不过如此了,是吧?”

魏业抿紧了唇角,对此不置一词。

这种话,他没必要回答,而黎晏,分明不过是在泄愤罢了。

黎晏见他不吱声,也没兴致多与他逞口舌之争,只是冷下脸来又问他:“还有一件事,旺兴赌坊魏业,王全带着秦昭家传的刀到赌坊入伙,此事,真的与你,无关吗?”富品中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失望

第315章失望

魏业看着黎晏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无声的笑了。

怕这件事,才是他今日到魏家来的真正目的吧?

王全入伙,到底是否有他授意,黎晏目下最想要弄清楚的,是这件事。

说到底,元乐郡主的玉佩自魏府丢失,莫名其妙被偷盗出去,又不知是惊动了何方神圣,竟告到了府衙去,才惹出之后这么多的麻烦事。

可是对黎晏而言,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麻烦事儿。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黎晏怕根本就查不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即便他有所怀疑,恐怕也要费好大一番工夫,才能察觉出苗头来。

彼时或许他已然明白,从王川身上下手,能最快的撕开一道口子,让自己无所遁形,然则王川毕竟跟在自己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就如赵隼之于黎晏那般,又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撬开王川的嘴的呢?

黎晏当初,一定为此而苦恼过。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郑归出现了。

郑归的出现,顺理成章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让他一步便触及了事实真相。

在黎晏眼里,当一切都再也不是秘密之后,他便开始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偷走了玉佩,或者说,唆使添香,偷走了这枚玉佩,而王全在这里面,又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及至于今日公堂之上,白安带着人自王全家的后院翻出尸体,几经确认,那就是王全,再捣腾出,王全曾带着秦昭家传的一柄宝刀,算计到了旺兴赌坊的头上。

这一切,变得不再单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其实已经很难追根溯源了。

但黎晏知道旁人不知的真相,所以在黎晏听闻此事的第一时间,大概……

魏业深吸口气:“殿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你以为呢?”黎晏好整以暇的噙着笑看他,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嘲弄,“你说要是郭闵安知道昔年往事,会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回家来?”

魏业脸色略变了变。

大抵是不会的。

郭闵安看起来坦坦荡荡的,其实干刑名的人,敏锐,多疑,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线索和可能,更绝不可能轻纵了任何一个人。

魏业定了定心神,也没去回他这个话。

黎晏今天说起话来总有些阴阳怪气,动不动就提起当年的事儿。

魏业心里清楚的很,这是带着气来的,尤其是听他说,从没有过愧疚和悔恨,对魏鸾,也从无怜悯之心后,黎晏心里的那团火,自然会烧的更旺了。

“我说不是我,殿下信吗?我要说是我,殿下有打算怎么样?”

黎晏撇了撇嘴:“没打算拿你怎么样,只是想要证实一些事情。”

魏业嘴角的弧度扬起来:“殿下想知道,元乐郡主的玉佩丢失,从头到尾,是不是我一手策划的,而我的目的,自然不会为了引殿下扯出当年的真相,这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将魏家和广阳王府再次牵扯到一起,而我,便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广阳王殿下的面前。更何况,当日殿下在湖州,还听到了一些传闻,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殿下才会对魏鸾的身世起了疑心,下手详查。事到如今,殿下甚至都可能在怀疑,湖州的流言,又是不是我的手笔,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方便我走到广阳王的面前。”

他说到这里,细细的观察着黎晏的面色,却发现他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于是眯了眯眼:“这其中的变数,无非是郑归。我料不到郑归会在此时到齐州,更猜不到广阳王派了人盯着魏家的一举一动,知道了一些事,所以想从齐娘的口中,得到一些所谓的真相。如果没有郑归,一切或许都会按我所预想的那样发展进行,而我,一样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绝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殿下,我说的对吗?”

“魏老爷大半辈子都是精打细算过来的,这天下的人和事,皆是你掌中玩物一般,揣度人心,自然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黎晏也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模棱两可的把这话又推了回去,“所以魏老爷,旺兴赌坊,究竟是你的手笔,还是王全呢?”

……

黎晏从正堂离开,却并没有急着离府,反而告诉了魏业,他放心不下魏鸾,要见见魏鸾。

时至今日,魏业没那个道理拦着不许他见,但再三的想过,总不好放他进后院去,便打发了人去知会魏鸾,叫她到前头来见黎晏。

是以黎晏出了门,有魏家的小厮一路引着,把他领到了前院的花厅去。

魏业从前对魏鸾极尽宠爱之能事,花厅的设置,一应全是按着魏鸾的喜好来,连栽种最多的,也是魏鸾最爱的菊花。

魏鸾从前总说,菊是花中君子,她最爱的,便是这风骨和气节二字,她虽是闺阁女儿,却一心敬仰世间君子,从懂事起,便爱极了菊花。

黎晏以前常来魏家走动,魏家的这个花厅,他也是见识过的,每年到了十一月间,菊花盛放,各色的菊花乱了人眼,煞是好看。

人说三月春回大地,才有百花齐放的盛景,但魏家的十一月,也一样能见到那样的景象,不过这百花,是上百菊花罢了。

可是今日黎晏进了花厅来,见满园的菊花无人打理,明明是正当盛放的好时节,却一个个蔫儿头耷拉脑的,哪里有往年的景象。

他登时拧了眉,赵隼见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与魏家的小厮交代了几句,陪着黎晏进了堂屋,把那小厮留在了外头,没叫他跟进门来服侍。

等主仆两个进了门,赵隼才略压了压声儿:“魏老爷叫主子在花厅见二姑娘,怕是早就知道,花厅这头的菊花,大多有颓败之势的。”

“他是借此告诉我,阿鸾的身世被揭穿了,即便只有我知道,在他的心中,阿鸾也再不是从前的阿鸾。”黎晏两只手交叠着,眼底说不出的愤恨,“事到如今,他竟还是想警告我。”

黎晏抬手揉着眉心,说不出对魏业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

他觉得心里很乱,似魏业这样的,真该杀了泄愤,可又有阿鸾夹在中间,不,也不是。

左右为难的,从来都不是阿鸾,只有他罢了。

赵隼看他这样子,整个人显得那样疲惫,像是他前几日身上才大好,心中不免担忧:“主子还是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养好了身子,再为魏业气坏了,不值当,况且过会儿您要见二姑娘,老这么愁眉不展的,怕二姑娘多心呐?”

到底是同他说起魏鸾更有用,黎晏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才敛了心神,渐次平复下来。

魏鸾来的时候,只带了尤珠一个,进了门,尤珠见了黎晏和赵隼,立时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幕,下意识的瑟缩了一把。

黎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侧目抬眼去看赵隼,赵隼会意,抿了抿唇。

好在魏鸾走在前头,并没有留意到尤珠的古怪之处。

她跟黎晏是自在惯了,进了门往官帽椅上坐过去:“我听赵隼说,你前几天身上也不好来着,今日看你脸色,倒大好了?”

黎晏嗯了声,这事儿他知道,赵隼来见她时,她专程问起来的,赵隼没法子,只能实话实说,毕竟从回城之后,过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到魏家来看看她,且当日她在府门口昏厥过去,他又是知道的,这样子都没来看她,也只能是赵隼告诉她,自己病了,才能敷衍过去,不然她一定会多心乱想。

魏鸾果然不疑有他,只是哦了一嗓子,便不再提起这茬,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久:“衙门里的事儿,你都知道的吧?”

黎晏几不可见的拧眉:“怎么说?”

“你不是让赵隼来找过我吗?我想,赵隼从我们家离开,那时我爹已经带了添香往府衙去,又有刘子旺的事儿,他大概会去府衙一趟,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后再回王府,告你知晓。”魏鸾略顿了顿,眉目间清明一片,“本来也只是我自己瞎猜的,但看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们府上,想来你应该知道公堂上发生过什么,今儿过来,本是来见我爹的,同我爹说完了话,不放心我,才要见一见我,对吧?”

黎晏说不上来,可他就是觉得,魏鸾有些不大一样。

到底哪里不同了呢?

从前魏鸾见他时,总是笑的,她也生来就爱笑,眉眼弯弯的,可爱极了。

但是今日,从进了门之后,她就没有笑过。

她就那样一本正经的,脸上的表情是凝重又严肃的,坐在那里,就好像……就好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们两个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谈而已。

黎晏突然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儿,登时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自己心尖儿上的姑娘,坐在自己的对面,两个人脸对脸的,却像是陌生人一样去交谈,这怎么可能叫人不难受?

黎晏眉心蹙拢:“阿鸾,你今日是怎么了?”

魏鸾自己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只是实在累了,也实在笑不出来罢了,并不是刻意带了这样的情绪给黎晏,也不是故意要叫黎晏觉得,她同从前不一样。

是以当黎晏扬声问了这么一句,且那语气中,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时,魏鸾愣怔住。

她呆呆的看着黎晏,整个人仿佛都有些迟钝起来:“什么怎么了?”

她以前很机灵的。

黎晏总觉得,他的阿鸾,就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小姑娘,可她突然有一天,呆头呆脑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黎晏便有些慌了。

他喉咙滚了滚:“你进门之后就没笑过,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我问什么,你好像也反应不过来……”

他也不扯谎,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两个人十几年都是这样坦诚以待过来的,黎晏从没想过瞒她什么,当然了,今年之内发生的很多事,瞒着她,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他看来,她委实不应该知道,他才自作主张,替她扛下这一切的。

魏鸾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角眉梢一齐往下垂,眼皮也往下压了压,长长的睫毛盖下去,敛去了眼中的一切情绪。

她似乎很是低落,这落在黎晏的眼中,叫他一颗心都揪起来:“阿鸾?到底怎么了?是还不舒服吗?还是遇上了别的事情?”

魏鸾却摇头,他说起话来那样急切,语气中全是担忧二字,她又觉得欣慰,所幸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还有黎晏。

她好半天才又抬起头来:“只是出了今次的事情,我觉得很疲累,也很难过而已,今儿一整天都兴致缺缺,提不起什么精神。本来周太医说,我这个病都是劳碌所致,加上先前忧虑多思,其实没大碍,只要静养一阵子,也就好了,但是今天突然知道了添香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添香也算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的了,虽然在外行走,她不常跟着,但你到我们家来玩儿,也是见过她的。”

她这么说,黎晏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还当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魏鸾心善,对身边人一向都好,尤其是她屋里服侍的这几个,更是好的没边儿了,有时候几个小丫头围着她胡闹,也没个主仆的规矩样子,她也不生气,也不说她们什么,真当姐妹一样处着,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四下无人时,她不爱拿规矩约束着她们。

但是添香这回干的事儿……

她是失望了,也彻底寒心了。

尽管添香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她一时糊涂做下的,可是魏鸾从没有相信过,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相信过。

黎晏也清楚的很,那个丫头,十有**是被什么人收买了,才偷了元乐的玉佩出府去,目的就是扯出后面的这些事。

他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魏鸾,只能把语调放轻柔:“事情既然出了,你也不要为这个作践自己的身子,我直到劝你也没用,你是伤心失望,她叫你寒心了,但阿鸾,事情总会过去的,不是吗?”富品中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无心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六章:无心;第三百九十七章早有防备

可是当王羡跟着崔长陵一路出了这茶肆,她才隐隐回想起有哪里不对味儿。

如果说他们这一路走来,都留下了记号,方便浓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话,那要是萧佛之有心盯梢……

王羡脸上的表情渐次凝重起来。

正好崔长陵回过头去看她,打算问问她肚子恶不恶,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结果一扭脸儿,就看见了面色凝重的王羡。

他咦了声,脚下也放慢了:“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儿的工夫,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是又想起什么了?”

王羡忙不迭的点头,疾步上前,带着一阵风靠近了崔长陵。

她身上带着香气,只是不自知罢了。

崔长陵深吸口气,感受着独属于王羡的气息,顿时心旷神怡,竟一时有些走神,没听清她在耳边念叨什么。

王羡板起脸来:“夫子在听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难得的闪过尴尬,赔了个笑脸出来:“方才走神了,你说,你说。”

王羡有些不高兴,但她想,崔长陵不是个爱轻易走神的人,大约是心里有事儿,或许,他也觉得,这法子其实并不好,很容易给萧佛之留下线索和踪迹吧?

她如是想来,倒也抒怀,便耐着性子,重又与他说了一回:“夫子一路上留下记号,固然是方便浓墨找到咱们,可萧佛之呢?他要是派了人盯梢,岂不是也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那今日咱们在这茶肆见顾盼……不,那会儿顾盼当街拦路,只怕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顾盼岂不是危险得很?”

崔长陵还当她想起什么,这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却多得很,有些事情她虽然后知后觉,但总能想得到,已经比时下许多士族贵女强上不知多少,至少这事儿放在他那个妹妹身上,就绝不会想到这一层。

他们此来襄阳,危险重重,再说的凶险些,很可能是步步杀机,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崔长陵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先前与她扶正的卷荷帽,立时又歪了三分。

王羡嘟囔着躲了一把:“夫子?”

“你前两日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坐牛车,等穿过两条街,再下车步行吗?”

他不答反问,低头看着她。

王羡咦了一

声,小脑袋一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眼神中自然就全成了询问。

崔长陵看着觉得有趣儿,没忍住,也果真轻笑出了声,一看她又绷着个脸,才有所收敛:“我怕你多心,成日提心吊胆的,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每回上了车,都是三架牛车并行出门,等穿过两条街,咱们再下了车来,即便萧佛之有心盯着,见我如此安排,他也会斟酌再三,有所收敛。说穿了吧”

他把两手一摊,想了想,还是反手又在王羡的头顶上揉了一把:“我这么安排,就是料定了萧佛之一定派人盯梢,也是要借此警告他,不要轻易对咱们动什么手脚,我对他,是早有防备。萧佛之他是聪明人,见次情形,便再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了。”

王羡后知后觉,竟真的仔细去回忆起这些天他们出门时的情景,也是她心大,在这上头虽然担忧,却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崔长陵不愧是崔长陵,他把什么都考虑的那样周全,哪里需要她来操心这些。

她尴尬的笑了笑,又下意识的躲了一把他的揉搓:“可是夫子,要是他真的敢呢?”

王羡小脑袋一歪,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有些呆呆的问崔长陵:“要依着今日顾盼所说的,萧佛之八成真的……即便他没有和广阳王勾结,他和凉州秦王殿下,也一定是有往来的。他存了心造陛下的反,此时你拿这个警告他,他就真的会收手吗?只怕未必吧?”

崔长陵说是,面色严肃起来,也收回了那只落在她头顶上的手,重又垂至于身侧:“可即便他敢,我也自有我的筹谋,难不成,咱们一进了襄阳城,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要这么着,我未免也太没用,更不敢贸然带着你踏足襄阳城了。”

说来也是呢。

崔长陵来时那样自信,他必定是盘算好了一切的,尽管顾盼的事情是个意外,当街拦路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王羡此时想来,这点子小意外,如果崔长陵都处理不好,轻易的就让萧佛之察觉,那崔长陵未免也太浪得虚名。

还有顾盼

顾盼在花想楼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求的,必定是一击即中。

她既然选择找上崔长陵,先前应当也有过诸多考量。

崔长陵是因何而来的她或许并不知内情,但是她怎么说也算是身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的,总能猜

出些,况且早在崔长陵到襄阳之前,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就已经先被拿了权,顾盼成年的混迹在权贵堆儿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是以她八成猜得到其中一些内情。

既然如此,顾盼便不会贸然找上崔长陵,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打草惊蛇,那她这些年来的隐忍和筹划,就全都白费了。

念及此,王羡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如此想来,果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我眼界心胸都不如夫子。”

她倒不是自嘲,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又一时之间想起第一次堂堂正正见到崔长陵的时候,在崔长陵的书房外,他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不打紧,崔长陵回过身来低头看她,见她满目柔情,便知道她想起了第一次进尚书令府时的事儿,便也就跟着笑:“那时说你是带着违心的,想尽早打发了你,不愿惹上你这高门郎君,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如今瞧你嘛眼界心胸虽不如我,可与你同龄的郎君们相比起来,只需再历练些时日,也就不输人了。”

他夸赞都是真心的,王羡听得出,便笑吟吟的跟上去,两个人又打趣了几句,便也就一路回驿馆而去不提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难办

及至于崔长陵带着王羡回了驿馆中,浓墨神色匆匆的迎出来,见他二人安然无恙便放下心,又把刺史府来人的事儿细细的说了一回。

崔长陵把他回的话品了品,越发笃定萧佛之今日所设绝非什么好宴,转念又想起王羡的担心,到底是吩咐了浓墨几句,叫他派人盯着花想楼,再日日都派了人到花想楼中去吃酒,倒也不必刻意与顾盼亲近,只要能确保顾盼的安全便好,也防着太突兀的去接近顾盼,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浓墨听的云山雾绕,自然又追问了好一番,这才从崔长陵的口中得知了过往发生过的一切,当下大为震惊,心中更有怒意,只是他做奴才的,当着崔长陵和王羡的面儿,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敛去神思,应下了崔长陵的吩咐,转头去安排人手,盯着花想楼了不提。

而至于说要查萧佛之那个族弟,昔年做的那些混账事儿这一宗,崔长陵交给谁都不能彻底放心,仍旧是交给了浓墨去办了,只是这事儿倒也不急,横竖襄阳的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来。

眼下他虽然知道秦王素来有心笼络襄阳一众文臣武将,却并不知秦王和广阳王

之间是否真有勾结,甚至连萧佛之这个使持节刺史,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他都没有实证。

如果说此时便具折进京,他也是真的怕重蹈覆辙……

陛下对秦王的心结,太重了,这个险,还是最好不要冒。

秦王的事儿,早晚是要回禀到御前去的,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对襄阳的案子有所影响。

崔长陵心里很清楚,一旦上了折子,把秦王和秦王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告知陛下,那只怕就不是明发谕旨,训斥凉州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蓄意结党营私,届时一道圣旨发下去,派了人到凉州去,将秦王夫妇押解进京,交三司会审,并选了宗亲旁听监审,一旦坐实了此事,削爵幽禁,那都算是轻的,而太后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替秦王求情的立场。

崔长陵并不同情秦王夫妇,从头到尾,即便有一天,他们夫妇二人真的落得那般下场,也不过是他们自作孽罢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崔长陵并非全然不知,先帝为了维护宇文氏的颜面,选择了粉饰太平,只是将秦王草草发配到凉州便了结了此事,其余的什么都没做。

至于陛下御极后,对凉州虽算不上多客气,甚至也把世子接入京中做了质子,但崔长陵总归觉得,人活一世,该有自知之明,更该有感恩戴德的心。

秦王能保全一条命,能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他本该安分守己,安生的度过余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而秦王妃呢?

河东柳氏早就不中用了,昔年是谋逆大罪,而先帝仍旧恩宽似海,恕了柳氏一门的女眷们,也并未株连秦王妃,这样的恩典,她非但不似感恩,反而还要这样胡作非为,异想天开的做着她的皇后梦。

于崔长陵而言,尽早将这夫妇二人幽禁了,才算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然而,绝非眼下。

幽禁一个秦王是小,打草惊蛇惊了襄阳,那就是大了。

他从前和王羡说起襄阳,说襄阳历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到什么时候,这话都不会变。

广阳王封地在襄阳,而崔长陵在襄阳小住三四日,冥冥之中竟觉得,襄阳百姓,早就是只知广阳王,不知天子的了,再加上若萧佛之这个刺史依附,那将来广阳王能掀起的浪,远比那位秦王殿下要大得多。

这么多年了,朝中百官的眼,都盯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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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甚至是这天下士族,如陈郡谢氏一类,也始终放不下凉州秦王,生怕他贼心不死,生出反叛的心思来。

可是从来,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广阳王。

甚至于早在他们怀疑广阳王意欲谋逆,回禀于陛下知晓时,连陛下,都是错愕的。

广阳王自先帝在时,就蛰伏待机,他实在是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

然而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崔长陵的思绪是被吱呀的推门声打断的,他突然回了神,西边墙上的窗户半开着,屋外不知道栽了什么树又种了什么花,这会儿他才嗅到一丝香气。

原来起风了。

王羡手上托着个黑漆描金边儿的托盘,崔长陵搭眼过去,上头摆了几样点心,看着精致的不得了,只是他一时之间没有胃口。

“你方才在想什么事情吗?”王羡探头探脑的看他,脚下也快了三分,及至于近了他身前,把托盘往他面前四方翘头的小案一放,自顾自的往他对面儿坐了过去,“我怕顾盼的事情叫你烦心困扰,又怕你为今夜要到刺史府赴宴之事忧心,叫他们做了些精致的点心,都是你平日爱吃的,但我看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有她这份心,便足够了。

崔长陵是个对什么都淡淡的人,原本这上头也是不缺的,但自从有了她,他发现自己变得不大一样。

有她关心,有她照顾,他才觉得是圆满的,哪怕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顾着她,饶是如此,只要她在那里,他就觉得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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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陵低头看了看那些点心,果然都是他素日爱吃的,只是想想秦王的事儿,实在是提不起胃口来。

他叹了一声:“也没什么十分要紧的,只是想起秦王和秦王妃来。”

王羡脸色登时就变了:“好端端的想他们做什么。”她哼了一声,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音调来,“横竖等襄阳的事情了结了,回禀陛下知道,该怎么处置,陛下自然有分寸,依我想着,左不过削爵幽禁,陛下的心要是能再狠一些,不那么顾念太后,便是砍了他们,都不为过。”

她的话却叫崔长陵眸色一亮,显然比方才兴致缺缺的模样好了不知多少。

王羡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脸颊,见他突然又提起了精神似的,声儿钝钝的:“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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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惋惜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八章:惋惜第三百七十九章不必惊动

有什么内情,这又算得上什么内情!

只不过谢汲说起话来态度和软了好些,温子璋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再说了,这本来也不是谢汲闯的祸,更不是他做的事儿,即便是要追究,那也该去找庾子惠,在这儿同谢汲理论,才不成体统。

而且……

温子璋知道,眼下有正经事要办,不是同谁置气的时候。

这世上的人吧,人家那句话说是各怀鬼胎,虽然不好听,但意思都差不多是那样。

庾子惠把郑檀道的名字从名册上拿掉,有他的用意,而崔长陵在南漳查到了郑檀道头上,立时就下了令给襄阳刺史府,先拿了这位襄阳别驾的权,也固然有崔长陵的用心。

他眼下在京中愤懑不平,那都不顶用,他既没法子叫庾子惠按他心意办事儿,更不可能叫崔长陵听他的就此收手。

谢汲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气恼时,言语间指责谢汲两句,谢汲也不跟他计较。

温子璋反手去摸鼻尖儿,又不大好意思,想着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实在不客气,这会儿便尴尬起来。

谢汲是明眼人,当然看得出他面上的尴尬,噙着笑宽慰了两句:“我好歹比你年长些,没有跟你计较这个的道理,再者你说的原也不错,这里头虽说有内情,可终究是朝廷的事更要紧些,你生气也没什么不对。”

他态度越是谦和,温子璋便越是觉得自己实在过分。

于是他别开眼,也不再那样盯着谢汲不放,顿了好半天,才接了谢汲最早时候问的话:“祖父的意思,应该不是要你去见庾侍中,只是将此事告诉你知道。郑家其中的这些事儿,祖父比我要清楚,所以他大概也怕,真的拿了郑檀道,郑度之会为了他这个族弟豁出去,在京城里闹得不像话,弄得陛下为难,如此一来,就怕陛下要给远在襄阳的令君施威施压,那令君在襄阳办差,就会束手束脚。”

他话至于此,谢汲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是以接了他的话茬往下说:“温夫子的意思,我知道的此事,倘或郑度之真的这样胡闹,不思为君分忧,只一心想着如何保全了他的族弟,陛下要真是为难起来,也好叫我从旁劝上一劝,至少不能因为这个,给崔不问头上再扔压力,不然襄阳的案子,只怕难查下去?”

温子璋果然点了头:“我想来应该就是这样,咱们都知道,跑到襄阳去查一位王叔,这并不容易,更不要说之前还有牵扯出凉州秦王殿下,以及昔年河东柳氏的旧部们。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不一一与你细说,只能说襄阳势力错综复杂,是非之地不是白说的,令君此去查案本就不易,要再由着郑度之为一己之私,这样袒护郑檀道,给令君造成困扰和麻烦,那就更难办了。”

他一面说着,又稍稍顿了顿,正眼过去瞧谢汲,见他面上隐有为难之色:“你是怕庾侍中知道了,会同你生分闹的不愉快吗?”

“那倒不至于。”谢汲笑着说不会,“他也没糊涂到这地步,有些事儿能替郑家遮掩的,他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只当是还了郑度之昔年的人情。令贞这个人,真没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他只是不愿意欠了不相干之人的人情罢了。至于说我嘛……他欠我的原多了,我们两个,到底谁欠谁的更多,这辈子怕都算不清,哪里有为这个就彼此生分了。”

谢汲不是胡说八道的,当年庾子惠瞒着他,拿了他的银子在陈郡弄什么通安客栈,后来查出来,那是为昔年还是皇子的陛下经营的,又把他拉扯进来,捎带上他们谢家,这是庾子惠对不住他的,也是欠了他的。

可细细想来,要不是庾子惠当年所为,凭阿耶与二兄那样坚持的态度,他也不可能就轻易入京,更不可能说他选择帮扶陛下时,阿耶同二兄虽斥责过,却并未强迫逼着他不许那么干。

横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泥潭里,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才有了他的从龙之功,有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便是他又欠了庾子惠人情之处。

是以他跟庾子惠之间,早就算不清到底谁欠了谁,自然了,也没必要计较的那样明白。

话说开了,旁的没什么好交代的,温子璋对他二人之间的那种情谊也不甚明白,更无心过多了解,只是见谢汲已然明了,便打算告辞。

却正赶上明安站在外头叫了声郎君,温子璋便又收了声,侧目去看谢汲。

谢汲听见他的声音,一时又紧张:“说。”

短短一个字,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那声音显然是在颤抖的。

温子璋膝下也有了孩子,只不过身体都不错,加上荀又是个爱疯玩胡闹的,便是有了孩子,也一贯如此,连带着孩子们跟着她一块儿疯玩不成样子,却又不想每日疯跑一通,身体倒越发不错,横竖如今也没到要进族学的年纪,温子璋见既有好处,又不愿拘束了荀,也就由着他们去。

今日所见谢汲这样紧张,他实在能够理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倒什么都没说。

外头明安温吞着嗓子回他的话:“女郎的身子无碍了,只是惊动了太医,二郎君知道了,叫夫人到咱们院儿里去了一趟,这会儿见过了太医,吴太医又是说叫多带女郎到庙里去拜香火,二夫人听了这话已经吩咐了人去备车,这会儿就要陪咱们夫人出城,打发了奴才来回您一声,免得您忧心。”

谢汲这才松下一口气:“她们要带三娘一块儿去吗?”

明安说不是:“二夫人说女郎才吃了药,叫身边儿的奴婢们看顾着,又告诉了四夫人,庙里就不带女郎去了,今儿只她陪着咱们夫人去拜一拜,等女郎大好了,再带女郎到佛祖面前去跪拜。”

谢汲说知道了,面色恢复如常,打发了他去别的便不多提。

第三百八十章无动于衷

送走了温子璋,谢汲一路自府门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哪里不大对劲儿。

要说温子璋哪里骗了他,那不至于。

温祈道的信都已经送到他手上了,真要有什么话,这时候还要藏着掖着不成吗?

他温家一向为着温祈道的缘故就偏袒崔长陵更多些,诚如温子璋自己所说,崔长陵此去襄阳,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温祈道在这时候突然现身南漳县,一路帮衬着崔长陵,多半也是为这个的缘故。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真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何必还瞒着他?对崔长陵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汲脚下一顿,站在了抄手游廊下没再挪动半步。

不远处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拴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只有头顶一簇红,很是好看。

先前弄了这东西来,本是要送到宫里给谢拂解闷儿的,却不想送进了宫,她只养了三日,莫名其妙又瞧着鹦鹉害怕起来,陛下要把这东西放了去,她又觉着白糟蹋一条性命,就打发人又给送了回来。

大兄是不待见这些活物的,后头院儿里就没法安置,后来还是四郎想了想,叫弄了这么个架子,把鹦鹉栓起来,就一直挂在这里,又专程拨了两个小厮照看着,如今倒也养的白白胖胖,毛色发亮的,看着很是喜人。

谢汲不自觉的朝着鹦鹉的方向挪过去,盯着那只鹦鹉目不转睛的看了好半天,知道鹦鹉嘴巴一张一合,朝着他丢出两声鸣叫,他才被拉回思绪。

他瞧着那鹦鹉,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脚尖儿方向一转,把长衫下摆略一撩,朝着谢潜书房的方向而去,再没回自己的院中去。

……

谢潜有三四日没去上朝了,先前在衙门里告了假,也还惊动了陛下,把他叫到朝阳殿中去问了一大车的话,他也什么都不说,只说近来疲惫的很,这才告了假。

后来宇文舒拿他没办法,他又死活不开口,转到含章殿去问了谢拂,这才知道他那个长女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整日不叫人省心,前阵子跟着谢泠到外头去听戏,却莫名瞧上了那个小戏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丢得起这个人,谢潜糟心的不行,跟孩子也动了手,但打都没打改了她的心思,要不是谢泠拦着,他能把孩子打的几天下不了床。

这事儿谢泠平白的还挨了一顿骂,有苦说不出,谢拂看不过眼,把孩子接到了宫里住着,谢潜却是再没心思到朝上去了。

宇文舒知道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索性准了他的假,叫他在家里歇着,又怕外头流言蜚语说难听话,日日还赏了好些药到谢家,只说他身体抱恙,在家中将养而已。

这会儿谢汲到了他书房外,呼吸窒一窒,显然底气不太足,说到底是知道他正为孩子的事情而烦心,本来也不愿意打扰他,但是温祈道的这封信……

他定了心神,抬手到底敲响了房门。

里头最先回应了他的,是谢潜的咳嗽声,随后才是沉沉的问是谁。

谢汲扬声回了一句,听着他叫进,才扬手推开门,带进了一室的阳光明媚。

谢潜拿手挡了挡光:“把门关上。”

谢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愿意见人,更懒得说话,了一声反手带上门,又提了步往屋中进。

他还没开口呢,谢潜倒先问起他:“温言情多少年不怎么到咱们家走动,跟你也没什么交情,今天怎么突然来寻你?早起三娘身上不好,你也不打发人来告诉你阿嫂,要不是惊动了吴太医,我叫人一打听,知道温言情来访,你把弟妹一个人扔在院儿里看顾三娘,还不知道叫你阿嫂去看一看呢。”

谢汲吞了口口水。

多少年了,他还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越发像是个宗子的样儿,偏大兄也不管他。

他低着头,却翻了翻眼皮:“温子璋来得突然,三娘的病一向反复,我没想着来惊动兄嫂,再说了,阿嫂近来也不痛快呢……”

他越说声儿越低,不大愿意提起这个事儿。

谢潜却听见了,又是一阵咳嗽声钻入谢汲的耳朵里,他眉心突突的跳,抬了头看过去,见谢潜脸色不大好,不是铁青的,反倒是隐隐泛白。

谢汲一时慌张,迈开步子急忙近前去:“方才就听你咳嗽,身子果然不爽利吗?”

谢潜朝着他摆手:“这两日变天,吃了两口风,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叫谢汲去坐着说话,才又问他,“那温言情来干什么的?”

谢汲担心他的身体,但他又逞强不说,他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过会儿得告诉四郎一声,叫子婴进一趟宫,看看大娘这几日想的怎么样,顺便再告诉圣人,他这里着了风寒却不肯吃药,又躲在家里逞能。

谢潜见他半天不吭声,点着桌案催问了两句。

“温夫子人在南漳,给我来了封信,他今儿个给我送过来。”谢汲回过神来,应了句话,本来就没坐下呢,这会儿既开口了,他索性也不坐了,反倒又往谢潜的案前挪了挪,把温祈道给他的那封信从袖口中掏出来,递过去搁在了谢潜面前。

谢潜就势把信拿在手上,想了想,没急着拆开看,横竖谢汲人就在这儿,心思转过的工夫,信纸就又被他撂回了书案上:“我懒得看了,出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谢汲哦了一声,这会儿到乖觉起来,抄着手站在那儿,也不寻思着去坐着回话,便将温子璋与他所言,还有温祈道在信中说的那些事儿,一五一十的同谢潜交代了一遍。

谢潜听来面色到如常,也不见有多生气的样儿。

这是……没反应?

谢汲看他无动于衷,咦了声拔高了音调几分:“二兄,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谢潜一眼横过去:“我是吃了两口风,但还没把脑子吃糊涂掉。”

他平白挨了一句挤兑,撇了撇嘴:“我瞧着你像没什么反应,跟没听见似的……”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九章:进退两难

第319章进退两难

“郑归啊”

秦昭长叹出声,却也只有这么一声而已。

郑归看着眼前鬓边已经生出白发的男人,鼻头登时就酸了。

他是战场杀伐的铁血男儿,流过血,就是没有流过泪,可是今日,突然之间,他眼窝就热了。

原来从前一起南征北战,斩敌无数的殿下,已经英雄迟暮了。

殿下的这一声郑归,有多少的无奈,又有多少的悔恨和辛酸,他懂,他全都懂,而这世上,到如今,也只有一个他,真正懂得殿下了。

早些年间,他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对王妃越来越冷淡,对世子也始终淡淡的,除了对郡主宠爱依旧之外……不,其实也不是的。

殿下的郡主的疼爱,早就深入骨髓,几乎成了一种习惯,而这些年来,殿下也已经开始不是那样骄纵着郡主,至少郡主有了错处,殿下并不是一味的袒护和包庇着的。

他一直都没想通,更不觉得这一切是因为孙夫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才开始变成这样。

而之后,殿下慢慢的,沉默寡言,越发不苟言笑,外头的设宴,即便是下了请帖的,殿下也越发懒得去应付,甚至连敷衍都不愿了。

早几个月前,他甚至还在想,也许是天子没由来的猜疑与忌惮,哪怕如今皇上还不曾对广阳王府做些什么,可那份儿猜疑,始终都在,而殿下也一直都看在眼里,是以殿下寒了心,才会变成这样。

然而直到今日,郑归才彻底明白了。

人家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话一点也不错。

没有人能看到殿下心中的苦,更没有能够理解殿下的为难之处。

朝堂,王府,这世道……

郑归突然想起来,上次他在王府的书房里,见到的那个盒子……

他喉咙滚了滚,一时发紧:“殿下,您这样,我看着难受。”

秦昭却笑了,那种苦笑,看得人揪心的疼:“难受?当年咱们在战场上流血负伤,你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是,那时候没说过,是因为殿下是不会被打败的,他是商城将军,往来不败,敌或能伤之,却绝无可能杀之。

殿下负伤他会跟着痛,可他也知道,等到殿下养好了伤,重整旗鼓,一鼓作气,还能带着兄弟们再风风光光的赢回来。

怪不得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郑归抿唇,实在是笑不出来:“殿下,其实我以前,劝过您,不要再查下去,到最后,伤的只有您自己。”

“是,伤的只有我自己,毕竟我不能对魏业做什么,也不能对鸾儿做什么。明知道那是我和她的孩子,却不能相认,我甚至不能到齐州去见她一面……”秦昭有些激动起来,“你记得吗?外头都说,魏家阿鸾生的极美,眉眼间与其母很是想象。郑归,那是我的孩子,我却不能……”

他倏尔捏紧了拳:“可是郑归,你叫我怎么能收手不查呢?魏业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手上沾染了那么多的血,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他活到了今天,他风风光光的活到了今天。别人我可以不管,可是孙氏呢?你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做”

秦昭收了声,眸中闪过狠戾。

郑归心下一惊:“殿下莫不是想对魏家做些什么吧?”

“我当年欠魏业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他想做皇商,想挤走陈家,我帮了,也保着他在京城顺风顺水,没人敢小看他,更没人敢背地里阴他。但是十四年过去,这人情,我也还了他,剩下的,就是该清算他欠下的账了!”

秦昭捏紧的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案上:“魏业这些年,忙着魏家的生意,把生意越做越大,我记得,前几个月,他不是才去了一趟扬州周边的几个州府,收了几个窑口,如今瓷器上产出更大,量多质又好,白花花的银子进了魏家的账,他过的可谓是春风得意?”

郑归面色铁青:“可是殿下,二……”

他一句二姑娘没说出口,就见秦昭的眉头几不可见的拢了拢,于是索性改了口:“小郡主还在魏家,如今也仍旧是魏业的女儿,您要整魏家的生意,对小郡主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而且您也没听我把话说完了,我在牢里见齐娘的时候,也大概问过,这回魏家为什么出了事儿,郭闵安那个人精,又为什么拿了魏家的女眷进大牢,您猜是怎么着?”

秦昭到底是愣了下的。

竟把这一茬事儿都给忘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郑归:“你说,别卖关子。”

“郡主之前去齐州的时候,把自己的那枚玉佩,留给了小郡主,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不得而知,齐娘也问过,小郡主没告诉她,神神叨叨的,而且那会儿郡主是把玉佩给了齐王殿下,叫齐王殿下转交给小郡主的,而这次魏家出事,就是因为弄丢了郡主的玉佩,偏偏又有人给府衙送了信,告了魏家这一状。殿下您知道,郡主的那枚玉佩是要紧的东西,郭闵安哪里敢怠慢?”

他一面说,一面叹了声:“就这么着,一来二去的,魏家倒了霉,家里的女眷也跟着倒了霉。不过我被放出大牢之后,也留意打听过,在齐王殿下回城的当天,郭闵安就把围在魏府外的官差衙役全都撤走了,大概……大概还是架不住齐王殿下的威严。”

“歆儿的玉佩?”秦昭几乎惊呼出声来,“她简直是胡闹!那玉佩是好随意送了人的吗?倘或真的在外头弄丢了,陛下追究起来,王府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真要追究起来,这罪名可大可小,不是说他广阳王府一定就担待不起,但总归是个大麻烦。

他这些年纵着这个女儿,真是把她纵的越发糊涂,做起事来什么都不想,不懂得瞻前顾后,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

郑归见他动了怒,忙又劝了几句:“殿下这会子生气也无济于事,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郭闵安总会想法子把玉佩找回来,就是齐王殿下,也不可能干看着的。”

是啊,黎晏不可能眼看着魏家倒霉出事连累魏鸾的,虽然这件事上,也许是魏鸾连累了魏家。

但郑归的意思,秦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是怕我这头对魏家出手,黎晏会暗中回护……不,”他突然否定了自己先前的话,眸色坚定的,“照黎晏那个性子,他明着就敢给郭闵安施压,叫郭闵安把魏家外头的衙役撤走,按你所说的,这件事情发生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京城没有一点动静,齐州城虽然传说什么的都有,可总归还算是平静,可见黎晏早就暗中给郭闵安施压过,不许他擅自将此事上报京中知晓,这就已然是明着回护魏家了。”

郑归说是啊:“这么大的事儿,齐王殿下护起魏家来,都毫不手软的,您现在要整魏家,动他们家的生意,您说,小郡主但凡到齐王殿下面前去念叨两句,殿下他能不管这事儿吗?况且齐王殿下的手段,怕比您先前想的,要高明得多,不然今次在齐州大牢里,他也不可能不动声色的把我扣住这么久,直到我被放出来,才弄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而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齐王殿下究竟想做些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兵家最忌的,就是人家已经把你的底儿摸透了,你却还看不到人家的皮毛,这感觉很不好,像是敌暗我明。

秦昭顿了顿声,陷入了沉默中,书房内霎时间死寂一片。

他不得不承认,郑归说的是有道理的。

黎晏为了魏鸾能做到那样的地步,那玉佩有多紧要,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却还是强压着郭闵安,不许郭闵安上报,甚至什么人都没有惊动,还能保得住魏家周全,连监视都不许有。

如果有人动了魏家的生意,魏业他们父子求到黎晏跟前,或许没什么用,但是魏鸾去开口,就一定有用,她甚至不需要哭诉,只要皱着眉头,说几句家中近来不顺之事令她烦心,黎晏就会上赶着去调查,上赶着去替魏家解决那些麻烦了。

这件事情上,他咽不下这口气,可黎晏那里,的确是个麻烦。

秦昭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连郑归都以为,他会放弃这个念头和想法,另外找个法子,发泄出这口气时,他却冷着嗓子开了口:“那就叫黎晏知道,魏业都做过些什么,也叫他知道,鸾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该护着的,该向着的,到底是谁!”

郑归大吃一惊,甚至差点儿就拍案而起了。

好在他这些年跟在秦昭身边,已经太习惯于做一个奴才,而不是昔年能够与秦昭讨论排兵布阵的属下。

他咽了口口水,强忍下去:“殿下,您知道,您眼下,在说些什么吗?”

“那你又是为什么觉得,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黎晏知道的呢?”秦昭不答反问,眼下他想出了解决的法子,眉目间自然也就松散下来,“我倒是觉得,叫黎晏知道,没什么不好的。在他的眼里,鸾儿做什么都是对的,且这事儿本来和鸾儿也就没关系。告诉他这些,不是为了叫他为难,更不是说广阳王府需要他齐王来相帮什么,只是叫他弄弄清楚,魏家值不值得他维护,魏业值不值得他偏袒罢了!”

他唇角扬了扬,那弧度无不嘲讽:“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我料定黎晏一定非鸾儿不可,即便鸾儿出身稍有不足,可只要黎晏能说服了太后,这个齐王妃,就一定是鸾儿的,谁也抢不走。难道说,等到将来有一天,天子赐婚,叫鸾儿风风光光嫁入齐王府,还要叫黎晏认魏业做这个老泰山?郑归,你瞧瞧吧,魏业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

他说着便嗤笑出声来:“从我这里得到的,从黎晏那里得到的,他狐假虎威了这么多年,到如今,也该清醒了。”

郑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好像被殿下说服了,可又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看着殿下说起齐王妃时的神态,竟好似全然将郡主给忘了一样……

郑归犹豫了半天:“殿下,那您想过小郡主的处境吗?”

秦昭霎时间愣住,郑归见他没了话,才钝钝的继续说下去:“魏业是个商人,且是个十分成功的为商者,他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他可以拿来利用的资本,就像是当年您和孙夫人的事儿,不就是他上位的资本了吗?要不是那件事上您觉得亏欠了他,他凭什么做皇商,凭什么挤走根基不浅的陈家,又凭什么在之后的几年里,在京城稳扎稳打,处处风光得意?所以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这十几年来,他宠爱小郡主,把小郡主当做掌上瑰宝一样,到底是真心疼爱怜惜,还是另有所图呢?”

郑归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小郡主不是他的骨肉,您且瞧一瞧魏家的几个孩子,除了魏子衍这个嫡长子外,有谁,是真正得了魏业重视与疼惜的,当年他们还在京中的时候,魏家那位大姑娘,发妻嫡长女,地位不也就那样了吗?魏业又何曾把这个嫡长女看在眼里了?他自己的亲骨肉,都尚且如此,小郡主,又凭什么呢?”

是啊,魏鸾她,又凭什么?

秦昭面色一沉,神情一凛:“凭的怕就是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更是黎晏对她的情谊。他从小宠着鸾儿,叫鸾儿以为,他这个当爹的,对她极好,等她长大了,嫁人了,真的做了齐王妃了,到什么时候,都会向着魏业,都会帮着魏家。”

“是。”郑归斩钉截铁的说是,“那如果有一天,魏业突然发现,齐王殿下不再偏袒魏家,即便有小郡主在,也再无济于事,说不得,齐王殿下知道了真相,还会旁敲侧击,劝小郡主少操心这些事情,慢慢的,小郡主她撂开手不管了,也不过问了,殿下,您觉得,魏业会怎么对小郡主呢?”

第三百二十章:开诚布公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二十章:开诚布公;第320章开诚布公

当最有用的棋子,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变得毫无意义,魏业这样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他没有那么大的善心,白养着魏鸾十四年,到头来魏鸾不能为魏家带来任何好处,或者说,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一切,那魏鸾就势必会被舍弃。

而十四年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魏鸾,又能否接受得了魏业的态度转变,能否适应的了这样的落差呢?

郑归的话如当头一棒,叫秦昭立时清醒了。

也许魏鸾的处境,会变得尴尬起来。

可是……

“可是黎晏会吗?”他沉默了许久,盯着郑归看,“黎晏会在一夕之间叫魏业察觉,齐王府再也不会偏颇魏家,而把鸾儿放在两难之地吗?”

秦昭噙着笑摇头,还没等郑归回他一句,他已然自顾自的接上了前话:“他不会。凭黎晏的手段,知道了昔年的事,他只会比我们,更周全,因为他其实比我们更想护着鸾儿,也更能够护着鸾儿。如果魏业真的要舍弃鸾儿这枚棋,我们很多地方是不便插手的,只有他,能明着保护鸾儿。他不会轻易给自己惹麻烦,也不会叫鸾儿伤心难过,所以郑归,我仍然觉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黎晏,没什么不妥之处。”

其实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不,也许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他沉默不语的那阵子,他是动摇了的。

郑归能够看得分明,也能分辨的出来,然而在那一瞬过后,他仍旧坚定了这个念头。

于是郑归明白,再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且殿下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真心实意,又毫无保留的,想要保护好小郡主,那一定就是齐王殿下了。

殿下原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倘或齐王殿下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来日若真和小郡主成就美好姻缘,那魏业岂不更是如虎添翼,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前途也更是一帆风顺吗?

他做了那么多的孽,也该有报应才对。

郑归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殿下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横竖齐王殿下不会存了心思害小郡主,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殿下怎么告诉齐王殿下呢?太后的寿诞过去几个月了,眼下齐州又是多事之秋,只怕齐王殿下不会贸然离开齐州返京的。”

“这个不急。”秦昭仿佛心中早有了定论,一抬手摆了摆手打断他,“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黎晏小的时候,皇后娘娘看顾过他,他最是个重情意的孩子,齐州就是有再多的麻烦,他也会返京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郑归略一拧眉:“可是殿下您这几个月以来,都不怎么见人,近些时日更是干脆住在别院,什么人都不见,要是等到皇后娘娘生辰时,您给齐王殿下下了请帖要见他,未免也太惹人注目……”

他一面说,一面略顿了顿声儿:“您要真的决定了,还是过几日就搬回王府去,从如今开始,就各处多走动,至于那些朝中权臣,宗亲勋贵,倒不必往来的太勤,也免得皇上……”

他咳了声儿,也是秦昭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收了声,知道这话不能说,便转了话锋:“总归等到齐王殿下回京,您要见他,要下请帖,也不算突兀。”

这点儿秦昭倒是想到了的,都不要说这几个月了,这几年下来,他跟外头权贵之间的走动,都少之又少,一则他不喜欢这些寒暄客气的东西,战场上下来的人,说话做事果决惯了,从他卸去兵权,在京中做起个富贵闲人,真是把京中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看的太多,实在喜欢不起来,更无心参与其中。

他还记得当年刚从西北回京,将兵符上交,卸去兵权,头一个月里,广阳王府的门槛几乎叫他们给踏破了,朝中凡是有些分量的,谁不想拉拢他?谁不想把他这位曾手握重兵,军功累累的异姓王,拉到自己的阵营中去。

就即便是宗亲勋贵,也不乏如此行径之人。

至于这二来嘛,他自然也是不想惹得天子无端猜疑。

他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并不想掺和到京中的纷争,朝堂的纷争里去,又何必要把自己置身漩涡之中,自己亲手往天子面前送话柄呢?

所以他宁可干脆不走动,总好过将来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广阳王府,从来都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没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楚明白,是以回京之后,他明面儿上不显得如何,可实则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唯恐一步走错,落入他人彀中。

在这个世道上,小人总归还是太多了些,光明磊落的君子,才真正有几个?

即便从前是君子,入了朝堂,进了京城,叫那污浊之气熏染几年,大概也变了心志,会变得不择手段起来。

莫须有的罪名,自古就有,他一点儿也不想试。

眼下郑归这样说,他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是明白的,等过阵子吧,在别院再住些日子,咱们就回王府去。等这回回去,该走动的,自然少不了,分寸我也有。至于齐州那边……你还是派几个人过去,就暂且留在齐州,一定要信得过靠得住的,别的什么也不用干,就盯着魏家,我想知道鸾儿她……她如今过的究竟好不好。”

这也许并不是血浓于水,更多的,还是因为孙夫人的缘故。

郑归心里什么都明白,嘴上却也什么都不说,唯恐招惹了秦昭的伤怀,只是一一应下来,便不再多提这一茬事儿了。

却说齐州城中,魏鸾自那日见过黎晏后,便总是觉得心结难解。

她不愿意怀疑齐娘,身边亲近的人,拢共没留下几个,齐娘又是最信得过的那一个,她怕叫齐娘伤心寒心,再加上齐娘为今次玉佩的事情,在牢中待了这么久,从牢里放回来后,就一直在养着身子,都很少到她跟前来服侍,她实在是怕惹得齐娘急火攻心,于齐娘的身体无益。

可是黎晏的话,这些日子,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齐娘想要做什么?在这次的事情中,齐娘有究竟做过些什么?

她是无辜的吗?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发生过的一切,难道全都只是巧合……

魏鸾这几日下来,越发神思恍惚,有时候当珠跟她说话逗闷子,她都会分神。

这日尤珠和当珠两个陪着她到院子里去采花儿,当珠见她神色淡淡的,也没什么兴致,便开了几句玩笑,却没想到魏鸾敷衍的很,显然就是没听进去一样。

两个丫头对视一回,面面相觑,当珠到底没忍住,撇了撇嘴:“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我瞧着今儿天儿不错,本想拉了姑娘来摘花儿,说些俏皮话逗姑娘开心的,可姑娘又是这样子,敷衍了我,像是没听见一样。”

尤珠拧着眉拉了她一把,又低声斥责她:“当珠,怎么跟姑娘说的话!”

她怕魏鸾心中不快,上前半步:“她一向是这样说话,姑娘甭搭理她,只是我瞧着,姑娘这两日心情是不大好,人也不大有精神,像是有什么心事儿,是上回齐王殿下来,跟姑娘说了什么吗?”

她提起黎晏,魏鸾才稍稍回了神,啊了一声:“刚才有些走神,你们说什么?”



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就想开口的,尤珠怕她说话不过脑子,叫魏鸾不高兴,拦了她一把:“没什么,是尤珠开了个玩笑,想逗姑娘开心的,可是姑娘还是没什么精神,要是有心事儿,不能同我们说,不然姑娘去看看齐娘吧?我听大夫说,齐娘养了几日,也没什么大碍了,本来她在牢里也没受刑,郭大人还是留了体面的,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待了这么久,人见消瘦了,现在回了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又专程请了大夫给她开方子抓药,早起我去看过她,精神不错,是比刚回府时见好了。”

齐娘啊……

魏鸾定了定心神想了想,眼下连当珠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儿,尤珠也说了,怕是黎晏跟她说了什么,才会叫她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回头再闹的爹和大哥知道了,才更要抓着她追问不放。

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解决的,她心里这个疙瘩,总不能一直放着。

齐娘回来了,住在清乐院,早早晚晚要回她跟前伺候,都是要见面的,这事儿一直不说开,难道她见了齐娘就心里别扭吗?那样反倒弄得彼此尴尬又难堪。

魏鸾深吸口气,手上已经被她扯的不成样子的花瓣随手扔了,尤珠见状取了帕子给她擦手:“姑娘要去找齐娘吗?”

她点头恩了一声,自顾自的从尤珠手上接过帕子,又交代她:“我自己去看看齐娘,一会儿回去了,尤珠你盯着,别叫人去打扰齐娘,我有些话要跟齐娘说。”

尤珠愣了下,却也只是须臾而已,忙又点了头应了下来,便陪着魏鸾一路回了清乐院不提。

等主仆三人回了清乐院,当珠是回了屋里去的,尤珠也不靠近齐娘的屋子,只是挪了张凳子在廊下,盯着不许人靠近,而魏鸾则是只身一人进了齐娘的屋里去。

齐娘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许多,这会儿像是才吃了药,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能听见脚步声,本以为是底下的小丫头又来问她好不好,就没睁眼,只是不耐烦的打发:“刚才吃了药不就说了我要歇着,不叫你们来打扰吗?”

魏鸾的脚步,登时就收住了。

这是……齐娘吗?

齐娘在她身边儿的时候,总是宽和温顺的,偶尔也有咄咄逼人的,可那都是底下的丫头们服侍的不尽心,齐娘被惹急了,才会端起架子来训斥她们或是教导指点她们。



齐娘怎么也会这样不耐烦的打发底下的丫头了呢?

她一直都觉得,这府里上上下下,虽然没有拿齐娘当个奴才看,可齐娘自己一直都谦逊的很,总觉得她不过只是魏家的一个奴才而已,素日里也没有什么架子。

然而今天不同魏鸾拧着眉,她方才的语气和口吻,分明就是拿自己当正经主子一样的。

“齐娘,是我。”

她掀开了被子想起身下床,魏鸾三两步近了前,在床边坐下去,又把她按回去:“你躺着吧。刚才进来我听你口气不怎么好,是底下的丫头伺候的不尽心,又惹了你吗?”

齐娘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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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不怎么样,这几天见了谁都想发脾气,大约也是在牢里关的久了,憋出来的毛病,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可不大有用。

而且自她从牢里被放回家,除了刚回来那天,姑娘到她屋里来看过,也仔细的问过大夫她身体如何,叮嘱了大夫要好好开方子抓药,用不着心疼好药材,除此之外,这一连好几天了,姑娘竟再没有踏足她屋中半步。

齐娘抿了抿唇,揉了揉眉心:“吓着姑娘了吗?”

魏鸾在打量她,她却不看魏鸾,魏鸾长叹一声:“齐娘,你怎么了?”

齐娘放下手,这才回望过去:“大概是在牢里待久了,脾气也不怎么好,这一两个月都没见过什么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虽然回府了,可总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

“齐娘,你怎么了。”

魏鸾没叫她说完,平着声儿打断她的话,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只是刚才她尾音往上挑着,可这回,分明是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去。

齐娘登时怔住,望着那张稚嫩的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姑娘?”

魏鸾嘴角终于扬了上去:“你跟我说实话,不管你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我不怪你,只要你说实话。齐娘,我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我不想猜疑你,更不愿意怀疑你,只想让你好好的陪着我长大。我今天一个人来看你,谁也没叫跟进来,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成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是我指使的

第321章是我指使的

长大了,到底是长大了。狂沙文学网

人一旦长大,其实会变得可怕。

很早之前,齐娘就开始有了这种感觉的。

魏鸾的长大,仿佛是一夜之间,没有人教导她,更没有人指引她,相反的,她边的所有人,甚至都希望她一辈子做个孩子,不谙世事,更不问世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

她有清白的家世,有个腰缠万贯的爹,还有个把她捧到天上去的齐王下一路陪着她,她从来就不需要明白什么是人间疾苦,什么是人心险恶。

齐娘也一直觉得,长大对魏鸾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过往的岁月里,有太多的故事,更隐藏着太多的真相,那些不堪的过去,她并不想叫魏鸾知道。

而她本以为,可以一直瞒着,一直瞒着,直到她离开人世,魏鸾仍旧是最初天真无邪的模样,那多好。

可是眼下,只怕不成了。

齐娘眸中闪过黯然,甚至不敢再多看魏鸾,四目相对,她是做不到了。

这也许并非是心虚,只是在那一瞬间,她没办法,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鸾你的诘问。

这跟她自己的亲生孩子是没两样的,当突然有那么一天,孩子来质问你,你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且态度诚恳,语气中,甚至带着恳求,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孩子?

齐娘低垂着头,摇了摇头,苦笑出声来。

魏鸾的一颗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齐娘真的做过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在玉佩丢失的这件事上,她并不全然是无辜的。

她一开口,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齐娘,真的是你……你指使的添香,偷走我的玉佩,拿出去变卖的吗?”

魏鸾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娘:“所以从一开始,你劝我把玉佩就放在边儿,就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想过,要把玉佩偷出府去。至于秦令歆的络子,你劝我取下来,是因为那毕竟是她自己打的东西,你没有害人的心,也知道姑娘家的体面,不,不对,你有害人之心的!”

她突然站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从边儿跳着弹起来,躲开了齐娘侧:“你要偷走秦令歆的玉佩,就是要害魏家,要害我。齐娘,为什么?我那样信任你,魏家这些年来,也从没有薄待过你,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不,姑娘,我从没想过要害你。”齐娘突然抬起了头,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叫添香偷走玉佩,是我干的,可是姑娘,事后来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原本的打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原本的打算,不是这样的……?

魏鸾愣怔住,目光如炬,视线一直都定格在齐娘的脸上。

她还是愿意相信齐娘的。

如果这个时候,她彻底对齐娘失望寒心,那就像是要把她一颗心剜出来一样。

剜心之痛,这世上没人受得住。

齐娘和添香,是不一样的。

对添香,她至多失望,可对齐娘……

她呆呆的,就那样望着齐娘,好半天,皱起眉来:“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你说,只要你说,我就听,我就信。我说了,我们两个,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没有外人,没有任何人,你做过的事,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不追究,可是我要知道真相。”

话到后来,魏鸾把话音咬重了,又死死地咬着下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最后的这句话,仿佛在无意之中,提醒了齐娘什么。

齐娘突然就醒过味儿来。

是啊,她之所以敢这样大胆,指使添香偷走玉佩,难道不就是仗着姑娘信任她,永远不会怀疑到她上去吗?

即便在府衙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连郭闵安都对她起了疑,认为太多的巧合碰撞在一起,事就一定不简单,只不过是拿不到实证罢了。

姑娘即便会对这些巧合产生怀疑,到最后,因为是她,也会打消那些疑虑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

姑娘一连几不到房里来看她,如今一开口,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且是那样笃定的。

在这之中,姑娘经历过什么?

齐王。

除了齐王,再没有谁,在姑娘心中,能有这样的分量,哪怕是魏业,都不可能。

魏业应该是最早会怀疑她的,可他也只能自己暗中调查,不会闹到姑娘跟前,叫姑娘知道这些事儿,毕竟于姑娘而言,她是个十分要紧的人,姑娘一定会护着她,魏业怕姑娘胡闹起来,事反倒僵在那里,查也不是,不查更不是,难不成,他还指望着姑娘对她起疑吗?

这个世上,也只有齐王,说起这些事,姑娘心中会真正动摇。

齐娘吞了口口水,一时觉得头皮发紧,原来她遗漏的,错算的,是齐王下。

“姑娘,你今天来问我这些话,是因为齐王下跟你说了什么,是吗?”她噙着笑看魏鸾,眼底仍旧是一派温柔慈,“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是因为什么,对我起了疑心的。姑娘想要的真相,事到如今,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姑娘,但在那之前,我觉得,姑娘也不妨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齐王下,姑娘才会怀疑到我上来。”

在这件事上,魏鸾毫不犹豫的便点了头:“我也不觉得我来问你,是做错了,更不觉得,黎晏他提点我,是他做错了。如果你没做过这些,等回头见了黎晏,我一定给他脸色看,叫他再不要轻易怀疑你,可是你做了,他没有疑错你,那他就是没有错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错了。”

魏鸾知道这话不中听,齐娘听了怕觉得扎心,可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想给齐娘一个机会,想听一听齐娘到底有什么苦衷,但她仍旧不自觉的,想拿这样的话,软刀子似的,往齐娘上剌。

齐娘的面色果然一变,眼底的慈也变成了痛心,只是稍纵即逝:“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以后在姑娘的心里,便是齐王下分量最重了。其实也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比不过齐王下,不然姑娘今次也不会听了齐王下的话,心中动摇,怀疑起我,又来问到我脸上。”

这些听来有些怨怼的言语,魏鸾并没有再回她什么。

魏鸾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西墙月窗下放着的那张禅意上,她把长裙下摆处略一提,坐了下去,才又平视着齐娘:“我也坦白的跟你讲了,就是因为黎晏,你也该告诉我,事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吧?”

齐娘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叫添香偷走那枚玉佩,原本的打算,是叫孙喜知道此事,让他暗中给湖州递消息,叫齐王下带着姑娘早回城。姑娘是知道的,最初魏……老爷非要叫你跟着齐王一起去湖州,我就是极力反对的。我也不是说,觉得姑娘跟着外男出门如何不好,这么些年了,齐王下怎么对姑娘,天下人都看在眼里,齐王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姑娘的名声和名节,即便是跟他一起出门,也还有大爷在,保管不会出任何事儿,谁也甭想从这上头大做文章。”

“那你因为什么?”魏鸾吃了一惊,无论如何没料到,她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挑唆着添香偷那玉佩。

她喉咙处滚了两滚:“你既知道黎晏会护好我周全,还冒险干这样的事儿?”

“这对我来说,并不冒险。湖州是是非之地,陈家本就是从湖州发家的,当年灰头土脸的离开京城,就回了湖州,之后的十几年,再没挪过窝。要是大爷一个人跟着下去,我才不cāo)这份儿心,男人们在外头打拼闯dàng),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历练,可姑娘你不一样。”

齐娘一抬头,下巴扬起来:“老爷可曾顾念姑娘半分?陈家老爷是个什么手段的人,老爷心知肚明,为什么非叫姑娘跟着一起去?其实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可我知道,不能叫姑娘在湖州久留,不然怕要出事,就算有齐王下相伴回护,可俗话也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湖州,那陈家就是地头蛇,他们记恨当年的事儿,真的暗地里动些什么手脚,姑娘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但是我知道,姑娘的心里,是想救表少爷的,如果只是写几封书信,告诉姑娘我的这些担心,劝姑娘早些回城,那一开始的时候,姑娘就会听我的劝,压根儿就不会跟着去了。我写再多的信,姑娘也只会觉得,我是关心则乱。你会仗着边有齐王,有大爷,便觉得自己是无比安全的,没有人能动的了你,我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罢了。”

这话叫魏鸾一时哑口无言。

她极认真的想了想,齐娘说的不错,当在湖州,如果她频繁接到齐娘来信,与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劝她早些回家,她一定不会听,倒也不会说不耐烦,毕竟她出门在外,齐娘又不在边陪着,放心不下她,那是挂念她,是心疼她,她还是知道好歹的。

只不过要照齐娘这样的话说来,秦令歆的玉佩,她虽然指使了添香偷走,却并没有打算叫添香送出府,更没有打算惊动任何人,只是想要证实给孙喜看,玉佩的确丢了,不见了,兹事体大,还是要请黎晏尽早回城。

但等到他们回来,玉佩会以她设想好的一种方式,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件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显然是齐娘没有预料到的,而她最大的错招,怕就是添香。

魏鸾倏尔倒吸口凉气:“添香把玉佩交给王全送出府,是在你意料之外的。可是我不明白,郭知府早就把你们传到了府衙去问话,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供出添香来?如果你早点把添香供出来,一则你们不必在牢中待那样久,二则家里也不会遭罪,叫府衙的人围了近两个月。齐娘,添香做的事,显然她背后还有黑手,她只是借着你要她偷走玉佩这件事,顺理成章的为她主子办事儿罢了,你为什么不供出她来?”

“姑娘也会说,她背后还有黑手,而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到堂上时,祺玉几乎是一口咬定此事与我有关的,我那时告诉郭大人,实则是添香所为,虽然是我指使,可玉佩流失到府外,并非我本意,而至于蕙仙的事,我的确不知,姑娘觉得,郭大人会轻易信了我吗?”

她一面说着,便自顾自的摇了头:“我也不知道添香上了堂,会有什么样的说词,倘或她不认呢?倘或她把一切都赖在我头上呢?我百口莫辩。姑娘你不在家中,这个家,没有人会护着我。所以倒不如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再有……”

齐娘偷偷地打量魏鸾神色:“事已经闹大了,也只有这样,姑娘才会一路上催着齐王下,尽早回城,这原本就是我的初衷,而今不过是错打错着了。”

“你真是……”魏鸾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你是知道那玉佩多要紧的,你就不怕真的出了事儿,回头闹的收不住场吗?就敢这样子隐瞒?”

“姑娘会叫这事儿收不了场吗?齐王下会吗?即便姑娘一时慌了神,乱了章法,不晓得这种事该怎么处置才好,可齐王下不会乱,不会慌,他会用最有效的办法,阻止事态继续蔓延,而事实上,我赌对了,齐王下也做到了。”齐娘深吸了口气,“在这件事上,我或许有错,可即便到如今,姑娘来质问我,我一样问心无愧。我从没想过害姑娘,更没想过要害魏家,也许法子用错了,也许是看走了眼用错了人,这些我都认了,可姑娘要是说,我存了心害姑娘,我绝不认。”

第三百二十二章:患得患失

第322章患得患失

可即便是无心之失,也险些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狂沙文学网

更何况,这件事儿……

“那之后你就没有去问过添香吗?”

魏鸾仍旧沉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娘看。

她长这么大,齐娘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个可以依靠的人,那不单单是因为齐娘护她,看顾她,更是因为,在魏鸾的心里,一直都觉得齐娘是个极有主意,也极有办法的人。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秦令歆给魏家送了张帖子,指明了要她到王府去赴宴。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只是几岁的孩子,聚在一起瞎胡闹,哪里算得上什么正经的宴,还值当下个请帖呢?

再加上那时虽然年纪小,尚不知男女为何物,但秦令歆从小就是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主儿,她心里头有黎晏,哪怕那时并不晓得,那便是真心喜欢了,在秦令歆的眼里,黎晏也是别人不能碰的。

偏偏黎晏一门心思都放在她的上,秦令歆便与她十分的不对付。

所以魏鸾不想去。

那会儿也是齐娘劝着她,叫她不要使子,又陪着她一起去了广阳王府赴宴。

现而今回想起来,真没多大的事儿,也是她闹脾气,实在懒得跟秦令歆过多的接触打交道,只不过是齐娘心更细些,也不想叫秦令歆越发拿了她的把柄说嘴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事……不,是这十几年间,无数这样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叫魏鸾对齐娘越发的信任与依赖。

在漫长的岁月中,魏鸾已经习惯了

她有时想得不够周全,如今还好些,前世活着的时候,大大咧咧的,好些事儿,也有好些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眼里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想守着这点子所谓的安稳,过好自己的余生,从未有过多思多虑的时候。

即便是如今重生之后,她晓得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不至于将来把自个儿给赔进去,还要连累亲眷家族,但也架不住好些时候,意气用事,鲁莽冲动。

其实大多时候,有齐娘在,她才安心。

是以齐娘方才说,在她的心里,终究,黎晏的分量更重些。

这个话,并不对的。

只不过是那会儿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而她心里头又憋着一口气,对齐娘十足的不满,才会默认了那句话的。

如果说齐娘在出事之后,不曾问过添香,她是绝对不信的。

果不其然,齐娘那头抿紧了唇角,点点头:“我问过她,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又是什么都没说?

添香的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叫她这样死心塌地的。

魏鸾深吸了口气,盯着齐娘打量了好半天:“你说的这些,我信。”

齐娘眼角一抽,眼窝一,眼眶立时就红了一圈儿:“姑娘……”

她声儿是颤抖着的,魏鸾终于站起,又肯靠近了她的边,稍稍一侧,在边儿坐了下去。

魏鸾看着齐娘的神,心下动容,上了手,握住齐娘的手:“你的心思,我也都弄明白了,只是齐娘,以后再不要这样了。我长大了,如今是个大姑娘了,好些事儿,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譬如今次到湖州去的时候。你的心里,是为我好,怕我路上出什么事儿,又或是到了湖州,被陈家人算计陷害了,可你却忘了,我边还有大哥,还有黎晏,他们会护着我,而我也会保全我自己,不会把自己置困境中去的。”

她嘴角往上扬一扬,面上的神色也糅合下来:“进门的时候,我说话是重了些,可你看着我长大的,又我一场,还不知道我这个狗脾气吗?”

齐娘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是高门里的女孩儿,怎么这样子说话。”

说起话来还能嬉皮笑脸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大半了。

只是魏鸾心里头到底还是犯嘀咕,一则这事儿是由黎晏而起,不然她也不会怀疑齐娘,而如今齐娘也晓得事由黎晏而起,两个人彼此之间,怕是生出了嫌隙来,谁看谁都是不顺眼的。

二则,添香那里……

她本来以为,添香只是受人指使,却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这会儿魏鸾又安抚了齐娘几句,说了些宽慰的话,临了了,也不打算瞒她,又叫了声齐娘:“我打算到齐王府去一趟。”

齐娘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姑娘去齐王府做什么?”

魏鸾见她变了脸色,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无奈的叹了一声:“方才是说气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和黎晏,于我而言,都是一样重要的。齐娘,你有你的苦衷,而黎晏呢?他会怀疑你,也是为我着想,怕我稀里糊涂的吃了暗亏还不自知,并非是针对你的……”

“这些我知道。”齐娘眸色暗了暗,“只是有时候想想,这位下小小的年纪,心思未免也太沉了些。从前姑娘和他在一处,我从没有说过什么,可今次,他是为姑娘着想不错,但我毕竟是姑娘边儿最亲近的人,他一样动了心思怀疑,总觉得叫人心里不安宁。”

齐娘话音落下,又偷偷地打量魏鸾神色,见她倒没有多少抵触的绪,才敢自顾自的又解释起来:“我不是说要编排下,下对姑娘的心意,我从来不敢怀疑。这么多年来,我看在眼里,都觉得感动,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些时候,能为姑娘做到那样的地步,实在是难得极了,且又是十几年如一的,把姑娘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着。可是姑娘,如果有一天,齐王下存了心瞒着姑娘一些事儿,姑娘觉得,论起耍手段,玩心眼,姑娘可比得过下吗?”

比不过的。

男人们生来好像就对这些勾心斗角更擅长,而女人们的纷争,更多的也不过只在内宅中。

大局观不够,眼界心全都不够,拿什么相比?

如果黎晏是个平庸无能的人,也许还好些,可偏偏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的人,那样的心思深沉,是打小就烙印在骨子里的。

魏鸾从没有害怕过,也从不觉得这样的黎晏有什么不好,尤其是重生之后,她更加的明白,人活一世,有些筹谋与算计,是不得已而为之。

人要活下去,要更好的活下去,不被人算计,就只能算计人。

从前她相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前世她从没有生出过半分害人之心,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一杯毒酒,送她赴黄泉,凭什么呢?

当宋家人放肆的笑着,看她死,看魏家落难,她就明白了。

这世上的佞小人,从来是防不胜防的,人家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一点也不假,谁又能够知道,那一张张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机。

是以很多时候,先下手为强,才是最上策。

眼下齐娘说这些,魏鸾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思和心。

要说编排黎晏,她不会,也不至于,但她的确是心生了怯意了。

魏鸾安抚的去顺着她的背:“齐娘,我相信你,一样也相信黎晏,他虽今次疑心了你,可我仍旧愿意相信,你有苦衷,所以我愿意开诚布公的跟你谈一谈,又不惊动任何人,你说的这些,一字一句,我也全都信,听过了,放在心上了,同黎晏把话说开了,不叫他再继续误会你,也就是了。至于说黎晏会不会把那些心思用到我上……”

其实黎晏真的就没有事是瞒着她的吗?只怕未必。

念及此,魏鸾噙着笑摇了摇头,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眼底多出了些复杂绪来。

齐娘下意识的拧眉:“姑娘?”

“这世上谁都有秘密,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又或是一时不能说,来自会解释清楚的。人活着,就是一个难字,每走一步,都是艰难,我和黎晏之间”

她小脑袋一歪,收了声,反倒又问齐娘:“你觉得,什么样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

齐娘登时有些愣住了。

以前她没有进魏家,不知道那些事,从家里人口中听闻一二,便十分羡慕魏业和孙夫人之间的感。

贫jiàn)夫妻,相互扶持,一路走到富贵无极,即便这条路上,他们走的艰难困苦,而魏业也终究会有别的女人,可他的心里,孙夫人永远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孙夫人也是愿意理解他,支持他的,她做不到的,她愿意让别的女人去做。

那时候齐娘总是想,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然则后来的一切……

此时魏鸾突然问她,有关于她和齐王,到底怎样的相处,才算是最好的关系,她竟一时间,哑口无言。

不过魏鸾既然会这样问,她心里头就一定是有了想法的。

齐娘略想了想:“姑娘觉得呢?其实旁人说的再多再好,总要姑娘自个儿认同才算是最好,而姑娘从小就不是个会为了旁人而活的人,姑娘,你自己觉得,你和齐王下之间,怎么样才算是最好呢?”

“我啊”

魏鸾拖长了尾音,面上是一派明媚。

齐娘眼看着,只觉得她的笑里要掐出一兜的水儿来,能把人溺死其中。

她是欢喜的,更是幸福的,提起黎晏,她从没有半点烦心。

“我觉得,信任不猜疑,互相扶持,一起成长,那才算是最好的。”她几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不是说,如果有一天,黎晏有事瞒了我,或是刻意的骗了我,我又要如何呢?你觉得,我斗不过他,可是齐娘你却忘了,我和黎晏,从来都不是敌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变成敌人,为什么要斗呢?”

魏鸾一面说着,又短叹一声:“就像是你这次做的事,你有你的原因,也有你的苦衷,所以你瞒着我,哪怕是事几乎了结,你也从府衙大牢回了府,你仍没有打算到我跟前来坦白这一切。齐娘,黎晏他也是一样的我不是个傻子,他的确有事儿瞒着我,且不是一件两件,还都不是小事儿,更有可能的是,那些事,都和我有关。但是他不说,我就不会问。他既然选择了隐瞒,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我希望有朝一,他能够自己告诉我,他曾经瞒了我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瞒了我。如果那些真相,要我去探查,要我去挖掘,要我bi)问到黎晏的脸上,迫得他不得不告诉我,不得不坦白,那么,我们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齐娘倏尔浑一震:“姑娘,我……”

“当然,这样的话,也只适用于我和黎晏之间,咱们之间,是母女的分,不一样的。”魏鸾看她紧张起来,眉目间柔和一片,又抚上她的手背,“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怕黎晏会欺骗我,更不要怕黎晏会害我。这个世上,你不会害我,黎晏他一样不会。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有一天,黎晏舍弃了我,眼里有了别人,心里也再没有我的位置,那该怎么办呢?”

齐娘喉咙一时发紧:“姑娘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我十二岁那年,大哥教了我一个道理,我一直都牢记着世人总道患得患失无外乎魄力不足,实则不然,那不过是在乎的过了头,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倘或有一天,发现自己变得患得患失,那就该明白,这一辈子,这个人,又或是这件事,都该好好的把握,别等到老来遗憾,感慨万千。”

魏鸾深吸口气,缓缓地收回手来:“我从没有对人说过,甚至是黎晏。可是齐娘,我心里是有他的,那样的感,很难与人说清楚,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罢了。而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心里的那个人,也把我放在心尖儿上。你是我的娘,是我边极亲近的人,我不希望你对黎晏有这样的偏见,或是你对我的担忧,变成了对他的排斥,那样一来,我夹在中间,会左右为难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闲言碎语

第323章闲言碎语

魏鸾还是去了齐王府的。

魏业没有拦着她,没有任何人拦着她,齐娘本来一直想劝她不要去,可是听完她的那番话,那些劝阻的言辞,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实际上,齐娘自己心里最明白,她想拦着,也有私心。

黎晏已经会对她起疑了,她说的那些话,是事实,姑娘也的确是会继续相信她,可是黎晏呢?黎晏大抵不回了。

他们那样的人,信奉的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哪里会有姑娘这样好说话。

况且情分这种东西,也是分人的。

她和姑娘的情分,旁人比不上,姑娘和黎晏的情分,也没有谁比得了,可是她和黎晏之间,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罢了。

黎晏从前对她也算不是多客气,只是与外人比起来,更愿意多看两眼,多说两句话罢了,全为着姑娘,眼下出了添香的这桩事之后,那点子情分也全都不在了。

偏偏她没法子拦,尽管知道姑娘要去做什么,仍旧没法子拦着。

魏鸾出了门,是孙喜一路陪着她的,魏业知道她要去齐王府,如今连管都懒得管。

有些话他和黎晏挑明了说,心照不宣,明面儿上过得去的,他还是尽些心,顾着魏鸾的体面,但事情已经被摊开了,真相人家都知道了,他委实没什么必要还要费尽心思的对魏鸾好。

从前做那些事,本也就只是做给黎晏看的而已,现在既然没用了,他是个从不做赔本买卖的人,付出的再多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报,那他为什么还要付出?

是以底下的奴才来回话,说二姑娘要出府时,他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打发了奴才去,另交代了王川去告诉孙喜,叫孙喜陪着,其余的便一概不提了。

是以魏鸾在府门口遇见孙喜时,还愣了下:“你说是爹叫你陪我出门的?”

孙喜点头说是:“奴才也觉着奇怪呢,即便是姑娘要去王府找殿下,可以往不也都是当珠和尤珠她们陪着,哪怕是奴才进府当差后,也从没有叫奴才陪着的。”

是啊,从来没有过。

那时候她还觉得,爹也许对孙喜是有戒心的,对齐王府,也是有所防备,就怕孙喜真的是黎晏趁机安插到魏家的眼线,她还动过劝一劝爹的心思,只是被齐娘和尤珠给拦住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她自个儿都差点儿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今儿个她说要出府,爹立时猜到了她要去齐王府,还叫孙喜陪着……

魏鸾下意识的拧眉,回过身,又往府中多看了两眼,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

魏鸾进出齐王府,仍旧如入无人之境,反倒是孙喜陪着,叫王府底下的奴才们多看两眼,更有些胆子大的,当着魏鸾的面儿就指指点点起来。

齐王府的奴才倒不敢对着魏鸾指指点点,不过是说孙喜当初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攀附上魏家二姑娘这高枝儿,竟也活成了个人儿。

魏鸾听了这话心里头是不悦的。

孙喜进魏家当差有些日子,一向办事都麻利,又尽心,她一直觉得自己当日没有看走眼,没有选错人,也愿意抬举孙喜。

再说了,人是她挑的,孙喜如今又是魏家的二总管,王府的奴才这样不中听的话,全是照着孙喜身上招呼的,她当然会不高兴。

故而魏鸾脚下顿住,黑着脸就想理论什么。

还是孙喜忙拦了她一把:“姑娘是金贵的人儿,哪里有跟奴才们计较的道理,这些话他们只管说,无非是眼红奴才罢了,奴才自个儿都只当没听见,姑娘可千万别为奴才出头,反倒更叫他们有话说,也失了姑娘的尊贵,为奴才,不值当的。”

孙喜干什么都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没有人比他分的更清楚。

魏鸾越发气不过,横了那几个奴才一眼,讪讪的收住了脚步:“你如今也是我们府上的二总管了,出了门叫一起子小人指指点点,成什么样?我是不该跟几个奴才计较,可黎晏身边有这样的奴才,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大约是早前有奴才去回了话,说是她来了,可是她又在这儿耽误了脚程,黎晏寻思着她还没进去,就打发了赵隼出来迎一迎。

是以当赵隼见着她人的时候,一眼就先瞧见了她阴沉的面色。

赵隼心下吃了一惊,想来这位二姑娘素日虽然并不见得是多好的性子,可也不是个轻易与人红了脸的主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旁边那几个嘴碎的奴才,原本是觉着魏鸾并不会为了孙喜而出头,更不可能跟他们几个奴才计较,又或是当做没听见,进了府就算了,却万万没料到魏鸾会停下脚步来,一副要与他们清算的架势。

而此时大总管又自府内迎出来……

魏二姑娘的脸色难看的这样,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

孙喜就怕魏鸾还是要替他出口,平白招惹是非,便想劝,可他是个奴才,又不敢去扯魏鸾的衣角,便把目光转投向了尤珠。

尤珠是瞧见了的,可是她却压根儿没打算劝。

孙喜进府服侍的日子短,又不是日日在姑娘身边儿,是以并不了解姑娘的心性。

打从姑娘提点孙喜的那天起,在姑娘心里,孙喜就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哪里有轻易叫旁人看低了的缘故呢?

姑娘打小就是个要强的人,身边儿亲近的人她极护着,旁人说不得半句,哪怕孙喜尚且算不到这亲近之列,但瞧着姑娘今日的架势,怕早把他当自己身边可用之人,才会如此。

这样的情况之下,是谁劝都不好使的,要怪,也只怪这几个奴才嘴太碎,胆子大,眼里又没个人,当着姑娘的面儿就敢编排她提点的人,何况还是他们魏家如今的二总管,真是作死。

魏鸾板着个脸,看着赵隼,好半天也不说话。

赵隼叫她盯着看的心里直发毛,吞了口口水:“姑娘这是怎么了?主子听说姑娘来,打发了人去备下姑娘爱吃的茶点,只是又不见姑娘进门,这才叫奴才出来迎一迎姑娘。”

“我只是觉得,齐王府的规矩,大约越发不如从前,也不知是不是黎晏一去湖州数月,且你又不在王府主事的缘故,即便是如今你们回了王府,底下的奴才们惫懒松懈惯了,一时竟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见了什么人,都没规矩的随口攀咬。”

魏鸾一面说,一面顿了顿,冷笑一嗓子,往后退了两步:“从前来王府,觉着处处都景色宜人,可爱得很,心情也好,今儿个才一进了门,就添了一肚子的气,我想着,往后还是少来的好,也省的听了这些奴才嚼舌根,你说呢?”

赵隼脸色登时就变了。

魏鸾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隐晦含糊,他要是听不出来,可不就真成了傻子吗?

他虎着脸,又先忙着给魏鸾赔礼请罪,自然他也知道,魏鸾说以后还是少来,只不过是气话,压根儿不是真心的,这会儿吊脸子,也只是想叫他下手惩治这些眼里没人的狗奴才罢了。

赵隼背着手上前去,把这院中站着奴才们一一扫过,沉了沉声:“你们各自去领一个月的月例银,再不必留在王府服侍了!”

这是牵连。

这些奴才并不是个个都编排了孙喜的,可是赵隼不问缘由,全都发落了。

魏鸾心中不为所动,旁边儿的奴才们跪在地上求饶,她面上没有半分的松动,赵隼眼看着,知道这是真的生了气,也觉得奇怪,从前这位二姑娘也不至于如此的……竟也不知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说了什么,竟把她惹的这般生气。

这头料理了这些奴才,孙喜总觉得心中不安定,虽说跟着一路进了府中,到了正堂外时,他悄悄地扯了扯赵隼,比了个手势,就留在了外头候着没进去。

赵隼送了魏鸾进门,又回了几句话,说是在外头生了气,这会子他发落了那些奴才,又拿眼神往外瞟,说孙喜也来了,这会子在外头没好进门。

黎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转,便打发他去:“你去告诉府里的奴才,把今儿的事,好好地记在心里。”

魏鸾早坐了下去,看着他主仆两个,心里全明白,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赵隼了一声就退出去,远远地瞧着,孙喜哪里是不敢进门,分明是躲开了好远去。

这会儿一见他出来,摇摇招手,赵隼脚下也不耽搁,便往他跟前挪了过去。

等走近了,赵隼一沉声:“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二姑娘惹的生了那么大的气,而且今儿个怎么你陪着二姑娘到王府来的?”

孙喜嗨呀一声:“是魏老爷吩咐的,说叫我陪着一起来王府,我也纳闷儿呢,从前也没这样,谁知道他想些什么。至于刚才的事儿……”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说来全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反手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了半天,才与赵隼娓娓道来。

赵隼听完就了然于胸,无怪二姑娘那样生气,她提点抬举的人,哪里容得旁人说三道四的,还当着她的面儿,未免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样的奴才,发落也就发落了。

他看孙喜面上还有些惶恐,便安抚了两句:“你尽心当差,主子都看在眼里的,这事儿你也不用怕,那些奴才嘴碎眼里又没人,自个儿没本事,成天只会眼红旁人,就是有不服气的,闹到主子跟前,主子也轻饶不了他们,与你无关。”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因我而起,又惹得姑娘发了性儿,我真是惶惶难安,而且你也知道,我从王府去了魏家,那之后就没有光明正大的回来过,早前我自个儿也知道,少不了这样的话,就是我刚进魏家那会儿,也没少听这样的闲言碎语,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孙喜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摇头,“今儿魏老爷说叫我陪着一起回来,我就想,怕少不了要听他们嚼舌头,只是谁知道他们胆子那样大,竟也不知是不是欺负姑娘年纪小,当着姑娘的面儿都不知道收敛,平白惹得姑娘动怒。”

他不说这个,赵隼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赵隼眼底一亮。

是啊,魏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孙喜跟着回王府来呢?

拜高踩低也好,眼红嫉妒也罢,魏业可以说都是过来人,这点子事儿,他看的清楚的很,怕当日孙喜在魏家听的那些风言风语,也是没少往他耳朵里钻的,要说孙喜如今以魏家二总管的身份,陪着二姑娘一起回王府来,是铁定会有奴才嚼舌头的。

魏业这是……他这是心中有不满,拿这样的事儿来恶心主子了?

可他到底是想恶心主子,还是想恶心二姑娘?

当年魏业能一手策划那样的事,把广阳王都蒙在鼓里,玩弄于鼓掌之间,这齐王府中……

二姑娘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也不知是不是他陪着主子去了一趟湖州,这一去数月,府中的奴才们惫懒闲散惯了,越发的没了规矩。

他们这一去数月,府中虽不至于无人主事了,可底下的奴才要说被人家收买一二的,总不至于完全没可能吧?

那时候魏家虽然被围困着……

不,他们离开齐州在前,玉佩丢失在后,这中间的那么长时间里,谁知道魏业做过些什么。

赵隼面色一沉:“是谁说这些闲话来恶心你的,你有看清楚吗?”

孙喜在王府当了三年多的差事,哪怕素日都只在门房上,可各处的奴才们,他也基本上都是认得的。

眼下他虽不知道赵隼因何问起这个,仍旧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倏尔点了头:“刚陪着姑娘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苏辛嘴里不干净,他先挑的头儿,旁边儿才有跟着附和的,他们原本站得远,也听不真切,姑娘又不会留心几个奴才的闲话,大概是没听清,后来也是苏辛声儿突然拔高了一回,这才传进了姑娘耳朵里,我瞧着呢,旁边儿有人扯了他,估摸着,就是怕他惹麻烦!”

第三百二十四章:被人收买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四章:被人收买第324章被人收买

孙喜口中所说的这个苏辛,赵隼是知道的。

他做齐王府的大总管,其实底下的奴才未必个个都认得,王府服侍的奴才那样多,他要把一个个的都认全了,未免也太为难人。

而他之所以认得这个苏辛,话还要从四年前说起的。

那时候他跟着殿下回京,路上遇上打家劫舍的,他们倒是不怕的,一则齐王府的马车没人敢碰,二则殿下每回回京城,都是跟着王府护卫的,且从齐州到京城,路途又并不算太远,往往殿下先给宫里送了信儿,说了他何时启程,宫里头太后和陛下是会再点一队禁军出城,一路从京城迎向齐州的方向,横竖也就这么一条官道,迎个几日,也就能遇上,如此一来,太后和陛下便更放心些。

而苏辛,就是那年他随着殿下回京时,在官道上遇上的。

其实苏辛的手上是有些功夫的,那年遇上山匪打家劫舍,说起来也是那伙子山匪胆子实在是大,打家劫舍都敢跑到官道上,大概也真的是穷疯了,落草为寇之后,日子仍旧过的苦巴巴的,没了办法,才到官道上想干一票大的。

说起来苏辛那会儿还是在那家大户当差的,做的也是看家护院的差事,出事儿的时候,是他拼死护着家里的主子,还有后头马车上的小姑娘。

彼时他陪着殿下自官道过,见苏辛手持钢刀,虽然算不上浴血奋战,但真的也只有他,人群之中,最为显眼。

殿下是看不惯这样的事儿的,自然也觉得救人一命,不过举手之劳,便发落了那些山匪。

而也是从那时候,殿下看中了苏辛,给了人家银子,把苏辛买了下来,就一直带在身边。

后来到了京城,苏辛知道了殿下的真实身份,诚惶诚恐的,又表了好一番的忠心。

这一晃四年过去了,苏辛如今在王府里当差,干的也从不是最下等的差事,反而殿下有些时候,还会亲自交办他一些事情,说器重不算,但也绝不至于忽视了他。

孙喜是不会随口攀咬的,赵隼想来,如果说魏业有本事收买了王府的什么人,导致今儿个来恶心主子,那怕也只有苏辛了。

要说起来,苏辛平时的确不是个莽撞的人,而且他本也受了殿下器重,又何至于去眼红孙喜?

赵隼心念转过,又看看孙喜:“你一直在魏家服侍,当日殿下跟二姑娘离开齐州城后,魏业他……”

他顿了顿,一时也没尊称魏业,扫过孙喜,却见孙喜面不改色的,他咦了声儿,却不多问:“魏业他有没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又或是和王府中什么人走动过?”

孙喜又不傻,一听他这样问,再想想先前苏辛做的事儿,还有赵隼长久的沉默。

他心下一沉,神色一凛:“你的意思,苏辛是叫魏老爷收买了,今儿也是故意的?所以一开始姑娘说要出府,魏老爷是算准了姑娘要到王府来,特意叫我陪着,就是为了叫苏辛当着姑娘的面儿说这些话?可是我不明白……”

孙喜说着就收了声。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魏业这样做,又图什么呢?

拿了这话恶心他,可他如今是魏家的二总管,而且也在魏家当差这么几个月了,如果说是他刚入府那会儿,魏业心中有所不满,觉得殿下插手他们魏家宅子里的事儿,想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事实上,几个月过去了,魏业也不像是个小肚鸡肠至此的人,而几个月中,他应该也看得出来,殿下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为了叫二姑娘身边多几个可用之人,仅此而已。

魏业糊涂了吗?还敢买通王府的奴才,如果叫殿下知道了呢?

不,今天苏辛的所作所为,摆明了就是想要惊动殿下的。

孙喜有些糊涂了。

他怔怔的望向赵隼,是等着赵隼为他答疑解惑。

然则赵隼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这里头好些事儿跟谁都不能说,魏业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也一时摸不透,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了。

魏业这个人,说来也真是有趣的很,事到如今了,还是不安分。

倒也不是……

如果魏业是在他们离开齐州的时候,用了某种方法,收买了苏辛,那么在那个时候,魏业收买王府的奴才,且还是能够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奴才,他是为了什么呢?

