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锦赋》 第二十四章 人心 朱门深院,万籁沉静,残影轻盈起落间,立在玄王书房门外。 “叩,叩,叩。” “进来。” 身影隐入书房内。 “爷,今日顾锦宁下学后未回国公府,换了身常服去缈鸿楼,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嗯。” 来人略一思索,又说道:“似乎,苏大公子也在。“ 修长玉手倏地顿了顿,又似不紧不慢地继续翻看公文。 玄王平淡说道:“苏慕白的茶室,恐怕你无法近身。” 对方躬身点头:“是。苏大公子身边也有影卫,茶室附近甚至比苏府更加森严。” “想必你也未探听到顾锦宁是去用食,还是与他人相谈。” “……是。” 玄王冷冷看着头越垂越低的影卫,虽心下已有了判定,却说道:“自己去领罚吧。” “是,属下告退。” 影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躬身退出,掩上房门正想喘口气,却听见门内传出书简掷桌声。 这个叫魅魂的影卫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很倒霉。 以往他是同伴中最尽职忠守的,任务向来办得漂亮,故而得以近身陪伴玄王。 原本一切顺风顺水,但是近日,玄王莫名其妙安排他只做一件事,盯住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 自从沾上顾家姑娘的事,任务没做成几样,领的罚却比同伴多,快要在众影卫中抬不起头了。 魅魂暗暗叹息,只盼着这顾姑娘日后能消停点儿,让他少受些罚吧。 ****** 却说顾锦宁这边,自从在缈鸿楼与苏慕白谈妥一应准备事项,只等几日后开始诊治,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从容。 这日,夜幕低垂,墨染如水,娴锦轩内灯火如豆。 屋子里偶尔响起顾锦宁翻书的声音,春桃掩门入内,似是有话要说。 顾锦宁看着正在收拾床铺的夏菱,说道:“我等会才歇息,你先下去罢。” 夏菱应声而退。 顾锦宁瞧了瞧春桃眼下的青色,摇头笑道:“说吧,是什么大事儿竟闹得你夜不能寐的。” 春桃走到她身旁,小声说道:“小姐,账簿似有不妥。” “嗯?” 顾锦宁放下手中的书,眸光静静,看着春桃说道:“说说看,哪里不妥。” “那日小姐让奴婢学掌账簿,原是想能有个详细了解,奴婢便将轩内近些年的账簿从头翻看。最初查阅一遍后,一切都无问题,大件儿的贵重之物都在,您独立开院后的首饰财物也样样对得上数。可……” 春桃说到此处,似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又说:“有一日奴婢睡前乏闷,便取了账簿打发时间。翻到早年慕容夫人的陪嫁之物,瞧着有些物件儿倒很稀奇,便看得仔细些。其中有样,叫梅花镂空耳坠的,奴婢知道您喜爱梅花,就打算从库中取出,想着以后说不准能用得上。” “然后你没找到,是不是?” 春桃点点头,紧忙说道:“正是!第二日奴婢去小库房找这件首饰,竟发现没有!奴婢以为自己粗心看漏了,又将账簿前后的物件找到……时间接近的物件都是收在一个匣子中的,数量对得上,但这耳坠……却是被换成别的了。” 顾锦宁蹙起柳眉,她虽极少关注库房账簿,但大致知晓其中的规矩。 除非主子特指要一样一样挨个点清库存,否则下人即使交管账簿,也是仅对大件贵重物品逐一点对,小件诸如耳坠簪钗之类,只点数量,很少核对样式。 毕竟大户人家的陪嫁,一般都是作为傍身之物,从家母库中取出,再原样入子女出嫁私库。 尤其是家底丰厚的,小件首饰不知凡几。若有极贵重的,也是当家主子心中有数,提前留在子女身边佩戴或把玩了,不会放在库中充数。 倘若不是到了家破人亡,需要靠典当度日的时候,大户人家的女眷们,很少有人知晓自己到底有多少首饰。 这件事若不是春桃闲来无事,恐是难于教人发觉。行事之人倒算谨慎,也十分懂得利用人心漏洞。 “可有其他发现?” 顾锦宁看了看她,又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何眼下乌青了。” “……是。奴婢有疑,却不敢声张,只敢等晚上,李妈妈睡下后再去库中一一核对。然后奴婢发现有不少物件都有异,有些是款式相近,但材质不同,有些是重量对不上……但都是小物件,而且不是小姐平日里会佩戴的。” “想来这李妈妈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小姐!您怎么还有空打趣儿呢!” 春桃见顾锦宁不忙不慌,有些急道:“家贼难防,今日偷针偷线,日子久了,可就不知会偷什么了!” 