赵隼的一颗心,越发沉下去,几乎坠入谷底。

他冷眼看看孙喜,一抬手,在孙喜肩膀上拍了拍:“有些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

他说完就走,头也不回,孙喜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隐隐感到,他是寻苏辛而去了。

而事实上他所料也不错,赵隼一路离开正堂,就是往苏辛平日里住着的地方而去的。

虽然刚才当着魏鸾的面儿,他也发了话,要把那些奴才全都发落出府,但苏辛有个不同之处当日苏辛进王府,主子还是惦记着他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是以也高看他两眼,没叫他跟底下的那些奴才们住一起,反倒是单拎出来个屋子,专门给苏辛了。

王府大,屋子也多,本就不差那一间,但从那之后,底下的奴才们便也就高看苏辛两眼,一开始是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瞧着主子高看他抬举他,便不敢对他怎么样,后来是相处的久了,知道了苏辛手上有些功夫,又是在那种情形下被主子一眼看中,带回王府来的,自然对他客客气气的,更没人敢欺负到苏辛头上去。

眼下他虽然要发落他们出府去,但苏辛少不得要回屋子里去收拾一番。

是以当赵隼迈进这间屋子门槛儿时,一眼就瞧见了苏辛忙碌的背影。

他站在门口,人靠在门框上,看了好久,苏辛都没有察觉出有人在那里。

赵隼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咳出声,也是意在提醒苏辛。

苏辛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回过身来,见是赵隼,才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重又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大总管怎么贵步临贱地,到我这儿来了。”

“我为什么来,你真不知道吗?”赵隼也不进门,就站在那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苏辛。

他看了很久,苏辛仿佛都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赵隼才眯了眯眼儿:“还记得四年前初见你,你虽也只是个奴才,粗布衣衫,却何等的意气风发。手上一柄钢刀,护着你主子们的周全,大有以身护主的气势,也正因为那样,才打动了主子,叫主子愿意花大笔的银子买下你,把你带回王府。苏辛,你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样子吗?”

苏辛是背对着赵隼的,听他说起昔年的事情,面上挂起了苦笑来,只是等他把手上的东西重又扔下去,转过身正视赵隼时,那抹苦笑,早就不见了踪影:“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业给了你什么好处。”

赵隼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索性开门见山。

他话音落下,见苏辛嘴角抽动,便又赶在苏辛前头继续说:“我听孙喜说,是你带头起哄,后来发现二姑娘听不见似的,还特意拔高了音调,专门说给二姑娘听,旁边儿有人怕你惹事儿,还扯了扯你,却都没能拦住你”

他把尾音拉长了,面上淡淡的:“我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你图什么呢?你进王府四年多的时间,从没有怨怼过谁,更没有眼红嫉妒过什么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淡淡的,不像是个和善好相与的,但骨子里不坏,也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只是想一心侍奉好主子,这是你的长处,更是你的优点,主子都看在眼里,我自然也都知道。苏辛,魏业给了你什么样天大的好处,才能收买了你?”

“你能在主子身边做这么多年的大总管,果然不一样,单单是今日发生的一件小事,还有孙喜短短的几句话,你就能猜到,我被人收买了。”苏辛也学了他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的很直。

他视线定格在赵隼身上,丝毫没有闪躲:“你说我是被收买,就当我是被收买了吧,你大可觉得,是魏业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从而收买了我,叫我替他做事。至于你要是想问我,他今天叫我这样做,图什么,那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你见过下棋的人,还会把自己落子的用意,解释给棋子听的吗?”

他倒是坦然的很,却叫赵隼气不打一处来!

赵隼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像是为魏业的目中无人和不安分,又像是对苏辛的失望。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苏辛这样的人,也会有一天,被人收买了。

是银子吗?不会的。

昔年为了护主,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会把银子放在眼里了?且苏辛这几年在王府当差,主子又从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度全都是王府出的,当年把人买回来之后,主子又叫去打听过苏辛的来历,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一个妹妹,还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走丢了,是以苏辛真正是只身一人,要说起来也可怜得很的。

眼下他问,苏辛也坦然的承认,可赵隼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也许苏辛有苦衷……

但那又怎么样?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便是有千万般的苦衷,被人收买,在王府里头搞这些小动作,从来都是主子最不能够容忍的。

赵隼冷下脸来:“收拾了东西,你尽快离开吧,这件事,我会回禀主子知道,但也不想再把你带到主子面前令主子烦心。你在王府四年的时间,主子一向也还算看重你,我会告诉账房上,多给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也算成全了主子看重你的一片心,往后离开了王府,再不要打着齐王府的名号胡作非为!”

他说罢,连再多看苏辛一眼都懒得,转身便要离去。

“赵隼!”苏辛好似大为动容一般,一开口,连名带姓的叫住他。

赵隼脚下一顿,却只是丢给苏辛一个背影,压根儿没有要回过身来的意思。

苏辛盯着那背影看了很久,就在赵隼身形挪动打算离去时,他才终于又开了口:“我从没想过要背叛。”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到底没有回身去看,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苏辛的屋子。

……

却说那头黎晏见魏鸾仍旧不大高兴的样子,底下的奴才们奉了她素日爱吃的糕点和茶水上来,她也兴致缺缺的,他想来那些话到底是影响了她,便叹了口气:“赵隼不是已经发落了他们吗?原也怪我,离开王府太久,底下的奴才们也越发不像话,今儿你难得来,还叫你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魏鸾这才略带惊讶的抬头看过去:“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来便也好笑了。

其实以前她大概也会这样想,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黎晏管教无方的样子,可如今魏鸾想想,世人总爱说什么管教无方,驭下无方,又或是识人不明的,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便拿朝中贪污成风这样的事情来说,难道就是皇帝陛下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吗?

只怕也未必。

当初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高中,谁不是满腔抱负,一腔热血,想要忠君忠天下的,只不过是后来官儿越做越大,心思也就越来越肮脏罢了,和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朝臣贪污,损的永远先是朝廷的利益,而那朝廷,不就是皇帝陛下的朝廷吗?他才是最不愿见朝臣贪污成风的,朝廷上一派的污浊之气,对皇帝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魏鸾想着便摇了摇头:“我是生气,那些话不中听,谁听了都要生气的,只是这跟你没有关系,而赵隼也的确是发落了他们,我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哄我开心,我过会子自然就好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会不会是他

第325章会不会是他

一时气不过嘛,这样的事儿,任什么人都有过,黎晏自个儿也不例外,魏业的事儿,不是也一样叫他一时之间意难平吗?

魏鸾能这样说,他心下反倒安定多了,至少不怕她为这个事儿心里憋屈的慌。狂沙文学网

原本从湖州回来之后,她子就一直不好,多少的补药送到魏家去,可周谌每每回话,还是说要静养。

她才多大点儿的人,小小的年纪,子拖累成这样,他看着都心疼。

周谌倒是说过,要说十分要紧,那不至于,落下病根也不大可能,无非是累着了,又cāo)心劳顿的,必须的静养,才能把损了的元气给补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看着她稍见了丰腴,面色也渐次有了红润颜色,总不能说为着到王府来一趟,又生了一肚子的气,更折腾出病来。

黎晏有心宽解她,便不想叫她再去想先前的事儿,岔开了话题:“今儿怎么想起到王府来?我听周谌说,你上还是一直不好,精神倒是比刚回来的那几天好多了,但总还是要吃药,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到外头瞎跑什么?”

魏鸾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大约也是怕黎晏过于担心,她伸了手,也终于拿了旁边儿小食盒中放着的精致糕点,送进了嘴里去。

她细嚼慢咽的品过一回,才拍了拍手,把芙蓉酥沾在手上的糕点残渣拍掉:“你前头不是怀疑起齐娘吗?我今去问过她了。”

黎晏眉心一拧,下意识的面色一沉:“你怎么还特意去问她。”

“这事儿憋在心里,我想不通。你那天虽然一直说,并不是有意要怀疑齐娘如何,可话里话外的,本就是那个意思,咱们一起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无非是怕我觉得你疑心齐娘,我一味的袒护齐娘,为这个恼了你,回头劝不下我,才不敢把话说的太死。”

魏鸾斜了眼觑他:“可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猜疑齐娘。我今儿再三的想过,还是去问了她。”

黎晏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谁叫他喜欢上的,本就是个极聪慧的姑娘,真是什么话也瞒不过她,什么事儿也逃不过她这双眼。

他便无声的低叹了一回:“那齐娘是怎么说的?我想,你去问她,必定不会是大张旗鼓的,怕是你自个儿去见了她,又私下里问了她这些话,而齐娘嘛……她你一场,从小把你看顾到大,真心实意一定有,从前的种种,如今想来,齐娘也的确是处处都真心维护你的,你只去见她,开诚布公的与她谈起玉佩的事儿,她大概也不会一味的胡扯来诓骗你吧?”

魏鸾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你真是把人心琢磨透了。”

这不像是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黎晏晓得她并没有别的意思,是以只当没听见:“那你来找我,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呢?”

“是,却又不是。”

魏鸾模棱两可的回了他一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打量了会儿:“原本的确是齐娘指使了添香,把玉佩给偷盗出去,目的是为了惊动了咱们,好叫你尽快带着我从湖州回城来。齐娘到底还是顾忌着陈家的,总觉得我跟着一起去,怕陈家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对我不利,又说虽然有你在,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怕真出了事儿,我仍旧少不了吃一番苦头,毕竟昔年陈家的确是叫我们家从京城挤走的,即便时隔多年,人家也未必能放下这段恩怨,如今又是杀了人家家的孩子,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们突然到湖州,傻子也知道是为什么去的,岂不是欺人太甚吗?齐娘自个儿在家里瞎琢磨,越想越害怕,就怕我出事儿,但她也知道,一味的写了信来劝我,我只怕不会听,且你也是知道的,我那时心里还是想要救我表哥的。”

黎晏听到这儿便大概明白了。

魏鸾有心救孙昶,他早看得明白,不然也不会为孙昶的案子那样上心,无非是不想叫她一个人闷在心里着急上火的罢了。

齐娘对她真的是极用心的,自然也能看得分明,所以齐娘知道,即便是写信苦劝,她也必定不会离开湖州,救不出孙昶,她怎么肯走呢?

但是齐娘的担心无不道理,反正他们在湖州那时候,城中不是的确流言四起吗?

虽然到如今为止,他仍旧不知道,那样的流言,究竟从何人之口传出,但不管怎么看,那是冲着阿鸾和魏家去的,其实也就正印证了齐娘的担心。

毕竟是人家陈家的地界儿,多少年了,本就是从湖州发家的人,离开京城后又再没挪过窝儿……

黎晏抿起唇来:“所以她叫添香偷走玉佩,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要告诉孙喜,让孙喜想了法子给我们送信。元乐的玉佩是极紧要的东西,平放在她自己手上,倒不显得如何,可是她一时送给了你,既落在了外人手上,这东西就丢不得,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这道理你懂,我更懂,一旦得知玉佩丢失,哪里还顾得上孙昶的命案,至多威bi)利了湖州知府尽心彻查,却绝不会再在湖州耽搁时间,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魏鸾点头说是:“而齐娘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把事闹大,等咱们回了家,把玉佩寻回来,也就不了了之。再说了,即便是咱们要赶回来,我大哥总归是要留在湖州处置这个事儿的,到时候你也露过面了,湖州知府也晓得你的态度了,纵使只把我大哥一个人留下,他也不会对我大哥太放肆,毕竟还有你的面子摆在那儿。其实要说起来,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话不假,要照这样说来,齐娘本来是没有坏心思的,且实实在在的是为魏鸾好的。

可是之后,事又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黎晏不是个糊涂的人,而他心里笃定,齐娘也不会在这上头骗魏鸾,况且也实在是没必要。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直观的,他本来怀疑齐娘捣鬼,可听了这些话,头一个感觉便是,齐娘的确无辜,而她也不算是存了坏心,只不过到头来,好心办了坏事儿罢了。

至于说添香偷走那枚玉佩,又伙同王全弄到府外变卖换了银子,只怕这其中,另有内。

黎晏面色一沉:“所以添香偷走玉佩的事,其实背地里,指使她的,另有其人?这件事细细想来,令人惊恐。本齐娘指使了她,可是她背后真正的主子,借此机会,正好叫她索把玉佩弄出府,把事闹大了,弄得你们家不得安宁。而这事儿一旦暴露了,齐娘也不敢说出实话,更不敢指认添香,就像是之后她上了府衙大堂时候的表现一样,三缄其口,压根儿就没有把添香供出来。”

关于这一点,齐娘自己有解释,魏鸾这会儿也能想得明白,便点了点头:“说到底,是要齐娘来背这个罪名了,添香背后站着的人,却能够逍遥法外。添香既得了那人的吩咐,利用了齐娘的这片苦心,一旦把她供认出来,她势必反咬一口,只怕在郭大人面前,一口咬定,就是齐娘唆使她盗窃玉佩出府,而至于齐娘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不知道,她只是听吩咐办事儿,再随意寻些什么由头,便也就糊弄过去。更何况她从小在我边当差服侍,齐娘在清乐院又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她大可说,素里听齐娘吩咐听惯了,根本就不知道那玉佩是什么来历,只是齐娘那样吩咐,她也就照做了,谁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不敢吱声,是因为怕她担不起这个罪名,却不曾想,齐娘反倒把她供出来,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的上去。”

“正是这么个道理,到时候齐娘有嘴说不清。”黎晏双手搁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扶手,“虽然郭闵安未必信了添香一面之词,可总归所有的证词,以及那时所有的线索,对齐娘都是不利的。齐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才会在郭闵安的面前三缄其口。之后她回家,没将此事告诉你知道,也不过是想着,横竖添香做出这样的事儿,已经与她的指使无关,背后究竟是何人捣鬼,只要官府能彻查清楚就是了。”

“可是……”

魏鸾唇角拉平了,眉心突突的,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

黎晏咦了声,侧目看过去:“可是什么?”

“可是添香为了自保,为什么不供出她来呢?”她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摇头,“我想不明白。添香如今还困在牢里呢,而且当在我面前哭诉的时候,也没说起齐娘的这件事儿啊。”

“若她说了,你是会信了她无辜,迁怒于齐娘,把齐娘告到郭闵安面前,叫她在牢里吃一番苦头,还是会越发恼怒,气添香被判在先,随口攀咬在后呢?”

黎晏平声静气的,眉目间一排的柔和:“正因为她从小服侍你,才知道你对齐娘的感。说实在的,这回跟你说起这些质疑齐娘的话,连我心里都拿不准,所以那天说起来的时候,才会那样的委婉,生怕你一时想不通,恼了我,就此疏远了我。我知道,齐娘在你心里,分量极重,少有人能与她相比。你且想,连我都如此,更何况是添香呢?她本就背负了背叛二字在上,惹得魏家上下不待见,怎么还敢肆意攀咬齐娘,越发叫你不待见她呢?”

魏鸾眉头紧锁,仍旧没有舒展开来。

黎晏盯着她看,大约明白她心中所想,便摇头叹息:“至于郭闵安那里,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她即便攀咬齐娘,郭闵安无非提审齐娘,可还是那个道理,你一定会护着齐娘,而齐娘呢?这事儿本来跟齐娘就没多大关系,她上了公堂,大不了坦然承认,她的确唆使过添香偷玉佩,可是没叫添香弄出府,把事闹大,郭闵安是个会分辨的人,又有你立在前头,他不会拿齐娘怎么样的。”

说来说去,这事儿其实到头来,添香都只是自作孽不可活,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而且她被关进大牢也有几天了,到目前看来,也没有任何人,打算救她。

原来这就是做棋子的下场

魏鸾心头沉闷,说不出的难受:“那我没有别的事了,今儿过来,本来也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儿,不想叫你一味的怀疑齐娘。她毕竟是我边亲近的人,你总是怀疑她,往后大家还怎么相处?如今话也说开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了添香陷害我们家,我暂且想不出,但黎晏,你说这个事儿,会不会和宋家有关啊?”

其实从一开始,黎晏就没有怀疑过别人,今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黎晏心中更笃定,那个人,就在魏家。

说不得,就是他魏业自己干的事儿!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全是他的一腔猜测罢了。

可是魏鸾又突然提起宋家……

这小半年过去,他没跟宋家再走动过,连魏家和宋家之间的走动,也比从前少了许多,上次阿鸾在宋家姊妹手上吃了亏,后来又闹的那样凶,到底是损了分,走动少了,也是正常。

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把这家人给忘了。

黎晏揉了揉眉心:“我倒觉得不大可能。添香是内宅伺候的丫头,很少出府的,又不像是尤珠和当珠,平还跟着你到各处去赴宴,要说宋家买通她,怎么买通的?难道短短的几个月,就能买通一个从小服侍你的丫头了吗?那这丫头未免也太狼心狗肺。再说了,元乐留给你的那枚玉佩,本来就没什么人知道,除了我,便只有你和齐娘还有当珠和尤珠,你不是说你阿姐和她边儿的大丫头后来瞧见过吗?可你觉着,是你姐姐会告诉宋家这件事,还是她边儿最得脸的丫头会把这事儿告诉宋家人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环环相扣

第326章环环相扣

有关于这一点……

魏鸾想,她是关心则乱了。狂沙文学网

宋家的确对魏家虎视眈眈,而且从宋家前世的所作所为看来,他们是一直都希望魏家不得善终的。

说到底,谁也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从前魏家没有回齐州的时候,宋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齐州城中谁不高看他们家一眼呢?

可是等爹带着他们一家子搬回了齐州城,宋家就只能往后靠,这种心理落差,导致了宋家对魏家的不满。

只是黎晏眼下所言,也不无道理。

那枚玉佩,姐姐和祺玉是晓得其中厉害的,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告诉了宋家人。

再说了,姐姐心里也一直都觉得,上回她在宋宜手上吃了亏,到头也没能找补回来,虽然近来她一直都觉得,姐姐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的,但在这件事上,姐姐总归不会向着宋家人就是了。

姐姐也是大哥一手教导的,大是大非还拎得清,也不至于说拿了这样的事儿叫宋家来整治自个儿家里头,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是以魏鸾面色略沉了沉,又摇了摇头:“倒是我把这茬子事给忘了。那会不会……”

她抿起唇,又抬眼看黎晏:“如果是宋家早就收买了添香呢?”

她一句话反问出去,紧接着自己就又矢口否认了。

齐娘是有分寸的,本来也不是存了害人的心,即便是指使添香偷了玉佩,也并没有告诉添香那玉佩的真正来历,是以添香并不晓得,那是秦令歆的东西,又如何知会宋家呢?

只能是指使添香把玉佩偷盗出府的人,一早先晓得那玉佩紧要,才会指使了添香干这样的事儿,说来说去,这个人,只怕还是要着落在他们家里头。

……

魏鸾走了。

她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弄不清楚,想叫黎晏与她解惑,可偏偏又有好多话,黎晏根本没法子同她说,只能遮掩过去,说此事他会放在心上,会好好的调查清楚,才叫赵隼一路送了她离开王府不提。

等赵隼送了人再回来,黎晏揉着眉心,愁眉不展。

赵隼三两步上前去,黎晏略一抬头:“你去问孙喜,前头闹的阿鸾心不好的那一宗,孙喜是怎么说的?”

故而赵隼便把苏辛的事儿回了,倒也并没有替苏辛遮掩什么,回的十分详尽。

黎晏沉着脸儿听,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打发他离开王府了?”

赵隼说是,越发把腰杆弯下去:“奴才不想叫他再到主子跟前来回话,且这些事,他也都认了,奴才便自作主张,打发了他。”

其实要说打发了个奴才,黎晏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听赵隼说这话的意思,在苏辛看来,他是有苦衷的,只是那样的苦衷,他又没法子与任何人说起,是以即便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只怕苏辛也仍旧是那番说辞,什么都问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不要再见了,省的越发惹了他生气恼怒。

黎晏叹了口气:“你从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魏业趁着我们离开齐州的时候,收买了王府里的人,后来孙喜跟你说起苏辛,你便觉得,苏辛背叛了我,所以才又去找了他?”

实际上也不全然如此,只是大概其是这样的,赵隼也不想解释那么多,就点了点头,说了声是:“苏辛倒是很坦然,奴才问他,他就承认了,不过后来他说,他从没有想过要背叛……”

赵隼声儿略一顿,偷偷地抬眼打量过去:“其实主子,苏辛四年前的模样,犹在眼前,即便是他入了王府服侍的这四年间,也从没有过逾越或是出格儿的时候,如今突然说,他叫魏业收买了……奴才信他是有苦衷,只是他不肯说,咱们也不好追问什么,问到最后,怕他也不会坦然开口。只是主子,魏业这样的心思,未免可恶。”

“又有什么可恶的?”黎晏听来觉得好笑,嗤了声,“魏业的心思,你是今才知道的吗?他那个人,什么时候不是利益至上的,不然他能把魏家的生意做的这样大,这十来年下来,顺风顺水的?虽然我现在拿不准,他是为什么要在王府中安插眼线,但总归有他的用意。而且你瞧,他费尽心思买通了苏辛,却为今这样一件小事,就又舍弃了苏辛……”

这其实是黎晏所想不明白的。

他对苏辛,不管怎么说,都是有知遇之恩的,魏业要想收买了苏辛,必定要下一番功夫,可是又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能轻易舍弃了苏辛。

一则魏业的确是个果决的人,当断则断,二则……魏业今次行事,心思实在叫人难测。

“奴才原本是觉得,他就是存了心要恶心主子,顺带着恶心二姑娘的,您想啊,二姑娘一向是个护短的子,孙喜是她挑出来的人,从您手上借走了,带进魏家去的,苏辛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子编排孙喜,二姑娘听来,怎么可能不生气呢?”赵隼一面说着,一面撇了撇嘴,“横竖如今魏业在您跟前是无所遁形的了,大概是想借此告诉您,他有本事在王府安插眼线,也有本事叫二姑娘的子不好过。上回您去魏家,他说起话来,不就是底气十足的吗?现而今看来,他就是因为手上有这样的资本在,才敢那样子的硬气的。”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要说在王府安插眼线,那没什么,可是能叫阿鸾的子不好过,这一定是戳中了他的软肋的。

黎晏深吸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了添香的事来。

方才当着阿鸾的面儿,他没法子说,这会儿他一抬眼,看看赵隼,又平视前方出了好一阵的神。

赵隼掖着手站在旁边儿,见他久不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儿,一时也不敢开口打扰。

大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黎晏回过了神来:“阿鸾今天过来,跟我说,添香偷走元乐玉佩的事,一开始是齐娘指使了她,可是齐娘是为了叫我带着阿鸾早从湖州回来,她怕阿鸾在湖州,要在陈家人手上吃了亏。可是她绝没有让添香把玉佩弄到府外,把事闹大,且也不曾将那玉佩的来历告诉添香。之后添香做的这些事,怕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了她的。”

赵隼呼吸一滞,面色微变。

他了解自己的主子,主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提起这件事,方才他们一直在说魏业的用意,这会儿说起来,那就是怀疑此事和魏业有关了。

他深吸口气:“可是主子,弄丢了郡主的玉佩是大罪过,魏业怎么敢呢?”

“他为什么不敢呢?”黎晏反问回去,又侧目去看他,“不是还有我在吗?而郭闵安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也的确把此事压下不发吗?在事发生之初,我们如何想得到,一切都是魏业在捣鬼呢?彼时我们只会担心,事一旦闹大了,收不了场,魏家是要被问罪的,既然是被问罪,阿鸾少不得受到牵连,到那时候我再出面去求,怕不好使,是以只有给郭闵安施压,bi)着他不许将事闹大,一来二去的,魏业总有办法给自己善后。你瞧,他搞出这么多事,最后把添香推出来”

他话到此处,突然就收了声。

赵隼一愣:“主子?”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几乎是拍案而起,声儿里透着惊喜,“你想想看从一开始,魏业顺水推舟,借齐娘的指使,暗中再指使添香偷盗玉佩出府,而王全,八成也是他的人,把玉佩交给了许大壮,卖到了刘子旺的手上去,至于说那个外阜来的商人,恐怕也在魏业的算计和掌控之中,所以他能够如此恰到好处的,叫刘子旺带着玉佩到官府去首告,而偏偏又在这时候,添香在府中坦白一切,承认了是她偷走了玉佩。赵隼,你现在不觉得,这个时间线,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巧合是巧合啊,他们所有的人,包括二姑娘在内,都觉得十分巧合的,可难道就因为这个,就笃定是魏业所为吗?

赵隼摇了摇头:“奴才想不明白,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我所料不错,魏业最初的打算,是要借此机会,除掉齐娘,顺带着惊动广阳王府,而至于说阿鸾的世他在十四年后,再次出现在秦昭的视线里,带着阿鸾一起,只怕湖州当的流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就是想叫秦昭起疑,想让秦昭自己去查,查出阿鸾的世。我们合计过的,他本来就是打算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秦昭眼前,博得秦昭的好感。而这整件事里,你别忘了,还有蕙仙失踪一事。”

蕙仙失踪的这件事,被拖下水的,是……章夫人。

“章夫人?”

赵隼几乎惊呼出声,偏黎晏听来就点了头:“章家早就不如从前了,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可这些年来,再没法子对魏业有任何的帮助,反倒要魏业回过头来,帮扶章家。章氏的子,又不如孙夫人那样和婉,每每争强好胜,其实在回到齐州之后的这些年里,章氏在外行走,怕暗中没少给魏业树敌。且你也知道,章氏持中馈虽是一把好手,但对孙夫人还有温氏留下来的孩子,都是平平,她名声并没有从前在京城时那么好,对魏业来说,她早就不是贤内助了。”

是啊。

以前魏业在京城打拼的时候,章家势头正盛,而章氏那时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大气,正能帮衬魏业,再加上章氏出虽然不俗,可放在京城中,她毕竟有所收敛,且她那时候大约也是真心喜欢魏业的,想要帮着魏业在京中站稳脚跟的,是以处处行事都十分得当,真真是魏业的贤内助,反而把孙夫人给比了下去。

但是十四年后呢?

魏业为什么出去外头收窑口的工夫,还从扬州带回个胡氏,且胡氏又是那样的出,这不是明摆着打章氏的脸吗?

恐怕魏业早在那时起,就起了这样的心思了。

这次玉佩丢失的案子里,本来根本就没有蕙仙这丫头什么事儿,可偏偏又把她扯了进来,且这丫头的确私下里和齐娘见过面,到后来,冯氏一张口,攀咬章氏,说章氏知道此事,也知道蕙仙失踪的事儿。

赵隼心中大为惊骇。

主子说,魏业此举,意在一举铲除齐娘,还要捎带手的,把章氏发落了。

毕竟如今的魏业,可以说如中天,他年纪虽然大了些,快四十的人了,可为着魏家的家业,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乐得把女儿嫁进门来做填房。

没了齐娘,他的秘密就再也没有人会揭穿,他从此后便可高枕无忧。

而没了章氏,他便可以再娶一房对他,对魏家都更有帮助的填房,魏家的生意,便会更如虎添翼。

可是……

“可是主子,王全又是怎么死的呢?”赵隼眸色暗下去,“您之前怀疑过,怕是许阁老他知道自己上当受骗,才叫杀人泄愤的。”

“我是怀疑过,可你别忘了,我当说的是,如果郭闵安能查清楚,王全的死,的确和旺兴赌坊有关,那才能够证明,魏业的清白,而非笃定了,人就是许敬山杀的。赵隼,你弄错了整件事的因果关系”黎晏定定然看向他,声儿也一并沉了下去,“如果现在让我想,我更愿意相信,是魏业从中捣鬼,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他拖长了尾音,乍然收了声,赵隼饶是这些年见惯了风风雨雨,眼下也不免有些心惊。

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什么可能?”

“王全带着秦昭的佩刀到旺兴赌坊,暗地里就是魏业授意的,可是魏业拿着有他的把柄,叫他不敢说实话,到死,都只能认是他自己偷了刀做的,从而瞒过了许敬山和夏贵年,而如今,也的确是许敬山杀人泄愤,然则这一切,从一开始,都不过是魏业布好的棋局,环环相扣,魏业不过是借了许敬山的手,杀人灭口罢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别无选择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七章:别无选择第327章别无选择

魏家,书房内。

吱呀一声雕花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又是吱呀一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门又合了起来。

魏业没有抬眼看,只是觉得月光被阻拦在外。

王川脚步只是稍稍重了那么一下,这会子便又轻手轻脚起来。

他手上有个托盘,上头放了几样精致的糕点,缓缓的近了前,至于魏业的书案旁,他才把手上的托盘一放,将几样糕点摆开来:“老爷,夫人打发人送过来的。”

提起章氏,魏业眉心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眼风一斜,瞧了一眼那些糕点,却并没有动手去碰:“她还是老样子,却不知这十来年过去,我的口味,早就变了。”

他轻叹着,又想起胡氏:“这几个月一直忙着,西院儿还好吗?胡氏如今也快到临盆之期了吧?”

王川了一声,说了声是:“前两天西院儿还打发了人来告诉,说姨娘这几日睡的不安稳,想叫老爷过去陪着。”

魏业嗤笑出声来:“哪有工夫陪着她,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叫人去西院儿告诉她,好歹安分些,孩子落生下来,将来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甭在这个时候没事儿找事儿,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川声儿一顿,脸上的笑意,便也就消失不见了。

老爷还是这副样子,对什么人,什么事,其实都不上心。

魏家已经有了大爷可以支应门庭了,底下庶出的孩子不顶事儿,连温姨娘留下的一双儿女都不入老爷的眼,更不要说胡氏肚子里那个男女未知的奶娃娃。

说来这事儿也真是作孽。

老爷当日把胡氏带在身边儿,真的只是为了打章家的脸。

过去的十几年……不,应该说是最初的那几年,老爷看了章家老爷多少脸色?为着章家那时势头正盛,便是在家宅之中,对章夫人也是诸多忍让,不过好在那时章夫人一心爱慕老爷,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老爷这样的心性,哪里会善罢甘休呢。

时隔多年,章氏一族再不复从前的风光,老爷这趟到外头去收窑口,过扬州时,就选了这个胡氏。

说起来胡氏嘛……

孙夫人过身的早,十几年过去,早没什么人记得孙夫人当年的模样,只怕连大爷和大姑娘都未曾留心,而章夫人素日不待见胡氏,怕也没怎么留意过,胡氏眉眼间,是同孙夫人有些相似之处的。

他记得那时在扬州画舫上,老爷一眼初见胡氏,便愣住了。

他顺着老爷的目光望过去,坐在船头上弹着琵琶的胡氏,低眉顺目,眉眼弯弯,真是有孙夫人昔年的影子。

怕也是那一眼,老爷才选中了胡氏。

只可惜了,胡氏的性情,和孙夫人并非是一路的,不然她的宠爱,大约还能维持的久一些。

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的很,孙夫人之于老爷而言,并非不爱,只是情爱与前途之间,老爷选择了后者,而舍弃了孙夫人而已。

那种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数十年的携手相伴,一辈子都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是以即便老爷亲手送孙夫人赴死,在多年后,老爷的内心最深处,忘不了的,也仍然是孙夫人。

王川深吸了口气:“老爷,如今齐王殿下什么都知道了,王全的事儿……”

他略顿了顿声,下意识抬眼去看:“齐王殿下的聪颖,远远超出了咱们的预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是咱们远没料到的。老爷您有诸多筹谋与盘算,却没有想到,郑归会突然出现在齐州,而齐王殿下,会扣着郑归,撬开了奴才的嘴。到今儿个为止,奴才都想不明白,齐王殿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对老爷起了疑心的呢?”

魏业终于拿了块儿糕点,却没有往嘴里送。

芙蓉酥上裹着一层白糖,是他从前极喜欢吃的糕点,原本芙蓉酥就甜腻,可他偏又爱极了再裹上一层糖。

人家都说男人家不爱甜腻的东西,他却不同。

只是如今……

魏业看了好半天,随手又撂开:“他对魏鸾太上心,只怕从上次魏鸾挨了宋宜一巴掌,而我选择了息事宁人,他就起疑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原本是想借胡氏的事情,叫章氏闹起来,顺水推舟的,再给她扣个善妒的罪名,闹僵了,休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子期和魏鸾都替章氏想法子,摆平了这件事儿,而我呢?我夹在中间,又不能不听,他们说是为魏家的名声着想的,毕竟胡氏的出身摆在那儿,我能说什么?只能顺着他们的话,由着他们去了,章氏的事儿要暂且往后搁置不说,就连要跟宋家讨个说法,也不成了,毕竟这事儿还牵扯到章氏,真要再闹下去,章氏当日息事宁人的,我岂不是连她要一并责怪?那送回章家的那封家书,也就送不成了。”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到底是我一念之差,索性那时候豁出去,不听他们的,休了章氏,再向宋家掏讨了说法,也就不会有后头这么多的事儿。”

王川心下也是一沉。

说起来也是呢,要是那时候就铁了心把章夫人给休了,后头出了玉佩之事时,老爷也不必再安排了冯氏,专程去攀咬章夫人。

给章夫人身上泼了这么多的脏水,还不是为着来日休妻做准备吗?

只是怕一来二去的,事情越弄越麻烦,落在齐王殿下的眼中,老爷的嫌疑,也就越来越大了。

可是王全……

“老爷,王全虽然死了,是死无对证,但就怕齐王殿下揪住了不放,顺着王全这线索,再倒腾回去查起来,好些事儿,不能细查的……王全早年跟着咱们,做了多少事儿啊?”他一张脸皱巴到了一起去,“后来回了齐州,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叫王全在那不起眼的地方当值,只是每月私下里又不少给他贴补,脸面有了,银子也给了,他才肯死心塌地的替老爷办事儿。如今他死了,跟赌坊的关系也扯出来了,老爷您是没出过面儿,赌坊的人,自己也只当是王全他吃了雄心豹子胆,偷了那柄刀,去赌坊入伙儿。如今说起来,他的死,跟咱们无关,可要顺着他身上往下查……”

魏业何尝不知道这一层。

王全早就是弃子了,可是这弃子,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王全要是个十分糊涂的人,这么多年,很多事儿,他根本就不会交给王全去办。

之所以叫王全去替他办,还不是看在王全人机灵,又的确会来事儿的份儿上吗?

这么多年了,他拿着王全的把柄,而王全,又何尝不是拿着他的把柄呢?

就像是齐娘……

齐娘担心他会对魏鸾不利,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敢说,可是他一样怕齐娘哪天打错了筋儿,错了主意,把她所知道的,全都捅出去。

王全到底有没有留下过线索,他无从得知,饶是他如今缜密的筹划了十几年,也总有他掌控不到的地方和时候。

魏业呼吸一滞:“事情不能再拖了。”

王川心头一紧:“老爷的意思,要尽快让广阳王殿下知道二姑娘的身世?现在吗?”

现在多事之秋,齐王府一味的盯着他们呢,还要有所动作,那不是添乱吗?

却不想魏业拧着眉头点头就说是:“黎晏要盯着,就叫他盯着,事到如今,凭黎晏的聪慧,怕也早就猜到了,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秦昭,黎晏也未必有那么多的好感,我和秦昭之间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而且我不是也说了吗?这里头还有个魏鸢摆在这儿呢,他敢一味的偏向秦昭,打压我吗?他也不敢。魏鸾的身世,只有我最能说清楚,揭穿了,魏鸾和他之间,就算完了。他并不敢闹的人尽皆知,在这一样上,是我钳制着他,而非是他压着我一头。”

他还是那么自信,或者说,是自负。

王川对前景显然不如他那样乐观。

齐王殿下的容忍,只怕也是有限度的。

诚如齐王殿下那日自己所言,真要是出了事,凭他的身份地位,总有办法护住二姑娘周全,更不要说,届时连广阳王殿下都会出手回护。

于陛下而已,二姑娘的身世,固然是不适合做齐王妃,但如果齐王殿下坚持,广阳王殿下又一力保着,说不准,还能博上一博呢?

王川其实有心劝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他竟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从前到现在,很多事儿,都是老爷一个人决断了的,杀伐果决,这么些年了,他不是看不明白。

老爷打定了主意的事儿,是听不进人劝的,即便是他,也无用。

是以王川只能摇头叹息。

魏业看在眼里,知道他担心什么,却也不愿意再多提多说,只是摆了摆手:“你去盯着点儿西院吧,别叫胡氏闹的太不像话,也告诉她身边服侍的,先前几个月,她干的好些事儿,我不是不知道,她身边儿的丫头们,挑唆着她不敬上房院,连带着子期他们几个,也敢编排起来,我也全知道。府中事情多,我懒得插手计较,可别真的惹急了我,她们一个个的,都讨不着好。服侍主子,就该有个服侍主子的样子,别出了格儿,做得太不像话。”

看样子,老爷眼下是不打算叫内宅不宁,借此找由头休妻了,恐怕这件事情,还是打算着落在冯氏的攀咬,还有蕙仙的失踪上。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层,王川便压低了声儿又问他:“那蕙仙家里人……老爷,这事儿只怕郭大人还要查的,她家里头,怎么办?”

蕙仙的爹娘倒没什么,只是她那个哥哥……

魏业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她哥哥不是好几个月不去干活儿挣银子养家了吗?现如今蕙仙失踪了,拿不着月例银子养家糊口了,他总要去找活儿干,他又没个一技之长,无非做些苦力活儿,这重活苦力,出点儿什么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你想个法子,把他料理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只是要做的不留痕迹。”

王川嘴角抽动,倒吸口气,显然想说什么,魏业一摆手:“知道你要劝什么,无非是说什么多事之秋,何必还要再多沾条人命在手上,越发惹得官府侧目。我呢,一向偏爱反其道而行,我便是要赌一赌,蕙仙的哥哥死了,郭闵安是认定只是意外,还是怀疑起我。他也总该要想一想,为何近来齐州城中发生的所有事,全是冲着我魏业而来,难道我就是个傻子,先杀王全,再杀蕙仙家里人吗?”

好一个反其道而行,其实不过是剑走偏锋。

从他年轻的时候起,跟着老爷办事儿,从学徒做起,一直走到今天,老爷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如此。

世人都觉着,不该如此,也不该是他,可到头来,偏偏就是他。

王川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也晓得这是魏业一贯的处事作风,事情到了今天,他已经没有说不的立场,多少人命沾在了手上,多少的鲜血布满了周身,已经洗不干净了,既然如此,自然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命。

魏业眼看着王川从书房退出去,一返身,带上门,又把那一地的月光,关在了门外。

他眸中闪过一丝痛楚,终于拿了块儿芙蓉酥,送进了口中细细咀嚼,而他一抬头,侧目往东侧墙上望去时,哪里挂着的,却又是孙氏年轻时的一幅画。

那幅画,是他亲手为孙氏画下的,也是唯一一副……

芙蓉酥入了口,又下了肚,火烧火燎的,却也只是一阵便过去,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还有眼中泛起的阵阵酸涩,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为了什么。

如果孙氏还活着,儿女成双,娇妻美妾在旁,家财万贯,受尽尊重,那才是最美满的人生,可是他,别无选择

魏业收回了目光,再不去看,坐在那里呆呆的,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缓缓站起了身,一步步的走向那幅画,取下卷轴,把画收了起来,又往西边墙根儿处开了个半人高的黑漆四方大木箱,把卷轴扔进去,重又给箱子上了锁,余下一概皆不提。

第三百二十八章:偷天换日

第328章偷天换

王全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有半个多月,却毫无头绪。狂沙文学网

郭闵安派出了很多人,四处走访查问,可是王全生前并没有什么仇家,他一直跟在魏家当差服侍,早在魏业在京城站稳脚跟的那个时候起,他就进了魏家当差了,后来又跟着魏家搬回齐州城,才把家眷一起带回了齐州。

这些年间,魏家对他从没有苛待过,是以家里的子过的就还算不错,再后来,他又挣了不少银子,只不过是宁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而王全的爹娘也全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一家子子过的也就平平淡淡的。

所以事调查到今天,其实就等同于僵持住了。

郭闵安一直都把夏贵年关在府衙大牢中,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他根本就没有证据能够证实,王全的死,是夏贵年所为,又或者,是同旺兴赌坊脱不了干系。

而他当在赌坊账本上看到的那个名字,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也并没有向他施压,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然而可能吗?

郭闵安心里再清楚不过。

许敬山放了夏贵年这样的人,在齐州经营这样的赌坊,怎么可能不放了眼线盯着,恐怕赌坊第一天出事起,他就已经得了信儿,可是为了自己的份地位和前程,他没有露面,也不会露面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并不是最要紧的。

白安那天带了人到王家去,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底下的衙役回话时候说过的,王全面目全非,被人毁了容,而且他的右臂,也被人砍了下来。

这不应该的半个多月过去,郭闵安始终不明白,为了什么呢?凶手惩凶杀人,却又要在杀人之后,把王全的脸毁了,胳膊也砍了。

在他过去小半辈子里,经受过那么多的案子里,杀人凶案中,有意图毁人容貌的,无非是不愿意叫人认出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这件案子……

郭闵安的鼻尖儿挂着汗珠,薄薄的一层,连鬓边也盗出冷汗来。

他久久的出神,先前的那种感觉,又席卷而来。

那是一张密布开来的网,密密麻麻的,从四周围绕下来,将他死死地束缚着,捆缚在其中,无论他如何努力的想要挣脱开,却也都是无济于事。

而后来,这张巨网中,网络进来越来越多的人……

他为一方知府,拼尽了全力想要守着这一方的安宁,却做不到了。

吱呀一声,后堂的雕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眼下天色已渐进昏暗,郭闵安没有走是因为从午后他就老僧入定般的出了神,直到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他才恍然惊觉,原来天色已经这样晚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屋外的月光漏了一地,趁着月色,他抬眼看过去,见是白安和郑泽二人面色凝重的缓步而来,见了他时,又恭恭敬敬的抱拳行了礼。

郭闵安抬手压在鬓边太阳处,手腕微微转动的工夫,便揉了两把:“你们还没走?”

郑泽和白安两个人对视一回,皆是抿唇不语,临了还是郑泽闷声开了口:“大人午后就把自己关在后堂,什么人也不肯见,晚上饭都没有吃,下官想着,怕大人为案子焦心,天色晚了,大人……先回去歇着吧?”

他开口时带着试探,实则更多的是担心。

到底是跟着他多年的心腹,与旁人,终归是不同的。

今儿一下午他没有露面,府衙中没有人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后堂,一下午没出来,可是这种时候,那些趋炎附势,素跟在他边巴结讨好的小人,又到了哪里去呢?

就连曹禄,也不曾出现过。

到头来,真正担心他的,还是边最亲近的人。

郭闵安吞了口口水,眯了眯眼,摆手叫他二人坐下说话。

郑泽与白安眼底的担忧不做假,对视一回,便往右手边儿排开的官帽椅坐了过去。

郭闵安是见他两个落了座,才长叹一声开了口:“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王全的命案,有半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这太奇怪了。你们跟着我这么多年,这也是头一遭遇上这样棘手的案子吧?”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为着棘手二字,他们也不会这样担心大人了。

白安清了清嗓子:“可越是这样,才越是证明,王全的命案背后,藏了惊天谋,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郑泽白他一眼,拿脚尖儿替他,示意他别乱说话,才转头又去看郭闵安:“大人,其实下官在想一件事。”

郭闵安只当没瞧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略挑了眉,顺势回望过去:“什么事?”

“王全的毁容,还有他的右臂。”郑泽沉了沉声,肃容正色,“下官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大人以往经手的案子,下官没有不知道的。大人还记得吗?十三年前,大人任旬阳县令,县中接连发生的人命案,死者被发现的时候,都是被人毁了容,可后来事查明,咱们知道,那是为了隐瞒死者份,因为行凶的,就是他们自己家里人。还有十年前,仍旧是旬阳县中的命案……”

“你不必说了,这些我都想过了。”

郭闵安一摆手,打断了郑泽的后话。

当年他在旬阳县任职时,接连发生过几次人命大案,而死者也有遭毁容的,到头来,真相查明,其实都是熟人作案,说白了,怕死者份叫认出来,他们这些边儿熟识的,或是常有往来的,自然会头一个被传到官府去问话,也会被府衙列入怀疑之列。

但是今次王全这个案子,却又有不同之处。

很显然,郑泽早想到了这不同。

那头郭闵安才打断了他,他收了声,略顿了会儿,也只是须臾而已,便又开了口:“可是最古怪的并不在这里,下官要说的,也并不是这个。下官后半天时候跟白安商量过,这事儿怪就怪在,如果凶手是不想叫人知道王全的真实份,那为什么在杀人之后,要把王全埋在王家后院的墙角里呢?”

他一面说,一面又望向白安。

那一个眼神,白安立时会意,忙把他的话接了过去:“是啊大人,之前魏家那个案子,查到那时候,牵扯出王全的失踪已经是必然的,凶手杀了人,按照常理来推论,如果毁了王全容貌,又砍断了王全右臂,那就应该是极不愿意叫人发现他的尸体,更不愿叫人认出他的份来,那就该把尸体埋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怎么反而埋在了他自己家里的后院墙角呢?一旦尸体被发现,府衙肯定第一时间会让王家人去辨认,再加上王全失踪多,联想下来,那尸体也该是王全的。”

这便正是郭闵安最最想不通的一点!

凶手,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白安那头话音落下,见郭闵安好半天也不吱声,犹豫了好久,又钝钝的叫了声大人。

郭闵安眉目间一片淡然,眸色一沉:“你只管说,我在听着。”

“还有一件事,下官想了好几天,今儿后半天,也特意去问过宁氏……”他喉咙处滚了两滚,见郭闵安侧目看过来,才继续说了后话,“先不说把尸体埋在王家后院这事儿,只说毁容的事,大约不想叫人认出那是王全,可是为何砍去了王全右臂呢?下官一直在想,王全的上,难不成有什么胎记,与众不同的,或是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的,所以凶手在杀人之后,才选择砍断他的右臂,而下官也从宁氏那里得到了证实”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右臂抬起来,将袖口往上挽了挽,露出一小截的胳膊来,又边说边在自己个的胳膊上比划,大概的同郭闵安比了个位置:“据宁氏所说,王全的右臂这个位置,生来带有个胎记,不细看时不觉得,细看时像个花瓣儿的模样,她嫁给王全就发现了那个胎记,为这个还曾经没少调笑打趣,说他五大三粗一个人,胳膊上带着个这么秀气的胎记,真是有趣。”

有什么念头在郭闵安的脑子里匆匆闪过,他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毁容,断臂,杀人之后却将尸体埋在死者自家后院中……

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还是为了让人认出?

不会是前者

“凶手是故意把尸体埋在王家后院的墙角的!”郭闵安斩钉截铁的开了口,“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叫王家人在第一时间就能够辨认出,那具尸体,是王全的。那个被杀死的人,形,体上的细节,一定和王全一般无二,相似到了连王全的爹娘和他媳妇儿也分辨不出的地步,可唯独是脸,还有右臂上的胎记这两样东西,是没办法模仿的,所以就只能毁掉!”

郑泽与白安对视一眼,二人心下皆是大为震惊:“大人的意思,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

郭闵安说是:“不然你们还能怎么解释的通,发生的这所有古怪之处呢?”

的确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如果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的,只是凶手用来以假乱真,迷惑他们所有人的,那这一切,就能够解释的通。

为什么把尸体埋在王家,却偏偏要毁去容貌,砍断右臂。

因为从一开始,那具尸体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帮王全远遁,从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可这个人,又会是谁,而那具尸体,又是什么人?

郭闵安一时激动,险些一口气没倒腾上来,把自个儿噎住,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引得郑泽与白安担忧的叫大人,他一抬手,示意无妨:“白安,明天一早,你带人先在城中走访,仵作验尸之后,不是说过,那具尸体死亡不超过十天吗?去查,城中在事发前后有没有人失踪的,报了案的,没有报案的,都要调查清楚,如果有没有报案的,就好好盘问,因为什么不报案。如果在城中查不出来,就到城外去查,齐州城郊毗邻三个小县,四个大镇,都要走访,都要调查,那具尸体到底有没有人能认领,一定要弄清楚!”

他们现在所有调查的一切,都仍旧只是猜测,只有那具尸体,出现了第二个认领的人,这一切的猜测,才可能成真,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而也只有在证实了那具尸体不是王全的之后,才能再去调查之后的事。

如果那具尸体不是王全,那一切,很有可能跟旺兴赌坊便真的无关,夏贵年就是冤枉的,而最有可能,帮着王全远遁,逃离所有人视线,令玉佩丢失案线索中断……不,那些线索中断与否无关紧要了,最要紧的,是王全的命案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转移了。

原本大人下过令,要严查这些子的进出城的人,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他们都清楚,这是想摸一摸那个外阜来的商人的底细,但是王全的命案一出,这一宗,也暂且就撂下了。

“大人,会不会和刘子旺有关?或者是,他的那个老主顾?”白安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了两滚,“他那个老主顾介绍来的外阜商人,也就是发现了郡主娘娘玉佩秘密的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您问过刘子旺,刘子旺说没见过那个人的脸,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于那个所谓的老主顾,他倒是说了名字,也交代了住的地方,可是咱们之前也盯了一阵子,没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他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陌生人进出往来,后来王全的案子越发查不出头绪,您才叫把人手都撤了回来,紧着王全的案子来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声,郑泽啧声咂舌,很快的把话接过去:“偷天换?”

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到如今都没有从齐州城离开,心安理得的住着,根本就是不怕衙门找上门的架势。

郭闵安下意识的摇头:“这样,你明天先带人开始查,再叫王全的爹娘和他媳妇到停尸房去辨认尸体。郑泽,你明天一早,把刘子旺那个老主顾,带回府衙,我要问话!”

第三百二十九章:他是京城人

第329章他是京城人

因头一里郭闵安有了吩咐,一大早郑泽也没到府衙去点卯,径直往刘子旺口中所说的那个老主顾家中而去。狂沙文学网

早在刘子旺到府衙首告的那天,其实衙门里就已经把他这个老主顾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高鸣之,今岁四十有三,早年间是从福建那边做玉器发家的,往祖上数三代,也有捐过官儿的,只是不显赫就是了,到了高鸣之这里,他是家里的独苗,他爹也纳了几房妾室,可都没能得个儿子,等到他爹百年归去,高家祖上留下来的那点子家产,就都归了高鸣之一个人。

他娘呢,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个不容人的,他爹刚一死,尸骨未寒,他娘就先忙着发落了他爹的几个妾室,没孩子的更苦些,扔出去再不许进家门,也再不算是高家的人,其后生老病死,都与高家毫无关系,给他爹生过女儿的,要么是给些银子打发了,要么是姑娘还小尚没有出嫁,那些个姑娘没出嫁的,倒是能暂且留在了高家宅中,可一等到孩子长成了嫁人了,照样给了银子发落出去,原本还算闹的一个家,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冷清下来了。

高鸣之孝顺,从不忤逆他娘的心意,但是他娘办的这些事儿,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彼时他在福建做生意,刚开始那两年,真是难极了,人家一听是他,就想起他娘在家宅中干的那些事儿,总觉着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样的一个娘,能教出什么好样的儿子来,弄得高鸣之生意上十分不顺。

偏偏他又不愿意叫他娘挂心,故而外头的一概事,回了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他在福建摸爬滚打好些年,再难都硬撑过来来,最难的时候,连家中他祖父和父辈收藏的好些个玉器古玩,也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用,这些事儿,他一句话都没跟他娘说起过。

这些事,郑泽其实都知道。

他们大人有个习惯,凡是涉案的嫌犯,要是调查起来,祖上三代都能给你挖个干干净净的。

大人总是说,这才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实际上也的确是有好处。

在郑泽看来,高鸣之这样的孝子,实在是和这些事儿不搭边儿。

这世上的人啊,能把孝之一字做到这个地步的,实在是少见了。

更何况,高鸣之骨子里也是个极能隐忍的人,他在福建苦熬了十年,才有所成就,之后带着银子和他的家眷,离开了福建,不愿意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

最苦最难的时候,他没选择离开,那是不想叫人家背地里一个劲儿的戳他脊梁骨,戳他娘的脊梁骨,骂他们高家为富不仁,亏的是祖上还做过官儿,到头来,就是这样的不容人。

可是到后来,他有了银子,也富裕了,虽然和如今的魏宋一类的人家比不得,可彼时在福建那地方,已经没什么人敢似从前那样小瞧他,而他呢?发家的地方,又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说走就走了。

带着家眷离开那些流言,是为了给他娘和他的妻儿一份更为安定的生活,也是告诉外头的那些人,说一千道一万,本事是他高鸣之自己的,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比他们要好上不知多少。

高鸣之这样的人,骨子里是有那么一股子傲气的。

郑泽站在高府门外,望着那匾额看了好久,这院子不算新,住了有些年头,高鸣之的母亲是去年才做了六十大寿,多少年下来,子一直也不好,据说是当年怀小女儿的时候,孩子早产没保住,她子也落下了亏损病根儿,眼见着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比寻常六十出头的老夫人,要显老不知多少。

高鸣之如今子过的富足的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富裕,可大动土木,把家宅再翻新修葺,又或是如今再另寻了新的宅子把一家子搬进去,少不得要他娘挪动一番,他怕累着他母亲,越发折腾的老太太体不好,故而这么多年了,就守着这个三进的宅子,也就这么过了。

高家门上有当值的小厮,虽然不比魏家的奴才眼那样尖儿,人那样活,可到底也算是高门当差的人,这会子见了郑泽,一时觉得脸熟的很,又看看郑泽上穿的是官服,哎呀一声,拍着脑门儿小跑着迎了出来:“郑大人,稀客,真是稀客,您快请。”

郑泽面上没什么表变化,只是这奴才太过于殷勤,叫他感到不适,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反倒往后小退了半步。

那小厮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他这样子,讪讪的收了笑,人往旁边儿挪了挪,话也不敢再多说了,唯恐惹恼了郑泽似的。

郑泽见状才稍稍松了口气,斜一眼睇过去:“你们老爷在家吗?”

小厮点头说在,只是脸上又露出为难神色来。

郑泽一眼瞧见,咦了声:“你们府上有事儿?”

小厮干巴巴的咳了两声,转头看看府内方向,到底又把目光转而投向郑泽,压低了声儿:“老夫人一早起来上就不爽快,老爷请了大夫,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诊出个所以然,宅子里的奴才们都说,只怕老夫人是不大好来着。”

这话真不该他一个奴才说出口,可是郑泽也正因为这个,立时感到不对劲儿。

照理说来,这小厮应该是个极有分寸的才对,且不说方才他只是小退了半步而已,这小厮便立时收敛了他的殷勤切切,便只说他在高家门房上当值,要是个极没有眼色,又鲁莽没有分寸,不晓得看人下菜碟儿,更不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那只怕高家的大总管,也不敢把他放在门房上。

齐州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可是齐州城中不能得罪的人原也太多些,要把个口无遮拦的放在门房上,那不是上赶着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然而这小厮却说了这样晦气的话,听着倒像是咒高家这位老夫人一样。

高鸣之的母亲抱病,且大夫入府半个时辰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底下的奴才们不忧心忡忡,反倒喜笑颜开的,这算什么?

郑泽眉目间一时冷下来,只怕,是故弄玄虚才是真的。

他如是想,先前来高家时对高鸣之所心生的那点子好感,登时dàng)然无存,双手环在前:“府衙传召,既然老夫人在病中,本官就不入府打搅,以免惊扰了老夫人养病,你回一声,请你们老爷出来,随本官回府衙去吧。”

那小厮登时愣在那里。

府衙……传召?

他喉咙一动,带着茫然又问郑泽:“是……传召我们老爷吗?”

郑泽嗤一声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见那小厮做了个礼,转头一溜烟跑进了府中去,神色匆匆的,脚下半点儿不敢耽搁。

要说高鸣之倒是乖觉,也没叫他在府门口等太久,大约那小厮一路跑进去,急赤白脸的在高鸣之跟前回了话,是以高鸣之听是府衙传召,不敢耽误,忙就迎了出来。

不过郑泽见到高鸣之的时候,还是觉得,他面上过于平静了。

说起来他母亲还重病,他此时被府衙传召,不管怎么样,总该有些慌乱或是紧张吧?

郑泽抿紧了唇角,盯着郑泽打量了很久,他心里有好些话想问,可是又怕打乱了大人的部署,只能什么都不提,同高鸣之寒暄客气了几句,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便带着人一路回了府衙中不提。

等他二人回了府衙时,郭闵安早已在大堂宝座上端坐着等了。

郑泽略低眉想了想,脚下快了几步,先于高鸣之进了门,又快步上了高台,在郭闵安耳畔附下去,与他几句耳语。

郭闵安自然是始终没有把目光从高鸣之的上挪开的,只是眼神中明灭几变,甚至闪过一丝玩味,直到郑泽站起,掖着手退至于一旁,不再言语时,郭闵安才拿指尖儿点了点面前桌案:“高鸣之?”

高鸣之从没有上过府衙大堂,也不晓得升堂问案是个什么样的过场,只是眼下郭闵安又带着询问不确定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叫他心头没由来一阵烦闷。

合着一大清早的跑到他们府上,说是府衙传召,又一路带着他回了府衙来,结果还要再问问,你是不是高鸣之?

这不是羞辱人吗!

好早高鸣之早年真没少看人脸色办事儿,冷言冷语的嘲讽和奚落,他也见惯了,虽说之后这十几年间,都再没有过这样的事,但齐州城毕竟也是富贵云集,他有时候谈生意,总归仍旧要敬着人家三分,是以一时见了郭闵安这样,心中虽然生气,面上却按捺的住。

他上前三两步,在堂中跪下去,拜完了礼回了声是,之后就索把头低下去,再不说话了。

有趣,实在是有趣。

郭闵安浅笑了一回,声音很轻,也不知道高鸣之究竟有没有听见,反正郑泽是听见了的。

他很少见大人这样……

郭闵安收回手:“听郑泽说,你母亲一早病倒了,去传你的时候,你还忙着在你母亲前伺候,倒是本官叫人去的不是时候了。”

高鸣之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惊讶,就连面儿上也染上了三分,那模样倒不像是作假装出来的。

郑泽拧眉定金了他,又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郭闵安的官府。

郭闵安深吸口气:“不过看你上了堂,也不问本官因何传召你,想来你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且是个十分有成算的,大概已经知道本官为什么传你到堂了?”

高鸣之说是,眼中的惊诧稍稍褪去:“其实从刘子旺到府衙来那天起,草民就一直等着大人到府上去传了草民来问话的。”

原来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啊。

不过高家门房上的那个多嘴的小厮……难道说,真的不是高鸣之有意安排的?

郭闵安眯了眯眼:“那就说说吧,从外阜来的那个商人,也就是刘子旺口中所说的,你的那位朋友,离开齐州了吗?”

“草民本以为……”高鸣之摇了摇头说没有,才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本来以为,大人会先问一问他的来龙去脉的,毕竟刘子旺也不了解他,一面之缘罢了,大人能从刘子旺口中得知的,实在是不多。”

郭闵安哦了一声,人往官帽椅的椅背上一靠:“你总会说的,即便本官不问。不过你说他没有离开齐州,本官倒是很意外他既认得那玉佩,晓得那玉佩的来历,指点了刘子旺,就该知道自己被牵扯其中,不早离开齐州,难道是等着官府找上门?”

高鸣之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愣愣的抬眼望上去:“大人这话,草民实在不懂。那东西是刘子旺从别处得来的,和我们并没有关系,草民的那位朋友,也是本分的生意人,为什么指点了刘子旺,就要早离去,躲避官府问询呢?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人此言,倒像是在说,草民的那位朋友,是有问题的。”

他话到后来眸色一沉,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郭闵安一抬头,同郑泽对视了一回。

这个高鸣之,自上得堂来,一应做派,倒真像是个无辜的君子,且说起他的那位朋友,他又生了气动了怒,君子之义,大抵如此。

郭闵安这些年见过无数人,形形色色,犯了什么案子的都有,高鸣之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真心实意的,他能够分辨的出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看不懂了。

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高鸣之这样信任,人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高鸣之对他的那位朋友,显然绝非如此。

“先说说吧,你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来头,连郡主娘娘的那枚玉佩,他都知道来历,也认得出来。”

高鸣之心里头显然还有不满,郭闵安那番话说完之后,他摆明了是不高兴,带着怒气质问回去的,可是郭闵安却不再多做解释……

他深吸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他是京城人。”

第三百三十章:竟是故人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章:竟是故人第330章竟是故人

所谓外阜来的朋友,其实来自京城,这并不出乎郭闵安的意料。

见多识广也分什么事儿的,元乐郡主的那枚玉佩,即便是有些见闻的人晓得,可终究不可能见过,更不可能一眼笃定,那就是郡主的东西。

那天刘子旺带着那枚玉佩到府衙来的时候,他不是也无法分辨玉佩是真是假,还是得请了齐王殿下过目掌眼,才敢确认吗?

郭闵安皱了皱眉,却没有接高鸣之的这个话。

高鸣之看了看,发觉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心下便有了计较,自顾自的又往下说:“草民还是当年在福建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姓杜,表字渐之,也是个生意人,而且是祖上经商下来的,人不错,做生意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草民是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他一面说,又顿了顿声儿,抿唇想了须臾:“大人不在生意场,也许不知道,其实如今齐州城中,生意人不少,魏老爷算是拔尖儿的,可大人,说真的,草民是真不愿意跟魏老爷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倒是令郭闵安大感意外。

据他所知的,魏业这个人是个出手阔绰,极其大方的,在生意场上又不与人为难,不端着什么架子,应当是个十分好相与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高鸣之大约是看出了郭闵安的困惑,嗤笑了一声:“大人您忽略了,草民说了,渐之为人处事,做起生意来,是个很有规矩的人,那规矩是他自己的,他拿来约束自己,却从不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换言之,魏业是个极不规矩的人?

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呢?

郭闵安心下如是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口来:“用你的话说来,魏业反倒是个极不规矩的人了?”

“大人别误会,”高鸣之仍旧是平声静气的,浅笑一声,回了回去,“大人,魏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认识那么多的人,您也大可以去打听打听,魏老爷素日与人做生意时,是个什么样的——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无规矩不方圆的,可魏老爷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不然昔年在京中,他又是怎么能挤走陈家,做了皇商的呢?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一直都不敢忘的。”

高鸣之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却在不经意间提醒了郭闵安。

其实魏业一路走到今天,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可通常这样的人,是得罪不了的,没有人知道背地里,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坑害别人,一如当年他有本事挤走陈家一样。

不过按照高鸣之眼下的意思,这个杜渐之,倒是个能被他引为知己的人了?

而且他总觉得,高鸣之说的这些话……这样的话,就像是有人引导着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郭闵安深吸口气:“你所说的这个杜渐之,现在人在哪里?照你所说,你们是多年的老友,他既然还没有离开齐州,本官想来,多半是住在你的府上吧?”

高鸣之一挑眉,也不否认,点头就说是。

郭闵安睇了个眼神过去给郑泽,郑泽立时会了意,快步下了高台,连看都没有多看高鸣之一眼,就匆匆出了门,又带了三五个衙役,一路往高府而去了。

等他带着杜渐之回来的时候,郭闵安在大堂之上,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堂下站着的男人。

祖上便是经商传下来的?

真是好一个世代经商。

郭闵安板着一张脸,眼看着杜渐之跪下去拜了礼,还没等杜渐之开口,他声儿一沉:“杜大总管如今,再不是昔年那个威风十足的许家大总管了吗?”

一旁高鸣之眉心一拢,眼底闪过茫然,侧目看看身旁跪着的杜渐之,又转而去看郭闵安:“大人?”

郭闵安见他如此情状,便笑出声来:“看样子,高老爷你也是识人不明之人,原本听你这样夸赞,本官还以为,这位杜老爷,该是个风采不俗的人物,看来,这十几年相交,高老爷你是为人所骗已久了——杜启年,六年前你从许阁老家中离去,如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世代经商的商人了?想想真是世易时移,昔年你杜大总管在京中横着走,仗着有许阁老给你撑腰,连回京述职的本官,也不曾放在眼里——堂堂的朝廷四品,你见了本官,连个礼都懒得行,如今在这府衙大堂之上,竟能见杜总管屈身跪地,叩首行礼,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高鸣之登时张大了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渐之他……他怎么可能……

一旁杜启年面不改色,只是冷笑一声:“我没从齐州离开,就想到了,会有与郭大人相见的一天,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瞒不过郭大人的眼。至于说蒙骗鸣之的事情……郭大人,你这就是无稽之谈了。我当年离开许家,自然有我的原因,之后外出经商,总归要有些身份掩饰,不说我是世代经商的,人家只当我是个不懂门道的,我拿什么安身立命?是以,原也算不上是骗了谁。”

他这样坦然的就承认了,高鸣之一时跌坐下去:“你……你居然……我这么多年,以诚意待你,你却骗了我这么多年?”

……

见过了杜启年,郭闵安才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一头雾水。

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杜启年也许和此事是有关的,便不好将他收监,况且杜启年毕竟在许敬山身边做事那么久,服侍了二十多年,他说当年离开许家是有原因,可这个原因,郭闵安如今无从知晓,是以贸然动了杜启年,会不会惹恼许敬山,他更不敢冒险。

本来拿了旺兴赌坊开刀这个事儿,他就已经是冒了险,赌的无非是许敬山不敢贸然露面为难他而已。

郭闵安那头退了堂,打发了高鸣之和杜启年离去,只是暗地里又吩咐了郑泽,派人盯着高家,尤其要盯紧了杜启年,绝不许杜启年离开齐州城半步,倘或他有离去之意,就立时来回了他,且在堂上时,他也清清楚楚的告诉过杜启年,此案至今,仍有诸多疑点,在案子彻底查清了结之前,他都不能擅自离开齐州,如果杜启年敢暗地里想跑,只管拿了人回府衙就是了。

然而交代归交代,事情到今天,又变作了一团乱麻。

本来昨夜里,他以为理出了头绪,也许只要能够证实了王全并没有死,而那具尸体只不过是偷天换日,那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魏业便脱不了干系。

他之所以把这个从外阜来的商人要再拉出来查一查,无非是想弄弄清楚,看看这个人和魏业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杜启年。

郭闵安的头疼又犯了,郑泽推开门进后堂的时候,就瞧见他面色不善的压着鬓边太阳穴处。

郑泽三两步上了前:“大人,都已经交代下去了,派了两班衙役,轮番儿的盯着高家和杜启年了。可是大人,这个杜启年……您说的许阁老,是……内阁首辅,许多人吗?”

郭闵安嗯了一声,声儿听来闷闷的,摆了手叫他坐:“这个杜启年,从前是许阁老府上的大总管,跟着许阁老伺候了二十多年,是在六年前,他突然离开了许家,之后再没见过这个人了。”

郑泽啊的倒吸口气:“下官方才在堂上听大人与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有些……”

“有些咬牙切齿?”郭闵安失笑,抬头望过去,“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泽不好意思的反手挠了挠头,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只是大人素日是个好脾气的,下官跟着大人办事儿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大人对人这般,所以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你还记得——”郭闵安把尾音拉长了,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便更觉得头疼不已,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七年前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回京述职并谢恩,从京城回到江州,有半个多月,都闷闷不乐,脾气也不怎么好,见了人总想发火儿,那时候你和白安几次三番的问,后来我脾气消下去,怒火也渐次淡了,才与你们说起,在京中遇上个十分无力的狂妄之徒,只是也并没有与你们细说,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还记得吗?”

这件事情,郑泽当然记得。

如果说他追随大人的这么多年,有什么时候,是极其惧怕大人,不敢靠近的,那也只有七年前的那半个多月了——那时的大人吓人极了,他甚至都在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刚一升官儿,就像是变了个人呢?脱胎换骨也没有这样快的,这转眼的工夫,去了趟京城述职,再回江州,脾气恁的大,见了谁都想发火,一言不合就要骂人,实在是吓人。

他和白安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大人也许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并不是变了心性,所以才硬着头皮,几次三番的追问,到后来,大人的情况好了很多,脾气也没那么大了,有一日把他二人叫到跟前,说起回京时遇上了个孟浪之辈,这半个月来的脾气,也全是因此而起,叫他们不要介意,对底下的人,也多些安抚。

彼时他与白安再要追问,究竟是如何轻狂,又是怎样重装了大人,才会叫大人这样子迁怒身边人,然而大人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再说,后来还是白安劝他,既然大人不愿意细说,但是又提起了此事,那想来这件事情,在大人心里,就算是过去了,何必非要大人细说了,那不是戳大人的痛处吗?

他想来十分有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之后这么多年,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和那个人。

然而今日,见过了杜启年后,再联想大人堂上的一应态度与表现,与大人目下所言……

郑泽不糊涂,登时明白过来其中的联系,却也大感惊诧:“大人当年所说的轻狂孟浪之徒,难道,就是这个杜启年吗?”

他瞪圆了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郭闵安,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出了声来的。

郭闵安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重重的点了头:“那年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到京中去述职并谢恩,但是在京城发生的事情,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起过。许阁老那时候是有心提点我的,只是你知道,我从小小的七品县令,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结党营私,我只愿意做好我分内的事情罢了,况且我的座师,同许阁老,并不大对付……故而我为着不愿结党,也不愿辜负我的座师,便一味的婉拒推辞,许阁老毕竟位高权重,大约也觉得我不识好歹,拉拢了三两次,便也就不再提这茬儿了,而杜启年也就是在那时候,出言奚落于我——”

他无声的叹气,又一味的摇头:“其实要放在今天,我真不会生气,那时候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杜启年是个奴才,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是不假,他跟着许阁老伺候的久了,京城里横着走,京中官员,也多少卖他这个面子。他那时候是自己找上的我,说我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自以为有本事有才干,就能够步步高升,出人头地,辜负了他们家大人的一番心意,实在是混账至极。”

郑泽登时倒吸口气,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这样的话,从一个奴才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为官清正,一直都是大人的长处,多少年了,大人从不依附,也从不刻意讨好朝中大臣,这些是他们这些底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昔年许阁老意图笼络,大抵也是觉得,大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能够成大事,只是几次三番大人不领情,许阁老便也就作罢了,偏偏杜启年一个奴才家,找上门来出言奚落,简直是成何体统!

也无怪大人离开京城后还要那样生气,这样的话,即便是放在今天,也是叫人十分恼怒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没少走动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一章:没少走动第331章没少走动

只是无论叫郑泽怎么想,这个杜启年,未免也太过于放肆了些。闪舞

七年前大人刚刚做了江州知府时,摆明了就是朝廷新贵,皇帝陛下是十分器重的。

大人干了那么多年的刑名,甚少有冤假错案,那不是因为大人何等的断案如神,全是为着大人处事谨慎,不愿意错判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桩案,这样的好官儿,实在是难得的很,所以皇上才会委以重任的。

要不是器重,何至于连许阁老都要拉拢一番呢?

偏偏杜启年要为他主子这样强出头,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就算是大人常年在外阜,从前地位不算高,配不上入京述职,可总归是寒窗苦读,中了举熬出来的,加上大人的那位座师谭大人,在朝中又是能与许阁老分庭抗礼的人,怎么杜启年就敢这样放肆了?

郑泽略蹙拢了眉头处,渐次隆起小峰来:“大人之后就没有试着调查过,到底是杜启年张狂惯了,还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呢?”

郭闵安摇头:“那时我气坏了,述职谢恩之后,也并不方便在京中久留,你知道的,回京述职的官员,前前后后,通常在京中不能待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防的就是结党营私,内外勾结,而且我那是外放后第一次再回京城,其实也没多少关系走动,也怕叫皇上以为,我才高升,就忙着在京城攀关系,本来就没打算在京城多留,甚至连老师那里,都只是拜访了两三次,哪里还敢留下来去打听杜启年的事儿。”

他一面说,一面轻咳了一回,端了手边儿放着的茶盏,顺了口气,就着喝了一口茶下去:“不过之后我倒是有留意过,虽然和京城的走动往来不多,却也在与同窗旧友书信往来中问过一两句,才知道,杜启年在京城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而且他服侍许阁老二十多年,许阁老待他一向不错,据说很多年前,许阁老还没有进内阁的时候,就替杜启年平过事儿,由此便可想见,许阁老素日里对杜启年,甚是纵容,他会养成那样刁钻跋扈的性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还是奇怪的。

高门大户的大总管,不谦逊是极容易得罪人的,更何况许阁老如今身为内阁首辅,朝廷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抓他的把柄,拉他下台,杜启年跟着他服侍的时候,不说安分守己,反倒处处替他得罪人吗?

他所见齐王府中赵隼,就是个极谦和的人,从不给齐王殿下招惹是非。

连齐王府的大总管都能做到内敛谦逊,杜启年又凭何招摇过市?

而且要说许阁老还没有入阁时,就偏私袒护过杜启年,替他摆明惹出来的麻烦,那六年前,杜启年又是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许府呢?

郑泽越发愁眉不展:“大人要不要给许阁老去封书信,也问一问,杜启年是因为什么离开的许府呢?照理说许阁老对他不错,又一向器重他,且下官与大人两个人私下说起来,也不怕说句不恭敬的话——”

他略拖了尾音,侧目看过去:“许阁老这二十多年来,有好多隐秘之事,恐怕都是杜启年经手的,杜启年说是许家的大总管,更多的时候,还是许阁老秘密的掌握者,许阁老就轻易放他离去了?这里头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呢?如今杜启年又掺和到郡主的玉佩案里来,便是去封书信问上一问,也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

本来郭闵安就怀疑,那个外阜来的商人,是被什么人买通了,这么巧合的出现在齐州,又这么巧合的提点了刘子旺带着玉佩到府衙来自首,从而叫魏家摆脱了困境,也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到头来,牵扯出的,只有一个旺兴赌坊,还有的,无非就是并不那么重要的冯氏与蕙仙失踪的案子。

只是昔年他和许阁老之间,终究发生过不快,算是他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吧,且赌坊的事儿,又实实在在是动了许阁老的利益,眼下给许阁老去信,只怕……

“我写两封信,你安排人送回京城,一封明着交到许阁老手上,我会把来龙去脉与许阁老细说,打听打听,杜启年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的许家,且当年魏业在京城时,同杜启年究竟有没有过往来,另外一封——”

他倏尔抬眼望过去,眸色坚定:“悄悄地,别惊动了人,送到老师府上去。”

郑泽正待要起身应下的,一时听了他这个话,吃了一惊:“大人?”

“我和许阁老之间,毕竟发生过不睦,如果当年他拉拢我,我应了他,今日要问起杜启年的事情,我必不会有所犹豫,即便我动了旺兴赌坊在前,也不会怕许阁老不予理会,又或是刻意隐瞒,误导我查案。闪舞”郭闵安深吸了口气,在郑泽惊诧的眼神中,噙着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说,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在你看来,许阁老位高权重,何至于为一个杜启年而对我有所隐瞒,又何至于为我一个区区四品知府的推辞与拒绝,记恨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还要跟我过不去。可是你要记得,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个万一,这个万一,我从不愿意去冒险的。所以最靠得住的,还是给老师暗中去封信的好,我这么多年甚少叨扰老师,如今也算派上用场了。”

郭闵安这些年来很少靠着这些关系,为自己讨来什么好处,实际上在官场上待了这么久,好些道理他都清楚明白的,不愿意动用关系,也并非是他如何的清正,只是有些事儿,他不屑,而有些时候,是实在没必要。

若是每每都求了这些关系替他料理一些事,等到有一天,真遇上棘手难办的事情,再去央求人家,只怕人家不答应。

到底是少有所求,偶尔开口一次,才叫对方难以推辞拒绝。

郑泽那里还想说些什么,郭闵安却冲着他挥了挥手:“你去吧,先安排好,我这会儿要去魏家一趟,晚些时候回了府衙,再写信,你再差人给京城送去。”

他一面说着,已经起了身,缓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郑泽跟在他身后,到底是嘴角动了动:“大人去见魏业?”

郭闵安也没回头,只说了声是:“见了京城故人,也该去问问这位魏老爷,还记不记得昔年旧人了。”

他再没与郑泽多说一个字,提了步子迈出门槛儿,留下一抹背影,便远去了。

郑泽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这次的案子,本来早就可以了结了,郡主的玉佩既然找回来了,这一切,不如就当是添香和王全两个奴才一时起了贪念,又不晓得那东西紧要,偷出了府去,变卖了银子,倒也就算了。

哪怕是王全被人杀了,了不起说是有人眼红他近来日子过得不错,横竖寻个由头,也能遮掩过去。

说到底,还是大人不肯就此算了,非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倒要瞧一瞧,是什么人敢拿了郡主的玉佩来大做文章,一来二去,又转绕回了魏业身上,这才叫大人越发来了劲儿,非要揪出幕后黑手不可。

弄到现在,其实有些骑虎难下了。

这案子牵扯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广阳王府、魏家、齐王府,到如今,连许阁老都牵扯在内,大人还要一封书信送回京城交给谭大人……

郑泽望着郭闵安远去的背影,心下无奈至极。

虽然他也觉着奇怪得很,如今牵扯进来的这些人,都同魏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啊。

却说那头郭闵安一路出了府衙,一个人也没带,也没叫底下的衙役准备软轿,自己一个人信步闲游似的,打府衙逛着就去了魏家。

魏府门上当值的小厮见了他来,下意识的愣了一回,也许是之前被府衙的人围着给吓着了,如今见了郭闵安,竟不自觉的瑟缩,如果说从前见了这位知府大人,还能好声好气的,也怀着些亲近的心思,同这位大人寒暄套近乎,可自从出了先前的事情之后,那份儿亲近的心思,就再不敢有了,如今便只剩下了毕恭毕敬。

郭闵安虽然也少到魏家走动,可到底不是没走动过,如今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对他的态度显然不同,他立时就察觉到了的,只是懒得多说什么。

他背着手,抬脚上了台阶:“魏老爷在家吗?”

那小厮始终低眉顺目的,又同郭闵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摇了摇头说不在:“老爷到铺子上去了,大爷在家。”

郭闵安哦了一声,算算年头,魏业还在京城的时候,魏子期年纪不大,但是魏业已经开始带着他四处走动了,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事儿也记事儿,且魏子期又一向聪慧,今日既然来了,断没有立时就走的道理。

于是他只是略沉默了须臾而已:“你去告诉你们大爷一声,本官有几句话,想问问魏老爷,叫你们大爷差人到铺子上,请了魏老爷回府来吧。”

那小厮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迎着他往门房里头坐等,又一溜烟的进了府去回话了不提。

不多时魏子期亲自迎了出来,见了郭闵安自然行礼不提,又说已然差遣了小厮去告诉魏业,才噙着笑迎了郭闵安入府。

魏子期行的靠后些,同郭闵安错开了半个肩的距离,绕过了影壁墙,行了约莫有一箭之地,郭闵安略顿了顿脚步:“你们家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真是没少和京中达官显贵往来走动的吧?”

他问的没头没脑的,魏子期听着便觉得一头雾水。

可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又不免叫他有些提心吊胆。

郭闵安不会无缘无故登门,且他明着说了,有话要问爹的,眼下说的一字一句,怕都是别有深意。

魏子期不紧不慢的回他:“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大记得清了,只知道我爹那几年忙里忙外的,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十个人来用,到处应酬的确是不少,尤其是后来我们家做了皇商,更要忙前忙后,不说外头的应酬,就是宫里头,也要小心伺候着,现在想想,要是如今倒好了,我年纪大了,能替我爹分担了,也不至于叫他那样劳累,才没过几年,便觉着身体吃不消,请辞离开了京城。”

他的确是个聪慧的,晓得怎么样把这个话推回来。

原来到他嘴里边,魏业当年带着家眷离开京城,竟成了魏业多年劳累,身体吃不消了?

那是近乎十年前了,那时的魏业,才多大年纪?正是身强体壮能干的时候呢。

郭闵安扬了扬嘴角,也不戳穿魏子期,只是回了头打量了他一眼,却也只是匆匆扫过:“十年前你们还在京城的时候……本官那时虽然少在京城走动,却也知道,魏老爷以你为傲,年纪虽然小,孩子似的,正该玩闹的年纪,魏老爷却每每把你带在身边,而你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一点儿都不给魏老爷丢脸。怎么,十年过去,从前京城中发生的一切,你倒像是都不记得了?”

他语气还算是和婉,倒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架势,临了了,笑着叹念一声子期啊,脚步越发慢下来:“做皇商,不容易,要应付宫里头,要应付户部……本官记得,十年前,许阁老就是在户部侍郎的任上吧?直到你们魏家离开京城的头一年,许阁老升任了户部尚书,之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也就是你们离开京城那年,许阁老便入了阁。这样说起来,你们从前,应当跟许阁老没少走动的?”

他突然提起许敬山……

不,一定不是突然的。

魏子期想起来,他爹说过的,王全的死,也许和旺兴赌坊有关,而那日他爹在堂上,分明听见了一个许字自郭闵安的口中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连忙收了声。

果然,郭闵安今日是来者不善啊,到底他还是怀疑,魏家和旺兴赌坊,脱不了干系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豪赌

第332章豪赌

魏子期一直没说话,而郭闵安也并不是一派咄咄bi)人的做派。狂沙文学网

先前他脚步虽然缓了下来,可是这番话说出了口,便又径直迈开步子往正堂方向去。

横竖这几个月来,他往来魏家的次数原也多,从府门口到正堂的这条路,认的可太熟了。

要说起数年前在京城的那些事,其实魏子期一样都没忘。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根本就还是个孩子,然而爹对他寄予厚望,把魏家的将来,全都压在他的肩膀上,所以小小的年纪,便已然晓得什么是人世故,别人家的孩子嬉笑打闹,他却不得不做出一派老成模样,跟在爹的边,四处走动。

那几年的时间里,魏子期经常听见人家的赞许,无非是说魏家这位大少爷竟是个天才少年,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说话办事竟一点儿不输给大人,虽说见识还不够,可这个年纪上,已经十分难得。

爹为此很高兴,他第一次被人夸赞,就是从许敬山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爹高兴了好几天,见了谁都是眉开眼笑的。

从那之后,魏子期便只想要做的更好些,再好些,最好能叫他爹一辈子都那样高兴,那样以他为傲。

郭闵安今说起许敬山,魏子期立时想到他是另有用意的,一时不敢随便接话罢了。

实际上他没有忘记那时候许敬山还只是户部侍郎,不过做了皇商之后,和宫里,和户部,往来是变的多起来,而和户部的交接,通常都是许敬山经手的,走动自然就更多。

爹私下里虽然收敛很多,不过在京城行走,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平里在府中宴客,哪一回也没少了许敬山这位户部侍郎,直到他们离开京城的前一年,升任了户部尚书。

现而今魏子期想起来,一部的尚书诸事繁忙,实际上不可能每一件事儿都亲力亲为,至于说与皇商交接每个月的账目,又或是临时有什么事儿,回头需要交接的,都是底下的侍郎经手。

可偏偏那时候,许敬山做户部侍郎已经太久了,几年下来都是他和魏家交接的,一来二去,倒也亲近起来,以至于他们一家人离开京城时,许敬山还亲自来送过,彼时他却已经入了阁。

魏子期正想的出神的工夫,二人已经进了正堂中。

郭闵安毫不客气的径直朝着主位上步过去落了座,魏子期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他下手处坐下,又打发了人奉上茶水点心:“我爹得了信儿,很快会回来,今儿是到平安坊的瓷器铺子去看新出的一批货,离得不远,也去了有好半天,本来也差不多该回府了的。”

“无妨,魏老爷不回来,你陪着也是一样的。”郭闵安侧目盯着他打量,“本官记得,那时京城传说魏家大爷如何的聪慧,如何是个天才少年,但其实这些话,最早也是从许阁老口中说出来的?”

魏子期噙着笑,疏离而又客气,也不遮遮掩掩,点头就说是:“是许阁老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赞许。”

“许阁老大半辈子在朝中,看人不会错,他既这样赞你,那必定是你有过人之处,你也太谦虚。不过本官听着倒觉得,你们家从前,和许阁老关系不错?”郭闵安这句话看似是在问魏子期,但实则更多的是笃定。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儿笃定,才叫魏子期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抬眼过去:“大人?”

“许是今次的案子,牵扯到京城中人,本官一时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来。”郭闵安面不改色,叫人瞧不出丝毫的破绽来,“本官记得,从前许阁老府中的大总管,叫……是叫……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好似真的想不起来,到后来一拍脑门,嗨呀一声,“瞧本官这个记,好多年不见他了,每年回京述职,也再没见过,才几年而已,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魏子期沉了沉面色:“杜启年。”

他把郭闵安的话接过来,是因为他看得出来,郭闵安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看的而已。

这算试探吗?

他猜想并不是。

如果他装作不知,郭闵安才更会怀疑,他们对官府,有所隐瞒才对。

郭闵安面色平静的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杜启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记好,小时候见过的人,多早晚都记得住。”

魏子期勉强的笑着,嘴角也只是微微上扬而已,推说没有:“大人是为着府衙中的事多,您是知府,管着齐州城大大小小的事儿,什么不要您cāo)心?这样的小事儿,子久了,您自然不大记得,我呢是个闲散的人,便什么不相干的人和事儿,都记得清楚了。”

“这个杜启年”郭闵安没再接过他的客气,端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知道是因为什么离开许家的吗?本官记着,他是从许家离开了的,走的悄无声息的,那年本官回京述职,许府的大总管突然就换了个人,还把本官吓了一跳。”

这就是扯谎了,也不过是仗着魏业和魏子期这些年没再回过京城,要是面前的人是魏业,他扯谎大约还想一想,但魏子期是一定不会知道,他同许敬山之间曾经发生过不睦。

果然魏子期也不疑有他,只想着他做知府久了,回京述职,同许敬山这位当朝首辅有往来走动,也实属正常之事,是以晓得杜启年从许家离开的事,也是正常。

只不过这件事,他全然不知,眼下郭闵安提起,他心中明白,郭闵安大概是怀疑和魏家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怀疑杜启年的离开和魏家有关,而是许阁老和魏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如此一来,他今便少不得好好试探一番。

魏子期把两手一摊,摇头说不知道,正待要再添上两句的时候,魏业的影已经出现在了正堂门口处。

……

郭闵安从魏家离开,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彼时他神色匆匆,是因为郑泽派了人来回了话,倒没有当着魏业和魏子期父子的面儿说,来回话的衙役只是近了他的,附在他耳边低语,说是监视着蕙仙家中的那班衙役刚刚到府衙回话,蕙仙家里出了事儿,她哥哥过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郭闵安眼皮突突的跳了跳,不愿意惊动魏业,便与他又客气了三两句,起了匆匆出门不提。

等到他一路回了府衙,郑泽早等在大堂外,一见了他,便忙快步迎了上去。

郭闵安一摆手:“先说是怎么一回事!”

郑泽了一声,便顿住了要行礼的动作:“底下的衙役打听过了,说是上工的时候出了意外,失足从搭戏台子的架子上掉了下来,本来那架子不算高,只是他手上抱着重物呢,一时重心不稳摔下去,手里抱着的那些木棍,全都砸到了他自个儿上,竟是叫活活给砸死的。”

一个大男人,虽说在家游手好闲了几个月,可是从蕙仙失踪之后,他们家里再拿不着魏家的银子,没了养家糊口的银子可用,蕙仙的哥哥就只能出去做工,可是他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给人家干点儿苦力活,便四处帮人搬搬东西,搭搭台子之类的。

郭闵安总觉得不应该,他从前也干过苦力活,怎么突然就出了意外呢?

这整件事未免也太古怪了……

“他们家里就没有去找过戏班子?这事儿是没打算来报官了?”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眉心一拢,侧目过去。

但却见郑泽重重的点了头:“一出了事儿,戏班的班主也晓得这同他八成脱不了干系,毕竟是给他们戏班做工的时候人没的,他可能也是怕蕙仙家里人去闹,给了一大笔银子安抚,又亲自登门去表示了歉意,他爹娘呢是老实人,他那个媳妇儿倒是素有些刁钻子,可一家子都没了主见,也认了这是个意外,伤心归伤心,却没人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自然不会来报官。而且之前说蕙仙失踪的事儿,官府几次三番的找上他们,下官估摸着,是叫找怕了……”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摆明了越说越没有底气。

果然郭闵安高高的挑眉:“什么叫找怕了?他们不做亏心事,怕官府的人去找他们问话吗?这话说来倒是奇了,难不成本官在任的这些年里,齐州城还有以官欺民的事儿发生过,而本官是不知道的?”

郑泽知道他气不顺,这会儿听他这样的语气,只怕今在魏家,也不大顺利。

他心下无奈,无声的叹息:“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怕也没跟官府打过交道,当然会害怕,反正这回的事儿,他们受了戏班的银子,自个儿也只觉得是意外,看起来是不打算报官的。”

这就麻烦了。

出了人命是不假,可也不是所有死了人的事都要归官府管的,人家自个儿家里人认准了是意外,没打算闹大,更没打算报官,府衙的人凭什么横插一脚呢?

其实要说非得插手,郭闵安不是寻不出由头来,只是听郑泽这个意思,蕙仙家里的人,是不大愿意和府衙里的人打交道的。

他如果还要强硬的插手,只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看起来……

郭闵安正要往堂中进的形,立时就顿住了。

郑泽随之一顿:“大人怎么了?”

“我去一趟齐王府”他把尾音略拖了拖,“先前我跟你说过,我怀疑魏业,只是你又劝我,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揣测而已,有齐王下在齐州,我贸然怀疑到魏业头上去,总归齐王下那一关,怕是过不去。我自己也想了很久,齐王下愿意为魏家做的,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暂且不提,只是叫白安去调查看看,近来有没有失踪的人,能不能跟那句尸体对上,可是今天你又告诉我,蕙仙的哥哥人没了,我笃定,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这一点郑泽不否认,可问题是,他们仍旧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大人又凭什么到齐王下面前去说些于魏业不利的话呢?

实际上在他看来,齐王下对魏业也未必有多满意,可毕竟魏家二姑娘摆在那儿,越不过去,看着她的份儿上,齐王下也势必回护魏业。

郑泽看着他形一动,却显然是要往府衙大门而去的方向,便下意识的横出去,拦在了郭闵安的前:“下官还是觉得不能去。”

郭闵安眸色沉了沉,抬手在他左肩上按了一把:“我为官这么多年,做什么事都有分寸,我当然知道,这很有可能会惹怒了齐王,可却不得不去见齐王这一遭。我怀疑魏业,不是没有由来的怀疑,自然能与齐王下解释清楚,至于齐王下嘛……下是龙子龙孙,聪慧夙成的一个人,听完我的话,他自有他的分辨和判断,如果他仍旧选择回护魏业,那我无话可说,说不得,齐州的这件案子,真的只能到此为止,我再想查下去,就只能越过齐王,且违拗了齐王心意,惊动京城,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而我相信的,是齐王下始终怀天下,即便对魏二姑娘……然则大是大非,且又事关几条人命,他是皇亲贵胄,我不信,他会这样子草菅人命。分明魏业上有极大的嫌疑,他却视而不见,当死去的人就白死了,一味的袒护魏业。”

如果真的是那样,齐王,未免也太令人失望寒心。

郑泽自知拦他不住,只好讪讪的侧了侧子,把去路让开,一路目送着郭闵安出了府衙大门,后话不提罢了。

只他心中明白,世上有很多事,是说不清的,大人这一去,又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大人心中想要的真相,所坚守的信念,也许都能够得到,可如果赌输了,将来彻底得罪了齐王与魏家,大人的前途……他再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这个齐州知府,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只有魏业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三章:只有魏业第333章只有魏业

眼下天色正好,虽不是春日光景,但齐州城的秋日,本就别有一番滋味。

郭闵安行在街道上,四下里各处的摊子都开了门做营生,手艺人也好,商人也好,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也有认识他的,见了他时,便笑吟吟的打招呼,一直到他绕过了三五条街,才渐次人烟稀少起来。

齐王府坐落的这个位置,说起来是极妙的,从前郭闵安也没大在意,如今来往的多了,倒发觉,这地方也算在闹市中,四下里要买些什么,都很是方便,可偏偏商铺又不多,这一整条街上,几乎就没个铺面,放眼望去,竟好似只有齐王府一处府邸坐落而已,是以往来的行人也就很少。

后来齐王在此建府,敢从他府门前频繁往来路过的,就更少了。

看样子,宫里太后为了给齐王选这处府邸,是没少花心思,生怕老百姓打扰了他,可又不愿他住在极偏僻的地方。

郭闵安在齐王府的大门前,站了很久。

他抬眼所见的匾额,是描了金边儿的,通体鎏金的隶书大字,趁着今日阳光不错,金灿灿的,晃的人眼睛生疼。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也不知是哪来的莫名的勇气,一鼓作气的,从府衙走到了齐王府来。

可是真的到了府门前,他自己,却先犹豫了。

人家说初生牛犊才不怕虎,他刚刚做官的那几年,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谨慎小心只是对案子,绝不是对人的,他记得那时候刚做官儿,连上官都是敢出言顶撞的,彼时他也不大晓得什么官场中的弯弯绕绕,直来直去的,其实也没少得罪人,现而今想想,也算是他运气不错,这么多年一路走下来,人是没少得罪,但至少这些人中,并没有伪君子或是十分奸佞的小人,不然只怕他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走到今天。

但也许就是走得太过平坦顺利,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官儿是越做越大,胆子却也越来越小,做起事来,免不了瞻前顾后。

官场上待的久了,这里头的门道他看的比谁都清楚,常年外放的人,京中的形势却看的分明,都是没法子的事儿。

郑泽为什么会拦他?又想劝他什么?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

此刻齐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却没了提步入内的勇气。

齐王会不会听他的,在齐王的眼里,魏业是个可以动的人吗?

大概不是吧……广阳王府的玉佩弄丢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想压下不发,更何况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呢?

就这么着,郭闵安在齐王府的大门口,站了足足有一刻,都没能提步上前去。

到后来,是赵隼从府中迎出来的。

彼时赵隼陪着黎晏在书房中,黎晏今日是难得兴致不错,想动笔作画,打算等画成了,给魏鸾送去,他也有好长时间,没亲手做些什么送给她,近来她心情不好,他想着,一幅画虽然不值什么,可最起码能叫她知道,她的身边,始终有个他,不离不弃的,如此想着,大约心情也能舒畅些。

他画做了一半,书房的门被小厮敲响,他也懒得应付,赵隼是个机灵的,缓步出了门去问什么事儿,等再回屋里来的时候,便说起郭闵安在王府外站了很久的事情。

黎晏作画的手一顿,笔尖便定格住,他犹豫了很久,把狼毫置回菱花笔格上,沉了沉声:“他大约是有什么事,但到了王府外又不进门……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你去,把他迎进府中来。”

其实赵隼本来是劝了的,郭闵安既来了,必定是有事儿,不然按着他的性子,轻易根本就不会登王府的门,可是他来了又不进来,那摆明了这件事他也还在犹豫,没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叫主子知道,主子眼下叫他到府门口去迎人进府,那是逼着郭大人做决定。

只不过是转念想来,能叫郭闵安如此犹豫不定的,也只可能是同魏家有关的事情了。

如果放在从前,主子大约不会理会,郭闵安自个儿拿不定主意,主子就更不会管他,况且魏家如今出事太多,主子大概巴不得郭闵安不要再找魏家的麻烦。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魏业那样的人品与行事,主子早看不过眼,郭闵安这会儿过来,八成是有什么发现。

是以赵隼只略想了须臾,便转了脚尖儿,扭头出了书房,一路迎出了府来。

郭闵安见着赵隼时,长舒了口气,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赵隼进了门,一个字也没跟他说。

他不说,赵隼自然也不会问,带着他进了黎晏的书房,便掖着手退到了一旁去。

黎晏早把画了一半的画给收了起来,眼下见了郭闵安进门,又同他端过礼,才一挥手:“我听门上当值的小厮说,你在府外站了很久,怎么不进来?”

他话音落下,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郭闵安,果然又叫他嘴角抽动,面露为难之色。

黎晏不晓得他的这份儿为难,是真心的,还是做给自己的看的,可叫他想来,郭闵安既然选择跟着赵隼进了王府来,那便是打定主意了才对,哪怕这主意是他逼着郭闵安做下的,可终究,他进府了,要不然,他大可以寻了什么由头告辞离去,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好些事儿,本来就是心照不宣,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下去吗?

黎晏点了点桌案:“怎么?你跟着赵隼一路进了我的书房,还打算告诉我,你没想好,本来想跟我说的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开口吗?”

郭闵安仿佛吃了一惊:“殿下……”

“郭大人感到惊讶吗?”黎晏拿手肘撑在一旁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噙着笑看着郭闵安,只是那笑意终究有些飘忽不定。

郭闵安登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十几岁的少年郎……他刚刚入官场为官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罢了,比如今的齐王,原也没有大上几岁。

那时候人人说他少年郎君前途无量,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极聪慧的人,只是现如今想来,那时到底是有些年少轻狂且无知更多些,坦白说来,有些读书读傻了,反倒是做了几年官儿,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识的人多了,才慢慢的开了窍。

齐王,果然是不同的。

他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君没有的沉稳与内敛,那一双眼,犀利如同鹰眼,当他死死地盯住一个人时,几乎要把这个人看穿了。

只是一眼,一眼而已。

郭闵安定了定心神:“下官只是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殿下说这件事情,一早知道了,总觉得不大对劲儿,想着来告诉殿下一声,可是真到了王府外头,又不知该如何与殿下说,是以才犹豫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进府见殿下,没成想还是惊动了殿下。”

真的是没想到吗?

他堂堂的一个知府,呆呆的站在齐王府正门口,久久不曾离去,门上当值的小厮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见他不动,自然不会迎上去,可是却势必会回禀自己知道的。

郭闵安在搞什么鬼。

黎晏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然后呢?然后我让赵隼去请郭大人进府,郭大人还是没考虑好?郭大人,有些场面上的话,还是少说一些,反而显得坦诚,说得多了,难免叫人心生厌恶。你会跟着赵隼进府,说明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你想说的那件事,是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些话,非要叫我说破了,你才肯开口?”

郭闵安其实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在里头,才会在黎晏的面前继续的三缄其口,直到黎晏……

他也不是恼了,只是有些……等不及?或者说是,不耐烦吧。

这位殿下,大概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魏家那位二姑娘的身上。

郭闵安无声的叹了口气:“之前魏家的案子暂且告一段落,下官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调查王全的死上面,只是先前魏家那个叫蕙仙的丫头失踪,这件事情,一直都没能弄清楚,下官悬着心,放心不下,虽然一时腾不出手调查,却还是派了人日夜盯着蕙仙的家里,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直到今日,派去盯着他们家的衙役回了话,说是蕙仙家里出了丧事,她哥哥在外头做工时,意外身亡了——”

他尾音略拉长了一些,把郑泽在府衙中与他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内情,十分详尽的说与了黎晏知晓,临了了,才又添上几句:“下官今日来,是觉得,此事古怪的很……”

当然古怪。

又不是从来养尊处优的人,以前就是干苦力活儿出身的,赚些银子养家糊口,后来是蕙仙拿了月例银子养家,他才待在家里头享清福似的,再不肯出去干活儿,横竖一大家子人也能养活得了,又都是不求上进的,不指望能把日子过的多红火,勉强过得去就足够了,便也就不肯再出力气。

可是总不至于说,一出去上工,就出了意外的吧?

蕙仙的失踪,到现在都没个说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她哥哥这种时候发生意外身亡,当然是古怪。

也许寻常人看来,这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可是黎晏一听便感到不好,更何况是郭闵安了。

只是郭闵安觉得古怪,十有八九,还是在怀疑魏家——

黎晏深吸口气:“你怀疑魏家的什么人。”

他并不是询问的语气,反倒是十分笃定。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要装腔作势的,就真的显得不坦诚了。

郭闵安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开了口:“魏业。”

果然是他。

黎晏略合了合眼,好半天没出声。

郭闵安提着一颗心,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黎晏长久的沉默,叫郭闵安觉得胸口发闷,他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嘴角抽动,就想要开口催问什么的,只是目光触及到黎晏身侧站着的赵隼,登时就收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赵隼那副神情……

如果他没看错,赵隼方才分明朝他使了眼色又摇了头,示意他别催更别问。

不管赵隼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态,郭闵安都愿意接受他的提醒。

果然郭闵安如坐针毡时,黎晏自个儿先沉了声问他:“为什么是他?我本来以为,你会怀疑魏家大姑娘的。”

说起魏家大姑娘,倒也不是没有嫌疑,毕竟最早扯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嫌疑最大的就是她,到后来冯氏又攀咬章夫人,多年来章夫人对待魏家的子女都不算尽心,外头的人也早有耳闻,是以魏家这位大姑娘,也的确有这个动机。

只是她终究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郭闵安即便是怀疑过,也不会把最终的矛头指向她,再说了,有些时候,他反倒相信,越是看起来可疑的人,才越是清清白白。

而魏业呢?

魏业由始至终都没有被牵扯进来,仿佛是整个案子中,最为无辜的那一个。

玉佩的丢失他不知情,甚至于当日郡主把玉佩交给魏二姑娘,他都不知道,一直到出了事,才知道家里原来竟有那样的东西。

蕙仙的失踪,他更不知情,一向只顾着外头生意的人,内宅的事儿一概不插手,全是章夫人一手料理的,内宅的丫头突然失了踪,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业从头到尾表现出的,也全是无辜和懵然,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似的。

可偏偏郭闵安始终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和魏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魏业的那层懵然之下,也许,并不全然无辜。

他犹记得刘子旺上堂那日,也就是白安手下的人在王家后院挖出王全尸体的那天,魏业站在府衙大堂上,表现出的镇静和平淡——魏业那时沉着冷静,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甚至能够冷着一把嗓子问自己,是不是在怀疑他。

郭闵安定了定心神,呼吸渐次平缓下来:“下官细细想过这整件案子,唯一有动机,有能力,而在事后又表现出过分的平静的那个人,只有魏业。”

第三百三十四章:目无王法

第334章目无王法

的确是,只有魏业啊。狂沙文学网

好些事儿,不是单看一样的,要说有动机,别说是魏业和魏鸢了,就连魏子期和阿鸾,也是有这个动机的,甚至是温氏当年留下来的那一双儿女。

如今孩子们都渐次长成了,年纪慢慢的大了,章氏做过的好些事儿,人家也不是不知道,平里隐忍不发,那是为着章氏如今是魏家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闹大了,撕破了脸皮,难堪的未必会是章氏。

今后的子总还要过下去,同嫡母闹的不痛快,没什么好处。

而要说有这个能力,且在事发生之后,又表现的极其平静,且叫外人细细想来,此事定然与之无关的,唯有魏业一人而已。

说起来,黎晏便又不由的高看郭闵安两眼。

上次他去魏家的时候,威胁似的问过魏业,倘或郭闵安知道了他过往年岁中曾做过的那些事,还会不会这样轻易的就放过了他。

彼时魏业的神色分明不好,很显然,他自己也清楚,如今的事,他能轻而易举的躲过去,那是因为郭闵安并不晓得他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以为他是那个清正潇洒的魏家老爷罢了,不然怎么可能就这样子便不怀疑他了呢?

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大约半个月都不到……黎晏虽记不大清楚了,然而今郭闵安突然登门,因蕙仙哥哥的骤然离世,怀疑到了魏业的上去,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极敏锐的人。

郭闵安从前那么多年的刑名的确没有白干,只怕连旺兴赌坊的事,他也在怀疑着,只是眼下不敢随便说,毕竟赌坊那头还牵扯着一个许敬山。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所以你今到王府来找我,是想告诉我,你对魏业有所怀疑,而为了证实你的猜想,恐怕少不了要安排人监视他,或是调查他。蕙仙的失踪,眼下因为她兄长的死,又回到了你的视野中来,而你要查,就少不得动一动魏家的人,偏偏如今我在城中,只怕会袒护魏家,故而你畏手畏脚,又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便只能先来把这些事都说与我听,希望来我不插手其中,即便是阿鸾来寻我,我也最好置事外,是吗?”

他说的倒也都算是事实,也的确都是郭闵安心中所想,只是郭闵安比平更多了几分细心和敏锐,黎晏最后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咬重了话音说出口的。

那语气听来……

郭闵安沉声,喉咙处也滚了两滚:“下若肯置事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下官以为,魏家二姑娘倘或寻到下这里来,下大约不会置之不理的,是以下官也不敢同下开这个口。”

他倒还算是识趣儿,黎晏的面色稍有舒缓,原本蹙拢的眉心,也重又舒展开来。

他左手的手肘还撑在扶手上,眼角的余光扫过时,瞧见郭闵安一直在盯着他瞧,他便略想了想,索把目光投过去,与郭闵安四目相对,而郭闵安在那一个瞬间,下意识的别开眼,不肯看他。

心虚了。

人是不是心虚,黎晏还是瞧得出的,那就是一道坎儿,迈过去是心虚,这头又是踏踏实实的自在,一念之间的事儿,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郭闵安何等的道行深,多少年刑名上退下来的人,如今又做了几年的知府,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怕跟他个少年郎君四目相对了?

说起阿鸾,郭闵安是心有余悸的。

说穿了,郭闵安拿不准,他只是知道,在自己的心里,阿鸾的分量极其的重,可是却并不晓得,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

是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八成也违心。

黎晏眼下不计较,那是因为他知道,郭闵安夹在中间也的确为难,好好的一个知府大人,方在外头哪个地方,都不会难成他这个样子,而他所有的为难,又都源于自己。

“郭大人啊”黎晏把尾音拖长了些,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到后来,声儿渐次又弱了,呼吸急促起来,盯着郭闵安瞧了会儿,像是很努力地平静下来,才叫自个儿的呼吸又慢慢平缓,那口气似乎一下子就揭过去了似的,“我瞧着,魏家也的确不大好,古里古怪,近来多少的事儿,都是由他们家起,我呢,固然是有心袒护,这自然也不瞒你,也瞒不住你,你也晓得我的心思和心意,不然今天不会到王府走这一遭,只是呢,我也跟你说个实话”

他声音却戛然而止,弄得郭闵安不上不下的,就吊在了那儿。

想要接话,可是不知道接什么,但这不接话吧,齐王下又像是不打算往下说,非得等他说上两句什么话才行一样。

这位下真是叫人拿不准,吃不透。

郭闵安纠结了好久,才犹豫着开了口:“下肯跟下官说个交心的话,是下官的福气,您只管说,下官洗耳恭听。”

可显然黎晏想听的并不是这个,而在黎晏的心里,郭闵安在他面前,终究还是拘谨更多一些。

他无声的笑,却更像是哂笑,带着嘲弄和讥讽,也不再跟郭闵安打哑谜,沉了声:“阿鸾但凡来寻我,我没有不理的,你即便是要查魏家,也好歹收敛些,别把没影儿的事摆到明面儿上,真的弄到彼此下不了台的,你不要说我不向着你。齐州城嘛,从前风平浪静的,可你总该知道,这平静之下,其实从来都是波涛汹涌,如今这才不过是露了些许,只怕更大的漩涡,还在后头,你要查,只管去查,你是齐州知府,疑心了谁,怀疑了谁,这么几条人命摆在眼前,还有生死未卜的,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草菅人命的事儿,我干不来,这天底下,谁都不该干,干了,就该死。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闵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便是默许了,可有一条,不能把事闹大了,查归查,暗地里悄悄地,即便偶尔传召了魏业到堂上去问话,也不是不行,可就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时候,就拿了人,那只怕魏家那位二姑娘是要到王府来求救的,届时齐王没有不帮着她的。

但只要不惊动了人,等回头真的查出什么端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其实已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至少不怕回头齐王下从中作梗,横插一手,拦着他不许调查魏家,要真那样,他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他能这样说,就已经很好了。

郭闵安没有再多说什么,黎晏知道他是明白人,也不用他过多的交代,便寒暄了几句,打发了赵隼送了他离去不提。

等到赵隼送了郭闵安出府,在回到黎晏侧来时,发觉黎晏把先前那做了一半的画摊开来,也不继续作画,反倒盯着那幅画良久的出神,直到他近了,都没有回过神来,像是压根儿就没察觉有人近了他的侧似的。

赵隼抿了抿唇角,还是轻声叫主子:“郭大人送走了。”

黎晏哦了一声儿回了神,目光还是没能从那幅画上挪开。

赵隼见状,心下咯噔一声:“主子暗示郭大人去查魏家,查魏业,就不怕郭大人查出写什么来吗?要是牵扯出二姑娘的世来……”

“郭闵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他想查,只管叫他去查吧,我先前也在怀疑,这整件事,都是魏业在捣鬼,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只是没有证据,也不好去查他,怕将来给阿鸾知道了,没法同阿鸾解释交代,眼下郭闵安既然对他起了疑心,要调查他,那正合了我的心意。”

黎晏的手掌撑在桌案上,略抬了眼,侧目望过去一回:“你觉得郭闵安能查出来当年的事儿?”

赵隼犹犹豫豫的想了好久,摇了摇头:“说不准。郭大人好端端的就怀疑起魏业来,的确叫奴才吃了一惊,这位大人的能力,的确不俗,万一给他查出来呢?”

“没有那个万一。”黎晏斩钉截铁的打断他的话,“我早前觉得,这回我能察觉到阿鸾的世有问题,根本就是魏业引导着我去发现的,他的目的,其实是在十四年的后今天,揭开那段往事,至于他如今想从秦昭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得而知,但一定有他的用意,只不过是他没料到郑归回到齐州,叫我发现了事的真相而已。整件事,也只有这一样,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不过我也说了,齐娘所知道的,恐怕不是全部真相,不然他晓得郑归见过了齐娘,还能这般平静,那他就沉稳过头了。再说回郭闵安上没人引导他,一点儿头绪和线索都没有,他凭什么察觉到阿鸾的世,还有当年魏业在京中的筹谋策划?”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这世上总归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事,哪里是能拿来冒险的。

赵隼眼下这般担忧,也全是为了黎晏而担忧的,可偏偏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唉声叹气的模样,落在黎晏的眼中,不免觉得好笑,可又惦记着是他的一片忠心和苦心,便噙着笑又宽解了几句:“即便真的给他察觉了什么,也并不要紧。阿鸾的世是这样的,他哪里敢声张呢?一个弄不好,得罪了我,也得罪了广阳王府。我不是说了吗?郭闵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你瞧他今到王府来,你现在还觉得,他在府门口站了那么半天不上台阶,是纠结矛盾,不晓得该不该把魏业的事告诉我?”

赵隼啊的一声,倒吸口气,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瞳孔也登时放大了:“主子的意思是说……”

“他本来就是故意的,无非是要我派了人传他进府,这样一来,倒像是我bi)着他开口,本来就不是他自己心甘愿的,即便是我不同意他调查魏家和魏业,他也能全而退,不至于得罪了我,或是叫我心生厌恶。”

黎晏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说实在的,他这个人,放到别的地方去,都是能够大展拳脚,很有一番作为的,一个四品知府,架不住他,飞黄腾达还在后头。偏偏他命不好,叫朝廷放在了齐州做知府,才左右为难,被辖制着,有雄心抱负也不得施展了。”

赵隼本来想反驳的,可其实他主子说的也都对,他即便是反驳两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宽人心,眼下只有他们主仆两个,又没有别的什么人,他还要去宽谁的心?

故而赵隼想都没想就把那些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头去,一开口时,反倒是顺着黎晏的话往下说:“所以主子今不为难郭大人,除了想借郭大人的手好好查一查魏业之外,其实也是对郭大人生出了几分不落忍,还有惜才的心思吧?”

黎晏笑着啐骂他:“我不想再为难他了。元乐的玉佩丢失的时候,我不得已给他写过信,叫他按下不发,决不许声张惊动了京城,这件事,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啊?那东西是好弄丢的吗?这也就是一切都只是个圈,玉佩又好好好的回到了阿鸾手上,没有节外生枝,不然真落在外头宵小之辈手上,生出事端来,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他这个齐州知府,可你瞧,他那时候不也老老实实的听了我的话,一味的按了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吗?齐州城是满城风雨,他却不动如山。有些事必须的压着他,但有些事儿,就算了,我把他bi)的太紧了,反倒不好,况且……”

况且他总归还是皇亲,这天下,还是他黎家的天下,江山,还是他亲皇兄的江山,虽说魏家的事儿也没大到那个地步,可魏业多少年来草菅人命,他实在是看不过眼的,当年的事他如今没法子追究,可是王全还有蕙仙哥哥这两条人命,甚至还要把蕙仙也算在其中,要真是魏业杀人灭口,难道就一味的纵着魏业这样目无王法吗?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回京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五章:回京第335章回京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早入了十二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也下过了几场雪,人家说齐州的雪景向来是最美,只是今年齐州城中的怕都无心赏景。

黎晏还在齐州的时候,约了魏鸾几次,想带她到城郊的庄子上去散散心,也看看雪景,可是她不肯出门,懒得挪动。

从前她不是个惫懒的人,又最爱雪天,白茫茫的一片,她总是说,把这天地间洗涤的干干净净,真是妙极。

可是今年,黎晏几次去叫她,她都是那么一句话,天儿太冷了,不想挪窝。

其实黎晏知道,她是有些累了。

那不是一两日的劳碌造成的,是打从孙家在湖州闹出那样的乱子后,她身心俱疲,一直就没能好好歇一歇。

齐州的案子看似早就了结了,魏家也看似早抽身而退了,可实际上王全的死还没查清楚,蕙仙的失踪也没个交代,这一来二去三五个月进去,郭闵安也卖力气查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黎晏心里最清楚——当日郭闵安到王府去回过一次话,王家后院挖出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的,那是最绝妙的偷天换日,之所以毁了容还砍掉了死者的右臂,就是不想暴露出死者的真实身份,而这一切,郭闵安也是早吩咐了白安四下调查,才晓得,城西三里地的牛家村上,在“王全”的尸体被挖出来之前的十来天,有个同王全身量差不离,年纪也差不离的男人失了踪,不见了人影,而之所以没有人报官,是因为那男人家里早没了人。

早年间他也在大户人家做工,后来伤了右臂,干不了活儿了,那大户人家一把赔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就靠着这五十两的银子坐吃山空,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差,左邻右舍都处不来,加上没法子出去干活儿挣银子,就只能靠他媳妇到外头做些针线活儿,或是给人洗洗衣裳挣银子,他又多疑,动辄打骂他媳妇,他媳妇儿实在受不了,趁着某个深夜,带着孩子一起跑了。

到后来,他越发孤僻,话也很少跟人说,更别说出门跟人打交道,横竖他一个人,一张嘴,五十两银子够他活半辈子似的,一来二去的,竟然也没人发现他失了踪。

还是白安带官府的衙役查到牛家村,男人的邻居才发现,原来竟已有小半个月不见他,这才同白安说了其中缘由。

而在那之后,白安又花了些工夫,把那男人的媳妇儿找了回来,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五日,原也是他媳妇儿并没有走远,为着孩子,还是想过日子,也没有在外头找人,只是走了之后,看他横竖还是个不争气的,又咽不下那口气,不肯回去,就索性自个儿带着孩子过,再不去理会男人。

等白安把他媳妇带回府衙,带进停尸房,仔细的认过,那尸体果然不是王全,而是牛家村中失踪的男人的。

郭闵安一开始有所犹豫,不敢到王府告诉他,怕弄错了,之后是在某一天的午后,王家隔壁的柳家,养的那条大黑狗,莫名其妙的在后院儿里头刨起坑,刨了半天的坑,刨出一只右臂来,柳家的人吓坏了,报了官,郭闵安叫白安带着人去把东西取回府衙,跟那具尸体一对,正好吻合。

然而事情到那时,便又陷入了僵持中,郭闵安的心里,便有了新的疑惑。

杀人的人为了偷天换日,叫王全离开齐州,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可是为什么砍下的右臂,却就近埋在了隔壁的柳家?如果被挖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凶手能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到,用这样的法子送走王全,总不至于是个没脑子没成算的,可他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郭闵安始终想不明白。

而彼时黎晏知道此事,也并没见得多吃惊,说白了,他晓得郭闵安心里仍旧是怀疑魏业的,不然也不会急着到王府把这事儿告诉他,所以那时候也就没说什么,打发了郭闵安,仍旧定了郭闵安的心神,叫他只管去查他的,再不用到王府来回话,真等到将来有一天,案子彻底有了了结了,再到齐王府来回他,也不算迟。

打那之后,郭闵安就没有登过王府的门。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年关将至的时候。

黎晏离开京城到封地的这些年,每年到这时候,心情都是复杂的。

他要提早回京,因为皇后的生辰是在腊月十八,皇兄半辈子爱重皇后,每年皇后的生辰都要大办,宗亲勋贵不说,朝中重臣也都是要入宫去赴宴,为皇后贺寿的。

且通常皇后的寿宴,皇兄都是连着大办三日,头一天夜里有宫宴,歌舞自然不提,到了第二日,仍旧设宴,在宫中的雨花台还会请了戏班,一场就是两天的大戏,只是后头两日,外臣是不许入内的了,至多到集英殿去吃个宴,能入了雨花台听戏的,只剩下了宗亲和外命妇们。

如此一来,热热闹闹的就到了腊月二十一,距离除夕夜,原也就没有几日了。

黎晏头一年回京给皇后贺寿那会儿,过了腊月二十一他想回齐州的,可是太后辖着不许,把他留在慈宁宫不放他出宫,一住就住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宫宴,之后的几年,就成了定例。

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齐王殿下年年都是腊月十七回京,十八入宫赴宴,等到了二十二,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彻底过去,齐王殿下便会住进慈宁宫,陪在太后身侧,等到了除夕宫宴后,再放他出宫,回他自个儿留在京城的王府去守岁,大年初一一大早,还要进宫去拜年,这才是规矩。

此时官道上齐王府的马车缓缓行进,官道两旁还有未曾彻底化开的皑皑白雪,黎晏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赵隼忙把马车上的小火炉拨弄了两下:“主子觉着冷了?”

黎晏说没有,原本合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就是觉得今年回京……往年也没有这样,今年却总是放不下心,越是靠近京城,心里就越是害怕起来。赵隼,后半天就该进京了吧?”

赵隼回了声是,又把小火炉上的铜网罩子盖好了:“大约莫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进京了,奴才一早打发了人先行,回王府打点着,等主子回去,就能先歇歇神儿。主子还跟往年一样,要先进宫给太后请安吗?”

却不成想,黎晏不假思索的摇了头。

赵隼心下一惊:“主子?”

“咱们的人,没有再来回话,说秦昭有什么动作吗?”

赵隼面上一僵:“广阳王殿下半个月前才搬回了京中王府,倒是没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咱们的人还一直盯着的,到如今就没有再来回过话了。主子,您是怕广阳王殿下吗?”

“我不是怕秦昭——”

黎晏拖长了尾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火炉里烧的通红的银炭。

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马车里分明是热烘烘的,放着个小火炉,临行之前,赵隼怕他路上不舒坦或是受了凉,在马车里头铺了好些白貂毯子,那都是往年宫里赏赐的,每年也只有到了年底回京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上,赵隼恨不得把这车厢里到处都铺上,就是为了叫他觉着暖和,且坐起来舒服些。

可分明该暖意十足,黎晏的一颗心,却始终如置于冰窟中一般,热不起来。

赵隼瞧着他脸色不大好,略抿了抿唇:“您是怕广阳王殿下找上您?”

可是他却又摇头:“我说不上来,但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才最难受。秦昭早就知道阿鸾的身世了,可是你看,一个多月过去,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还搬回了京中府邸,就好像,郑归没有到过齐州,也并没有从齐娘的口中得知阿鸾的出身。我跟你说过的,孙夫人未必会把所有内情说与齐娘,又或者说,连孙夫人自己都并不晓得,当年她和秦昭之间的一段糊涂事,其实都是魏业一手策划的,她也许当成是个意外或误会,自然不会怀疑到魏业头上去,是以秦昭大约,也不知道这一层。但终究他是晓得,阿鸾是他的骨肉的。”

是啊,自己的亲骨肉,养在别人跟前十几年,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可是那然后呢?

如果说从一开始广阳王就是不在意的,那也不至于冒险把郑归派到齐州去,打听二姑娘的身世,然而他打听了,也听到真相了,反而又把一切压下不提。

就像是……他就像是……

赵隼呼吸一滞:“广阳王殿下像是在等您回京?”

……

黎晏是昏睡过去的,等他浑浑噩噩的从睡梦中醒来,马车早过了顺安门,眼看着临近了齐王府的。

赵隼一直没敢睡,警惕性十足的守在他身边儿,眼下一看他醒来,便叫了声主子。

黎晏知道他,通常这样子说话,都是有事儿要回,是以他抬了抬手,揉了一把眼角:“怎么了?”

“先前主子睡着,奴才看您睡的踏实,也没敢叫您。王府的奴才骑马来回的话,说广阳王府给您下了请帖了。”

秦昭给他下了请帖?

黎晏眉心一拢,登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揉着眼角的手一顿:“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约半个时辰前。”赵隼轻咳着,干巴巴的,“回话的奴才说,他前脚进了门,才打点着您要回府的事儿,原先留在京中府邸服侍的奴才们也才忙活起来,前后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广阳王府的请帖就到了。”

秦昭他以前,很少到人家家里去赴宴,更不要说主动给什么人下请帖了。

黎晏自然知道,这一回的请帖,十有八九为了魏家的事儿,为了阿鸾的事儿,可秦昭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才回京……不,他人都还没有回到京城,也还没有入宫给母后请安,秦昭就急着给他下请帖,请他过府了……

黎晏眼底的疑惑自然落入了赵隼的眼中,他两只手交叠着搓了搓:“后来他问了府里的奴才们,才知道,广阳王殿下从京郊别院回了京中王府后,其实一直都和朝中大臣有走动往来,宗亲勋贵亦然,倒也不是刻意笼络亲近,只是走动的比从前要多,一来二去的,人家看他肯出来走动走动,偶尔设宴时,也就会给广阳王府送个帖子,而广阳王殿下也全都接了帖子去赴了宴的,先前一直没人回话,是底下的奴才们,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是因为黎晏已经黑了脸。

他一向不喜欢底下的奴才自作主张,主子分明交办了差事,那只管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一个奴才家,总是擅自做主,岂不是眼里没了人,更没了主子吗?

赵隼害怕是应该的,派回来盯着广阳王府的那些人,不都是赵隼一手调教的吗?

人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他这儿却好了。

他白养着这些人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指望不上,不遇上事儿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也个顶个的听话,可一出了事儿,真把他们派出去,交办了差事了,就总是出纰漏!

秦昭这样一反常态,他们居然都敢不回话到齐州,多半是自己惫懒,想着也不妨事儿,偷个懒,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只是和各府走动一二,本来就没什么影响。

的确是没太大的影响,只是黎晏若一早知道,今日回京,心中也不至于一直不安定了。

黎晏黑着一张脸:“你调教的好奴才!”

他是咬重了话音的,赵隼一时有些慌了神,就想去跪,可眼看着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都能瞧见了,黎晏一摆手:“用不着跪了,过会儿我换身衣裳,照常先进宫去给母后请安,至于广阳王府,你亲自去见秦昭,告诉他,我入宫了,等从宫里出来,怕也累了一天,今儿个是不能到王府去见他了,明儿个中宫寿宴,一直到腊月二十二,我都不得空,他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我自然抽空到广阳王府去一趟,若没有很要紧的,只怕就要等出了年,我才能得空跟他说说话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我去见他

第336章我去见他

“主子……”

黎晏翻要下马车的时候,赵隼的声音从他后响起来,只是声儿弱弱的。狂沙文学网

他暂且没有理会,踩着墩子下了马车来,在自个儿的王府前驻足好半天,两只手也背在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头赵隼见他不予理会,心下一时有些拿不准,犹豫了须臾,到底还是迈开步子上了前去,等近了黎晏的,才轻声叫他:“广阳王下十有**是为了二……为了那件事,主子叫奴才这样去回话……主子不愿意见广阳王下吗?”

说起来也不是不愿意。

从回京之前,黎晏的心里就已经有数,秦昭多半会为了阿鸾的事找上他,但究竟想做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他也不是故意要拿腔作势的托大,非得叫秦昭亲自上门,又或是三催四请的才肯挪步到广阳王府去。

但要说一进京,见了广阳王府的帖子,就巴巴的跑去……

“我不愿意叫他牵着鼻子走。”

黎晏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回了头看了赵隼一眼:“我看重阿鸾,远在秦昭之上,他为阿鸾的事找上我,我就这样去了,将来只怕是他牵着我的鼻子走。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即便是我如今拿乔托大,不肯轻易到广阳王府去见他,他也是晓得我何等看重阿鸾的。赵隼,我并不晓得秦昭目下想做些什么,对魏家,对魏业,甚至是对阿鸾这样的没谱儿,我怎么敢轻易去见他?”

是啊,他想做什么,无人知晓,主子一向那样看重二姑娘,万一广阳王想做的事,对二姑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或是对主子和二姑娘的将来……

赵隼无声的叹息,眼看着黎晏迈开了步子进府门,他才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什么劝说的话都没有再提。

……

黎晏进宫了。

他在王府里待了连半个时辰都不到,真的是换了衣裳,就进宫到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而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宫回王府。

赵隼没陪着他一起去,送了他上轿子往宫门方向不多时,赵隼便只往广阳王府而去了。

实际上秦昭知道他们回来的事儿,也是早就派了人在城门守着,彼时齐王府的马车一入了城,就有人回过他,而他在先前就给黎晏下过了帖子。

自然了,秦昭也猜得到,黎晏多半不会乖乖的来见他。

然而当赵隼只出现在广阳王府的时候,秦昭还是有些意外的。

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坐在那里不说话,就带着赫赫威严,赵隼倒是不怕的,客客气气的站在堂下,把黎晏交代过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与他重复了一遍。

秦昭听来便笑了,笑意浅浅的,声儿也是淡淡的:“这么说来,你主子此刻入宫,便打算一直待到入夜,才要出宫回府了?赵隼,我找你主子要谈的事儿,同齐州有关,同魏家有关,他也抽不出个空,到王府来见我?”

他这样直截了当,是在赵隼的意料之外的,连主子也没说过,倘或广阳王下直白的说起魏家的事儿,要如何应付。

好在赵隼到底有见识,也不至于叫秦昭几句话说的慌了神。

他定了定心神:“下的话,等主子出了宫,奴才自然回给主子听,至于到不到王府来见下,那全要看主子的心思,奴才此刻回不了下的话。”

他端的是一派谦逊恭谨的态度,其实一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不过秦昭立时就明白过来,黎晏这是故意的。

其实往年黎晏腊月十八回了京,也都是要先去慈宁宫见过太后的,但很少有在宫中逗留如此久,也是太后心疼他,赶路了一天,等二天一大早还要进宫去给皇后请安拜个礼,算是贺皇后生辰,是以通常也都只是留他说几句话,就放他出宫,回府去歇着,横竖过了腊月二十二,他还要在宫里住上好几天,母子两个有多少话不够说的呢?也并不急在这一时。

但是今年……

黎晏变着法子不肯出宫,太后当然不会一味的催他离开,他嘴上讨巧些,哄着太后高兴,还不是想在宫里待到何时,就待到何时吗?左右他就在慈宁宫中,也不会在后宫四处走动,不至于说乱了规矩,乱了分寸。

秦昭噙着笑:“这样吧,等你主子出了宫,本王到齐王府去见他,也不必你主子跑这一趟,省的今儿个累坏了他。”

赵隼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则也不过一瞬而已,他笑着把这话应下来,见秦昭也没有那份儿心思与他寒暄什么,便拜了礼告辞,又一路辞出了广阳王府不提。

看样子,这位下如今步步紧bi),一刻的松闲都不愿意给主子留了。

而那头秦昭眼见着他出了门,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哼了一嗓子。

郑归无奈的撇了撇嘴:“齐王这是故意躲着下呢。”

“他故意躲着,是不晓得我想做什么,才回了京城,怕应付不来。”秦昭眸色一暗,面色也沉下去,“小小的年纪诸多成算在心里,他在齐州这些年,怎么反倒把这些学的越发好了?”

郑归便愣住了。

打从当他回了京,在京郊别院与下说清楚小郡主的世,他就一直觉得,下看待齐王下,总归有些不同。

以往说起齐王下,下都不过是旁观者来看的而已,齐王下如何精明,如何聪慧,哪怕是如今年纪小缺乏历练,说起来头头是道,但绝没有过多的绪带在里头。

可如今再说起来……合着知道了小郡主的出,就拿齐王下当半个女婿看了吗这是?

郑归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嘴上却又不敢说,哪怕是打趣的话下恐怕并不想叫人拿这个来打趣,至少过去的十几年间,下的心里,一直都觉得是他亏欠了孙夫人的,现如今知道了事真相,那种愧疚只会更深,而小郡主在魏家生活了十四年,下从没有一尽过做爹的责任,尽管小郡主生活的并不错,魏业也看起来是拿她做掌上明珠宠着,但下的心里的亏欠,他总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也许齐王只是怕您说起要认回小郡主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罢了。”郑归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关心则乱,齐王以往那样聪慧,看人看事儿又准得很,如今不也有他吃不准的时候吗?说到底还是太紧张咱们小郡主,怕您万一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又劝不住,索不如不见呢。”

“这是什么混账话?”秦昭左脚在地砖上踏了一回,缓缓的站起来,“我要真动了这份儿心思,还用得着问过他?我要认回鸾儿,他就是一辈子不见我,也拦不住我。我只是怕他心里有了别的想头,如今他多半也早猜到了鸾儿的世,这才不肯见我。这半个多月,我在京中频繁走动,外头的事不敢插手太过,就怕皇上心里有了什么,到如今也不晓得齐州的形怎么样,事出了之后,他对鸾儿又是什么样的……”

关心则乱这句话,果然是放在谁上都一个样。

郑归冷眼看着,心中无奈至极。

齐王下护了十几年的人,他看上的,是小郡主那个人,从来又不是小郡主的出,若不然,以前就凭小郡主出商门,难道齐王下就选了她了?连他们广阳王府正经的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郡主是广阳王府的私生女这不假,可这一切跟小郡主又没多大的关系,还不都是长辈们年轻时候闹出来的混账事,要真是论起来,小郡主又何其无辜?从落生就没见过亲娘,本来以为十几年都在亲爹的宠中长大的,结果闹到最后,这爹也不是亲爹,根本就是没爹没娘的长了十四年,上头虽说有兄姊的教养扶持,可到底及不上父母双亲。

将来小郡主要知道了自己的出,还不得难过死吗?更别说魏业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存了心要利用她的。

这样的事儿,齐王下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出别的心意,按着下如今说的,倒像是嫌弃了小郡主的出似的。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这会儿下这样子,也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看来今夜一趟齐王府,下是走定了。

只是这样终归不好……

郑归心下免不了担忧,便迟疑着开了口:“下今夜要到齐王府,多少还是背着点儿人吧?”

偷偷摸摸的事儿,秦昭一辈子也没干过几回,从来光明磊落的人,那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当年和孙氏一段事,算作一件不可告人的,可其他的事儿……

是以他一时听郑归这样说,便拧了眉:“倒成了不可告人的了?还要我偷偷摸摸的去。”

郑归听他这个语气,也不像是生气或是不愿,倒更像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多劝两句而已:“下这半个月以来虽说也在京中走动,可是眼下齐王刚回京,下午后派了人到齐王府去下帖子,已经十分惹人注意,如果说齐王不来,下等到齐王出了宫,又巴巴的跑到齐王府去见他,落在别人的眼中,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尤其是陛下那里”

他略把尾音拖一拖:“下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先前把外头的人都按下,什么消息也不再打听,原也是怕节外生枝,闹到了御前去,惊动了陛下,叫陛下的心里生出别的想法来,不合算的。”

固然是不合算,可秦昭心里到底别扭,吭吭哧哧的:“我知道了。”

主仆两个才说了话,秦昭才要提步出门,外头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门,差点儿没跟秦昭迎头撞个满怀。

秦昭下意识往后退,郑归立时板着脸上前去呵斥住来人:“糊涂东西,王府里也这样横冲直撞,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那小厮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下恕罪,下恕罪啊。”

秦昭不是个苛待奴才的人,他见那小厮年纪稍小一些,也不算脸熟,多半是少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人,可是王府里头规矩大,各人有各人的差事,做好了自个儿份内的,旁的都不相干,要说不是跟前服侍的人,突然跑到他面前来回话……

“你说吧,有什么事,火烧了你的眉毛似的,往正堂也横冲直撞。”

秦昭的声音透着清冷,但不像是在发脾气,那小厮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他,只是听了他这样的语气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又躬下去磕了个头:“郡主从后门出了府,说是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边儿的丫头们拦不住,连钱妈妈都没能劝下,这会儿打发了奴才来回下一声的。”

得,他光顾着鸾儿的事儿,把家里头这个小祖宗都给忘了!

她还能为什么进宫,还不是早知道黎晏回了京,眼下入宫往慈宁宫去见太后了!

这丫头多少年改不了的毛病,每年黎晏回京,她都上赶着往宫里凑。

太后是上了年纪,越发喜欢孩子们围在跟前儿,有说有笑的,她呢,又最是个活泼的子,把太后哄的高高兴兴的,竟也不说她。

原本从前年开始,她不怎么趁着黎晏回京,跟着往宫里凑了,他还想着,许是长大了,脸皮薄了,是以今年也没太留意,谁成想,她又跑进宫里去,还从后门出府,合着防贼似的防着他这个当爹的,生怕他拦住了她不许她去?

郑归看着秦昭变了脸,吞了口口水:“要不我现在去追,尽量在宫门口拦下郡主?”

秦昭横一眼过去:“就怕你拦不住她,她反倒在宫门口跟你胡闹起来,把人都丢到宫门口去了,你还去不去?”

郑归叫他倒噎了一嗓子,讪讪的摇头说不去了。

秦昭生气归生气,可到底这么些年是这样过来的,气过了,也就由着秦令歆去,只是把他儿子又叫到了跟前好一通训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不提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就快了

第337章就快了

却说那头黎晏一路进了宫,为着他数月没有回京来,如今宫里各处当值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是喜气洋洋的,也是素里黎晏从不拿主子的架子,以往在宫中小住,又或是偶尔回京,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各处的宫女太监们,他都肯说上两句话,不把这些奴才们十分的不当人看,是以众人一时见了他进宫,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狂沙文学网

他今儿个是一个人进的宫,边儿也没跟个伺候的奴才,一进了宫门,便有慈宁宫的小太监迎了过来。

黎晏咦了声:“母后早知道我要进宫?”

那小太监只是一味的笑,猫着腰给他引路:“太后和皇上一早就派了人打听消息呢,知道下今儿回来,下您一进了城门,宫里就得了信儿,太后打发了奴才在宫门上等着,就等着您进宫请安呢。”

黎晏便不再说什么了。

出门在外的这么多年,自在是自在的,阿鸾素里也为他担忧,可是这样子牵肠挂肚,人还没回京,就翘首以盼的,也只有母后了。

小太监见他不说话,也就讪讪的收了声,头前引着路,行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径直带着黎晏进了慈宁宫中。

太后从年轻时候起,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对皇帝,她是从来寄予厚望,教养的也就更认真些,唯恐皇帝将来难堪大任,被养坏了,是以从皇帝进了上书房起,她每每耳提面命,多是惦记着皇帝的课业做得好不好,虽说都是亲生的儿子,没有不疼的,可抱的期望不同,对待起来,自然又有不同之处。

等到黎晏落生的时候,太后年纪已经不小,那个年纪还能生下个孩子,实在也属不易,是她的不易,也是这孩子的不易。

先帝那时为着老来得子,对黎晏十分的疼宠,常常叫底下的奴才把他抱去乾清宫,一面逗弄儿子,一面批阅奏折,等到后头那几年,病的起不了,朝政上的事全都交给了皇帝去打理,也叫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名正言顺的监了国,只是余下的诸子女中,先帝还肯见一见的,也就只有黎晏了。

毕竟那时人已经不大中用了,吊着最后那一口气,全是靠汤药养着精神。

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高高在上的君王,临了了,最不愿自己的孩子瞧见自己那般模样,而只有黎晏,是那个例外,先帝也是真的放不下这个小儿子。

偏偏那时候黎晏还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咿呀学语,走起路来还打颤,一个不留神都能摔跤,每每太后抱着他到先帝榻前,他什么也不明白,只管咧着嘴冲着先帝笑,扑腾着要去抓先帝的手。

至于太后这里,对这个小儿子,从来没有那么高的期许。

黎晏生下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长成,也十分的成才成器,连先帝都屡屡夸赞,十分的看好他,太后心下便知道,她那么多年对大儿子的悉心教导,做个严母,到底是管用的。

是以她便把自己所有的母,全都倾注在了黎晏的上,极尽疼宠之能事,也不求着黎晏如何的上进,哪怕是将来不能辅佐他皇兄,太后也不在乎,只要黎晏活的高兴,一辈子都能这样潇洒自在的,也足够了。

好在是皇帝没那么小的心眼儿,不跟黎晏计较这些,反倒随了太后的心意,大约也是瞧着先帝和太后那样疼黎晏,他不忍心伤了先帝和太后的心,闹的兄弟不和,况且也实在是和黎晏差的岁数大了些,犯不上跟个娃娃争宠似的,把黎晏当做眼中钉中刺,一来二去的,太后放宽了心,便越发宠黎晏了。

今见黎晏从宫外进门,却又见他边儿没有跟着服侍的人,他一的寒气带进慈宁宫的西次间来,太后下意识的就拧了眉:“赵隼素跟着你服侍,今儿是到哪里躲懒去了?这样冷的天,你边伺候的人也不跟着,叫你一个人进了宫吗?哀家瞧着你这一的寒气,打外头进宫来,天儿冷的很吧?”

她一面说,一面叫了边儿的大宫女:“眉意,快去给齐王拿个暖炉来。”

黎晏见了礼,笑着站起,眉眼弯弯的往太后边儿凑过去:“我这么大个人了,进宫给母后请个安,还要人跟着伺候吗?眉意姑姑别忙,我不要那东西。”

太后一把把他手攥紧了,两只手叠着,给他捂着:“连个抄手也不肯带,从小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天寒地冻的,偏你逞能,哀家也没见着,这天下的男子,就都不用暖炉?都不用抄手了?冻坏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黎晏是真不怕冷的,从前在齐州的时候,有的年份里瑞雪来得早,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魏鸾又是个极玩儿雪的人,他陪着她堆雪人,滚雪球,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忙,不肯叫她动手,就怕冻伤了她那一双素净好看的手,时间长了,他就更不怕冷了,寒天腊月里,就是不带抄手,也不怕动了手。

只是他从外头来,慈宁宫中又烧了地龙,屋里头是暖烘烘的,越发衬得外面寒气十足,倒显得他沾了一寒气,手上也越发冰冷。

这会儿太后把他手攥着,是怕他着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晓得他母后年纪大了,才最受不起寒气,便忙往外抽了抽手,叫了眉意一声:“还是给我拿个暖炉来,不然母后要念叨好半天了。”

他半是玩笑,又带着打趣,叫太后张嘴啐他:“哀家算着,你今年回京,比往年迟了些,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吗?”

果然是极其上心的,样样都留意,一年就这么一回往来折腾,他母后都记得这样清楚。

往年的时候,他都是一大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就从齐州动启程,大约莫正午之前,也就能入京了,正好回了王府换衣裳进宫请安,午膳就在慈宁宫陪着母后一起进了。

今年他为着不放心阿鸾,早起还有打发了人到魏家去问话,一直等到阿鸾起了,他去见过一次,又叮嘱了好些事儿,才从齐州动,一来二去,自然耽搁,路上他又没想着叫赶路,是以回京的时辰,便稍稍晚了些。

这会儿太后问起来,他又不好说是为了阿鸾,便只好含糊其词的敷衍了过去,只说前阵子下了几场大雪,官道上积雪没有化干净,路上打滑不好走,怕在官道上出了事儿,就吩咐了赶车的小厮行的慢一些,这才耽搁了。

太后听着便觉得不对,横竖就那么远的一段儿路,就是赶车走的再慢,也不至于说耽搁了几个时辰,他这样扯谎,多半是有别的事儿瞒着,只不过他刚回来,本来开开心心的,他既然不想说,太后也就不追问,随着他去了,又叫眉意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捧上来,一应全都是黎晏素里吃的那些。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外头燕打了帘子进门来,掖着手近前去,蹲一礼:“主子,元乐郡主进宫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就在宫门上等着呢。”

太后高高的挑眉,话也不说了,手上的一块儿桂花糕又搁回去,侧目去看黎晏:“上回元乐去齐州”

黎晏登时就变了脸,回望过去:“母后,这事儿我还没问您,您倒又先提起来,说起这个……”

他像是滔滔不绝要开口,太后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唉声叹气的:“你的心意,哀家都明白,只是元乐进宫来请安,哀家从没给她吃过闭门羹,你呢,过会子见了她,也别太过分,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慕你,没有什么错处,你别做得太过分,伤了大家的分,叫人家姑娘脸面上过不去,听见没有?”

她到底是宠黎晏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宠溺,便是眼下见黎晏久不言声,她抬了手去戳他,轻搡黎晏一把,都透着一股子的宠溺。

黎晏实在没了法子,只好点头说知道,太后这才叫燕去叫了秦令歆进门来。

而秦令歆那头进了门,见了太后,也的确是乖巧恭敬的请安问礼,倒真像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似的。

可实际上,她心里头藏着事儿,经不住太后三言两语的话,眼睛就一个劲儿的往黎晏上瞟过去了。

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却只道是冤孽,要不是为着魏家那个阿鸾,这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天下才没有那么作配的人。

从小她也几乎看着秦令歆长大的,这丫头虽说平有些刁钻跋扈的时候,可并不是个一味任的人,最难得的,她对黎晏是一片真心的,那么好的出,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一个人,为了黎晏,什么都肯做,多少次放下段儿,打小的时候,跟魏家那个阿鸾,连大打出手这样有**份和体统的事儿,她也都干过了。

太后无奈的叹气:“元乐呀,哀家这会子也困顿了,为着等黎晏回来,今儿午觉还没歇,只是这阵子也轻易不见你进宫来,这么着,叫黎晏陪你在宫里逛一逛,等哀家歇好了,你们再回来,咱们说会子话,叫黎晏送你家去,正好你们一道出宫,啊?”

秦令歆知道太后一直都有心撮合,只是不想过分的强求,讲的仍旧是个随缘二字,她也知道,只要她能够把握住黎晏的心,太后必然是乐得见他二人成就好事的,是以眼下这般说,倒并不是真的如何困顿,只是看穿了她今进宫是冲着黎晏来的而已。

她抬眼去看黎晏,他仍旧兴致缺缺的,秦令歆深吸了口气,缓缓的站起来:“那我不打扰太后您休息,过会子再回来陪您说话。”

太后这样子有心成全,秦令歆的心里其实是十分感念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太后,肯这样纵着她,而她的这点心思,哪怕是人尽皆知的,她却也只能在太后跟前放纵一二。

她那头起了,缓步就要退出去,太后偏又戳了黎晏好几回,弄的黎晏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跟着她起了,又同太后拜了礼,不不愿的跟着秦令歆出了门去不提。

眉意是把黎晏脸上的不愿尽收眼底的,扶着太后起了,往寝内室挪过去,不免低叹一声劝太后:“孩子们的事儿,您总这样子插手,奴婢瞧着咱们下不大高兴了,下如今常年在齐州,每年也就这段子回京小住,您何苦来呢。”

“他的心意,咱们都知道,只是眉意,元乐摆明了是为他进的宫,其实这两年……”太后唉的长叹一回,“这两年元乐不赶着往宫里跑,哀家本来以为,她慢慢大了,这份儿心思渐次淡了,将来等再过两年,哀家放眼挑着,给她指门好婚事,从此大家撂开手就算了。可是你瞧,前阵子她巴巴的进宫,跪着求哀家放她去齐州,哀家知道,她是不甘心,也不愿意就此死心。晏儿大了,本来去年就该先给他指个侧妃的,照他这个年纪,婚事是拖不上几年了,元乐不死心,不想放弃,才想最后努力一把罢了。”

她往榻上坐过去,眉意服侍着她歪躺下去,她想了想,又坐起,靠着后的金丝软枕,略合了合眼:“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能纵着一,是一吧,真到了最后,晏儿还是不肯把元乐放在心上,哀家也没法子。这么多年了,元乐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是看着她对晏儿的这片真心,哀家能帮她一点儿,算一点儿。”

眉意往尾的圆墩儿上坐了过去,又替太后掖了掖脚边儿的锦被:“可您说,郡主要一直不肯放手,难道一直叫下夹在中间为难吗?太后,到头来,为难的还不是您吗?”

却不料太后摇了摇头,倏尔睁开眼来:“你瞧着吧,就快了。”

眉意一愣:“您指什么?”

太后却只是把嘴角往上扬了一回,扯出一抹弧度来,她言中所指究竟为何,却再没有同眉意多说半个字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广阳王的怀疑

第338章广阳王的怀疑

慈宁宫挨着太液池不远,当年惠宗皇帝至孝,为孝穆章太后修建太液池,大兴土木,动用人力,虽然朝堂上一派反对之声,然则惠宗皇帝不为所动,耗时三年,方得太液池,恍若人间仙境。狂沙文学网

彼时孝穆章太后年事已高,早在慈宁宫中颐养天年,少外出走动,便是每年惠宗皇帝到别宫去避暑,孝穆章太后也已经懒怠挪动了的,也正因为这个,惠宗皇帝才把太液池建在了慈宁宫旁边儿,一出了宫门,行个不到一箭之地,再饶过慈宁门,便就能瞧见这一处的神仙景色。

其时太液池建成,孝穆章太后感念惠宗皇帝的孝心,倒是挪动过那么一两回,再往后,便是叫太液池的景色吸引住,几乎叫人服侍她到太液池赏景,一直到五年后,孝穆章太后薨,惠宗皇帝下了旨,再不许人踏入太液池半步。

至于先帝御极,才重新放开了太液池,许各宫前往赏玩。

眼下黎晏陪着秦令歆一路出了慈宁宫,二人皆是无语,其实秦令歆是有一肚子的话想同黎晏讲,可是她几次侧目过去,都发现黎晏紧绷着面皮,显然不愿多言的模样。

她心里明白,今进宫,必然惹得黎晏不高兴了的。

往年其实也这样,只有前两年,她不追到宫里头来了,反而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见了她,黎晏还能有个好脸色,今年嘛……

秦令歆一只脚刚刚迈过慈宁门,入眼分明是神仙美景,她却只觉得一派萧条:“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入了冬之后,太液池的景,也渐次萧条起来,往年不这样的”她一面说,略顿了顿,回头去看黎晏,“你是宫里长大的人,比我清楚的,太液池的冬景,从来是一绝。”

是啊。

每年入了冬,太液池的湖面结了冰,薄薄的一层,却晶莹剔透,要是赶上天儿放晴,有了一轮金盘挂起来,淡淡的金光洒下来,越发衬出金光粼粼,偏冬的头从不毒辣,不至于叫结冰的湖面化开来,反倒成就了太液池的冬好景。

黎晏是刚回京入宫的,还没来得及到太液池看上一看,这会子陪着秦令歆过来,入眼竟也觉得,满目萧条。

今天边没有金盘,而太液池的湖面上,也没结冰。

他拧眉:“今年天出奇的冷,怎么太液池的湖面上,反倒结不了冰了?”

“是皇上下了旨,其实十多天前就已经结冰了的,但是皇上下了旨,叫把结的一层薄冰,全都敲碎了。”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

皇兄下旨叫把这冰敲碎了?这是个什么旨意?

他下意识回望过去:“好端端的,皇兄怎么下了这样的一道旨?”

秦令歆略拧了眉:“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她没头没脑的问,黎晏便越发沉了声:“我才回京,进了宫见了母后拢共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进宫了。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这话听来像是埋怨更多些,秦令歆只当做没听见似的,清了清嗓子:“那会儿皇后娘娘陪着十公主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出了门,十公主闹着要到太液池玩儿,皇后娘娘便依着她。偏那时太液池湖面上已经结了冰,且今年天儿冷,雪也下的多,太液池的湖面上那层冰,比往年都要结实,我是后来听宫女们说起来,说是十公主要去冰面上玩儿,皇后娘娘当然不许,公主捡了小石头,奋力砸下去,又打发了两个小太监爬上去,也都无碍,皇后娘娘仍旧拦着,公主后来是趁着娘娘不防备,自个儿翻了围栏爬上去的,等娘娘回过神,吓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说着又不免摇头叹气:“这位公主得来不易,当初皇后娘娘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娘娘早已过了适合生养的年纪,这个孩子只怕留不得,但娘娘舍不得,非要生下来,生十公主的适合,就吃了好些苦头,这些你是知道的。”

后面的事,黎晏大概其也能猜到了。

皇嫂的确是在不适合生养的年纪,怀上了和安的,为这个还和皇兄怄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气,非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后来皇兄妥协了,可等到生产的时候,差点儿没母女俱损,是以皇兄对和安,一向都是极矛盾的,既觉得这个女儿得来不易,又觉得这女儿生来便是个讨债的,还没落地,就险些要了她母后的命,故而和安如今长到六岁,皇兄也总是一亲近,一冷落的,幸而和安是个大大咧咧的活泼子,加上皇嫂把她宠到了骨子里去,她也没在意过这些。

只不过和安落生之后,太医就说过,因为在娘胎的时候,母体不足,毕竟那时皇嫂年纪大了些,能把和安平安的生下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收了亏损,倒不至于说带着不足之症而来,但却要养的格外精细,皇嫂为这个伤心了很久,至少在和安一岁之前,皇嫂悬着的那颗心,就没有一彻底放下过。

后来是看和安渐次长大了,也健健康康,能说能笑的,皇嫂才稍稍安心。

如今倒好了。

这丫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寒天腊月里要去爬太液池,还趁着皇嫂不留意,自个儿翻了围栏……

黎晏下意识望向湖边的汉白玉围栏处,大概和安也不是翻过去的,她人小,从围栏的缝隙中,能钻过去,八成是底下伺候的奴才也不尽心,皇嫂一时自己赏景,放了和安去玩,加上几次三番的勒令了不许和安到湖面上去,便以为这丫头老实听话,才一时没有盯住了她。

他把目光从围栏上收回来:“皇嫂伤着了?”

秦令歆先是点了头,一见他紧张的那样儿,便又忙添了两句:“就是一时心急去拉十公主,撞在了围栏上,磕了膝盖,又擦伤了手,倒不要紧,养了几就好了。但是你知道的,皇上从来重皇后娘娘,为这个,生了好大的一场气,把十公主痛骂了一顿,连带着那跟着服侍的奴才们,也全都发落了,一个都没叫再留在皇后娘娘和公主跟前,后来还是气不过,叫把太液池湖面上的冰,全都敲碎了。公主为这个哭闹了一场,叫太后抱到了慈宁宫去养了几,才算是安抚下来。”

是了,依着皇兄重皇嫂的那个样子,只怕和安今次干的这个事儿,在皇兄眼里,是气大了的。

可是秦令歆此刻提起此事……她应当是有意带着他走到了太液池来的,更是有意与他提起十多天前的这件事的。

黎晏背在后的两只手交叠着,掐了掐手心儿:“你突然说起这件事,意不在此,你想跟我说什么?”

秦令歆愣了下,旋即便笑了。

他有很多年……不,他很少留心秦令歆的一举一动,只是很小的时候,他心里还没有装着阿鸾的时候,那时是秦令歆和他一处玩的时候更多些,她生的好,白白嫩嫩的,冬里浅粉色的袄裙在上,领口处白色的狐狸风毛出一圈儿,把她整张小脸儿堆在里头,说不出的可。

黎晏也只有在那时候,留意过秦令歆脸上的笑。

之后的十几年,就再没有过了。

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秦令歆那头却钝钝的开了口:“你知道,我听闻此事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她黄鹂般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了黎晏的思绪。

他回过神,顺着她的话问了句:“什么?”

“彼时我在想,皇上和皇后娘娘成婚多年,孩子也有了四五个,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心,却从没有变过,数年如一,一直都像是最初的模样”秦令歆拖长了尾音,稍稍挪动了三两步,同黎晏拉开了距离,“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突然醒悟了。你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我去过一次齐州,那时候你问我,到底去齐州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跟你讲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再努力一次。黎晏,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之久,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喜欢你,可是我突然明白了,你和皇上,一母同胞,原是一样的,你对魏鸾的心,便一如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心,是一样的。”

她话到后来,难免染上三分凄楚:“我本来想,也许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动,哪怕你心里仍旧装着魏家,可至少也该看到我。我出高贵,生来便是天之骄女,昔年与高仪站在一起,都是分毫不输的,可是为了你,我一度放低姿态,从小同魏鸾争风吃醋的,为这个,父王不知道骂过我多少回。及至于这次去齐州寻你,也不过是想叫你知道,哪怕天下人会对我指指点点,我依然愿意为了你,无所畏惧。我所期盼的,也不过是你的一丝感动和怜惜,或许,你会被我打动,会愿意娶我为妻,会看清楚,我为你做的,比魏鸾要多得多。”

这些话,她从没有说过,黎晏也从不愿意去想。

其实这十年间来,他何尝不知道,秦令歆为他做的,太多了。

她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她本该是天之骄女,本该风风光光的嫁人,做个叫天下人羡艳的元乐郡主,可是为了他,她几乎成了老百姓口中的笑柄,更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仍旧愿意为了他,一往无前。

可是黎晏更清楚,感动不是,更不是喜欢,他的心里有了一个阿鸾,这辈子都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如果一定要让他说,阿鸾究竟比元乐好在哪里,他说不上来在他的心里,阿鸾是独一无二的,而元乐,她再好,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是以多年来,他以冷漠来对待元乐,并非是他有心伤害元乐,他只是希望,有朝一,她能够知难而退,能够因为他的冷漠而寒心,而放弃。

眼下她突然说这些,黎晏隐隐的品出味儿来,一时间竟也不好接她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果然,秦令歆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我为你活了十年,所幸的是,我今年才刚刚十五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也都还能回头。过往的岁月,我不会当做是我年少无知的胡闹,我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你一场,那依然会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便等到我鬓边生出银丝,儿孙满堂的时候,回忆起这十年,我仍旧会觉得,这都是最美好的过去。只是黎晏,我不会再喜欢你,也不会再放纵我自己了”

她昂起了下巴来,那一个瞬间,她又是这京城中最高傲的元乐郡主:“你和魏鸾,今后不管如何,都再与我无关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你此心不改,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我,放弃了。”

高傲如她,要从她的口中说出放弃二字,谈何容易。

黎晏心中甚为动容:“元乐,你……”

可是一张了口,却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安慰她吗?黎晏想来,她是不需要他的安慰的。

秦令歆双手环在前,面上是一派坦然:“我把话跟你说开了,说清楚了,是希望以后咱们见了面,至少还是多年的朋友,一起长大的分毕竟在,你呢,也用不着把我当瘟神一样躲着,等以后真有那个机会,魏鸾嫁进你的齐王府,做了齐王妃,见了我,我们也还能彼此客客气气的,用不着针尖儿对麦芒,我不喜欢那样。还有……父王不知道,我之前在他的书房外,偷偷听到他和郑归说话,说起魏鸾的世,那是你们还在湖州的时候吧”

她眼看着黎晏变了脸色,的一声把两手一摊:“我承认我是派了人盯着你,但那只是因为不放心你,而且你出一趟远门,又带着魏鸾在边,我才叫人盯着你的。不过湖州传言魏鸾不是魏业亲生的,那会儿底下的奴才不敢告诉我,先去回了父王,我是偷偷听来的,父王好像……”

她终于有了犹豫,抿起唇来,想了好半天:“父王好像怀疑,魏鸾是他的……是……”

“广阳王怀疑阿鸾是他的骨,对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是他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九章:是他第二百九十七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王羡是被崔长陵一把带进怀中的。

两个人目下都着男装在身,他本应该理智尚存,绝不该这么干,可王羡的话,让他眼窝一热,再也没办法用理智来衡量自己该不该。

王羡觉得那双手臂,是强而有力的,她从前怎么会觉得,崔长陵没有最强有力的臂膀呢?

“勒的我有些疼。”她把脸闷在崔长陵的胸前,瓮声瓮气的。

崔长陵下意识便松了松胳膊,唯恐伤着她:“对不起,我刚才……”

她噗嗤一声笑了:“以前也跟我说过对不起,那时候我就觉得很新奇,无所不能的崔不问,怎么会有与人道歉的时候呢?但是今天这一声对不起,和以前的所有都是不一样的。”

崔长陵这会子心情是复杂的,可她却好像没事人,就那么没心没肺的,这事儿就这样落定了一样,还有心思与他调笑。

他宠着她,自然也就不会说嘴,只是顺着她问:“哪里不一样呢?”

“这声对不起,是带着情谊的。”

她这张嘴,真是似抹了蜜一般甜。

崔长陵心念微动,便又把人抱紧了些:“现在会说嘴,将来……”他又止不住叹息,“羡羡,将来父兄会责骂的。”

王羡喜欢听他这样叫她,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属于崔长陵一个人的。

他叫她羡羡,带着宠溺,更多的是甜蜜。

她拿脸在他胸前拱了下:“再叫我一声。”

崔长陵一只手挪到了她后脑上,轻轻拍了下:“羡羡。”

她意犹未尽,合眼回味,直到他想要再开口,她才唔了两声:“父兄责骂我,会替我扛着的吧?我阿耶要是请了家法要揍我,也会替我挡着的吧?”

她真成了个孩子,撒起娇来十足的卖力气,崔长陵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揉了揉她:“是,我会护着,也会替扛着。”

他把人从怀里推开一些,幸而此时往来行人不算十分多,但仍然有那么三两行人驻足侧目看过来。

崔长陵喉咙滚了滚,替她理了理衣襟:“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要告诉的。”

王羡从他怀里退开的时候,自然也瞧见了路人的侧目,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庆幸自己着男装,不然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人了。

她这头低下头去害羞,就突然听见了他这么一句,于是拧眉瞪她:“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崔长陵摇头,抚平她眉间的隆起:“我年长太多,阿耶会怪我带坏的,这世上最难堵是悠悠之口,不是也与我说过,众口铄金吗?我一向是不畏人言的,可不行,我不愿叫任何人说半句不是,所以我没有打算告诉,不过……”

想起前阵子他做的那些事,动过的那些小心思,不免又觉得好笑:“我偶尔感觉到,会吃醋,心里也许是有我的。还记得病倒的那几天,我跟说起拂归道人的那些话吗?”

果然她又黑了脸,像是突然才想起的一样:“对了,不提,我竟差点就忘了,命中的贵人——命定的贵人,该不是红鸾星动吧?”

其实就是红鸾星动,他知道,她也知道,但是她婉转的问,就怕刚刚才升起的浓情蜜意,被她亲手打破了。

崔长陵笑出声,那样朗声大笑,听来叫人也感染上喜悦。

王羡却虎着脸:“笑什么?为什么要笑的这样开心!”

“真的就没想过,我那命中的贵人,便是吗?”

她愣住了——是她?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站在那里发呆,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崔长陵去捏她的脸颊:“拂归道长说,十四年前,我孤煞星西北方有贵星诞生,而她落生时,我命数太硬,克了她,所以这么多年,他没有找到我,也未曾与我提及此事。直到近来,贵星无恙,我再也冲撞不到,他才特意找到南漳县,将此事告诉了我。”

十四年前,西北方向……王羡仍旧呆呆的:“却未见得,就一定是我啊?”

崔长陵失笑摇头:“那日道长还问我,太原王氏有一位小郎君,今岁十四,拜在了我的门下,如今就住在尚书令府中,是不是确有此事。他也曾困顿,十四年前生于建康西北,原本士族中,该有一位太原王氏的女郎,他说那是的从妹,彼时他与夫子合计,或许这就是我命定的姻缘,虽说年纪相差大了些,可既是命定的,自然也无妨碍,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在十四年后,走到了我身边的,竟是这个王家的小郎君。”

他说来自己也觉得好笑,竟也不知道来日夫子和拂归道长若知道了,其实哪里都没有出错,只是这位女郎委实调皮过了头,扮作了个郎君模样,却还是按命定的那般,走到了他的身边来时,又会是何种表情了。

王羡自己也是瞠目结舌的:“那照这么说,我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了?我是的贵星?”

“是。”他顺着她点头,“能护佑我富贵长宁,一世顺遂,这些话,可都是道长告诉我的。”

王羡吞了口口水,反手指指自己:“可是自从我搬到尚书令府,难道不是麻烦一件接着一件的吗?”

无论怎么看,她给崔长陵带来的,都是麻烦,而不是顺遂吧?

不管是家里还是朝堂上,好像都是这样的……

王羡越想越觉得崔长陵是在诓她,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麻烦到了嘴里,也能变成顺遂呢?”

崔长陵的脸就拉下来了些:“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拖累了我?倒忘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我本就是……”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崔长陵一把按住她,也打断了她的后话,“但有一样要记得,我怎么宠着,骄纵着都行,从前横行霸道,是父兄替兜着,将来要张牙舞爪,也有我替善后,得罪了什么人都用不着怕,唯独是一点——”

他拖长了音又不说话,王羡抬头看着他,下意识就把喉咙滚了两滚:“什么?”

崔长陵去握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羡羡,今天是追上了最后这半步的,今后的岁月,我不会放离开我身边,如果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不会放过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来龙去脉

崔长陵带着王羡回到县衙大堂的时候,栾子义是端坐在堂上的,因见了崔长陵回来,才赶忙起身步下台基,往外迎了几步。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两个人周遭的气氛……总归是和先前几次见他们,不一样了。

而且王羡脸上的表情,虽说是刻意的收敛过,到底刚出了人命案子,她不该让自己看起来雀跃欢喜,但是和崔长陵心意相通这件事,实在是太值得人兴奋了,是以她眼底仍有些情绪是藏不起来的。

栾子义难免多看了她两眼,微微蹙拢了眉心:“大人是遇上高兴的事情了吗?”

王羡倒是很坦然,眼下看栾子义那张脸,都不免觉得顺眼多了:“那倒没有。”

她坦坦荡荡的说没有,栾子义反而不能拿她怎么样……

崔长陵掩唇轻咳了一声:“人收监了?”

栾子义说是,可是眼风仍旧是扫向王羡的:“吃醉了的人,这会儿还没彻底醒过来。”

他总是盯着王羡看,崔长陵便生出几分不快来,冷笑了声:“他吃了多少酒?能醉成什么样?真是醉的不省人事,还能持刀行凶杀了元祁?栾县令,这县衙中,竟一点手段也没有了?”

栾子义是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生气从何而来,却不得不说,委实把他吓了一跳的。

崔长陵可不是王羡,在朝为官多年,又是从廷尉府走出来的人,官威大,办起案子来手腕也够硬。

他猛地咳嗽了两声:“下官这就去把人弄醒。”

他一面说,一面提了提官服下摆处,快步出了大堂的门。

王羡拿小手扯崔长陵衣角:“能审出什么啊?”

崔长陵摇头,示意她安分些:“过一堂,做做样子总还是要的。”

她小嘴一撇:“最不耐烦这样子应付了。”

他无奈,只好回身来拍了拍她。

表明了心迹,也的确心意相通,她就好像比从前更爱撒娇了。

不过好在她分得清楚轻重,当着有外人在,决计不会这样。

四下无人时,她撒撒娇,胡闹一两句,他都能包容,甚至觉得她可爱。

于是崔长陵又开口安抚她:“等我问过几句话,就带回驿馆。”

王羡倒楞了一回:“不在县衙料理事情吗?”

“妙玉楼之后的事,有栾子义自己处置,至于元祁嘛……他久居南漳县,就是家里有什么人找到县衙,那也是栾子义应付的,轮不着我们。”崔长陵背着手,长叹了一声,“我看也没心思在这里和他斡旋。”

她自然是没心思的。

且不说她现下心里眼里都是崔长陵,便是没有这档子事,似栾子义这样的人……这种人是分不清大是大非的,他会追随了广阳王,最初十有八九也只是为了银钱,再加上他一路做到南漳县令这个位置上,底下的属官顺服他,只怕也少不了广阳王相帮,不然凭他平平的家世,在这个世道,能叫谁心服口服?

所以她不想和这样的人兜圈子,说一句话要动上十来个心眼子,明知道他嘴里没有一句真心话,却还要与他周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时候想想,这么多年,崔长陵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也实在是不容易的很。

于是王羡干脆点了点头:“那就快料理了快走吧。”

他没再看王羡,盯着大门口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从前她还遮遮掩掩,装出几分乖巧来,心下再不耐,面上很少表露,可他不喜欢那样的王羡,那毕竟不是一个最真实的她。

现而今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不是所谓的师生情分了,真正谈起男女情爱之事,她的任何小心思都不刻意的隐瞒他,这样的感觉是真好。

他也庆幸,她才刚刚长大,一颗心是最纯净的,能够心无杂念的依赖着他、爱慕着他。

崔长陵正出神的工夫,栾子义已经带着人押着那逞凶那莽汉进了门了……

……

事情不出崔长陵所料的,在那莽汉的口中,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杀人的凶手本名赵吉安,确实不是南漳县人,是打从北边来的,要到南边去做些小本生意,路过南漳县小住一二日,听县里的百姓说起,这南漳有一个极妙去处,便是那妙玉楼,于是他就动了心念,想着花上些许银两,怎么着也能与美人一夜风流。

然而妙玉楼的歌姬舞姬,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和芷兰起了争执的症结所在了。

赵吉安原就是个粗人,歌啊舞啊的他一概不懂,进了妙玉楼就是为了找乐子,且这个乐子找的,与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并不同,可是谁承想,他银子倒是也花了,可想办的事儿却没办成,恼羞成怒便非要拉了芷兰干那档子事,芷兰不肯,两个人便闹将起来。

元祁是个遇上事儿必定亲自出面的,楼下动静闹得大了,他便下了楼想调停。

据赵吉安和芷兰两个人说的,其实差不太多——元祁这个人做生意是精明又刁钻的,赵吉安要么要人,要么要银子,可元祁态度明明白白的,妙玉楼的规矩就是卖艺不卖身,客人不打听清楚规矩进了门,花了银子是不可能退回去的,顶多叫芷兰多弹一曲,博客人笑上一笑,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却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话激怒了喝了酒上了头的赵吉安,他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这样把人给杀了。

堂上崔长陵倒是也问了,他既是到南边去做生意的,缘何要带上一把匕首在身上。

可赵吉安回的也算天衣无缝,这世道乱,一个人出门在外,他就算是生的魁梧,也总要防着人家生出歹毒的心,带着把匕首就是为了防身而已,却不想今日酿成了大祸。

于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抵也就弄了个清楚,崔长陵知道王羡心下不耐烦,便打发了栾子义仍旧把人收监,芷兰也没放回去,但是叫给她收拾了个清净些也干净敞亮些的牢房,没叫把她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关押在一起,余下的话便一概不提,领着王羡出门回驿馆去了。

第三百四十章:出现的黑影

第二百九十九章不必争执

出了门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王羡才垂头丧气的:“果然是这样。狂沙文学网”

崔长陵也没低头看她,就那么顺势一抬手臂,手掌就落在了她头顶上,动作一气呵成,真是做得太习惯了。

他揉了两把:“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怎么还不高兴呢?”

“说是说过了,可真听来……”她唉声叹气的,“真的成了理不清楚的无头案,之后有的麻烦了。”

崔长陵听不得她叹气,一颗心揪起来:“倒也不是一定麻烦难办,还是要看陛下圣意如何了。”

“陛下的圣意……”她脑子一下转过弯来,咦了声,侧目抬头看他,“陛下如果真的不借这次的事为难凉州,那元祁的背景,你不打算调查了?”

他说是:“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羡却拢了拢眉:“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崔长陵自己也愣了愣。

是了,那时候他告诉王羡的,是要一个公正的真相。

廷尉府那地方,也算得上鱼龙混杂,好多人为了前程,做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却都忘记了,廷尉府要的,永远是一个真相,是给陛下一个真相。

然而今天,他却换了一说辞。

“羡羡,我问你,你在廷尉府,那廷尉府,又是谁的廷尉府呢?”崔长陵正经了神色,端的一派严肃。

王羡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他:“当然是陛下的廷尉府。”

“那你还不明白吗?”

他反问,她就立马明白了。

陛下要真相的时候,廷尉府一定要给,可陛下不要真相的时候,最好就是收手不要再插,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

换句话说,不单单是廷尉府……

哪怕崔长陵是大晋的尚书令,可他也是陛下的尚书令。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臣,是天子的附属而已。

王羡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可她也明白,这没什么好赌气的,因为崔长陵说的都对。

于是临了了,她只是翻了翻眼皮:“其实来来去去,总有道理,只是看怎么说而已。”

这话像是怨怼,崔长陵终于低头去看她:“你觉得我世故圆滑过了头,正话反话都由得我说?”

她便飞快的摇头,把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我理解你的苦衷,也明白你说的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说完了她有自己苦笑,“还是经历的事太少了,心里总想着正义两个字。可是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也没有那么多地方,需要我多余的正义。”

崔长陵恐怕她绪不稳,握了握她的手,藏在广袖的袖口下,给她安定的力量:“不是的。我一直都在说,希望你能这样就很好,但是羡羡,你想和我并肩走下去,我就只能看着你改变你如今在朝堂,有很多事,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捏了捏王羡的手心儿,发觉那只手竟有些冰凉,是以他倒吸口气:“你怎么了?”

王羡说没什么:“仔细想想,觉得后怕而已。”

她毕竟是顶着欺君之罪之名的人。

她也时常会忘记,天子富有四海,生死都只在今上的一念之间而已。

当过去了,她好像就常常会以为,事从此就过去了。

其实并不是的。

秋后算账,才是最可怕的,只要陛下想起来,这就是王家的死罪。

她之所以会手脚冰凉,的确是因为怕了。

崔长陵不是也屈服于皇权之下了吗?

“如果没有陛下在,你打心眼里,是想查清楚元祁这个人的吧?”她缓缓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却不想崔长陵摇了头:“我并不想的。”

王羡大为意外:“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想的……元祁的上藏了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崔长陵看着她有些激动的样子,把那只手更紧了三分:“我已经学会了不好奇。元祁上是有秘密,可这个秘密和我是无关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事关朝廷,我既事事以朝廷为重,就应该很想要查清楚元祁的来龙去脉。可是羡羡,反过来想,真的查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吗?”

他呼吸也重了三分,眼神暗了暗:“他如果真是秦王的人,这样在南漳经营妙玉楼,暗中又与广阳王来往密切,那是明着告诉天下人,秦王远在凉州不安分,心生反意。而现在元祁是在南漳,秦王又势必以为是广阳王所为,到时候三足鼎立,闹将起来,这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下国富民安,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他们举兵反了不成?”王羡摇着头反驳回去,“从一开始,不要说我们,连陛下在内,怕的就不是他们真的举兵造反。陛下会震怒,全是因为他们不安分而已,更何况这些年朝廷对襄阳一向不错,厚待广阳王,结果人家转过头来,不知筹谋了多少年,想要搅弄的上京大乱,借此败坏陛下圣名,若换做是你,会不生气?至于秦王,那就更不必说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要紧的,是崔长陵眼下无意与她争执这件事。

毕竟这些事,最终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他不想惹麻烦,是不想给朝廷惹麻烦,一个元祁不值一提,可他背后的人,影响却极大。

至于王羡嘛……她的想法其实是最单纯,但也是最干净的,元祁这个人既然有问题,就该好好的查,到时候顺藤摸瓜,说不准揪出一大片来。

陛下不是一直要一个清明的朝堂气象吗?肃清官吏,就还朝堂一个清明景象,这个机会也是刚刚好的。

崔长陵膛起伏着,始终没有松开王羡的手:“不要想了,说不定回到驿馆,浓墨就已经带回来京城的回信,只要见的京城回信,一切就都好说了。南漳的命案到底还查不查,要怎么查,你现在就算是跟我争个面红耳赤,也说不算数,那何必跟我争执,岂不是平白伤了咱们的分吗?”

第三百章京城回信

王羡回到驿馆看见浓墨脸上的释然和放松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他这幅模样,多半是京城已有了回信。

那一个瞬间,王羡甚至在想,崔长陵是不是真的能够料事如神?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说,未准回到驿馆,就能够收到京城的回信,这会子一进门,像是真的有了回音……

其实崔长陵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广袖宽大得很,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挡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王羡脸皮薄,哪怕他们都瞧不见,她仍旧觉得不好意思,是以把手往外抽了一把,挣了挣。

崔长陵察觉到她的挣扎,再瞧瞧浓墨就站在楼梯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正打算迈开步子朝他们的方向迎过来,于是也就没和她较劲,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去了。

“浓墨,你去了一趟怎么样?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京城有了回信吗?”王羡刚一抽回手,三两步迈出去,径直走到了崔长陵的前头去,扬了声就去问浓墨。

浓墨正好迎过来,本来想绕过她往崔长陵跟前去的,但想了想,到底收住了腿,索在王羡面前就站定住了:“是,京中送回来的信,不过我听他们说……”他略顿了下,干巴巴的咳了声,“这是谢三郎君给郎君回的信。”

果然是谢汲。

王羡手指动了动,是想去接过浓墨手中的那封信的,但她没接,想了想,侧让开了,转了头叫崔长陵:“夫子你来看。”

崔长陵唇角隐有了笑意,生生给憋回去的。

从刚才起,她一声夫子都没再叫过,张口就是你啊我啊的,这会儿当着浓墨的面,倒也难为她,能记得住。

原本他就跟在她后的,两步跨出去,也就到了她侧,一抬手接过信,那信封上写的是令君亲启,但字迹嘛……他曾有幸在陛下那里看过庾子惠临摹的书帖,这不是庾子惠的字迹。

看样子,这封信,实打实是谢汲写给他的了,也没有假借庾子惠的手,只是他写完了之后,交给庾子惠,再吩咐客栈的人送到南漳来的。

那封信其实不长,言简意赅,自然也有他素和谢汲交不深的缘故。

不过谢汲在信中除了陛下的心意与交代之外,倒是也与他说了几句看似贴心的话……譬如谢汲其实并不赞成陛下这样的做法,只是苦劝无用,要他着手调查的时候,千万要谨慎,不要错了丁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原来,谢汲和他的想法,竟是一致的。

真要动一个秦王不值什么,可朝中难免动dàng),虽然眼看着是四海平定,再不见战火纷纭,可怕就怕朝中一乱,民间人心惶惶,自然就会有人借机作乱,等战火重燃,遭殃的还不是百姓吗?

崔长陵看完了信,把信纸捏在手里,却半天没有说话。

王羡一心好奇信上的内容,原本想就着他的手扫两眼,可又觉得太过亲密,叫浓墨看着不大好,想来他看完了信,横竖也是要说与她听的,然而左等右等的,崔长陵就是不开口。

“夫子,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崔长陵低头看她,眼角的余光又正好扫过自己手上的信纸,想了须臾:“上楼说吧。”

浓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话说的?

便是说这信上内容不该给不相干的人听了去,那叫他退下守着也就是了,怎么却要带着女郎关起房门来说话呢?

浓墨叫郎君:“要不奴才到外头守着吧。”

崔长陵看都没看他,提了步子径直上楼,只留下淡淡的不用二字,便再没理会浓墨半句。

王羡撇撇嘴,到底是提了下摆跟着他上了楼,但背后浓墨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她能真切的感受到的……

一直等到两个人进了屋中去,崔长陵果然顺手就把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王羡的一声:“你没瞧着浓墨方才是个什么神吗?”

“他早晚会知道,不必理他。”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看,即便是与王羡独处时,又显得有些清冷过了头。

“信上到底说什么了?我瞧你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冷冰冰的。”她拧眉,索也不多问,略一躬,要去拿他手上的信纸。

崔长陵倒没有躲,可是也没叫她顺势抽走:“陛下让我具折进京,把南漳发生的事如实的回禀,尤其是有关柳氏旧部的事。”

王羡呼吸一窒:“要你回禀柳氏旧部一事,那不是要对秦王……”她嘶的一声,“果然是不会放过的吧?”

他没有应声,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凭着柳氏旧部囤聚襄阳,就要明发谕旨训斥远在凉州的秦王,这未免有些太……”

过分指责天子的话不能开口,哪怕没有别人在,也不能轻易就脱口而出,怕就怕说的惯了,将来祸从口出。

而王羡敏感的捕捉到他话中那个也字,于是咦的扬了声调:“还有谁不赞成吗?”

崔长陵至此才冲她晃了晃手上的信纸。

是以王羡反应过来,是谢汲啊……

“谢三郎君昔年追随陛下,照说应该是极明白陛下心意的一个人,陛下有心追究凉州,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叫秦王好过,他怎么反倒不赞成呢?”