顾锦宁确实没有太多讶异,当她意识到上一世自己的小库最终不知去往何处的时候,就想到过可能会有的结果。 原是有些纳闷,论李妈妈的资历和份例,不至于贪心到要吞没主家所有财物的地步。 现在想来,小偷小摸久了,尝到甜头,日子长了,胃口也会越来越大。大把财物握在手中,主子又疏忽少察不曾过问,恐怕意志不坚定之人,便会产生钱财可以属于自己的错觉吧。 “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吧,这事儿我会有处置的。” 春桃觑着顾锦宁,似是不放心,她怕自家小姐救人救多了,容易善心泛滥。 顾锦宁见状,安慰地拍拍她手,说道:“你莫担心,我自有计较。” ****** 翌日傍晚,顾锦宁将李妈妈叫进主屋。 李妈妈有些不情愿,面色不霁,她也是府中老人了,账簿钥匙既已交给春桃,莫不是还要撵她走不成。 顾锦宁倒似不在意,眉目依旧平静,将账簿钥匙放在桌上,对她说道:“李妈妈,这账簿还是你拿回去管着罢。” 李妈妈听见却是愣住,而后控制了下神情,惊疑地问道:“这……小姐,您不是叫春桃接管吗?” 顾锦宁笑笑,声音清朗:“春桃那丫头看了几日账簿,大喊脑疼,觉着自个儿实在学不来。我想着,既然她不成器,这账簿还是交还给你保管。” 见李妈妈还是踌躇,她又将账簿推了推,淡声说道:“李妈妈,原本我也是说,叫春桃学掌家之事,并不是要她接管事务。这管事嬷嬷之责,一直都是您。” 李妈妈听见这话,想想倒也是。这些日子以来,春桃从未以掌事之责行事,库中支取也照常向她报备。 至于旁的……她自是认定行事谨慎,而且近日顾锦宁从未张罗清点库存,一切都是如她所料。 随即搓搓手,这才笑着接过了,说道:“既然小姐叫老奴好生管着,老奴自然不敢说不。” 顾锦宁望着李妈妈退下的背影,端起清茶抿了抿,想起前世今生种种,终是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五章 书院治病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与苏慕白约定好施诊的日子。 顾锦宁这日下学后,没有与程姝瑤玩闹,临走前交给她一盒点心。 程姝瑤期待地打开食盒,丸子脸红扑扑的,惊叫道:“哎呀锦宁!你居然知道我爱吃肉松饼!”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吗?” 程姝瑤却认真想想,犹豫地说:“好像……是有的。” 顾锦宁无奈,推推她,说道:“好了,今日我有些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你拿着点心回家吃吧。” “啧……算你有些良心。” 程姝瑤知她是安慰自己,便也不再多问,爽快地拎着食盒就离开了。 顾锦宁带着春桃,二人穿过府学旁的巷子,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一间庭院外。 庭院大门清雅别致,内里隐有读书声,简单的木质门匾上书四字:翾飞书院,仍是苏慕白亲笔所写。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顾锦宁抬头,喃喃念了句古辞。 苏慕白所在之处,确是处处彰显文人风雅之韵。 “顾姑娘,大公子吩咐小的来迎您。” 书院门旁,已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见顾锦宁主仆,小跑几步迎来。 踏入书院内,读书声渐朗,入耳抑扬顿挫,铿锵不绝。 偶见几个书生打扮的小童,也是拿着书本擦身行过,轻唤那书童“师兄”。 穿过走廊,行至后院,院内绿竹葱葱,鸟鸣轻响,青石板路蜿蜒,小走片刻,便抵达一方小宅门外。 “顾姑娘里边请。” 顾锦宁二人随书童进屋,便在一屋子的书籍中,见到了含笑看她的苏慕白。 房间内已备好了所需药材,药香浓郁,顾锦宁一一细检,随后点头说道:“既已准备妥当,那便开始吧。” 书童闻言,扶着苏慕白的轮椅,将他推进日常歇息的内室。 内室中布置简洁,只有一张床榻,旁边摆放着书桌木椅,墙边仍是成排的书架。 书童将轮椅推至紧挨床榻处,苏慕白借力撑扶起身,便稳稳落在榻上,动作熟练自若,并不需要借旁人帮助。 顾锦宁心中默然,低头将药材逐一取出,用药匙按量分配,并未看向苏慕白。 心高气傲之人,饶是困窘之时,也不会轻易向他人求助,更不愿有人看到自己的窘境。 “苏公子,你若准备好,我就施针了。” 语音刚落,苏慕白风光霁月的脸上却罕见地浮起一丝不自然,看向身旁的书童说道:“你先在外候着。” 他自知是正常医治过程,可却不希望旁人看见这一幕,从而影响顾锦宁闺誉。 