“谢家兄弟……”崔长陵念叨了一句,啧的咂舌,“秦王世子不是还在京城吗?训斥凉州,世子也没什么好子过,世子的子过得不好,圣人心里就会不痛快。谢汲不赞成,大抵也有这个缘故,不过更多的,也是与我所想一致,还是觉得陛下今次心急了些,毕竟也没查出什么实证,只是见了些柳家旧部而已,便急着要训斥凉州……”

他一面说,便又止不住的叹气:“其实这道旨意,只能是训斥秦王妃的。也不过是秦王与王妃夫妻一体,落的总之是秦王府的面子,陛下的话再说的重一些,自然就成了秦王之过。可如果要替秦王辩白,原也不是不能够,落人口舌,陛下到底是急切了些。”

第三百四十一章:危险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一章:危险第三百一十五章实诚人

她这话是正经,哪怕不能动手,吓唬上两句总是可以的,平头百姓怕官家,见了穿官服的就先心生七分怯意,这些衙役虎着脸去恐吓上两句,保管这些人一溜烟儿的全散了。

崔长陵心念动过,可见这衙役是个心善的人,人家围在这里只是图凑热闹来的,没存什么坏心思,他不愿平白的吓唬人,没得叫人家心生惧怕,怪没趣儿的。

倒是个伶俐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南漳县衙当差多久了”

王羡怔了怔,那衙役自己也愣了下。

但是他很快回过神,照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小人江一平,在县衙当差也有七八年了。”

崔长陵哦了声:“那看来你本就是南漳县人了。”

江一平说是:“小人生在南漳,长在南漳的,那会儿县衙招人的时候,小人身强力壮,混了这么个差事。”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了头去。

崔长陵心里明镜儿似的,别说是小小的衙役了,就是在衙门里头看个门儿,扫个地,再不济的到后头厨上烧个菜,那都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的,毕竟在县衙当差,认识的人多,小小的南漳县,将来出了什么事,都能说得上话,自然方便的多,自己家里头要是有孩子进了衙门当差的,来日说亲,说出去也体面,能寻个好人家的女郎娶回去,若不然得叫人家挑挑拣拣,到最后也怕没什么好的。

所以江一平眼下不好意思,那并不是为着他在县衙当了七八年的差仍旧只是个不入流的衙役,大约是当初争这份儿差事时,也没少使银子,实实在在是花了钱买来的差事,这会儿到了他跟前,就显得不好意思,其实心里也有些后怕,毕竟这趟他到南漳,为的就是查办贪污的案子,如今衙门的大牢里头还关着南漳县那一众官员呢。

崔长陵扬了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差事办的不错,上一任县令到栾子义,没想着重用你,是他们不惜才了。”

江一平一家子都是粗人,他爷娘都是种庄稼的老实人,手上攒了点儿银子,又拖了多少的关系,给他买回来的这个差事,他当了差之后只敢尽心尽力的办事,从没有要往上攀附谁的心思,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衙门的差事就这样,好些位置上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比他有本事的、比他家里有钱的,多了去了,除去朝廷指派下来的,余下的,那些大人拿去干些卖官鬻爵的勾当,他只当看不见,也不敢生出那份儿心。

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大晋高高在上的尚书令,那是他们平日接触不到的大人物,要模样有模样,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最要紧的,是人家师承也那样厉害,和这样的人比起来,他简直就如蝼蚁一般,不起眼,又渺小卑微。

可是崔长陵站在他眼前,夸他差事办得好,说衙门里县令不重用他,是不惜才。

江一平诚惶诚恐,连忙弯下腰去低了头:“令君您这样高看小人,小人实在不敢当,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本分来当差,哪里有什么才干,您金口一开不惜才,叫小人惶恐的人。”

这样实诚的人,王羡真是不多见。

她生于簪缨世族中,家里的奴才们都有一万个心眼子,忠归忠,那是对主子,可私下里他们做奴才的勾心斗角,也争也抢,没几个十足老实的。

出身不好的人,她接触的实在不多,还是在进了尚书令府之后,见过几个出身平平却做了官的,可崔长陵又告诉她,官场上更没有干净二字,如今她自己也感受到了,便一如赵孟然,再如这个栾子义。

出身再不好,入了官场,时日久了,生出野心,可能耐又支撑不起来自己个儿的野心,就总要想着旁门左道的法子,想着一步登天的好事。

这个江一平,虽然在县衙当差,可的确不入流,说是个官儿,倒不如说是给人打下手的而已,拿的倒也是朝廷俸禄,可朝廷里却不会有谁把他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衙役嘛,每年出了缺,或是衙门里案子多了,人手不够了,县令往上报,一直报到刺史那里去,要增收多少人,刺史点了头,他们只管收了人进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吏部考核,户部曹部去算银子,今岁又增了多少人头,刺史那儿得有个账,朝廷只管派下银子做俸禄,其余的一概都不管,等到哪一日出了纰漏,县令就能打发了他们,只是要再走个过场,仍旧报到刺史府去,好叫上官知道,这个人除了名,来年不再拿朝廷俸禄,曹部也不用再派这个人的俸禄银子下来。

说起这个扯得远,王羡从崔长陵那里也听过几桩不大不小的案子,无非是县衙里谎报了人数,多向朝廷伸手要银子一类的话了。闪舞

于是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了崔长陵一眼斜过来,才稍有收敛,虚掩了唇,把笑意敛去些许,然而眼底还是浸着十足的笑意,眉眼弯弯的:“你倒是个实诚的人,夫子轻易不夸人,他既夸了你,便是真心的夸你,你不用这样自谦,须知道,人一旦自谦过了头,瞧着也虚伪了起来,知道的是你诚惶诚恐,不知道的还当你拿腔作势,特意在夫子面前做小伏低,快别这样了。”

江一平愣愣的抬头看过去,这时才发觉,这位小郎君生的俊秀不俗,便是站在崔长陵身旁,也没叫他完全压住了锋芒和风光。

他匆匆忙忙又低下头,应了个是:“那令君,小人这会儿是带人把百姓吓唬走吗”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拧了下眉心,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比这法子要麻烦的多,南漳百姓比不上京城百姓见过世面,真吓唬上一两句,倒也无妨,还要来的省心省事儿,于是他嗯了一嗓子:“你交代给他们,话不许说的太重,把人散开是最紧要的,别闹出事。谁要是生出事端来,这份差事是保不住了,说是我的意思,这话也不用再去问栾子义了。”

江一平欸的一声应下来,把路让开,目送着他二人进了县衙,才匆忙去嘱咐底下的弟兄们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带他回京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等绕过了影壁墙,王羡捧腹笑起来,崔长陵无奈,只好站住脚步,回望着等她笑完了,才摇着头叹气:“笑够了”

“我实在是憋不住,真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倒傻乎乎的,看着是个机灵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呆头呆脑,傻的也太可爱,我这是忍俊不禁。”她一面说的理直气壮,一面又忍不住继续笑。

崔长陵照着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一指:“这是县衙里,才出了人命案子,你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了。”

王羡好似才反应过来这码子事儿,讪讪的收了笑,倒是眼底的笑意还浓郁的化不开。

崔长陵实在拿她没办法:“你也不怕叫栾子义瞧见了,再参你一本。”

她咦了声:“我瞧他倒未必有这个本事和胆子。”

胆子有没有,得两说,本事只怕真没有。

他区区一个县令,要上本参王羡,奏本得一层一层的往上递,且不说这奏本到了京城就得几个月以后,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朝廷里的那些人,看着太原王氏和他的面子,又只会把奏本扣下来,反正不是大事,不值当闹到御前去,转过头来再告诉了王家人,栾子义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这会儿小脑袋倒是转得快,崔长陵唉声叹气的:“如今想诓你一诓都难得多。”

王羡心情大好,想着崔长陵对江一平的态度,叫了声夫子:“你很看好这个江一平吗”

他倒也不遮掩什么,径直的就点了头:“连你都会说他看似伶俐,实则说起话来呆头呆脑的。你是没见过穷苦人家的人,这样人家的孩子,大多心眼儿实在,实诚这两个字,你没说错他。像他这样的人,家里一辈子就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养出一个他,好不容易送到衙门当差,他只会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分内的事,唯恐丢了差事,保不住饭碗,那是要叫家里失望,也给家里头丢人的。”

王羡啊了一声:“他们把衙门里的这个差事,看的这样重啊”

崔长陵心说那是了,你自然不放在眼里,一道天子加盖了大印的圣旨派下来,又有他和庾子惠等一众人保着送进了廷尉府,出任就是廷尉平,放在别人身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这一切她得来都轻松,自然不能体会江一平他们这样的人,得一个衙门的差事,当是如何光宗耀祖的事情。

只是这话说来没意思,横竖她有心明白了就是了,故而他只是点了点头:“但最难得是他心善,又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心善我倒是明白,不同流合污”王羡略咬了咬下唇,“夫子是说他在南漳县衙七八年,连个升迁的机会都没博到,实则是一两银子也没使吗”

“难道不是吗”崔长陵高高的挑眉,好整以暇的看她,“南漳县一众官员贪污成风,他要使了银子,便是出身再不济,混个主薄,难道还不够这样的官儿,一抓一大把,朝廷根本就没工夫管,就是报到了刺史府,刺史都懒得去细查这个人到底什么出身来历,说白了,朝廷不是不知道底下这些人卖官,但有些不要紧的,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你看看江一平,这么些年了,只怕八年前和他一起进衙门当差的那些人”

崔长陵把尾音拖了拖,双手环在胸前,临了了嗤鼻一声:“保不齐大牢里还关的有呢。”

“可是”王羡还是犹豫,犹豫了好半天,她看看崔长陵,又往府衙门口方向望一望,到底定了心神,觉得如今二人之间该无话不说才对,江一平只是个外人而已,便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崔长陵也不会与她置气。

想通了这一层,王羡才索性续上后头的话:“可是你瞧,外头堵着那么多围观的老百姓,他是心善了,是替百姓着想了,连句重话也不肯说,可结果呢我们到县衙来,一眼瞧见围成这样,闹哄哄的,简直不成体统。江一平这个人,我倒觉得,太本分太老实,未必能成什么大才。”

崔长陵浅笑了一嗓子,倒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着她如今也能站在这里,说人家未必能成大才,这感觉有些奇妙,好似她一夜长大,可偏偏又更多的,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学足了大人的模样。

他失笑着摇头:“他这样的出身,不敢担责任,怕出岔子,若换做是你,不要说吓唬他们几句,倘或有几个起哄闹事的,抓了起来,或是真的动了手,你也是不怕的,可江一平是不敢宪之,本分老实若换个不好听的说,就是怯懦无勇。”

“那你还看好他”王羡越发的不明白,“骨子里没点儿傲气,也没点儿勇气,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看好的呢”

崔长陵拍了拍她肩头,她今次语气平平,和从前说起赵孟然时不一样,他能感觉的出来,王羡并不讨厌江一平,只是对于他突然高看江一平感到不理解而已。

他耐下心来,与她慢慢的讲:“有些人生来成大器,不必人打磨雕琢,已是自己成才了的。可有些人不是,就好比江一平。我实话跟你说,我有心带他回京城的,调教上几个月,他是个能办事儿的,我也不是非要把他塞到那个衙门里去,可我身边儿鞍前马后跑腿的差事,他都能办的不错,做衙役这些年,年轻力壮,手上大约也有些工夫,和我身边那个卫队长是没法比,但跟着学一学,也算是他的本事。”

王羡这时才彻底的吃了一惊:“要带他回京”

崔长陵惜才也爱才,看看许渡就知道的,但许渡出身不错,又的确有过人的本领,那可以算作一技之长,得了崔长陵的提携后,也能真心为崔长陵办事,崔长陵要培养的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为朝廷培养人才,许渡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眼下这个江一平,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崔长陵这样子

尽管他解释了一大车,王羡仍旧感到困惑,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

第三百四十二章:逼近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二章:逼近第三百二十五章左右为难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此麻烦非彼麻烦,这时候谁替宇文训说好话,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她先前所担心的,是朝臣会把矛头全都对准崔长陵,原本这朝中就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红他,等着看他登高跌重,等着看他出丑闹笑话呢。

现下她稍稍放心,好在这个元祁是真的,实打实就是元家那个元祁,可这个麻烦也并不是就全然消除了的。

她总归是怕有人敢跳出来替秦王开脱说话,只要有,那还是要攀咬崔长陵,即便元祁与广阳王勾结了,又怎么就把这笔账算在了秦王府头上呢?

上次崔长陵虽然说了陛下会护着他,这件事,即便错了也不会是错,因为他和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可王羡就是不能放下心来。

现在好了,谢汲竟还说过想叫他替宇文训求情这样的话。

那封信,她没亲眼看过,她所知道的内容,都是他说给他的那些。

今日要不是她顺嘴问起宇文训,恐怕他也不会自己说起这件事。

“你能怎么求情?又凭什么替他求情?”王羡脸上写满了不悦,眼底满是怒意,“上次你说,在秦王的事情上,你和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你不会错,因为你错了,就意味着陛下错了。那宇文训呢?这位世子爷,是秦王的嫡长子,圣人再如何教养他,他早晚是要回到秦王府去袭爵的,人家父子同心,同进同退才是真的。在陛下的眼里,这一样是个眼中钉肉中刺,你怎么帮他?到头来,是要叫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崔长陵倒没想这些,宇文训如今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秦王正值壮年,即便要袭爵,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如果真要替他求个情,左不过是那些说辞,不痛不痒的,只是劝一劝陛下,好歹消消气,怒火别轻易的牵连还在京中的宇文训罢了。

再者说,圣人说不会求情,那是等着陛下来做这个决定,届时他劝,自然还是要抬出圣人来,陛下爱重圣人,这些年容忍宇文训的胡作非为,不也全是为了圣人,是以真没有王羡想的这样厉害。

倒是她……

崔长陵没再回她先前那些话,只是好奇的扬了声:“你四兄和世子走动一向勤快,私交好似不错,你这样义正词严的叫我别管世子,难道不怕他日子不好过,牵累你四兄?”

王羡愣了下:“可这里头,同我四兄原是没有关系的。凉州受到申饬,世子与秦王父子同心,秦王府叫训斥了,他的日子当然会不好过,又是这样牵涉到谋逆的事情,这于情于理,陛下要斥责他也好,约束他也罢,都是他该受着的。但是我四兄只是平日相交,至多算个朋友,私交还未必好到与世子无话不谈,怎么会牵累我四兄?”

她倒是想得开。

崔长陵略摇了摇头:“你心真是大,自己都说这事儿牵扯到谋逆,会牵累谁,不会牵累谁,你就这么说的准?”

王羡是真没想这么多的,再说了,四兄虽然时常跟宇文训一处服散,但他是个有分寸的,毕竟不会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去。

叫她想来,他们王家门风如何,教子又如何,陛下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不然四兄这些年跟世子府走动,陛下还能重用他吗?恐怕连带着他们家里都一并疏远了,就怕养出个白眼狼,放到了要紧的位置上,到头来却是为凉州说话的人。

为君者,总是惯于权衡二字的。

这会儿崔长陵说这样的话,她反倒心下漏了两拍:“那依着你说,难不成还真能牵累我四兄啊?”

“这个说不准。”崔长陵有意卖关子,欸了一声挑眉看向她,“如果会牵累你四兄,你还会劝我别替世子开口吗?”

王羡脸色一黑。

合着这个人,如今倒越活越回去了。

他哪里是认认真真在说这个事儿,分明只是为了听她两句心里话而已。

就像是小孩子争宠,她从前倒生出过这样的心思,在崔净瑛住过去的那几日,她总会胡思乱想,崔长陵的心里,究竟是她重要,还是那个妹妹更重要,彼时她与崔长陵,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师生而已,她尚且如此焦心这个问题呢……

但王羡是觉得,这个事儿,她想一想,不值什么,小姑娘家心思娇俏些,再正经没有的。

可崔长陵他不该啊。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都二十七的人了,怎么孩子似的,也要争这个宠?

王羡眼角抽了抽:“你不如直接问问我,你与我四兄相比,谁在我心里更重要?”

心思叫戳穿了,崔长陵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在她面前,他脸皮好像都变得厚起来。

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你也可以这样想,只是我没这么问,平白无故的问你,你没个比较,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总要拿话来敷衍我。这不是正好遇上这样的事儿,你也能好好想一想,若真会牵累他,你又怎么样呢?是劝我别管,还是会跟着谢汲一起请我为宇文训说说情呢?”

王羡撇了撇嘴,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用不着拿话激我,你是你,我阿兄是我阿兄,在我心里一样的有分量,且分量也一样的重。要真是遇上这种事儿,我照样劝你别管那位世子爷,他本来也不是个好的,何必还把你搭进去?理会他做什么呢?谢三郎君要你出面开这个口,那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又不是你妹妹把世子养大的,你操这份儿心做什么?可至于我四兄——他若为此事收了牵连,实则是你的缘故,要不是你给京城送信,陛下也不会下旨申饬凉州,是以说来说去,是你给我四兄惹上的祸端,你不能替世子求情,却不是不能为我四兄求情,加之还有我阿耶在,自然能保我四兄安然无恙,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若不是崔长陵风浪见惯了,听她这一席话,真是要目瞪口呆的。

四下无人的时候,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出口,那一句“又不是你妹妹把世子养大的”,实在是把他给惊着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我愿意

王羡听了这个心下不起波澜,该说的话说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她无非全然理解,却能够做到绝对的支持,因为崔长陵总有他的道理,她选择信任他的任何决定。

可是栾子义不行。

江一平这个名字从崔长陵的口中说出来,他是愣了下的,显然一时想不起来,这县衙中哪一个是江一平。

崔长陵嗤了声:“你这南漳县衙,衙役并不算多,拢共那么二三十人,你做县令的,也记不清楚谁是谁吗?”

栾子义面上闪过尴尬:“倒不是不记得,只是令君突然说起这个名字,叫下官怔住了。令君是如何认得江一平的?”

“今日刚认识。”崔长陵是懒得同他绕弯子,更懒得维持面子上的那点可笑的和气,没什么好气儿,不过听来语气倒也还算淡然,倒像极了他一贯的姿态,“我瞧着他在县衙门口劝那些百姓,又知道分寸,晓得不能跟老百姓动了手,倒是个知道规矩的,问了两句话,他说在县衙当差也有七八年了——栾县令当上这个南漳县令,都没有七八年吧?”

栾子义当上这个县令,到今年为止,也不过四年,等年关一过,才迈入第五个年头。

他从前还为这个苦恼过,其实也求过宇文扩,好歹帮把手,他升迁上去,也好继续替广阳王府办事说话,然则被宇文扩回绝了。

宇文扩不答应,理由其实再简单不过,不愿叫人知晓栾子义同广阳王府有这层关系,一旦举荐了他,在外人眼中,栾子义就成了广阳王府的人,往后他做什么,人家都会先想到广阳王府。

这些年下来,宇文扩钻营的如此谨慎,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栾子义,暴露在人前呢?

起先栾子义还恼过,虽然是私下里生闷气,但那四下无人的时候,难听的话可真是没少骂出口来的。

等到后来情绪平复了,日子也久了,他也就认了,只要将来广阳王能成事,他也不怕没有出头的日子,图眼下这一时的痛快,委实也没什么必要,没得再触怒广阳王,对他自然更没好处。

这会子崔长陵提起来,栾子义脸上是淡淡的,只是一下子又想起当年的那些事,如何在广阳王面前被一口回绝。

他隐在袖下的手捏紧了些:“是,今年是第四年,说来他倒比我做的还要久了,这份差事当的也够辛苦,难为他七八年如一日,还是这么本分规矩。”

“是啊,有的人,看着平淡庸碌,难能可贵的是守得住本分,不过这世上大多的人,最难耐得住性子,往往瞎折腾,早把本分二字抛之脑后。”崔长陵一面说,一面正眼去打量他,栾子义是让了他的座的,只是他没打算往官帽椅去坐着,横竖也不乐得多待,说话的工夫就要走的,这会儿索性迈开了腿,往门口方向踱过去几步,“我看栾县令也说他是个本分的,那可见他果然不错,这阵子把他拨到我跟前听用吧,县衙里的差事,栾县令自个儿看着安排了别的什么人,别再交付给他了。”

一个小小的江一平,这没什么好推诿的,崔长陵是奉旨钦差而来,别说调用个江一平,他就是把这南漳县衙的人全都调走了,栾子义也说不出个不字。

故而栾子义那头陪着笑只管说好,见他动作是要出门的,叫了声令君:“您不坐镇县衙中吗?”

崔长陵脚下略一顿:“我虽奉旨钦差,但查的是贪污案,元祁的命案,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该怎么办,还是你这个县令说了算,我不插手了。”

他说完,叫了一声宪之,便径直出了门去,连栾子义要送上一送,也被他的背影给回绝了。

……

等出了县衙大门那会儿,江一平还在职上,崔长陵打从门下出来,在他跟前站住脚,半分不见居高临下的打量姿态,透着一股子平易近人:“我听栾县令说,你打发了城中的百姓,做的很不错。”

江一平挠了挠后脑勺,二十多岁的人了,笑的孩子似的,好像得了崔长陵一句夸赞,是多了不起的事情:“还是这位大人出的主意,不然小人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我跟栾县令说了,这阵子县衙的差事你不用当了,调到我跟前听用。”崔长陵话音一顿,挑眉看他,“只是你在县衙中,拿的是朝廷的俸禄,说出去好听,你爷娘跟人家说起来,只说你是公门中人,其实和我们都一样,也是食君禄的。现如今要在我跟前听用,俸禄改成了月例银子,钱倒是比你原先拿得多,可说来没那么好听,倒像成了尚书令府的奴才,不再是食君禄的官差,你干不干?”

能被崔长陵看中,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他们远在南漳县城,却也知道,早几个月前,天子一道旨意叫尚书令招揽门生,这天下有志之士悉数奔赴上京,那阵子的九平街上,哪一日不是人山人海,长龙一样的队伍从尚书令府门口,一路排到了九平街的街口。

这些花,从京城传开,传的人尽皆知。

可这位尚书令,到最后,也只是挑中了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余下的,竟一个都没能入了他的眼。

尚书令的眼界高,要求也高,江一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手揉了揉:“令君您是说……您说小人吗?是说叫小人跟着您吗?”

他有些激动起来,说起话来舌头打结,王羡噗嗤一声笑出来,江一平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

崔长陵白了王羡一眼:“你笑什么,岂不知这样叫他更紧张吗?”

王羡撇了嘴:“夫子教训的是。”

江一平忙摆手说不敢:“令君您别……”别如何他也不知怎么说,只是一味的挠头,那模样倒真有几分抓耳挠腮的意思,“小人愿意,小人当然是愿意的了!”

在这县衙做事七八年,没银子使,也不愿意使,别说七八年,就是一辈子搭进去,到死也只是个不入流的衙役。

可跟着大晋的尚书令不同——江一平见识不多,大字不认识几个,可这点道理,他是懂的,也是拎得清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找人

第三百六十四章馆丞宋轻舟

襄阳城大,又实在富庶,往来客商从来不断,又不知有多少商客在此处周转经营,便是打从西域胡人得来的好物件,在襄阳也是可见的。狂沙文学网

是以襄阳城**设驿馆四处,其中两处皆在城外,以防入夜城门关闭,不方便进出,另有一处设在北城门那头,与城门相隔一条吉祥巷,也不算太远,方便的是住在城中有所经营的客商,不必城里城外的跑,而最后余下的那一处,便是官府的官驿。

官驿与旁的驿馆是不同的,非官不得入,且大多都是用来安置奉旨而来的上官钦差,又或是在战时有战报往来传递,官驿便拿来稍作歇脚调整,更换马匹之用,故而平清闲更多,几乎没什么人往来,而官驿中服侍的人,也都算得是公门众人,食朝廷俸禄,虽不入流,却也还算体面差事。

襄阳官驿最早的时候,就设在靠近西城门的方向,入了西城门直行穿过两条街,清清静静的,稍偏僻一些,防着人来人往的惊扰了贵人们。

可是后来萧道之出任襄阳刺史,下了令将官驿挪了地方,设置在刺史府不远处,与他的刺史府一街之隔而已。

原本挪动官驿要上折子请示朝廷,一来二去的实在麻烦,又要耗银子耗人力,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当初刺史府的属官曾劝过萧道之,但萧道之不听,固执己见的上了折,说是如今四海升平,官驿更多的时候用来安置钦差,可既是奉旨钦差,自然是靠近他的刺史府,才更加方便钦差行事,不说走动,只说有话要问时,从刺史府至于西城门处的官驿,少说要一刻,难道还叫钦差等着不成?

后来属官见苦劝不住,便由得他去,彼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折子不会得到朝廷的批复,却不想他竟办成了,只上了那么一回折子,先帝就准了他所请,还另调拨了五千两银子,专供他布置驿馆规格所用。

王羡跟着崔长陵,几乎是被拥簇着进的驿馆中。

驿馆的馆丞也是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他们来,眉开眼笑的就往上迎,自然又被刺史府的一众属官给排挤到了一旁去。

王羡是极不待见这伙子人的,人家讲攀龙附凤,拜高踩低,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可是没办法,官场上有官场上的相处之道,她再不喜欢,再不待见,也只能站在那里,听着他们与崔长陵寒暄客气,又言辞间满是恭维。

她偷偷地打量过崔长陵的神色,却只见他神色无异,她在暗处撇嘴,恐怕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

到底是大晋的尚书令,不论走到哪里去,人家见了他,无不恭维,他自然早习惯了。

只是他也忒坏,这样的事,也该提前知会她一声,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她原本以为,襄阳富庶,在襄阳为官的这些人,要么出名望之家,要么便也该见过大世面大人物,不至于见了他们便要一味的阿谀奉承与攀附,谁知这入了城,一路自西城门到驿馆中来,她耳朵都要磨出茧了,听来听去,都是那么几句话。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叫萧道之恭请了温夫子径直往刺史府中去安置,怎么样也要先把他们送到驿馆,也好堵了这些人的嘴。

崔长陵早看见了王羡面上的不愿与不耐烦,心下憋着笑,面上却又丝毫不露,他算着这客气恭维也差不多有个度,是时候该收住时,才掩唇咳一声:“我自南漳而来,一路上也累了,你们且回吧。”

前头还围着他有说有笑的一众属官皆一愣,临了了,还是为首的一个最先回过神,躬与他长揖下去,拜过一回官礼,再稍稍直起来,与崔长陵告辞一回,率领了一众属官,自驿馆退了出去,余话不提。

崔长陵下意识的去捏王羡手心儿,一回,瞧见了驿馆的馆丞还掖着手远远的站着,视线却又不敢调转开,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于是他收回手,没去碰王羡,摇摇招手,叫了人近前来。

那馆丞仍旧掖着手,走的不紧不慢的:“令君这会子要安置吗?”

王羡不由看过去,他声音实在好听,透着一股子温润,如珠如玉,是沁人心脾的舒服。

她多打量了两眼,便发觉这馆丞年纪不怎么大,同崔长陵大概不相上下,面相生的和善,看起来是个温柔而又内敛的人,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更衬的这个人清直。

她又去想,方才那些人围着崔长陵和她阿谀奉承时,挤兑走这馆丞,他也果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不谄媚,不刻意,一直等到众人散去,他仍旧没有第一时间凑上来,反而远远地站着,等着崔长陵的吩咐而已。

初见第一眼,这馆丞是个笑脸,十分温和的一个笑,落在人眼中,很舒服,又很亲切自然。

王羡小脑袋一偏:“这襄阳驿馆的馆丞,瞧着年纪倒不大。”

男人叫她说的不大好意思,略低下头去,又挠了挠后脑勺:“不瞒令君和大人说,是家中有些闲钱,才得来的这个官儿,平里也算清闲,官驿不常有人往来。”

他倒老实。

崔长陵见王羡一直盯着他,嘴角还挂着笑,心下沉了沉,拉平了嘴角:“叫什么?”

男人说叫宋轻舟,王羡眉心便越发挑高,脱口而出赞他好名字。

崔长陵的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了,扯了她一把:“一路上不是你叫嚷的最凶,说赶路累人吗?这会儿散了人,还不去歇着?”

他语气不好,口吻更差,像是命令,又有几分像是呵斥。

王羡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发现崔长陵生气了,却又不懂,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他这会儿生的哪门子气?

宋轻舟是不了解崔长陵的人,只当他是为着那些官员围着他东拉西扯,把他说的不耐烦了而已,忙往旁边儿闪绕过去一步,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下官来引路,二楼上的房间是一早收拾好了的,令君和大人先歇着吧,再过会儿晚饭备好了,下官会请令君和大人楼下用饭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你吃醋了

要说叫王羡老老实实的歇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打从进了襄阳,见到萧道之开始,她心里就有了太多的疑问,迫切的需要崔长陵为她答疑解惑。

这会儿又在驿馆中见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宋轻舟,她对这个人实在感兴趣,觉得这襄阳驿馆中,竟还藏着这般珠玉人物,又实在难得。

如此一来二去的,她也闲不住,加上崔长陵先前莫名其妙的生了气,她叫青衿和子衿服侍着沐浴更衣,洗去一的风尘仆仆,也稍稍解了乏,不顾着两个丫头跟在后的劝阻,一路快步到了崔长陵的房门外。

她附耳在房门上,听了半天没听见动静,怕他睡下歇着,可又觉得应当不会,憋着气呢,怎么可能睡的着呢?

于是她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而已,小手就敲响了崔长陵的房门。

里面一直没人回应,她坚持不懈的一直敲,大概是真的把崔长陵给敲烦了,才冷着嗓子喊了声进来吧。

青衿和子衿站在长廊那头满脸愁苦的望着她,她进门前也回头看了丫头一眼,见两个丫头不约而同的冲她摇头,她反倒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步子一抬,人就闪进了屋中去。

好在王羡心里有了一怕,就怕两个丫头来回了家,要跟王逸之告她的状,也就有所收敛,进门时没把房门带上,只不过稍拢了那么一把,雕花门挂在门框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摆,却并不曾合上。

崔长陵一扭脸儿瞧见她,就那么一眼而已,就又挪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王羡本是高高兴兴过来的,还想问问他怎么突然发了脾气,一看他这样,笑容一僵:“合着这是在同我置气吗?”

浓墨刚给她倒了杯茶,一听这个口气,心道不好,再去看崔长陵脸色,果然比方才更难看了三分。

他有心开口劝一劝,也省的两个人针尖儿对麦芒的,非把彼此的火气给拱起来,再大吵一架,那不上算。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崔长陵已经沉声打发他出去:“我跟她有话说,你出去吧。”

浓墨犹豫了下,到底不敢违背崔长陵的意思,欸的应了一声,又同王羡拜个礼,只是偷偷地抬眼看她,几不可见的朝着她摇了摇头,他又懂事,出门时非但没把门合上,反而更拉敞了些。

王羡也不跟他赌气,只是不明就里,自顾自的拉开凳子坐下去,把浓墨倒好的那杯茶捧在手心儿里。

她也不吃茶,就那么捧在手心上转啊转的,茶杯中的水跟着晃动。

崔长陵冷眼看着:“不吃就放下,转来转去,一会儿茶洒出来,刚换的衣裳又叫你打湿糟蹋了。”

得,果然是在跟她置气,说话也忒不客气,一件衣裳罢了,湿了就湿了,她糟蹋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一件衣裳值得他这样教训她似的。

他越是这样说,王羡手上转的反而越快,一个不留神,茶水果然从茶杯里头洒出来,袖口处沾染了一小片。

潮湿感贴在上,她自己又不舒服,索把袖子挽了挽,倒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腕子。

崔长陵越发拧眉:“我就说叫你别弄它。”

王羡不以为意:“你为什么突然同我生气了?”

她还敢问!

崔长陵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早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时常担忧,这丫头对他是敬仰,更是多年的孺慕,她也许根本就不喜欢他,更遑论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哪里就懂了那些的事儿。

一直到后来两个人彼此袒露心迹,他惊喜之余,愈发担心。

他不是也问过自己吗?王钊将来知道了,会不会怪他拐骗了她呢?

是了,就是拐骗这两个字了。

这一切好似以他为主导,是他引着她走到这条路上来,看起来也像她心甘愿,但她其实是懵懂无知的。

她这个年纪,才见过几个人,懂得什么是,什么是吗?

今她见宋轻舟……他都不得不承认,宋轻舟生的的确不错,周气质又讨人喜欢,加之不谄媚,态度又不卑不亢,要放在平,他见了也会心生喜欢,愿意与这样的人亲近。

可是当他看见王羡目不转睛的打量宋轻舟时,一股子怒意油然而生,从脚底直冲上了天灵盖,很快就将他整个人吞没了。

“你觉得宋轻舟很不错?”

王羡一开始真没多想,还寻思着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分明生气了,却还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崔长陵的脸色真的难看到吓人的地步,他既然问了,她未免招他更加生气,还是乖巧的答了:“是不错的,你瞧刚才那么多人围着你,言辞间无不讨好奉承,只有宋轻舟站的远远地,我看他说话做事虽然一板一眼,但并不是刻意端出来的老成,是的确稳重,说话又慢吞吞的,温和极了的一个人。”

王羡笃定自己不是看错了,她说得越多,他脸色就越难看,她多夸宋轻舟一个字,他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她起先愣怔,可很快灵台清明一片,有什么念头闪过,恍然大悟——

王羡突然笑了起来,崔长陵看来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他几乎咬牙切齿问出口,这丫头真的没有心吗?他现在的样子不可怕吗?他现在不是在生气吗?她为什么还在笑,且真心的笑的那么高兴?

王羡笑到后来,连肚子都痛了,她弯下腰去,捧腹笑着,好半天,崔长陵咬紧后槽牙,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真是恨不得在她脖子上咬一口,也叫她知道什么叫做疼。

可王羡慢慢的收了声,那股劲儿大概是过去了。

崔长陵死死地盯着她,眸色不善:“笑完了?”

王羡感到风阵阵从她脸颊贴着吹过去,连崔长陵的表都可以说是恻恻的了。

她大概没猜错,崔长陵是真的……

她憋着笑:“你吃醋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忍无可忍

第344章忍无可忍

有关于要章彻出面帮忙的这件事,章氏是在不不愿的状态之下,勉强答应了魏业的。

其实她不愿意,也是真的不想和那个三叔有这样的瓜葛与牵扯,将来见了爹和二叔,她要怎么交代呢?就算是百年后见了祖父,她也没法子交代。

只是魏业步步紧bi),又东拉西扯的,话里话外说,此事关系到魏家的将来。

如今也不要看着魏家家大业大的,人家总说树大招风,越是这样家业大,才越是招人注意和嫉妒,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成天打魏家的主意。

眼下齐王回了京,这一去总要等出了年才能回来,少说一个月过去,这中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没人说得准。

倘若是魏家这种时候再出了事儿,惹上了麻烦,谁也帮不了他们。

前头小半年的时间,魏家的麻烦就没有断过,这齐州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明里暗里都和他魏家脱不了干系,尽管他们自己是清者自清,可落在外人眼中,只怕未必。

更何况那位知府大人,到现在都还把目光放在他们家上,巴不得抓了他们的错处。

眼下他要找到躲去了京城的那个人,是为了避免后的麻烦。

章氏听了这样的话,就算是将信将疑,也不得不听了魏业的这些鬼话。

她就算是对魏业没了感,也心如死灰,可这个家,还有她的儿子在。

章氏心里明白,魏家的家业,将来是要交到魏子期手里去的,她从前的确是动过心思,发妻嫡子,这地位谁也动不了,除非是叫魏子期败坏了德行,可她到头来,也没能拿住魏子期的任何把柄,而子衍,又养的实在是不成器。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以后魏子期继承了家业,总也有子衍一份儿吧?何况这府里头还有她在,到什么时候,也不至于没了子衍的容之处。

且这么多年,她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针对魏子期兄妹几个,可魏子期的的确确是个大肚能容的,他也许不待见子衍,却不会在这上头苛待了子衍,以后他继承了家业,该给子衍的,他半点儿都不会少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眼看着魏家衰落,不管怎么说,她还要给她儿子留下那份儿家底。

是以当章氏答应了帮忙之后,魏业便匆匆离开了上房院,回了书房中,执笔快速写下一封书信,又取出章氏的私印来,在上头改了印,将信纸折叠,塞进了信封中,又密封的严严实实,才打发了王川派人送去京城章家,又特意嘱咐,务必要亲手交到章彻的手中。

而这封信,快马加鞭,其实在那天夜里,也就是黎晏从宫里出来,遇上那道黑影的同时,被送进了章家。

章彻的宅子,选的算是在富人堆儿里了。

当年他刚到京城时,手上没那么多的银子,毕竟算是离家出走的,带的银子毕竟有限,又要四处张罗买铺子,雇人开生意,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一家六口人,就挤在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又雇了两个丫头伺候着,子实在可以说是紧巴巴的。

一直到他生意有了起色,过了二三年,才换了这处三进的院子,且为着他份地位,也是想叫他那个香料铺子名头更响亮,他挑的地方,在京城的上善坊,这头住着的,都是城中大户,谁家手上没个好营生,哪一家挑出来,那都是挑在大拇哥儿上的。

再往后便是生意稍稍艰难些,一家人也再没挪动过了。

说到底是老话儿说得好,由俭入奢易,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最早的时候是没法子才那样苦巴巴的过子,等到富贵了,哪里还肯再搬到那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去住。

那封信送到章彻手里的时候,他大儿子章子铎就在书房里陪着,说起来是爷儿俩正商量着生意上的事儿,突然外头来了人传话,说齐州魏家有人送了信来。

章彻起先是愣了须臾的。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跟魏业,几乎是没打过什么交道的。

为着当年他偷了家里的秘方离家出走,到京城打拼的事儿,大哥和二哥不待见他,弄得底下的小辈儿,对他也不怎么敬着,后来关系即便是缓和了,可总归心里有隔阂的,是以章善容嫁给魏业,可魏业却没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

至于他嘛……做起生意来,是有些不择手段,但底线到底还是有的。

魏业是晚辈,不肯到他面前来拜访,他就是遇上再难的事,也就不可能去跟魏业开这个口。

但今夜,魏业一封书信,这样急着送到了章家……

章彻叫人把送信的人带了进门,他瞧着实在是眼生,便只是问了几句,那奴才说他看过信便全明白,章彻这才低下头去,就着晃动的烛光,把那封信拆开了来。

其实拆开了信的第一时间,他便去找那落款了的,果然目光所及,瞧见的是章氏的私印,心下一沉,打发了奴才把那送信的小厮带下去安置,什么话都没有多问,仔仔细细的看起那封信来。

章子铎一直都没有出声,是直到章彻把信看完了,他瞧着他爹脸色沉,实在难看的厉害,才吞了口口水:“爹,姐夫在信上,说了什么?我们不是这么多年都不跟魏家往来吗?姐夫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您写信问候了?”

问候?

这要是一封问候安好的书信,倒也就算了。

魏业还真是——

他自己是做生意的,他们章家几代人,都是打拼经营过来的。

打小的时候,他跟在爹和大哥的后,看了不少生意场上的事儿,论起做生意,他必定不会输给大哥,人心险恶,他从小就懂,那是骨子里带来的,生来就会算计,生来就能做生意,根本都不用任何人教导指点他,他也能做的比谁都好。

可他很少见魏业这样的人。

多少年不往来,说不好听的,还是亲家,魏业又是晚辈,就算是跪在他面前,正正经经的拜个礼,他都是受得起的。

然而魏业呢?

章彻把那封信随手撂开,心中的不满,积攒到了一个顶峰:“问候?魏老爷家大业大,眼里有过谁?怎么可能问候咱们!”

他是咬重了话音的,章子铎听来便觉得不好,下意识的起了,一递一步的至于书案前,目光在他爹的脸上打了几个转,到底是落在了被随手撂开的信纸上。

他拿过信纸,低头去看,就着烛光,眼中的惊诧,一览无遗。

“爹,姐夫这是……”章子铎几乎丢了声音,说不出后头的话来。

“姐夫?”章彻大手一挥,从章子铎的手中抽出那张信纸,对着书案上的烛火,便送了过去。

那信纸叫点燃,很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章彻甩开手,那灰烬散落了一地。

章子铎有些愣怔住:“爹,你怎么给烧了!”

“亏你还叫他一声姐夫,信你也看了,他哪里有半分顾念着咱们是亲家!你姐姐嫁给他这么多年,合着一点儿分都谈不上了!”章彻一声声全朝着地上砸,仿佛那信纸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还是不能解恨,“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多少年不走动的人,如今魏家出事儿了,要找个躲到了京城的人了,他想起咱们来了。这也就算了——都是一家子骨,他们要真是有什么事儿,我也不能眼看着,毕竟你姐姐如今还是魏家的当家主母,他们对咱们再怎么疏远不亲近,那是我当年做的糊涂事儿,我都认了。可你看看魏业说什么?”

章子铎不是不能理解他爹的震怒。

实际上看了这信中内容,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不是亲家吗?不是一家子亲戚吗?怎么要托付帮忙,后头还要谈起条件来呢?

他们家如今在京城的生意是艰难些,可也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这几年京中也生了许多事儿,好些从前的老主顾,外放的外放,卸职的卸职,能撑着他们家脸面的,真没几个,而且这几年京中香料铺子多起来,要正经说起来,谁家也不比他们家的差。

这生意场上就是这么回事儿,竞争激烈,总是优胜劣汰的。

只不过他们家毕竟进京早,这么多年根基总算有,各处也还算能说得上话,所以难归难,但也还有门路。

可是魏业这封信,写的明明白白的,要他们帮着找到躲起来的那个人,又说什么,绝不会牵累了他们,等人找到了,送回齐州,他自然有好处送上,或是银钱,或是京中的人脉,总能帮着他们家度过眼下的难关。

这算什么?拿他们当生意场上的人来对待,说起办事儿,都要讲条件的吗?

这可真是一点子分都不讲了,也无怪爹会这样生气。

可是生气归生气,人家既然把事托到他们面前了,那信上又落着他姐姐的私印的款儿,显然此事姐姐是知道的,要真的撂开手不管,那不是更把那点子本就微弱的分,给弄丢了吗?

章子铎抿唇想了想,低声叫爹:“您不打算管这事儿了吗?”

章彻却没有说话。

章子铎见他如此,心中便了然,长松了口气:“爹眼下生气,只是因为姐夫这般做法实在叫人寒心,咱们倒成了不相干的人似的。可是爹,您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么些年了,他们和咱们家不怎么往来,姐姐呢对您也未必那么放在心上,这都是为着陈年旧事的缘故。您说,要是今儿个姐夫一封信送到您手上,话里话外求您帮忙,您又会怎么想?”

他一面说,一面低了头去看他爹的脸色,到底是有所缓和,他才趁打铁的继续劝:“您只怕又会觉得,姐夫好歹也是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人,却连这点子规矩道理都没有了。数年不走动,一张口就是求着咱们帮忙,他是个晚辈,就这么一封信送到您手上,您就得帮他的忙吗?”

章彻略抬了头,侧目过去:“照你这么说,横竖都是他魏业的道理了?”

“我不是说姐夫是对的,您生气有您生气的道理,我心里也明白,只是劝您,这样子生气,真是不值当,也委实没那个必要的。”章子铎又叹气,上了手替他爹顺着后背,一递一下的,给他爹顺着那口气,“姐夫这么多年也没求过咱们任何的事儿,这回要不是真的遇上了难处,只怕也不会写这样一封信了。人家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姐夫平里做生意再精明,真遇上棘手的事,难免失去理智,保不齐他觉着,不许诺咱们些好处,咱们未必会帮忙,分二字,咱们到底看不看重,他又拿不准,其实是无心冒犯您的呢?”

他这话听起来倒也有那么三分的道理,只是章彻仍旧觉得,魏业夫妻二人……不,尤其是章善容!

那是他嫡亲的侄女儿,她小的时候,他抱过他,亲过她,陪着她放风筝,带她偷偷出府去听戏。

大哥是个严厉的人,二哥又木讷,一向只听大哥的吩咐,素里大哥教训起孩子不留,都是他拦着。

明明她小的时候,他那样宠她疼她,如今又怎么样呢?

她岂不是成了个白眼儿狼吗?

这封信,盖着的是她的私印,她不会不知道魏业打的什么主意,可她没有劝,还同意了魏业如此做法,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章彻冷着脸站起,章子铎就想上前去扶他,他胳膊往外一抽又一躲,闪开了章子铎的手:“帮还是不帮,我要再想一想,咱们不缺这点银子,也不图他魏业的什么人脉,他们夫妻二人,眼里未免也太没有人了!子铎,你写封信,送回扬州,告诉你大伯,也叫你大伯知道,他的这个好女儿,对她自己的亲叔叔,都做了些什么事!”

章子铎一时犯了难:“爹,大伯恐怕……”

“我知道他不向着我,我也用不着他向着我,可善容这样的行为,实在叫我这个做长辈的忍无可忍!你只管写你的信,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就是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出现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请他赴宴

崔长陵和王羡一前一后的从屋里出来,迎头撞上先前的小厮神色匆匆的要往里进,差点儿没一头撞在崔长陵上去。狂沙文学网

他拧了眉往后稍退一步,又不动声色的护了王羡一把,唯恐她叫冲撞了一样。

王羡咦了声:“你怎么这样神色匆匆?”

那小厮听见了声儿,立时收住了脚步,形一时不稳,踉跄了下。

崔长陵定睛看过去时,才发觉他鬓边竟盗出汗,这样的天儿虽还有气打头,可已然不是酷暑时,他又不是从外头一路跑进门的,哪里出的这样多的汗。

那小厮倒是个机灵的,也瞧见了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加之他方才的确神色慌张,也没大仔细看路,险些撞上郎君和小郎君,于是这会儿一低头,同二人做了个礼:“驿馆那边儿派人来了消息,说请郎君快回,刺史大人往驿馆递了两回话,说设了宴,要请郎君过府一叙。”

王羡当下便是一愣,他们这样子出门,原也没有跟浓墨说要到哪里去,只说了要出城,今出城遇上顾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再到这小镇上来,更是谁都想不到的,浓墨怎么会派人往这儿送消息?

她愣怔之余便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夫子:“浓墨怎么会往这儿送消息?”

她横竖看那小厮也不算脸而生的,王羡晓得,崔长陵用人谨慎,尚书令府中又或是他边,他是怕有什么人安插了眼线要打听消息的,是以能叫他这样带在边出远门,且能叫他放心把浓墨留在驿馆,带了这小厮出门,这奴才便是分量比不上浓墨,也总归在崔长陵这儿说得上话,要说他扯谎那不大可能,但浓墨那里……

崔长陵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便晓得她在不放心什么,无奈的抿了唇角,可是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咱们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人给浓墨留下记号,他纵使在驿馆,也知道咱们的行踪,不然这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你觉得我就敢带这么三两个人,拉上你出门闲逛吗?”

王羡心里头咯噔一声。

他这意思再明显没有,其实就是防着萧佛之会对他不利……

王羡秀眉一蹙:“他会吗?”

崔长陵立时便明白过来,回低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小脸儿,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是浓郁化不开的担忧。

他略一抬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又替她正了头上的卷荷帽:“他会不会,大约要看今这宴,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不管他会不会,我总要防范着,不能叫你跟着我涉险。”

王羡心里一暖,却又听崔长陵继而往下说:“当初在建康,我就没能护住你,叫你遭受好一番惊吓,今次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了这茬,带着你出的京城,护不住你,别说我自己懊恼,就是与你父兄,我也没法交代,以后你父兄还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给我?”

一旁的小厮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只觉得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千般万般的好,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便这样觉得,只是那时候郎君边跟着服侍的,总是浓墨,出门行走也都是浓墨陪着,他远远地看着,那样的感触不至于这样深,如今他陪着郎君出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郎君对这位小郎君,真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了。

可是王羡听得懂。

他哪里是怕阿耶他们不放她留在他边学本事,分明是怕将来他要到王家去提亲,却又有了这回护不住她的事闹出来,阿耶会记恨在心里,本来他原来就说过,心里对这事儿实在没底气,一辈子活了二十七年,从没打过退堂鼓的人,在这件事上头一回心生怯意,要再叫阿耶看不上他这一点,就更是麻烦。

她羞红了脸,但又怕叫小厮瞧见了,便刻意的往后躲了小半步:“夫子说的这样厉害,哪有这样要紧,再者说了,虽说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可夫子是奉皇命来的,他应该不敢吧?”

崔长陵觉得她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这个年纪的女郎,并不晓得谋逆有多厉害,她也许心里是有意识的,却非常的模糊。

他带着王羡一面下楼梯,一面又为她解释:“他要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怕杀一个我吗?到时候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说不定还成了他们兴兵起事最好的借口。有些事你终究不明白,这个年纪也没办法理解,当然了,这些事我也不想叫你弄明白”

他又拖长了尾音,往后递过去一只手。

王羡愣了愣,到底接过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广袖的袖口垂下来,随着二人走动不停的摆动着。

“说到底,朝廷水深,当初送你进廷尉府,我也跟你说过的,是不是?”

王羡乖巧的点头,突然意识到他走在前头,压根看不见,失笑着回了一声是:“那夫子,你说今天萧佛之在府中设宴请咱们去,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萧佛之想得到的,大约是他的一个承诺。

崔长陵紧绷着面皮,肃容敛了笑。

他对于陛下当年往吴郡的事,是有所耳闻的,秦王昔年也用过同样的手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威bi)利

萧佛之沉默了这么些天,郑檀道也不显得急切,可崔长陵心中笃定,萧佛之和郑檀道私下里,一定达成过某种共识,说到底郑檀道拿到手的那些银子,有一大半都是进了萧佛之的账的,萧佛之既不敢舍弃郑檀道,更不可能舍弃他。

恐怕今天的这个宴,真是如昔年陛下于吴郡赴的那场宴一般,都是宴无好宴。

念及此,崔长陵面色越发沉,更是一言不发。

王羡跟在他后,两个人的手还没松开,小厮在前头引着路,一直到出了门,小厮脚步一顿,崔长陵才及时松开了手:“晚点你跟我去赴宴,别乱说话,知道吗?”

她当下点头:“我晓得的,那是个人精,不用夫子交代,我也不会乱说话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早有防备

可是当王羡跟着崔长陵一路出了这茶肆,她才隐隐回想起有哪里不对味儿。

如果说他们这一路走来,都留下了记号,方便浓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话,那要是萧佛之有心盯梢……

王羡脸上的表渐次凝重起来。

正好崔长陵回过头去看她,打算问问她肚子恶不恶,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结果一扭脸儿,就看见了面色凝重的王羡。

他咦了声,脚下也放慢了:“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儿的工夫,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是又想起什么了?”

王羡忙不迭的点头,疾步上前,带着一阵风靠近了崔长陵。

她上带着香气,只是不自知罢了。

崔长陵深吸口气,感受着独属于王羡的气息,顿时心旷神怡,竟一时有些走神,没听清她在耳边念叨什么。

王羡板起脸来:“夫子在听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难得的闪过尴尬,赔了个笑脸出来:“方才走神了,你说,你说。”

王羡有些不高兴,但她想,崔长陵不是个轻易走神的人,大约是心里有事儿,或许,他也觉得,这法子其实并不好,很容易给萧佛之留下线索和踪迹吧?

她如是想来,倒也抒怀,便耐着子,重又与他说了一回:“夫子一路上留下记号,固然是方便浓墨找到咱们,可萧佛之呢?他要是派了人盯梢,岂不是也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那今咱们在这茶肆见顾盼……不,那会儿顾盼当街拦路,只怕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顾盼岂不是危险得很?”

崔长陵还当她想起什么,这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却多得很,有些事她虽然后知后觉,但总能想得到,已经比时下许多士族贵女强上不知多少,至少这事儿放在他那个妹妹上,就绝不会想到这一层。

他们此来襄阳,危险重重,再说的凶险些,很可能是步步杀机,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崔长陵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先前与她扶正的卷荷帽,立时又歪了三分。

王羡嘟囔着躲了一把:“夫子?”

“你前两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坐牛车,等穿过两条街,再下车步行吗?”

他不答反问,低头看着她。

王羡咦了一声,小脑袋一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眼神中自然就全成了询问。

崔长陵看着觉得有趣儿,没忍住,也果真轻笑出了声,一看她又绷着个脸,才有所收敛:“我怕你多心,成提心吊胆的,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每回上了车,都是三架牛车并行出门,等穿过两条街,咱们再下了车来,即便萧佛之有心盯着,见我如此安排,他也会斟酌再三,有所收敛。说穿了吧”

他把两手一摊,想了想,还是反手又在王羡的头顶上揉了一把:“我这么安排,就是料定了萧佛之一定派人盯梢,也是要借此警告他,不要轻易对咱们动什么手脚,我对他,是早有防备。萧佛之他是聪明人,见次形,便再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了。”

王羡后知后觉,竟真的仔细去回忆起这些天他们出门时的景,也是她心大,在这上头虽然担忧,却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崔长陵不愧是崔长陵,他把什么都考虑的那样周全,哪里需要她来cāo)心这些。

她尴尬的笑了笑,又下意识的躲了一把他的揉搓:“可是夫子,要是他真的敢呢?”

王羡小脑袋一歪,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有些呆呆的问崔长陵:“要依着今顾盼所说的,萧佛之八成真的……即便他没有和广阳王勾结,他和凉州秦王下,也一定是有往来的。他存了心造陛下的反,此时你拿这个警告他,他就真的会收手吗?只怕未必吧?”

崔长陵说是,面色严肃起来,也收回了那只落在她头顶上的手,重又垂至于侧:“可即便他敢,我也自有我的筹谋,难不成,咱们一进了襄阳城,就成了俎上鱼,任人宰割?要这么着,我未免也太没用,更不敢贸然带着你踏足襄阳城了。”

说来也是呢。

崔长陵来时那样自信,他必定是盘算好了一切的,尽管顾盼的事是个意外,当街拦路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王羡此时想来,这点子小意外,如果崔长陵都处理不好,轻易的就让萧佛之察觉,那崔长陵未免也太浪得虚名。

还有顾盼

顾盼在花想楼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求的,必定是一击即中。

她既然选择找上崔长陵,先前应当也有过诸多考量。

崔长陵是因何而来的她或许并不知内,但是她怎么说也算是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的,总能猜出些,况且早在崔长陵到襄阳之前,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就已经先被拿了权,顾盼成年的混迹在权贵堆儿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是以她八成猜得到其中一些内。

既然如此,顾盼便不会贸然找上崔长陵,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打草惊蛇,那她这些年来的隐忍和筹划,就全都白费了。

念及此,王羡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如此想来,果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我眼界心都不如夫子。”

她倒不是自嘲,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又一时之间想起第一次堂堂正正见到崔长陵的时候,在崔长陵的书房外,他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不打紧,崔长陵回过来低头看她,见她满目柔,便知道她想起了第一次进尚书令府时的事儿,便也就跟着笑:“那时说你是带着违心的,想尽早打发了你,不愿惹上你这高门郎君,给自己惹上一的麻烦,如今瞧你嘛眼界心虽不如我,可与你同龄的郎君们相比起来,只需再历练些时,也就不输人了。”

他夸赞都是真心的,王羡听得出,便笑吟吟的跟上去,两个人又打趣了几句,便也就一路回驿馆而去不提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竟是王全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六章:竟是王全第346章竟是王全

秦昭有那么一瞬,是愣怔住的。

如果说,在得知此事时,他是震怒的,那么眼下黎晏的表现……

那是一种了解真相之后,所表现出的怒火冲天,还有被蒙骗多年的羞愤。

是了,是羞愤。

黎晏说他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到底还是孩子气。

这有什么可咽不下的呢?

说穿了,是魏业自己本事大,凭着鸾儿一个,得了这么多年的好处,而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不都是心甘情愿的,为魏业提供着所谓的帮助和便利吗?

他是,黎晏亦然。

是以眼下当黎晏恼羞成怒的说不肯咽下这口气的时候,秦昭长叹一声:“过去的事情,就当过去了吧,这些年,魏业就算是得了好处,也是咱们默许了的,他在外,人家看着我们的面子,高看他一眼,我们从前不是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吗?现如今,你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气愤不已,说咽不下这口气——”

他音调拉得很长,尾音往上挑着,带着说不出的婉转和悠扬,把人的一颗心都高高挑起了似的。

黎晏其实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人家都说,事过无悔,更何况,如今魏家的确是家大业大的,魏业就是真的有了些许的损失,也未必放在眼里,他能拿魏业怎么样呢?

魏业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目无王法的事情,可是他们却不能把魏业送交官府,叫魏业自食其果,罪有应得。

本来依着黎晏的想法,魏家的生意,他总能插手搅和了,但秦昭显然不愿。

在此事上,他和秦昭的想法全然不同。

本来他以为,秦昭一辈子战场杀伐,该更有血性,也更为震怒,知道此事,更想对魏业做些什么,才算是出了这口气的,但眼下看来,显然不是。

总不至于说,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他脾性就磨平了?

黎晏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王爷,你不愿意在此事追究魏业,是觉得跟这样的人耍心眼子,脏了自己的手,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秦昭高高的挑眉:“鸾儿不是还在他们家吗?郑归当日说过,我后来也想过,如果从一开始,魏业就是拿鸾儿当棋子的,此时我们去针对魏业,针对他魏家的生意,你觉得,魏业会怎么对鸾儿?”

他一面说,又冲着黎晏直摇头:“棋子没了用,那就只能当弃子,你觉得,鸾儿从小养尊处优,受得了当一枚棋子的下场吗?魏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固然看着我们,不敢对鸾儿怎么样,可总归有落差。我说过,我亏欠鸾儿太多,也亏欠她母亲太多,如今不愿意她受到半点伤害和委屈,所以我什么都能忍。等到将来有一天——”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黎晏,目光灼灼,好半天没能挪开眼,又顿了很久,才幽幽叹息着,接上了自己前头没说完的话:“也许有一天,鸾儿做了你的齐王府,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大可以回过头来,同魏业清算过往的一切。在魏业的心里,从一开始就笃定了,我们看重鸾儿,不愿意耽误了鸾儿,所以不会拿他怎么样,而也许鸾儿与你成婚之后,我们依旧会选择放过他,而他呢?他这十几年如一日,把鸾儿捧在手心儿里,叫鸾儿敬重他,孝顺他,自然了,在鸾儿的心里,他的地位,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如此一来,即便我们要秋后算账,鸾儿也会护着他,我们看在鸾儿的份儿上,总归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而且我想来……”

他又沉默下去。

可是黎晏没由来的,就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魏业从没有想过,一切真相会全部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他们不会知道当年的事情,更不会知道,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

这是黎晏早就猜到了的。

魏业会以一种最谦卑的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秦昭的面前,自然,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受惊了委屈,却用了最广阔的胸襟去原谅这一切,把无辜的阿鸾照顾的很好。

他们会感激魏业,尤其是秦昭。

而阿鸾即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觉得痛恨,只会对魏业更加的亲近。

魏业要的,也只是这样而已。

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辈子机关算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相暴露了,他藏不住了,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都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却不曾想,事情越闹越大。

到如今为止,魏业恐怕还不知道,昔年他对那些大夫们痛下杀手,害死自己的发妻,又害死杨氏的事情,秦昭全都已经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黎晏终归还有自己的想法,在魏家的生意上使使绊子,叫魏业前路不再那样顺当,又能做的不动声色,这点子小事儿,他还是办得到的,绝不会因此而影响了阿鸾。

不过眼下他不想再跟秦昭争辩此事了,秦昭如今是爱女心切,想用他的余生全部,去弥补阿鸾,他能理解,但不会一味的顺服听从就是了。

是以黎晏面儿上点了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秦昭见他松了口,而自己今日来,目的本来也就是说清楚此事,他不为了叫黎晏去找魏业算账,只是叫黎晏看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后再不要帮扶他,也就是了,秋后算账的事情,总要等到他和鸾儿的婚事尘埃落定,再来做决定。

如今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秦昭瞧着天色的确是晚了,便也就起了身,告辞了要回王府去。

黎晏本来没打算送他出门的,但左右想着,他到底是阿鸾的亲生父亲,从前他虽然对秦昭没什么感觉,也不大愿意走动什么,但现在到底他身份有所不同,故而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也就跟着站起了身来,一路送了秦昭到王府门口去。

二人本来是站在府门口又寒暄了两句的,可是变故也就是在此时,突然发生了的。

赵隼是个眼明手快的人,小的时候他被宫里调到了黎晏身边来伺候,拳脚功夫上就也练过几日,多少能防身,也能护着他主子,这都是太后特意交代过的。

所以当那道黑影闪身出现,看似要扑向黎晏和秦昭时,赵隼以最快的姿态,冲到了二人面前,把两个人都护在了身后。

秦昭反应机敏,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毕竟是常年在战场上流过血的人,这会子回了神,整个人便处于一种高度紧张警惕的防备姿态。

他从王府带了人来,都是练家子,那黑影还要往台阶上冲的时候,就已经被广阳王府的人给拿住了。

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人,奋力的挣扎着,嘴里支支吾吾的嘟囔着什么话,却没能叫人听清楚。

赵隼仔细的回想,方才他要冲过来,包括后来他还要往台阶上的时候,左脚都是不大方便的,跛着脚,就跟先前古槐树后闪过的黑影,一般无二。

他此时再定睛去看那黑衣人的身形,越看便越发笃定,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赵隼当下黑了脸,也不敢从主子们面前闪身挪开,只是稍稍侧身,叫主子们也能瞧见跪着的人,他冷了音调:“你今夜先后两次想要袭击殿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京师重地,你也敢公然刺杀齐王殿下吗?”

他说刺杀,那黑衣人的挣扎便越发厉害起来。

他猛地抬起了头,几乎声嘶力竭的喊出声:“不是刺杀!我有冤情,我有天大的冤情,要求齐王殿下做主!”

“王全……?”

底下跪着的黑衣人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一张写满沧桑的脸便引入众人眼中,他又一身狼狈,似乎很是疲累,只是眼下挣扎着,倒显得精神十足的样子。

秦昭想上前看个清楚,赵隼仍旧拦了下,他按下赵隼的肩头,绕行至于前头,略弯了弯腰,把那黑衣人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然而真的是过去太多年了,时至今日,他真的不敢笃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王全。

昔年魏业在京城的时候,王全也不算十分得脸,只是那时候,他几次到魏家去赴宴,却都见过王全。

那时候王全就跟在王川的身后,也不大露脸,王川照顾客人们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打发他去招呼着。

倒也是个机灵的人,只是后来就不怎么见到,而且他也再没到魏家走动过,一来二去,就更见不着了。

今夜突然冲出来的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他有天大的冤情,那张脸的轮廓,突然之间,和王全的脸,就重叠在了一起。

黎晏一愣,便也就跟上前去,侧目看秦昭:“王爷认识他?”

秦昭还是有些犹豫,同他一摆手,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黑衣人:“你是……王全吗?”

王全也愣了。

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到,广阳王到如今,竟然还能够认出他来。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突然又激动起来,往前挣扎着,旁边儿的人不敢撒开手,唯恐他伤了人,他一时动作大了,吃痛起来,嘶的倒吸口凉气,眉心也蹙拢到了一起去:“是奴才,殿下,殿下您还认得奴才,奴才就是王全啊!”

黎晏至此,才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个名字。

是巧合吗?

不会的。

同名同姓,秦昭又认得,只怕眼前跪着的这个男人,就是魏家的那个王全!

就是那个,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又突然被挖出了尸体,却又在数日之后,被郭闵安怀疑,那只是偷天换日的把戏的那个——王全。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出现在自己跟前?

而且看样子,今夜一直跟着自己的,就是王全,而那会儿赵隼突然出现,惊吓到了王全,所以他才从古槐树后闪身溜走的。

眼下他见了自己出府,八成是知道过了今夜之后,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宫里,便也就见不着了,所以才下定了决心,冒了这个险,冲到了王府门前来。

黎晏面色铁青:“你果然没有死!”

秦昭一愣:“怎么回事?”

黎晏的眉头紧锁:“当日出事不久后,郭知府曾经来跟我说,只怕从你们家挖出的那具尸体,是偷天换日的把戏,而你,根本就没有死,只是借死隐遁,我是起过疑心,却想不通为何如此,只叫郭知府继续追查,却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却没成想,你竟然真的没有死!”

他咬重了话音,想要下了台阶靠近王全,赵隼惊了一跳,忙就拦了他:“主子,您可别靠近他。”

王全双目一痛:“我说了我不是来害殿下的,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他一面扬声喊着,一面砰砰磕头:“殿下,殿下您救救奴才吧,也只有您能救奴才了。魏业……魏业他要杀奴才灭口啊殿下!”

黎晏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有些站不住。

还是秦昭虚付了他一把,显得那样的沉着冷静。

魏业。

又是魏业。

黎晏定了心神,良久才沉声开了口:“魏业他,为什么要杀你灭口?当日你死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你又是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的?还有你的左脚……赵隼说,他先前见那黑影闪身逃走,左脚似有不便,你的脚,应该不是一直这样的吧?”

王全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为着他方才磕头的动作太用力,额头已经是通红一片,见了淤血的。

有什么话,在这府门口,这样子说,也不是办法。

齐王府毕竟挨着皇城根儿,就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进了宫里去,事关魏业,牵扯到魏家,黎晏便不得不多出三分谨慎来。

是以他在王全开口之前,一拧眉:“把人带进王府回话,”这句话自然是交代赵隼的,等话音落下,他才再去看秦昭,“王爷有兴趣听一听吗?”

秦昭面不改色,一闪身,反倒先他一步,迈进了齐王府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三百四十七章:揭老底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七章:揭老底第347章揭老底

齐王府的正堂亮亮堂堂的,原本就是五间阔房,黎晏又最不喜欢黑漆漆的样子,每每一入了夜,天刚刚擦黑,这屋里便掌了灯,烛火通明,整个齐王府,像是丝毫不受夜色影响一般。

此时黎晏与秦昭二人一左一右的端坐于主位之上,二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望向跪在这堂屋正中的王全。

赵隼是仍旧不放心的,他不知道这个“死而复生”又突然出现在京城齐王府的王全,究竟是为何而来,而他的夤夜跟踪,更是令赵隼心惊不已,是以即便此时进了齐王府中,他也仍旧做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黎晏本有心交代他两句,也叫他别这么着,再吓着王全,但转念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全的突然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今夜不是秦昭认出了王全,这个人,这样子出现在他的王府门前,他都要存疑好半天,这人自称是王全,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王全为何来的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存了坏心思,此时更是说不清。

而赵隼这样剑拔弩张提防的模样,正好敲打也警醒了王全,叫他知道,他们这些人,并不是会轻易信了他的鬼话的。

王全呢?

他跪在正堂的正中,双手撑在地面上,额头上已然是红肿了一片,可他却浑然不觉,自打进了屋之后,又不知同黎晏和秦昭二人磕了几个头。

他好像已经麻木了。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痛楚,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以前总是听人家说,哀莫大于心死,时至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

他这一辈子,做过太多的糊涂事,现在想回头,其实已经来不及,至多算是他悬崖勒马,而他明白,这还是被魏业逼着,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不是魏业心太狠,下手太黑,他不会咬出这些事情的——沾染过那么多条人命,他替魏业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事情,还有旺兴赌坊的事儿,他又连当朝首辅都给得罪了,他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该以死谢罪。

所以即便是他坦白了过去的一切,也不可能得到宽恕和饶恕,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开口?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送上这条绝路?

只是魏业,欺人太甚!

王全猩红着一双眼,又叩首下去:“殿下,您救救奴才吧,不然奴才这条命,就要交代在魏业的手上了。”

黎晏心里很清楚,他所说天大的冤情,一定和魏家有关,和魏业有关,只是他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的,黎晏想不通。

如果说当日假死,是魏业的手笔,那魏业应该把他保护起来,而不是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才对。

故而黎晏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与不解:“今夜还很长,有什么话,你慢慢的说,不要说些虚头巴脑的,叫我听的云山雾绕。魏业要你的命?当日不是他安排了你的假死,叫你借死逃遁吗?他怎么会要你的命?”

王全慢慢的抬起头来,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那是因为奴才知道他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是他一辈子都不敢叫人知道的,一旦给人知道了,他必死无疑,而魏家,恐怕也就此败了。当日他安排奴才假死,奴才的确心存感激,因为奴才知道,玉佩的事情一出,只怕官府就盯死了奴才,奴才从前干的很多事儿,只怕瞒不过,尤其是旺兴赌坊那一桩——得罪了当朝首辅,奴才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罪的。可是奴才也是从那时候起,就多留了个心眼子,就是怕魏业要杀人灭口,不然这次也不可能顺利脱身了。”

他一面说着,略一顿声,又哦了一嗓子,把那只手往身后一放,在自己左脚的脚踝上拍了两下:“殿下不是问奴才,这脚是怎么一回事吗?当日为了逃命脱身,扭伤了,可是奴才不敢歇着,更不敢停下来去看大夫,连夜就逃进了京城,又不敢露面,东躲西藏的,直等着殿下您回京。脚上的伤,就这么给耽搁了,说起来,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他说了一大车的话,黎晏没开口,反倒是秦昭眉心一跳:“你知道他太多秘密?”

秦昭反问了一句,盯着王全看了很久:“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是能跟在王川身边走动的人,并不是个十分不得脸的奴才,至少我几次到魏家赴宴,都见过你,如果是不得脸的,我必定不会认得你。可是后来……我瞧着齐王这样子,八成也不像是认识你的,可齐王常往来魏家,不认得你,那就是你再没有在主子面前露过脸儿,可你又说魏业要杀你灭口,为了保全秘密——”

他越是说下去,心里便越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王全,当年魏业杀了很多人,那些住进了魏家,给孙夫人安胎养胎的大夫,一个个,下场都凄惨的很,先后离奇的失踪,只是当初没有人怀疑过,只是以为,他们渐次搬离了京城而已——”

秦昭的音调,是沉闷着砸下去的,掷地有声,每一个字,落在王全面前的地砖上,青灰色石砖,仿佛被砸下去,凹出个深坑来。

王全惊诧不已,猛然抬起头来望过去,眼底全是不敢相信:“广阳王殿下,您怎么……您……这些事情……”

也是至此,黎晏才更加愿意去相信,那样灭绝人性的事情,真的都是魏业干的。

秦昭眯了眯眼:“你果然知道这些事情,你口中所说,魏业的秘密,指的,也是这些吧?”

王全忙不迭的点头,可是很快又连连摇头:“不只是这些——殿下,魏业干的缺德事,可不只是这些!”

他一面说着,拖着膝盖往前跪行了三两步,立时就叫赵隼横跨出去一步,拦住了他还想再上前去的动作。

王全身形一顿,便跪在那里不动了,只是转而看向黎晏,话自然也是冲着他说的:“殿下,这次齐州出了这样的事情,您不知道,好多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玉佩丢失,根本就是他自己捣鬼,想借着这件事情,把广阳王殿下再跟魏家扯上关系,而奴才偷偷地听到过他和王川商量,此次之后,他便想要跟广阳王殿下摊牌二姑娘的身世,借此为他的生意,谋取便利。殿下您大概不知道,几个月前他去外头谈生意,说是在扬州收了几个新的窑口,出的瓷也都还不错,可其实根本就不算顺利,他最想谈下的几个窑口,一个都没谈成,所以他就借着郡主娘娘给二姑娘留下那枚玉佩,打了这样的主意!”

果然是这样的。

当日黎晏便怀疑过,一切根本就是魏业自己捣鬼,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内鬼,而添香和王全,本来就是听命于他的,这也就解释的通,为什么添香一个劲儿的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却又能够那样准确的,拿走了元乐的那枚玉佩,她的背后,站着的主子,除了魏业,还会有谁?

至于添香为什么上了公堂,还是三缄其口,那就是魏业的本事了。

不过细想魏业的为人与做派,八成是拿了人家家人的性命做威胁,添香才什么都不敢说,当日同阿鸾坦白时,也是哭着说自己对不起阿鸾。

丫头大约真心觉得对不起阿鸾,可她身不由己,不得不听从魏业的吩咐。

那这么说起来的话……

黎晏啧的咂舌:“那教唆冯氏攀咬章夫人的事情,也是魏业干的了?”

王全果然在他的注视中频频点头:“蕙仙的失踪,就是魏业的主意,人是奴才打晕了弄走的,但是之后魏业究竟把人弄到了哪里,奴才不得而知,恐怕只有魏业和王川知道。再之后,他给了冯氏好大一笔银子,又威胁冯氏,如果敢说出真相,她一家子都不得好死,这才有了冯氏在知府大人面前,对我们夫人的攀咬。”

他说到这里,又张口啐骂了两声:“魏业真不是个东西!孙夫人那样好的一个人,又是他的发妻,他把孙夫人给害死了,那即便是说,孙夫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他也不该这样下黑手,要了孙夫人的命!而章夫人呢?我们夫人这些年,持中馈也好,在外行走给他长脸也罢,样样都做的出挑,没有一样对不住他的,他却早就有了休妻的心,无非是觉得,章家如今没落了,再也帮不了他了,凭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魏家那样的家业,再想娶个出身高的填房,根本就不成问题,所以啊……”

王全面上闪过不屑:“二位殿下大概想不到,他真能把事情干的这么绝——当日他从扬州回家,带了个胡氏在身边儿,那就是存了心要恶心我们夫人的,且胡氏那会儿还有了身子,他本来的打算,是叫夫人发作起来,越发容不下胡氏,他正好以善妒的名头,休弃夫人,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改变了心思,没有那会儿就下手罢了!”

这样的心思,的确是龌龊至极!

饶是黎晏素日里对章氏并没有什么好感,乍然听了王全这样的话,面上也不由的闪过鄙夷。

怎么会有人,心思肮脏到了这个地步呢?

孙夫人的事情是一桩,即便是王全这样,不晓得内情的,都觉得,魏业在此事上,未免太狠心了些,做的事儿,叫人说不响嘴。

而章氏便更加变本加厉。

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是章氏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

那时候扬州章家还算顺风顺水,满门风光得意,也能帮衬得了魏业,即便是在京中没什么人脉,可至少银子上头,亏不了魏业的,他要做生意,章家也没少给他拉生意,最开始的那几年,有多少人,是看在章家老爷子的份儿上,才卖了魏业三分薄面的。

更不要说彼时章夫人在京中命妇之中游走,丝毫不跌份儿,哪怕是那些个命妇私下里说起章夫人未必有什么好听话,可明里大家都还过得去,章夫人更没有一时不慎得罪过她们。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陪着魏业共苦过来的女人,魏业却不愿意与她同甘。

王全见黎晏和秦昭两个半天都不说话,想了想,犹豫着,又叫了声殿下。

黎晏先回了神:“你说,我在听着。”

“还有……旺兴赌坊……”他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秦昭,却有些怯生生的。

秦昭便立时感觉到,这件事,也许是和他有关的。

而黎晏也是在那一个瞬间,便想起来了。

是了,关于旺兴赌坊的事情,他竟然差点儿就忘了——广阳王府的那把刀。

秦昭见黎晏也侧目望过来,喉咙一滚:“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

黎晏郑重其事的点了头,却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等着王全开口。

王全也果然明白事儿且十分的有眼色,很顺势的就把话接了过来:“最早找上旺兴赌坊,是奴才带着殿下您当年给魏业的那把刀,找上门去的。殿下的那把宝刀,夏贵年认得,许阁老,更认得,所以奴才才会顺利的吃了干股,年年都拿旺兴赌坊的红利银子,只是这件事情,魏业做的很小心,把一切都做成了是奴才偷了宝刀的模样,即便是到现在,也只是奴才红口白牙的一张嘴,要叫奴才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此事是他授意,奴才还真是办不到……就连之后每年从赌坊得的分红,虽然是交给了魏业,但他都把这账做平了,奴才仍旧是没有证据。”

怪不得出了事,王全会答应死遁。

说到底他还是怕了,最要紧的,是怕许敬山对他不利,非要置他于死地。

他倒是可以攀咬出魏业来,但他没有证据,就是空口白话,说穿了那叫一面之词,而他跟着魏业这么多年,深知魏业的手段和本事,就怕到时候拉不下魏业,反倒弄得自己一身骚,与其如此,倒不如听了魏业的安排,借死遁出众人的视线,等到事情过去,一切风平浪静,便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原来如此

第四百一十一章小看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闹过了,自然也就过去了,而中三人,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会再去提起。

庾子惠放开了心,自然也就敞开了心扉,便把当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与了宇文舒知晓,却再闭口不提什么请罪的事。

而宇文舒那里,听了这样的一番话,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坦,更兼别扭的。

就像是庾子惠先前所想的那样,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掌生杀大权,说一不二习惯了,突然有一天,发现边亲近的人,瞒着自己,自作主张,且事关贪墨,又是他生平最为痛恨的事,这怎么可能会完全毫无芥蒂呢?

只不过宇文舒也能想得明白。

打从一开始,郑檀道的名字,之所以能叫庾子惠抹去,一则是庾子惠还了这个人,二则,也是最要紧的,庾子惠心里头,到底还是顾忌着郑度之手上的,关于先帝留下来的那一道恩旨。

时至今,数年过去,连他都不知道,先帝究竟留给了郑度之怎么样的一道旨,每每想来,心中都迟疑许久。

从前他也想过,郑家如果有一天,犯了事儿,先帝的那道恩典,究竟能不能为他们挡风遮雨呢?

可是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便索也就不再去想了,那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但今天,庾子惠说起来,他便立时又想到了那样东西。

而一切其实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其实郑檀道涉及贪墨案,他一个襄阳别驾,所贪必定不在少数,一旦崔长陵将他的罪状呈送御前,依着他的子,郑檀道十有**是活不成了的。

他痛恨贪墨,更痛恨官员贪污,致使百姓生活贫苦,这些当官儿的,就该拉出去砍了,才顺应天理,才能安抚民心!

可是郑度之呢?

郑度之一开始打的主意,分明就是bi)着他,不得不放了郑檀道。

罢出朝堂,永不录用,听起来是极大的惩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郑檀道本就出荥阳郑氏,是家中嫡子,就算有朝一,他被罢出了朝廷,可他那一世的富贵,又有什么人能夺走了不成?

他又不是宗子,即便会在一段时间内,连累了郑家的名声,可经年过去后,谁还会记得这段往事呢?

甚至说难听了,只要个月,襄阳的案子查清了,真的闹开了,谁还有心思去管一个郑檀道。

到时候,郑度之仍旧是郑家的宗子,在朝中为郑家挣足了脸面,支应门庭,而郑檀道虽然卸了官职,却也照样享他的富贵无边。

这主意打的真是不错,郑度之真是个惯会钻营的人,怪不得当年他能凭借着揣摩圣心,钻营算计,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去。

如果放在从前,宇文舒也会觉得,在朝在野,会钻营算计,会揣度人心,都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人,审时度势,最是识时务,打起交道不累,若是放在朝堂上,他用起来,便更顺手。

只是可惜了,如今事关贪墨,郑度之如此行径和打算,便实在叫他有些恼怒。

更何况,还不只是如此。

宇文舒深吸口气,脸色分明铁青起来:“他的意思,叫你劝劝不问,就事论事,对郑檀道,到此为止,别指望着从郑檀道的上,挖出更多的东西,以免牵连了郑家进去,越发把襄阳的这潭水搅浑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他呢?等到不问真的信了这些鬼话,郑檀道的事到此了结,只断定他贪墨,交送到京城来,郑度之便可以带着先帝留给他的恩典,进宫面圣,如他所言,求着我,放了郑檀道一条活路,只是将郑檀道罢出朝堂,再不录用。”

他越说脸色便越是难看:“说起来,他也真是够聪明的。”

谢汲在进宫来的一路上,对此事也想了很多,这会子也不知是怎么的,宇文舒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方才想的那些念头,莫名的觉得,他和宇文舒所想,其实一般无二才对。

他心里头这样想,嘴上就已经说了出来:“进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郑度之,为什么在这么多人当中,选择了令贞。”

果然宇文舒高高的挑眉:“说说看。”

谢汲见他那副神色,便明白,他真的猜对了,宇文舒所说的,也是这些事儿。

是以他越发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才又开了口:“一则是他总觉得令贞欠了他一个人,而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令贞当初已经把郑檀道的名字,从交给崔不问的名册中划掉,所以以为,这份人还在,所以找上令贞,最为合适。可是那之后呢?令贞会为了他,直接出面去跟崔不问说吗?”

谢汲一面说着,自顾自的摇了头:“令贞是个几乎避世的人,难得出一次门,和崔不问交淡淡,这种事,要他去跟崔不问说,且不说令贞肯不肯,就说崔不问,也不是个什么人说了,他都会听的子。可是令贞一旦答应了,便会管到底,那令贞又会怎么管?”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把目光转投向了庾子惠。

庾子惠屏住呼吸,沉思了很久,才在宇文舒和谢汲的注视中,接过了谢汲的话:“我回去找谢泠。”

是了。

谢泠如今是他妹夫了,这种事,其实还是找上谢家人最靠谱,而且谢泠和王遇之,关系又一向都不错。

找上了谢泠,说明了来意,谢泠自己都会想到,此事该去跟王遇之说,毕竟王遇之是王羡的亲阿兄,他说的话,崔长陵多多少少会听进去一些,再者说了,还有温子璋呢……

谢汲深吸了口气:“所以官家您瞧,郑度之多聪明啊,这事儿只要令贞松了口,肯答应他,郑檀道,也就保住了。”

宇文舒冷笑了一嗓子:“只可惜了,聪明用的不是地方,他未免也太小看了令贞。”

第四百一十二章结梁子

是啊,聪明过了头,用的又不是地方,其实到头来,害人终害己。

这话说来也不对,打从一开始,郑度之没想过要害谁,只是他所托非人罢了。

他或许觉得,庾子惠会为了当年的那点子分,对他有求必应,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求庾子惠。

只是他没料到,一转头,庾子惠既没有明明白白的答应他所求,更没有如他所想,去寻谢泠,反而是找上了谢汲。

谢汲的子,可不会顾着那许多,今次没有借着这件事,再坑郑家一把,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念及此,宇文舒倏尔笑出声来,挑了眉头看谢汲:“进宫把事告诉我,这主意,你出的吧?”

谢汲不大好意思,他当然明白宇文舒是什么意思,便反手挠了挠后脑勺,低下了头去,只是笑了两声,什么话都没说。

庾子惠撇了撇嘴:“官家,那您现在是打算怎么样呢?郑度之如果求我不成,还会另想办法,我是怕他折腾的久了,耽搁了崔不问的事儿。其实官家不知道,早前我们私下里聚在一处时,就襄阳的事,也说过几句。崔不问此去襄阳,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我们远在建康,能替他做的,实在是有限,可是能够为他办的,都该努力替他办了,至少叫他在襄阳做起事来,没那么棘手。”

“你们?”宇文舒听的来了兴致,也没去回他前头的话,反倒又追问了两句,“你们是谁们?你,谢汲,荀况,了不起,再把谢潜和谢泠给带上,你大兄是不会管这些事儿的吧?”

“还有太原王氏的郎君们。”

庾子惠算是看明白了。

他们这个皇帝,其实一点儿都没有变,和从前一个样儿,一时来了兴致的时候,什么轻重缓急都是不管不顾的。

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官家忘了吗?王家的小娘子,就跟在崔长陵边儿,是一起去了襄阳的。这些事,王家诸位郎君,可比我们都要上心,生怕他们的宝贝妹妹在襄阳出了岔子。而且官家应该知道的,当初那位小娘子进廷尉府的时候,崔不问为着怕陈荃明里暗里为难她,委实花了好一番的工夫,先后请了我与谢泠出面,到廷尉府去给她撑腰,挣足了脸面,也给足了陈荃下马威。”

这事儿他当然知道,彼时知道的时候,哭笑不得,寻思着,这崔长陵竟还有这样的一面,这算是怜香惜玉吗?小丫头跟在他边儿,子不长,什么都没学成呢,再说了,他知道那是个女郎,又不是真的拿她当学生看的,把人送进了廷尉府,请了谢泠出面倒也算了,毕竟还有王遇之的关系在,可崔长陵还要费心思,请了庾子惠去帮她撑场面,实在是下了一番工夫了。

不过后来的很多事,他也知道。

陈荃其实也不大吃这一,毕竟那个王羡的出,他早就知道,就算是没有人替她走一趟廷尉府,她也是个得罪不起的,只是陈荃在官场多年,有些事儿,他真是做的得心应手,刁难起那小丫头,再没人比他做得更好。

之前王羡在京郊查案子的时候,被人掳走,这事儿说到底,陈荃是要负责任的,只不过是后来王羡安然无恙的被救了回来,王钊大概是不想多此一举,再生出什么事端,也是碍于王羡那时人前还是以他王家小郎君的名头行走,这才不好跟陈荃计较,就此揭过去了而已。

如今说来,他倒把这些都差点儿给忘了。

“所以你们说,不问打一开始要带上王家小娘子一起去襄阳,为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呢?”

他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却叫谢汲和庾子惠都愣住了。

这屋里沉默了很久,宇文舒才摇了摇头:“大概是我多想了,他不是那样的人。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怎么办,那也好办——你怕得罪人不?”

这句话自然是朝着庾子惠问的。

庾子惠一时没弄明白他想干什么,怔怔的摇头:“我自然是不怕得罪人的,可也要看是怎么个得罪法,得罪什么人吧?人家说宁得罪真小人,勿得罪伪君子,那些个伪君子,实在是招惹不起,我也不想惹那些个麻烦上。”

“郑度之。”

宇文舒噙着笑咬重了话音,“他算不算伪君子?”

郑度之和伪君子,其实不大扯得上关系。

他也算是这些年间难得的磊落人,只是有时候行事叫他们看不上罢了,不过他是郑家的宗子,一味的想要维护郑家和郑家的每一个人,要说起来,也并不算是错了。

至少他想要护着谁,光明正大的,也不是偷偷摸摸的办了。

故而庾子惠摇头说不算,可也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宇文舒的用意。

他长舒了口气:“官家这是打算传召郑度之进宫了?”

“你们两个人进了宫,你猜他会不会知道?”

庾子惠去看谢汲,发现谢汲也在看他,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一次眼神,不约而同的点了头。

郑度之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庾子惠一人的上,可是偏偏庾子惠又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心里没底儿,只怕会一直盯紧了庾子惠的动静。

估摸着今儿个一天,对他也算是大起大落了。

庾子惠去谢家的时候,他八成以为,事办成了,庾子惠是寻谢泠去的,而一切,都按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在发展,再没那么顺利。

可是却不料想,没多久,是谢汲陪着庾子惠出的门,又一起进了宫。

至此,郑度之这个明白人,总算是能够看得明白,他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甚至还有可能,真的把自己赔进去。

庾子惠进宫了,他所求之事,庾子惠非但没有答应,还选择了面圣,把一切都告诉皇上。

其实如果宇文舒不召见,郑度之虽然忐忑,却也要揣测,到底庾子惠有没有出卖他,可是宇文舒一旦召见……这个梁子,横竖是要结下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神秘面纱

第四百零五章保全他

谁说不是呢。狂沙文学网

连郑度之在这种时候,都知道要避嫌了,照着庾子惠这个意思,当崔长陵刚一给了萧佛之消息,叫他直接拿了郑檀道拘在别驾府,萧佛之就已经给京城郑家送过消息的。

可是郑度之再三思量,还是觉得,陛下这时候把崔长陵跟王羡一起派到襄阳去,圣意难测,他最好不要插手,等着崔长陵来处置。

不过这样说起来,郑檀道大概同这次的谋逆案,是不大有关系的,又或者是,郑度之并不知道,他涉其中。

郑度之对他那个族弟的贪渎,应该了然于,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没能约束,又或是压根儿不曾约束,一味的纵着郑檀道在襄阳大肆敛财了。

所以这次一出了事,他一点也不着急,毕竟觉得只是贪渎,他总有法子能护住郑檀道一条命,实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一头撞上去,平白叫陛下连他也厌弃了,不合算。

然而远在襄阳的崔长陵,就这么把郑檀道晾着了,估摸着,他连萧佛之都一并晾在那儿,所以萧佛之耐不住子,又给郑度之来了信,而郑度之这时候才开始慌了神,拿不准崔长陵到底想对他那个族弟做什么,这才下定了决心,找上了庾子惠。

可他找庾子惠,又能做什么?又能求什么呢?

“他想让你干什么?这时候叫你去求陛下,放了郑檀道?还是想叫你出面给崔不问修书一封,叫他放过郑檀道,襄阳的事,不要拿郑檀道来开刀问罪?”

谢汲连声问出口,其实语气已经不好。

他一向都是个耐不住儿的人,有些时候会急起来,早年间路走的难,他还能痛定思痛,没这么急切,凡事都知道收敛,做个内敛沉稳的人,如今豁然开朗了,再没人能拘着他们谢家了,圣人多年专宠,陛下为她几乎废置六宫,要不是太后再上头压着,现而今恐怕六宫之中,也就只圣人一个。

庾子惠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你倒是别急啊?”

说得好听。

这种事能不急吗?

谢汲丢个白眼过去:“你一个劲儿劝我不要急,你倒是正经赶紧说啊?”

“他的意思,是叫我给崔不问修书一封,也不是说想从崔不问手上保下郑檀道,不然他早就来求我了,只是希望,崔不问不要压着不发,哪怕是现在就即刻审了人,交到陛下跟前,最起码,不会再有更多的牵连。”庾子惠指尖轻点着扶手,发出了声声闷响来,“他是什么意思,你听得明白不?”

谢汲那张脸,登时就黑透了。

郑度之分明就是怕了。

一开始他很笃定,郑檀道和襄阳的案子没关系,只不过是这次朝廷拿贪墨案要把襄阳撕开一道口子,他正好贪渎,被牵扯出来而已,至于谋逆,他是不敢,更不可能的,那就绝不会有什么事儿。

可是崔长陵在襄阳一直没有动作,压着不发,也不处置,这叫郑度之开始慌了。

还有萧佛之的态度——

萧佛之前后两次来信,一开始也许没有这样急切,而这次,恐怕是急切的催促郑度之,快点儿把郑檀道从崔长陵的手上捞出去,别叫郑檀道在襄阳这潭水里,越陷越深,回头要淹死在里头的。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襄阳的人,不敢叫崔长陵在郑檀道的上下工夫,而崔长陵一直不提审,只怕暗地里是有所动作的。

郑度之叫这样的消息给吓怕了,隐隐感觉到,郑檀道也许真的搅和到了谋逆的案子里面去。

谋逆是大罪,陛下怎么可能容得了?

即便是他手上的那道先帝恩旨,也必然护不住一个谋逆之罪,这种罪,抄家灭门,是要株连九族的!

昔年先帝朝时,河东柳氏是个什么下场,琅琊王氏又是个什么下场?

柳氏累军功发家,成了河东豪族,先帝处置时,女眷一概不杀,那是看在他们祖上的功勋的份儿上,到底是累军功下来的,为大晋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开天恩,那是叫臣民信服的事儿,也越发感念先帝圣明。

而琅琊王氏,昔年可与陈郡谢氏比肩的门阀之家,哪里是那么好一锅端了的,真要株连九族,牵连的人,原也太多,而先帝彼时又还想留着王氏一族,多少对谢家是个打压,即便王氏的郎主与宗子皆涉谋逆案,先帝也没对他们赶尽杀绝,谢家便更该小心谨慎的做人。

可荥阳郑氏,拿什么同当年的王家和柳家比?

柳家门第虽然不足,比不得他郑氏是百年的门阀士族,根基深厚,可军功摆在那儿,能叫先帝网开一面,不过也只是留下了女眷而已。

郑氏这几十年来,再难出一个支应门庭的,也是到了如今,才有了这么一个郑度之而已。

一旦郑檀道真的涉足谋逆案,陛下处置起来,满门抄斩,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家真是一个也跑不了,全都得赔进去。

“他主意打的真是正,由你出面,托付崔不问,对郑檀道到此为止。郑檀道只是贪渎,即便来他查出来,广阳王和萧佛之真的狼狈为,意图造反,这也跟郑檀道毫无关系,可他越是如此——”谢汲面色冷下来,连带着音调也一并往下沉,“郑檀道才更为可疑!”

“我当然知道郑檀道可疑,所以见过了他,想了这么半天,才来找你的。”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要是你,当时就该拉了他一同进宫面圣,请陛下定夺!”谢汲越发没好气,“萧佛之为什么催着他捞人,八成是怕崔不问揪着郑度之不放,回头恐怕把他给扯出来。你瞧着吧,我刚才就说了,萧佛之一个使持节刺史,和襄阳别驾关系这般好,私交甚笃,一定有问题。他先前不怕,必定是他所有的事,都做的不留痕迹,全然不怕崔不问在襄阳调查,反正崔不问初来乍到的,他干的事儿,真要查起来,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崔不问连个眉目都寻不到,哪怕他是崔不问。可是如今郑檀道一直被崔不问压着,他才开始觉得事不对,想着总归要先保全了郑檀道——他有那么好心?这时候,想从崔不问手上保全郑檀道?”

第四百零六章监视他

谢汲的话,实际上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

这也就是有些事儿,他不知了,不然只怕他对整件事的分析,要更毒更准些。

有些事儿,庾子惠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也真是觉得,这种时候,说出来,只是让形势更加复杂而已。

崔长陵人就在襄阳,而他一直都相信,崔长陵这样子押着郑檀道,不吭不响的,一定是已经察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且他一定也知道,郑檀道和萧佛之之间的那些事儿。

事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一定会顺着郑檀道这条线,顺藤摸瓜,揪出萧佛之来。

一开始,也只不过是贪墨。

可是贪墨的背后呢?

世上的事,就怕有心人去调查,何况这个有心人,还是崔长陵呢?

这些事他一开始也知道,但抹去了郑檀道的名字,并不是为了给崔长陵添堵添麻烦,而是在庾子惠的心里,一直都笃定,即便没有郑檀道,崔长陵也能够把萧佛之揪出来。

不过事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说这些都是无用的,他想瞒的没瞒住,崔长陵想做的,依然全都做了。

庾子惠几不可闻的叹气:“你知道,郑檀道贪墨的银子,其实有半数,都是跟萧佛之分了的,而从头到尾,萧佛之自己是不露面的,都是郑檀道经手,他躲在后面拿银子。我能揪出他,真的全靠通安客栈这么多年的调查,一早就盯上了他,我本来是坚信,崔长陵一定有法子揪出萧佛之,毕竟他此去襄阳,本来就是冲着萧佛之去的,即便没有郑檀道,他也能把萧佛之给抓出来,所以当从名册上,抹去了郑檀道的名字。”

说起这些事,他像是怕极了谢汲会生气,抬眼看过去,仔细的瞧过谢汲的面色,才讪讪的收回了目光来:“我晓得你听了这些一定生气,其实也知道,这话你说给谁听,都是会生气的。而且我也知道,先前温言来找过你——他没跟你说我什么好话吧?”

谢汲尴尬的咳了两声。

那会儿温子璋找上门来,一来二去的说了那么多的话,对庾子惠的确是有些……意见的。

只不过他晓得庾子惠不是那样的人,替他解释过,而温子璋呢,又不是个十分迂腐的,至少听得进去他们这些人说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不过眼下庾子惠说起来,他没兴趣多说这个,再说了,这京城发生的事,庾子惠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谢汲冷笑出声来,到底有些忍不住了:“从刚才,我就懒得理你。眼下看来,这京城中的人和事,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庾令贞,你想干什么?”

庾子惠的呼吸一滞:“我并不是要针对谁,实在是早年间,怕了。”

他说怕了。

谢汲从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过一个怕字。

一起长起来的人,即便是后来见面少,交一直都在的,庾子惠小的时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后来做了宇文舒的伴读,份更加贵重起来,他更是张牙舞爪,而宇文舒又十分护着他。

一直到他们都长成了,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他为了宇文舒,蛰伏多年,在废王与秦王旁周旋。

彼时废王狠辣,秦王也不是个省油的,一旦被发现了,即便他后有庾家护着,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时候的陛下,尚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他周全。

可是庾子惠,从来就没有怕过!

今,他却说他怕了……

谢汲心中动容,面色略有舒缓,说话时的语气也没了那么僵硬:“你,怕什么?”

“也许是当年的夺嫡之争,太过残酷,步步杀机,走错一步路,我们这些人,都要死无葬之地。渐之,你是知道的,成王败寇,咱们是一路走过来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是,他明白,他全都明白,可这又值当庾子惠怕了吗?

谢汲拧眉:“我还是不懂,你现在在害怕什么呢?当年那么艰难,你都没有怕过,没有退缩过,如今太平盛世,你反倒跟我说你怕了?”

庾子惠失笑着摇头,仔细看时,他面上其实全是苦涩,眼底也闪过一抹无奈。

他沉默了很久,谢汲也没有催促他,一直到他自个儿缓过神来,慢吞吞的开了口:“我怕的,是再来一次——其实陛下御极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真的有太平盛世吗?废王是不在了,可秦王还在,且秦王狼子野心,从来都不曾收敛过,更为着当年陛下与我将他狠狠地算计一遭,心存怨恨,在秦王的心里,恨不得杀了我,杀了陛下。而那些庶出的王叔们,还有陛下那些庶出的兄弟们——其实最开始,我是防着常山王下的。”

“常山王?”谢汲几乎惊呼出声。

庾子惠却说是:“他早年养在太后跟前,他生母又死得早,虽然是庶出的王,可只怕他拿自己当嫡出的看。先帝当年不也是为着这个,才只是把他放在太后跟前养着,并不曾记在太后的名下,免得他来以嫡出自居,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徒生事端。”

谢汲真的是到今才知道,庾子惠竟然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防着那些亲王郡王,自然,也就会防着这京中的每一个人。

他手上还握着通安客栈,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最信任的,也只有庾子惠,通安客栈,一直都是他一手打理,是以庾子惠便借着这个,派人盯着京中权贵宗亲,以防着这些人生了事。

怪不得,当初王三从吴郡返京,庾子惠就立时知道了,也怪不得,他今在家没到衙门里去,庾子惠也一清二楚,甚至是,当温子璋找上门来的事,庾子惠……

谢汲心下一沉:“那你也不该连我们一并监视了!”

第三百五十章:入不入京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章:入不入京第四百一十六章汉白玉

王羡心中不屑极了。

他这么说,还不如说是她傻乎乎的,人家说什么她都信呢。

萧佛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谣言止于智者啊?

她轻信了普通老百姓的话,还要拿了这话到崔长陵的面前去说,今日又到他的刺史府里来说,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王羡真是想骂人,可她不能骂,也不知道要骂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萧佛之,实在是个无赖。

分明他也是士族高门的郎君,是生于簪缨世家的人,他兰陵萧氏的门第又极高,婚娶配的不是宇文氏,就是大晋的一流士族,怎么他在襄阳做几年官儿,做成了这个样子呢?

强词夺理。

是了。

王羡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词。

萧佛之眼下,就是在强词夺理。

一行人脚步并没有顿住,从影壁墙绕过之后,上了刺史府的抄手游廊,这抄手游廊极长,且能一路直通到宴客的三层小楼去。

萧佛之是个极会享乐的人,三层高的小楼立在那里,一阵清风吹来,檐下挂着的惊鸟铃便响起来,声音清脆,很是好听。

王羡四下看,这小楼的正对面,便搭了个戏台子,想来平日里在此处宴客,对面的戏台子上开了场,那才最是精彩。

这样的布局,王羡以前见过,只不过萧佛之的这个戏台子……

她仔细看过的,那戏台的台基,除了普通砖石之外,中间还夹了三层的汉白玉,名贵极了。

如今是天色暗了,她瞧不大真切,只能就着刺史府中掌了灯,这小楼的每一层又都悬了灯笼,烛火摇曳着,光虽然弱,但勉强都能瞧见东西,不是多亮堂,却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她就是就着这微弱的光芒,看清了那三层汉白玉。

虽然她看不真切玉质如何,但王羡此时想来,萧佛之这样把汉白玉铺在了台基上,这小楼又是他宴客所用,只怕那汉白玉都是绝佳的极品,不然他凭什么拿来炫耀呢?

一时间,她想到了顾盼的那些话。

这些年来,花想楼替他们带来的财富,还有他们贪墨的来的银子,怕多半都拿去挥霍度日了!

混账,实在是混账!

她方才说郑檀道是什么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那话,其实就是说给萧佛之听的!

萧佛之见她半天不言声,以为她小小的年纪,被自己几句话给噎住了,无言以对,心下便不免又有些得意,且也松了口气:“小王大人,这样的事情,以后总要自己多品一品,总不能听了什么,都要拿出来对人说,你如今入了朝,陛下倚重,是新贵,又身在廷尉府中,将来……”

“府君铺的这些汉白玉,应该都是价值不菲的吧?”

王羡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径直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也从那台基的汉白玉上收回来,重新落在了萧佛之的脸上。

萧佛之的脸色,登时比这天色还要黑下去。

崔长陵浅笑出声来,又拿虎口在唇边掩了一回:“宪之,也太失礼了,泽渊兄方才在与你说为官为人之道,你怎么好分心不听?”

王羡呀的一声,拍了拍脑门,抱拳拱手,同萧佛之拜了个官礼:“方才一到这小楼前,我一眼看见了这戏台子,我素日里是个最爱听戏的,在京城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叫我阿兄们带我去听,便多看了府君的戏台两眼,又见这台基上还铺着汉白玉,只是这会子天色晚了,烛光又微弱,我瞧不真切,一时走了神,府君可千万别怪罪。”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就是一唱一和的要他难堪。

萧佛之的胸膛处距离的起伏着,偏偏还不好跟王羡计较,不然他这么大个人了,说出去跟个孩子争执的红了脸,也太难听了些!

况且目下这时候,彼此就是在博弈,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大半棋局。

今夜他见到崔长陵时,先提起了刺史府属官的事情,借此想催着崔长陵尽快审结郑檀道的案子,其实就已经是失了先机的。

可不就是吗?

这个王家的小郎君,不就是从那之后,步步紧逼,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又突然提起花想楼,弄得他心中惶惶,一时竟有些乱了章法。

这会儿……这会儿不能再动怒了。

萧佛之勉强定了心神:“是,那些汉白玉都是价值不菲,不过不是我自个儿买来的。那是当年我任襄阳刺史时,常山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贺礼,一共是三块儿汉白玉,我叫人在这小楼对面造这戏台时,全都用上了。”

常山王……

王羡深吸口,抿了抿唇,下意识的望向崔长陵。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点点头,那动作很轻,可王羡就是看见了。

她定了心神,不为所动:“府君不贪不争,这刺史府中都有这样绝品汉白玉拿来做了戏台的台基,我方才是在想,这郑檀道贪了这么多的银子,还有花想楼那样的产业替他敛财,他的别驾府,该是何等的气派——府君和郑檀道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应该对别驾府,很是熟悉了吧?”

萧佛之真是一口气险些没有倒上来,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死过去了。

合着他说了那么多,人家根本一个字都不放在心上,全都当做没听见是吧?

他说花想楼的事情与郑檀道无关,是她轻信了谣言,骂她是个傻子,她呢?

她一转脸,还说花想楼,就是认准了花想楼和郑檀道脱不了关系,分明是无视了他的话,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而后头的这句话,又分明是挖了坑给他跳。

他能怎么说呢?

郑檀道的别驾府到底气派不气派,等到这几日,她随着崔长陵走上一趟,自然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要是此时便说,那别驾府并没有如何气派,不过都是些寻常摆件,不然也不至于说,共事儿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郑檀道在襄阳大肆敛财还贪墨。

但是郑檀道一个贪了银子的,和他这个两袖清风的比起来,他的刺史府,气派华贵倒更在别驾府之上了吗?

原来竟是他小看了这个王家的小郎君——是,是他错了。

太原王氏的几个郎君,哪一个不是活的人精似的?

这个王宪之,在那样的家里长大的,她诸兄都精明能干得很,难不成会教导出她一个蠢笨庸才吗?她要真的是个无能无用的废物,当日崔长陵也不会把她收入门下,而如今,她更不可能得陛下那样的器重了。

是他失算了,太小看了这个十四岁的小郎君!

第四百一十七章输赢

可是人家把问题,就这样大刺刺的扔到了自己面前,不回答吗?

这儿可不是就他们两个人,旁边还站着个崔长陵。

崔长陵看似一直不怎么说话,但实际上他虎视眈眈的。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城府颇深。

眼前太原王家这个小郎君,只能说是人小鬼大,聪明得很,轻易拿话堵不住她的嘴,而且她反应未免也太快了些——就像是方才,分明他那些话,能把这个话茬给扯开,而且即便是崔长陵,也不好硬要把这事儿再拉回来。

说到底,他是最清楚的,花想楼和郑檀道,根本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崔长陵还能怎么说?说他了解了情况,掌握了证据吗?等到真的要把证据拿出来的时候,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毕竟跟崔长陵一起待过一阵子,那时候就知道,崔长陵绝不是个这样的人。

所以崔长陵手上没有证据,他根本就不可能证实了,花想楼和郑檀道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他只能听着自己出言奚落这个王宪之,什么办法也没有。

而且到了这会儿,其实萧佛之已经醒过味儿来了。

方才崔长陵不开口,叫王羡替他开了口,说白了,其实是仗着王羡年纪小,说错了话也不打紧,说不准,这个花想楼的事情,也是随口胡说的,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也就是说,崔长陵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盯上了花想楼了……

萧佛之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定。

可是他最明白的是,如果崔长陵真的已经盯上了花想楼,且敢到他的面前来说,就一定不怕他暗地里做手脚,说不准,崔长陵正等着他对花想楼做什么手脚,从而好一举拿住了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以静制动,不可能再拿花想楼中的那些女人做什么文章,更不可能杀人灭口了。

钦差卫队在襄阳,崔长陵这个鬼才尚书令也在襄阳,这时候杀人灭口,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

上当了。

原来他处处谨慎,小心提防,却还是在不经意间,上了崔长陵的恶当!

萧佛之心里是有怒气的。

当年他跟崔长陵一起跟着温祈道学本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祈道的心未免也太偏了,什么都是紧着崔长陵,最偏向的,也只有崔长陵。

那个时候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会输给崔长陵,所以他费尽心机,想叫温祈道看到他的机敏和聪慧,到头来,却叫温祈道一眼看穿,他心术不正,城府颇深,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送了他回兰陵萧家,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只是给阿耶送去了一封书信。

从那之后,阿耶仿佛也开始提防他,但又不得不重用他,这么多年来,父子间的关系,也再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要归咎于崔长陵才对!

而在数年过去,萧佛之却突然发现,他的的确确,还是比不上崔长陵。

这次襄阳再见,并不是老友叙旧,而是斗智斗勇。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崔长陵输了,将来他们就能够事成,毕竟所谓谋逆,连鬼才崔不问亲自到襄阳查案,都没能查出任何的端倪来,皇上就算再疑心,至多防范个三五年——三五年而已,他们已经按兵不动,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了,不怕多等上个三五年——而过了这三五年,皇上的疑心不再有,广阳王殿下,也就是一身清白,再不会有人拿广阳王意图谋逆来说事儿。

可他一旦斗输了,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了,不光是他,还有广阳王,还有这条船上,所有的人。

萧佛之一辈子都不敢忘记,昔年的河东柳氏,伙同废王意图谋逆,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干的这些事情,不敢让家里知道,不敢让阿耶知道——因为他笃定,阿耶倘或知道一丁点儿的线索,都会第一个拿了他,到御前去请罪。

届时便是牺牲掉一个他,保全整个兰陵萧氏。

萧佛之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更有无限的苦涩,他和任何人都说不了,没有人能够听他倾诉这些。

眼前的崔长陵和王羡,渐次模糊起来,他眯了眯眼,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开口:“气派不气派的,小王大人见惯了好东西,其实什么样的宅子,怕也入不了你的眼。我这几块儿汉白玉,方才不是也说了吗?这是常山王殿下送来的贺礼,是殿下高看我,也是为着我阿姊的缘故,不然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就送了我了。至于小王大人所说的气派华贵,我就真不敢当了。”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把人往那小楼中引去,似乎不愿再跟王羡扯皮,便转了话锋,又去叫崔长陵:“夫子在席间等了许久,咱们还是先入席,再叙旧说话,总不能咱们在外头聊的畅快,叫夫子独自等着吧?”

“说的也是,说了这么会儿的话,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叫夫子久等了。”崔长陵噙着笑,笑意淡淡的,“宪之,知道你一向爱玉,可也别耽误了事儿。”

王羡见崔长陵挪动了脚步跟上去,这才讪讪的收了声,想着崔长陵真是个会说话的人。

不过今夜到刺史府中赴宴,到眼下为止,崔长陵想做的,想说的,也都借由她的嘴,说给了萧佛之听,他交代的事情,她全都办到了,且还都办的不错。

而且依着她的判断,萧佛之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恐怕郑檀道的别驾府,真的是不如这刺史府的万一,换言之,花想楼中的一切,大约同郑檀道毫无关系。

第三百五十一章:再议

第三百七十八章胡作非为

温子璋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今儿个来,真是给谢汲添堵的。狂沙文学网

他犹豫了片刻,开口时的语气带了三分试探:“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记恨他?”

谢汲好似感到奇怪,听了他的话,翻了翻眼皮看过去:“我凭什么不记恨他?”

睚眦必报。

阿耶从前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不管过去多少年,有些事儿他压在心里,是过不去的坎儿,就如当年他设计将小姑姑嫁予王家,好好地谢氏嫡女,平白给人做了填房,还又不是大宗嫡出。

其实后来这件事阿耶和阿娘是都想明白了的,但为时已晚,且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那般行事了。

事后数年过去,小姑姑在王家过的并不快活,尤其是王氏落败,灰溜溜的离开建康,他谢氏一时风头无量,无人可比肩,人家家里有了更深的怨愤,本就是积怨已深,哪里还经得住那一遭事儿,王家的郎主死,好好地宗子被罢出朝堂,永不录用,要说还能真心善待他们谢氏的女郎,那才真是成了圣人,偏他王家上下,恐怕找不出半个圣人心的人来。

是以后来爷娘为此把他叫到跟前,骂也骂过,阿耶气急时也动了手,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阿娘倒是抱着他哭,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记恨小姑姑,但又没法子说,人家说长嫂如母,到了阿娘这里,她又护不住小姑姑,到那时候,心里是十分难过的,又觉得愧对了祖父与祖母。

阿耶就是在那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睚眦必报,竟把这样的心思都用在了自家人的上。

谢汲一辈子都忘不了长这么大,阿耶脾气不大好,管教他们兄弟又严格的很,斥责的时候不是没有,可指着鼻子骂他们,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而阿娘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就叫他跪在那儿,跪的笔直,阿耶说什么,他全都生受了。

后来谢泠问过他,后悔不后悔,尤其是在得知小姑姑过的艰苦时候,有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和悔意,他不假思索的就告诉谢泠,这一辈子,他最不后悔的,便是这件事。

再到今,温子璋问他,是否记恨郑度之……

真是可笑,这样的人,他凭什么不记恨?

谢汲在温子璋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便知道,此时自己面上表一定骇人,周寒意外露,是要把人给冻伤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到了你眼底的害怕,言。”

温子璋心下咯噔一声:“只是一时见你脸色大变,从没见过……”

他当然从没见过,他是太平世里为官的,勾心斗角也再不似从前厉害了,那是不牵扯生死在里头的,只能算得上权利倾轧,人家谋阳谋的,都只不过为了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仅此而已。

不像他们那时候,一个弄不好,一命呜呼,小命就此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好些人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事了,我呢,就自己骗骗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横竖现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想的多了,自己生气,也不值当。”谢汲一面说,一面叹气,“你今儿突然提起来,我上了头,来了脾气,倒把你吓了一跳。”

温子璋连连摆手:“倒也没那么不经吓,不过是乍见之下有些不安罢了。”

他此时再去想谢汲先前所问,祖父又究竟是不是想叫谢汲去见一见庾子惠呢?

温子璋略眯起眼来,叫了谢汲一声:“如果你去见庾侍中,能叫他改变主意吗?”

谢汲疑惑不解:“改变什么主意?”

“这……”温子璋叫他说愣了,“侍中没把郑檀道的名字写在名册上,不就是有心回护,偏颇郑家吗?”

谢汲也是先前叫气昏了头,一时也没多想,温子璋问的没头没脑的,他顺势就反问了一句而已,这会儿恍然大悟,嗨呀一嗓子:“你说这个,我都糊涂了。”

他脸上的寒冰碎裂开,又露出了那张好看的脸,虽说仍不是多温和,但较之先前,已然好多了:“他呢也不是非要偏颇郑家,只是我刚才不是也告诉你了,郑度之的手上,有先帝给的一道恩典,可究竟先帝是怎么说的,我们没有人知道,就连陛下都不知道,所以出了这种事,他大概也不想把郑家牵扯进来,倘或郑檀道真的涉其中,少不了要向郑度之求救,到时候他再搬出先帝的恩典,谁能奈何得了他?一来二去,都是麻烦,节外生枝,不如索就不要碰他们家的人。”

可温子璋觉得匪夷所思,更觉得此番言论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怕郑檀道涉其中,可这个其中,那是广阳王谋逆的大案!

“要照你这么说,合着他郑家的子侄如何胡作非为,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了?”温子璋彻底拉下脸来,冷笑着质问到了谢汲脸上去,“这是什么案子?是小打小闹的贪墨而已吗?他极有可能涉及谋逆大案,难不成也凭着他族兄手上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一道恩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了?再者说了,即便他与谋逆无关,又或是查到最后,广阳王并无谋逆的心思,那今次南漳一个县中,涉贪墨案的官员就那么多,大半个南漳县属官都脱不了干系,这也不是小打小闹的贪墨了吧!”

他说来义愤填膺,又咬牙切齿的。

谢汲心想着,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年轻自有年轻的好处,但遇上事儿,终究沉不住气。

温子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他在温子璋这个年纪上,遇事儿毛毛躁躁,其实也这样,比温子璋如今还有过之无不及,但现如今回过头来想,又看看眼前张牙舞爪的这个人,谢汲不由发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却叫温子璋眉头紧锁,越发上了头:“你笑什么?”

他一字一顿,森森的。

谢汲一愣:“倒不是笑话你,你说的都对,但这里头到底有内不是……”

第三百七十九章不必惊动

有什么内,这又算得上什么内!

只不过谢汲说起话来态度和软了好些,温子璋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再说了,这本来也不是谢汲闯的祸,更不是他做的事儿,即便是要追究,那也该去找庾子惠,在这儿同谢汲理论,才不成体统。

而且……

温子璋知道,眼下有正经事要办,不是同谁置气的时候。

这世上的人吧,人家那句话说是各怀鬼胎,虽然不好听,但意思都差不多是那样。

庾子惠把郑檀道的名字从名册上拿掉,有他的用意,而崔长陵在南漳查到了郑檀道头上,立时就下了令给襄阳刺史府,先拿了这位襄阳别驾的权,也固然有崔长陵的用心。

他眼下在京中愤懑不平,那都不顶用,他既没法子叫庾子惠按他心意办事儿,更不可能叫崔长陵听他的就此收手。

谢汲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气恼时,言语间指责谢汲两句,谢汲也不跟他计较。

温子璋反手去摸鼻尖儿,又不大好意思,想着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实在不客气,这会儿便尴尬起来。

谢汲是明眼人,当然看得出他面上的尴尬,噙着笑宽慰了两句:“我好歹比你年长些,没有跟你计较这个的道理,再者你说的原也不错,这里头虽说有内,可终究是朝廷的事更要紧些,你生气也没什么不对。”

他态度越是谦和,温子璋便越是觉得自己实在过分。

于是他别开眼,也不再那样盯着谢汲不放,顿了好半天,才接了谢汲最早时候问的话:“祖父的意思,应该不是要你去见庾侍中,只是将此事告诉你知道。郑家其中的这些事儿,祖父比我要清楚,所以他大概也怕,真的拿了郑檀道,郑度之会为了他这个族弟豁出去,在京城里闹得不像话,弄得陛下为难,如此一来,就怕陛下要给远在襄阳的令君施威施压,那令君在襄阳办差,就会束手束脚。”

他话至于此,谢汲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是以接了他的话茬往下说:“温夫子的意思,我知道的此事,倘或郑度之真的这样胡闹,不思为君分忧,只一心想着如何保全了他的族弟,陛下要真是为难起来,也好叫我从旁劝上一劝,至少不能因为这个,给崔不问头上再扔压力,不然襄阳的案子,只怕难查下去?”

温子璋果然点了头:“我想来应该就是这样,咱们都知道,跑到襄阳去查一位王叔,这并不容易,更不要说之前还有牵扯出凉州秦王下,以及昔年河东柳氏的旧部们。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不一一与你细说,只能说襄阳势力错综复杂,是非之地不是白说的,令君此去查案本就不易,要再由着郑度之为一己之私,这样袒护郑檀道,给令君造成困扰和麻烦,那就更难办了。”

他一面说着,又稍稍顿了顿,正眼过去瞧谢汲,见他面上隐有为难之色:“你是怕庾侍中知道了,会同你生分闹的不愉快吗?”

“那倒不至于。”谢汲笑着说不会,“他也没糊涂到这地步,有些事儿能替郑家遮掩的,他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只当是还了郑度之昔年的人。令贞这个人,真没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他只是不愿意欠了不相干之人的人罢了。至于说我嘛……他欠我的原多了,我们两个,到底谁欠谁的更多,这辈子怕都算不清,哪里有为这个就彼此生分了。”

谢汲不是胡说八道的,当年庾子惠瞒着他,拿了他的银子在陈郡弄什么通安客栈,后来查出来,那是为昔年还是皇子的陛下经营的,又把他拉扯进来,捎带上他们谢家,这是庾子惠对不住他的,也是欠了他的。

可细细想来,要不是庾子惠当年所为,凭阿耶与二兄那样坚持的态度,他也不可能就轻易入京,更不可能说他选择帮扶陛下时,阿耶同二兄虽斥责过,却并未强迫bi)着他不许那么干。

横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泥潭里,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才有了他的从龙之功,有了他今时今的地位。

这,便是他又欠了庾子惠人之处。

是以他跟庾子惠之间,早就算不清到底谁欠了谁,自然了,也没必要计较的那样明白。

话说开了,旁的没什么好交代的,温子璋对他二人之间的那种谊也不甚明白,更无心过多了解,只是见谢汲已然明了,便打算告辞。

却正赶上明安站在外头叫了声郎君,温子璋便又收了声,侧目去看谢汲。

谢汲听见他的声音,一时又紧张:“说。”

短短一个字,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那声音显然是在颤抖的。

温子璋膝下也有了孩子,只不过体都不错,加上荀又是个疯玩胡闹的,便是有了孩子,也一贯如此,连带着孩子们跟着她一块儿疯玩不成样子,却又不想每疯跑一通,体倒越发不错,横竖如今也没到要进族学的年纪,温子璋见既有好处,又不愿拘束了荀,也就由着他们去。

今所见谢汲这样紧张,他实在能够理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倒什么都没说。

外头明安温吞着嗓子回他的话:“女郎的子无碍了,只是惊动了太医,二郎君知道了,叫夫人到咱们院儿里去了一趟,这会儿见过了太医,吴太医又是说叫多带女郎到庙里去拜香火,二夫人听了这话已经吩咐了人去备车,这会儿就要陪咱们夫人出城,打发了奴才来回您一声,免得您忧心。”

谢汲这才松下一口气:“她们要带三娘一块儿去吗?”

明安说不是:“二夫人说女郎才吃了药,叫边儿的奴婢们看顾着,又告诉了四夫人,庙里就不带女郎去了,今儿只她陪着咱们夫人去拜一拜,等女郎大好了,再带女郎到佛祖面前去跪拜。”

谢汲说知道了,面色恢复如常,打发了他去别的便不多提。

第三百五十二章:慌乱

第三百二十章揭开白布

打发走了栾子义后,王羡才拿小手攀扯上崔长陵的衣袖一角,为着四下无人,稍稍胆子大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尖儿:“方才你是故意说起河间府的案子吗?你想从栾子义那里得到什么样的信息呢?”

崔长陵此时不大笑得出来,是因为栾子义的反应告诉他,事或许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元祁的份或许成了难解的谜,而广阳王这伙子人究竟筹谋设计了什么,则成了更大的谜团。

这一团团迷雾挡在他的脸前,他又如何有心思打趣调笑,更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呢?

崔长陵任凭王羡牵着他的衣袖,低头看她:“原本以为他听闻人皮面具会大惊失色,看样子是我想多了。”

“可是栾子义他方才……”王羡小嘴一抿,再开口时候,便是钝钝的,“我瞧着他方才是愣怔住了须臾的,只是后来又表现的那样惊诧,不像是装出来做戏的样子。”

是啊,连她都觉得,栾子义方才的样子,委实不大像是做戏,那是一派的确不知,乍然得知这样的事时,只余下惊诧的表现。

“你看得出,我自然也看的出,所以不愿再与他多说,只尽早打发了他到前头去了。”说起这个他就不免叹气,“恐怕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许是夫子想岔了也未可知。方才那转瞬之间,我脑海中已闪过许多的念头,只是要一一去证实,少不了花时间”

他拖了拖音,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

栾子义有句话是说对了的,停尸房这样的地方气重,便是旭和风拂面过,也带出一阵的森和凄凉来。

崔长陵见她明显缩了缩脖子,便抬了手在她脖子后颈处捏了一把:“想清楚了,真要跟我进去吗?”

王羡连忙就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生怕他丢下她似的:“先前不是说好了的吗?我陪着你一起来。这会子到了门口,眼看着要进门去了,你怎么又问我这个?是不是卯足了劲儿要打发我也尽早离开这里来着?”

这丫头狗咬吕洞宾,他一心一意为她着想,怕她惊恐过了头,回头要留下影。

她倒好,非但不领,还要倒打一耙,倒像是他多没心肝儿,一味的要赶她走一样。

崔长陵拿她实在是没了办法,摊开手随她握着:“我不是要打发你尽早离开,是你没能克服内心的恐惧。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等会儿进了门,你再要打退堂鼓,我可不会再送你到前头去安静待着了,知道吗?”

王羡梗了梗脖子,端的是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摆明了态度,这道门,她今天进定了。

崔长陵瞧着她这幅神态,哪里还需要再问,便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把她小手捏住了,把她整个人往边带一带,迈开步子径直上了台阶。

她手心儿都是冰凉的,指尖隐隐在发抖,崔长陵霎时间便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惊恐,于是一面走,一面又安抚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人不是你害死的,谋诡计也与你无关,你只是来查案子,问心无愧,他在天有灵应该谢你,你是来还他一个公道的,知道吗?”

王羡声儿打了个颤,到底是怯生生的:“还可以这样讲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走得慢,反问了一声回头看她,眼底尽是宠溺,“更何况,当初徐五那样的惨状你也见过了,还怕什么呢?你心里不要一味的想,自然就不会怕了,要真是紧张,就拉紧我,我不是还在你边吗?”

他声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语调低沉,语气温柔,王羡一时沉溺其中,倒像是真的忘记了紧张和惊恐。

这屋前的台阶不多,其实三两步就能跨上来,为着崔长陵走得慢,竟也走出了数十步的感觉。

等到两个人在房门前站定了,王羡突然回了个头,一眼瞧见了那矮矮的台阶,于是就更安心了。

边这个人,会无时无刻的照顾好她,不会叫她出事儿的。

可饶是她在心下安慰了自己许多话,当崔长陵一只手推开房门的那个瞬间,她仍旧感受到了一股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初在京郊见到徐五郎君惨死之状,她只是觉得头皮发麻,又恶心反胃,毕竟那样惨烈的死法,连许渡都是吃了一惊的。

可是那时她并未觉出森,但这停尸房……

到底是如栾子义所说的一般,气聚集的重了,一开了门,这森寒凉就关不住了。

王羡脚步愈发沉重,崔长陵拉着她,更把她小手攥紧些:“没事,停尸房是这样的,廷尉府的停尸房比这里还要厉害,所以我轻易不过去。”

她思绪被他牵着走,咦了声:“你从前还进过廷尉府的停尸房吗?”

他说自然:“有些案子复杂的很,单凭许渡红口白牙的说,也讲不清楚,还得我自己去看,他站在旁边儿娓娓道来,我才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死因,又有那些意外的伤害。”

验尸这样的事,其实还是满神秘的,只是同死人扯上关系,听来便叫人不寒而栗,是以寻常人不愿意过多的接触罢了。

崔长陵见她好似放松了些,自然也松了口气。

这一间停尸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整齐齐的拜了十三张,高度及了腰,王羡站在那里比一比,便要比她的腰肢还高些。

元祁的尸是摆在最中间那张上的,白布盖在他上,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

崔长陵想松开手过去瞧,王羡下意识的又抓了一把,等反应过来了,又猛地松开,意识到崔长陵带着打趣的在看她,不大好意思的别开了脸去。

他摇头,叫了声宪之:“你来把他上的白布揭开。”

王羡惊诧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害羞难为,一扭脸儿正对上崔长陵认真而又坚定的目光,她一抬手,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儿:“我?”

第三百二十一章不着调的崔长陵

王羡的另一只手,原本抓紧了崔长陵的,在那一瞬间,便松开了。

她整个人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后退,一路退到了门口的墙边,拿背抵在墙上,直的站着,讪讪的笑:“夫子?令君?你同我开玩笑的吧?”

崔长陵拧眉看她,这丫头这幅做派,大有他若说上一句没开玩笑,她便拔脚就跑的样儿。

她右手边儿就是停尸房的大门,进来的时候,他想着密闭的空间更容易引起她的恐慌,加之她先前被掳走时,也是叫关在密室里头,黑暗不见天,就怕这会子她又想起上次的事,那便更加的麻烦,是以进得门来,他特意的没把大门合上。

眼下她躲得远远地,只要一步跨过去,人就窜出去了。

崔长陵抬手压了压太阳,这只手先前一直握着她,这会儿空落落的。

手垂回侧时,在崔长陵的面前僵了一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才又落回去:“我没同你开玩笑,你也别打量着跑出去,进来之前我问过你,这会子要走来得及,倘或跟着我进了门,可就不能再打退堂鼓,难不成还叫我把你再送到前头大堂去吗?”

他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无奈的厉害。

这丫头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崔长陵斜眼扫过盖在元祁上的白布,这东西,就像是最后的那道坎儿。

她心里恐惧,担忧,其实无非是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

王家把她保护的太好,虽有她几个阿兄带着她顽劣胡闹,可总也都有个度,没有人会带她来碰一碰这样晦气的东西。

其实他也不想,只是她自己做了选择,那他不会阻拦,只会带着她慢慢成长,而这成长的路上,免不了要经历这些的。

当她真正动了手,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入眼是灰白毫无生气的一张死人脸,她会受到惊吓,可惊吓过后,她会发现,也不过如此,等将来再遇上,就不会有人再能拿死人尸体来吓唬她而目下他在她旁,她吓着了,他还能安抚她,能哄一哄她,总好过来要她独自面对。

王羡这会儿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崔长陵带着她进了停尸房,可却要她亲手揭开那层白布……

她艰难的吞口水,呆呆的开口问:“你带我进来之前,就想好了的?”

崔长陵说是,异常的坚决:“这层白布,今儿我是一定要你来揭开的。”

王羡肩膀一抖,脖子也跟着缩了缩。

这会子再要跑是不可能的了,崔长陵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一张口就堵死了她的退路,现在跑出去,那成什么了?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生来骨子里带着倔强,之后的十四年间,父兄也都是这样在教导她,是以她从不肯叫别人看轻了自己,更何况是在崔长陵的面前。

王羡一向觉得她与崔长陵云泥之别,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她奋力的想要追赶,难不成还要自己退缩回去?

先前努力追上去的那么多步,岂不全都白费了?

上次与他袒露心迹,信誓旦旦说要追上他,与他比肩而立,而不是只做个依附于他的无能之辈……那些话还犹在耳畔,她往哪里跑?

跑是跑不掉了,王羡心念一动,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了两滚,脸上已然挂上了讨好的笑:“夫子,令君,心肝儿,这样的事,你来就好了,我站在旁边儿看,你做你的,我认真的学,下回”她眉开眼笑,实则是耍赖撒,“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我再有样学样,自己动手,你看怎么样?”

崔长陵一时觉得脑袋疼。

这丫头嘴上没个遮拦,倒也不怕有人在外头听了她的话去。

她方才叫什么?心肝儿?

崔长陵喉结一动,是咽下口水的姿态。

打从与她坦白了心意,她连句亲昵的话都没怎么好好说过,更不要说亲密的叫他。

从前还能听句夫子,可如今连夫子也不叫了,她大抵觉得别扭,他听来只会更别扭。

今儿倒好了,为了不碰元祁上这层白布,站在这县衙的停尸房里,冲着他连心肝儿都叫得出口。

崔长陵手是背在后的,踱步了须臾,那一步终于跨了出去。

他腿长步子大,这停尸房拢共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他三两步就跨到了王羡的前,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

两个人靠的太近,王羡甚至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没由来心跳就更快,她低下头,脸上是通红一片,下意识的把小手抵在了他前:“让开些。”

她是使了力道去推他的,奈何力气小,推不动。

崔长陵反握住她抵在自己口的两只手,攥在手心儿里,低下头,在她耳边呵气:“心肝儿?”

王羡脸上腾地一下升起气来,真正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感到手足无措,这是什么地方,他这个人怎么这样……

王羡心下有些急,更多的是害羞,两只手挣扎着想往外抽,奈何不得法:“你这人怎么这样坏,从前高高在上,又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我见你时常都是淡淡的样子,今次怎么这样不着调。这是什么地方,人家县衙的停尸房,元祁的尸体就摆在跟前,你拿我打趣什么?还要凑的这样近,赶快让开。”

“羡羡,再叫一声?”崔长陵压根儿就不理会她,眼下是存了七分的暧昧心思,余下三分才是打趣。

他脑袋几乎抵在她耳畔,下巴枕在她肩膀上,其实眼角的余光一斜,就能看见她那张红透了的脸。

这丫头不经逗的很,这会子连圆滚滚的耳垂都是红扑扑的。

从前他没大留意,加上她许久不佩耳饰,耳垂上打的耳洞不那样明显,眼下凑的这样近,才能真切的看到。

他倒吸了口气,当下脑子一,竟伸出舌头来,在她耳垂上tiǎn)了一口。

王羡如遭雷击,整个人打了个哆嗦,真是说不出什么样的感受,酥软又发麻的感觉,从耳垂一路蔓延到心口,又径直延伸到腿上,她几乎站不住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赐婚

第三百二十二章牵引

这个人在做什么……

王羡方才说他不着调,那真是说错了,眼下他才是真正的不着调!

她何曾与人这般亲密过,便是家中姊妹一处玩闹,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少有乱来的。

耳垂上还隐隐泛着湿,那样的触感……

王羡如今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便觉得口生出一股子的燥来。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这样的燥从何而来,或许,是为着崔长陵,可再往深处追究,竟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了。

她有心躲开,却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贪恋这样的亲近。

贪恋……?

这念头一闪而过,王羡自己叫吓的不轻。

或许,她只是贪恋与崔长陵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刻而已。

从前不敢想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现下这个人,实实在在是属于她的了,两相悦,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那她可不可以……她可不可以拥有他更多一点点?

她觉得自己是贪心的,可又觉得这样的贪心并没有什么错。

于是她伸出手,慢慢的,那双手攀上了崔长陵的腰肢,环臂抱住了他。

崔长陵噙着笑,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的依赖和眷恋,她是羞涩的,就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惹人怜,可她又是那样的勇敢,她想要的,想做的,从来就不会瑟缩退步。

他那份调笑打趣的心思渐次放了下去,其实他也想要更多,可是怕吓坏了她,况且这地方也不对……

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崔长陵脸上的笑僵了下。

得,这法子倒蛮好使的。

原本怕她进了门害怕,眼下好了,她实打实的不会再怕了。

崔长陵松开怀里的人,霎时间落空的感觉其实不大好,他想了想,还是把王羡的手牵在手里,拉着她慢慢的靠近了摆放着元祁尸体的那张。

直到那白布重新引入王羡眼帘,她才猛然想起紧张来,被他攥着的那只手,指尖抖了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总之是在崔长陵的手心儿里挠了下。

崔长陵只觉得浑一震,惊诧的回望她:“干什么呢?”

“没……”她脱口而出的否认,让她意识到,方才的举动不大好。

王羡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头皮发麻的厉害:“还是要我揭开啊?”

崔长陵说是,显然丝毫没有为先前两个人之间的亲密而动摇这份儿心。

王羡听了他这样说,倒像是认了命一样。

她撒也撒了,耍无赖也耍了,他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她来做这件事,她想来,崔长陵不会坑她,要她做,是为她好,她认认真真的考虑起来,也能够明白,这层白布掀开了,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怕这样的事。

也许他想到了当初陈荃的有意刁难,毕竟那时候他也说过,不可能永远都能够这么及时的感到她边,替她遮风挡雨,化解这些难题。

她在廷尉府,还在陈荃手下当差,陈荃几次三番,有意无意的为难她,明里是忌惮王家和他,暗地里照旧我行我素,指望陈荃收手,大抵不可能,如果将来再遇上人命案子,难道她要恐惧一辈子吗?

王羡眼巴巴的望着他,目光渐次变得坚定起来,她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崔长陵没再拦着,顺着她的力道就松了手。

在拿细长的手指即将要接触到白布的一瞬间,王羡的手背上覆盖上了一只属于崔长陵的手。

“夫子?”从前几个月叫惯了,惊诧之余,王羡是脱口而出。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心下却记着,一定要把这个称呼给改掉才好。

实则王羡叫出口,自己也后悔了,她抿起唇来,再不提夫子二字,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那只手:“你反悔了啊?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定,你反悔了?”

这委实不像是崔长陵一贯做事的风格,哪里有临到了关头反悔的呢?他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既然是铁了心,那就一定会叫她做。

可是眼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生出些许的害怕,就怕他一时动了什么心思,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来。

这样子去揭开白布,已经是她所能够承受的最极限了……

然而崔长陵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反倒是收紧了握住:“我带着你做。”

王羡喜出望外,跟着就看见崔长陵那只有力的大掌,牵着她的手,不……他几乎是拿着她的手,去掀开那层白布,动作并不快,这有些折磨人,但她明白,这是有意为之,只有这样慢慢的,叫她亲眼看着,躺在这上的虽然是一具尸体,却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的威胁和伤害。

一直到元祁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透着灰白颜色,毫无生气的再次出现在王羡眼前时,她才惊觉,原来她真的做到了,在崔长陵的牵引下——

王羡整个人松了口气,却也几乎瘫软。

崔长陵半抱着把她稳住,扶着她站起,叫她大半的力气都倚在自己的上:“还好吗?”

那语气无不关切,王羡有些滞滞的点头:“其实真的做到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害怕,就是……就是难免有一些腿软,还是紧张过了头,好在有你在。”

她没有哭闹起来,也理智尚存,崔长陵放下心来,只是仍旧扶稳了她不敢松手,就怕她跌坐在地上:“所以你看,我先前就说了,你是来还他一个公道,替他找出真相的,他便是在天有灵,该感念你,而不是回头来害你。羡羡,往后遇上这样的事,也要这样想。”

王羡突然想起了许渡。

也许在这样的时刻,想起许渡,不合时宜,但崔长陵这样说的时候,她脑海中就闪过了许渡那张脸。

她没有见过许渡验尸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可是她知道,许渡是信鬼神之说的。

一个信鬼神之说的人,却仍旧做着这样的事,大概……

她略顿了顿,牵着他的衣袖:“许渡平验看尸,也是这样想,所以他才会问心无愧,从不惧怕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真的是他

要安抚王羡的绪,其实没有崔长陵想象中的那么难。

她是个自律的女郎,也很坚强,走出了这一步,之后的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顺利起来。

要叫她直视元祁的脸,她还是会有些犹豫,但犹豫再三,仍旧会做,崔长陵看在眼里,既心疼,又欣慰。

他选了这世上最好的一个,他一向自视甚高,便觉得,只有这样的王羡,才配得上他崔长陵。

这停尸房因为先前仵作刚刚重新验看过元祁的尸,所以还留下了没用完的水,其实也不多,栾子义和仵作离开的久了些,水造成了温吞的温度,但崔长陵伸手试过,这温度却刚刚好。

崔长陵吩咐了王羡去拧条湿帕子来,她倒也听话,在这停尸房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竟再没有一丝的怯意。

湿的帕子很快就递到了崔长陵手上来,王羡瞧着他作势要往元祁脸上贴,还是下意识先叫住了他。

崔长陵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的望过去:“怎么了?”

“我其实有些怕……”她唇角拉平了,抿紧了好半天,盯着崔长陵看,又低下头去看元祁那张脸,“不是怕他,是怕真相……”

崔长陵浅笑出声来,手上湿的帕子没有再往下落:“不然你出去等我?”

最想要让她做的事,她已经做到了,这会子不必强留她在停尸房里。

她怕真相,是既希望这个‘元祁’是假的,又希望他真的就是元祁,这样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态,再最初的时候,他心下也一时升起过,可很快被他忽略掉,他知道他总归要面对,无论那个真相是什么,他都要面对,且必须尽快的想出对策来解决眼前的困局。

然而她不必的。

只是王羡显然不愿,把小嘴一撇嘟囔了两句什么话,他一下子没听清楚,便又问了一回:“嘀咕什么呢?”

她清了一把嗓子,才把声儿又拔高了起来:“我出去做什么?你陪着我揭开这层白布,陪着我克服这样的恐惧,难道我就不敢陪着你来面对接下来的真相吗?”

她的脸上写满了骄傲,眼底也是。

崔长陵突然之间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曾经为她容色所惊艳,而她这双眼睛,明亮又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越发衬的她整个人熠熠生辉,那时候他就想过的,倘或这个人的眼中闪过狡黠,或是有一满是骄傲与得意,又该是何等的风姿。

今他便见到了——这样的王羡,令他为之倾倒,她的骄傲,她的坚定,都是为他。

崔长陵重新有了动作,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分明是这样紧张的时刻,他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

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边,叫他今后的子怎么放得开手?

手上的帕子是湿的,那种温度好像从他的指尖传到心口去,带给他感动。

王羡心里紧张的不得了,却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元祁’的那张脸。

崔长陵拿帕子在‘元祁’脸上细细的擦拭过一遍,动作算不上温柔,毕竟怕这是张假面,若是假面,这帕子得整个浸湿那层皮,才能叫那人皮面具从脸上剥离开来。

他做了有半展茶的工夫,王羡觉得那条帕子大约都没了温度,她想了想,脚下生了风,转了又去拧了条湿帕子来。

崔长陵面前多出一条帕子的时候,他一抬眼顺势看了王羡一回,伸手接过来,发现这一条比上一条帕子要更湿三分。

这丫头真是……

他失笑着摇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

这个元祁,恐怕是真的了。

昔年在河间府发现人皮面具的时候,这些工夫是夫子来做,可他也是站在旁边全程看着的,并没有多繁琐,一条湿帕子捂下去,那张人皮就会显出来,尤其是在死人的脸上,没了生气儿,更容易剥离开。

他在这儿捂了半天,这张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王羡又递过来的那条帕子,他只在元祁脸上捂了那么一下,就收了手。

“怎么不捂了?”王羡看着他收手,不由自主的去蹙眉,面色也渐次凝重。

他为什么收手,她不是心里没数的。

故而她又带着试探去问他:“这是张真脸,对吗?”

崔长陵毫不犹豫就点了头,那条帕子被他随手撂开扔到了一旁去,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这就是元祁。”

王羡说不出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的提心吊胆。

这人真正就是元祁,那是不是意味着,河南元氏果然参与其中。

襄阳城的这潭水,是不是更深更浑浊?

她猛然想到什么,竟上了手要去碰元祁的尸。

好在崔长陵眼明手快,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他绷着个脸,脸色实在难看:“有些事是不得不做,我不愿见你来还受欺负,只能bi)着你成长,但有些事,是你不能做的!”他咬重了话音,显得有些愤怒,“即便是在廷尉府,陈荃要你一同验尸,他都不敢bi)着你去碰尸体。这些事,是许渡干的,与你都无关。我虽不信鬼神之说,可于你而言,终究晦气,你敢碰?”

王羡讶然,怎么什么道理都是他说的呢?

她不是不知道晦气,可事实上,进了停尸房,就已经够晦气的了。

她从前听人家说女孩儿家阳气不足,更容易叫脏东西缠上,阿娘信佛,她听的就更多些,小的时候那些护符也没少戴,都是阿娘到寺庙里求了来,保她平安顺遂,更是保她避开邪祟的。

眼下她停尸房也进了,揭开尸上的白布也做了,她已经比这世上的贵女们做的都要多。

方才她只是想起元祁的手,所以才想去看一看,怎么好好地,崔长陵又说出这番话,而且看他这样子,是真的动了怒气的……

王羡干巴巴的吞口水:“我不是不知道晦气,只是想着停尸房也进来了,要沾晦气早就沾上了……”她越说,他脸色就越难看,吓的王羡也不敢继续说了,干脆把话锋一转,“要不然你看一看,他的手。”

第三百五十四章:乱套

第二百五十六章谋

宇文舒脸上的表渐渐苦涩了起来:“心思缜密,周全布局,他简直称得上运筹帷幄之中?”他嗤笑着反问,“可是令贞,他又想做什么?现如今四海安定,天下太平,难道说,王叔意凭借襄阳兵力,举兵造反?”

“举兵造反大概是不会的,而襄阳的驻军也不会听他的。狂沙文学网”庾子惠低垂着眼角,连掀一下眼皮都不曾有,“他虽是封地王,却无实权,辖不住襄阳官员,驻军如何会听他的?当年废王能勾结河东柳氏屯兵,为的是他乃先帝嫡长,广阳王可比不上。”

“是啊。”他突然提起了宇文郅,宇文舒也不恼,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造不了反,图什么呢?”

庾子惠至此才侧目去看他,眼神有些复杂古怪:“官家是问我,还是自问?”

宇文舒回望过来:“你说。”

他定了心神。

有些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知道,非要叫旁观者把什么都挑明了,才肯面对事实。

饶是天子,也不能免俗。

庾子惠无声长叹:“官家忘了,几个月前,吴郡顾家上折,把陆家给参了。官家其实没有再细查,直接就派了人去,圈的圈,贬的贬,怕廷尉府的人镇不住,特意还点了王晖之同行。”

宇文舒果然不吱声,收回目光来,也不再看他。

庾子惠瞧了一眼,这幅模样是叫他继续说下去了:“再想眼下的事呢?事关清河长公主和太原王氏——官家先前也说了,时至今,也仍没有放下心结,若能置秦王于死地,必不会手下留。官家会这样想,广阳王又会不会这样想呢?崔不问是个有本事的,早晚能查出真相,再说您细想想,打从出事到拿住实证,难道不是过分轻易?”

是,哪怕是崔长陵亲自过问的案子……他所说的出事,要从曹祁瑞的死说起的。

从曹家的案子到这次,都破的轻易,估计崔长陵自己也犯过嘀咕。

“等我知道了,这些人都是宇文训培养的,又是他授意掳了徐五去,万一昏聩……”宇文舒按了按太阳,“先拘了宇文训在府,再派人远赴凉州押解聪入京,借此事定了罪,轻则终生圈,重则处以极刑,我要解开这个心结,终于有了再正经不过的理由。”

庾子惠回了他一个是,斩钉截铁的:“可这就是广阳王想见的。”

宇文舒面色愈发凝重:“既做了昏聩事,便成了昏聩君主,他为王叔,只说我旁佞当道,才走到如今这不念手足,不怜子侄的地步,何况这侄子还算是皇后半个样子。届时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号召天下兵马,举兵攻入建康,掀翻了我,自然就轮到了他。”他掀了眼皮去看庾子惠,“我虽有嫡子,可形势已然如此,谁还敢不依附于他?便是你们,也无能为力。”

“不只是无能为力。”庾子惠苦笑,“我、荀况还有谢氏诸郎君,一个也跑不了。”

宇文舒心下一沉:“如今也只是他错算了一些细枝末节,露出行迹来,是吗?”

“是列祖列宗顾着官家。”庾子惠这话真不是奉承,他是真的这样想过。

如果不是上天眷顾,若非宇文舒是真命天子,得宇文氏祖宗庇佑,宇文扩这样的诡计,谁又能轻易察觉?

他隐藏的真是太好了……宇文舒初登帝位那两年,不是没安排人盯过襄阳,一直没有任何异动,渐渐地才撤回了人手,不再去留意襄阳的一举一动,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

宇文舒自己何尝不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的心痛。

“王叔他,和聪有往来吗?”

“还没查出来。”庾子惠眼皮跳了跳,他生忍住,“我觉得有,但又不太像,他们要是暗中达成了某种约定,这回广阳王何以这样坑秦王?”

“你去查吧。”宇文舒长舒一口气,“狼子野心,谁又容得下谁呢。宇文氏的郎君都这样,张开了口咬下去,连皮带叫你疼也疼死了。他能和聪和睦相处?他有了争夺帝位的心思,聪就也是个绊脚石,那是先帝的嫡子,将来真成了事,便是朝臣依附他,说是我膝下诸子尚年幼,担不起江山这幅重担,只要士族中有人站出来,提起远在凉州的秦王,一样轮不着他宇文扩。”

宇文聪不是个能让人彻底放心的,但他应该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二人若为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勾结在一起,也不是没可能。

宇文扩想在谋事的过程中,就置宇文聪于死地,而宇文聪又未必没想过,坐收渔利,待到事成,他也自有办法让宇文扩安然的死去,那时天下已在他手,他还怕谁寻他的错处与不是?只要能尽早离开凉州,回到建康来。

宇文舒眯了眯眼:“令贞,这些事,别给皇后知道了。”

庾子惠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子婴,于是抿唇:“谢泠自己有分寸,一向也是他最疼圣人,即便会告诉子婴,也会特意叮嘱她的。我怕的是……”

他犹犹豫豫,引得宇文舒侧目望来:“什么?”

“事僵在这里了,崔不问不会再拿着人到世子府去,也不会再找世子的麻烦,可广阳王会善罢甘休吗?”他眸色暗了暗,“清河下要知道了,只怕不依不饶,她是长辈,又事关朝政,她没法子到世子府质问什么,也不好到官家面前指手画脚,怕还是要到含章去寻圣人。”

提起清河长公主,宇文舒又是一阵的头疼:“长安和渐之近来都没什么差事,叫他们两个留心些,别让清河听了不该听的,襄阳那里,把你的人撤到暗中,不要一直盯着广阳王府不放,以免打草惊蛇,至于别的……还是得叫不问去啊,可贸然派他一个尚书令到襄阳,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总要惹王叔起疑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早有决断

这时辰正静谧,内四下没有人,西次间门上垂的有一面软帘,外头还罩了一层阮烟罗似的纱,庾子惠的视线落在宇文舒上,须臾又别开眼不再看。

他两个是坐在靠着西墙月窗下的罗汉上的,窗户也是支开了些,微微的留出一道缝儿,能透进风来,吹散一室花香。

庾子惠深吸一口,香气扑鼻:“其实不难的。”

宇文舒左臂下支着凭几,他此时像是松下了那口气,看起来淡然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不辨喜怒,连庾子惠都要细细揣摩一番。

他不动声色,摆弄着玉佩上坠的流苏穗子:“你还是这幅样子,什么都尽在你掌握之中。刚得了襄阳的信儿,你就已经筹谋周全,那之后,才见了崔不问的,对吧?”

换做旁人,只怕要垂首慌忙跪下去请罪了。

天子的话,听起来不咸不淡,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可其中厉害,为官多年的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庾子惠不觉得,他反倒耸了耸肩:“只是怕说了官家不高兴,所以特意没叫令君一同进宫。”

宇文舒倒吃惊好奇起来,停了手上动作回头来看他:“这是怕我恼了,你脸上挂不住,还是怕我计较他?”

“都有吧。”他玩笑似的丢出这样一句,果然见宇文舒略拢了眉心,“有时候觉得令君和我很像,但是他比我运气要好,没从那样动dàng)飘摇的岁月里走一遭。”

他的话也是点到即止,并不想叫宇文舒过多的去思考,他说这个,是什么样的用意。

分已经很难留住,再有什么过度的猜疑,那才更叫人难受也难堪。

庾子惠敛了心神不再提这些:“大概两年多之前,底下的人送了份名单到我手上,是襄阳及周边郡县大小官员贪污的名册,均查有实证,但所贪之数,也都算不上是巨贪。”

宇文舒霎时有些坐不住,他手臂分明就动了一下,倒像是要掀什么东西。

庾子惠眼皮一翻瞧见了,跟着就突突的跳了两下:“官家息怒。”

从去年不经意间同他发过一次脾气,宇文舒就很是克制自己了,在这些旧友面前,他尽量的不去想,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他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如此往复几次,才勉强平复了心绪:“两年多以前你得到名册,时隔两年,你未曾与我说起过一次,这次如果不是王叔出了岔子,你还不会提?”

庾子惠却顺着他,斩钉截铁的说是:“其实官家不是不知道,有些人是可用的。我之所以一直没提,也是为这个。人家说水至清则无鱼,就好比王家十一娘的事,当初听了谢泠跟我说起,我真是哭笑不得,王钊什么风风雨雨的没见过,怎么会听了孩子们说,就轻易松口了呢?可回过头来想,这才正说明,这道理是再正经没有的。”

宇文舒丢了个白眼睇过去:“合着贪污,倒成了他们的道理?”

“可他们在其位也谋其政,并不曾苛待治下百姓,反而算得上造福一方。官家,这么多年了,我办事,何时有过不知分寸的呢?”

这一句话,就算是把宇文舒给噎死了。

面前坐着的是庾子惠,他真是什么时候都太知晓分寸,从没有哪件事是他办砸了,或是算错了的……

宇文舒那口气突然就平顺了:“那你的意思,叫崔不问领旨去查贪污案,顺藤摸瓜的查到襄阳去?”

“大概是这意思吧,不过广阳王估计多心的很,毕竟疑心生暗鬼,他先做了亏心事,朝廷里凡有委派重臣外出办案的,他只怕都上心留意,只是令君此去,他既是封地王,两个人少不了打交道,能不能叫他消除疑心,就全靠令君的本事了。”

宇文舒不想笑:“合着还是把这麻烦丢给不问了?”

“令君睿智,智者多劳。”庾子惠说的毫不脸红,“但是这道密旨,官家又打算怎么给呢?”

“若然查实——”宇文舒把这四个字挂在了嘴边,又低声呢喃过一回,“就地处死,密不外宣。王叔的死后尊荣,我照样给他,他的爵位,一样让他儿子承袭,只要他肯伏诛。”

换言之,倘或广阳王不肯伏诛,同崔长陵起了争执或是反抗朝廷,那他一脉的富贵荣华,就都不用要了。

庾子惠细想了想,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也省得寒了宗室和朝臣的心,也不必为着广阳王的胡作非为而弄得人心不稳,吴郡也好,建康也罢,前前后后出的几件事,在外人眼里,都不会和襄阳王叔有任何关系了,陛下的江山,安安稳稳,从无动dàng)。

他长叹一声:“官家还是高恩。”

“不,这不是高恩。”宇文舒面无表,“我说过了,便是父皇在时,也为骨亲轻纵了聪,何况是我。”

也许到这一刻,庾子惠才彻底明白,为何他先前要提起先帝和宇文聪来。

他想把什么都做到最好——自大晋开国以来,历代君主中,百姓最为称颂,还是先帝,哪怕他有诸多算计,可在百姓眼里,再没有那位皇帝,比得上先帝英明神武。

人家说子必不及父,而宇文舒反其道行之,他事事要比先帝更好。

当年先帝要他娶博陵崔氏女为妻,那一句话,到底是成了宇文舒心头一辈子也拔不出来的刺。

庾子惠不知道怎么劝,时隔多年,那根刺只会越扎越深,简直成为执念,或许在宇文舒百年后,九泉下与先帝相见,他能坦坦dàng)dàng)的告诉先帝,即便我没有以崔氏女为妻,也一样叫这大晋江山更添锦绣之姿了。

“官家是不是,一早有了决断的?”他突然疑惑,是真的好奇,“不是没有疑心襄阳,只是不愿意相信,但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去想,今后要怎样安排。所以我今天进宫,只是更促成了官家做出如此决断,要就地处决广阳王,并非陛下一时气恼而做出的决定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错觉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五章:错觉第三百五十六章讨主意

见到温祈道那会儿,是他们二人刚一进了驿馆中,就发现温祈道坐在一楼堂中,面前一盏茶,茶盏上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沏了新茶上来,这是特意在等他们了。

崔长陵与王羡面面相觑,快步上了前:“夫子在等我们?”

温祈道点了点桌案,也不含糊:“等了有两盏茶了,从热茶到彻底凉透了,我一口也没吃。”

崔长陵一拧眉:“夫子?”

“你去提审了冯启功?”温祈道抬眼扫过去,面色平淡,眼底却隐隐带着不善。

王羡心说这是怎么了?她想着温祈道先前的态度和表现,觉得时至今日,他应当是不会插手朝廷的事,尤其是崔长陵经手的事,但他们从县衙回来,温祈道的却一改态度,好似对崔长陵今次的举动十分不满?

她挪动着脚步凑过去,却明显瞧见了崔长陵的衣袖处震动了下。

他在冲着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嘴插话。

王羡呼吸一顿,看来崔长陵是知道温祈道因何而不快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崔长陵对另外的人这样了解,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知道,温祈道生气了,甚至能够猜出来,温祈道在气什么。

她在心里劝自己,崔长陵毕竟从八岁就跟着温祈道一起生活,十二年的时间,是很难有人能够替代温祈道在崔长陵心中地位的,况且整整十二年,要彻底了解一个人,早就够了,她没什么好生气,更没什么好堵心的。

可是劝来劝去也不顶用。

她慢慢的会发现,她和崔长陵之间的交谈,很多时候,需要彼此的体谅,更需要的是他们二人对彼此无条件的信任。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年,又或者,像是崔长陵和温祈道这样,要经历漫长的十二载,师生之间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才能变成如今这样。

王羡吸了吸鼻子,尽量不叫自己发出声音,又往旁边儿退了小半步,眼巴巴的望着崔长陵的背影,还有那头叫崔长陵身形挡住了的,她看不见的温祈道。

温祈道心里有事儿,自然也没在意王羡的神色和打量,只是见崔长陵半天不应声,他嗤了一嗓子:“你到南漳这么多天了,今天突然去提审冯启功。35xs”

他就说这么一句而已,难听的话他不愿意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从小拿他当亲生的孩子看待的,孩子长大了,有主见了,自己做自己的主也过了七年,这天底下现在少有人能做崔长陵的主了。

崔长陵敬他重他,他却不能一味的倚老卖老,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况且原本也是担心崔长陵,既是有一颗善心和好心,那没必要咄咄逼人,出口伤人。

是以温祈道收了声,略顿了顿,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要插手管你什么,当年送你回博陵,我就说过,往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今日也不过是我恰好在南漳,就在这驿馆中。不问,你是怎么想的?在南漳停留了数日之后,把什么都撂开手不管不问,早几日甚至还有那份儿闲心到妙玉楼去——”

他这时候才拿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王羡,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王羡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大有一副要同他好好理论理论的样子。

温祈道也不是多爱同个小孩子较真儿,就赶在王羡开口之前,又添了几句:“诚然你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跑去寻欢作乐,可在外人眼中,终归就是这样的。今日一转脸到县衙去提人,你觉得,栾子义会不告知襄阳吗?”

“他如今告知襄阳,也已经无济于事。”

崔长陵深吸了口气,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告诉温祈道,但他这样关切,他只能坦言:“前阵子什么都不做,是在等京中庾子惠送消息来,今日到县衙去提审,是因学生想要的,庾子惠已经送到了南漳来。南漳的贪墨案本就不是最要紧的,陛下生平是最恨官员贪墨,可谋逆更甚。从学生到南漳的那天起,襄阳就已经被惊动了,栾子义现在再和襄阳通气儿,也没多大的用处。”

他说的笃定,成竹在胸的模样叫温祈道忍不住的蹙拢了眉心:“这么说来,你也从冯启功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了?”

崔长陵面色一沉:“没有,他给学生带来的,只有麻烦。”

温祈道藏在袖口下的手霎时捏紧了:“麻烦?”

如今在南漳,能讨个主意的,其实只有温祈道而已。

王羡机敏,却也只是个孩子,至少于崔长陵而言,现如今的王羡,还不足以与他商量这样的事情,从而拿个主意出来。

他看看温祈道,又扭脸儿去看了看王羡,到后来,定了心神,把心一横:“冯启功多年来贪墨,孝敬到襄阳去的银子,都是先经了襄阳别驾郑檀道的手,那之后,襄阳刺史萧佛之是如何得的银子,连冯启功也并不知情,只是在庾子惠送来的名册上,明确的记录着,这些年以来,萧佛之贪墨所得之数如何,一笔一笔的,十分详细,但是……”

他顿了声,没再说下去,是因为瞧见了温祈道铁青的脸色。闪舞

温祈道盯着面前的茶杯,眼看着热气腾腾往上窜:“但是庾子惠给你送来的名册上,却并没有郑檀道的名字,是吧?”

崔长陵悬着心立时就放回了肚子里了。

数年过去,夫子仍旧关心着朝堂,他虽云隐数年,可政局朝堂之变,一直都在夫子的眼里心上。

崔长陵说是:“郑度之当年做的事情,夫子是知道的,到如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先帝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而庾子惠不把郑檀道拉进来,摆明了是要还郑度之这份人情,也是不想牵扯出先帝给他的那样东西,免得麻烦无穷。”他说着深呼吸,再开口时,便是钝钝的,“学生有心再书信一封送回建康,想请陛下示下,但尚未拿定主意,夫子既然问起今日到县衙提审冯启功之事,学生也想同夫子讨个主意……”

第三百五十七章拿定主意

温祈道觉得,他真的有太多年不见崔长陵了。

记忆中的崔长陵,刚毅果敢,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也许是他出身太好,也许是他生来聪慧过人,跟在他身边时,一直到他十五岁之前,他都不知谨慎二字如何写。

那时候他没教过,崔长陵自己也没在意过,后来是他另一个心爱的学生出了事,在任上自缢身亡,崔长陵才慢慢有所改变,而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会教给他为官之道。

崔长陵不该中庸,却也不能一味的激进,这是他要求的,也是他希望崔长陵做到的。

可是当真正有那么一天,崔长陵在他面前表现出犹豫不决时,他竟恍若隔世。

这个孩子长大了,已经长大到,连自己的本心,都险些改变了。

世事多艰,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处处都透着风云诡谲,崔长陵这样的改变,他本该欣慰,此时心中却说不出的苦涩。

温祈道揉了揉鬓边,那指尖又正好压在了他鬓边生出的灰白色上:“不能再给京城去信了。”

他慢吞吞的开口,却带着坚定:“你今日提审冯启功,今日就要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在栾子义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冯启功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但他们总归要做最坏的打算——不问,元祈可以死,那郑檀道,就一样没必要活着。”

崔长陵眯起眼来:“郑檀道倒也未必跟着他们谋逆。”

“那才更危险。”温祈道咬重了话音,“元祈附逆成奸,与他们蛇鼠一窝,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下黑手都这样不留情,倘或郑檀道并未附逆,只是涉足贪墨案,你觉得他们会手下留情?”

他嗤了一声,这才端起面前小瓷杯,往嘴边送了送。

一口热茶下了肚,暖的不只是喉咙和肚子,还有那颗心。

温祈道垂下眼皮,再没有看崔长陵:“他能扯出萧佛之,而萧佛之是使持节刺史,兵权在握,广阳王若真要反,萧佛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宇文扩绝不会许他置身事外的。”

话音落地,茶盏也重被他搁置于案。

他抬起头来,叫不问:“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才想先揪出萧佛之。宇文扩这么多年来,隐忍至极,能屈能伸四个字,他做的再没那么好,比之陛下当年,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直接拿住他,大约很难,是吧?”

崔长陵也不否认,他原就是这样想的,夫子了解他,能一语中的,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他坦然承认:“萧佛之如果没问题,那所谓的襄阳王叔谋逆,大约就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栽赃,那之后,矛头便可直指凉州,但萧佛之若真以权谋私,出了问题,那襄阳,估计早就是广阳王的天下了。”

他尚没有自立为王,可控制了军政大权,又在早年间大肆敛财,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王羡也是至此才彻底明白,崔长陵为什么一定要从萧佛之下手。

她到底是眼界太窄了。

温祈道多年远离朝堂,尚且能看得这样透彻。

她深吸口气,不得不佩服,又唾弃鄙夷自己的目光短浅。

崔长陵虽然总说是她如今经历的少,但凡风雨见多了,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能敏锐的捕捉到问题的症候出在哪里,她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可她仍旧觉得,要成长,太难了,要一夜之间长成能在朝中与崔长陵比肩而立的人,更是难如登天。

那头温祈道听了崔长陵的话,有须臾的沉默:“那就查吧。”

崔长陵一愣:“郑檀道?”

“我会替你写一封信送回建康,交给子璋,叫他去找谢汲,把这里头的事儿说与谢汲知道。”温祈道缓缓站起身来,“你的心,要你去襄阳,查郑檀道,但你的脑子,却要你保持理智,细细的揣摩陛下用意。但是不问,陛下予你便宜之权,你总不能辜负了天恩浩荡。如果广阳王真的要谋逆呢?难道为了一个郑檀道,再去走弯路吗?”

他一面说,一面冲崔长陵摇头:“先前就卸了郑檀道的权,查他就能查出萧佛之,你再从别人身上下手,不知要七拐八绕到什么时候,你没那么多时间,陛下和朝廷,也没那么多的时间,所以去吧,好好查。”

他说完,是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梯的。

崔长陵始终仰着脖子,望着温祈道的背影,直到他推开房门进了屋中去,再也看不见。

“夫子……”王羡低声叫他,已从一旁踱步上来,小手攀上他的袖口,轻轻拉扯了一回。

崔长陵回头看她:“你瞧,七年过去,我还是要夫子替我操心的。”

她摇头说不是:“温夫子是胸怀天下,才会操心这件事情,你也不是没能力处置妥当,只是到了温夫子面前,气势就先弱下去三分。”她扬起嘴角来,难得的从眼中溢出宠溺二字来,“在温夫子面前,你也只是个孩子,就一如你看我这样,而你自己的心里,也是拿温夫子当最可以信赖倚仗的那个人,所以见了他,你会露怯,会表现出你的彷徨,会希望他能替你做个决定,哪怕你或许根本不需要,可你潜意识里这样希望着,温夫子他……”

王羡没说下去。

温祈道对崔长陵的宠爱,到今日她才看明白了。

以前总是听人说,温祈道如何疼爱他这个小弟子,今日真切见到了,她才知道,那是真正的大爱。

不管怎么样,这是朝廷的事,又涉及到一位王叔的谋逆案,温祈道最好的就是当不知情。

在南漳,他可以和崔长陵高谈阔论,也能够为崔长陵出谋划策,但他的这只手,绝不该伸到建康城去。

他说要给温子璋写信,要温子璋带着他的书信去见谢汲……

第三百四十六章:情急

第三百八十六章讲故事

镇子上的茶肆好像不常有人来,一进了门,掌柜小厮都是懒懒的。

崔长陵打发人去叫了人,那掌柜的一眼看来,崔长陵他几个锦衣华服的,他才来了精神,忙陪着笑上前来,迎着崔长陵他们往堂中去坐。

崔长陵抬眼看,二层的小楼,楼上果然是有雅间在的。

这也算是难得的,这种地方开的茶肆,还晓得楼上设雅间,真是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了。

他一摆手:“我们到楼上坐。”

掌柜的一愣,欸的应一声,招呼了楼里的小二来带贵客们上楼,又问了两声吃什么茶一类的。

崔长陵本来心思也不在吃茶上头,这地方的茶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敷衍了两句,打发了别叫人上来打扰,才迈开腿要上楼,只是刚迈出去一步,想了想不对劲儿,又退回来,扬声叫宪之。

顾盼默不作声,只挂着那一丝的盈盈浅笑,王羡已经从后头绕到了前面去,在崔长陵眼神的示意下,不不愿的先上了楼。

崔长陵跟在她后,丫头和小厮自然没叫上去,留在了底下看着,横竖银子是给足了掌柜的,过会子奉茶奉点心的事儿,便嘱咐了不叫这楼里的小二经这个手,只交给他带来的人拿上去也就是了。

顾盼是走在最后头的,大约上了半层楼梯时,她低声叫令君:“外头人都传说,太原王氏小郎君生来的好福气,自拜入令君门下,便得令君青睐有加,今一见,竟果真如此。”

前头崔长陵只回了她一声冷笑,连话都没有她说上一句。

顾盼也不当回事儿,等到上了楼,一转往拐角最深处的雅间步过去,这地方最安静,说话也最不怕给人听见了。

王羡是最先进雅间的,挑了个座位坐下去,乖巧的等着崔长陵往她边儿坐过去,又把警惕的目光投向顾盼。

顾盼进门的时候环顾了一番,其实同襄阳城中茶肆的摆设都差不多的规格,只是东西差了些而已。

她一直住在花想楼,楼里的雅间比这里不知精致了多少,她每天所见所用,无一不是上品。

说来也是呢,人家花了这么多的银子,耗费那么多的心血,培养了她们姊妹,为的不就是如今吗?

只可惜了,他们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崔长陵会到襄阳城,更没算到,她能从花想楼脱出来。

顾盼神色变了变,那种浅笑不见了踪影,在那一瞬间换上冷清和淡漠。

王羡扭脸儿去看崔长陵,又拿眼神示意他顾盼的神色不对。

崔长陵当然瞧见了,只是那样的神色看来仍旧无害,他在王羡旁坐过去:“现在这地方总能说正事儿了,顾盼,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份,又是如何知道我今会在北城门外出现的?”

顾盼并没有急着入座,就站在门口的方向,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崔长陵而已:“令君入襄阳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后来派了人盯着驿馆,所以令君的一举一动,我全都知道。”

崔长陵拧眉。

顾盼今岁看起来……她看起来也就十六七而已,比王羡也大不了几岁,可是说话做事不一样的老成。

如果换个人对他说,派了人跟踪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崔长陵恐怕会笑出声来,实在是太不自量力。

可这样的话从顾盼口中说出来……

他愣了愣。

反倒是王羡先接过话来:“你果然居心叵测,不然为什么特意派人盯着驿馆?”

“我不是居心叵测,我只是想为自己讨回个公道。”顾盼冷下嗓音,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清冷出尘,“这难道也有错吗?”

她高傲的昂起下巴来:“小郎君出门第极高,便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对吗?”

王羡叫她的话给噎住了。

是看不起吗?

她从没有看不起过任何人,她出虽然好,却也始终相信佛祖所说众生平等,她也不过比那些穷苦人家上辈子多积了些功德,这辈子投胎转生,落了个好人家罢了。

她好像无意之中的针对,把人给伤到了。

顾盼究竟有没有恶意,如今还说不准,可她表现的也太没有教养了,恶言中伤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

王羡话在舌尖儿上打了几个转,几乎就要说出口了。

只是顾盼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盼话音落下去,便再没有看王羡,反倒将目光投向了崔长陵:“令君只怕也觉得,我出粗鄙,本不配在令君与小郎君面前回话,今次这般,实在是够迁就我——”

她拖长了音,又稍一侧,盈盈施礼:“我与令君和小郎君讲个故事吧。”

崔长陵挑眉看她,犹豫了须臾:“你讲吧。”

王羡本来心中升起愧疚感,可见崔长陵对顾盼这样百依百顺,她说什么他都应,不免怒从中来:“夫子!”

她是咬着牙叫他的,崔长陵大概知道她在恼什么,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本来咱们出门闲逛也是散心,既然顾小娘子有兴致讲个故事给咱们听,你就静下心来,也且听一听,这是个何等冤屈的故事,叫顾小娘子敢派人跟踪当朝尚书令,又当街跪拦我的去路,嗯?”

他话到后来带着一阵风拂面而来,王羡下意识打了个颤,却并不怕他。

至于顾盼嘛……

她站的稍远些,加上真是见得多了,自然也无妨,只是哼笑出声来:“令君用不着吓唬我,在楼里头,比令君脾气古怪千万的,我见的也多了,这么些年服侍了那么多人,什么样的我没见过。”

她好似不知羞耻为何物,说这番话一点儿不知道脸红,反倒是王羡听不下去,低下头去掩唇躲了躲。

顾盼越看王家的这位小郎君越觉得奇怪,可是看了半天又看不出个所以然,偏那头崔长陵还又沉声催了她一回,她索收回目光不再打量,定了定心神。

“故事,要从八年前说起——”

顾盼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宛转悠扬,她尾音一拉,便如黄莺鸣唱,是说不出的舒服。

第三百八十七章她卖了我们

“哦是了,忘了同令君讲,我今岁十六。”她悠扬的声音顿一顿,补了这么一句,见崔长陵点了点头,才自顾自的又说起来,“八年前我家中遭了难,父兄叔伯都出了事,不在了,我们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一下子便没了倚仗。我阿娘那时抱着我们姊妹哭,成的哭,可是没有人能帮她,也没有人能救她……”

顾盼说到伤心处,却并没有落泪,神色仍旧淡漠。

王羡看来皱眉:“你好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是吗?”她挑眉反问,“那可能真的过去太久,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伤心该是什么样的了,仿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

王羡闭上嘴,目不转睛的打量她。

她好像很坚强,又似乎格外柔弱。

这些话她听来便觉得很难过,一夜之间,突遭变故,已经懂事的顾盼,是怎么承受了这一切的,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王羡深吸了口气,垂放在腿上的手暗自握成了拳。

顾盼倒是追问了王羡两句:“我方才问小郎君,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这样出的人,其实小郎君,我本生于富贵人家,也是爷娘的手中宝,掌上,谁又甘为人下人,沦落成他人玩物呢?”

她哂笑着,却并不是冲着王羡去,仔细瞧来,倒像是自嘲。

王羡小声的说了声抱歉,顾盼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有些意外:“小郎君真是涉世未深,似我们这样的人,有多少年都没听见有人同我们说过一句对不住了。不管我们是对还是错,都不配发脾气,更当不起贵人一声对不住。”

王羡喉咙一时发紧,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

崔长陵一直都没说话,却再她不停地与王羡对话时,拧着眉开了口:“你的故事,只有一个开头吗?”

顾盼的笑一僵,敛了心神,才想起她的故事并没有讲完似的,蹲又一礼:“我家中有个长姊,比我们要大上许多,那时早已婚配家人,且嫁的很不错。原本出嫁的女儿,家中根本就不敢指望她,是以从出事之后,我阿娘便没有给她写过信,后来是阿姊修了家书回家,说听闻家中遭逢变故,可怜年幼的妹妹们无所倚仗,阿娘要照顾我们这些孩子,手头又紧,不如将我们送到她那里,她代为抚养,定不会亏待了我们。”

她一面说着,又深吸了口气:“阿娘终于不哭了,她觉得阿姊是天底下最有良心的人,在那种时候,还晓得要帮衬家里头。可我不愿意去的——”

“你和你的长姊并不亲近,对吗?”崔长陵沉着的问她。

顾盼果然点头:“她大我们太多了,又是长女,从小我们姊妹一处厮混胡闹时,她都懒得理我们的。”

崔长陵心中隐有怪异闪过,却一时捕捉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便只好哦了一声:“但你最后还是带着妹妹们投奔了你的长姊吧?”

“不然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那时候只有八岁而已。”顾盼的手指是纤长的,一双手又白白净净,是不曾吃过苦的一双手。

她抬了手,在眼角抹了一把,却干巴巴的,没有半点儿湿润的意思。

然后自己低下了头,又嘲讽自己何其可笑。

八年过去了,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阿娘连我们上路的盘缠都准备不出来,我带着六个妹妹,最小的一个,不过两岁,连路都走不稳当。阿娘看我们那样实在没法子上路,便给她去了封信,希望她能派人去接我们。”

顾盼顿了顿,一时间沉默下去没开口。

王羡咦了一声:“再然后呢?她不肯吗?”

“我倒希望她不肯。”顾盼的眼中闪过恨意,“阿娘的那封信如泥牛入海,一个多月都没等到回信,阿娘以为她后悔了,不愿意抚养我们七个女孩儿,怕她觉得我们是累赘,便又去了好几封信,到后来简直成了哀求的语气,说哪怕是只把小的几个接走,把我留下也不妨事儿,我八岁了,也能自己学着做些什么,养活自己,帮衬阿娘。”

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八岁以前没吃过苦,子过得还很不错,那时的顾盼……

“你那时候很难过吧?觉得你阿娘偏心妹妹……”

“不,我从没有那样想过。”顾盼小脸儿上写满了回忆,又带着不可说的温暖,“阿娘很疼我,我知道,她只是没办法了而已。大约过了三个月,阿姊终于回了信,说她夫主家中出了些小事儿,她一时腾不出手来管我们的事,那会子事处置完了,她即刻便会派人上路来接我们,又宽慰阿娘,便是再多两个我,也是抚养得了的,还跟阿娘讲,往后每个月会派人给阿娘送十两银子回家,家里父兄叔伯虽然不在了,可好在我们的老宅子保全了下来,十两银子也足够阿娘用的了。”

王羡哦了一声,仿佛松了口气:“这么说来,你长姊是个不错的女郎。”

可她却忽略了,如果真的不错,她又是如何流落到了花想楼去的呢?

崔长陵压了王羡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果然在顾盼的眼中看见了狠,而她那张脸,几近狰狞。

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口发疼:“你的那些妹妹们,现在跟你一起住在花想楼吗?”

顾盼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令君不愧是令君,博陵鬼才之名,名副其实。不过她们大多已经不住在花想楼了。”

王羡彻底呆住了:“怎么会……”

照说来顾盼那个阿姊,每个月能给她阿娘送去十两银子,又这样大气的接了七个妹妹到夫主家中去代为抚养,那家人,也许比不上他们这样的士族高门,可绝对是不会缺了银子使的,总不见得,是她把亲妹妹,卖到了那样的地方……

“小郎君仿佛很吃惊?”顾盼歪着头看她,“两年,仅仅两年而已,我从没有住在她家中,她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大宅子,把我和妹妹们安置在里面,请了最好的女夫子,教我们读书认字,琴棋书画,还有——怎么样取悦一个男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过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别替他做决定

这便是气极之时说的混账话了。

谢泠听过就只能忘掉。

一锅端?一锅端掉谁?

广阳王跟河东柳氏的那些余党没什么,可秦王呢?

太后如今上了年纪,当年杀废王郅,她就大病了一场,养了有大半年,才稍有起色。

人心都是这样的。

孩子们做了错事,惩罚少不了要有,放在宇文氏的郎君上,那就是生死一瞬间而已的事儿。

错了,要罚,废王郅动的是谋逆夺位的心,该杀,可太后还是心疼的,那是自己上掉下来的一块,不求是明理,但怎么可能不痛。

如今换做秦王,那是一样的道理。

更何况昔年是夫子,便是不论君臣,太后也该以先帝为先、先帝为重,亲生的儿子也只能往后放。

现如今是兄弟,真正的手心手背都是,损了哪一个,最痛苦的都是太后。

“三兄脾气发完了,牢也发过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谢汲觑他,冷哼一声:“倒是许他们做了!”

他近些年来脾气越发大,谢泠也不跟他计较:“这不是还没查清楚吗?崔不问写信回来,也只是防着出事,不至于来京中毫无防备,又不是就拿死了是他们勾搭成了,要真拿着了实证,还写这封信做什么?六百里加急的奏本,要不了几天就到我手上了。”

谢汲至此才稍稍冷静下来,可面色仍旧难看的不得了。

他看着那副毁掉的话,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一只手胎气遮住了眼,好半天才叹气:“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们早就该死心了。”

“那个位置”谢泠也唉声叹气的,“谁能做到真正死心。如今想来,也只有去了的,才是真正的死了心,还活着的,哪怕是苟活着,也只怕没有一,不等着有朝一,登高台,享八方朝拜的滋味。”

“也已经是儿女双全的……”

话没说完,谢汲自己收了声。

宇文聪,他如果想反,那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眼中闪过不敢置信,他拿开手,看向谢泠。

谢泠苦着一张脸点头:“来的路上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反。其实当年,先帝一句‘无诏不得返京’,他所有的前路就都已经断送了。他要反,将来史书工笔,只有诛伐。更何况,当年他不成,难道在陛下稳坐高台数年后,反而成了?”

他又自顾自的摇头:“多半是成不了的。可你想一想,若换做你,译儿三岁,就被人接走,从此骨分离,你甘心吗?你会顺服吗?”

说到底,其实也是陛下把人,bi)到了今天这一步的。

野心勃勃本就是有底子的,再一步步的相bi),到最后,仍旧是同室cāo)戈的局面。

“他希望我进宫面圣。”

“我知道。”

“但如果二兄知道……”

“不告诉二兄就是了。”

谢汲腾地站起:“又瞒着二兄?”

谢泠尴尬的抚摸着自己的鼻尖:“不是说故意瞒他,但二兄他习惯了先自行筹谋,我总说这样不好,大兄也说过,可他早就改不了了。在这件事上,我和崔不问的想法是一致的。”

“其实我反而……”谢汲深吸口气,“我怕陛下盛怒,而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你我都难以预料。”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断不是吗?”谢泠定睛看他,眼中全是坚定,“三兄你可别犯糊涂,当年叫兄弟阋墙,争位夺嫡,如今这可是某你造反,篡权夺位,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昔年我们可以先行筹谋,待事成,再告陛下知晓,陛下权衡之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未准还会感念我们周全。如今他君临天下已有数年,早就习惯了圣心独裁,有些决定,替他做了,他不计较,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可有些决定,谁都不能替他做。”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搭在了谢汲的肩膀上,又上了力道,按了一把:“三兄早年追随陛下最早,谢家的从龙之功,是从你上来的,你比我们都更加清楚陛下心才对。陛下若盛怒,你可以从旁劝,甚至你可以去惊动圣人,叫圣人劝他,但先知会二兄,是万万不能的。”

谢汲被他说动了。

他那口气长舒出来:“你跟我一起进宫吗?”

谢泠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他三兄一个人进宫最稳妥,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又莫名觉得,崔长陵此举是最为正确的,而崔长陵既然选择了把这件事托付给三兄,且庾子惠虽心有不满却也承认了如此最好,那这件事,便不必他再来插手,或许兄弟两个一起进宫面圣,反而不好。

于是他摇头说不去了:“不过你见着陛下,回起话来,也和软些,最好是进去前就嘱咐内侍一声,要见着形不对,快去含章请圣人,再不然你先见一见庆俞,交代给他最合适不过,总归可别说什么……”

“你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叮嘱呢?”他说了一大车的话,半天没叮嘱玩,于是谢汲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后头的话,须臾又觉得无奈。

家里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cāo)心最多的,最唠唠叨叨的,反倒成了谢泠。

他拍了拍谢泠肩头,再没看那封信,提了步子出书房,吩咐人备下牛车,一路往宫门方向而去了不提。

可是谢泠从他小书房出来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谢瀛。

他吓了一跳,眼睛飞快的眨巴几下:“大兄怎么在这儿?”

谢瀛面无表的看他:“我听底下人说令贞来去匆匆,脸色也不大好,你见过了令贞,又急匆匆的往三郎书房来,就想着过来看看。四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下,见过了令贞,听了崔不问信中几句话,就撺掇着三郎自己进宫去了?”

这是……埋怨他?

谢泠眉心往一处拢了拢:“大兄觉得,这该细细的商量,再进宫面圣?”

“你不用这么跟我说话,我不是说事不要紧。”谢瀛轻咳了声,“但你说二郎的那些,我也不是没听见。”

第二百八十五章自欺欺人

谢泠一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是要编排二兄……”

“行了。”谢瀛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你不是编排他,也知道你说的在理,只是这些话,往后少说,要是给二郎听到了什么,你叫他怎么想?”

这么些年,谢潜为谢家做的,他们兄弟有目共睹。

早年间到如今……虽说如今陛下御极后,谢家再也没有必要步步为营,可有些事成了习惯,而且阿耶当年也说过,人前不论如何显贵,永远别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更不许忘了伴君如伴虎。

陛下子是不错,也重圣人,可说到底,高台上一走这些年,这天下再没有人能辖的住他,他又能容忍多少无理取闹,包容多少胡作非为呢?

谢泠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识到,大兄说的不错。

那些话是在理的,二兄好些时候过于谨慎小心,可二兄的所作所为,也都有他的道理。

是以这样的话不能说,兄弟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往往才最伤人。

他犹记得,昔年二兄也曾这样子说过三兄……

彼时看似放下了心结,可只有等到经年过去,回过头来,才会发现,那道伤痕其实一直都在。

谢泠终于正了神色,朝着谢瀛拜下一礼:“大兄的教诲我记下了,这样的话,以后绝不会再说的。”

他肯受教,如今都成家了,还能听诸兄劝导教诲,谢瀛是满意的。

眼中欣慰闪过,在他抱成拳的手上握了一把,其余的话便一概没有再说,反下了垂带踏跺,一路走远了不提。

……

却说那头谢汲进了宫中去,果然外是庆俞来迎他。

他倒也不吃惊,撩了官袍下摆,在大前的空地站住脚,就不再动了。

庆俞见她不动,心生狐疑,又往前迈过去两步:“您这是?”

谢汲抬手压在鬓边,按了按太阳。

原本他倒觉得,四郎那样的叮嘱简直是滑稽可笑的。

能出多大的事呢?还要提前交代了庆俞,但凡见陛下要动怒,快去含章请圣人。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到了大前,他反而心生退缩之意了。

在府中见到崔长陵的信,他都气成了那样子,更何况是……陛下呢?

陛下和宇文聪兄弟之间,那已经不知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怨恨,如今闹成这样,宇文聪还敢和宇文扩搅和在一起,妄图霍乱江山,陛下岂能容他?

眼下没拿到实证,又见不着人,真发起脾气来,谁拦得住呢。

于是谢汲斜着眼风扫过庆俞一回,又深吸口气:“过会儿我与陛下回两件事儿,你在旁边服侍,警醒些,倘或陛下龙颜震怒,你悄没声的到含章,去请圣人来规劝,记住了吗?”

他并不是趾高气昂的吩咐庆俞,他也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庆俞是个很本分的奴才,而他,也永远会做一个很本分的臣下。

庆俞果然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您可别吓唬奴才,这好端端的,怎么……”

他话没说完,谢汲摆手止住了他将要问出口的后话:“横竖过会儿我回陛下,你也在旁边儿听着,这会子不必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只是烦请内臣上上心,倘或劝不住陛下,一定要记得到含章去请圣人。”

庆俞面露为难神色。

这大上……圣人再如何得陛下重,也不是能踏足的……

他吞了口口水:“可这昭阳,圣人她……”

谢汲哎了一声,也是长吁短叹的:“我知道不合规矩,但总不能再去惊动太后,话我是这样说的,过会儿你自己瞧着办也成。”

他说完,不再理会庆俞,迈开了步子朝着大走过去。

庆俞盯着他背影瞧,心说这位谢三郎君,经年过去,脾可一点儿也没大变。

话全让他说了,为难的事儿,全是底下奴才为难……

可他又见谢汲神色是那样严肃认真的,便一时也悬起心来,丝毫不敢怠慢,忙提了步子跟了上去。

进门时,宇文舒端坐在宝座上,后是一副十二扇的镶红白珊瑚的屏风。

谢汲行过大礼,站起来,瞧过去,见他手上拿了个奏折。

宇文舒头都没抬:“这时辰进宫来回话,我可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从前你倒常来,后来诸事顺遂,你也不常来了。”

谢汲原本该噙着笑半开玩笑把这话带过去的,但他今实在是笑不出来。

刚站直,就又躬拜了一礼:“臣接到了崔不问自南漳来信。”

宇文舒眉心一跳,奏折便撂开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下,也瞧见了谢汲拜礼的模样。

“不问他……”宇文舒话音一顿,“你先起说话。”

谢汲再一次站直了,抬眼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接着便又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仔细瞧,便正是崔长陵从南漳县送回来的那封信。

信封是拆开过了的,谢汲也没再封上。

他两只手拿着那信封,往上递了递。

庆俞立时会意,迈步下来接上去,送到了宇文舒的手中。

谢汲并不敢叫他静默的把信看完,于是在宇文舒拆信的时候,他便又开了口:“信中所说,是他想叫臣代他进宫回官家的,信原是客栈的人飞鸽送回京中,先送到了令贞手中,令贞看过,带着信到了我们府上交给了四郎,才又转到臣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口气,呼吸一窒。

因为宇文舒的表已然大变。

他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神色便是昔年谢拂遇袭时,他震怒,他无措,他心疼不已,可他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

谢汲心道不好,便忙开口劝:“官家也不必太动肝火,崔不问如今还在南漳,已经派了人到襄阳城去通知客栈的人,把这件事好好的查个清楚。臣与四郎商量过,令贞先前也说了,他这封信送回来,也只是以防万一,并不是真的就……”

“你这是在劝我,还是自欺欺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年岁

第一百六十七章鬼鬼祟祟的许渡

她之所以话音还顿了一回,一来是心虚,二来是许渡眼神古怪的瞥了她一眼。狂沙文学网

许渡这个人格其实好的,温吞,说话都不会很大声儿。

当初因有了郑懋的前车之鉴,她深觉她对什么都是糊里糊涂,这样委实不好,是以在她发觉许渡与众人皆不大相同的时候,当晚回家她就去问过崔长陵,这个许渡是个什么样的出,又会不会像郑懋那样,城府颇深的。

从崔长陵口中得知的,是许渡出庶族,他父兄经商,家底殷实的很,只是毕竟从了商,再有银子,地位也提不上去就是了,便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

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家处上京颇为尴尬,所以教养出许渡这样格温吞的郎君来。

王羡倒是喜欢他这份儿品的,这廷尉府中太多的人浑戾气,叫她觉得浑不舒服,似许渡这样的便很好。

不过眼下嘛……

她尴尬的笑:“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王羡拖着尾音就转了调,又愁眉苦脸起来,“我好好一个士族郎君,就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干,混吃混喝,也是富贵滔天的,现在说叫我去验尸……许渡,你总是跟些死人打交道,心里就不膈应吗?”

“死人是会说话的。”许渡从房中出来,顺手又带上门,冷不丁的丢出这么一句,却始终是淡淡的口气。

王羡吓了一跳,登时退两步,差点儿没蹦起来:“什么?”

她声音厉,实则是叫许渡吓的。

许渡拍了拍她:“看把你吓的吧。尸体能告诉我很多东西,没什么膈应的。”

王羡倒觉得奇了怪了,许渡家里头有钱,他又不是活不下去,非要以此为生来活命的,总不至于还有人天生就跟尸体打交道吧?

她斜了一眼,看看许渡的那只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许渡生的白白净净很清秀,连手也是,又细又长的,连她一个女郎见了都羡慕的那种好看。

可是现在她觉得,许渡的这一双手,还不知道碰过多少死人,她只想躲远点儿。

许渡冷眼看着她往后挪了好几步:“不是说一回生二回熟?你躲什么呢?”

她笑在脸上僵了僵。

一回生二回熟那是说给许渡听的,要是有的选,她根本就不会靠近停尸房半步!

说来奇怪,廷尉府好好地,为什么会有个停尸房?

她先前根本就不知道,而郑懋可能也是觉得多少晦气,就没带她往停尸房那边儿逛过,要不是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她至今都不知道。

她如此想来,就欸了一嗓子叫许渡:“廷尉府里为什么还有停尸的地方啊?”

“这没什么稀奇的,似今次出的这样的案子,不就用的着?既是用的着的,就应该有。”他一面说着,上了手又轻推了王羡一把,“我手上缺了点儿东西,得出去一趟,你回你自己那儿,他们请了尸体回来,会送到停尸房,我回来了去找你,再带你过去。”

横竖也是躲不过这一劫,王羡倒不是说有多坦dàng),能够直面此事,可她从进了廷尉府那天起,就知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不管遇上什么,她都得咬着牙硬着头皮撑过去,才不算辜负了崔长陵近来对她的用心和照拂。

许渡这会儿说要出去一趟,她想起陈荃那张脸,眉头一拧,干脆拽住他:“你要上哪儿去?这么大的事儿,大人都要紧着到中郎将家里去,你可别迁延耽搁,回头倒连累我跟你一块儿挨骂。”

许渡拨开她的手说不至于:“大人问起来,我来跟他说,连累不上你。”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根本没打算多理会王羡半个字。

王羡左脚略一抬,又重重的踩在了地砖上。

前头几天都没觉得,今儿怎么看许渡这样鬼鬼祟祟的,他在搞什么鬼?

……

许渡一来一去,倒并没有耽搁多少工夫,至少他回来的时候,去中郎将府上请尸体的那几个,也才刚刚回府衙不久。

王羡并不敢真的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许渡,这廷尉府风向不对,一边儿倒的往陈荃那头吹,底下人个个忙里忙外,她这个廷尉平倒没事儿人一样,躲在自己的小院儿里装清闲,回头要叫谁把她告的陈荃那儿……她可不想给自己惹这个麻烦,是以她一直站在大堂和后堂相连接着的甬道上来回的踱步,是在等着许渡回来。

许渡打外面儿进来,手上果然提了一包什么东西。

王羡撇着嘴迎上去:“你拿的这是什么?”

他丢个白眼翻她一回:“验尸要用的,想学这个?”

她立时打了个哆嗦。

谁要学这个!也只有许渡是个怪胎,好好地富贵郎君不做,偏干这个一样!

她简直退避三舍,连连躲开,又朝着西南方向努嘴:“已经请回来了,跟你前后脚进的门。”

许渡眼角抽着跳了两下:“你跟他进一个门?”

死人进的是鬼门,如何与大活人前后脚的进一个门。

王羡说的时候没太留神,顺嘴就说出来的,但她估摸着,许渡时常跟死人打交道,听崔长陵说过那么一嘴,许渡这个人,便是建康周遭的这些个县镇有了难办的人命案,他都十分乐得一头扎过去,替人家去验尸……他常见这些,大概就更忌讳。

她抖了回肩头,对于许渡这句听来很不客气的话,竟难得的没有反驳回去,只是又平心静气的催了一声:“你东西也买完了,总该办正事儿了吧?不然大人回来了,我真没法子交代啊。”

许渡抿紧了唇角不言声,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小包,又在王羡看不见的地方掐着指头算了会儿什么,才慢吞吞的往西南方向迈开了步子。

王羡跟在他后头走,实际上她官品高出许渡好些,没道理她缩在后面,但想想等会儿要见到的场面,她实在是不想往前凑,不过……

两个人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她觉得许渡走的未免也太慢了,倒像是刻意为之,不然二十出头的郎君,大步迈开也不至于才走出这么点儿距离啊。

王羡咳了一声:“许渡,你怎么走这么慢?”

第一百六十八章等来的是谁

许渡也不回头,瓮声瓮气的问她:“你很急着见曹二郎君的尸体?”

得,又叫他一句话反噎了回来。

合着许渡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也是了,许渡呢大概是有真本事在的人,加上他出怪一般的,又耽搁不了陈荃什么,陈荃从来也不会跟他为难,加上他子不错,出手又阔绰,廷尉府里就吃得开,他有什么好急的呢?反正即便是误了事,也轮不到他挨骂。

王羡咬咬牙:“这可是人命案。”

许渡心说我知道,走的却仍是慢吞吞。

王羡要不为着是头一遭干这样的事,心里太没底气,说穿了还有些害怕,早就一个人跑过去了,还会等着许渡这么慢悠悠散步似的?

可是没办法,连陈荃都说了,是叫许渡带着她,指点着她,她还能逞哪门子的威风?

两个人大约又走出去有一半儿远吧,王羡听见了后一阵风动,是谁小跑着过来,脚步又踩得重。

她略怔了下就回头看,等人跑近了,她才看清那张脸,是在大门口当值的李原。

她背着手索站住脚,因见他慌慌张张的,便沉声问:“又怎么了?”

李原缓了口气:“令君来了,说话就进大堂,大人快去吧。”

崔长陵?

王羡眼睛飞快的眨了几下,又长又翘的睫毛小扇子似的闪动着。

崔长陵怎么这时候来廷尉府了?

她有些走神,还是许渡推了她一下:“大人不在,如今廷尉府里你官阶最高,令君过来,你还不赶紧去?”

“但是曹二郎君他……”王羡咬了下牙,有些摇摆不定,“大人临走前交代了,等回来了要问我话的。”

许渡忍不住要扶额:“令君这时候过来,没准就是为了中郎将家的这桩案子,便是大人在,也不敢怠慢,你赶紧去吧,后头的事儿我自己来,你见完了令君再来找我,我仔细说给你不就行了?还能叫你在大人面前回不上话似的,再说了,就算回不上也是事出有因,大人来……”

他差点脱口而出,却猛地收住了声。

眼前这个有些傻乎乎的,估计到这会儿都没醒过味儿,她自有崔长陵这位尚书令来提点,他可不想背地里枉议廷尉卿,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枉议……

王羡犹豫再三,到底还是一跺脚,朝着大堂的方向迈开了腿,留下许渡一个人站在那儿,盯着她背影又看了好几眼,才无奈的摇着头,往停尸房去了不提。

她见着崔长陵时,崔长陵的脸色不是很好,她便觉得,许渡的话也许没说错,崔长陵是知道了这案子,也是为这案子而来的。

既是为公务到廷尉府,到底不比在家中私下相处。

王羡端端正正的同他见过官礼,直起了来一本正经的又回话:“我们大人出去了不在府衙中,令君这时辰来,是寻我们大人的吗?”

“度支中郎将家的人命案子,这满建康城没有不知道的了。”崔长陵挑眉看她,眼底却柔和了一片,“陈荃去中郎将府了?”

她说是:“早前得了信,交办下来差事,就紧着往曹府去了,估摸着过会儿也该回来了……”

王羡顿了顿,低头又算了算时辰,哦了声:“大人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却足够陈荃听完曹问修说清原委的,再算是廷尉府与曹府之间来回的路程,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郑懋呢?”

“早上大人交了别的差事给他,说是出城去了,也不在。”王羡面上闪过尴尬,还有些局促,“目下便只有我……下官在了。”

若放在平里,崔长陵一定笑着打趣她,如今做了官儿是不一样,官场上见了面,都知道以下官自称,而不是那样没礼数的你啊我啊的。

只是今——

崔长陵眼皮都没多动一下:“陈荃交办给你什么差事了?”

王羡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回了家私下里,怎么告状诉苦喊委屈都成,但在廷尉府的大堂上是不成的。

廷尉府的人都知道,陈荃不待见她,而她呢,也未必就真服了陈荃。

进来那天多少人来给她撑腰撑面子不说,之后这么些天了,崔长陵这个尚书令成天来接她回家,只有她和崔长陵二人知道,这本是为了防郗衍之的,可是落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防陈荃的吗?

他们连场面上的工夫都懒得做了,王羡又怎么可能打心眼里服气陈荃。

是以她现在无论怎么回这个话,叫人听来都像是在告状,仗着同崔长陵关系匪浅,公然的告她上官的状,且陈荃交办的事,原就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嗯?”崔长陵见她一直不说,沉了沉声,“想什么呢?”

“倒……倒也没什么,就是曹二郎君的尸体请回了廷尉府来,我们大人吩咐了,叫下官跟着许大人一块儿验看,等他回来,好细细的回了他,也省了他麻烦一趟的,毕竟案要紧,时间是一刻也耽搁不起。”她又糊弄不过去,只好越发和软的说,哪怕是外人听了,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

果然崔长陵脸色越发沉下去:“也没什么?”

王羡分明听见他冷笑了一声,却不知道他是冲着谁去。

崔长陵应该不会为这个跟她置气,陈荃交代下来了,她能怎么办,一味的推脱不听吗?在人家手底下当差,这总不能不听吧。

他二人正说话的工夫,陈荃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大堂来。

他大约是在府衙门口就已经知道了崔长陵在,是以进了门,脸上丝毫不见惊讶,反倒坦然的见过礼:“在门口就听说令君来了,下官便知,中郎将家的案子,到底是闹开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认真

第一百八十四章深不可测

见到曹李氏的时候,王羡着实的惊艳了一回。狂沙文学网

她见过很多士族人家的女郎小娘子,也见过高门内的端良嫡妻,只是素所见,这些人无不是锦衣华服,缓髻倾鬓,轻点妆容,花钿成饰。

曹祁瑞新丧,曹李氏便只得一缟素,连妆面头饰也一应没有,再简单不过的挽了个髻而已,乍一看之下,只能说是并非蓬头垢面,足以见客。

可仔细看时,她鬓边别着一朵白芙蓉,以花为缀,又叫人挑不出理儿来,偏又衬的她那张本就不俗的脸,越发的超尘脱俗,竟生出几分世外仙女的姿态。

这夜色浓重,曹府烛火通明却光线幽暗,曹李氏站在檐下,旁侍女与她耳语几句,才见她莲步轻移,缓缓而来。

她姿摇曳,合着夜风,带的及地长裙踏出波浪。

王羡瞧得分明,她一递一步,朦胧间露出的绣鞋鞋头,缀着明珠两颗,虽是一晃而过,却足可见圆润饱满,是极佳上品。

许渡仍就站在她边,显然看见了那两颗珠,低声与她说:“看起来,陇西李氏很偏李夫人。”

王羡吃了一惊:“你是说……”

郑懋也听见了,他声音虽然压得低,但也只是为了避免前面曹家的人听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又没打算瞒着郑懋他们。

故而郑懋在王羡稍一犹豫时,接过话来:“曹大人是没有这样做派的。”

他们久居官场,对曹问修了解更深,王羡只是拢了回眉头,就什么都没有再说。

陇西李氏要真的看重李夫人,这些年,曹祁瑞宠妾灭妻,颠倒嫡庶,李氏又如何容他?

只是她不懂。既然偏,当年又何必下嫁?

她早与崔长陵达成过共识,以陇西李氏女婚配巨野曹氏,委实是低嫁了。

她这头正出神,那头曹李氏已施施然拜过礼,口中尊称一句阿公,便又与崔长陵见礼唤令君。

崔长陵虚空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至夜入府,惊扰夫人了。”

曹李氏以帕掩面,可听声音又不像是在哭,那声音里,分明连一丝哽咽都没有。

众人不过寒暄几句,崔长陵便吩咐了陈荃:“我与许渡进去看一看,你陪曹大人就留在外面吧。”

陈荃眉心一动,想起了他下午吩咐的话,要拿人,要拿曹祁瑞的那个妾。

他不愿得罪人,就把这得罪人的差事丢到自己脑袋上来。

陈荃敢怒不敢言,这绪是从前半天,一直延续至今的,他面上不露,应承下来,往前两步,顶替了崔长陵方才的位置。

许渡因是叫他点了名,这才疾走几步,远离了王羡。

崔长陵领着许渡要上垂带踏跺,可至于踏跺前时又站住脚,回过头来看向的却是曹李氏:“还要烦请夫人,与我二人一同进去。”

曹李氏一惊:“令君,这……”

她显然犹豫,崔长陵知她犹豫为何,浅笑一声:“夫人带着侍女与我二人入内,还有什么不可的?”

曹李氏这才哦一声,松了口气,连声说没有,转头又与曹问修拜一礼,扬声叫妙珠。

旁边丫头懂事,方才一直不敢近前,唯恐冲撞了贵人,眼下自家夫人叫,她才踩着细碎的步子挪过来,扶上曹李氏的手,与她一并朝着崔长陵的方向而去。

崔长陵进了屋,四下打量过一番,布置是精致的,一式一样都彰显出曹祁瑞生前是个极有品味的人。

只是这屋中少了些烟火气儿。

他挑了把大漆靠背的官帽椅坐下去,看向李氏的目光始终偏开三两分:“曹二郎君生前,并不怎么在这屋子住吗?”

曹李氏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却很快掩饰起来:“夫主常宿在西院里。”

“那夫人也不住这里?”

曹李氏猛地抬头看过去,嘴角是哂笑:“令君明知故问吗?”

柔中带刚,这位李夫人,与崔长陵先前所想,果然差不了多少。

一旁许渡皱着眉,显然对她这样的言辞很是不满:“夫人……”

崔长陵却一摆手打断她:“夫人说的不错,我是在明知故问。”

曹李氏的俊脸就垮了:“令君何意?”

崔长陵只摇头:“西院就是曹二郎君妾室所居?”

她说是,眼底的嫌恶一览无遗,根本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崔长陵看在眼里,大概心里有数了。

曹祁瑞不她,她也未必就曹祁瑞。

再守着规矩的人,心的男人遭此不测,她也不可能如此镇定。

寻常夫妻间,也没有张口就称夫主的,哪怕是当着外人的面,也该脱口而出便是夫主二字。

李氏眼底的嫌恶,未必全是冲着那个妾室而去,崔长陵估摸着,有一多半,还是冲着曹祁瑞。

曹家看起来是一片宁静,可曹祁瑞的内宅中,却如此的风云涌动,一点也不安宁。

崔长陵觉得可笑,在外为官那样谦和的一个人,却做不到齐家,连死,都极有可能是内宅之祸。

念及此,崔长陵不免多打量了李氏两眼。

李氏因感觉到,便往后退了半步:“令君这样盯着我看,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夫人出自陇西李氏,按说不该配曹二郎君,我有些好奇,尊君大人何故将夫人许配巨野曹氏?”崔长陵端坐在那里,时不时的点着扶手,发出一两声沉闷之音。

这闷响砸在李氏心头,也让许渡听来心颤。

他不明白崔长陵意何为,此处既然不是曹祁瑞常居住之所,那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该往西院去探查一二才对,可崔长陵怎么反倒兴致很好,拉了李氏问东问西的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崔长陵目下所问,泰半是为陈荃在拖延时间而已。

自然,另一半,就是他真的在怀疑李氏,试图从点点滴滴之中,瓦解李氏的防备,叫她自乱了章法,露出马脚来。

打从见到李氏的第一眼,崔长陵便觉得,这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娘子,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深不可测,背负了秘密。

第一百八十五章得罪人

外头曹问修盗出一头的汗珠来,这天儿本就,入了夜更容易燥,树上蝉鸣还不止,即便是夜色昏沉,这些个蝉儿却好似不知停歇一般。

曹问修有些拿不准了。

崔长陵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白里客客气气,还有心提点自己两句,那架势真是再和气没有的。

可谁知道,一转脸儿,到了晚上,他毫不客气的带着廷尉府的衙役上了门,连商量都不曾有,面上的寒暄仍旧做的很足,说是不为难曹家,也不给曹家难堪,只带六个衙役进府来……

这一切,令曹问修有些心惊。

他急于知道真相,迫切的想知道儿子如何惨死,崔长陵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的,那个许渡,他在官场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带着许渡一起来,大概是尸体上看出了异样。

照理来说,崔长陵不该先与他把内说一番?

怎么什么话也没有,就做了一副要从府上拿人的姿态?

他不解,便侧目看向一旁的陈荃:“陈大人,令君这是……”

陈荃斜了一眼睇过去,但曹问修与他素来无冤无仇,他也可怜曹问修这年纪丧子,到底正了正神色,又回头往屋中方向看了一眼,叹了一声:“曹大人,二郎君纳的那个妾,是良家?”

曹问修脸色一变:“陈大人?”

陈荃赔了个礼,知道这不是规矩,到哪里,也没有张口打听人家内宅事的规矩。

是以曹问修这面色一沉的,叫他心下也是一沉。

大家同朝为官的,谁也不好明着就得罪谁。

陈荃深吸口气,还是端着七分的客气:“我也不瞒着曹大人,二郎君的这个妾,今儿个估计难逃一劫,怕要跟咱们往廷尉府走一趟了。”

曹问修立时倒吸口气,形不稳,打了个踉跄。

曹祁斌就站在他侧,一上手稳住他:“阿耶,留神。”

“陈大人,这是怎么说的?”曹问修急切起来,倒不是说维护儿子的一个妾,可是前半天已经拿了二郎的小厮和赵阶,再要拿了女眷去,外头传开,还不知要说成什么样子。

陈荃明白他的意思,要不是为着曹祁瑞真是死的不明不白,这事儿曹问修都压根儿不会叫闹开了去。

要脸面的人,家丑不外扬,这道理谁不懂呢?

可既然都闹开了,那想藏的藏不住,想瞒的也瞒不下来。

正经来说,案子到此刻,一过去,许渡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即便是没有崔长陵在,他也是要先拿了曹祁瑞的妾室到堂问话的。

于是陈荃缓了口气,略忖了须臾,把前半许渡验看尸体得到的结果,捡了重点说给了曹问修听:“曹大人觉着,不该拿人到堂吗?”

曹问修脸上真是五光十色的,一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如今儿子出事,当着同僚的面儿,却跌了这么大的份儿。

可他到底有涵养,恶毒的话也说不出口,憋着那口气,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曹祁斌看不过眼,始终搀扶着他,唯恐他一时撑不住倒下去:“陈大人,这么说,您和令君都怀疑,是胡氏下的毒手,害了二郎吗?”

陈荃忙摇头,连声欸着说不是:“不可枉自断言呐。”

曹祁斌还想再问,曹问修扣着他的腕子,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你要拿人,又有这诸多的道理和证据摆在这里,陛下授令君以全权,此案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是为了还二郎一个公道的,真要拿人,也随陈大人去吧。”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不客气了。

陈荃眉心一跳:“曹大人这么说,却像是我刻意为难府上。”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回了神叫王羡:“宪之,你来。”

王羡冷不丁叫他点了名,下意识抿唇,仍旧搓着手上前去,近前时才抱拳做个礼:“大人何事?”

她话音刚落下,就觉察到,曹祁斌又在看她。

奇哉怪也,她从前也没见过这个曹家大郎君,总是看她做什么?

她拧眉,却不肯抬头看过去。

陈荃唉声叹气的:“曹大人也甭说我欺负人,非要为难贵府似的,你大可以问问宪之,这话是不是令君吩咐过的。”

王羡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说起了要拿曹祁瑞的妾到案,曹问修大概是……也不是说不愿意吧,总归拿人家府上的女眷,叫他心生出不满来?

陈荃不愿意得罪人,是以搬出崔长陵来。

王羡在心里又啐他,这个廷尉卿做的,真是一点官威都没有,丢人到了极点,永远只想着如何明哲保不得罪人,这样的廷尉府,怪不得陛下都看不上他!

曹问修看向王羡,可王羡一直没说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须臾还是他自顾自的摇了头:“罢了,陈大人这样做,倒显得我从中作梗,不明事理。”

王羡觉得他语气中能轻易叫人听出埋怨,可就是不知道,这埋怨是冲崔长陵,还是冲陈荃。

要是朝着陈荃而去,她无意插手。

倘或是针对崔长陵的……

她抿唇叫曹大人,这才抬头看过去,曹祁斌因就站在旁边,她眼角的余光当然也能扫过曹祁斌。

那样的眼神,说不出的犀利,在这夜幕之中,活脱鹰一般的,明亮、深沉,眼底的探究暴露在人前却无所畏惧。

王羡心跳一漏,咳了声:“拿人原也只是为了查案子,令君也好,陈大人也罢,都是想尽早的查清楚,二郎君究竟是怎么出的事。大人一早报官,不也是为了二郎君在九泉之下能拿回个公道吗?其实涉及女眷,也可在曹府中问话,只是……”

她略是一顿,不由叹气。

曹问修叫她一声叹息吸引了目光:“只是如何?”

“只是许渡今验尸,令君又特意请了太医令到廷尉府,种种结论得出来,这幕后黑手实在心狠手辣,说是丧心病狂都不为过。若只是在府中问话,恐不能震慑,皆是案糊涂起来,陛下又只给了一月为期,破不了案,也绝非曹大人所想见到的吧?”她一面说,一面掀了眼皮看过去,刻意的忽略掉一旁的曹祁斌,直勾勾的盯着曹问修看。

第三百五十章:分辨

第一百九十二章孤寂的天人

她突然没了胃口,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眼看着全都坨在了一起,她愣是一口都没再吃。狂沙文学网

崔长陵一直都留神着她,见她碗里的面都坨了,便停下了筷子:“还是觉得不好吃?”

王羡摇头说不是:“第一口吃下去觉得没滋味,后头又觉得蛮香的,没那么难吃。”

于是他就懂了。

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他索也不吃了,长叹一声:“这世道不就这样吗?你算计我,我算计你。高门之中,儿女的婚姻大事,也能拿来做交易,我以为你该习以为常了。至于说曹祁斌和曹祁瑞兄弟……曹祁斌到底没想害他命,走到今天这一步,焉知不是曹问修素过分宠溺小儿子的缘故?”

“照夫子这么说来,这都是人之常?”王羡哂笑一回,一个劲儿的摇头,“我觉得不是。陇西李氏那样的门第,便是不来与曹家结亲,难道谁还夺了他家的富贵不成?曹祁斌始终是嫡长,将来曹大人就算真想把曹家的一半家业给曹二郎君,也要看看巨野曹家的长辈们肯不肯。他既是嫡长,占着理儿呢,何须用这样肮脏的手段,坑害自己的亲弟弟?”

她是一片赤诚之心,只愿意看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一面。

那些藏在暗之中的,她不是不懂,更不是不理解,而是不愿意用这些本不该存在的所谓常理,去宽恕这些犯了错的人。

诚然如她所言,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动这些歪脑筋。

许渡有些惊讶。很少见有人这样子明目张胆的反驳崔长陵,还能不惹恼了崔长陵的。

他一个庶族出的郎君,尚且对这样的事不觉得如何不妥,司空见惯这四个字,放在此处,正正合适。

照理说,王宪之这样的出,虽说太原王氏不至于如此吧,但听见的、看见的,该比他多才对,怎么反倒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这样子反驳崔长陵?

他嘴角微动,便想要开口。

崔长陵显然是瞧见了,大概怕他言辞间惹恼了王羡,便拦在他前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说的,也没有错。你瞧,这就是为人处事有所不同,你我二人所见所闻,也大不相同的缘故。我教你一场,并不愿拿这些暗腌之事来扰你心神,可既遇上了,也要提点你一二。你立于世,立于朝,将来这样的事,少不了的,我既希望你始终秉持着一颗赤诚的心,绝不与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同流合污,又希望你能慢慢的习惯,习惯这世道上,诸如此类事,太过稀松平常,明白吗?”

许渡简直是惊愕不已,这样的崔长陵,可太过于温柔了。

早年间崔长陵掌管廷尉府,是何等的雷厉风行,便是如今做了尚书令,也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惜才才,却也没对谁这样子好言相劝过。

这个王宪之,命还真是好。

年纪轻轻,出门阀士族,又有尚书令为她保驾,犹记得她入廷尉府的那一,撇去她那位从兄不提,谢泠、庾子惠,这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竟也肯登廷尉府的门,替她撑腰,给足了她面子。

许渡下意识的看向崔长陵,这里头,恐怕多半还是这位尚书令的手笔。

三个人吃完了面,横竖王羡是没什么胃口,崔长陵也不哄着叫她吃,素面她未必吃得惯,加上曹家的事叫她烦心,非bi)着她吃,到了夜间积了食,还得她自己个儿难受。

于是崔长陵掏了钱结了账,又嘱咐了许渡几句,便同许渡分道扬镳,兀自带着王羡一路往尚书令府方向缓步而去。

王羡还是垂头丧气的,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拉脑,看起来就很没精神。

今夜月色好,银盘又近了圆,人家说月朗星稀,一点不错。

崔长陵抬头望夜空,能瞧见的星太少,只有那么一两颗极亮的。

“十一娘,你从前不这么多愁善感。”

他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来,倒吓了王羡一跳。

她偏头看过去,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反倒仰着脖子望天。

王羡想了想,就跟着他一起抬头望天空,可是夜色茫茫沉如水,什么也瞧不见:“夫子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的上,“你为曹祁瑞难过?”

她说是,又说不是。

崔长陵拧眉:“那究竟是,还是不是呢?”

她目色平静,吸气又平复了下,仰头看他:“夫子劝我的话,我听进心里了,但一时要我想开些,却有些难。李家的事,我难以释怀,曹大郎君的事,就更难。”

她话音落下,知道崔长陵还是想劝他,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今见到李夫人,她鞋头缀明珠。”

崔长陵是没仔细留意这些的,此事听她说起,哦了一嗓子:“据说圣人从前也很这个。”

“所以圣人从前,到现在,一直是人家的掌上。在陈郡是,进了王太子府是,入宫做了圣人,她还是。可是夫子,您见过圣人吧?被人真心实意呵护长大的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对不对?”她扬声问她,又说起荀,“我和荀夫人常来往,很玩儿的到一起去,她那么大的人了,孩子一样的心,有时候比我还要天真,这是因为什么?”

崔长陵已然隐隐明白她想要说什么,略叹息一声:“你觉得,李氏不是真正受李家偏,不过是她嫁到了曹家之后,李家做出来的样子,叫曹家高看她,不敢得罪怠慢她,又想着,陇西李氏这样抬举他们家,把心的女郎嫁给他们家,是吗?”

她说是:“李夫人眉头是化不开的愁绪,我一眼看见她,惊为天人。可何为天人?夫子,九重天上的仙女,历来是孤寂的。她像是开在高山之巅的那朵白莲,高洁、纯净,可她又是孤独的、冷傲的。我在李夫人的上,看不到,这绝不是她嫁给曹二郎君十几年的时间中,就能磋磨成的。陇西李氏,若然真正重她,怎么会为她择曹二郎君为夫主,怎么会许她的夫主,在娶妻之前,先纳一妾。”

第一百九十三章怜惜

崔长陵温的大掌落在她头顶,眼底是一派温柔,要溺出水来:“你可以同她,却不该为此垂头丧气。忙了一天,饭没正经吃上两口,为这个你怄气,面也不好好吃,不是累垮自己的体吗?”

她躲了一把:“我想起这些没胃口,实在吃不下。”

“十一娘,李氏她……”他有些犹豫。

他心里一直有个怀疑,或许她之前也是知道的,也是怀疑过的,可人心就是如此,如今她把李氏当弱者看,就不愿意再轻易的去怀疑李氏。

诚然,李氏在陇西时未必受宠,嫁给曹祁瑞之后,又多年无无宠,甚至于十几年过去,她膝下没能得一男半女,王羡会同她,是人之常。

小姑娘在蜜饯堆儿里头长大的,家里头的长辈也好,兄弟姊妹也好,没有一个不疼她,不跟她好的,她说圣人和荀夫人,其实她自己不也是吗?

所以她更见不得李氏这样受苦,更何况,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氏的确貌美。

是以在王羡看来,天仙一样的李氏,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都是李家郎主的一番筹谋打算,牺牲了这个艳的女郎。

他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这些话了。

她那股劲儿正犯上来,他要是跟她细说李氏上的疑点,只恐怕她一概不听,还要倒打一耙,说他黑白不分,冤枉好人。

崔长陵难得的纠结,一时叫了她一声,却不知道后头接什么话了。

王羡不傻。

最早的时候,她不是没怀疑过李氏,哪怕今儿个见过了李氏,心中疑窦仍旧在,只是不愿意想,不愿意怀疑罢了。

此刻见崔长陵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中一软:“夫子有话不妨直说。我长了这么大,除了家中骨至亲外,最亲近的,便是夫子了,夫子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呢?”

“不是不能说,是怕说了你心里不受用。”他又去揉她小脑袋,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没逃过他的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夫子好像很惊讶?”她反问回去,“我就这样不长进,叫夫子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崔长陵顺着她的话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可你眼下这样怜惜李氏,一时叫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夫子怀疑她,而她也的确有动机杀曹二郎君泄恨,但是后来我又想,李夫人终究一介女流,且是个自小养在高门的女郎,”她说着撇嘴儿顿了下,“我今儿个见她那样子,举止端庄有礼,持重而又谦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夫子你说,她如何杀的人?又如何知道这些道理?”

“这是个疑点,却不能说,她一定是无辜的。”崔长陵收回手,虚拉了她手腕一把,触及她嫩的皮肤,却又觉得有些凉,他下意识皱眉,“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这么凉?”

王羡啊了一声:“倒不是天冷,刚才许渡说起李家和曹家这些事,我有些心惊。”

这是心凉后怕啊。

崔长陵无奈,本想脱了外衫给她罩上,可想想她心结不解都是枉然,况且她量小,自个儿的外衫披在她上,她又撑不起来,全拖在地上,走个路说不得还绊脚。

于是他想了想,索把她小手攥紧了手心里,倒像是个替她取暖的模样:“你也太没出息,听了这个就心惊害怕,把自己吓成这样。现在好些吗?”

王羡面皮一红,好在夜深了,这一路上光线略昏暗,谁也看不见她红了脸,就连崔长陵,都一时没留意这丫头闹了个大红脸。

她本该立时抽出手的,可不知怎么的,她贪恋崔长陵的这份温柔,他体贴的呵护她,叫她通体舒畅,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天底下,估计再没有谁能叫崔长陵这样上心的。

她见过崔长陵是怎么待崔净瑛的,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他都没有这么好的儿。

故而她没抽手,任由他握着:“我没事,是夫子太紧张了。”

崔长陵浑一震,又掩饰的极好,只当没听见:“李氏和胡氏其实差不多。胡氏背后,有曹祁斌怂恿指使,她给曹祁瑞气海下针,是曹祁斌出的主意,那李氏呢?你别忘了,胡氏说了,这大半年以来,曹祁瑞在曹大妇的威bi)之下,每个月,少说有二十天都歇在李氏房中。既歇在她那里,吃的、用的,这些就少不得李氏来经手。”

经手了这些,就能解释的通,那些本不该曹祁瑞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怎么进了他的肚子的。

王羡好看的两道眉弯弯的:“我不想怀疑她,这样是不是太任了?夫子说过,在廷尉府办案,不能凭自己的喜好来,那样子容易有失偏颇。”

“你才多大,我虽这样教你,但也只是告诉你而已,往后的子还长,慢慢来,总能变好起来。”他宽慰她,不想叫她伤心自责,“你心疼李氏,是你心善,再说这案子不是还有我吗?你不想怀疑她,就不怀疑她吧,我又没有真凭实据证实了,就是她害死了曹祁瑞,等到真拿住了,你再来自责,也不晚啊。”

王羡便笑了:“夫子你真好。”

崔长陵看她痴痴的笑,那模样憨蠢可,银铃般的笑声从她朱唇中溢出,一声声的打在他心头,直叫他一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更把手心儿紧了紧:“傻样,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怎么不得意。

她有天下最好的崔长陵,有崔长陵最好的温柔以待。

“明我还陪夫子去曹家吧?”

他当下便咦了一声:“你还要去?我当你今儿这样子不受用,从今往后都再也不想见曹家的任何人了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打马虎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一章:打马虎第二百零二章讨公道

“崔长陵!”曹问修一定是怒极了的。

王羡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对崔长陵恭敬有加,哪怕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平辈论交,他分明比崔长陵要长出一个辈分,可那样的敬重,是打心眼儿里生出来,又带到了眼角眉梢去的。

可目下他这样抓着崔长陵衣襟,又直呼其名……

她手上一动,又是倒吸口气。

郑懋从震惊中回过神,上了手忙去把她扶起来:“怎么样?伤着哪里了吗?”

王羡皱着眉头缩了缩手,郑懋一低头,就瞧见了她手掌的血迹。

他也后怕呢,本来就觉得崔长陵待她不一样,刚才曹问修抓了崔长陵衣襟时,崔长陵没有冷言相待,反而是曹问修把人掀翻在地,他才变了脸。

郑懋忙松开她:“我去请个大夫……”

陈荃两步拦上来:“有你请大夫的工夫,许渡都能给她处理完伤口了。”

他不待见王羡是一回事,可人真的在他廷尉府见了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背地里整治也好,吓唬王羡也罢,那都不是真刀真枪能伤人的。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伤了太原王氏的小郎君,照着王羡初入廷尉府那天的架势,那伙子贵人们,还不把他廷尉府给拆了。

王羡却忸怩起来,许渡的那双手……她吞了口口水,又瞧着曹问修还抓着崔长陵不放,便一横眉:“这点小伤没什么要紧的,不用管我,你们倒是先把……”

“子勉,你带她去找许渡,让许渡给她处理伤口。”崔长陵的话,带着不容分辨的果决。

王羡委屈巴巴的看她,满脸写着我不去。

他别开眼,回应她的只有一派冰冷。

她想,他也是生气了的,在生曹问修的气的同时,又担心她手上的这点伤口。

郑懋他们为了什么而紧张她不知道,但崔长陵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终究是个小娘子,身上倘或留了疤,难看死了,就像当日永兴遇险,膝盖上磕了一回,不也是忍了好几日,都不敢碰到水吗?

于是她不再固执,抽了抽鼻子,任凭郑懋搀扶着,一路往后头去寻许渡了。

崔长陵看着她的背影,脚下有些一瘸一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伤到腿,只是心里更恨曹问修下手没轻重,脸色自然也就更加的难看。

陈荃这时候回过身,上手想去拦开曹问修,但是想想王羡的遭遇,他又不敢轻易上手,就犹豫着伸了伸手又抽回来:“曹大人,你这么抓着令君,确实不好看,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吧?”

曹问修叫晾了半天,这会儿才有人搭理他这茬,他那点火气非但不消,反倒更拱上来:“坐下说?我有什么好跟你们说的?”

他一面说,一面更紧了手上力道:“早上你到我府上去拿人,我跟你说过,陛下派你查案,不是叫你崔长陵把我曹府一锅端了的!你博陵崔氏是一流门阀,寻常无人敢招惹,可我巨野曹氏,也不是任人揉搓的人家,你就敢这么威逼我府中女眷吗!”

威逼?

这个词儿钻入崔长陵的耳朵里,他登时冷笑:“你大可以再多说些。站在廷尉府的前院之中,堂堂一个中郎将,却以下犯上,对当朝的尚书令动辄喊打喊骂,还出手伤人——曹问修,你要提门户,那我就跟你提一提门户——”

崔长陵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往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曹问修这样子闹,他索性一扬手,挥开曹问修的那只手,拢了衣襟理一回:“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出手伤人?太原王氏,倒成了你能随意揉搓的,是吗?我倒要问问你的上官,平素你在府衙之中,也是这样张狂,这样的目中无人不成?”

“你用不着跟我扯这些,你逼死我儿媳,这笔账,曹家记下了,也跟你没完!”

他说着又要冲上来动手,陈荃听的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可他想动手的举动,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已经在他手上伤了个王家人了,难道还真由着他把崔长陵也给弄伤了吗?

回头别说王家和崔家要找他麻烦,陛下都不会纵了他去啊,这廷尉府,毕竟还是他的地方。

是以他也不顾着自己伤不伤的了,整个人往曹问修面前一横,也是黑了大半张脸:“曹大人,你说的没头没脑,令君与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君才替你查清楚贵府二郎君的命案,你不说道谢,反倒要与他动手,这是谁家的道理?大家同朝为官,你可别做得太过分了。”

崔长陵留心了曹问修的每一个字,他一句“你逼死我儿媳”,叫他心下咯噔一声。

此时陈荃拦住了人,他才有了空当问曹问修:“你说我逼死了谁?”

曹问修怒色未退,奈何陈荃横在中间,他动崔长陵不得,便冷哼啐他:“二郎尸骨未寒,你破案归破案,缘何要逼死他媳妇!崔长陵,这就是你的办案之道?你就是这样当博陵鬼才之名的?”

李氏死了?李氏死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

不只是崔长陵,连陈荃,都惊在了原地。

李氏离去时,啼哭不止,可没有人从她身上看出绝望,连崔长陵都不曾看出,她有寻死之心。

可从李氏离开廷尉府,再到曹问修带着这样的泼天怒火找上门来,这么会儿的工夫,李氏就已经去了……

曹问修趁着陈荃愣怔的工夫,绕过了他,一把扣住崔长陵的腕子:“走,跟我进宫见陛下!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我非向陛下讨个公道不可!”

胡话,这是胡话。

陈荃吓的三魂去了七魄,哎唷着就上手拦他:“曹大人你糊涂了,这天下的公道,从来就没人能向陛下讨!你快些撒开手,李夫人的死,与令君绝无关系!”

“绝无关系?”曹问修阴阳怪气的笑,又去推他,“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人从廷尉府回了家,再叫门,就吞了金。人是你们带到廷尉府的,也是从你们廷尉府离开的,你告诉我,跟他没关系,跟谁有关系?你?还是郑懋?还是那个王宪之?”

第二百零三章一步错

他果真是在盛怒之中,成了逮着谁就咬谁的疯狗。

崔长陵此时已冷静下来,细细的回想,李氏之所以会吞金而亡,无外乎觉得无颜面对曹家人,即便这件事,她从头到尾就没有错。

那样一个妙人,就这样自杀了,他心生扼腕。

而曹问修……

他合眼,须臾挣开:“松开。”

肃杀,冰冷。

崔长陵从没有这样的口吻与人说过话,霎时间,连曹问修都惊了一把,有那么一刻松动。

他松动的工夫,崔长陵转动腕子,抽出了手:“你想要公道,想知道,李夫人是怎么死的,是吗?”

曹问修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似连发怒都忘记了。

陈荃低声叫令君:“到底和软些……”

“和软些?”他冷笑,把广袖袖口翻起一角,露出腕子上的一圈儿红,“中郎将自进得门来,可曾有半分和软?”

“你们……”

“曹祁瑞死在李夫人乳娘章氏与赵介手上,你一定不知道吧?”崔长陵发了狠,“曹祁瑞死前,曹祁斌和胡氏勾结,给他气海穴施针,妄图令他不能人道,叫他这一辈子生不下嫡子来,你一定也不知道吧?”

看着曹问修摇摇欲坠的身体,崔长陵觉得再没这么痛快过。

他跟着夫子二十载,夫子总是教导他,为人处世,别那么恶,为恶的,老天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早晚要报应回来。

他将来是要入朝的人,作恶多端,天子第一个不容,也一定遭到同僚排挤。

是以这么多年,他虽还是那么个寡淡的性子,也实在不算好相与的人,却从不与人为恶,无非是,一直把夫子的多年教导,铭记于心。

可是今日,曹问修发难在先,此时令他再尝锥心之痛,竟莫名感到了一阵畅快。

原来,当个恶人,竟是这样痛快的事。

“你说……你是说……”

陈荃骨子里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他知道崔长陵也不是,之所以这样恶语相加,不留情面,实在是曹问修欺人太甚在前的。这位尚书令,且不说他自己脾性如何了,单说他把那个王宪之宠的上了天,曹问修当着他的面儿伤了人,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曹问修这样子,连句话都说不齐整了,陈荃长叹一声,到底伸了手去扶稳他:“令君说的,都是真的。李夫人遇难,谁都不想,我们也都没有料到。可她之所以做此选择,大概……大概……”

他大概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实在不想再给曹问修当头一棒了。

可崔长陵不愿放过他,冷笑着,几乎一字一顿往外丢:“她再无颜面对曹家,无颜面对世人。章氏杀曹祁瑞,是为她,赵介与之共谋,也许,也是为了她。可是中郎将啊——”

他把话音一拖长,陈荃便知道不好,可根本来不及拦,他后话已然说出口:“李夫人何至于走到了今天,曹家、李家,从李夫人的爷娘,到曹大人你,再到曹祁瑞,你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不是吗?”

他反问完了,果见曹问修脸色更白三分:“你这样急匆匆的找上门来,要我还你一个公道,要去陛下面前讨一个公道。这个公道,你为谁讨?这个公道,你又为谁要?为了李夫人吗?恐怕不是——”

“我当然是!”曹问修抓着个反驳的机会,当下厉声呵道,“她嫁入我曹门十四载,悉心侍奉……”

“说这样的话不违心吗?”崔长陵兀自摇头,“你要的公道,是怕来日陇西李氏问责你曹家,怕人家,找你要公道。如果李夫人不是出身陇西李氏,就凭她过门十四年无所出,你也早就令曹祁瑞将其休弃了吧?”

他略是一顿,在陈荃惊恐不定的眼神中,负手而立,字字诛心:“原本同僚一场,我不愿伤你,有些话,也不愿拿到明面上说,以免伤了你曹家的体面。可你今日太放肆,简直没了王法。”他又扬唇,“刚才不是叫嚣着,要我与你一同入宫,要陛下给你一个公道吗?”

曹问修眉心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崔长陵看在眼里,无声的笑,反倒三两步迈上前,一侧身:“走吧?”

“不……”他心虚了。

陈荃听出他的心虚,都不由自主的皱眉头,连扶着他的手,也一并撤了回来。

崔长陵并不是真的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难堪的事情,难听的话,曹问修今日也都经历过了。

他伤了王羡一回,这些难堪,就当是替王羡找补回来的。

他深吸口气:“你不愿进宫,那就回家去吧。”

曹问修有些意外:“你不……”

“我说了,同僚一场,我不愿把事情做绝。”崔长陵斜睨他,二人身量差不多,崔长陵至多比他高出一两指而已,可此时语气神态,端的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赵介得知章氏认罪,已经一头撞死在廷尉府监牢,至于曹祁斌,还要等我具折回了陛下之后,由陛下定夺。曹大人,请吧。”

他一面说,又同陈荃使了个眼色。

陈荃会意,几不可见的摇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架势分明是要赶人了。

曹问修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可乍然见李氏吞金的模样,他怒火中烧,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李家如果问责怎么样?如果就此彻底恼了他们家,这大好的姻亲关系,又要如何去弥补。

而在那一刻,他只当是李氏在廷尉府受到了羞辱,高门走出来的女郎气性大,不堪折辱,才会这样想不开。

却没料到……

如今倒好了,大郎还关在廷尉府,听崔长陵这话里意思,在陛下面前,他也不会为大郎说半句好话,是死是活,都要看陛下的圣心了。可他为官多年,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就算是陛下高恩宽恕,大郎这辈子的仕途,也已经走到头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过分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二章:过分第二百一十六章方丈觉痴

崔长陵带着人往明昭寺那会儿,王遇之还真就正好在这附近。35xs

他把人四散派了出去,就留下了五六十人守着那间小破屋。

徐五郎君的尸身那是廷尉府的事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是以他只是进了屋大概看了看王羡被人掳走前可能是个什么景象,就从屋中退了出来,更有甚退到了小院外面。

崔长陵来时风尘仆仆,赶路又走得急,简直是带着一阵风而来的。

王遇之老远就看见了,正要打发人去拦下这不知死活往前冲的一队人马,可等看真切了,也就把手放下去了。

崔长陵翻身下了马来,让人牵走了高头大马去拴起来。

王遇之翻了个白眼:“你倒还拉了马来。”

他还能站在这里,这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说两句话,谢泠就已经费了大功夫了。

崔长陵做了个客气的虚礼,也没解释马的事儿,指了指明昭寺:“让人搜过寺里吗?”

王遇之眉心突突的:“搜查寺庙?”

他说是:“我仔细想过,这寺庙很有古怪。”

“怎么说?”王遇之眉头紧锁,久久不能舒展开来,“搜查寺庙可不是小事,陛下虽然派了执金吾的人手供我调遣,可却没说过,还能随意搜查寺庙。再说这明昭寺算得上半个皇家寺庙,当年是在太后的极力主张之下,才得以修成的,这是你我说搜就能搜的地方吗?”

他到后来,渐次咬重了话音。

大晋重佛重道,这寻常的寺庙道观,都是没人愿意惊扰打扰的,唯恐扰了神明安宁。

更不要说这明昭寺还和宇文氏有所关联,凡事同皇族扯上了关系,那就最好别碰别沾染。

崔长陵扬手在他肩头上按了一把:“你看看这地方,如果七八个凶手在杀了还徐五郎君之后还不离开,那么他们能藏身何处?而什么地方,才最方便他们观察往来的公门中人?来人到底是郑懋还是宪之,他们要藏在哪里,才能最快探知消息?”

他一连串的问到王遇之脸上去,又绕过他,把目光落在小院中:“廷尉府一队衙役,绝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如果凶手自远处厮杀而来,他们如何在转瞬之间全都倒了地?”

王遇之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明昭寺。

“你的意思,他们是藏身寺庙中了?”

崔长陵眸色一暗:“说是藏身,我只怕还有人与他们做掩护。35xs”

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王遇之一心挂念着王羡,可崔长陵所言,实在是惊世骇俗,叫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定夺。

人是陛下派给他的,崔长陵也不好擅自调动,便只得仍旧来劝他:“陛下如果追究下来,自然我来担着,但你细想一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现在徐家出了命案在先,你们王家丢了小郎君在后,此案情节严重,凶手歹毒如斯,便是这寺庙清白,也不怕我们进去一探究竟。”

王遇之终究是让崔长陵给说动了的,丢了的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从小宝贝到大的幺妹,他如何不急?

先前徐五郎君的案子是什么样的,他不是十分清楚,但他信崔长陵的判断,也信崔长陵所说。

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真要仔细的想,他也能想的很明白。

杀了人还不走,这附近一定会有他们藏身之所,他们是不怕叫人看见,更不怕有人会看见的。

而这方圆数里之中,也只有这么一处明昭寺,最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王遇之当机立断,叫人把寺庙里里外外的围了起来,另带了二十个人,跟着他和崔长陵一道进了寺庙中。

寺中的主持法号觉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在这明昭寺修成之日,便投身明昭寺做了个小沙弥,几十年过去,他也熬成了一寺的主城,若逢上年纪,宫中还会有一批赏赐落到他手上来。

达官显贵他见得不多,但宫里来封赏的太监,他却没少见。

眼下见了崔长陵与王遇之面色不善的进了寺,身后跟着的将军们个个身配了长刀,这架势,委实的令觉痴惊了片刻。

他迎出来的很快,虽不知眼前是何等人物,却知定是贵极。

他双手合十拜下去:“二位贵人,佛门清净地,长刀此物,实不适合出现在佛祖面前。”

被人拦了去路,崔长陵与王遇之二人对视一眼,便回了他一个双手合十的礼:“明昭寺旁出了人命案,方丈可知道吗?”

觉痴低着头,眼神却闪了闪:“一早就有所听闻,贫僧吩咐了合寺僧侣,不许外出生事,无非多诵念佛经,以期超度逝者罢了。”

如今天色渐暗,可明昭寺仍有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崔长陵他们被拦在大雄宝殿外,那宝相威严的佛祖,他们是无缘得见了,可眼前这个——

“方丈所说不许外出生事,指的是什么?”崔长陵逼问了两句,连脚步都更先前了些,“出家人,六根清净,不理红尘,外面死了人,寺中的僧人,能生出什么事?”

觉痴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端的一派恭谨:“寺中有僧人年纪尚小,贪玩,六根未净,是以贫僧所言所指,不过如此。闪舞贵人入寺,是为烧香,还是为查案?”

他一语中的,却越发让崔长陵觉得,这大和尚不同寻常。

连一旁王遇之都能够感觉得到,这个觉痴言辞之间,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恭敬。

这大和尚匆匆抬头的一瞬间,眼底全是漠然,一丝感情都没有。

再仔细的回想他说话的语调,平淡而又平静,也是一丁点儿温度和感情都没有。

出家人慈悲为怀,该心怀天下,心怀苍生才对,缘何他们说起外面死了人,这个觉痴却一派无所谓的模样呢?

王遇之几不可见的扯了崔长陵衣角一把,跟着上前来,接过了觉痴的话:“方丈怎么觉得,我们是为查案而来?佛门清净地,佛祖的眼皮子底下,藏不了污,纳不了垢,我们便是查案,也不该到寺庙中来,干干净净的去处,有什么好查的,方丈说,是不是?”

第二百一十七章说谎

却不料觉痴笑了。

他脸上的笑看起来很怪,崔长陵和王遇之都算是阅人无数的人了,每每在朝中,什么样的人物见不着,各式各样的笑自然看的也就多。

可是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一沉。

他那绝不是真心实意的笑,反倒像是假面贴在了脸上,面皮是假的,自然笑就也是假的,因在他二人看来,那种皮笑肉不笑,僵硬着扯出来的嘴角一个弧度,实在是太古怪了,和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

觉痴就站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但那个笑容——是了,那个笑,像是别的人,本不该是他一个出家人所有的。

王遇之定了定心神:“方丈笑什么?”

觉痴却摇了摇头:“这方寸之间,若贵人不为查办案子而来,缘何带了这许多官差,个个手持长刀呢?”他反问了一嗓子,随手又指四周,指尖一一扫过众香客,“往来供奉佛祖的香客,都叫贵人们吓坏了。”

崔长陵顺势扫过两眼,嗤了声:“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他抬了眼去看觉痴,“方丈是一寺的主持,这些香客是诚心供奉佛祖的,自然得佛祖庇佑,便是我们往来查案,他们怕什么?——”他把尾音就那么拖长了,三两步往前逼近了些许,“方丈你,怕什么?”

觉痴眸中闪过惊诧,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掩饰的很好,又合十再礼:“贵人言重了。”

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可越是这样,崔长陵便越发笃定,这明昭寺一定有问题,或者说,觉痴是一定有问题的。

崔长陵按捺住心下的那份急切,这种时候,谁沉不住气,谁就失了先机。

觉痴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应付他和王遇之,虽有些许露出马脚,可却并不足以叫他立时就拿住了他,看样子,这是个“老手”。

崔长陵嘴角往上扬了扬:“方丈在明昭寺多少年了?”

觉痴说很多年,音调平平,语气也是淡淡的:“贫僧运气好些,用贵人的话说,是佛祖庇佑,投身佛门时,便入了明昭寺了。”

崔长陵哦了一嗓子:“那方丈对往来香客们,应该很熟悉吧?”

他又说是:“附近的百姓大多到明昭寺来上香供奉,脸都熟。”

“近些时日,方丈没见过陌生人吗?”崔长陵直勾勾的盯着他,目不转睛的,“出明昭寺不过一箭之地的小破屋出了人命,方丈就一点也不知道?”

觉痴终于抬起了头,与崔长陵四目相对:“陌生人未曾见到过,别说陌生人,就是脸略生一些的,也没见过。至于贵人说的,那间小屋出了人命——”他略一顿,似乎是忌讳这些,又像是很诚心,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才接上后话,“出家人六根清净,日日不过守着这寺庙过日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一概不知。”

王遇之显然动了气,一个你字丢出口,就想上前来理论。

崔长陵一把按住了他,不动声色的冲他摇了摇头:“事关紧要,既是佛门清静之地,我让人退到寺外去守着,只是这往来进出,这几日,就不大自由了,方丈也体谅则个?”

觉痴眯了眼:“贵人这是要把明昭寺把守起来?”

崔长陵摇头说非也:“明昭寺算得上半个皇家寺庙,太后都高看,我怎么敢轻易说把守,只是我说了——”他这时咬重了话音,“事关紧要,不得已而已。”

觉痴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然则十分的细微。

他好像在思索着,能用什么样的言辞,打发走崔长陵,顺带着打发了他手底下的人,可是话到了嘴边时,却又觉得都不合适。

眼前的人,势在必得的那股劲儿,迎面而来,他根本都不需要细细的品,就能感受到。

须臾,他深吸了口气:“贵人请自便,贫僧要去诵经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连礼数都不大顾得上了。

王遇之看着他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这也太……”

“有什么好气的,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崔长陵侧目看他,顺带着也安抚他,“明昭寺,有鬼。”

“你是说——”王遇之皱着眉头咂舌品了品,“他顾左右而言他,实际上是不敢顺着咱们的话再往下说?”

“不只是这样。”崔长陵搓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咱们刚进寺,见到觉痴的时候,我问他,可知外面发生的命案,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有所耳闻,却不敢令寺中僧侣生事,不过诵经超度而已。

可是后来……后来他却说……

王遇之倒吸口气:“他前言不搭后语啊。”

“可我觉得,他不该是个自己圆不回自己的谎的人。”崔长陵手上的动作收住,“咱们入寺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即便你我有心诈一诈他,可他要真是与歹人同谋,就断不会如此经不住言语一诈,从而露出这么大的马脚来。”

王遇之沉默下来。是,觉痴给人的感觉,当得起精明二字,不像是个终日守着寺庙不问外间事的大和尚,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明昭寺周围发生过什么,甚至是近郊发生过什么,觉痴都是了然于胸的。

今日他装糊涂,其实装的不算高明,就连方才借口离去……如果是个极其高明的人,他会找一个最合理的借口,打发了他二人自己在寺中查看。

寺中?

王遇之忽而一怔:“你发没发现——”

他又顿住,四下里扫视一圈:“寺中无人诵经啊。”

他这样说,崔长陵才竖起了耳朵来,果真未曾听见僧人诵经的声音。

于是他笑了:“你瞧,觉痴说了谎,却是很不高明的谎,不用动脑子,就能抓住他的小辫子。照这样说来——”他翻了眼皮,正好从大雄宝殿走出来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应该是刚供奉了香火出来的。

崔长陵盯着那男人看了半天,叫王遇之:“明昭寺这些时日,一定来过生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过去

这便是气极之时说的混账话了。

谢泠听过就只能忘掉。

一锅端?一锅端掉谁?

广阳王跟河东柳氏的那些余党没什么,可秦王呢?

太后如今上了年纪,当年杀废王郅,她就大病了一场,养了有大半年,才稍有起色。

人心都是这样的。

孩子们做了错事,惩罚少不了要有,放在宇文氏的郎君身上,那就是生死一瞬间而已的事儿。

错了,要罚,废王郅动的是谋逆夺位的心,该杀,可太后还是心疼的,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求情是明理,但怎么可能不痛。

如今换做秦王,那是一样的道理。

更何况昔年是夫子,便是不论君臣,太后也该以先帝为先、先帝为重,亲生的儿子也只能往后放。

现如今是兄弟,真正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损了哪一个,最痛苦的都是太后。

“三兄脾气发完了,牢骚也发过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谢汲觑他,冷哼一声:“倒是许他们做了!”

他近些年来脾气越发大,谢泠也不跟他计较:“这不是还没查清楚吗?崔不问写信回来,也只是防着出事,不至于来日京中毫无防备,又不是就拿死了是他们勾搭成奸了,要真拿着了实证,还写这封信做什么?六百里加急的奏本,要不了几天就到我手上了。”

谢汲至此才稍稍冷静下来,可面色仍旧难看的不得了。

他看着那副毁掉的话,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一只手胎气遮住了眼,好半天才叹气:“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们早就该死心了。”

“那个位置——”谢泠也唉声叹气的,“谁能做到真正死心。如今想来,也只有去了的,才是真正的死了心,还活着的,哪怕是苟活着,也只怕没有一日,不等着有朝一日,登高台,享八方朝拜的滋味。”

“也已经是儿女双全的……”

话没说完,谢汲自己收了声。

宇文聪,他如果想反,那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眼中闪过不敢置信,他拿开手,看向谢泠。

谢泠苦着一张脸点头:“来的路上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反。其实当年,先帝一句‘无诏不得返京’,他所有的前路就都已经断送了。他要反,将来史书工笔,只有诛伐。更何况,当年他不成,难道在陛下稳坐高台数年后,反而成了?”

他又自顾自的摇头:“多半是成不了的。可你想一想,若换做你,译儿三岁,就被人接走,从此骨肉分离,你甘心吗?你会顺服吗?”

说到底,其实也是陛下把人,逼到了今天这一步的。

野心勃勃本就是有底子的,再一步步的相逼,到最后,仍旧是同室操戈的局面。

“他希望我进宫面圣。”

“我知道。”

“但如果二兄知道……”

“不告诉二兄就是了。”

谢汲腾地站起身:“又瞒着二兄?”

谢泠尴尬的抚摸着自己的鼻尖:“不是说故意瞒他,但二兄他习惯了先自行筹谋,我总说这样不好,大兄也说过,可他早就改不了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崔不问的想法是一致的。”

“其实我反而……”谢汲深吸口气,“我怕陛下盛怒,而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你我都难以预料。”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断不是吗?”谢泠定睛看他,眼中全是坚定,“三兄你可别犯糊涂,当年叫兄弟阋墙,争位夺嫡,如今这可是某你造反,篡权夺位,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昔年我们可以先行筹谋,待事成,再告陛下知晓,陛下权衡之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未准还会感念我们周全。如今他君临天下已有数年,早就习惯了圣心独裁,有些决定,替他做了,他不计较,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可有些决定,谁都不能替他做。”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搭在了谢汲的肩膀上,又上了力道,按了一把:“三兄早年追随陛下最早,谢家的从龙之功,是从你身上来的,你比我们都更加清楚陛下心性才对。陛下若盛怒,你可以从旁劝,甚至你可以去惊动圣人,叫圣人劝他,但先知会二兄,是万万不能的。”

谢汲被他说动了。

他那口气长舒出来:“你跟我一起进宫吗?”

谢泠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他三兄一个人进宫最稳妥,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又莫名觉得,崔长陵此举是最为正确的,而崔长陵既然选择了把这件事托付给三兄,且庾子惠虽心有不满却也承认了如此最好,那这件事,便不必他再来插手,或许兄弟两个一起进宫面圣,反而不好。

于是他摇头说不去了:“不过你见着陛下,回起话来,也和软些,最好是进去前就嘱咐内侍一声,要见着情形不对,快去含章请圣人,再不然你先见一见庆俞,交代给他最合适不过,总归可别说什么……”

“你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叮嘱呢?”他说了一大车的话,半天没叮嘱玩,于是谢汲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后头的话,须臾又觉得无奈。

家里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操心最多的,最爱唠唠叨叨的,反倒成了谢泠。

他拍了拍谢泠肩头,再没看那封信,提了步子出书房,吩咐人备下牛车,一路往宫门方向而去了不提。

可是谢泠从他小书房出来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谢瀛。

他吓了一跳,眼睛飞快的眨巴几下:“大兄怎么在这儿?”

谢瀛面无表情的看他:“我听底下人说令贞来去匆匆,脸色也不大好,你见过了令贞,又急匆匆的往三郎书房来,就想着过来看看。四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下,见过了令贞,听了崔不问信中几句话,就撺掇着三郎自己进宫去了?”

这是……埋怨他?

谢泠眉心往一处拢了拢:“大兄觉得,这该细细的商量,再进宫面圣?”

“你不用这么跟我说话,我不是说事情不要紧。”谢瀛轻咳了声,“但你说二郎的那些,我也不是没听见。”

第二百八十五章自欺欺人

谢泠一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是要编排二兄……”

“行了。”谢瀛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你不是编排他,也知道你说的在理,只是这些话,往后少说,要是给二郎听到了什么,你叫他怎么想?”

这么些年,谢潜为谢家做的,他们兄弟有目共睹。

早年间到如今……虽说如今陛下御极后,谢家再也没有必要步步为营,可有些事成了习惯,而且阿耶当年也说过,人前不论如何显贵,永远别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更不许忘了伴君如伴虎。

陛下性子是不错,也爱重圣人,可说到底,高台上一走这些年,这天下再没有人能辖的住他,他又能容忍多少无理取闹,包容多少胡作非为呢?

谢泠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识到,大兄说的不错。

那些话是在理的,二兄好些时候过于谨慎小心,可二兄的所作所为,也都有他的道理。

是以这样的话不能说,兄弟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往往才最伤人。

他犹记得,昔年二兄也曾这样子说过三兄……

彼时看似放下了心结,可只有等到经年过去,回过头来,才会发现,那道伤痕其实一直都在。

谢泠终于正了神色,朝着谢瀛拜下一礼:“大兄的教诲我记下了,这样的话,以后绝不会再说的。”

他肯受教,如今都成家了,还能听诸兄劝导教诲,谢瀛是满意的。

眼中欣慰闪过,在他抱成拳的手上握了一把,其余的话便一概没有再说,反身下了垂带踏跺,一路走远了不提。

……

却说那头谢汲进了宫中去,果然殿外是庆俞来迎他。

他倒也不吃惊,撩了官袍下摆,在大殿前的空地站住脚,就不再动了。

庆俞见她不动,心生狐疑,又往前迈过去两步:“您这是?”

谢汲抬手压在鬓边,按了按太阳穴。

原本他倒觉得,四郎那样的叮嘱简直是滑稽可笑的。

能出多大的事呢?还要提前交代了庆俞,但凡见陛下要动怒,快去含章请圣人。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到了大殿前,他反而心生退缩之意了。

在府中见到崔长陵的信,他都气成了那样子,更何况是……陛下呢?

陛下和宇文聪兄弟之间,那已经不知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怨恨,如今闹成这样,宇文聪还敢和宇文扩搅和在一起,妄图霍乱江山,陛下岂能容他?

眼下没拿到实证,又见不着人,真发起脾气来,谁拦得住呢。

于是谢汲斜着眼风扫过庆俞一回,又深吸口气:“过会儿我与陛下回两件事儿,你在旁边服侍,警醒些,倘或陛下龙颜震怒,你悄没声的到含章殿,去请圣人来规劝,记住了吗?”

他并不是趾高气昂的吩咐庆俞,他也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庆俞是个很本分的奴才,而他,也永远会做一个很本分的臣下。

庆俞果然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您可别吓唬奴才,这好端端的,怎么……”

他话没说完,谢汲摆手止住了他将要问出口的后话:“横竖过会儿我回陛下,你也在旁边儿听着,这会子不必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只是烦请内臣上上心,倘或劝不住陛下,一定要记得到含章去请圣人。”

庆俞面露为难神色。

这大殿上……圣人再如何得陛下爱重,也不是能踏足的……

他吞了口口水:“可这昭阳殿,圣人她……”

谢汲哎了一声,也是长吁短叹的:“我知道不合规矩,但总不能再去惊动太后,话我是这样说的,过会儿你自己瞧着办也成。”

他说完,不再理会庆俞,迈开了步子朝着大殿走过去。

庆俞盯着他背影瞧,心说这位谢三郎君,经年过去,脾性可一点儿也没大变。

话全让他说了,为难的事儿,全是底下奴才为难……

可他又见谢汲神色是那样严肃认真的,便一时也悬起心来,丝毫不敢怠慢,忙提了步子跟了上去。

进门时,宇文舒端坐在宝座上,身后是一副十二扇的镶红白珊瑚的屏风。

谢汲行过大礼,站起身来,瞧过去,见他手上拿了个奏折。

宇文舒头都没抬:“这时辰进宫来回话,我可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从前你倒常来,后来诸事顺遂,你也不常来了。”

谢汲原本该噙着笑半开玩笑把这话带过去的,但他今日实在是笑不出来。

刚站直,就又躬身拜了一礼:“臣接到了崔不问自南漳来信。”

宇文舒眉心一跳,奏折便撂开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殿下,也瞧见了谢汲拜礼的模样。

“不问他……”宇文舒话音一顿,“你先起身说话。”

谢汲再一次站直了,抬眼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接着便又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仔细瞧,便正是崔长陵从南漳县送回来的那封信。

信封是拆开过了的,谢汲也没再封上。

他两只手拿着那信封,往上递了递。

庆俞立时会意,迈步下来接上去,送到了宇文舒的手中。

谢汲并不敢叫他静默的把信看完,于是在宇文舒拆信的时候,他便又开了口:“信中所说,是他想叫臣代他进宫回官家的,信原是客栈的人飞鸽送回京中,先送到了令贞手中,令贞看过,带着信到了我们府上交给了四郎,才又转到臣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口气,呼吸一窒。

因为宇文舒的表情已然大变。

他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神色——便是昔年谢拂遇袭时,他震怒,他无措,他心疼不已,可他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谢汲心道不好,便忙开口劝:“官家也不必太动肝火,崔不问如今还在南漳,已经派了人到襄阳城去通知客栈的人,把这件事好好的查个清楚。臣与四郎商量过,令贞先前也说了,他这封信送回来,也只是以防万一,并不是真的就……”

“你这是在劝我,还是自欺欺人?”

第三百五十四章:入京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四章:入京第三百七十三章不待见

其实要说来,真也不怪王遇之要气成这幅模样。

王逸之心下无奈,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王遇之不要这样大动肝火的。

家里疼宠王羡久了,却把她养成如今这样子吗?

从前只觉得她不过一时顽劣,外头又实在把崔长陵吹嘘的太过厉害,其实她自己家中诸兄,都是并不差的,在陛下跟前当差,谁没点儿真本事呢?

是她自个儿不放在眼里,从来也没在意过罢了,偏一味的拿崔长陵当个宝贝,闹的不像话不说,如今出一趟远门,还惦记着崔长陵日后会不会招惹麻烦上身,写了书信回家,也是关心则乱,竟是叫家里头先心里有数,来日真有什么事儿,万得替崔长陵在御前说几句话。

要王逸之说,凭陛下对崔长陵的看重与信任,能出什么事儿?

他掖着手:“要说起来,这趟去襄阳,我倒没觉着崔长陵能惹什么麻烦,反倒是来日回京,大功一件记在身上,这份儿功劳,那可是谁都夺不走的。小幺到底年纪小,没那个眼界,这才正是陛下看重崔长陵呢,不然凭什么把他派出去,把这么大的功劳,还送到他这个尚书令的手上呢?”

王遇之稍稍回了神,也没了先前那样生气动怒的样子:“要叫你去,你愿意受这份儿功劳吗?”

王逸之撇了撇嘴:“那是我没这个福气,入不得陛下的眼。”

“说的这样阴阳怪气,你怎么回事?”王遇之止不住的拧眉,“信你也是看过了的,郑檀道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郑度之,为人倒还算是谦和,但他真铁面无私吗?只怕未必吧?在京城这么些年了,听到的风言风语还少吗?他仗着家里头那点子功劳,再加之先帝后来器重他,对他郑家的混账子弟诸多袒护,你都忘了?”

王逸之说没有,面色也收敛了些,绷紧了面皮时,才叫人看出他此刻心下是忧虑的。

王遇之自然瞧得见他面上的神色,一时便不由摇头:“说来最要紧的,还不是庾子惠。”

庾子惠……

他常年深居简出,可这满建康中,也没有人敢小看了他去。

王逸之心头颤了颤:“说来这事儿是够古怪的,有多大的人情,能叫庾子惠在这样的事情上还想着回护郑檀道一手。且不要说郑檀道不知有没有与广阳王勾结在一起,便是贪墨,也是陛下绝不许的,更何况崔长陵奉旨到南漳,究竟所为何事,咱们心里都清楚,他会不明白?这样做,不是拖崔长陵后腿吗?他倒也不怕闹出事来,弄得不可收拾。”

“他才不怕呢。”王遇之翻了个白眼,多少有些不屑,“都说庾子惠有经国治世之才,要不为着身体不好,大晋的尚书令且轮不着崔长陵,说什么天妒英才,可要我说,那都是外头人吹捧出来的罢了。从先帝调了咱们回京,博陵崔氏那是前后脚回的京城,这么些年下来,谁为朝廷做了什么,外人不知道,咱们兄弟心里那不是跟明镜儿似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端了茶盏往嘴边送,吃下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不是我要背地里编排人家什么,只是他这个人,真未必有多君子,早年间什么模样,咱们横是不知了,只我所见的,庾家的这位侍中,真不一定是个好的,你别忘了大兄之前说的,三郎回京之事,他可一清二楚。你想吧,成日窝在家里懒烦动弹的人,成年成年的不上朝,连个面儿都不露,建康城中的大小事,他怎么就那么清楚呢?这是上了心——”

王遇之把尾音拖一拖,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去看王逸之:“他又是为什么上心的?三郎是御史中丞,且轮不着他派了人盯着三郎,日日监视。陛下重用咱们王家,咱们和他,那就是一样的人,他又凭什么?要说是陛下授意,或是他在替陛下办这样的事,我是绝对不信的。”

说起这个王逸之便黑了脸。

这事儿也过去好几个月了,先前大兄告诉他们兄弟时,他就发过一次脾气,又实在觉得窝火,本就是一样的人,他凭什么派人监视三兄,盯着三兄的一举一动?

或者说,他本不是有心针对三兄,针对王家,只是放了人,盯着建康城中的一事一人,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落入他耳中去。

但这未免也太过分,堂堂上京,天子居所,就由得他这样子指手画脚了?

他气恼过后,本来是要去告诉阿耶知道,好歹也该参庾子惠一本,叫他知道厉害。

但是大兄不许,就连三兄也一味的拦着,好言相劝,无非不愿同庾子惠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只是叫陛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罢了。

现如今二兄又拿这事儿来说嘴,王逸之声儿一沉:“当日我就说要参他一本,虽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总要叫陛下知道,这个人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也该叫朝臣们知道,这位侍中大人平日都是如何盯着他们的。”

“你说的这是气话,叫朝臣们知道了,弄得人心惶惶?叫陛下知道他干了这些,又怎么样?圣人拿他当亲兄一般对待的,他跟陛下那样的交情,陛下为这个责他?你才是想多了。”王遇之手上的茶盏重又放回了手边儿的案上去,“便是我目下与你再说起这个事儿,也不是为了招你火气上来的。”

王逸之嘀咕了两声说知道,本来他就还为小幺这封信的事儿生气呢,二兄此时提起庾子惠干的这些事儿,当然不是为了招他的气性上头,只是二兄这话里话外的……

“二兄,打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你就很不待见庾子惠了吧?”他试探着反问回去,“要说起亲近,你心里头,是更愿意同崔长陵亲近的,对吧?”

王遇之倒也坦率,到底是一家子兄弟,面对面的,没什么话是不能说不敢认的。

王逸之这样问,他也就这样答了:“他心眼子太多,又爱背地里算计人,跟他走动,还不如跟崔长陵打交道,我倒是佩服谢家,多少年了跟庾子惠交情那样好,谢泠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每回与我说起来他,都敬重的很,真是有意思。”

第三百七十四章压下不提

他又突然说起谢泠,王逸之眼珠子转了两转,心里头就有了别的想法。

王遇之看他那副表情,下意识的拧眉,又往后靠了靠:“你又想到了什么?”

王逸之便笑了,到底一起长大的兄弟,熟悉彼此的心性和习惯,他这头面上稍有表情变化,二兄就知道他心里头是有所想的。

他摸了摸鼻尖儿,有些讪讪的:“二兄突然提起谢四,我倒想着,这事儿要不要去跟谢四说一声?”

王遇之的眉峰越发蹙拢:“你想干什么?”

他显得那样无辜,大约是王遇之的语气不大好,听来更像是在质问他。

其实又能干什么呢?

王逸之把手拿下去,又落在扶手上:“我能干什么?二兄自己不是也说了,难为他谢家诸子这么些年跟庾子惠打交道,竟还能私交不错,人家私交甚笃,又是姻亲,咱们不过外人罢了,难不成还想着挑拨离间啊?再者说了,挑拨离间,那也不是君子所为,二兄把我当什么了。”

他怨怪了这么一句,王遇之心里松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想得太多,竟把四郎看的如此不堪了。

他面上也有些讪讪的挂不住:“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好在王逸之并不计较,原也随口玩笑了两句与他这样子说话,一时见了他阿兄面露愧疚之色,忙摆了摆手:“我跟二兄玩笑来着。可说叫二兄去找一趟谢四这话,倒是认真的。这事儿毕竟庾子惠和崔长陵是有了分歧的,一个不愿意动郑檀道,一个却已经动了,好歹叫谢四知道了,你说万一庾子惠真的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咱们说话,到底不比谢家人在陛下面前说话有分量是不是?”

“你打的也不全是这个主意吧?”王遇之冷眼看他,“郑度之当年所作所为,实则把谢家人得罪了个干干净净,那样的功劳平白送到庾子惠手上去,说好听了他是识时务,看得清局势,更猜得准先帝心思,可往难听了说,不就是趋炎附势吗?他要为谢家想过,把这事儿说与谢汲,而不是径直找上庾子惠,恐怕之后,先帝也不会重用他,把他调入御史台,身居要职了。”

说起这个来王遇之心下又生出不屑,又带到了面上去。

其实王家的几位郎君,都是宅心仁厚的人,家里教导又严苛,接人待物都从不会有所谓的傲气,他们更从不会觉得自个儿就高人一等,如何了不得,是以把不屑带到面上来,那真是少有的事儿,更何况是这样打心眼儿里的看不起。

王逸之啧的咂舌:“说起这些往事,二兄倒好似特别为谢家抱不平啊?”

“那不是打抱不平,是事实如此,谢氏忠贞,可先帝在时……”他的后话几乎就脱口而出了,王逸之登时吓的变了脸色,白了又白,也把王遇之自己给惊住了,忙收了声,后话再不敢说。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沉默了好半天。

王遇之是心有余悸。

真是多说多错,多少的祸从口出,他怎么会这般大意。

即便是坐在这小书房,四下无人,有些话也不该说,一辈子都不该说!

诋毁先帝,那是诋毁先帝啊!抄家灭门都不为过的大罪,简直十恶不赦。

哪怕是他们心里都明白,他说的没有错,那就是先帝自己的疑心,险些害了整个谢氏,但有些时候反过头来替先帝想,便又能理解,先帝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谢氏太过清白干净,才会叫先帝心中难安而已。

王逸之见他回过神,抚了抚心口,长舒口气:“二兄往后可要慎言了。”

心里这样想,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带到嘴上来,今儿是当着他,倒无所谓,可万一出门在外,又或是那日与好友聚在一处吃多了酒,再不然就是服了散,发散起来胡言乱语的,再有什么对先帝不敬的言辞或是心思,传入陛下耳中,谁都救不了。

陛下对先帝也未必就那样满意,毕竟还有谢皇后在,可有些话,陛下说得,谢皇后说得,外人,绝说不得。

王遇之连连点头说知道:“是我一时嘴快,差点儿也学了那些人的祸从口出了。”

可是王逸之心里清楚,他就是在替谢氏抱不平,不然才不会理会这些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谢家人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偏二兄记得这般清楚。

王遇之清了清嗓子:“这事儿就不去告诉谢泠了,不然庾子惠还没闹起来,谢家人反倒先找上门去问个所以然,那才是给崔长陵添麻烦,没得叫庾子惠以为,是崔长陵写了信回京,把此事告诉谢家人,意在挑拨谢氏和他们庾家的关系,反倒不好。”

挑拨倒还不至于,庾子惠再怎么说,也没到这么不堪的地步,这样小人之心吧……

王逸之嘴角动了动,一声二兄脱口叫出来。

王遇之一扬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要不为着接了小幺的信气疯了,也不会来找你说。”

王逸之掀了掀眼皮,眼珠子滚动着就转了个白眼出来。

合着也不是来跟他商量事儿的,就是来发泄心里的怒火的而已,这事儿打一开始二兄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儿:“那你谁都不告诉,回头他们从襄阳回来,朝廷里要真闹起来,你自己去帮崔长陵说话啊?”

“你怎么也糊涂了!”王遇之咬着牙气他没成算,“先前是怎么说的?”

王逸之是真没想那么多,顺着他的话就多问了这么一嘴而已,见他这个模样,倒把王逸之弄得不上不下的,吊在那儿,心里也没个着落。

先前说什么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又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是了,我也糊涂了,本来就不会有人坐视不理,看着崔长陵被刁难,小幺这封信是多此一举,原也不必去打扰阿耶和阿兄们,便是将来真出事儿了,再告诉阿耶来龙去脉,也不迟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态度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五章:态度第358章

大年初八,京城中到处都还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气氛,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过完了初五祭灶,早就有铺面开了门做营生。35xs

京城里历来是这样的,达官贵人们云集之处,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任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过了十五元宵才开门做生意,再加上实际上越是到了年节时候,生意才越是好,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门户紧闭不做营生,那不是个道理。

章家的铺子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层半的小楼立在那里,匾额上写的是“生香居”。

彼时章彻坐在靠西墙月窗下的禅椅上,神色略显得有些古怪。

他等了好半天,目光始终落在一处,一抬手,揉了揉眉心,又转而去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开口时,音调一直往下沉,直砸在人心尖儿上:“你怎么这个时候进京?”

却原来,一大清早,他开了板营业时,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并不是外人,而是魏业,与他一道而来的,竟还有魏鸾这个准齐王妃。

实际上对于到底要不要进京这件事情,魏业真是思量再三,弄得这个年都没能过好。

本来今年他魏家是大喜,他后来懒烦应付那些送上门来的堆砌的笑脸,称病不见客,等到了年关将至,各家上门来贺年礼的多了,少不了顺带着又提起魏家得了天子赐婚的事情,他心烦,还拿不准王全在秦昭手上到底会吐出多少东西,一来二去的,在除夕夜那天,是真正病倒下去的,以至于大年初一都没能起身,家里的孩子们到上房院去同他请了安拜过大年礼,一日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他的病,一直拖到大年初六才算是彻底的好起来,又带着孩子们去祭了祖,把没做完的礼给补上了,这个年,总归是没能过踏实了。

原本他是想着,现在这个时候回京,也无济于事,他不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王全在秦昭手上,且他一定在那之前就见过了黎晏的,该说的也早就说干净了,如果秦昭和黎晏要对他做什么,他已经无力回天。

这件事情他没有人可以商量,只能自个儿苦闷纠结。

就这么纠结矛盾了七八天,魏业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带着魏鸾,一路从齐州,入了京。

当年魏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把魏家在京中的铺面、田庄还有宅子一并变卖了的,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京,留着这些还不如变卖了现银,虽说魏家也不差这点儿银子,但银子总归谁也不嫌多,而且也是要告诉京城的这些人,魏业再不会回来了。

是以如今他带着魏鸾回到京中,一时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和魏鸾的马车就进了城,先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房间,等到天彻底大亮的时候,就带了魏鸾往生香居而来。

这会子他坐在章彻的正对面,大眼瞪小眼的,魏鸾坐在一旁,掖着手,一会儿看看章彻,一会儿又看看魏业,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章彻见魏业许久不言语,眉心一拢:“嗯?”

“王全是什么时候入了广阳王府的?”魏业眸色是暗沉的,不带半点光彩,定定然睇过去一眼,把章彻的神色收入眼中。

章彻愣了下,有须臾的恍惚,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抬手揉了把耳朵:“什么?王全吗?”

魏业没有再开口,点了点头:“你送信到齐州的时候,他是已经入了广阳王府的,你查出来的消息,他大概何时入了王府,你心里有数吗?”

却不料章彻摇头说不晓得:“你当我在京城有多大的本事吗?这几年又更不比前些年的时候,我能查到王全的下落就已经很不容易,广阳王府是个什么去处,你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同广阳王殿下是打过交道的,便是之后离开京城回了齐州,难不成你对广阳王府就没个定数了?王全入了广阳王府,我还能给你查出来,你就已经该多谢我了,还要我晓得王全究竟是何时入了广阳王府?”

他这一大车的话,实则是在抱怨,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积怨累下来的。

当日魏业一封书信送来的时候,他就抱怨过,对魏业此举深为愤怒,说到底是魏业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家子亲戚,要做什么事儿,有什么事情求到身上来,还要拿利益来换,这算什么呢?

可是后来他还是顾念着亲眷两个字,就想尽了办法,花了好大的力气,替魏业去寻找王全的下落,魏业这个人又偏偏是个永远不知足的性子,他如今出现在京城,一开口,竟问他,王全是何时入了广阳王府的……

章彻登时便横眉冷目的,吭吭哧哧的再没个好气,更没个好脸色给魏业,实在是越想越生气:“我不是你,没有通天的本领。”

第三十六章提防

王逸之嚯的一声:“这么说来,他还是为了你好了?”

他没叫王羡答话,冷着脸子就又问:“那你是真打算进廷尉府去当差了?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当初大兄和二兄怎么说的,跟着崔不问学归学,将来要放你入朝时候,自有兄长们替你遮过去,你是决计不能入仕的,这会子见了崔不问,叫他三言两语一怂恿,你就全忘了?”

进尚书令府和进朝堂,性质根本就是不一样的。35xs

也许是他们兄弟想的过于简单,但将来遮掩过去,也未必就完全行不通,到时候不过再央谢泠和荀况二人帮帮忙,多半也能成事,或是事到临头,寻个别的什么由头,也就是了。

可崔长陵现在这样的态度,倒像是以后真要把她送进廷尉府去的。

那本书他从没看过,可很显然,崔长陵看过,且是仔仔细细的读过,所以才会说,这书写的还算不错,更觉得这些书,能教王羡些真本事,这才让崔平送到她这里来。

王逸之心下不安:“你可别头脑发热,真要是昏了头,闯了祸,你打谁叫谁来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有那个郗衍之——”他拖了尾音,“你在院子里不是问我,是不是为他而来的吗?那我告诉你,我今天本就是为了他的事来的,带上六郎……”

他话到此处,正好眼风一斜瞥见王述之,果然见他还在捏糕点往嘴里送,便也顾不上骂王羡了,一寒声:“你还顾着吃?”

王述之一块糕没咽下去,被他语气给吓到,咽也不是,吐出来更不是,咕哝着不服气:“怎么又骂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没心没肺惯了,家里的事情一向不拿主意不做主,长辈们的事轮不到他管,小辈儿里上头大兄和二兄都能替他们做决定,他安逸日子过久了,对危险就有些后知后觉。

王逸之恨铁不成钢的瞪他,又一时间觉得身心俱疲。

他就说不能带六郎来,现在说成这样,白带个累赘。

“我明白四兄的意思了。本来是你要来寻我……也未必,是大兄叫你来的吧?”她还抱着书站在那里,面色缓和了很多,“带上六兄不过是为了不叫令君起疑心,毕竟在令君眼里,他才是我亲阿兄。可我不懂,郗三郎君究竟有多厉害,值得大兄这么上心的吗?”

“我原本也以为是大兄太高看他,直到你告诉我,他昨日的确曾来找过你——”王逸之语调沉了沉,“小幺,他多半猜到了你是女儿身。”

王羡一抿唇:“我也怀疑过,他昨天来的时候,对着我也是百般试探,甚至直言说了,若然不是大兄当日证实了我是家中从弟,他必定以为我是谁家的小娘子爱胡闹,冒了王家人的名,跑来看热闹的。”

“所以大兄叫我来一趟尚书令府,倒不是叫你提心吊胆,只是说今后再见郗衍之,多少防着他点儿,他那个人……”他深吸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与他走动吗?”

王羡很老实的摇头:“我从前觉得奇怪,看大兄跟他处的也蛮好的,可你和二兄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他,就连三兄也……我知道三兄是个温吞性子,对谁都是一样的好,但自家兄长自己还能琢磨明白,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郗三郎君吧?”

“是,三兄也不喜欢他。”王逸之应答的很快,“大兄同他交好,确实是交了心的,但绝不是交了十二万分的真心。郗衍之这个人的确有才气,将来要在建康城出人头地,他也有这个能耐,但是这个人眼光毒辣,又是个喜欢盘根究底的,小幺,你要知道,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你的身上不能藏秘密,不然叫他揪着了,他就会咬死了你不放。”

可是这世道,谁身上不背负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是不愿与外人分享的秘密呢?

真正做到了光明磊落的又有几个?

郗衍之之所以不讨喜,并不是他这个人如何的坏,只是这样的性情,再加上他过于敏锐的直觉,会叫人觉得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就好比眼下——

王羡下意识吞口水:“他怀疑我是女儿身,所以就一定会盯着我不放,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吗?”

王逸之没回答,可是也没否认,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

王羡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就不怕……”

他一定是不怕得罪人的,有高平郗氏站在他的身后,谁又能够拿他怎么样呢?

四兄刚刚说的多明显啊,大兄与郗衍之相交,固然交心,可更多的,不也是看上了他的出身背景,和他自己的才干本领,觉得这样的人引为友,总好过将来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没的给自己找麻烦。

“我明白了,那我眼下应该怎么办?他倘或一再登门,难道我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吗?”王羡突然有些茫然无措,兄长们把郗衍之说的太可怕,而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

他的眼光毒辣到什么地步呢?难道崔长陵看不出的,他也能够看得出吗?

还是说他只是好奇,只是想探究,就因为她生的太好看,不似个俊俏郎君,在他看来倒偏七分女相……

“崔不问对你还算不错?”王逸之却没回她,反倒没头没脑似的问了这么一句。

王羡啊了一声,怀里抱着的书突然有些烫手,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王逸之啧的咂舌:“我不撕你的书,也不找崔不问麻烦,问你什么,你如实的告诉我。”

王羡咬着牙沉思良久,终于在王逸之不高兴前回了句:“应该还算不错吧。从我住进来,令君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对我又很包容,我听子衿她们说,昨天郗三郎君登门拜访,令君拦都没拦,是平叔直接领了他进来的。”

“那就是了。”王逸之嘴角略上扬了扬,“崔不问拿你当学生,他自己的学生受了委屈,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冷眼看着。你自己上进些,能叫他满意,有什么委屈的、不高兴的,撒个娇同他说一说,他就替你摆平了。”

王羡秀眉紧蹙:“你是叫我同令君撒撒娇,说郗衍之欺负了我,骂我生的女气,添油加醋的惹令君厌恶他,从此叫他再进不了尚书令府的大门?”

王逸之高高的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成了什么人!”王羡一跺脚,气急的嗔道,“我真心拿令君做夫子看的,这样的小心思,我不耍!”

“这是你犯犟的时候吗?”王逸之面色有些森然起来,“他昨天先去的咱们家,三言两语把我都难住了,要不是大兄来得及时,我都没想好该怎么应付他。你是有小聪明,糊弄个把人不成问题,但你保证你糊弄得了郗衍之吗?”

“我……”

她其实没有底气。

郗衍之的态度太叫人困惑,而这件事又真的不能给任何人知道,即便如大兄二兄所说那般,陛下未必就会问王家一个欺君之罪,可从此后,崔长陵又会怎么看她呢?

她没底气,不是因为怕了郗衍之,更不是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人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了,就容易受得掣肘。

王羡深吸气,尽量让自己心神宁静下来:“我知道做人要能屈能伸,阿兄们从前也这样教导我的,可我并不愿在这件事上……”

第三百五十六章:见面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六章:见面第359章

那日在生香居见过之后,章彻对魏业的态度实则是有所改变的。

从前他没同魏业接触过,是为着家里的缘故,也晓得章氏对他这个亲叔叔,实在是感情淡淡的,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而魏业这个人呢?

这京城中有关于魏业的传言,其实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一直流传不断的,至少在他刚刚入京的那几年,无论走到那里,人家茶余饭后,总是会提及魏业一二。

便是这般一来二去,他才越发的不愿同魏业,同魏家,有过多的牵扯。

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魏业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所谓的印象中,而更多的,还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

当初他听到的,魏业这个人本该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可是年前时候魏业的一封书信,只叫他看见了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说得好听些,魏业是心高气傲的,不愿意欠了谁的人情,有来有往的,可要说的难听了,那就是当日他心中所想,魏业这个人淡漠的很,对什么人都是平平而已,眼中从未有亲情二字,在魏业的心里,永远只有利益,这才是他做商人的最本质。

不过这趟魏业带着魏鸾入京,生香居中一见,章彻心中对魏业的反感,反倒没有先前那样多。

是以那日之后,章彻便领了魏业和魏鸾父女两个回了章家去,叫人收拾出了两处跨院儿,安置他二人,总不能说人到了京城,也见过了面儿,他这个做长辈的,还要叫魏业带着孩子去住客栈,说出去未免也太难听。

而一直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这一天,一大早章彻便陪着魏业出了府门,魏鸾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他二人都不在府中,去见过了许夫人,才知道二人一早就出了门,魏鸾左右想过,也许是她爹在京中还有故交好友,这才一早出了门去,便也没有再多想那么多。

然而她不晓得的是,章彻陪着魏业出了门,一路直奔的,却是广阳王府。

魏业离开京城太多年了,广阳王府门上当值的小厮并不认得他,不过这小厮常年在王府当差,又常在京中行走,对于章彻,他还是识得的。

素日里章彻很少到广阳王来走动,生香居的香料倒是常往王府送,只是这人嘛,就来的少,今日他突然出现在王府门外,身旁还跟了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看来便也是个非富即贵的,那小厮犹豫了须臾,便从角门绕了出来。

他猫着腰近前去,下了台阶就站在章彻身边儿,脸上堆着笑:“”

第二十三章只为崔长陵

王遥之之所以扯出这样的谎,也是来的一路上盘算了许久,觉得既可以遮掩过去昨日的话,还能叫人不近王羡的身,最要紧还是崔长陵他能通鬼神,所以于他而言,实在算得上一举多得。

正是因为崔长陵是能通鬼神的人,才更会信了这一套说辞,也就不会追问太多。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崔长陵的那句所谓能通鬼神,也不过是温祈道未免他过慧早夭,是以在过往的那许多年中,崔长陵对这些事其实并不当真,甚至有些排斥和抵触,不过碍于温祈道当日所言,他从不在人前表露罢了。

当日王羡入灵台境时虽说了很多看似诚恳的话,但崔长陵还是能够隐隐感觉得到,这个人对他实则不过是充满了好奇,并不是因佩服他的本事,才到这尚书令府走一遭的。

这份好奇从何而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对王羡多出三分包容,可对王遥之……

崔长陵皮笑肉不笑:“既是这样,当日也该看住了他。从小就不能沾染生人气息,又说入了建康城后龙气更旺,只怕对他更不好,你们在家中却不好好看着他?反倒叫他那样轻易就跑出了府?”

他越说便越觉得王遥之这番话很说不过去,轻嗤了声:“你又是在我府外见到的他,岂不是该直接就提了他家去?”

王遥之叫他反问的怔了须臾,又想来崔长陵果然不是那样好骗的,心下更替王羡捏了把冷汗,只怕那丫头入了尚书令府来,要不了几日就得在崔长陵面前露了馅。

可此时崔长陵还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他轻咳了声,手虚握了拳掩在唇边遮了下:“我先前也并不知道这一层,这两日阿娘才说与我知晓的,倘或我当日便知道是这样,也不可能为她做这个引见。”

他这样一说,崔长陵登时觉得自己太失态了。

怎么会糊涂成这样,他刚才就说了,因家中闹了两日,他才知道了这事儿的……

为自己的从弟引见,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昨日他还见过郗家郎主,话倒是说的不那么直接,但横竖是夸赞他郗家的三郎君。

“是我想岔了,一时没想到这个。”崔长陵扶额揉了揉,“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我也不会选中了他,倒弄得你们家乱了章法。”

王遥之有些拿不准他这话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便笑了声:“也不至于就乱了章法,不过她是最小的一个,阿婶总是担忧放不下心来,好在都在建康城,隔三差五叫他回家去陪陪阿婶,日子久了,也就没什么了,就是麻烦你些……”

崔长陵一摆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兄弟说的话倒很一样。我那天说叫他搬到我府里来住,他也是这句话,说什么不敢烦扰我,怕扰了我的清净。”

“你不觉得麻烦,我们说多了,反倒显得生分。所以我说了,今日来也并不是什么兴师问罪,你说的也太吓人,这么些年的交情了,这点事儿我还要疑你一样。”他说了几句就没再往下客气,因崔长陵嘴角上扬,眯着眼看他笑,那样的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探究的意味更浓些。

王遥之稍别开眼:“过来也就是这么件事,那明天一早送她过府来,她从小调皮些,家里约束她的时候也少,住在你这里,若有了什么冲撞的,看着我们的面子,虽说该责备的也不该轻纵了,好歹多担待些。”

他一面说,一面十分正经的起身来拱手抱了个礼。

两个人本是平辈论交,又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受今上重用,摆在一起没有谁高谁低,平日里见了面,不论是官场上的礼,还是私下相交的礼,从没有这样正过,大家拱拱手,是个意思,就够了。

然则今日王遥之正正经经的躬身下来,是个再端正不过的礼,就显得有些重。

崔长陵显然也吓了一跳,他知道王遥之不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可这样正经的礼,除去长辈们,估摸着他这辈子也没同谁见过了。

他忙起了身,又往侧边绕两步,近了王遥之身边时虚扶他一回:“定弘兄这个礼太大,叫我怎么受?他是你从弟,你既说了这些年的交情,我自然多担待他,况且他进了我尚书令府的门,就是我名义上的弟子,该教导的教导,该宽纵的宽纵,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王遥之心说我真不是不放心这个,你这么大的人,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计较不上什么,今日放低姿态,是为了来日东窗事发时,能叫你这口气先消下去三成。

他就势站起来,脸上挂的像是个真心实意的笑:“那就多烦你了。”

送走王遥之后,崔平陪着崔长陵在府中信步,崔长陵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来。

崔平一征:“郎君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是啊,从二十岁被阿耶召回博陵,又一路随他入建康,至今七年过去——他哪里是好久没这样高兴过,这七年中,他就没有哪一日,是十分惬意度过的。

朝中玩弄权术,勾心斗角,他小小年纪,从廷尉卿一路做了尚书令,得宇文氏青睐,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不幸。

有多少人盯着他,又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登高跌重,等着看他出丑闹笑话呢?

“你也觉得,我好像很久没真心实意的笑过一场吗?”他脚下顿一顿,也没看崔平,仰头望着游走的云,“平叔,我这府邸,七年了,日复一日都是一般无二的模样,人来人往,客至客离,他们从前是为了巴结廷尉卿崔不问,后来是为了讨好尚书令崔不问,可没有谁,是为了崔长陵这个人而来的。”

崔平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了声:“郎君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呢?郎君是博陵崔氏嫡子,年轻能干,本就该他们仰望巴结。”

“是啊,我从前也觉得,我就该这样过一辈子,可是——”可是王宪之却出现了。

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么一个人,叫他觉得,他活着是崔长陵。

王羡住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的第三间,又正好是拐角处唯一的一间房。

行馆中的闲杂人等的确是被赵孟然清出去了的,但有些个护卫杂役还是得留下,崔长陵思虑周全,便挑了拐角的一间留给王羡,又吩咐了浓墨,平日王羡在房中时,叫他多盯着点儿,妨着不相干的人上了楼,冲撞了她。

青衿两个早上了楼,把房间内又收拾规整了一番,带来的该贴身收着的东西,也整整齐齐的放妥当了。

这会儿王羡一推门,正对着门的窗户是开着的,微风阵阵,拂面而来,她合眼感受了下:“果然这里山清水秀,同建康城中又很不相同。”

“郎君倒是好有感慨,”青衿笑着去迎她,却一低头看见了她手上的帕子,那显然不是她日常用的那一条,于是青衿皱眉问,“这是打哪里来的?郎君怎么什么东西都乱往身上带呢?”

“别胡说八道的,这是夫子的帕子。”她房间就在二楼,青衿说话声音又不低,王羡一时怕这样不中听的话叫崔长陵听了去,便忙一步跨进屋中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等进了屋,她才举了举胳膊给青衿看:“茶水打湿了袖口,夫子拿了帕子给我用的。”

“郎君怎么不小心些?”子衿一见,忙去取新衣裳来,又一面数落,“幸好不是滚烫的茶了,不然这泼在身上,再烫伤了,可怎么好?我听人家说,滚烫的水烫伤是最容易落下疤的,又不好消,又难看,郎君就不怕吗?”

王羡心说我本来是不怕的,叫你越说越后怕了。

她翻个白眼白子衿的背影,青衿就笑着帮她换衣服。

等两个人忙完了,青衿伸手去拿王羡还攥在手里不放的帕子:“好歹沾了茶渍,叫我拿去洗干净,郎君再还给令君吧。”

“洗自然是要洗的,只是用不着你。”王羡往后抽了下,“你去打盆水,我自己洗。”

她长了十四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要说浆洗衣物手帕,就是碰也没碰过这些事儿啊。

女孩子家皮肤金贵,要养的白嫩嫩的才好,手就尤其的宝贝,打她小时候起,王大妇就是这样教导的,后来再大些,王逸之他们也是变着花样寻了花露来给她擦手用。

子衿一听她要亲自洗这条帕子,当下脸色就变了:“郎君说什么呢?这些事情,哪里是郎君该做的!”

王羡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她尊崔长陵一声夫子,替他洗条帕子……好吧,诚然她从来没有做过,可偶尔做一做,又无伤大雅。

“你变什么脸,端着派头倒像是要教训我一样。”她一面说一面又催青衿,“去打水啊。”

青衿站在那儿哪里肯挪动:“郎君别胡闹了,子衿哪里敢教训郎君,可她说的也没错,这哪里是郎君该做的事儿,要是给大妇知道了,我们两个等着挨罚吧。”

“夫子是我的夫子,敬孝夫子是我的本分,再说了,我又不是成天替他浆洗衣物,不过是条帕子——”她虎着脸瞪人,“你去不去打水?”

青衿摇头说不去,王羡越发来了劲,一扭头去拉门:“你不去我自己去。”

可是青衿哪里敢让她动手,又劝不住,又拦不下,心思一动,索性抱住了王羡腰身,叫她走不得。

第三百五十七章:万万没想到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七章:万万没想到元宵节宫里面是设了宴的,只不过秦昭一早就请了辞,并不打算入宫去赴宴。

对于那红墙之内,他总是心中难免抵触更多,有很多事情,是一早就注定了的,他没办法改变什么,到如今,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便只想要尽可能的远离那个地方。

他卸去兵权颐养在京中,皇帝为着广阳王府的这份儿尊贵,心中对他再如何忌惮,只要他不僭越,不出格,日子就总还是要这样安生的过下去的。

所以在秦昭的心里,宫里头未必是什么好地方,朝堂于他而言,也并非什么好去处。

这些年来,但凡是宫中的宴,他也一样是能推则退,真有那个闲工夫去看那些人虚以委蛇,去把那些堆砌了满脸假笑的恶心嘴脸看个够,倒不如在家里陪着孩子们高高兴兴的过个节。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年的元宵节,他会等来一个这样的客人。

魏业不只是不请自来,这时候的魏业,应该老老实实的缩在齐州城,掰着指头过日子,巴望着鸾儿早日行过及笄礼,好尽早奉旨嫁入齐王府,做了名正言顺的齐王妃,成为他最好的庇护,如此一来,他做下的这些恶事,也许就再不会有人去追究,而不是像眼下这样,突然出现在京城,出现在他王府门外。

第三百四十八章亏空三千两

这话倒是把堂下跪着的人吓的不轻。

是,三缄其口,又有什么用呢?

罪证要不是被拿实了,崔长陵也不会一到南漳,就先把他们收押了,这么些天过去了,不过堂不提审,栾子义几次三番的派人来威胁恐吓,他们不是没反问过,不管怎么说,尚没有把他们革职,就总是这么关着他们,叫什么事儿呢?

可彼时栾子义是怎么说的呢?

——叫收押你们的,是崔令君,你们同我说再多,问得我再多,我也只能说我不知道,不清楚。

你瞧,就是崔长陵叫押着他们的,可崔长陵又是奉皇命而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朝廷的意思了。

这会儿他们面面相觑,跪在最中间的男人,到底先抬起了头:“令君希望我们说什么呢?说我们没有贪墨银钱?还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不过蝼蚁罢了,真正的元凶巨贪,另有其人,令君只管查去?”

他说完了,唇角的弧度是自嘲的,低下头去,又连连摇头:“朝廷没有实证,不会直接叫令君到南漳来,而做没做过,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早些日子,县令大人到过牢里,同我们说,参我们的折子,是御史裴季安上的,我们都不是傻子,官场上待的久了,这点子道理看得懂。”

他说到这儿才抬起头,认证去看崔长陵:“裴御史是什么样的人物,也值得冤枉我们吗?我们根本不必为自己喊冤叫屈,令君想叫我们认什么罪,我们全都认就是了,保不齐这样,还能叫陛下开恩,好歹看在我们并不是抵死不认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王羡听着他说了一大车的话,到后来才听明白,这是认命,也算是认栽了,他们做过的事情,只要崔长陵说得上来,他们就全都认,哪怕是崔长陵说不上来的,他们自己也都心里有数,不敢不认,更没什么好不认的。

这样的举止,倒像是坦荡,可他们真是坦荡吗?

王羡心下冷笑:“这位大人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陛下冤了你,是裴御史诬告了你,你行得正坐得端,从没干过那些目无法度纲纪的混账事一样,连我听了,都忍不住要为你拍手叫好,你真是好口才,屈居这南漳县衙数年,真是委屈了你!”

她张口就数落人,只把那男人说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他目光不善的看过去:“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一等一的出身门第,你又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苦楚?你们有再多的苦楚,也不该贪墨朝廷的银子。”王羡嗤鼻不屑,“你说对了,我这样的人,是不知你们这等人的苦楚,可没法子——”她拖长了尾音,带着说不出的得意,“我生在太原王氏这样一等一的簪缨世族中,待得长成,又拜尚书令博陵崔不问门下做了学生,从我父兄,到我夫子,全都是一等一的出身,一等一的人品。大抵是我命好,上辈子积德积福,这辈子老天给了我这样好的命途,至于你们嘛——”

她一面说,一面托着下巴咂舌,眼中流露出的也全是怜悯:“这辈子黑了心肝祸害百姓,下辈子投胎做人,照旧没什么好。不过说来你们也算可怜,本来好好地官儿,好好的当着就是了,偏偏抱在一起去贪墨,所贪之数又并不是十分得多,还得孝敬别的什么人,等到出了事,拿了你们来顶罪,人家逍遥法外,照样过快活日子,死的是你们,活的是人家,你们心里就一点儿不委屈了?”

崔长陵无声的笑,嘴角上扬了须臾又拉平。

这丫头如今真是油滑的很,说的话分明难听,可字字句句又扎心,底下跪着的这些个……

他再冷眼扫过去,出身最高的,也不过庶族罢了,没有门第做保护,案子查清了结,没有人会替他们出头说话,凭陛下对贪墨的深恶痛绝,身首异处是躲不掉的了。

可是襄阳城中那些人呢?他们本就出身高门,有家族做保护,再不济也有姻亲做保护,本就是顺风顺水的了,贪了银子,还不会被揭穿告发。

崔长陵摇头叹息:“那你们上了堂,又打算说些什么呢?”他说着撇撇嘴,“既然栾县令到牢中见过你们,难道就没劝过你们,别硬撑着吗?”

那男人眉心一跳,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必定是个坑。

崔长陵大约太擅长给人挖坑了,挖好了,等着你往里跳,稍微一个不留神,你掉进去,还不知这坑是他何时挖的。

他回话,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是以多了心。

抬眼看上去,发觉崔长陵好整以暇的在打量他,他心头突突的:“令君想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令君若不问,我们认了罪,要怎么发落,也全凭朝廷处置而已。”

“我问,你们就真的说?”崔长陵冷笑,须臾敛尽眼底锋芒,“那我问你——”

惊堂木一响,振聋发聩,崔长陵面上端的是一派严肃正经:“嘉和元年七月,南漳遇水,暴雨成灾,朝廷调拨赈灾银一万两,粮五千石,这笔银子,查到最后,仍有三千两亏空,不见踪影——冯大人,你是管着县衙银库的人,不如你来告诉我,这笔银子,去了哪里?”

王羡心下咯噔一声,他应该是想把事情往萧佛之的身上推了,是以她隐约猜得到,那平白不见的三千两赈灾银,应当是进了萧佛之的账上去,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昨日打发了鲍护,鲍护并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是说等他想清楚了,要查谁,再叫他到跟前回话。

王羡百思不得其解,拧着眉低头去看他。

突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那本名册?

崔长陵匆匆翻阅的那本名册,她也有斜了眼风去看,比他看的更加匆匆。

那名册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何人何时,贪墨所得银钱多少,可是过目不忘……

不,他不是过目不忘。

王羡心一个劲儿的沉下去。

原来从在名册上看见了萧佛之的名字启,他就决心,要动一动这位襄阳刺史了。

那头冯启功跪着的身形猛然一阵,肩头又是一抖,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而他面上闪过的,更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崔长陵一眼就瞧见了,也看出了他面上闪过的情绪是什么,一时间冷笑出声来:“你打量着,我到了南漳县这么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查?这话,也是栾县令告诉你的?”

冯启功下意识的就说没有。

崔长陵明白了。

看样子,县衙大牢里头关着的这些人,全都叫栾子义给骗了。

也是,要不是他这阵子不理会这些人,栾子义也没胆子扯出这样的谎来了。

怪不得方才叫他去带人来,他推三阻四,又有那许多的说辞,原来是前头扯了谎,眼下怕见了人,这个谎圆不回来。

崔长陵心下有了怒意,面上却并不显露:“说吧,那三千两的银子,去了哪里。”

冯启功又低下头,声儿也是嗡嗡的:“左不过是我们这些人贪了去,令君到了这会子,怎么还问这样的话呢?”他话音落下,方抬起头来,眼皮也掀了一掀,显得那样漫不经心的望上去,却又正好撞上了崔长陵审视的目光。

他所有的不经意,都是强撑出来的,好似那样的悠然闲散,能叫他心下不那样紧张。

可是当他与崔长陵四目相对,一阵压迫感无形之中直逼他面门而来,把他所有勉力撑着的轻松,全都打碎了。

冯启功一时跌坐下去:“令君问那三千两银子的亏空,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王羡身形一动,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到了如今这般时候,我把道理与冯大人说的那样清楚,冯大人上下嘴唇一碰,还是说不知道?”她声音有些尖锐,看起来很是激动,实则是叫冯启功这样的态度给气着了,“你在掩盖什么?又能够替他们掩饰什么?”

冯启功眉心一动,眉毛高高的挑起:“王大人如何就知道,我是在替什么人掩饰呢?”

这话好似反杀了王羡一手,可王羡这些日子跟在崔长陵身边,到底是进益了的,加之她本就有几分小聪明,脑子转的也快,轻易也不会落入他人的话套中,除非是她气急了失去理智,不然似眼下冯启功这样的一句话,压根儿就为难不住她。

“仅仅是嘉和元年七月一场暴雨,你们所贪之数就几乎近了朝廷赈灾银的一半,三千两银子不翼而飞,你们手上贪的,还得另算——”王羡昂首挺胸,抬高了音调,“冯大人该不是想告诉我,凭你的出身,你的官阶,有胆子私吞那三千两银子吧?你不是在替人掩饰,难道是替你自己遮掩罪行?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好为自己遮掩罪行的?诚如你自己先前所说,如今老实些,说不得陛下一时隆恩,还会从轻发落你们,抵死不认,就能洗脱你们身上的罪名了?”

连崔长陵听来,都忍不住在心下为她叫好。

这丫头如今越发会说话,上道起来,比谁都叫人放心,真是个靠得住的女郎,就是仍旧有些稚气未脱,嗔痴喜怒,还是太容易带到面上来,一则容易叫人拿住她的短处,二则经不起人家三言两语刺激,一旦激怒了她,她就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了。

崔长陵眼底隐有了笑意,即便是这样的王羡,也依然是他的骄傲。

冯启功霎时间无可辩驳。

有些事儿不必王羡说出口,官场上待过的人,谁又想不明白呢?

打从一开始,崔长陵没开口说这个,就是为着心照不宣四个字。

这算是还给他留了余地和面子,说到底这次涉案的南漳县衙属官之中,当属他官品官阶最高,如今和昔日同僚手下人跪在堂下,崔长陵其实……

冯启功心中泛起一阵的酸涩来,他瑟缩着肩头,吸了吸鼻子:“令君今日已经很给我留面子,我心里都知道,这些话,是我不该问,也是我……糊涂了。”

崔长陵一扬眉:“你糊涂不是在今日——”他平心静气的,只是仍目光灼灼的盯着冯启功,“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意松口,不肯跟我说实话。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既然到了南漳,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轻易离开。栾子义到牢里见你们,应该和你们说了不少的话,但不知他有没有告诉你们,我身上,有陛下赐的一只白玉蟾,既有便宜之权之名,更有便宜之权之实。”

他说到这儿,眼中的灼然才褪去些许,换上七分平和来:“我记得你是先帝朝时就做了官的,在南漳也做了十几年的县官,我手上这只白玉蟾,是什么东西,你应该知道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决定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八章:决定第三百五十章回不了头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王羡心里隐约明白的是,崔长陵从来就不是一个公私十分分明的人——这话听来不像是什么好听的,可放在崔长陵身上,偏又不一样。

她从前觉得他高高在上,不沾人间烟火气,后来觉得他有血有肉,便正是因为,他也会假公济私。

就好比她入廷尉府的种种事由,再拿这次襄阳的事情来讲。

贪墨案于他一个当朝的尚书令而言,是绝不应该轻纵了任何一个人的,可他不一样默认了鲍护所言,等同于默许了庾子惠所说的一切吗?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他们的目的,是要把手伸到襄阳去,而非一锅端了这些涉案官员。

是以在崔长陵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杆称,孰轻孰重,他永远拎得清,公与私的界限,从不会划分的那样清楚。

但那是大是大非,又或是身边亲近之人上,他才会如此。

眼下嘛……

眼下这个冯启功,与崔长陵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际,而冯启功又是南漳涉案官员之首,崔长陵还要从他身上挖出萧佛之,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他留有余地呢?

说到底,崔长陵想要的什么证据和线索,鲍护都能给他,而他自己也说过,哪怕庾子惠再不想叫他动萧佛之,如今他身在南漳县,广阳王意欲谋反的案子要查下去,庾子惠就不得不配合他,估摸着这话也交代过鲍护的,最多只是劝一劝,总不可能真的给崔长陵下绊子,扯他后腿。

那冯启功开不开口……

王羡眯了眼,低头看一看崔长陵,因她站着,而崔长陵又坐的稍稍靠前些,她并不能瞧见他面上任何的表情和神色,于是她调转了视线,又把目光落在冯启功身上。

那头冯启功跪的直挺挺,却始终低垂着脑袋,崔长陵的话,他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有,反正方才问完了崔长陵那样一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

冯启功开口与不开口,对崔长陵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这样的态度,大有死也不开口的意思,何必僵持不下,虚耗光*******子……”王羡放低了声儿,极清浅的叫了一嗓子。

崔长陵眉心一动,没有理会她,又打断她后话:“大康三十五年,尚未调任南漳,彼时濯阳县遇旱,百姓的土地叫巧取豪夺,无以为生,冯大人,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王羡眼中闪过茫然,而堂下冯启功却在那一瞬间抬起头来,眼底流转过的,是惊诧。

“令君——”

冯启功目瞪口呆,后面的话,是说不下去了的。

大康三十五年,他未调任南漳,彼时在濯阳,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主薄,根本就是不入流的那一等,没有人把他放在眼中。

可是那时的他,却只是一心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事情的。

濯阳遇旱,百姓土地叫巧取豪夺,他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呢?

那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哪里像是如今这模样——

冯启功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狈,突然之间鼻头一酸:“令君怎么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崔长陵面不改色,只是盯着他未曾挪开视线:“大康三十五年,我已入朝,彼时我掌廷尉府,对于濯阳遇旱,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巧取豪夺百姓土地之事,既有耳闻,也有关切之心,只是奈何昔年京中事多,容不得我抽身到濯阳县去。冯大人,濯阳百姓的冤屈,皆是经之口,才能替他们申辩出来,说,我如何知道?”

冯启功从没有想过,在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后,还会有人记得当初他为濯阳百姓做过的一切,而这个人,竟是堂堂博陵崔不问。

崔长陵今日愿意留这个余地给他,愿意给他一条退路,叫他有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其实都只是为了数年前他的那片爱民之心。

冯启功越发低下头,深感无颜面对今日之崔长陵。

崔长陵自然也看得出他心中所想,倒也不觉得如何不屑,只是语重心长:“当年为百姓能豁出一切,一个小小的县衙主薄,尚能做到那般地步——冯大人,起初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把变成了今日这幅模样呢?”

官儿是越做越大了,可也是越来越身不由己。

他先前说,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哪里知道他们这些蝼蚁的苦楚,这句话,是他满肚子无处可诉的委屈,到头来,只能化作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罢了,而这样一句话,又仿佛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冯启功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是啊,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恶恶心。”

王羡秀眉一拢,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虽然不知道大康三十五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隐约能听出个大概来,且直到今日,冯启功有本事叫崔长陵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给他留余地,可见当年他的确为濯阳百姓做了不少的事,甚至可以说,救濯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她深吸口气,将之前的不屑与鄙夷悉数收敛起来:“冯大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可见还有一份善心和善念。先前我言辞激烈,冯大人说苦楚,我因不知那段旧事,便只当冯大人以此做借口,试图给自己开脱,也试图叫自己心下更加安定,如今看来,是我武断了——”她拖长了尾音,一低头,正巧见崔长陵目含惊诧的抬头扫向她,于是王羡噙着笑,略想了想,“走到今天,其实也不算是彻底没了回头路。冯大人,令君愿意留余地,也愿意把后路留给,愿不愿意走,那不是在一念之间吗?”

“回头路?”冯启功抬头去看她,“王大人觉得,还有什么回头路呢?我在南漳任职的这些年,所贪之数,足够陛下砍我十次八次的了——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既然已经回不了头,又何必时至今日,还要拖了别人下水。

王羡有些发愁,其实也有些生气,这种人迂腐的很,一根筋的认死理,好说歹说就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咬了咬牙,低头叫崔长陵:“夫子,这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一章讨人嫌

遇上这样的人,连崔长陵都有些头疼起来。

这可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吧?可到头来怎么样呢?合着冯启功是软硬不吃。

方才提起大康三十五年濯阳之灾,他分明也是动容了的。

那时他是一颗赤子之心,想为百姓做点事,更想为朝廷做点事的。

崔长陵没有过那样的体验和感受,却能够理解冯启功这样的人的想法。

在最初做官时,他们有着雄心壮志,也有着满腔抱负,因出身不够,知道自己很难做人上人,是以在地方县镇为官,便也很是知足,于是寄希望于能把自己该做的做到尽善尽美,能让上官高看一眼,稍作提拔,自己的那点子抱负,就也总有施展的地方。

所以崔长陵特意在这时候提起当年的事,无非是希望冯启功能想想,那时候的他,是怎样的心境,在为百姓请命的,和今日的冯启功比起来,总能够勾起他深藏心底多年,无法与人言说的愁绪才对。

而事实上,他猜对了,也做到了,就是没料到冯启功的嘴竟是这样难撬开的。

这会子王羡问他怎么办,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人心难料,他能揣摩人心,却永远无法掌控人心,他能令冯启功一时动容,却没办法叫冯启功一定开口,言无不尽。

崔长陵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早就是愁眉不展的姿态:“实在不想说,也算了,我自己查,不过费些工夫,没有到查不出的地步。不过冯大人,机会我给了,是自己不要的。横竖到头来,想护着的那些人,照样一个跑不了,呢?是白把自己给搭进去而已,没准儿——”

他脑海中精光一闪,突然之间意识到什么,顿了声收了后头的话:“没准儿变成今日这样,那些人,才是元凶,可瞧,到头来,还得护着他们。”

他一面说一面又叹气,叫了声宪之:“冯大人也没说错,他们这样的人,有太多的苦楚,叫人家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要替人家成,白牺牲了自己,其实过个三五年的,谁还记得他们的好呢?”

王羡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低头看看崔长陵,仔细的品了品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和口吻,再抬眼扫过堂下跪着的冯启功,霎时间有了主意。

她眼中有俏皮溢出来,一开口就是顺着崔长陵的话往下说:“夫子说的是,所以方才我同冯大人赔礼道歉,是我错怪了他,他们这样的人啊——”

她有意调侃,也不是真的为了叫冯启功恼羞成怒,只是不希望他仍旧这样子无动于衷,是以把尾音往上一抛再一扬,重重的落地时,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砸出坑来,偏偏她声音好听得很,分明是该砸的人心口疼的话,从她口中这样说出来,却叫人提不起任何的恼怒,更不会觉得胸口发闷。

冯启功只是慢悠悠的抬起了头,灰败的眼神又有了些许光亮,原本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就引入了王羡的身形和她的脸,耳边又是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王羡瞧着他有所动作,心里也紧张,却不忘再加一把劲儿。

她倒是觉得真没必要这么麻烦,可是没法子,崔长陵死活都想拉冯启功这一把,那她就只能帮他,也必须要帮他,她不愿意见崔长陵这样子头疼为难的模样,心里对冯启功有气,更多的还是无奈,觉得这个人死心眼的厉害。

本来嘛,崔长陵说的也不算错,那伙子人把他给坑了害了,现如今他出了事,那些人躲在后头,既不会拉他一把,更不可能替他做什么事情,反倒要他一个人硬撑着,硬扛着,还要反过头来替他们遮掩周。

要说这个人可怜,也算得上可怜,但毕竟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放在此时的冯启功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羡嘶的倒吸口气,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感受。

她不免多看冯启功两眼,先前他要么是低垂着脑袋,要么是隐约只露出那么半张脸,她也没瞧的十分真切,这会子是冯启功彻底的抬了头,且目光就定定然落在她身上,故而她望下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才能把他那张脸尽收眼底。

其实冯启功生的并不能算俊秀,但却是个老实人的面相——她不会相面,也不会看人面向如何,这还是她六兄告诉她的——凡印堂开阔,眉眼周正,又鼻相端正的,便是个老实人的面相了,至于这个人究竟老实不老实,那便不能单从皮相来说。

王羡也不怎么意外,冯启功周身的气质,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主儿,反倒多几分温润儒雅,其实也正配了他这样的面相,再加上崔长陵方才说的,数年之前濯阳之事,她一时间竟觉得,这个人本就该生就这样一张脸。

“冯大人,说句不大中听的,可别往心里头去。”她打量归打量,倒也没把正事儿给忘了,一挑眉,“们这样的人,最为难的,便是入朝为官了。倘或做个平头百姓,也没有人会找上们,偏偏就是不甘平庸,非要到朝廷来分一杯羹,那些个苦楚为难,又何尝不是们自己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呢?说来是那些人坑了,实际上也该是自己心甘情愿才对,不然我想来,昔年能够为民请命,惊动了上京,入了彼时圣眷正隆的崔不问的眼,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讨人嫌的模样。”

王羡话到后来,便有些咄咄逼人且难听起来,连带着她原本还算和善的那张脸,在冯启功的眼中,也变得狰狞起来。

可是那些话好似远远不够,她上下嘴唇一碰,红口白牙的还是在继续说:“自己不觉得吗?又想保持着那份儿清名,又什么都不愿意说,不就是目下在做的事吗?倘或还有那么一丝当年为朝廷、为百姓的心,今日也不会三缄其口,叫有心帮苦海脱身的令君为难困顿至此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不安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九章:不安第三百九十章花想楼的秘密

王羡一时觉得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她不晓得顾盼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场面上往来惯了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顾盼的本事。

这话本不该问的,心里头明白,把话回了便也就是了,问出了口,弄得彼此尴尬。

别说她不是个正经八百的小郎君,便是了,今岁也只十四而已,风月场上的事情从未经历过,哪里知道这许多。

于是王羡生出些许尴尬来,连带着眼底都染上了尴尬之色,她稍稍别开眼,也不再看顾盼,揉了揉鼻尖儿,瓮哝着声儿嗯了一回,声音又很轻,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顾盼瞧着倒有趣,太原王氏的这位小郎君,面皮竟是这样的薄。

她自己原也是高门女郎,河东柳氏昔年风光得意时,门楣不低,况且常年居于河东,又无人可与柳氏比肩,那样风头无两的日子,柳家过得太久了。

她家中诸兄弟间,从没有似这位小郎君这般的。

及至于后来她被接到凉州,叫柳细君给养起来,再见的,便是些三教九流,再往后,被卖到了襄阳,入了花想楼,再见的……那些人倒也都是场面上的人,其中也不乏士族郎君,可一个赛着一个的脸皮厚,说出来都叫人耻笑,个顶个的不要脸,说是一掷千金,附庸风雅似的,实则不过下流至极罢了。

顾盼真的有很多年不曾见到过这样干净的小郎君了。

这样干净的人,活在这世上,真是难得,真是不易,到什么时候,这份儿纯真没了,那真是令人失望且惋惜的一件事。

顾盼的眼珠子滚了两滚,又落在王羡身上,却能感觉到崔长陵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没有一刻挪开过。

她突然笑了,真正的顾盼生辉。

王羡咦了声:“你笑什么?”

她笑什么呢?

她笑这位小郎君命真好——她苦命了八年,如今见了这样干净的人物命数好,竟也还能真心为人家感到高兴。

有崔长陵这样的人护着,能苦到那里去呢?

这样真是好啊。

顾盼摇头,耳畔的发丝垂下来,她手略略一抬,将那几缕青丝又别至耳后:“我是诸姊妹间最年长的,说句自大的话,也是容色最好的那一个。当年我们被卖到花想楼,也不知多少士族郎君、高官将军,想从春娘手上买走我,只是春娘从来不允,这样过了有三四年,姊妹们都长开了,那些人也习惯了春娘拿我吊着他们,要么是对我失了兴致,要么便是兴致愈浓,却也越发觉得这样更有趣,每每到花想楼来偷个腥儿,像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一样。”

王羡仍旧不懂,可崔长陵却明白,这便是男人们的心思了,他虽觉得不堪,却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大多的男人,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他也不得不说,顾盼生的的确不俗,身段儿更是不俗,想来她最年长,柳细君昔年安排了人调教她们姊妹时,对她是最严苛,也最用心的才对,以至于入了花想楼,便拿她吊足了胃口,也赚足了银子。

“襄阳城的这些人,都知道花想楼背后是秦王妃在支持?”

顾盼诧异的望向崔长陵:“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叫外人随便知道?令君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实在叫我感到诧异费解。”

崔长陵却摇头:“你先前说了,若不得秦王妃点头允许,是没有人能从花想楼带走你们姊妹的。我想起你幺妹……”

他话音稍顿,即便是再开口时,也是钝钝的。

顾盼知道他顾忌什么,虽说吸了吸鼻子,但仍旧宽慰着他:“令君只管问便是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早不会觉得难过了。”

王羡朱唇微启,其实她觉得不是的。

顾盼眼底的悲伤,浓郁的从未化开半分。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个孩子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四岁而已,她还什么都不懂。

四岁的孩子,本是最无忧,最欢愉的,那年纪上,最该有人宠着疼着,又是豪族出身的女郎,打小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天底下的福还没享尽,便没了命。

一家子骨肉至亲,顾盼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王羡越想越是心疼,替那个孩子,也替顾盼。

她别开脸,不忍心看顾盼面上那倔强坚韧的神色。

崔长陵心下长叹,也的确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你说萧家的郎君几次三番要买走她,可是都没能成。顾盼,你如今知道很多事,咱们都心知肚明,萧家的郎君要在这襄阳横着走,还有人敢拿他如何吗?你既特意说与我知道,那是兰陵萧氏的郎君,我料想他必定出身不俗,纵使不是萧佛之的胞弟,也绝不是萧氏旁支的郎君,对不对?”

顾盼扬着唇角便说对:“令君说的是对的,他是萧佛之三叔家的次子,家中行九的,您大可满襄阳打听去,没有人不知道的,萧九郎君风流多情,最是个胡闹又无礼的,只不过碍于这位使持节刺史,没人敢招惹他,更没人愿意招惹他罢了。”

萧家教出这样的郎君……崔长陵眸色一暗。

这样的孩子不拘在兰陵,叫家里长辈约束管教,反倒把他放到襄阳,跟在萧佛之的身边,真是不堪至极!

亏他兰陵萧氏也是一向自诩门风清贵的人家,若叫清河崔氏知道,岂不大口的啐他们,就凭教出这样的郎君,也不配与清河崔氏并称“门风清贵”这四个字了。

“所以这位萧九郎君知道,这花想楼是凉州秦王府的产业,我猜想着……”王羡回了神,稍稍一眼望过去,“替你六妹赎身的那位伏波将军,大抵也是知晓的吧?”

顾盼果不其然的又点头:“我不是说了吗?不该知道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可他们本就为着笼络人心,同襄阳打好关系,该知道的人,他们可从来都不避讳。那时候我也还小,只知道萧九到花想楼闹过好几回,把我们都吓怕了,春娘实在没了法子,给凉州去了信,不久得了回信,春娘把那信给了萧九看过,又叫他带了我幺妹去,一切才算过去,而他应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便知道了,花想楼的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抄家灭门的大罪

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秦王妃一人所为,崔长陵是不信的,王羡自然也不会信。

她做着一切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秦王。

否则拉拢了襄阳诸官员,更有甚者,和广阳王勾搭成奸,难道将来兴兵作乱,犯上起事,还是为她自己御极当皇帝不成?

连顾盼也会说,从柳氏出嫁的那一日起,她便从未断了她的皇后梦。

如此看来,当初建康怪事频出,又是命案,又是绑架,他查到最后,大多和世子府脱不了干系,后来又有了那几个人的证言供词,证实了他所想不错,这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栽赃宇文训,从而叫秦王遭殃罢了。

却原来,从一开始,可能就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秦王早已和广阳王勾结在了一起,两人也许貌合神离,但大抵也没有到互相利用,又互相陷害的地步。

京中发生的几桩案子,说不准真是秦王授意了世子,为了叫建康人心惶惶,更为了叫陛下一时糊涂做错决断,他们便能借着“清君侧”之名,名正言顺的举兵。

这原是他想到了的,只是错算了秦王府而已。

崔长陵深吸口气,其实也是倒吸口凉气:“你身在花想楼中,又是如何得知这么多事情的?还有你之前说的,从我一入了襄阳,便已经留心了我的行踪举动,所以才会有今日当街拦下我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你一个弱质女流,能筹谋周全,既能躲得过花想楼中众多眼睛,还能把你想查到的事,事无巨细的全都给查清楚。”

顾盼盈盈拜礼,是真心敬服了他:“我在花想楼中也见过很多人,他们大多自诩聪慧过人,往往眼高于顶,洋洋得意的,那模样看着便令人作呕。我从前总在想,这世上到底沽名钓誉之辈更多些,大多才名,都是名不副实罢了。今日见过令君,我才知,原是我眼界窄了。”

这样恭维的话,崔长陵听过很多,顾盼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特别和例外的。

他长这么大,也唯有王羡对他的恭维,他会觉得与众不同,仿佛那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恭维,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是打从心眼儿里透出来的崇拜和敬服,令他通体舒畅,感到无比得意。

是以眼下顾盼这样说,崔长陵也只是面不改色,连话都没接。

顾盼也并不觉得如何尴尬,只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便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实则也是回了崔长陵先前问的话:“我在花想楼这么多年了,银子也没少赚,想方设法的培植几个心腹,还是能办到的,况且出了楼的姊妹们,除去死的伤的,也总有能成事儿的。”

“就譬如你六妹?”

顾盼撇了撇嘴:“她是从去年年初有了身孕后,我才叫她不要再管这些事情的。她跟着伏波将军有两年多了,伏波将军对她一向不错,将军夫人有那么几次闹到外宅,也动过手,后来差点儿弄得夫妇两个离心离德,那位夫人才老实下来,再加上我六妹不是个张扬跋扈的人,性子温顺又安静,日子久了,她大约也就接受了。”

她的解释也算说得过去,横竖外头好些事儿,还有这些姊妹帮衬着做,一点点的,就好比昔年庾子惠替陛下经营起通安客栈,到后来他们这些人看来觉得匪夷所思,可实际上想一想,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

只是为难她们几个女孩子,小小的年纪……

“你选择这时候来见我,又把这些隐晦见不得人的事告诉了我,他们的罪证,你该很清楚了?”

然则顾盼却摇了头:“令君,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姊妹了。”

崔长陵一拧眉:“没有?”

“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就好比郑檀道的贪墨,好比广阳王府和南漳县令的往来,再好比南漳妙玉楼的那位主人曾频繁初入刺史府,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也都有物证,必要的时候,人证也能给令君找来,可要再说别的……”顾盼面上有些颓败颜色,“我们没有那样通天的本事。不过伏波将军曾在醉酒后,无意中说起过,这些年来萧佛之把持军政,连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也不放在眼里,至于襄阳军中,便更是唯萧佛之而马首是瞻,据他所说,三四年前,萧佛之是干过多向朝廷要军饷这种事情的,而且他私下里也造过箭羽,有一小部分是卖给了北狄,更多的,是留下来却并没有充入军中。”

“夫子——”王羡大吃了一惊。

她诸兄曾与她讲起过,大晋对军中箭羽的管制是十分严格的,尤其是陛下御极之后,为着当年出行吴郡时吃过亏,在这上头便管的更厉害,私造箭雨是重罪,更何况萧佛之干的,还是通敌卖国的事情!

他敢贩卖羽箭给北狄,这简直比昔年的河东柳氏更加可恶!

八年的柳家,也不过是依附废王,在河东屯兵,又伸手多要了朝廷的军饷,备下来好供他们来日造反所用,可却从没有动过通敌的心思。

也许萧佛之无心通敌,只为了多赚些银子,可他此举,便已然是通敌,罪无可恕的!

王羡侧目看过去,神情紧张,果然见崔长陵早脸色大变。

顾盼也是头一遭见崔长陵变了脸色,方才说了那么多,他神色或有异,却从不曾这样面色大改。

她吞了吞口水叫令君:“有些朝廷里的事情,我们终究还是不懂的,后来伏波将军酒醒了,我六妹也不敢再多问,便只当不晓得此事而已,但我们即便是不懂,也大约明白,他私下里贩卖了羽箭给北狄,那就是通敌。这些年间虽不见战火纷纭,且边境也与北狄互市,可这军中所用之物,这样子拿来卖了赚钱,即便是他私下里造的,不是真的抽调了军中的,应当也是重罪吧?”

崔长陵没有答她,她却从崔长陵的脸上看见了答案。

是重罪,抄家灭门都不为过的重罪,是他兰陵萧氏担当不起的罪过,真闹开了,萧家那位郎主,怕一路跪到建康朝堂向陛下请罪都来不及,绝无可能为萧佛之担待!

第三百六十章:决断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章:决断第三百九十三章起了杀心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性,甚至是哪一日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殿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身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日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身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娇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日下不了床,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身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性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身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身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身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情,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情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爱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阴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阴鸷,还有他周身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自怨自艾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男欢女爱,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情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情爱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身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身礼下去:“来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热,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热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热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身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日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日所告发之事,来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日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日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性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日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顾盼眼眶也是立时便红了。

她被人轻贱了八年之久,已经有太久太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首告有功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一章:首告有功第四百零一章胸襟

如果萧佛之真的对他不利……

萧佛之倘或狗急跳墙,他岂不是连刺史府的大门都走不出来吗?

人都是有个极限的,王羡一向都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是从前在府中时,她偶尔顽劣,阿兄们总是纵着她,就是到了爷娘面前,也还愿意替她遮掩过去,以免阿耶责罚她。

可是后来,她屡次偷溜出去,想偷偷地去打听崔长陵,甚至只是为了躲在廷尉府门口看上崔长陵一眼,她每次不都是叫四兄提着衣领子给抓回家去的吗?

而每次四兄抓了她回去,便总会把她盯的死死地,一连十天半个月不许她出门,还逼着六兄和七兄每日缠着她,实际上就是监视着她的!

这些事情,看似不一样,可道理,不都是一样的道理吗?

她相信,不到万不得已,萧佛之不会动,也不敢动温夫子。

可她也相信,真把人逼急了,萧佛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在襄阳这么多年,一手遮天或许早就习惯了。

王羡还记得,崔长陵之前说过,如果真的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情况只怕更糟。

萧佛之的一手遮天,不只是襄阳政务,还有襄阳驻军,他本就是使持节刺史,手上是握着兵权的,加上他勾结的是一位封地王,至少实权和地位就都有了。

州府众官员,即便有对萧佛之心存不满的,不服他所说的,那对广阳王呢?

多少年来,广阳王韬光养晦,为的,怕就是如今了。

天子敬重他,对这个庶出的叔叔,一向好得很,也许是想从他的身上找回多年来丢失的亲情,是以对广阳王便诸多纵容,连他一个郡王衔,素日里享的却都是亲王之尊,也就能看出一二来。

襄阳各地的官员,想一想这位广阳王殿下,谁还敢对萧佛之有什么不满言辞吗?

这襄阳,岂不早就成了他们划地为王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朝廷,还有什么天子。

这些道理,她都能在瞬间想明白,来的一路上,温夫子怕早就研究的很清楚了,所以依他所说,那一步,他走的是死路。

王羡腾地要站起身,崔长陵却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又按了回去。

她不解,满目惊诧的望过去:“你怎么会答应……”

“有些时候,这或许就是大义。”他面上闪过沉痛,面色也是越发凝重,“我们都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可是事态究竟会怎么发展,我们没办法全然掌控。35xs夫子所言,我固然心痛,可夫子说的,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如今,有什么理由,名正言顺的拿下萧佛之吗?”

王羡呆呆的摇头,几乎是顺着他的话开了口:“他一个使持节刺史,无谕旨,谁能名正言顺的拿了他?你身上是有密旨,陛下是说过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可要动萧佛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你没有真凭实据,怕常山王殿下,就头一个不放过你。”

“是,所以夫子才会走这一步,才会住进了刺史府中。打从夫子决定跟着我们一起到襄阳,他就再没想过置身事外,这局棋,无论结果如何,夫子都已是局中人。”崔长陵按着她的手没松开,像是怕她挣脱了似的,手上还越发使了劲儿,“我会谨慎小心,尽全力护夫子周全,可是羡羡,夫子心中是家国天下,你明白吗?”

人家都说,天下大隐者,最为贤达。

王羡从前不懂,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世人盲目的吹捧罢了。

哪里有什么大隐贤达者,古来圣人也不过如此了而已,他们大多沽名钓誉,远离朝堂,其实是恣意妄为,有时甚至离经叛道,所说所作,叫人惊骇不已。

这世道,郎君们放浪形骸,洒脱不羁,仿佛成了时下风气,可王羡却深为不然。

当初她不认得温祈道时,对温祈道,其实也是这么个印象。

她家中诸兄,说论起清谈,哪一个是输了人的?纵使没有昔年荀长安年少成名的英才之姿,却也是当世少有的好儿郎。

是以王羡便越发觉得,士族郎君,本就该志在朝堂,胸怀抱负,也是该为天下苍生而倾尽一生心力,若每一个都像温祈道那样,只求得自己名满天下,这朝野,这天下,无人可用,又成了什么样子?

那样的人,实在是自私的很,叫她看不过眼。

直到如今,不,直到今日——

她懂了。

崔长陵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先前在那小小县镇中,见到温祈道,温祈道几次三番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生气过,郁闷过,只是不敢说,也没法子说,到如今,全都释然了。

她格局不够,眼界太窄,那时初入尚书令府,崔长陵说的那些话,放在今日,都依然不错。

饶是她跟在崔长陵的身旁这么久,却依然如此。闪舞

温祈道早就知道,萧佛之的那个刺史府,是个去不得的地方,说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可他还是选择去闯了,他为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崔长陵,为的,是天下苍生。

如果萧佛之真的被逼急了,他一条命,换回襄阳的安宁,换回天下的安定——这四海再不见战火纷纭,老百姓安稳日子过了几年,朝中也没了夺嫡之争,诸王也再不会像先帝朝时那样,拿了百姓来做文章。

好日子总要过下去的,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温祈道不愿见襄阳起兵,不愿见广阳王与萧佛之真的犯上作乱,一旦兴兵起事,遭殃的,受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不只是襄阳的百姓,这大晋天下,届时诸王侯将领,勤王保驾,战火四起,便乱成一团了,百姓流离失所,又或是家破人亡,到那时候,再收不了场。

王羡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原来,这才是当世大儒的风采和胸襟。

她抬了抬手,试图打开崔长陵按着她的那只手,一翻动作无果,侧目过去:“我听明白了,还胡闹什么呢?”

第四百零二章茫然

夜幕降临时,襄阳大地被笼罩在了一层的阴暗黑沉之中,无形中,像是一张铺开的巨网,兜头罩下来,陷在其中的人,各个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本如今的天,正该闷热的时候,今夜却也不知是怎么了,忽而就起了风。

崔长陵带着王羡从驿馆中出来的时候,一阵狂风迎面来,吹的王羡下意识的往崔长陵身后躲去,头上那顶卷荷的白纱帽,差点儿随风而去了。

“这天怎么这样邪性。”她嘟囔了一声,扶正了头上的小冠,“夫子,你说……”

“没事,不就是变天了吗。”

崔长陵话虽这样说,面色却是铁青的。

襄阳,到底还是变天了。

一旁浓墨也担心的很,就这样子去了刺史府赴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他们此行自京城出来,是带了钦差卫队的,可是郎君不肯带着卫队一起去刺史府,甚至提前安排都不肯。

身陷囹圄这样的事儿,浓墨一点儿也不愿崔长陵去冒这个险。

可是不管他怎么劝说,就连王家女郎也一起劝了,郎君还是不肯听。

这会儿人才出了驿馆,天儿就这样邪性起来,说变就变了天,瞧着这样子……

浓墨抬眼望去,天边正一团黑云,带着摧枯拉朽的架势,席卷而来。

那云团游走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在一瞬间,便挪到了他们头顶来,又很快蔓延开,整个襄阳,黑云压城了。

“郎君,这天儿实在不好,奴才心里头慌得很。”

崔长陵一眼横过去:“别胡说,宪之心里本就没底儿了,这才出了门,你还吓她?”

浓墨脖子一瑟缩,下意识看向王羡那头。

王羡果然绷着一张小脸儿,听了这话,又不免上前三两步,同崔长陵比肩而立:“我倒不是说如何怕了,只是这一变天,难免叫人心里闷得慌,本来一天都好好的,这会子咱们要去刺史府赴宴,突然就黑云席卷而来,眼看着要下一场大雨,我心里头是有些发慌。”

“下雨好啊。”崔长陵噙着笑,却不过是一抹冷笑,“一场大雨落下来,能洗刷多少的罪孽和业障。”

他说话的工夫,刺史府的人,已经远远地迎了过来了。

来人崔长陵认得,是一直跟在萧佛之身边伺候的奴才,打萧佛之小的时候,他就跟着了,就像是浓墨一样。

只是这奴才与浓墨不同的是,昔年萧佛之跟在夫子身边做学生时,也带了这奴才。

其实后来的很多事情,崔长陵从一开始,就能够料想到的。

夫子名满天下,更是桃李满天下,他收在门下的学生多,偶尔间得他一两句提点的人,就更是数不清。

他们这些师兄弟们,不论是寒门出身,还是士族郎君,跟在夫子身边儿的,哪一个不是事事亲力亲为,还要伺候夫子,就算是他,也没带着奴才在身边服侍的。

可唯独萧佛之。

那时候兰陵萧氏送了萧佛之到夫子身边去,其实真是花了不少功夫,一开始的时候,夫子也是真的觉得,萧佛之是个可塑之才,好好调教,将来能为朝廷所用,为百姓造福,一如他。

只是可惜了,打从一开始,萧佛之就错了。

吃不得苦的士族郎君,如何入得了夫子眼?更别说他精于钻营,擅于谋划,算计起人来,连夫子都不免心惊。

小小的年纪,心思那样重,城府那样深,说起来,竟比昔年元祈还要过一些——

崔长陵是此时才猛然想起,怪不得近来他总是觉得,萧佛之和什么人,大有相似之处。

他竟把那个已经死去的元祈,给忘了。

这么说起来,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元祈在离开元家这么久之后,会出现在襄阳附近,还跟萧佛之搅和到了一起去。

且不说此时与河南元氏究竟有没有关系,但说这两个人……

最早夫子说过的,元祈是自己不愿意跟在夫子身边学本事,且他小小的年纪,半大的孩子,搞了那么多的小动作,叫夫子厌恶他,不愿意带着他,偏偏夫子要从元家离开的时候,他还有偷偷摸摸的跑去见夫子,和夫子坦白了那一切。

彼时夫子便觉得,这小孩子,心思太难测了——那份儿难测,并非是夫子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他那个年纪上,本不该有那许多筹谋算计,竟把那么些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似的,实在是太过可怕。

而萧佛之,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即便是到了今日,萧佛之也仍旧把自己摆在一个执棋者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盘棋,看着这棋局上的所有人。

萧佛之和元祈,本就是惺惺相惜,才会走到了一起去,共同谋事的。

萧佛之在襄阳坐镇,官场上有他,而元祈呢?隐姓埋名的藏到那小县镇去,经营那样一座楼子,替他们大肆敛财,为他们来日起事,做好了铺垫,且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最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从那地方探听到了多少秘密,而又利用这些秘密,钳制了多少人。

只是元祈算是倒霉的那一个,到头来是被舍弃的,又或者,如他们当日所想,人没有死,只是金蝉脱壳,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罢了。

那头萧佛之身边的奴才已经走近了,也连着叫了崔长陵好几声,王羡有些着急,扯了扯崔长陵的袖口,他这才回了神,低头看那奴才,越发蹙拢了眉心,只是又什么都没有说,迈开了步子,绕过那奴才,上了刺史府派来的轿子。

王羡见状忙不迭的跟了上去,钻进了他身后的那顶轿子里去,可坐在轿子里,心仍旧定不下来。

方才崔长陵显然是走神了的,且出神良久,那奴才在他跟前回了话,连声叫他,都没能拉回他的思绪来。

他在想什么?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能叫他当着刺史府的奴才的面儿,这样子走神愣怔呢?

她跟着崔长陵这几个月以来,他从没有这样过。

分明刚刚还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也叫她不要自己先吓唬住自己,他在尽可能的安抚她慌乱的情绪,可他自己呢?

王羡有些迷茫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拿人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五章:拿人第三百五十五章左右为难

是,他怎么能犹豫?

可他要在王羡那个位置上,他也会这样义愤填膺。

然而他不能。

他是大晋的尚书令,他必须揣摩圣意,也必须要仔细考虑天子心意,才能行事。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只是他崔长陵自己的而已。

这天下人提及博陵崔不问,如今总要称一句崔令君,他做的一切,就都意味着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予他便宜之权,那也是因为相信他,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他都能够处理的恰到好处,而这个恰到好处,一定不是要他只要真相,不顾一切。

任廷尉卿的那几年,他能只求真相二字,可饶是如此,对廷尉府中的包庇和藏污纳垢,大多时候,他都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在十分紧要的事情上,他要真相,而从前的先帝和陛下,要的,也从来都只是真相而已。

勾心斗角,利益勾结,士族鼎立之势,从前他都不必考虑,现如今,不得不考虑。

崔长陵偶尔回想,也会厌恶如今的自己,要想的太多,要考虑的也太多,心思变得复杂了,就很难纯粹的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阿耶和夫子大约也不想见他变成如今这样,但却也都早能预料得到,是以这么多年过去,阿耶从不曾耳提面命的说教他,朝中的任何事,他身为尚书令做出的任何决断,阿耶从没有半个字的否决或是异议。

至于夫子……

他早就明白过来,夫子自当年将他送回博陵,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不如不见这样的话,便已经是料到了,会有今日情形。

崔不问还是那个崔不问,而崔长陵,却再不是八岁上跟着温祈道云游天下的那个崔长陵了。

他回过神来,眼见王羡仍旧气鼓鼓的,她腮帮子有些鼓起来,模样其实很可爱,一点儿也不吓人。

他想了想,没忍住,上了手去捏她的腮帮,当然也不会使劲儿,只是透出一股子的亲昵而已。

王羡倒叫吓住了,这青天白日站在街上,他这是做什么呢?

两个人表明了心迹,也渐次亲密,可王羡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一天不揭穿,人前她就只能与崔长陵以师生相称,她是太原王氏的小郎君而已。

故而王羡稍稍退离,偏过脑袋躲开崔长陵的手:“你这又是做什么?”

崔长陵知道她担心,再加上三分的害羞不好意思,也就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我如果是你,也会这样义愤填膺,这是真心话。我不是不想要真相,也不是真的就甘心动摇。我说过,庾子惠和我,并不至于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没由来的谁也看不惯谁,不待见罢了,所以他今次的举动,我并不会觉得如何的不妥,从最理智的角度来看,他做的是对的。而我,陛下委我以全权,要我调查南漳贪墨案,进而去查清楚襄阳王叔案,我本该义无反顾,此时却不得不考虑,庾子惠是对的,我该学一学他。”

王羡其实不大能够理解,只是觉得他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行为很招人厌烦,可看看崔长陵的那张脸,想想他这些年来做过的事,又实在提不起那口气了。

生气都不过是一瞬间的而已,真要同他为了这样的事情置半天的气,她自己都绷不住。

这会子听崔长陵长篇大论的扯了一通,她摇了摇头:“我只听懂了你说的,若是我,也会义愤填膺。那就是说,在其位谋其政,因你是大晋尚书令,所以你才不能轻易的动郑檀道?”

她这样子理解,有些断章取义,可是真的要纠她的错处,又好像揪不出来。

他先前说的那番话,粗略的想一想,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后头那些只能称之为解释,是希望王羡能够对他更多一些理解的解释而已,可她要真的不理解,或是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

念及此,崔长陵点了头,动作很轻,似乎有些不情愿。

他不知道点了头承认了之后,是会换来王羡的体谅,还是招惹的她愈发生气。

他叹气,真的觉得遇上她之后,他叹过的气,比之从前二十七年还要多的多。

那口气一叹到底,崔长陵才收了神思。

王羡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失望,毕竟她总能为崔长陵找出无数的理由和借口,从而说服自己,崔长陵做的是对的,他都是有苦衷的。

而她也始终相信,崔长陵是一心为民,更是一心为国的人,他会为难,会犹豫,都是真的有苦衷。

她想来,依崔长陵的性子,昔年在廷尉府时那样铁血手腕的一个人,如今身在尚书台,要考虑的,或许真的太多了。

诚如他自己所说的,士族之间的利益勾结,朝廷上的结党营私,如今连庾子惠都会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和心腹,那些人说是为陛下所用的,可归根结底,不都是庾子惠一手培养的吗?就如鲍护,再一如裴季安。35xs

大晋的尚书令,不好做啊。

王羡的面色稍有缓和:“我以为,正因你是大晋的尚书令,才更应该把郑檀道的事处置妥当的。”

崔长陵松了口气,好歹她还能听进去些,自己也能想清楚一些事,偶尔钻牛角尖儿,却不至于事事都如此。

人家说听人劝,吃饱饭,他从没有何时是如眼下这般,迫切的希望王羡能够听他的,能够理解他。

“你这样说原是不错的,但那个前提是,庾子惠今次并没有打算还了郑度之当年的那份情。”

王羡开始隐隐明白,庾子惠要还人情,其实就等同于陛下要还这个人情,所以他才会为难,会摇摆不定。

她摸了摸鼻尖儿,又吸了吸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如果动不了郑檀道,要怎么去调查萧佛之?如此一来,你所有的想法就都不成了,咱们只能换个人下手,这个人按照你说的,还得位高权重,是一方封疆大吏,能和广阳王打交道说的上话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讨主意

见到温祈道那会儿,是他们二人刚一进了驿馆中,就发现温祈道坐在一楼堂中,面前一盏茶,茶盏上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沏了新茶上来,这是特意在等他们了。

崔长陵与王羡面面相觑,快步上了前:“夫子在等我们?”

温祈道点了点桌案,也不含糊:“等了有两盏茶了,从热茶到彻底凉透了,我一口也没吃。”

崔长陵一拧眉:“夫子?”

“你去提审了冯启功?”温祈道抬眼扫过去,面色平淡,眼底却隐隐带着不善。

王羡心说这是怎么了?她想着温祈道先前的态度和表现,觉得时至今日,他应当是不会插手朝廷的事,尤其是崔长陵经手的事,但他们从县衙回来,温祈道的却一改态度,好似对崔长陵今次的举动十分不满?

她挪动着脚步凑过去,却明显瞧见了崔长陵的衣袖处震动了下。

他在冲着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嘴插话。

王羡呼吸一顿,看来崔长陵是知道温祈道因何而不快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崔长陵对另外的人这样了解,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知道,温祈道生气了,甚至能够猜出来,温祈道在气什么。

她在心里劝自己,崔长陵毕竟从八岁就跟着温祈道一起生活,十二年的时间,是很难有人能够替代温祈道在崔长陵心中地位的,况且整整十二年,要彻底了解一个人,早就够了,她没什么好生气,更没什么好堵心的。

可是劝来劝去也不顶用。

她慢慢的会发现,她和崔长陵之间的交谈,很多时候,需要彼此的体谅,更需要的是他们二人对彼此无条件的信任。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年,又或者,像是崔长陵和温祈道这样,要经历漫长的十二载,师生之间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才能变成如今这样。

王羡吸了吸鼻子,尽量不叫自己发出声音,又往旁边儿退了小半步,眼巴巴的望着崔长陵的背影,还有那头叫崔长陵身形挡住了的,她看不见的温祈道。

温祈道心里有事儿,自然也没在意王羡的神色和打量,只是见崔长陵半天不应声,他嗤了一嗓子:“你到南漳这么多天了,今天突然去提审冯启功。”

他就说这么一句而已,难听的话他不愿意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从小拿他当亲生的孩子看待的,孩子长大了,有主见了,自己做自己的主也过了七年,这天底下现在少有人能做崔长陵的主了。

崔长陵敬他重他,他却不能一味的倚老卖老,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况且原本也是担心崔长陵,既是有一颗善心和好心,那没必要咄咄逼人,出口伤人。

是以温祈道收了声,略顿了顿,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要插手管你什么,当年送你回博陵,我就说过,往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今日也不过是我恰好在南漳,就在这驿馆中。不问,你是怎么想的?在南漳停留了数日之后,把什么都撂开手不管不问,早几日甚至还有那份儿闲心到妙玉楼去——”

他这时候才拿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王羡,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王羡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大有一副要同他好好理论理论的样子。

温祈道也不是多爱同个小孩子较真儿,就赶在王羡开口之前,又添了几句:“诚然你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跑去寻欢作乐,可在外人眼中,终归就是这样的。今日一转脸到县衙去提人,你觉得,栾子义会不告知襄阳吗?”

“他如今告知襄阳,也已经无济于事。”

崔长陵深吸了口气,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告诉温祈道,但他这样关切,他只能坦言:“前阵子什么都不做,是在等京中庾子惠送消息来,今日到县衙去提审,是因学生想要的,庾子惠已经送到了南漳来。南漳的贪墨案本就不是最要紧的,陛下生平是最恨官员贪墨,可谋逆更甚。从学生到南漳的那天起,襄阳就已经被惊动了,栾子义现在再和襄阳通气儿,也没多大的用处。”

他说的笃定,成竹在胸的模样叫温祈道忍不住的蹙拢了眉心:“这么说来,你也从冯启功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了?”

崔长陵面色一沉:“没有,他给学生带来的,只有麻烦。”

温祈道藏在袖口下的手霎时捏紧了:“麻烦?”

如今在南漳,能讨个主意的,其实只有温祈道而已。

王羡机敏,却也只是个孩子,至少于崔长陵而言,现如今的王羡,还不足以与他商量这样的事情,从而拿个主意出来。

他看看温祈道,又扭脸儿去看了看王羡,到后来,定了心神,把心一横:“冯启功多年来贪墨,孝敬到襄阳去的银子,都是先经了襄阳别驾郑檀道的手,那之后,襄阳刺史萧佛之是如何得的银子,连冯启功也并不知情,只是在庾子惠送来的名册上,明确的记录着,这些年以来,萧佛之贪墨所得之数如何,一笔一笔的,十分详细,但是……”

他顿了声,没再说下去,是因为瞧见了温祈道铁青的脸色。

温祈道盯着面前的茶杯,眼看着热气腾腾往上窜:“但是庾子惠给你送来的名册上,却并没有郑檀道的名字,是吧?”

崔长陵悬着心立时就放回了肚子里了。

数年过去,夫子仍旧关心着朝堂,他虽云隐数年,可政局朝堂之变,一直都在夫子的眼里心上。

崔长陵说是:“郑度之当年做的事情,夫子是知道的,到如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先帝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而庾子惠不把郑檀道拉进来,摆明了是要还郑度之这份人情,也是不想牵扯出先帝给他的那样东西,免得麻烦无穷。”他说着深呼吸,再开口时,便是钝钝的,“学生有心再书信一封送回建康,想请陛下示下,但尚未拿定主意,夫子既然问起今日到县衙提审冯启功之事,学生也想同夫子讨个主意……”

第三百六十六章:不甘心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六章:不甘心第三百七十五章登门拜访

而就在王家兄弟对此事有了定论之时,温子璋怀揣着温祈道从南漳送回的那封信,出现在了谢府大门外。

他实在算是稀客,自入京这么多年了,到谢家走动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到底是温祈道的嫡孙,即便在京为官,也自有一身风骨与旁人皆不相同。

建康的这些权贵人家,他几乎都很少走动,谁家越是得势得脸,他便越少往人家家里凑,便是偶尔有推不掉的宴,也很少吃酒,仿佛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免得把自己一头给扎进去。

从前陛下还为这个说过他,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要活的那么明白,后来温子璋都只一笑置之,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转过头来,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陛下看他虽在这样的事上古怪些,可效忠朝廷的一颗心却从没变过,时间久了,也就不再说他什么。

有些眼力明白事儿的人都知道,这才是聪明人。

看似是孑然一身,跟谁都不靠不挨着,但也没有谁就敢把这样的人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他温家还有个温祈道现放在那里,他又是得了圣人指婚,娶了荀嬿为妻的人。

是以大家往来,面儿上总都过得去,但要说谁家哪一日失了势,或真是出了什么事儿,也永远都牵累不到他,更牵累不到温家。

这个人活的明明白白的,其实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福气,天底下原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这世上走一遭,有的人想要这样子明白的活着,还不能够呢。

身处建康,就像是在泥潭中挣扎一样,谁也摆脱不了那样的命运,只能攀附,也只能依附,哪里有把人情世故都摒弃了,只凭自己心意活着的人呢?便是昔年的谢氏郎君们,久居建康城中,也未曾做到这一点。

温子璋好福气,实在是好福气啊。

是以当温子璋面无表情的从软轿钻出来,打发了人到门上去回话,谢家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又探着身子勾着头往外看,一眼瞧见了他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

温子璋就站在台阶下的石狮子旁,没打算抬步上去。

那小厮得了话又见果真是他,忙闪身迎出来几步:“您……”

寒暄客气的话没说完,温子璋拢了拢衣襟往后退了两步。

小厮脸上的笑一僵,当然就闭上了嘴。

这是不爱听他聒噪絮叨,他伺候人这么些年了,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温子璋难得遇上乖觉的小厮,见他果真收了声,就多打量了两眼,长的倒是个能入眼的。

他面上有了松动,语气也轻缓好多:“谢三郎君在家吗?”

他以郎君相称,这是为私交而来,只是那小厮心下又疑惑,从不见这位郎君与他们三郎君有什么交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到他们府上要见三郎君……

他略一怔,却又不敢拖着不回话,唯恐怠慢了贵客,便猫着腰说在:“三郎君今儿休沐,在家的。”

温子璋哦了一嗓子,掖着手又往后站了些:“替我回一声吧,有点子事儿要见一见谢三郎君。”

他也不算不请自来,话里话外虽然生疏些,但也还算得上客气。

那小厮连声应下了,又想把他请到门房去歇一歇,总好过站在这大门口干等着,只是温子璋脾气也古怪,宁可在门口站着等,也不到谢家门房里去坐,只是催了那小厮几声,便打发了他去。

他身边儿跟着服侍的奴才往前凑两步,低声叫郎君。

温子璋回望过去,睇他一眼:“我本就少到谢家来走动,好端端的跑到他们门房做什么,站在这里等着,挺好的。”

一句话堵住了奴才的嘴,做奴才的,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觉得何必呢,倒显得不近人情。

温子璋心里没过这么多念想,圣人已经足够抬举他们,是以平日见了谢家人,他能笑着说几句话,但要说私下里同谢家人走动,他是极其不愿的,要不为着这封信,他才不来登谢家的门。

大约过了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先前往宅子里去回话的小厮去而复返,身后还带了个什么人。

温子璋远远地见他们从角门而出,定睛再瞧,才瞧出来这是跟在谢汲身边儿服侍的明安,从前他跟着谢汲到外头赴宴时,温子璋是见过的。

明安打发了门房上的小厮当值去,自个儿脚下生了风,快步迎下台阶来,见着温子璋时站定住了脚,先拜了一礼来:“我们郎君叫奴才来迎一迎您。”

温子璋恩了一声,示意他前头引路,才跟着他上了台阶,又穿过谢府的角门,一路进了宅子去。

明安先前大约是得了谢汲吩咐的,才领着温子璋一进了门,便忙着与他解释起来:“只怕过会子要郎君在小书房中等一等,倒不是我们郎君有心怠慢,实在是今儿一早起来我们三娘子便身上不好,进了药也无用,惊动了大夫,这会子听说您来了,郎君得换身衣裳才好来见客。”

温子璋脚下一顿,他口中的三娘子,大约是说谢汲最小的那个女儿,如今也不过三岁大的年纪,杨氏到这个年纪还生女,据说孩子是娘胎里便带了不足,生产的时候又赶上难产,孩子和大人一起遭了罪,是以身体就一直不算太好,宫里每个月都赏了药出来,也专门叫太医署的人给开过方子,简直成了拿药养起来的孩子。

人家孩子身上不好,请了大夫来,他偏挑了这时候登门……

温子璋面色沉了沉:“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早知女郎今儿身上不好,便也就不来这一趟了。”

明安忙陪了几句客气:“您这么说,叫我们郎君知道了,该责骂奴才不会当差说话了。”

正说话的工夫,谢汲的小书房便已在眼前,明安一路又引着他进了门,叫左右去奉茶水点心上来,又不敢轻慢了他,便掖着手退立在一旁,一直在此处陪他一起等着谢汲不提。

第三百七十六章温祈道的信

谢汲来时脸色还不大好,温子璋一见便暗暗心惊,只怕是他那个小女儿委实不太好,才弄得谢汲这样挂在了脸上到小书房来见客。

他倒是不介意这个,只是有觉得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起了身与谢汲换过礼,重又坐回去,眼看着谢汲往书案后步过去坐下,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我听明安说,女郎身上不大好。”

谢汲说了声是,按了按太阳穴处,显得有些头疼,摆手叫明安去:“这里不用你服侍了,你去候着点儿消息,要还是不好,打发人到宫里去回一声,还是请了吴太医过府来一趟。”

明安心下咯噔一声,哪里还敢耽搁,忙应下来,弓着身子便退到了屋外去,等一出了门,一溜小跑着回后头等消息去了不提。

温子璋也叫吓了一跳:“这样厉害吗?”

谢汲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与他说,本来交情也不是多深的两个人,只不过正好叫他碰上这样的事儿罢了,他也不愿与温子璋多说,只唉声叹气的:“她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要说厉害也厉害,只我们也习惯了,外头的大夫不顶用,实在没法子时才会惊动圣人,倒叫你见了晦气。”

温子璋一拧眉:“小孩子家生病是常有的,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本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你,这会子还要分身出来招呼我,要还这样说话,我便更觉对不住孩子了。”

谢汲对温子璋的记忆,其实是接近模糊的,即便他们同在建康为官了好些年,但这个人处处不露锋芒,而他眼里又不会容得下太多的人,对温子璋,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今日见面,听温子璋言辞间是一派温吞,说起话来又中听,又叫人舒服,便不由高看两眼。

温子璋的怀里还揣着那封信,眼下客气话也说过了,他也不愿多耽搁谢汲的时间,手略一抬,在胸前压了一把:“女郎在病中,我便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了,也不多打扰你。”

谢汲没由来的眉心跳了跳:“你来的这样急匆匆的,什么要紧的事叫你这样紧张?”

温子璋没答他的话,反倒站起身来,一递一步的往他书案方向走过去,等人在书案前收住腿,手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同谢汲递了过去。

谢汲一时疑惑:“这是什么?”

他手没收回来,也没把东西撂到桌上去,只是那样抬着手,平声与谢汲道:“我祖父送回来的信,叮嘱我来交予你的。”

温祈道?

谢汲瞳孔登时放大了,吃惊不已,忙上了手把信封接过来,狐疑的再看温子璋一眼,见他神色如旧,才拧着眉动手拆起信来。

他从无缘得见温祈道,只是听了太多关于这个人的传言,谢汲一直都觉得,温祈道离他们每个人都很近,却又很远,捉摸不透,飘忽不定的。

可今儿个温子璋莫名其妙的登门要见他,突然说温祈道要转交一封信给他……

谢汲喉咙滚了滚,认认真真的看那封信。

温子璋看着地上被拉长的自己的影子,顿了须臾,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又往先前那把椅子坐了回去。

他估摸着谢汲也将信中内容看了个差不多时,才清冷着嗓音开了口:“信我是看过的,照祖父说来,令君眼下是已经先拿权了。”

谢汲面上闪过阴鸷,他拍案时,那封信被一同反手扣在了桌上:“这些混账东西!”

他是真的怒极。

昔年两浙贪墨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数年过去,却恍若昨日。

现而今四海升平,可这些人却不知道惜福二字如何写,陛下重用他们,他们就拿这个来报答陛下隆恩的吗?

贪之一字,竟不知毁了多少高门子弟,原本他们都有那个本事,好好为朝廷效力,造福一方百姓的,可到头来,都毁在这上头了。

谢汲有时候想不明白,都是富贵无极的人家,郎君们也都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分明早见惯了好东西,怎么反倒越发贪婪。

从前谢瀛与他说,那是人心不足,永远都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可是这天下银子有多少,什么时候才算是捞够本儿呢?

谢汲盯着那封信,目不转睛的,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温子璋倒是多少知道谢汲,是他谢氏诸子中脾气最古怪的那一个,也许是因为庶出二字,即便从小就养在谢大妇跟前儿,可庶出的就是庶出的,脾气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从没见过谢汲发脾气时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不免心惊:“你也用不着这样,祖父的意思,我大概是知道的,写这封信来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叫你大动肝火发脾气的。”

谢汲一眯眼:“我知道。”

他声音还是冰凉的,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这样的月份,温子璋打了个冷颤。

这个人还真是不怕误伤了自己人啊。

温子璋心下叹气,面上却不露:“不过我年纪小,先前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只是到底知道的没那么真切,这个郑度之……”他抿唇顿了顿,“四年前他族中堂弟强抢民女打死了人,也是他一力保下来的,后来闹到陛下那里,陛下斥责了他一顿,罚了一年的俸禄,那件事到底不了了之了。我那会儿就在想,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身在御史台中,而陛下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他?所以都说他当年卖了庾侍中一个人情,也是送了陛下一个天大的功劳,真有这事儿啊?”

他是真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小的时候道听途说,心里好奇,可那时候年纪小,没人愿意认认真真与他说这些,不过三言两语的敷衍过去,等到长大一些,那早就成了陈年旧事,自然没人再提起,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上心好奇了。

今日得了这样一封信,才勾起他对往事的好奇心,这会儿见了谢汲……谢汲在建康很多年了,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总归都是知道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入狱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六章:入狱第三百六十五章吃醋了

要说叫王羡老老实实的歇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打从进了襄阳,见到萧佛之开始,她心里就有了太多的疑问,迫切的需要崔长陵为她答疑解惑。

这会儿又在驿馆中见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宋轻舟,她对这个人实在感兴趣,觉得这襄阳驿馆中,竟还藏着这般珠玉人物,又实在难得。

如此一来二去的,她也闲不住,加上崔长陵先前莫名其妙的生了气,她叫青衿和子衿服侍着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也稍稍解了乏,不顾着两个丫头跟在身后的劝阻,一路快步到了崔长陵的房门外。

她附耳在房门上,听了半天没听见动静,怕他睡下歇着,可又觉得应当不会,憋着气性呢,怎么可能睡的着呢?

于是她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而已,小手就敲响了崔长陵的房门。

里面一直没人回应,她坚持不懈的一直敲,大概是真的把崔长陵给敲烦了,才冷着嗓子喊了声进来吧。

青衿和子衿站在长廊那头满脸愁苦的望着她,她进门前也回头看了丫头一眼,见两个丫头不约而同的冲她摇头,她反倒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步子一抬,人就闪身进了屋中去。

好在王羡心里有了一怕,就怕两个丫头来日回了家,要跟王逸之告她的状,也就有所收敛,进门时没把房门带上,只不过稍拢了那么一把,雕花门挂在门框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摆,却并不曾合上。

崔长陵一扭脸儿瞧见她,就那么一眼而已,就又挪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王羡本是高高兴兴过来的,还想问问他怎么突然发了脾气,一看他这样,笑容一僵:“合着这是在同我置气吗?”

浓墨刚给她倒了杯茶,一听这个口气,心道不好,再去看崔长陵脸色,果然比方才更难看了三分。

他有心开口劝一劝,也省的两个人针尖儿对麦芒的,非把彼此的火气给拱起来,再大吵一架,那不上算。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崔长陵已经沉声打发他出去:“我跟她有话说,出去吧。”

浓墨犹豫了下,到底不敢违背崔长陵的意思,欸的应了一声,又同王羡拜个礼,只是偷偷地抬眼看她,几不可见的朝着她摇了摇头,他又懂事,出门时非但没把门合上,反而更拉敞了些。

王羡也不跟他赌气,只是不明就里,自顾自的拉开凳子坐下去,把浓墨倒好的那杯茶捧在手心儿里。

她也不吃茶,就那么捧在手心上转啊转的,茶杯中的水跟着晃动。

崔长陵冷眼看着:“不吃就放下,转来转去,一会儿茶洒出来,刚换的衣裳又叫打湿糟蹋了。”

得,果然是在跟她置气,说话也忒不客气,一件衣裳罢了,湿了就湿了,她糟蹋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一件衣裳值得他这样教训她似的。

他越是这样说,王羡手上转的反而越快,一个不留神,茶水果然从茶杯里头洒出来,袖口处沾染了一小片。

潮湿感贴在身上,她自己又不舒服,索性把袖子挽了挽,倒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腕子。

崔长陵越发拧眉:“我就说叫别弄它。”

王羡不以为意:“为什么突然同我生气了?”

她还敢问!

崔长陵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早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时常担忧,这丫头对他是敬仰,更是多年的孺慕,她也许根本就不喜欢他,更遑论爱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哪里就懂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

一直到后来两个人彼此袒露心迹,他惊喜之余,愈发担心。

他不是也问过自己吗?王钊将来知道了,会不会怪他拐骗了她呢?

是了,就是拐骗这两个字了。

这一切好似以他为主导,是他引诱着她走到这条路上来,看起来也像她心甘情愿,但她其实是懵懂无知的。

她这个年纪,才见过几个人,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今日她见宋轻舟……他都不得不承认,宋轻舟生的的确不错,周身气质又讨人喜欢,加之不谄媚,态度又不卑不亢,要放在平日,他见了也会心生喜欢,愿意与这样的人亲近。

可是当他看见王羡目不转睛的打量宋轻舟时,一股子怒意油然而生,从脚底直冲上了天灵盖,很快就将他整个人吞没了。

“觉得宋轻舟很不错?”

王羡一开始真没多想,还寻思着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分明生气了,却还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崔长陵的脸色真的难看到吓人的地步,他既然问了,她未免招他更加生气,还是乖巧的答了:“是挺不错的,瞧刚才那么多人围着,言辞间无不讨好奉承,只有宋轻舟站的远远地,我看他说话做事虽然一板一眼,但并不是刻意端出来的老成,是的确稳重,说话又慢吞吞的,温和极了的一个人。”

王羡笃定自己不是看错了,她说得越多,他脸色就越难看,她多夸宋轻舟一个字,他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她起先愣怔,可很快灵台清明一片,有什么念头闪过,恍然大悟——

王羡突然笑了起来,崔长陵看来莫名其妙:“笑什么!”

他几乎咬牙切齿问出口,这丫头真的没有心吗?他现在的样子不可怕吗?他现在不是在生气吗?她为什么还在笑,且真心的笑的那么高兴?

王羡笑到后来,连肚子都痛了,她弯下腰去,捧腹笑着,好半天,崔长陵咬紧后槽牙,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真是恨不得在她脖子上咬一口,也叫她知道什么叫做疼。

可王羡慢慢的收了声,那股劲儿大概是过去了。

崔长陵死死地盯着她,眸色不善:“笑完了?”

王羡感到阴风阵阵从她脸颊贴着吹过去,连崔长陵的表情都可以说是阴恻恻的了。

她大概没猜错,崔长陵是真的……

她憋着笑:“吃醋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坦言承认

于崔长陵而言,面前坐着的是他心爱的女郎,即便他偶尔醋一醋,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他见过好些人扭扭捏捏,死要面子活受罪,弄得两个人都败兴,他觉得无趣极了。

两个人在相处在一起,是什么就是什么,除非是生死要紧事,不愿彼此担忧的,有所隐瞒倒也无所谓了,至于说闹脾气或是吃醋这样的小事,在心爱的女郎面前坦言承认,他反倒觉得是件不错的事情。

这样说来好似是服软又或是显得那样不堪,可他又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是以当王羡的话问出口,崔长陵淡淡的回了一句是。

王羡愣住了,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崔长陵现在怎么变了个人一样呢?

从前他高高在上,处处端着似的,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本是随口说的,根本就没想着他会承认,甚至在她说出口时,都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他的嘲弄。

他是谁啊?博陵鬼才崔不问,怎么可能去吃一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宋轻舟的醋呢?

“不是,等一下——”王羡讪讪的,下意识的吞口水,喉咙滚了又滚,简直不敢相信崔长陵刚才说了什么。

她抬手去揉耳朵,是用了力拼命的揉,耳垂都泛红了,还不停手。

崔长陵实在看不下去,略起身来,欠了欠身子,隔着桌案去拉开她的手:“干什么呢?耳朵都叫揉搓红了,它是做错了什么,叫这样折腾它?”

王羡心说那我又是错做了什么,这样子来磋磨我呢。

她无声叹息:“我随口一说的,怎么还承认了呢?”

崔长陵掀了掀眼皮,丢了个白眼给她,显然对她很是不满:“我的的确确是醋着了,为什么不敢承认?”

王羡叫他倒噎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又觉得他实在莫名其妙。

她第一次见宋轻舟,根本连认识都还谈不上,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她两只手交叠着,又搓弄着,有些不知所措:“醋什么呢?我拢共跟他说了才几句话,还在旁边儿听着,一句过分的都没有吧?倒是,当着外人的面儿,莫名其妙就生了气,拿我撒气呢是吧?”

倒真不是拿她撒气,是这个气原就生在她身上,自然那会儿看她不顺眼,说话的语气也就不大好。

不过崔长陵眼下心里倒舒畅了,她一句外人说的顺嘴,是了,宋轻舟就是个外人而已。

他面色稍有舒缓:“初见他,盯着他瞧个没完,眼睛里全是欣赏和赞许,看着人家,眼儿都要发光了,还问我为什么醋着了?”

得,她压根儿就不该问。

也不知道崔长陵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大个人,也是顶天立地能办大事的郎君了,在她一个十几岁的女郎面前,把吃醋说的这样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害臊。

他不害臊,她还害臊呢!

王羡脸蛋儿红扑扑,真是不好意思了。

崔长陵看着有趣儿,一向都知道她脸皮薄,就是不知道薄到这地步,他说几句醋着了,她也要脸红成这样。

他有心打趣调侃她几句的,但王羡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心思,自然也就是破了,虎起脸来吓唬人:“本就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凶了我在先的,再来打趣玩笑我,我要恼了!”

崔长陵只好一撇嘴收了声:“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这还像点儿样子。

王羡满心满意的点了头,才又想起自己的正事儿,四下里扫了一圈儿:“怎么不叫浓墨服侍沐浴更衣,也去一去这一身的疲惫。”

他倒觉得没所谓,以往在外办差也赶过路,这趟从南漳往襄阳,因顾及她,脚程已经算是慢的了,他没那么娇贵,不至于受不了这点儿累。

只是她问了,他就随口回了她:“我不累,等晚点儿吃过了饭再说吧。”

他说完了想了想,她既然问,那就说明她的确是累了的,这丫头就是这样,两个人一道赶路来的,她累了乏了,她便觉得他也累了乏了,殊不知更多的时候,只是出卖了她自己最真实的情况而已,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崔长陵新取了一只茶杯,重新与她倒了杯茶水,往她面前递过去:“我不是叫去歇着吗?倒沐浴更衣过了,怎么不去睡一会儿?”

王羡顺势拿了茶杯往嘴边送,一大口茶吃进肚子里去,又心满意足的长舒口气:“我心里惦记着事儿,也睡不着,横竖今儿也没别的事情了,等晚点吃过了饭,就直接去睡了,这一觉才能睡得好,一睁眼就明儿个天亮了。”

崔长陵拿她没办法,自然也知道她想问什么:“先前没跟说过萧佛之的事儿,是觉着没什么必要,我认不认识他,和这回到襄阳要查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路上看玩闹,大多时候又犯困乏累,就没告诉。”

她撇嘴,也不知对他这番解释满意还是不满意,总归是没说。

崔长陵见她这样,知道她使性子,噙着笑满眼宠溺的看她:“还想听什么?”

她把茶杯放回去:“可他也是温夫子的学生,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呢?”

崔长陵倒意外:“他唤一句夫子,就真拿他当夫子的学生了?”

“啊?”王羡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城门口他又是行叩拜大礼,又是一口一个夫子的,我看温夫子也没说什么,那怎么不是温夫子的学生了?”

他听来便摇头:“当着那么些人呢,夫子难道张口就叫他闭嘴,说他二人之间本没什么师生的情分?没听夫子第一句话就叫他不必行如此大礼吗?”

崔长陵叹了一声:“再想想我在南漳刚见到夫子时,夫子对我是个什么态度,嗯?”

至此王羡才愣了神,仔细的去回想那时见到温祈道时的场景……她嘶的倒吸口气,不一样,是不太一样,温祈道见萧佛之时,不咸不淡的,更有甚者是透着一股子冷淡,他也的确说了,叩拜之礼没那个必要,但对崔长陵这个学生……不是这样的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无措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七章:无措第三百三十二章撒气

打楼梯上来的地方,果真站着个男人,崔长陵远远地瞧见他,身量算是高,也壮实,他没回头,压低了声问浓墨:“就是他?”

浓墨说是,虽然不知道他因何连声儿都压低了,但自然也学足了崔长陵的样子,刻意放低了声音来回他:“奴才吩咐了人,把驿馆守着呢,不叫人随意进出,等送走了他,再慢慢的把人撤回来,不惊动人。”

“把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出,不是明着告诉人,驿馆来了人吗?”王羡跟上前一步,拧着眉头去看浓墨,对他这样自己做主令人把守驿馆,心下生出些许不满来,“说是不惊动人,但夫子住在驿馆中,多少双眼睛就盯着驿馆里,栾子义这几日是不来了,但他手下的眼线,只怕驿馆外遍布了。这个人进了驿馆他就应该知道,你现在把驿馆围起来把守,那就是在告诉栾子义,此人为寻夫子而来。”

浓墨听出了她的不满和不悦,吓的打了个哆嗦。

这位女郎从没有这样过,从前不高兴不痛快,都像孩子似的小打小闹,大多时候是同郎君撒个娇,最早的时候他还不大看得过眼,好好地一位小郎君,做派恁的女气,叫人看着就不舒服,后来知道了实情,他才明白过来。

今日王羡言辞间是质问的,他一时间恍惚,竟从她身上看出些郎君的影子来……

“没叫人围起来,就是叮嘱了,叫在院子里头留点神,说是把守,不过是留心进进出出的这些人,”浓墨吞了口口水,越发躬身低下头去,“哪里敢干那样没分寸的事情,小郎君且放宽了心吧。”

她的这番话,倒像是拿了浓墨来撒气的,只是崔长陵又实在想不出,这一日下来,有什么事情惹了她心情不悦的呢?

于是他拧了眉心回望过来:“你心情不好?”

王羡自己都愣了下,啊了一嗓子说没有。

崔长陵显然不信,看看她,又看看浓墨:“浓墨办事是有分寸的,不然我也不会把他放在身边,这趟到南漳更不会带着他。外头的事,他回了我的话,我都尚没有责问他,你急着怪他,把话说的这样重……”他啧的咂舌,“没有心情不好,拿他撒气做什么?”

王羡一时便有些讪讪的,拿手去挠了挠后脑勺,却低下头不肯再吱声。

浓墨是打知道眼前这是位女郎起,就越发对她敬着三分。

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的,寻常人家的郎君,便是得罪了,也不怕,横竖有博陵崔氏的名头在,便是言辞间有些个不留神,开罪了,郎君们虽也金贵,可在外行走,多少免不了受气受委屈,就是陈郡谢氏那几位郎君,早年间在朝中也没少受气不是?

可是女郎就不同了——士族女郎个顶个的娇生惯养,养在高门大户之中,哪一个不金贵?平日人家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谁敢上赶着给这些女郎气受呢?是以不要说他一个奴才,就连他家郎君,日常在建康行走,若一日遇上谁家的女郎,都得端着三分客气,实则是给人家父兄面子,这是个正经的处事之道。

再加上浓墨一心觉得,王家这位十四岁的女郎实在厉害的不得了,小小年纪,主意这样正,敢女扮男装还接下圣旨混到尚书令府来,他自然更加高看王羡一眼。

是以王羡说他几句,他真没往心里去,做奴才的,要是连这么两句话都听不得,索性回了家去,不要再出来伺候人。

他听着自家郎君这样不客气的说话,心里突突的跳,越发把腰弯下去:“是我自个儿先前话没回清楚,引得小郎君误会了,小郎君原也是为郎君着想,才多问了两句,郎君这样说,叫奴才受不起了。”

崔长陵也不看他,始终把目光落在王羡的身上了:“浓墨是这样说,你又怎么说?真没有拿人家撒气?”

王羡叫他说的脸上越发的挂不住,也不晓得崔长陵今次是怎么了。

实际上她是拿了这话撒气的,至于为什么撒气,气又从哪里来……

大约是见不得崔长陵受委屈,他委屈了,她就一肚子的不痛快。

和温祈道生分至此,他分明心下不悦,可还要为了朝廷,强打起精神,眼下还要去应付通安客栈来的人,还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呢。

是以她没地方撒气,听了浓墨那么一句,才多了两句嘴。

他心里知道就算了,偏还要问,问了一遍不成,还要追问个不停。

王羡撇了撇嘴,嘀咕了两句什么话,可是谁也没听清。

崔长陵沉了沉声:“嘀咕什么?”

“没什么。”她脾气上来,却不愿这会子同崔长陵置气,就怕更给他添了堵,于是她掀了眼皮往前头看,那是客栈来人所站的方向,“夫子不快些吗?叫人家等得久了不好吧?先前夫子不是说,客栈若来人递话,那该是陛下的心腹,再不济,也是庾侍中的心腹,怠慢了,总归不好。”

其实本也没多远的路,是崔长陵刻意的压慢了脚步,她跟浓墨跟在后头,才走的更慢。

这会儿她既提了,他便索性放开了脚步,也就不再去追究她那股子火气从何而来,横竖有的是时间,她这样莫名其妙的动了脾气,他心里大约猜得到,只是想着,要慢慢的叫她改了……

她是替他着想,为他不值,他是感动的,她赤子之心实在难得,可是总是要在外行走的人,若然不能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将来怕有的是麻烦。

他平素见的那些人,也并不全是真心敬服他的,要真给她遇上那么一两个不知所谓的,言辞间含沙射影,她听来岂不更要着恼?倘或当着面给人家下不来台,那是弄得彼此尴尬。

同朝为官,好些时候,该退得退,能忍也得忍。

这丫头如今学不会克制和隐忍,他从前一味的不想她委屈自己,可今次对浓墨她尚能张口就来的撒个气,身边儿的人,她也越发没了宽宥的心,那就更不要说外头人了……

崔长陵在心下长叹了一回,只把这码子事儿牢记在了心里,其余后话,便一概不提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名册

打襄阳城来的男人,人高马大,也不是什么柔善的长相。

于王羡而言,好看的皮囊她见的太多,大晋时下最受人追捧的,还是唇红齿白的样儿,唇红齿白原也分了好些种,男人们也能风情万种,或儒雅俊秀,或出尘高洁,又或是憨态可掬的,只要生得好,再添上三分的秀气,便就不拘着什么模样。

其实不说旁的人,就说崔长陵,这样名满天下的一位郎君,若真要对他容貌来品头论足,也总少不了俊秀二字。

但是这个男人,却显出与时下所追求的格格不入的模样。

他不只是人高马大,一眼扫过去,肤色也偏黑了些,至少是王羡所见过的人之中,最黑的一个了。

不过这人倒是生得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这会儿进了屋,王羡跟着崔长陵一左一右的落了座,那男人站在屋中,不卑不亢,面无表情的,拱手抱拳见一礼,一言不发。

王羡侧目看过去,发现崔长陵眉头紧锁,于是她心下也咯噔一声。

她知道崔长陵大多时候见外人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高高在上,喜形于色,便太容易授人以柄,是以他惯于掩藏和伪装。

今日这是……

她还未及深思细想,崔长陵已经沉声开了口:“客栈素日消息往来,都是派你?”

那男人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崔长陵一开口的第一句话,竟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眼睛闪了闪,回了句是:“令君问这个做什么?”

崔长陵眉目间便愈发清冷起来,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由头及脚,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临了了啧声轻叹一口气,才接上他的话:“做探子也好,往来送消息也罢,最忌讳,就是样貌特征能轻易叫人记住。你——”

他尾音是拉长了的,却并没有上扬,反倒一沉,砸到了地上去:“你每每在外走动往来,叫人家一眼就能记住你,庾令贞也敢用你?”

男人又吃一惊:“令君怎么就知道,我是庾侍中选中的人,而非陛下呢?”

陛下?

自陛下御极后,政务繁忙,这几年间,天灾又频繁,陛下每每为朝政、为民生而烦扰,加之虽仍有秦王远居凉州虎视眈眈,却再没有了昔年兄弟夺嫡之争时的步步惊心,是以陛下对客栈过问的也就不多,有什么事,都是交给了庾子惠的。

这些话,外人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

从前健康中人总是说,这位侍中一年到头也不露几次面,陛下对他也渐次淡下来,到底不能为朝廷分忧,在陛下的眼里,也就不是那么要紧了。

可其实他们又知道些什么呢?

崔长陵冷笑着哼了一嗓子:“我如何知道的,你不必管,只是庾令贞派你从襄阳一路到南漳县来,未免也太惹人注目!”

“侍中说了,便是这样惹人注目,才愈发不会叫人起疑。”男人腰杆挺的笔直,丝毫没有为崔长陵这几句话吓退,“侍中说过,南漳县诸官吏一出事,襄阳得了信必定有所戒备,明面上不显得如何,可暗中,这段日子初入南漳县的生面孔,恐怕都会有人留意着。从客栈随便找了什么人,不是不能送消息,样貌平平无奇的,又不惹人注目,可实际上,这样的,才更叫人关注——”

男人也学了崔长陵先前的模样,把尾音拉长了,一并又重重的砸下去:“脸生,又从襄阳方向来,进了南漳县投身驿馆中,任凭是谁,都会去查探此人出身来历。反倒是我这样的,容易叫人家过目不忘的,才不会惹人怀疑。”

王羡坐在一旁倒吸口气。

从前只听闻庾子惠聪颖夙成,连阿耶每每提及这位侍中,也都不由惋惜他身体孱弱,不然必是国之栋梁大才,连崔长陵也要逊色三分。

她一直都觉得,阿耶是过于高看,也有吹嘘的意味在里头,加之庾子惠深居简出,这人嘛,便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一旦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外人看来,就总觉得你活成了世外高人的模样。

既是世外高人,这红尘俗世中的事物人,便都不及。

然则今日面前站在庾子惠派来的人,这人侃侃而谈,一番说辞,真是令王羡对庾子惠此人大为改观。

这个人这样反其道而行之,乍然听来觉得惊世骇俗,但仔细想来,竟是再正经没有的道理。

世人多俗不可耐,连崔长陵也不能免俗,一时觉得这样容易被人记住的人,是不能做探子的,可是偏偏他就做了,这样出人意料,自然最为安全。

崔长陵眸色一变,呼吸也急促了一回。

只是他很快平复心绪,又恢复了往常的气定神闲:“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应当并不只是个普通的探子,庾子惠重视襄阳案,何况如今还牵扯上了凉州秦王府,他比任何人都重视,昔年深受其害的,他也算头一个——说到底在废王身边蛰伏数年,为的还不是这些凶险事吗?

这时候走的每一步,他相信,庾子惠都是慎之再慎的。

那男人又是一拱手:“小人鲍护。”

崔长陵多看了他一眼,只匆匆一瞥,略挪开视线:“庾令贞此时叫你到南漳来,襄阳城中的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他说是,又一面从袖口中掏出个东西。

那是拿了粗布包裹起来的一样物什,鲍护伸手递出去,一旁浓墨小步上前接过来,又递到崔长陵的面前去。

崔长陵接了,拿在手里掂量着打量,不重,是轻飘飘的分量,拿手指捏着搓一搓,里头像是只有薄薄的几张纸。

他眉心处又收拢:“是什么东西?”

“洋洋洒洒五六页,是襄阳涉案官员的名册——说是涉案,涉的自然是南漳贪墨案。”鲍护早已又站直起来,重复的自然也是庾子惠自京中修书而来的原话,一字一句的,他都原原本本的说与崔长陵听,“侍中交代了,这些名册,是要全都交给令君您的,等您过完目,要办谁,小人自有铁证送到令君面前,不必令君费任何工夫,就能顺理成章的由南漳贪墨案,顺藤摸瓜查到襄阳城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安抚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八章:安抚第三百七十章失算

“可如果是下马威——”他转身又进屋中去,王羡忙不迭的跟了上去,一扬声,“我赌他今夜一定不来。”

崔长陵大为意外。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算是她头一次跟他唱了反调?

倒也不是忤逆违背他,只是与他意见相左。

先前也有过,只是她不会明着说,更多的是小声抗议,或是她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带着试探的问一问他,就怕说错了,惹得他不痛快,或是怕他轻看了她。

之前住在尚书令府的时候,她对崔平分明不满到了极点,可听他一席话,到底是不再说什么,对着崔平也从没有半分表露出来,她真是做的好极了。

今儿个……

崔长陵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她:“为什么这么说?”

“十年来不了解萧道之,人家可未必不了解。”王羡昂起下巴来,“我从前听阿耶与我讲过一句话,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啊,萧道之一个使持节刺史,掌军权,熟知军中事务,而如今他又很可能附逆谋逆,说要真是意图谋反,能不好好研究这个尚书令吗?”

崔长陵便笑了:“那想得还挺周全的,我都没留意这些,要照这样说,那是得好好留意我这个尚书令的一举一动。”

“所以啊——”她有些小得意,越发拖长了音调,“觉得他会上赶着送上门来给立威吗?”

崔长陵笑容慢慢的从脸上消失,换上了一派凝重:“大概不会。”

“不。”她说来笃定,“不是大概,是一定不会。而且过后还没法子拿了他来问话,毕竟今日温夫子一道来襄阳,也没有提前知会他,他只说要安置温夫子,加上阔别十载,一朝重逢,他实在是激动,便将郑檀道的事儿给疏忽了,又或是说,刚到襄阳,赶路辛劳,他想着叫我先好好休息个两三天,再来谈正事儿,正好他这三两日也在温夫子面前尽尽孝心,所以才没有夤夜到驿馆来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嘴是长在人家身上的,那话还不是由得他去说。

萧道之猴精的一个人,并不会上赶着送来给他立威,这个威一旦立下了,往后处处都要收他辖制,百害而无一利。

况且今日入襄阳,他也没有到广阳王府去拜见……

即便是奉旨钦差,可他明知道这襄阳城中住着一位王叔殿下,来日萧道之若问起,或是广阳王问起,他因何没有先入王府拜见,他要说什么呢?

崔长陵稍稍想了想,便失笑出声来。

王羡看的糊涂:“笑什么呢?”

“咱们今日没到广阳王府去拜见殿下,来日见了,殿下若问起,少不得我们也要以此做借口,说是初入襄阳,又已是后半晌,等到了驿馆安置下来,天色便昏暗了,不好到王府再去搅扰了殿下清净。”他说着啧的咂舌叹一回,“所以萧道之即便不来,这番说辞也没什么不妥的,大家都是一样的说辞,难道我的是道理,他的就成了借口?没这样的道理,我的确奈何不了他。”

王羡见他想明白这一层,松了口气,弯腰挪了个圆墩儿来坐着:“所以等着瞧吧,他今夜不会来,叫浓墨等也是白等。”

她说完了,好似掰着指头在算什么,崔长陵低头看着她:“算什么呢?”

“算时辰,别打岔!”

她不耐烦的丢给他一句,又重新掰着指头算起来,等算明白了,才叫了他一声:“方才没有说,我也没太留神,看,从咱们到驿馆安置,再到这会儿,已经有近两个时辰过去了,温夫子是知道为朝中事而来的,当然不会一味的辖着萧道之,而萧道之如果有心今夜来见,还会拖到这时候吗?”

即便是要把人安置在刺史府中,也用不了这么久,何况王羡说的没错,夫子不会拘着萧道之不许他离开身侧,只怕还会催促他几声,叫他以正事儿为最要紧。

可是快两个时辰过去,萧道之还没露面。

崔长陵哎的长叹,那一声叹息到了底,他才收了声:“那大概是叫说中了。”

原本算准了崔长陵没算到的事,王羡是该感到开心的,但此时偏又提不起一点儿兴奋劲儿来。

她见崔长陵愁眉不展,就连玩笑他两句的心思也全然无了。

她坐在那小圆墩儿上,几乎是蜷缩着,两条手臂环在膝头,把自己抱了起来。

她从小喜欢这样子坐着,觉着特别的安全,她不是个老实的,有时候坐在椅子上也能栽倒了,为了不伤着自己,她便很喜欢搬了这样的小圆墩儿来坐着,又不高,又稳当。

这会子她抬头仰视,又只觉得这小圆墩儿实在太矮,矮的她几乎看不真切崔长陵的脸。

“很难过吗?”

王羡瓮声瓮气的问,崔长陵却摇头说没有:“这没什么好难过的,谁都有失策失算的时候,只是他不来,也该知道,我们先前所猜想的,他十有八九是真的做了,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大胆,明知道我奉皇命而来,身上还带着便宜行事的圣旨,却还敢这样迁延怠慢。”

他再一低头,发现她仰着脖子仿佛很累,目光一滞:“坐那么矮的圆墩儿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累受吗?”

崔长陵说着就上了手去提她起身,但她故意往下坠,他力气大,倒不是提不起来她,就是怕蛮力伤人,索性顺着她的劲儿又撒了手:“怎么还不肯起身了?这屋里那么多好好地椅子,抱着个小圆墩儿坐着成什么样子?”

“就别管我这个了,坐这个挺好的。”她又欸了一声,“那说郑檀道突然被卸了权拘在府中,萧道之会不会帮他送信出城啊?他贪了银子,他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不管银子最后进了谁家府邸,总归是先经了他的手,我要是他,见陛下把派来调查,就先心虚了,如今一出了事,头一个就要写信送到建康给阿兄,叫阿兄赶紧帮我想想法子,看怎么样才能自救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求之不得

她有些躁动,好似一时间想起这些事,突然就怕了。

可是有什么好怕的呢?

崔长陵觉得她胆子也忒小,当初她女扮男装混进尚书令府时,也没见她这般害怕,后来入廷尉府,陈荃有意为难她,还要她跟着许渡去验看尸体,也没见她怕成这样,一直到这回来南漳,他引着她入了县衙停尸房,真真切切的见过了元祈的尸身,她怕过,但因为有他在,又全然不怕了。

眼下为着郑檀道还不知是否送出去的一封信,她不寒而栗吗?

崔长陵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一抬手按住她,果然这丫头只有遇上他的事,才会急切的乱了章法。

她还是焦躁不安,他站在这里都没用,故而崔长陵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重重的按着她。

肩膀上一沉,王羡侧目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始终沉静如水,站立在一旁,好似她所有的担忧,他全都不曾放在眼里,她一时倒吸口气:“怎么一点都不晓得害怕呢?”

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开始痛恨崔长陵的出身和经历。

要不为着他出身太好,不为着他师承温祈道又得温祈道喜爱,不为着他八岁便名满天下,二十岁便受先帝重用,一入朝就官拜廷尉卿……所有这一切,叫他遇上什么事儿都不知害怕二字怎么写,什么天家威严,他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王羡恨得牙根痒痒,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了。

崔长陵隐约听见她磨牙的声音,忙就收回了手:“这模样倒像是要咬我一口。”

她小脸儿一跨:“我又不是猫啊狗啊的,咬做什么!我只是恨一点儿不知道害怕——”

坐着与他说话,始终要仰起头来看他,受累不说,还太没气势。

本来在他面前,王羡就一贯是个底气不足的,这样子坐着说话,太磋磨人了。

她思忖了须臾,腾地站起身来:“我问,郑檀道的信倘或已送往建康,更有甚者,要是已经到了郑度之的手上,就不怕他四处走动,或是干脆去见了庾侍中,打乱一切的计划和部署吗?咱们已经在襄阳了,说句难听的,敌暗我明,咱们就像是那板上的鱼肉,怎么看都是任凭人家揉搓的吧?”

其实哪里就有她说的那么厉害,他之所以敢大摇大摆的进了襄阳城,是因为广阳王和萧道之终究没有光明正大的反了,暗地里做再多的筹谋都不作数,明里还是得敬着朝廷,敬着陛下,他一个钦差,奉旨到襄阳来的,要是明着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们要造陛下的反了吗?

至于说暗中做的手脚,他警醒着些,提防着些,也就是了。

故而她所担心的这一切,大约都是杞人忧天而已。

不过崔长陵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急,便从不愿拂她心意,一味的指责说教她,只会寒了她的心而已。

他拉了拉王羡,叫她同自己面对面的站着:“他就是收着了郑檀道的信,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王羡嘴角一动,面色也不大好,显然有话要反驳。

崔长陵压根儿也没给她这个反驳的机会,竖了根指头在她朱唇上比划了那么一回,试图令她安静下来:“庾子惠的名册上没有郑檀道的名字,可我查到了他,还动了他,庾子惠会顾全大局,即便他再不赞同我的做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相反的,事情已经闹开了,郑度之要真的求到他跟前去,他只会反过来帮我,绝不会帮着郑家兄弟胡作非为。”

王羡略张了张嘴:“可郑度之手上不是还……”

“那东西能救命,可没说能叫他们家的子孙作奸犯科还不被查吧?”崔长陵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方才她那样坐不住,浑身带刺儿,那样子又精明,又能干,可叫他三言两语的,又给打回原形了。

这丫头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外人眼里什么样他是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了,最起码在他跟前,她这样子是改不了了。

崔长陵一扬手去揉她脑袋:“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赶路这三四天就一点儿也不累吗?我都替累了。”

王羡耷拉个脸:“我还不是担心吗?谁知道说了又不领情,我白操心,像个傻子似的,就冷眼看着我担惊受怕又焦心的。”

“我就那么没良心?”崔长陵在她鼻尖儿上轻轻刮了下,“把我说成什么样了?替我担心,替我着急,我都知道,自然也领情,这不是也告诉了,不要担心的这样,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要这么说起来,我倒巴不得多给郑檀道些日子,叫他自己耐不住性子坐不住了,给郑度之去封信,最好郑度之再方寸大乱,求到庾子惠跟前去,倒省了我的麻烦。”

他说省了他的麻烦……

王羡小脑袋转一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也省的还要想法子告诉京中,已经动了郑檀道了。”

崔长陵一面夸她聪明,一面又苦恼:“只是可惜不能像是在南漳县时一样,一拖十来天的耗着郑檀道。”

她也跟着他发愁,又说是:“人都到襄阳了,就是萧道之,也不会叫咱们这样拖着什么都不干了。”

他待要再说什么,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便忙撒开手,把她松开,又下意识的往后稍稍退离三两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一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等崔长陵做完了,一回身,正好看见了出现在门外的宋轻舟。

对着宋轻舟,他真是提不起好脸色,只要想想先前在楼下王羡的态度,他就觉得来气。

宋轻舟也觉得奇了怪了,从前听人说这位尚书令虽不是多好相与的脾气,却也并不是个处处给人脸色看的,怎么他今日所见,全然不同呢?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还以为是刺史府的人惹得他不痛快,可这么久过去了,这会儿再见,还是黑着一张脸。

宋轻舟虽说是个不入流的官儿,平日也未见得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好在脑子转的还算快,这么一合计,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崔长陵这脸色就是专门摆给他看的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见一面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九章:见一面第四百零八章数落

郑家的事情,谢汲拿定了主意,拉上了庾子惠一起,两个人匆匆进了宫。闪舞

彼时他们出府的时候,谢潜其实派人去拦过。

谢潜这个人,操心操了一辈子,到头来,生的是个富贵人,却一辈子是个劳碌的命。

谢笠早不做太尉了,打谢拂做了皇后的那天起,他就辞了官,这几年也懒烦在京城待着,人家看着陈郡谢氏的名头,还有圣人的专宠,今儿这家设宴要请他,明儿那家摆个席要给他送帖子,他去了谁家的,不去谁家的,都说不过去,要是都不去,人家难免又要说他拿乔托大,那就只能全都去。

可是他毕竟也上了年纪,真是跟这些人周旋不动了。

每每席间看着他们脸上堆满了虚情假意的笑,谢笠就浑身不自在。

他早年是带兵打仗的,性子直爽惯了,见了这样的人,一味觉得厌烦。

所以后来他干脆带着谢家大妇,游山玩水去,反正一年到头,也不在京城待几天,弄得各处找不到他,慢慢地也就没了攀附的心思。

可也正是为着他撂开手一走了之,谢潜就不得不撑起这个家。

外头的走动,谢瀛身子还好的时候,便是他去,毕竟是正经的宗子,如今人就在京城,总是不露面,也实在是不像话。

但是谢瀛的那个身子,总是有个不舒坦的时候,那便全都只能靠谢潜。

素日里操劳,朝堂上的党争矛盾,也全是靠谢潜在撑着。

一来二去的,谢潜自己也就习惯了。

这家里头发生了任何的事,他都要过问,都要做到心中有数,以免来日有什么意外发生,弄得他措手不及,没法子及时应付。

今天庾子惠的突然到访,而过后谢汲又与他二人匆匆要出府,谢潜心中便警惕起来,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了事,他这才派了人,到府门口去拦下谢汲和庾子惠的。

可是今天的事情,谢瀛也知道,而谢瀛,也一直在盯着。

彼时谢潜派了人去拦人的时候,他也派了人,到府门口去,放了行,叫谢汲和庾子惠,双双离去了。

谢潜知道这个事儿的时候,愣了好半天。

这么多年了,他做任何事情,大兄从没有这样直接反驳了的。

以往他也有和大兄意见不合的时候,毕竟兄弟两个秉性不同,为人处事也不大相同,是以意见不合,政见不合,那都是常用的事儿。35xs

只是不合归不合,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说不开的,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事儿说开了,也就过去了。

但是今天……

谢潜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去了谢瀛的书房。

谢瀛像是早算准了他回来,书房里也没放人伺候,门也是半开着的,故而谢潜来的时候,稍稍一抬手,雕花门就被推开了。

他提步进去,谢瀛正好反手把手上的书扣下去,抬眼望过来:“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

谢潜脚步一顿:“大兄为什么放了三郎出去呢?”

“三郎都这么大了——”谢瀛说这话时,真是无奈极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摆了摆手,是以谢潜坐下说话:“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操心多,底下的弟妹,也是你一手拉扯着,我这个做兄长的,做的不如你,可是二郎,你底下的弟妹,都大了,就连咱们小幺,都做了几年的皇后,生了孩子了,有很多事情,该放手的,你就得放开手了。”

谢潜撩了长袍下摆要坐下去的,听了这话,动作一僵:“大兄的意思,我过问的太多了?”

谢瀛怕他想岔了,回头要寒心,便忙摇头说不是:“你过问,都是为了家里好,也是为了弟妹们好,且你为兄,如今爷娘不在家,人家说长兄如父,我要出面过问,那什么都不为过,咱们家又不大一样,我从小是个病秧子,什么都是你来操心,你过问,跟我过问,没分别的,怎么算是过问的太多呢?我只是劝你,不要总拿三郎和四郎还当孩子看——”

他拖长了尾音:“杨氏是出身门第稍有不足,三郎又是庶出的郎君,有时候你问得多一些,他不好说你什么,可是四郎呢?庾家那样的门楣,四郎又是正经嫡出的孩子,跟你,跟我,都是一样的。他这么多年差事上从没有出过错,你却还是处处不放心,日子久了,这家里头,还怎么处下去呢?我也不是说两个弟弟会对你生出什么怨怼的心思,只是这样子,总归不好,是不是?”

他的意思,谢潜明白了。

……

从谢瀛的书房离开的时候,迎头碰上了孔清淮氏,大概是他面色不大好,也有些垂头丧气的,孔氏问了几句,他只说没事,便告了礼离开了。闪舞

孔清淮站在那里,望着谢潜的背影,盯着看了好半天,秀眉略一拢,把长裙的下摆处又往上稍稍一提,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谢瀛的书房去。

谢瀛本来打算起身出门了,一瞧见她,咦了声:“怎么到书房来?”

“三弟妹说三娘身上又不好,三郎又不在,她没了主意,叫人来告诉我,我想着,你是不是拿了帖子,再去请太医来一趟,三娘这阵子,反复的不好,外头的大夫,我实在是不放心。”孔清淮一面说,一面迎上了前去,“二郎刚走吗?”

谢瀛心里头挂念着小侄女儿,忙先叫了人,又吩咐了拿了他的帖子去请太医过府来,又打发了人去知会庾子婴,叫她先到杨氏的房里去陪着,也省的杨氏一个人,担惊受怕的不好。

这才回过头来,又说起谢潜:“是有些事儿,他刚来我这儿一趟,说起来,他这几年,对三郎和四郎的辖制未免太多,我多说了他两句。”

“跟你吵起来了?”孔清淮瞳孔一缩,“我刚才来的时候遇上二郎了,只是看他脸色不大好,精神也不好,垂头丧气的。说起来,他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你是长兄,不多心疼他一些,怎么反过来念叨他呢?”

第四百零九章你们知道?

谢瀛想着她大约是错解了,又或许是,谢潜的神色实在不好,才会叫她想错。

他上前三两步,拉了孔清淮的手:“我不是念叨数落他,只是劝他,不要总是插手那么多。三郎和四郎都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见的,尤其是三郎——”

他带着孔清淮,一面往外走,一面不免叹气,说起今日的事情:“庾令贞到府上来找三郎,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早在当年三郎选择要辅佐陛下时,其实他就已经长成了。之后历练了这么多年,独当一面,三郎一点儿也不输人。更何况,他和庾令贞是从小的交情,你说,二郎总是插手过问,这合适吗?何况今日还是当着令贞的面儿……人就在跟前呢,他派了奴才到府门口去拦着,非要叫三郎去跟他解释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说,我能不管吗?”

孔清淮显然倒吸口气:“二郎这也太……”

那是小叔,她不好编排,只是乍然听了这话,便觉得不好。

这也就是他们常年生活在一起,她晓得谢潜并不是个专擅的人,之所以这样,也只是因为操心惯了,弟弟们做什么,他都不放心。

可这要是给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说谢二郎君专擅蛮横,把府中众人拿捏的死死的,一点子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那二郎是怎么说的?”

谢瀛便摇头:“你瞧着他那个神情,还看不出来吗?”

也是了。

方才见他,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那里有外人眼中神采飞扬的样子呢?

只是孔清淮也能够理解了。

毕竟这么多年,谢潜的确为这个家做了太多。

当年他孤身一人在建康城中熬着,熬了两年,四郎才入京陪他,可是那之后,又生出多少的忧虑来,这些,不都是谢潜一个人扛下来了吗?

本来这一切,该是谢瀛扛下的,他做的,其实都是替了谢瀛。

照理说来,谢瀛是最不该这样子说他的,毕竟会叫他寒了心,也觉得谢瀛这么些年其实都并不理解他,也不体谅他。

孔清淮心下长叹,反手握住了谢瀛的手:“我一会儿要去三弟妹那里陪着她,好歹看看三娘怎么样,我是觉着,你这样子说二郎,二郎心里必然不受用,觉着你不体谅他,不理解他,等过会子,你再去找他,好好的跟他谈一谈,兄弟两个坐在一起,有什么说不开的呢?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而已,成不成?”

谢瀛明白她的意思,说那些话,他也不想寒了二郎的心,方才听她说二郎垂头丧气的,他心里头也不好受,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夫妻二人这才分了手,孔清淮一路往杨氏的院子去,谢瀛自个儿回了自己的院子中,只想着过上小半个时辰,等到谢潜也稍稍冷静下来,他再去寻了谢潜,好好的谈一谈,别生了什么心结与嫌隙才好了。

却说那头谢汲和庾子惠二人一路进了宫,自有小太监引着他二人一路往朝阳殿方向而去。

宇文舒这个时辰,多是在朝阳殿中批阅奏本,要么就是下了朝,一日有兴致,约了谢拂到御花园去赏赏花,只是那样的时候并不算多,他终归还是个勤政爱民的贤明君主。

二人一路上了朝阳殿的长阶,尽头处,庆俞掖着手等着他两个。

此时一见了他二人上了台阶来,迎上前两步:“陛下听说二位进了宫,特意叫奴才候着的。”

二人便对视一回,面面相觑,只是都没说什么。

庆俞引着他二人进了殿中去,宇文舒就坐在西次间的拔步床上,一本本的翻看着面前的奏折。

他身下有个黑漆三足凭几,两头都描了金边儿,三足几的圆腿儿上,又雕了蔷薇花纹。

二人上前见了礼,庆俞是很知事儿的又掖着手退出了殿外去,这朝阳殿中,便只留下了他君臣三人。

宇文舒把手上的奏本一合,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好整以暇的望向二人:“我有好长时间,没见你们两个一块儿进宫了,令贞,近些日子,你身子还好?”

庾子惠如今虽然和他端着君臣的规矩,只是到底没有那么拘束,他问了,他便说是:“这阵子身上一向还爽利,四处走动便也不觉得如何不舒坦。”

宇文舒哦了两声,打发两个人坐着回话去:“这会子进宫是有事吧?”

他一面说,目光又一面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游移:“跟襄阳有关?”

二人又对视了一回,谢汲不愿意开这个口,毕竟事关郑家,他总是觉得,他来开口,便不大好。

刚才在府中的时候,虽然也说了,其实根本就不想陪着庾子惠一起进宫,只是庾子惠不肯,非要拉上他一起,他没法子,拗不过庾子惠,便只好陪着他一起进宫了。

庾子惠知道这一层,是以谢汲拿了眼神示意时候,他便清了一把嗓子,同宇文舒开了口:“官家知不知道,崔不问还没到襄阳的时候,就已经下了令给襄阳刺史,叫他卸了襄阳别驾郑檀道的劝,把这位别驾,拘在了别驾府中,又叫刺史府的人日夜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其实这个事儿,宇文舒多少是知道的。

当日此事他允了崔长陵全权,便彻底放开了手,任凭崔长陵在襄阳如何折腾去。

只是事关重大,他难免不放心,私下里还是派了人多少盯着点儿消息,自然了,一开始也有担心崔长陵的缘故,就怕广阳王真的谋逆,会在襄阳对崔长陵不利,何况崔长陵的身边,还带着王家那个小娘子,真要是出了事儿,他跟王家,也不好交代。

故而当日郑檀道被卸劝拘押在府,他立时就得了信儿,只是其中缘由,他不甚清楚,而崔长陵也还没有书信送回京中,言明此事罢了。

这会子庾子惠突然问起来,他愣了下,旋即便又反问了回去:“你们知道这件事情?”

第三百七十章:相认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章:相认第三百八十一章他要掩盖的真相

倒也不至于无动于衷,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是当年事情刚出的时候,谢潜心中的愤怒虽不少于谢汲,但面儿上也不会这般带出来。35xs

他是老成稳重惯了的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尤其先帝在时那几年,哪怕是到了最后那几年……

没有人知道先帝会不会在身体越发不好,病势沉疴之时再对谢家做些什么出来,所以他们只能愈发小心谨慎,一步不敢走错,一句话也不敢说错了,已监国多年的王太子宇文舒能不能在年迈的先帝手上保全谢家,没有人愿意用谢氏的命运来赌。

一直到先帝驾崩,新帝御极,谢家人脑子里的那根弦,才敢松下来。

只是谢潜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日子,再也找不回恣意妄为的那份儿心了。

今日听来这样的话,他怎么会不生气呢?

郑度之那个人……当初他冷笑着说过,他倒真应了他名字里的那个度字,揣度人心,审时度势,都是他,冷嘲热讽的,连家里的兄弟们都吃了一惊,料不到那是他会说出口的话。

至于今日而言,这个坎儿,他心里过不去,任何一个谢家人,都过不去。

“温言情不是说了,温夫子的意思大概只是叫你知道此事,也没指望你去劝一劝令贞,你来找我做什么?”

谢汲倒噎一口气:“可毕竟是朝廷里的事儿,我想着还是要来告诉二兄一声。而且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那是因为你忘了——”

谢潜的声音又戛然而止,眉眼弯弯的看谢汲。

谢汲果然愣住:“我忘了……什么?”

“自陛下御极以来,你们都过的太安逸了,一个从龙之功,几乎蒙住你们的眼,叫你们什么都不多想,什么都不深思,早没了先帝在时遇事的那份谨慎和小心。我说郑度之最会审时度势,揣度人心,这话你今日该好好听一听,”谢潜嗤了一声,“你也该好好跟人家学一学。”

谢汲叫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听来,二兄好似把他给教训了。

可为什么呢?

他又没干什么……

谢汲反手挠了挠后脑勺:“二兄要教训我,好歹叫我知道……”

“我话说到这份儿上,你还是不明白。”谢潜拉下脸来,原本弯弯的眉眼也一起拉平了,“庾令贞从小到大,都在为谁筹谋?”

从小到大,都只有陛下一人而已,从他被选作陛下伴读的那天起,他的命运,就和陛下的命运紧紧地拴在了一起,而庾子惠早看清了这个事实,才会那样不遗余力的帮扶陛下。

一路走来,庾子惠始终只忠于陛下一人。

谢潜见他沉默下去,面上有带着了然,便低叹一口气:“要没有陛下授意,他怎么可能把郑檀道的名字,从那本名册上拿掉。”

他一面说,一面顿了声,再开口时,也是钝钝的:“萧道之那样的出身,陛下尚且不惧怕来日常山王殿下到他跟前来求情,也不怕常山王惊动了太后,弄得母子间对峙起来,可郑檀道,却做到了。”

谢汲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一直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始终都说不上来。

二兄骂他也不算骂错了,果然是安逸日子过的久了,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了。

可是不对啊……

他一怔:“不对啊二兄,这样简单的道理,要说来我是久居建康,安逸久了,看不透,那温夫子呢?崔不问呢?”他连声反问,“温夫子见多识广,只怕一眼就该看明白这其中的缘故,至于崔不问,那句鬼才是白叫的不成?”

“崔不问看不透,是因为他从不曾真正了解庾令贞。”谢潜拿眼神示意他去坐下说话,“你别杵在我眼前,”丢出了一句来,才又接上前头的话,“时隔多年,不要说崔不问了,就连好些旧时相识,不也觉得庾令贞早失了本心,现如今好些事儿,都不过为他自己所做而已,他虽不结党,却未必不营私。崔不问到底不是从动荡中跟着你们一起走过来的人,他看庾令贞,多多少少带着误会,是以他看不明白这道理,也没什么。谁叫当年的确是他庾令贞先欠了人家郑家这份儿人情,现而今说他是还情去的,也不为过。”

“那温夫子……”

谢汲话音没落下,一句话都没说完整,谢潜开口打断了他:“所以你瞧,温夫子信中所言,落在温言情的眼里,不就成了只是为了告知你一声,并不是为了叫你去寻庾令贞说道此事的意思了吗?”

他目瞪口呆:“二兄是说,温夫子故意为之……他哪里是觉得不必去找令贞,分明是怕我说得多了,知晓此事是陛下授意令贞所为,回头又不愿帮着崔不问说话了……”

谢潜点了点头。

温祈道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能一眼看明白,也能三言两语差点儿把真相给掩盖过去。

而且他可真会给崔长陵找帮手。

恐怕在南漳查出郑檀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陛下的用心,但崔长陵不知道,况且已经查出来了,再想压下去,就有些不大可能,倒不如将错就错,就当做不知道,至于将来的事情——呵,他这不是已经急着替崔长陵筹谋布置了吗?

谢家和郑度之有旧怨,真闹开了,他们谢家人出面为崔长陵说话,陛下才会愿意听,即便崔长陵是违背了陛下的心意,可终究是替陛下查清了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加上他并不知庾子惠为人秉性如何,会错算天子心意,也不算什么大错。

谢潜眯起眼来:“看样子,陛下一直都担心郑檀道也掺和到了谋逆案里去,从襄阳出事的第一天起,陛下就起疑了,所以一早就交代过令贞,一旦出了事,千万别把郑檀道给捎带进去,他要真是犯了事儿,回头不声不响的处置了也就算了,闹到明面儿上,谁能保证郑度之会不会一时头脑发昏,请了先帝予他的恩典出来,叫陛下为难。”

第三百八十二章能保则保

头脑一时发昏这种事,郑度之未必干不出来,几年前为他那个不知死活的族弟,连草菅人命的事情他都敢管,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谢潜有时候觉得,这个人把宗子二字看得太重,那担子压在他肩膀上,他几乎有些入了魔了。

郑家也不知是如何教导的这位宗子,竟在日渐长成后,养成了这样的脾性。

平日里相交看着倒都还好,虽说为那些事儿他也不大待见郑度之,可平心而论,为人处事,郑度之都算是不错的,就是这遇上郑家的事情,往往方寸大乱,失了规矩和本分。

他见谢汲呆呆的,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不免唉声叹气:“所以我总是说,便是如今相安无事了,也不该过分懈怠,你瞧,日子久了,连保持理智,都做不到,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潜一面说,一面缓缓站起了身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是一直走到了谢汲面前才收住脚步。

谢潜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谢汲,面色却是柔和的。

谢汲明白他的意思。

倘或方才温子璋在时,他立时察觉了此事的蹊跷之处,便是问到温子璋脸上去,也不妨事,假设温子璋真的不知这里头的深意,连他都会觉得是叫温祈道给利用了,回头一封书信送回去,自然质问温祈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是现在不成了,他亲自把人送出门的,当时没问,过后了再跑到人家府上拿了这话去问,那也太不像话。

谢汲懊恼不已:“这事儿是怪我……”

谢潜的本意不是要指责他什么,真说穿了,这事儿跟他们谢家没什么关系,他们即便将来帮不上崔长陵什么,也没什么打紧的。

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崔长陵自己不留神,违背了天子意愿,又不是他们逼着崔长陵那么干的。

眼下也不只是气不过罢了,倒好像叫温祈道玩弄于鼓掌之间似的。

谢潜大半辈子走过来,大风大浪经历过,当年在琅琊王氏手上都没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今倒叫温祈道摆了一道。

他冷笑着:“也不怪你什么,温祈道怎么论都算是长辈,却存了这样的心思来给个后生晚辈设套,说出去也不怕辱没了他的名声。”

他直呼其名,谢汲低呼一声二兄。

谢潜一抬手:“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里头是敬着他的,只是他今次干的事情实在叫人敬服不起来。”

谢汲抿唇不语,到底是替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说得多了,反倒显得是二兄小肚鸡肠一般。

他犹豫了好半天:“那现在怎么办?我要去见一见令贞吗?”

这事儿如今是骑虎难下了,哪怕是他远在建康,也晓得其中厉害:“恐怕他们现在人已在襄阳城,而郑檀道大抵是好不了了,我瞧着郑度之倒没什么动静,这几日也都安分的很,但再过一阵子,事情闹开来,惊动了郑家人,他八成得到陛下面前去求情,力保他这个不成器的族弟。”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也许经年过去,他心性有所变也未可知,或许不会……”

“这话说出来,二兄自己信吗?”谢汲没叫他把话说完,横了心打岔,扬声反问他,“刚到建康没几年,都还没能站稳脚跟时,就替他族中堂弟遮掩人命案子,现在他翅膀硬了,在御史台说得上话了,岂不比那时更变本加厉?二兄还指望他能做个明白人呢?”

谢潜何尝不知道说这话是自己骗自己,不过给自己一个安心罢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进宫去面圣,真告诉陛下襄阳出了岔子,案子已经查到了郑檀道身上,那又算什么呢?

温祈道来信给三郎,固然有他自己的私心,可毕竟也没害了他们兄弟,眼下崔长陵在襄阳“卖命”,他们兄弟却在京城拆台吗?这未免也太说不响嘴。

“这么着……”谢潜身子略往前倾了倾,左手落在谢汲肩膀上轻拍了下,“你去一趟荀家,把这事儿告诉荀长安。”

谢汲啊的一嗓子低呼出声来,显得格外吃惊:“这不是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温祈道的心思虽然可耻了些,但人家总归是为了人家身边儿亲近的人,咱们冷静下来想,真放着崔不问不管吗?他今次是为了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到襄阳去,那不是为一己私利,他为的是天下,是苍生,虽然一时不查陛下心意……”谢潜手上的力道加重三分,“该帮的还是要帮他一把,你去见荀长安,只当从没与我说过此事,与他商量个对策来,他要是说同你一道去见令贞,那你们就好好说说这个事儿,要我说,令贞虽承了郑度之的人情,可未必就真领了这个情,事到如今,他是听了陛下的,才把郑檀道的名字抹掉,当初到底劝没劝过陛下,咱们不得而知,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是劝过了,只是陛下不听而已。”

不愿意节外生枝啊……

陛下到底也不是昔年那个杀伐决断的宇文舒了。

高台上走一遭,那把龙椅坐久了,手底下没了兄弟相残,江山安定,他那份儿野心渐渐地也就被湮灭在岁月长河中。

到如今广阳王叔疑似有谋反意,他却还顾忌郑家得先帝的那道恩旨,唯恐来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二兄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在陛下的心里,似郑檀道这样的人,本不值一提,原是为了郑家手上的那样东西,他才显得格外要紧些,于陛下而已,他未曾附逆,倒还好,贪墨的案子压下便压下了,心里有数,将来不再重用就是了,他若然附逆成奸,待襄阳的反贼处置完,下一道密旨,把郑檀道料理干净,不惊动郑家人,也不必他们家请出先帝的恩典来说话,一切趋于平静,这是最好的结局。

“二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谢汲眸色坚定了些,站起身来,“二兄心里牵挂崔不问,他是栋梁之才,又有经国治世的真本事,断送在襄阳,不上算,能保,则要保,至于郑家,若一心自寻死路,那怨不着咱们。”

第三百七十一章:不能接受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一章:不能接受第三百七十一章不能接受

黎晏带着魏鸾从广阳王的书房离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

他试图同她说话,甚至是打趣逗闷子,可她全都无动于衷,只是敷衍的应付着,显然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黎晏有些着急,他明明知道的……

很多事情不能够一蹴而就,但广阳王不愿意再等一等,他这两日看着阿鸾为了魏业的事情焦头烂额,竟也就听了广阳王的话,带着阿鸾,出现在广阳王的别院中,叫他们父女……相认。

可是……这算是相认吗?

他明明知道,这所有的事情一起发生,对阿鸾而言,只是震惊更多,打击更多。

当初去湖州的时候,他曾有意无意的提醒过,魏业可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慈祥和善,他做很多事情,也许都是有目的的。

黎晏知道,阿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只是十四年的父女情分,更多的时候,她终究不愿把魏业这个当爹的,想的太过不堪。

在她的心里,还是向着魏业,依赖着魏业的。

现而今魏业被抓进了京兆尹府,她已然手足无措,花了多少心思想把魏业给救出来。

他在宫里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广阳王会如此行事,且事先从未与他商议过。

于是他匆匆忙忙的辞别了母后出了宫,却又不敢先去寻她,怕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

见到了广阳王,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来,那才是阿鸾的亲生父亲,叫他如何拿着质问的态度去同他说话呢?

然而广阳王行事至此,仍旧觉得不足,同他说起,想要与阿鸾相认之事。

要说叫阿鸾认祖归宗,大抵是不行的了,但按着他的意思,私下里,总该叫阿鸾心里明白,毕竟她也大了,再过两个月,行了及笄礼,也要成婚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且这回魏业出事之后,她把一切都打理的有条不紊,一面托章彻给齐州送了信,告知魏子期和章氏,一面又叫章彻给齐王府送了信,甚至于,那日她曾拿着秦令歆的那枚玉佩,找到了广阳王府,去见过秦令歆,想叫秦令歆帮个忙,好歹让她到京兆尹府去见上魏业一面,也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的,可她行事却是不一样的老成,是以广阳王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黎晏抿起唇来,犹豫了很久,还是追上前了两步:“我本来没有打算答应广阳王,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

魏鸾好似终于听清楚了他的话,猛地回头去看,却又看不真切。

黎晏的那张脸,变得陌生又模糊。

这是黎晏吗?

他一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娘的死,是爹……不,是魏业一手造成的,而她,对魏业来说,十四年来,也只不过是个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魏鸾不是不明是非,也不是一定要责怪黎晏的隐瞒。

黎晏瞒着她,是为她好,怕她承受不住,怕她胡思乱想。

在魏家生活了十四年,她也拿魏业当亲生父亲依赖了十四年,如果突然有一天,告诉她,魏业不是她的亲爹,反倒是她的杀母仇人,叫她如何自处……?

然而尽管心中明白,黎晏有黎晏的苦衷和原因,在魏鸾的心里,还是难免怨怪。

如果不肯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瞒着她一辈子呢?

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两个月,再有两个月而已,她就要嫁给他,她从小学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给了他,魏家的一切,就再也和她没关系了。

她不是个拎不清的人,而且……而且这样的事情……

“或许,你本来可以选择慢慢的告诉我。”魏鸾的脚步突然顿住,“黎晏,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原本可以慢慢的告诉我真相的!”

是啊,本来这一切,她可以慢慢地接受,等她嫁了黎晏,慢慢的同魏家断了往来和联系,总好过现在这样子……

魏鸾苦笑着:“你之所以答应了广阳王,是因为这几日,我为魏业奔波,又几次三番的苦求你,你没办法拒绝我,又实在不愿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帮,所以索性答应了广阳王,把所有的真相一股脑的告诉我,叫我知道,魏业非但不是我爹,他还杀了我娘!现而今他被抓进了京兆尹府,全是他活该,是他罪有应得,广阳王如此行事,是替我娘报仇,替我娘抱不平,我娘九泉之下有知,会开心得很!可是黎晏,我呢?”

她的质问,叫黎晏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原本这一切都可以不发生的。

其实仔细想一想,也许,根本就是他促成了今日的一切。

那天广阳王想了法子递话进宫,要见他,他想着宫外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便借故出了宫,见了广阳王,而那天……

广阳王被魏业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真的信了魏业的鬼话,打算帮一帮他,这件事情,仿佛就此不了了之。

黎晏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打算真的拿魏业怎么样,他那时候的盘算,便如阿鸾目下所说,等到将来成婚了,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叫阿鸾与魏家断了往来联系,再不惦记着魏业,而这期间,他不过想些法子,在魏家的生意上动动手脚,叫魏业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也就是了。

魏业的罪行本罄竹难书,要惩治他,原也不在这一时。

可是当他听到广阳王说出那些话时,才发现不只是他,连广阳王在内,都太小看了魏业——一个人的心要坏成什么样子,才能做了亏心事之后,还能那样大言不惭呢?

他不晓得魏业是从何得知,广阳王并不知道孙夫人与他之间的一场所谓意外,实则是魏业一手安排促成,可很显然,魏业拿捏住了这一点,把自己装的再无辜不过的样子,骗过了广阳王。

孙夫人的事情,他一直没有考虑过,告诉广阳王,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的。

他对广阳王了解并不算多,但带兵打仗,战场杀伐过来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份儿屈辱?被人这样子算计呢?

他不敢说,就是怕广阳王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然而那天,他没忍住……

黎晏深吸了口气,面对魏鸾的指责,他无可辩驳,但他也不可能告诉魏鸾,弄成今天这幅局面,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他就那样看着魏鸾,静静地,平和的。

魏鸾与他四目相对,心下生出无限的酸涩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一直没有问,他也就一直提心吊胆,她开口问了,黎晏反而长舒了口气:“还记得在湖州的时候,城中突然流言纷纷吗?那时候我派人去追查那流言从何而来,也就是那个时候,查到了些许端倪,把目光放在了广阳王府,而后我派了人暗中打探,才探知,原来当年广阳王曾频繁初入过魏家,却又在孙夫人有孕之后,少有走动,甚至是不再往来,因此而起了疑心。”

他到底也不是全然说了实情,只是也八九不离十。

本来事到如今,他实在不该再对魏鸾有所隐瞒或是欺骗了的,不然将来给她知道了真相,更要闹的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有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与她细细的说,且也实在是说不清楚。

当初他会派人调查,不全是因为那些流言……那个时候,他心中是隐隐信了,也开始怕了的。

他一心爱慕的姑娘,倘或真如传言所说,实际上不知是哪个王流落在外的骨肉,那岂不是与他血脉相连?这叫他如何接受的了?

只是查到后来,才发现,那个人,是广阳王。

魏鸾一时惊诧不已。

早在那个时候,黎晏就知道一切了。

可是魏家因为秦令歆的玉佩出事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提点过她,对魏家的人和事,委实不必太过上心——不,也不是……

“所以从湖州回齐州的一路上,你再三的拖延,好几次没头没脑的与我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我隐隐觉得你对魏业很是不满,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你不言明,其实是想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叫我心中对魏家,对魏家,生出嫌隙,渐次生分,等将来慢慢的撂开手?”

魏鸾秀眉蹙拢,下意识的退了半步:“你从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想过,跟广阳王通个气儿了?”

黎晏的瞳孔也猛然放大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不是。

魏鸾合上眼,没再看他。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黎晏上前去,抬了手臂,似乎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又始终不敢真正握上那只手。

他犹豫了很久:“阿鸾,我从不想害你难过,广阳王也不想。你说的不错,如果不是这次魏业出事之后,你为他着急上火,我不会答应广阳王,把你带到他的别院来。而广阳王与我的用意或许不同,却绝没有害你难过的心。你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我都明白,但这就是事实——”

黎晏把尾音拖长了些,声音始终是柔和的,唯恐一个字话音咬重,就刺激到魏鸾似的:“我不是逼着你与广阳王父女相认,你也的确没办法认祖归宗,广阳王把事情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稀里糊涂的,仍旧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好严重的四个字!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你们这样子逼我,还说不是要逼我与他父女相认?”

她冷笑着退离开,眼看着黎晏的手递过来,却被她生生躲开了:“我不想怪你,也明白很多道理,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突然之间,你告诉我,我爹不是我爹,我生活了十四年的那个家,也只是别人的家,同我其实不大有关系,而我的生身之母,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一面,是死于我喊了十四年的爹的手上的。黎晏,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魏鸾捂着胸口:“我素日里便不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段时间以来,你待我比从前更加好,好些时候端着些小心翼翼,不也是因为你其实发现了,我这段时间越发的敏感多疑,忧思过度吗?你不问,是怕触及我的伤心事,你努力想让我变得开朗起来,所以什么都不说——我与你一起长大,自问还算是同你心有灵犀,我晓得你都知道,那你觉得,眼下的这件事情,我能够当做一个故事,听过之后,便笑着接受吗?”

黎晏愣住了。

她说的不错,这段时间……这近一年的时间以来,他发觉她变了很多,比从前谨慎,也比从前多思虑,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更不敢问,只能更努力的替她摆平所有的麻烦,试着去解开她的心结,虽然到今天为止,他仍旧不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

她的身世,夹杂着阴谋和算计,那不过是魏业年轻时候摆下的一盘棋,她还太年轻,做不到跳出这棋局,只能呆呆的看着,不知所措。

她接受不了,并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接受,而是眼下。

黎晏眼睑往下垂,眼皮压下去,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眼睛里所有的光彩:“你不能,我早就知道的,你不能。”

魏鸾便什么都没有再跟他说,转过身来,径直朝着别院的大门而去,身后黎晏双臂垂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腿微微挪动了一步,然而始终没有再跟上去。

她需要安静,这个时候,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安静。

她不止一次的提起,所有的道理她都懂,她也能够体谅他的用心良苦,然而她还是需要一个人冷静下来,慢慢的去接受这件事情。

黎晏揉着眉心,回过身来,朝着宅院深处望过去一眼。

这一切,都是广阳王惹出来的麻烦!

第三百七十二章:面对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二章:面对第四百一十八章叫我

刺史府中的这一场宴,自然是宴无好宴的。

不过萧佛之倒也没有那么大胆,敢在刺史府中设鸿门宴,且彼时他也拿不准,崔长陵身边跟着的钦差卫队,究竟是带了多少人,他眼看着崔长陵带进了城的是不多,可暗处呢?谁也不知道,崔长陵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有没有将钦差卫队放在暗中,设下圈套,等着他往里头钻。

原也不是他要多心,实在是……天子重臣,更是宠臣,持便宜行事的圣旨到了襄阳,卫队真的就只带了那么点儿人吗?

一切情况未明,且如今崔长陵对他也还勉强算得上客气,手也仅仅只是伸到了郑檀道那儿去,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

倘或崔长陵本无别的用意,他一场鸿门宴,反而是不打自招,明着告诉崔长陵,告诉朝廷,他心中有鬼,襄阳,有鬼。

是以萧佛之在席间并未多做安全,只不过是宴上交谈起来的时候,便就没有那样欢愉罢了。

那夜萧佛之几次刻意的向崔长陵提起郑度之,提起郑家当年予庾子惠的一份儿人情,提起先帝赏了郑家的那道恩旨,他的意图很明显,此刻能保郑檀道一时便是一时,他仍旧寄希望于崔长陵能知难而退,不要去招惹郑家的人。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崔长陵就是不接茬。

一直到后来,连温祈道都看不下去了似的,一面板起脸来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崔长陵几句,一面却又端着架子,明着暗着叫他不要再提这些事,只说他们师生几个多年不见,虽是在刺史府中设的宴,可却并没有刺史府的属官到场陪坐,那便算是私宴,他们师生三个叙叙旧,总是提起这些朝中事,未免扫了大家兴致。

温祈道是个极会说话的人,他耿直起来的时候,说话不留情面,咄咄逼人的,叫人无言反驳,但他要想替谁打个圆场的时候,能把一字一句都说拿捏的最恰到好处,萧佛之的心里有气,却始终没法子发泄出来,一来二去的,也只能顺着温祈道的话往下说,再不好开口去提有关于郑檀道的事情了。

等到酒过三巡,夜色渐至,崔长陵酒是没喝上几口,瞧他那样子,倒十分急着离开,半刻也不想在这刺史府中多待,而萧佛之更是食不知味,一场宴验看要散,想做的事儿也办不成,一时也就没了兴致,心下反倒生出诸多烦躁来,匆匆散了宴,又亲送了崔长陵到府外,看着他与王羡前后上了青牛小车,才一应后话不提了。

而那头王羡跟着崔长陵一路出了门,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想说,可是崔长陵似乎无意在此地多做停留,闷着头往前走,直到上了青牛小车都还是一言不发的。

今夜席间崔长陵没吃几口酒,实在是太不给萧佛之留面子,她是个不大能吃酒的人,不过好在小的时候跟着阿兄们胡闹时,六兄和七兄偷拿阿叔的酒来吃,总不忘了她那份儿,等后来年纪大一些,到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四兄每每服了散后要行酒,她往跟前凑,四兄也总能分她一两杯,不许她吃多了,但总都还惯着她。

是以今夜王羡再三的想来,席间酒水倒是多吃了两口,也免得萧佛之太没面子,恼羞成怒。

这会子上了车,她一眼就瞧见了崔长陵拿指腹按在鬓边太阳穴处,且他眉心蹙拢,几乎隆起小山包,愁眉不展的模样,看来心事重重且心情不大好。

她咦了声,往旁边儿坐下去,大约是酒吃多了,脸颊上觉得热得很,便拿手充作小团扇,在脸前一个劲儿的扇着风:“夫子心情不好吗?”

崔长陵一眼横过去,倒把王羡吓了一跳。

她平日见崔长陵都是温和的,后来更是温柔的,今夜这是……

她下意识往后躲:“干……干什么?”

崔长陵眯起眼睛去看她:“叫声不问我听听。”

“什么?”王羡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上动作登时一顿,反手揉了揉耳朵,小脸儿更红了。

她反问一声,见崔长陵没了动静也不说话,略想了想:“你席间也没有吃多少酒,是醉了吗?”

“我没有说胡话。”崔长陵咬了咬牙。

他今夜觉得心里烦躁的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感觉令他很不爽。

他长了这么大,很少有难以控制情绪的时候,但是今夜不一样,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可究竟是谁的手点燃了这团火,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清楚。

或许是萧佛之一口一个不问兄,而她人前永远只能称夫子,人后时也为着脸皮薄,最多你呀我呀的,便已然是最亲密的模样。

又或者是他不肯接下萧佛之的酒杯,而她噙着笑,满目温柔的接了过去,打那之后,萧佛之几次往她的盏中添酒,她也都灌进了肚子里去。

总之,他现在心情很差。

王羡被他的厉声吓的不轻:“你没有说胡话,就是没有吃醉了,既没吃多了酒,怎么突然这样凶?你现在是在发脾气吗?”她一面问崔长陵,一面又反手指了指自己,指尖儿正对着她的鼻尖儿处,“你在同我发脾气吗?我何时招惹了你了?”

她倒不是委屈,真的是不明白也想不通而已。

她越是这样,崔长陵那股子邪火才越是不知道如何发泄出来。

眼前的小丫头是最天真无邪的模样,她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一个人,明明是他无端发火,语气也不好,她却并不会觉得委屈,更不会同他抱怨,或是同他怄气。

崔长陵略合了合眼,指头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不是让你叫声不问来听听吗?”

王羡小脑袋一歪,隐隐品出味儿来,吞了口口水:“你是因为我不肯叫你,所以生气了?”

她从前也总有很多问题,但他一直都觉得,她是个极聪慧,也极有眼色的小娘子,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追着问,什么时候不可以,譬如眼下,就不可以。

“你哪里有着许多问题,我让你叫……”

“不问。”

崔长陵的话音戛然而止,手上的动作也骤然停住了。

他抬眼看,王羡唇红齿白的,加上吃了酒的缘故,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

他一直都知道,她生的极美貌,只是今夜,越发好看了。

他听过很多人叫“不问”,却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那种糯糯软软的声儿,就像是……是了,就像是他从前吃过的红豆沙糕,入口即化,又甜到人心尖儿上去。

“我果然还是想看你换上女装的模样,”崔长陵说着抬了手,朝着王羡的小脸伸过去,在王羡惊诧的目光中,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而他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上,轻轻摩挲着,“一定好看极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自作孽

王羡怀疑崔长陵今夜果真是吃多了,可要是照这么想来的话,那他的酒量未免也太差劲了些,甚至连她也不如了。

她所知道的,就连她最不争气的七兄,一个人灌下去十杯八杯的酒,都不至于神志不清说胡话又或是撒酒疯的,崔长陵今夜……她仔细的回忆席间发生的一切,细细想来,他至多不过吃了两个满杯而已,余下的任凭萧佛之再怎么劝酒,他一口都没多吃,怎得这会子却像是要撒酒疯似的?

王羡脑袋偏了偏,试图躲开崔长陵的手:“还说没有说胡话呢,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这样子东拉西扯,也不晓得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还是觉得他吃多了。

不过崔长陵的心情反倒好了很多。

他能够真切感受到,心中那团无名的火,渐次弱下去了。

他长舒了口气,把手抽回来:“我不是跟你东拉西扯,是想告诉你,我爱极了你。”

王羡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好好地说这个做什么!”

她还是那副听不得情话的模样,他低头失笑,却不再多说,唯恐她恼羞成怒了不理他。

“你今夜席间吃了太多的酒,以后不要这样子了。”

这会子说这些话,其实仍旧有些没头没脑,王羡尚没有从他突然地情话中缓过神,就又听了这么一耳朵,小脑袋越发偏了过去,打量的目光落在崔长陵身上去,她再三的想来,所以方才他的无名邪火,其实是为这个吗?她方才想错了吗?

王羡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心里头这样子想,嘴上自然就这样问,于是她试探性的又开了口:“那你是因为我多吃了两杯酒才生气的了?”

崔长陵有些哭笑不得:“我方才的样子,很像是生气了吗?”

她忙不迭的点头:“像极了。”

他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手又递过去,落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一把:“也不是说生气,只是心情有些不大好,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过这会儿没事了。”

王羡在心里面啐他,面上却不带出来什么,只是觉得他今夜里古怪得很,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要骂人的样子,有一点点吓人,也有一点点叫她手足无措。

她早就习惯了崔长陵的温情,一时间遇上这样的崔长陵,她其实很想为他排忧解难,但他自己也说了,他都不晓得自己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她便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他不承认他生气,但是也坦言了的确是心情不大好,既然都过去了,她问得多了,也怕再勾起他心里的不痛快,哪怕不是因为她,但总归王羡是不愿意看见崔长陵心里不痛快的。

故而王羡略微想了想,顿了须臾而已,便又顺着他前头的话往下说:“我原不是个贪杯爱吃酒的人,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只是我阿兄们偶尔吃鸡时,带上我,吃上一两杯,又绝不会许我吃多了,不然他们是要挨罚的。本来今夜席间我也不愿吃那许多,我不喜欢萧佛之这个人,他的刺史府于我又太过陌生,且酒水这东西,入喉火辣辣的,什么好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撇着嘴,像是委屈极了的模样:“可是我瞧着萧佛之几次与你添杯,你都不给他这个面子,面前的酒盏动也不肯动,更不要说把那酒水入喉了,我看萧佛之的脸色几次变化,眼神也明灭几回,大约像是恼了的样子,这才替你吃了那些酒的,总不能说咱们谁也不卖他面子吧?这毕竟还是在他的刺史府中,他言谈之间要提郑檀道和郑家,你不应声,温夫子替你周全了过去,他之后也果真就不再提及,是以在吃上几杯酒这样的事情上,我是觉得,委实没必要再激怒他。”

“倒也不是说激怒。”崔长陵又揉了揉眉心,“今夜席间种种,应当早在萧佛之意料之中的。”

王羡瞳孔蓦然放大:“你的意思是说,他早知道……”

她嘶的倒吸口凉气,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便拖长了音调啊了一声:“所以他特意带我们到那宴客的小楼,叫我们见着戏台子的台基上的汉白玉,他知你我皆是有见识的,世间好物珍玩不知见过多少,一眼便能识得出那汉白玉价值千金也不止,是极名贵的东西,便势必会问他,他自然扯上常山王殿下,实则是在不动声色的告诫咱们,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即便是奉旨钦差,也要掂量掂量他萧佛之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有些事情,能揭过去,还是揭过去为好?”

她能想明白,尽管是晚了些,崔长陵仍旧感到欣慰,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她这个年纪,能参悟这些道理,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他点头说是:“他也是想借此叫咱们以为,他所犯的,不过是如郑檀道一般的贪渎而已,并非是什么谋逆的大案,而他之前所做种种,不过是怕我们揪出他贪墨的罪证来,闹到御前去,他面上无光,谁都不好看。他背后有兰陵萧氏,有常山王殿下,陛下就算再看不过贪墨案情,会重处,但他也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至多是贬官而已,权衡利弊,说不得我们便会就此收手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糊涂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三章:糊涂第四百二十二章阴谋

“我们姊妹,不过命如草芥,幼年时学得命薄如纸一词,不解其意,甚至嗤鼻不屑,长大后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才参悟了,令君有心护着我们姊妹,我们感激不尽,那也是令君存了善心仁念,只是我与阿姊所想,是一般无二的……”

柳琬之缓缓起身来,兜帽已然又戴好了,挡去了她大半张脸:“昨日我随将军回将军府,冒险翻了他的书房,从暗格中找到这些东西,就已然抱着赴死的决心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崔长陵并没有多想的,他本来以为,柳琬之不过是心存此念,绝无他意。

他原以为,柳家姊妹,经历了世事沧桑后,要比别的小娘子多出些筹划与谋算,柳琬之即便是偷走了于琅书房里的这些信,也一定想了万全之策,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在他拿了于琅归案之前,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

是以那时候,崔长陵并没有再同她说这些客套话,只是叫了浓墨,好生的送了柳琬之出门去,余下的后话,一概没有再提。

王羡望着柳琬之远去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上前三两步,低声叫夫子:“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崔长陵闷声问她:“不然把她留在驿馆中,打草惊蛇吗?”

王羡心里很不安,可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直觉,也许是……柳琬之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顾盼当日虽然也说过,她死不足惜这样的话,可同柳琬之今日所言,是全然不同的。

柳琬之好像算准了什么事情一样,但是她又能算准什么呢?

怀着身孕的女人,行动要比常人缓慢一些,她仿佛走了很长时间,才彻底消失在崔长陵和王羡的视线里。

王羡长叹口气:“柳家姊妹的这一辈子,如这位六娘子所言,全都毁在了秦王妃的手上啊。”

崔长陵何尝不替她们感到惋惜呢?

从那日的顾盼,再到今日的柳琬之,他不得不说,柳家教女不错,一个二个的,都是极不错的女郎,真的是可惜了。

便如顾盼所言,命途多舛,可怜无辜。

最可恨,造成如今这一切的,还是她们的亲阿姊。

人心不足,贪念不足,实在是可怕。

王羡心里头也堵得慌,但现在有了这份罪证,再加上柳琬之所说的那番话,她便觉得,拿了襄阳的这位伏波将军到案审问,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可是转念又想起,崔长陵所说,自会周全一切……

“你说会周全筹谋,不会叫柳六娘子身陷险境,是怕一旦此时大张旗鼓的动了于琅,广阳王和萧佛之会狗急跳墙?”

崔长陵面色沉着的点头:“于琅即便不是秘密的掌握者,也曾经是诸多秘密的参与者,很有可能直到现在,在萧佛之的眼里,他都还是心腹,不然他有了二心,萧佛之也不信任他了,按着萧佛之的狠辣,是不可能把他留到今天的。”

于琅如今手上就留着他们当年通敌的罪证了,余下的,那些柳家姊妹不知道的,只怕还要更多,这种人活着,对萧佛之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

当日他们还在南漳县的时候,仅仅只是一时盯上了元祈,萧佛之便能当机立断,杀了元祈灭口,断了他们追查下去的线索,换做是于琅这样的人,如果萧佛之对他心生疑窦,怕早不容他活在这世上了。

如此说来,对他们反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如果能够暗中提审了于琅,拿到了于琅的口供供词,再放了于琅回府去,仍旧蛰伏在萧佛之的身边,而后将于琅的口供送达京中,呈交陛下御览……

“你其实是怕,一旦萧佛之知道事情败露,会把我们扣在襄阳城,甚至是对我们不利吗?”

崔长陵回过头来看她:“钦差卫队,并不足以与襄阳驻军一战,且而今我们都住在城中,真要是出了事,钦差卫队也是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皆是萧佛之杀了我们,大可以说陛下是听信小人谗言,派了我们到襄阳来查他,而我便也是那小人之一,无端捏造证据,意图栽赃他与广阳王殿下谋逆,再加上先前京中发生的那些事,他便正好借着‘清君侧’的名义,兴兵起事。而秦王这些年在凉州若无谋划,广阳王必定不会与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等到襄阳一起兵,秦王都不用附和他们‘清君侧’,只说是萧佛之挟持了广阳王叔,意图谋反,便可以自凉州起兵,说是千里勤王,可实际上,真的等到他们剑指宫城,一切,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羡登时觉得毛骨悚然,这些人……这些人为了那把龙椅,真的是不择手段。

崔长陵早说过的,广阳王和秦王之间,也未必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和,真要是像他目下所说,秦王打着勤王保驾的名号,可号天下兵马与他勤王,等到了宫城外,拿了萧佛之,他斩广阳王于剑下,大可以说是萧佛之见事败,一时羞愤,杀王叔祭旗,他终究晚到一步,来不及救下广阳王,更有甚者,一旦宫城破了,他还能杀了陛下……

只要他能成事,他就不是弑君篡位,一切的罪名,都会扣在萧佛之的身上,而他,便成了大晋的功臣,又是先帝唯一剩下的嫡子,纵使先帝在时,已然将他“发配”凉州,而如今,他御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我们还能怎么样?暗地里拿了于琅,拿了他的口供,上折请陛下派兵到襄阳吗?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也许——”崔长陵眸色暗下去,“也许该请陛下传召广阳王和萧佛之入京去。一前一后,一为述职,一为叙旧。只要广阳王和萧佛之都不在襄阳,襄阳驻军就绝不会轻举妄动,且……”

他后话没有再说下去,是根本就没打算告诉王羡的。

且即便萧佛之临行之前有所安排,便是他死在襄阳,只要襄阳军不能兴兵起事,也就足够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柳琬之死了

柳琬之死了,一尸两命,就在她离开驿馆回到将军府外宅后的两个时辰。

于琅对外说的是心悸受惊,大出血见了红,没能救回来。

可是当这个消息传到驿馆,传入崔长陵和王羡的耳朵里时,他们知道,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王羡直到那个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在柳琬之离开驿馆的时候,她心中的那种不安,究竟是什么,而柳琬之言辞中,与顾盼所不同之处,又是什么。

顾盼只是不怕死,而柳琬之是算到了她会死。

她的死,崔长陵是要负责任的,她亦然。

如果崔长陵在拿到书信的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于琅,又或是当时不放柳琬之再回于琅的身边去,那她不用死……

柳琬之说了,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把于琅的书信偷出来的,怪只怪他们太高估了柳家姊妹,也不是,是忽略了。

顾盼说过的,她们也只是弱质女流,所知有限,能做到的,也很有限,更何况她们这些人的自由从来都是被限制的。

该想到的,他们一早就该想到,柳琬之把那些书信偷出来后,并没有能力为自己留好退路,从于琅的手上活下去。

几个时辰,只需要几个时辰而已。

顾盼冲到驿馆来的时候,满面怒色,可是她眼圈儿是红肿的,分明痛哭过一场。

这是王羡第二次见她,哪里还有初见时那惊为天人的感觉,她大哭过一场,也许是一路跑过来,鬓边的发髻也散乱了。

王羡想去扶她,但是被她一把打开了。

顾盼卯足了劲儿,仿佛要把怨气发泄在王羡身上去,是以王羡被她挥开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崔长陵眼疾手快,三两步上去扶住了人,嘴角抽动,却什么都没说。

顾盼冷笑着,也冷眼看着:“王家的女郎到底金贵,只是险些摔倒,令君便要动了肝火,我的妹妹呢?我的妹妹果真就是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吗?”

她嘶吼着,恨不得扑上去将崔长陵喉咙咬断一般:“你答应过我什么?你那日信誓旦旦的,答应过我什么?”

那句对不起,在崔长陵的嘴边来来回回很多次,他终究没有开口。

顾盼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从柳琬之的宅子一路跑到驿馆来,像是用尽了她后半生所有的力气。

她跌坐在那里,仪态全无,形如疯妇:“她有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她本来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的,我以为,我们这些姊妹里,总该有一个,还能有好日子过,哪怕是将来于琅不中用了,被砍了头,她是无辜的,你答应了我的,她是无辜的,你会护着她,会给她安稳的生活,让她带着孩子,不必隐姓埋名,也能够平淡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我伯母和阿娘泉下有知,也放心,也放心的,就连我……对,就连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你如果一定要我们姊妹中有人牺牲了性命为你做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她抬眼看,却是泪眼朦胧:“不是我先找上你的吗?令君,我叫你一声令君——你是当朝的尚书令啊,你是博陵崔氏最得意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言而无信,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于顾盼而言,这一切,都是崔长陵造成的。

可是当王羡冷静下来的时候,回过头看整件事,才发现,崔长陵固然有责任,可是顾盼呢?

柳琬之的死,顾盼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当日顾盼说着不愿柳琬之在参与这些事,可她所做的,有哪一件,是把柳琬之摘出去的呢?

柳琬之自己也说了的,是顾盼——顾盼那天见过了崔长陵之后,去见过柳琬之,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对她的亲妹妹,没有半个字的隐瞒。

也正因为这样,柳琬之才会动了心思要去于琅的书房,而后从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了那些于琅通敌卖国的证据。

东西交给了崔长陵,于琅或许是不知道的,可他一定知道,东西是柳琬之偷走的。

王羡如今不敢想象,在柳琬之死前,遭受过什么样的待遇,严刑逼供,又或是……

她合上眼,总之于琅没能撬开柳琬之的嘴,便索性泄愤似的杀了她。

顾盼那颗看似早就死去的心,为了柳琬之的死,到底是重又活了起来,但如今的顾盼,更加经不起刺激的。

王羡嘴角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去。

崔长陵犹豫了很久,沉声叫顾盼,也打断了顾盼的自言自语。

顾盼怔怔的看他,又像是看不真切,眯起眼来,等到他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舒展了眉头,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不是我要你妹妹死,更不是我逼死的她……”

“夫子!”王羡隐隐感到他要说什么,低呼出声来。

崔长陵安抚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松开她,近前去几步,稍稍弯下腰,直视着顾盼:“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是个聪慧且沉着冷静的女郎,你妹妹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你想知道吗?如果你不想,那便就觉得,是我同你妹妹做了什么交易,害死了她,如果这样想,你心里会好受些,我是并不怕担你这一个骂名的,但我想,你并不愿意你妹妹死的糊里糊涂,你是想替她记着,她因何丧命的,对吗?哪怕这个真相,会让你觉得更加难以接受,但至少,那是真相。”

他的话语,带着神奇的安抚的力量,竟让顾盼真的安静了下去。

真相……吗?

顾盼在知道柳琬之出事的时候,便认定了事情跟崔长陵脱不了干系,不然没有这样巧合的事的,她急匆匆赶去宅子里,见了她妹妹的最后一面,却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跑到驿馆来质问崔长陵,可是此刻,崔长陵与她说真相……

她试图站起身,但没能站起来,又跌落回去,一时吃痛却也顾不得,只是蹙了一回眉,很快又舒展开:“你所谓的真相,总不至于,是她自寻死路吧!”

第三百七十四章:明白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四章:明白第四百三十六章指望你

当日在朝阳殿中商议之事,原也处置的很快,隔天宇文舒便下了旨,以太后凤体不安,常年忧思,惦记秦王夫妇为由,传召了他夫妇二人昼夜赶路,速速回京来。

又过了有那么三五日,独留京城的常山王妃传出喜讯来,太后大喜之下,唯恐王妃孤身一人在京中王府,底下的奴才照顾不周,有个闪失,便将王妃接进了宫里去,等到了下午时候,又下了一道旨,传召了兰陵郡公夫妇往京城来见。

宫中传召,萧明山总不好再做什么推辞,而这件事情,看起来也还算是天衣无缝,并未有更多的人知晓。

这一日谢拂身上见了好,起了个大早往昭阳宫去见太后,彼时常山王妃正陪着太后进膳,见了谢拂来,便忙要起身见礼。

谢拂最是个没架子的人,素日里无聊得很,难得常山王妃今次要在宫里多住些时日,她欢喜还来不及,只是一面又要担心襄阳兵变,便又提不起什么精神多来走动罢了。

太后招手叫她坐,又问她可用过了早膳不曾,她一一回过,才同太后表明来意:“昨儿陛下同我说起,大约莫有个三五日,兰陵郡公夫妇二人便能到建康,郡公是外男,不好随意出入宫闱,但当日您下旨,是为王妃,所以最好还是叫王妃去见上一面,再把大妇接到宫里来住才好。”

要叫王妃去见,出宫去见面是不成的。

太后是个有成算的人,如今既知道了襄阳那头的用心,她便提着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唯恐行差踏错,走漏了风声。

传萧明山夫妇进京,说的是王妃有孕,在宫里头,一切都好说,人住在她的昭阳宫,她又一向喜欢清净,没什么人会来搅扰她,自然不怕给人看出什么端倪,且她想来,宇文扩和萧佛之远在襄阳这么多年,即便在建康有什么眼线,手也伸不出那么长,还能把眼线安插到宫里来,是以便是要见面,也最好是在宫里头……

她略想了想:“皇帝既然是这样说的,回头等郡公夫妇进了京,叫他们父女在太极殿以东的回春堂见上一面,再好生送了郡公出去也就是了。眼下既说她是有了身子的,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出宫去,我先前也交代过她,便是见了人,也不要随口胡说,有什么事情,自有我来应付大妇。”

太后说这样的话,委实不怎么客气,谢拂心下咯噔一声,便下意识抬眼去看王妃的神色,唯恐她心里不受用。

却不曾想这位常山王妃是个最拎得清的人,难得的通透,见她打量的目光投过来,噙着笑叫了声圣人:“您不用怕我心里不受用,从我十六岁嫁给殿下起,就已经是宇文氏的人,萧氏是我母家,我自然盼着萧家好,可我分得清亲疏远近,今次萧佛之行这样大逆之举,我既做了宇文氏的人,一颗心,自然是向着咱们宇文氏的。”

太后似乎很满意,念着几句好孩子,便笑着叫她先去歇一歇,旁的一概都不多说。

王妃有眼色,晓得这分明是有话要单独同谢拂讲,便也就起身告礼,从花厅这头辞了出去。

等她一出门,太后才叫阿拂。

谢拂欸的一声应了:“您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太后却摇头:“不是要嘱咐你什么,是宥连……这几日,我心像是油煎的一样,到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几次梦见先帝,他都在梦里质问我,当年要不是我苦苦求他,纵了宥连到凉州去,何至于就有今日之事了。阿拂,你是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对宥连……”

她说不下去,到底如今也上了年纪,鬓边见了灰白,眼角也多了几条褶皱,纵使平日再如何仔细的保养着,年纪毕竟大了。

谢拂看着不落忍,也知道,太后这话半真半假。

当年分明是先帝为了顾全宇文氏的颜面,两浙案有了定论之后,也没有降罪于宇文聪,只是匆匆为他指婚,叫他娶了河东柳氏女,而后又赶去了封地凉州。

如果真要说,是有什么人酿成了今日之祸,那也只能是先帝自己,同太后没有分毫关系的。

事到如今,宇文聪贼心不死,仍就想搏一搏那高台上的位置,太后老了,再也见不得他们手足相残的事情了。

昔年废王被赐死的时候,正是太后正正经经第一次召她入宫的时候,她还记得,那时太后说,要她往后余生,好好的过,好好的扶持着宇文舒。

谢拂在之后的很多年,不止一次想起那时太后的叮嘱,直到多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明白,太后那时是怕了。

亲生的孩子到底不一样,常山王再好,始终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太后这一辈子,拢共也就得了三个儿子,废王已经不在了,这次宇文聪的事情败露,眼看着就要被押解回京来,宇文舒不是先帝,绝没有那样心慈手软待宇文聪的道理,届时事情尘埃落定,怕就是宇文聪抱病身亡的日子,而太后便是不愿见这个,此时才要支走常山王妃。

谢拂心里替她难过,却知道,自己没办法许下什么承诺。

她抿了唇:“我知道您想留秦王一条命,您想劝陛下,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怕是把秦王圈禁起来,再不济,废了他的爵位,贬为庶人,再行幽禁,也就算了,可是您要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谢拂不敢直视太后的那双眼,低下头去:“您当年交代过我,叫我好好扶持着陛下走下去,这么些年,我眼看着陛下做个明君圣主,知道陛下有多不易。现而今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和秦王之间,从前就是你死我活的兄弟阋墙,那时陛下侥幸赢了他,现在又是谋逆篡位……母后,您叫我怎么同陛下开这个口,向着秦王说话,替秦王求情呢?”

“是了……是了,原也是我糊涂了,你和皇帝,才是夫妻一体,我怎么能指望你……”

太后颤颤的站起身来:“阿拂,我只是,不想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再失去一个儿子。”

第四百三十七章怨怼

从昭阳殿离开的时候,谢拂本来很想去找常山王妃谈一谈。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态度其实也很坚定,谢拂不知道这些话,太后到底有没有同常山王妃说过。

可是临出了门,她又改了主意。

如果放在从前,太后或许会同常山王妃开这个口,毕竟这些年来,常山王的确是做了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王,他本就没有夺嫡争储的资格,又在太后膝下养大,同宇文舒关系一向都不错,总算能在宇文舒面前说得上话,而常山王妃此时住进宫,还帮着拿捏兰陵郡公夫妇,宇文舒更是会高看她两眼,她从旁想劝,开口求情,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谋逆的不只是宇文聪和萧佛之,还有广阳王……

广阳王何尝不是从没有夺嫡的资格,何尝不是与先帝兄友弟恭,到头来还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最狼子野心的那一个,也是他。

身后宝珠跟上来,叫了声圣人:“您要去哪儿?”

谢拂一时回了神:“回含章吧,你打发人去请了四嫂进宫。”

这些年下来,最能与她说说体己话的,到底还是庾子婴,而谢拂心里清楚,襄阳的事情,家中诸兄一定早知道了,如今这样行事,也必定是他们同陛下议过的。

四兄是个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阿嫂的人,她心里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来着……

庾子婴进宫的时候,谢拂已经又在含章殿里描了两幅字了,她来得有些迟,进了门也不忙着请安见礼,仿佛也习惯了。

只是今日她面上带了些许淡淡愁色,谢拂眼尖,一眼瞧见了,手上狼毫搁置下去,咦了声:“我原想叫了你进宫陪我说说话,我心里烦得很,怎么见了你,你反倒比我还烦的样子?”

庾子惠唉声叹气的,往一旁禅椅上坐过去:“我刚见过荀嬿,她没头没脑的跟我说了一大车的话,好像是温言情这几日总心神不宁,又心不在焉的,她也不知是听了哪个古怪丫头的混账话,疑心温言情在外头看上了谁家的女郎,发愁不知如何与她开口,只是心已然不在她这里了,缠着我闹了一早上,嚷嚷的我头疼不已。咱们如今焦头烂额,她倒好,果真生来就是个享福的命。”

温子璋心神不宁的……

这桩婚,当年还是谢拂主张赐下的,她见过温子璋,是个温厚的人,家学渊源,又十分正派,虽说有的时候大概木讷了些,不过配上荀嬿那个活泼性子,其实也正好,不然两个人闹到了一起去,早晚要打破了头。

要说温子璋在外面看上了谁家女郎,她是第一个不信的,阿嫂话里的意思,显然也不信。

谢拂往她旁边儿坐过去:“你没跟她讲吗?她跟言情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孩子也生了几个,要是看上别家女郎,早干什么去了?言情不是这样的人。”

“她自己同温言情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当然是劝了,可也要她肯听。”说起荀嬿,庾子婴便是真的头疼,揉了揉眉心,“我方才回了家,同你四兄说起这件事,本想着,回头叫他抽空见一见温言情,好歹别叫荀嬿这么闹,成什么样子,谁知你四兄一言不合又同我发起脾气来,说我如今还有闲心管这些事儿,我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那样大的邪火,正好你打发人到府里去传我进宫,我索性也就没理会他了。”

襄阳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总有个沉不住气的,就譬如她四兄。

好在庾子婴一向是个最大度的,最有胸襟的,又是真心实意的爱着她四兄,今次才会不计较,不然在家里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不然过两日,还是我把荀嬿叫进宫来,劝一劝她吧,这个事儿你也不要再同四兄说,言情真不是那样的人,平白叫四兄去劝和人家夫妇之间的事儿,听起来就奇奇怪怪的。”

庾子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会儿也是叫荀嬿吵的没了脑子,一回了家见了谢泠,便同他说起这个事儿,事后谢泠发了一通邪火,进宫的路上她也想明白了,这真不是外人好插手的事儿,她也最多就是劝一劝荀嬿,听不听也且在荀嬿自己呢。

“我进来的时候……”她转而去看谢拂,“你心烦什么?为襄阳的事吗?”

不应当的。

谢拂其实心很大,从前就是这样,那时宇文氏兄弟夺嫡之争多凶险,她身上背着“生女为后”的凤主命格,仍旧一头扎进去,无所畏惧似的,如今难道在深宫待了几年,就怕了吗?

果然谢拂摇头说不是:“我早上去了昭阳殿,见过太后,太后同我说了件事情,弄得我心里苦闷不已,又不晓得同谁说,这才叫阿嫂进宫来的。”

太后开口的,又能叫谢拂发愁犯难的。

庾子婴脸色一变:“都到了这种时候,太后还想着骨肉亲情,想叫陛下放秦王一条生路,她怎么却不想想,秦王伙同襄阳暗中策划谋反之事时,可曾想过他与陛下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她是咬牙切齿的,但字字句句其实都是怨怼太后,谢拂大吃一惊:“阿嫂慎言。”

庾子婴撇撇嘴:“这话出了含章殿,我便不会再与第二个人说起。”

谢拂这才稍稍放下心:“我心里其实也这样想,又觉得太后未免太偏心,其实阿嫂大概是知道的,陛下刚御极的时候,秦王就搞出过许多小动作,不然他也不会把世子接进京城来,但那时候,太后就是偏向了秦王。我时常在想,从前他还只是做皇子时,太后不是最偏疼他的吗?怎么往那高台上一坐,连亲娘的偏爱都丢了呢?但是阿嫂你没瞧见,太后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她深吸口气,又长舒出去:“我第一次进宫拜见太后,是当年废王出事,那时候太后就是这样子,叫人看来很难过。”

第三百七十五章:来来客

娇鸾令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五章:来客第四百二十六章见面

崔长陵见到于琅,已经是三天后了。

事情一如崔长陵当日所想一般无二,自那日出事之后,于琅便只当做无事发生,每日照常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人仿佛真的沉浸在柳琬之的一尸两命中,悲痛到难以自持,大病了一场。

只不过他这个病说来有趣的很,用城中大夫的话说,那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来势汹汹的一场病,桥这就就像是要随了那位小夫人去了似的模样,却也不过短短一二日工夫,便也就大好了。

崔长陵是见过给于琅看病的大夫的,上了年纪的人,说起话来有些神神叨叨,只是崔长陵还是听得懂,也听得出,老大夫捧着花白胡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心都是对于琅的不满和鄙夷罢了。

换句话说,于琅的病,是装出来的,在老大夫的眼里,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

崔长陵已经无意去理会于琅装病是因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琅的将军府其实紧挨着驿馆没多远,从驿馆出去走至街道西尽头,再向左拐个弯儿,穿过一条街,从三岔路中间那条向北走,约莫一箭之地,便能瞧见那座伏波将军府。

先前崔长陵打发了人去打听过的,柳琬之刚过身的头两天,于琅就住在柳琬之生前的那个宅子里,将军夫人几次三番派了人催他回去,他就是不肯,后来弄得将军夫人没了法子,放低了身段,同意在将军府给柳琬之办丧事,他还是不回去,一直到这一场病后,他倒像是忌讳起来,仿佛柳琬之生前的宅子不干净,才叫他如此大病一场,这才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将军府中去。

实际上也不过……说白了,顺水推舟的事儿而已。

不过倒是为着柳琬之的死,于琅做足了戏,如今倒是把将军府的大门紧闭,轻易不肯见人了。

浓墨带着崔长陵的手书登门那会儿,将军府门上当值的小厮横眉冷目的,端的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架势,直到浓墨拿了那手书递过去,只说是京中贵人,要于琅亲见,那小厮才有所收敛,生怕真的得罪了贵人吃不了兜着走,一面把浓墨迎进了门房去等,一面着急忙慌的打发人往宅子里递话去了。

于琅出来的也还算快,只是瞧见浓墨时,再三的打量过,才踱步上前去。

这些年他一直驻守在襄阳,而今四方又无战事,他几乎没有回京述职的机会,早几年的时候,倒是跟着萧佛之回过建康城,但是依他的官阶品职,尚不配上到太极殿去面圣,而河南于氏大约也还没有这个脸面,能叫陛下在朝阳殿单独召见他,至于说京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他走动的不多,也是为着萧佛之的缘故,是以他并不大认得崔长陵,更别说崔长陵身边的小厮。

于琅双手背在身后,其实生的还勉强算威武,常年练武,精于骑射的人,体格又很是健壮,个头仿佛也比寻常人要高上一些。

浓墨先前并未将崔长陵手书交给门上的小厮,这会儿是见于琅走近了,他才从门房绕出来,抱拳拱手做了礼,紧跟着把手书递了过去:“请将军过目。”

于琅眯着眼,好半晌才接过去,匆匆看过后,却脸色大变:“令……”

浓墨竖起指头比在唇上,是个噤声的手势:“将军看过了,还请随我来,我们郎君并不想惊动了人,有几句话,想私下里问一问将军。”

不惊动人?

于琅心下一惊。

这显然是不想惊动了萧佛之,还有广阳王府,为的,还能是什么?

但是崔长陵真有这样大的本事吗?站在襄阳城中,还有人和事,是能瞒过萧佛之的?

他将信将疑,一双腿却已然不由自主的挪动开,跟着浓墨下了台阶,往不远处看,一顶青灰色的软轿引入眼帘,于琅脚下一顿:“不惊动人?”

他语气中满是质疑,浓墨再退小半步,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将军只管上轿,我们郎君自然周全得了。”

这样自信……于琅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襄阳城见过这样的人了。

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襄阳城早就成了广阳王和萧佛之的掌控之地,没有人能在襄阳翻出水花儿来,只要萧佛之不允许。

他深吸口气,提步钻进了轿子里去。

他并不是相信崔长陵,而是本就无妨。

到如今,萧佛之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即便见了崔长陵,也不会向崔长陵吐露只字片语,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想跳下去,就只能淹死,同样的道理,萧佛之现在想把他推下去,他就是掉下了水,也会拼死掀翻这条船,船上的人,一个也别想跑,要死大家伙儿一起死,才更痛快。

……

于琅进驿馆的时候,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崔长陵的钦差卫队全都退到了外面院中,余下的,也不知被崔长陵打发到了什么地方去。

浓墨领着他径直上了楼,引向了崔长陵住的那间屋子。

于琅几乎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但又不敢太放肆,他此时竟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却说不上来是从何而起,也许是这驿馆之中的静谧,叫他甚至听得清浓墨的呼吸声,却偏偏听不见崔长陵的屋里有任何动静,如此才更令人心惊不已。

“叩,叩,叩——”

浓墨在门上轻叩了三声,两个人等了须臾,崔长陵的声音才从里头传出来:“进来。”

进门的时候,于琅第一眼瞧见的,是个生的极俊秀的小郎君,不过十四五的模样,眉眼弯弯,皮肤白皙的,绝不是当朝尚书令的模样。

他一愣,顺势再往别处看,才瞧见了端坐在那小郎君右手边,正替那位小郎君添茶水的崔长陵。

于琅没怎么见过崔长陵,却一眼认得出崔长陵——气定神闲,华贵不凡。

他讶异于崔长陵竟也会为他人端茶倒水,面上却又不露声色,唯恐露怯,一面又三两步上前,同崔长陵见了官礼,别的话又不肯多说一个字,掖着手立在下手处,再一言不发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荒谬吗?

崔长陵把王羡的杯里添满了水才收了手,小水壶放回原处去,见王羡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碰茶杯,他咂舌两声,端起那水杯,径直递到了王羡面前去。

王羡见躲不掉,撇着嘴接过来,顺势一口饮尽,才撒气似的把茶杯重重的放回四方的翘头黑漆小案上。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摇头:“吃了那么多辛辣的东西,就一点儿不觉得口干舌燥?每每要喝杯水,像是要割掉身上的一块肉,就那么难。”

王羡知道他有心晾着于琅,且方才于琅进门的时候那种扫视过去的打量,她其实也都看在眼底的,对于这位伏波将军,便头一个喜欢不起来。

她这人古怪毛病不少,这算是其中一个。

原本为着通敌的事,再加上于琅这么多年,摆明了是跟萧佛之同流合污,蛇鼠一窝,现在还多了柳琬之的一条命,她对于琅压根也没什么好印象了,不过王羡不爱这样子把人定死了,万一于琅有苦衷呢?万一于琅骨子里其实是个好的呢?万一他有很多事是逼不得已,而到如今他其实是肯第一个站出来指认萧佛之,替他们省去诸多麻烦的呢?

这世上万一之事原太多,都是说不准的。

可似于琅这样,进了门不老实,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看,端的全是审视和打量的姿态,落在王羡眼中,便什么都不多想了,只余下了厌恶,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讨喜,叫人多看一眼便心生厌烦。

于是她也就顺着崔长陵的话,越发又把那茶杯往崔长陵的面前推上一推:“夫子每每煮茶总是太浓,入口苦涩的很,人家都是品茶,到我这儿简直是遭罪,夫子还要怪我不爱喝水吃茶,这哪里怪得了我?”

于琅几不可见的蹙拢了眉心,怕崔长陵瞧见了,又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眉心已然舒展,终于有些耐不住,赶在了崔长陵再开口与王羡闲扯之前,叫了声令君。

崔长陵像是才发现屋里站了这么个人,咦了声,随手指了个什么方向,那位置上好像是有个圆墩儿还是胡凳一类的:“于将军坐着说话吧。”

这算是下马威吗?于琅觉得姑且不算,但一定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是了。

他自问出身才干固然都不如崔长陵,但人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毕竟是襄阳,他在襄阳供职多年,崔长陵初来乍到的,即便是奉旨钦差,面子总还是要给他留上三分吧?

何况这样无视他,岂不将他河南于氏也不看在眼里了?

于琅一向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只是好在这些年跟在萧佛之手下,萧佛之狠辣且脾气比他更不好,很多时候他习惯了隐忍和克制,这一时间才能耐得住。

他往那圆墩儿挪过去,一撩长衫下摆处,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令君到襄阳也有日子,说来还是头一次正经见过,其实要末将说,也该在刺史府中好好设一回宴,咱们这些人,也正经的同令君见上一见才是礼数周全。”

“我奉旨钦差,为查案而来,只怕们并不想见我才对。”崔长陵噙着笑,有意无意的说着,“前些日子,府君大人在刺史府中夜宴过我一遭,于将军不知道吗?”

于琅一愣:“末将如何知道?”

“我还以为,刺史府中的事,事无巨细,于将军都知道的,毕竟府君大人视于将军为心腹,多年来委以重用,有多少不能为外人知的事,也都是托了于将军的手去做,怎么府中设宴这样的小事,反倒瞒着于将军了呢?”

崔长陵一面说着,一面撇嘴:“不知是府君大人同于将军生了嫌隙,还是于将军扯了谎呢?”

“砰——”

圆墩儿翻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西窗下的禅椅旁,碰到了禅椅,才又回滚两下,停住了——

于琅慌了。

此刻他是真的慌了。

崔长陵果然是知道些什么,至少多年来他和萧佛之走动亲密,他是萧佛之的心腹,崔长陵是全都知道的。

旁敲侧击也好,警醒敲打也好,崔长陵说这些话,分明是别有用心的。

于琅干巴巴的笑:“也不知令君是从何处听来这样荒谬的话……”

“荒谬?那于将军觉得,一个养在深宅大院中,平素少有人往来宅院的小夫人,突然之间心悸受惊,一尸两命,荒谬不荒谬呢?”崔长陵指尖点在那黑漆小案上,声是闷的,他开口说话,语气低沉,声,也是闷的,“小夫人过身后,于将军忽而大病一场,却又一二日,病好痊愈,今日一见,面色红润,丝毫不大病初愈的模样,这又荒谬与否呢?”

“……令君——”

于琅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可正因为他全明白了,才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离开这里,离开崔长陵的掌控和崔长陵的视线,可他明白,这张网铺开了,就是崔长陵专程为他而张开的,他落了进来,就再也别想轻易的挣扎出去。

崔长陵紧紧地牵着线,他越是想要挣出去,崔长陵就越是会收紧这张网,哪怕生生把他勒死,崔长陵也是不怕的。

原来如眉偷走的书信,是交到了崔长陵的手上,而她至死不肯说出书信的下落,为的就是今日……

他始终存了侥幸的心,毕竟如眉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乖巧安分的,偶尔走动,也不过与顾盼往来,自有了孩子后,连和顾盼的走动都少了,她在襄阳城中,几乎不认得什么人。

那时候他在想,那些书信,她偷盗出去,未必是要成什么事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人带着那些书信找上门来,但也只是为了利用他办成什么事儿而已,目下他也许能够安然度过,毕竟他从不觉得,他和如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多年来,他自问对如眉极好,她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害他呢?

而事实上,是他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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