待书童走后,苏慕白才恢复了面色,轻声道:“可以开始了。” 顾锦宁从春桃手中接过医针木匣,并未叫一脸尴尬的春桃退下,春桃只得站远了几步,惴惴地望着。 苏慕白的衣袍内穿了条宽松亵裤,顾锦宁将裤腿挽至大腿处,动作利落干脆,眼中平静。 看着顾锦宁青丝轻绾脑后,俯身在自己身前忙碌,苏慕白惯常行事坦荡洒脱,却又不知怎的,心头浮起赧意,侧头不再看她几缕拂在颊边的碎发。 施针的过程需要凝神静气,落针必须稳而有力,颇耗费心神。 顾锦宁不敢怠慢,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在医针和穴位上,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觉苏慕白的不寻常。 一刻钟后,所有医针皆落入穴位,顾锦宁松口气,细细捻着医针,才发觉苏慕白侧头蹙眉,似是在懊恼不解。 “苏公子,入针后可有感觉?” “并无。” 苏慕白声音低沉,闷闷地应着。 顾锦宁颔首说道:“我想也是如此。现在你经脉不畅,应当感觉不到疼痛。但等治疗有了起色,渐渐会有痛感,到时许会有些难熬。” 片刻,顾锦宁仔细地将医针一一拔出。 针出后,穴位处沁出一些紫红色的血滴,不似初次看诊时只有针孔有异却不见血。 见医治法子是有效的,顾锦宁将用过的医针单独收起,然后用帕子轻擦去沁出的毒血,对苏慕白说道:“你可以叫丫鬟进来备水沐浴了。桌上是我分好的药材,放进浴桶内,水尽量热一些,泡够三刻钟,多备些热水。” “好,我记住了。” 苏慕白顿了顿,又低声说道:“书院内并无丫鬟,我只有书童随侍。” 顾锦宁之前来时,见到书院内只有书童,确实并未见丫鬟,想来是男子读书之所,不宜安排婢女。 故未多想,颔首说道:“明日不用施针,你也需药浴,要用的药材,我也已放在桌上了。” 交待过后,顾锦宁仔细想想似乎该说的都已说到,便起身准备告辞。 “顾姑娘……桌上的匣子,是给你的诊金。” 顾锦宁脚步微顿,暗忖这苏大公子真当是用人不疑,便福身谢了苏慕白,叫春桃到桌前去抱匣子。 春桃没有预料到匣子会那么沉,抱起时趔趄了下,讶异地看了眼顾锦宁,见小姐仍是平淡无波,便息了声。 此时她脑中响起夏菱经常说的那句话,“咱们家小姐,真是厉害啊”。 苏慕白看着眼前始终平静沉稳的顾锦宁,她下学后便赶来治病,身上还穿着宽袍青衿,若只看身姿,确实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惟有与那双眼睛对视,才会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像个小姑娘,不似寻常姑娘般活泼毛躁,除了那日偶然见到的一丝赧然,再也未曾见过她有什么波澜。 望着她沉静如水的双眸,苏慕白终是只淡笑着说了句:“此番多谢顾姑娘了。” 待顾锦宁回到国公府的马车上时,刚好离下学过了半个时辰,正和平日回府时间差不多。 她将一路上抿唇不语的春桃叫进车内,说道:“我知你心有顾虑,今日让你在旁,是想让你知晓,女大夫和男病患,做的也是寻常行医之事,并无特殊。” 春桃点点头,她确实最初有顾忌,但适才医治全程看过后,又自觉有些羞愧,本是治病救人,她却想法有污。 顾锦宁瞧出她面露愧色,便笑着说道:“你那样想很正常,不是不可理解,今后我去医治,你也不必再回避了。” “是。” 春桃想起顾锦宁说过,若有疑问可以直言,便又问道:“那……这事还是不告诉夏菱吗?” “嗯。倒不是刻意瞒着,只是她性子不稳重,这些事,今后有了恰当时机再告诉她吧。” “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生辰 时日如梭,日光渐热,转眼便到了六月初。 顾锦宁隔日到翾飞书院待上半个时辰,程姝瑤也隔日便有不重样的点心吃,十分悠然愉快。 随着治疗进程渐长,苏慕白的双腿也渐渐有了知觉,每当施针时,额上都会沁出一层薄汗,然而都是强忍着,不曾叫痛过。 顾锦宁知道他心性确实坚毅,却又不忍见他受罪。 这一日收起医针后,便对苏慕白提议道:“若疼痛太重,你可以叫家中药铺的大夫开些止痛的草药。” 苏慕白正用白帕擦着额头,闻言低笑,随即看着她,说道:“本以为顾姑娘铁石心肠,没想到姑娘还是会关心病人的。” 声音温柔舒朗,眸光漾着浅笑,宛如一波浩渺青湖。 顾锦宁却不解男子风情,蹙眉疑惑道:“近日施针,苏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说罢,不待苏慕白回答,又起身察看起病患处。 对经脉肌腱细查后,目光确定地对他说道:“我看过了,经脉确已有所恢复,应当无不妥之处。” 苏慕白摇摇头,略有无奈地说道:“确实无不妥。” “不过,按照之前告诉你的治疗过程,现在你可以每日稍微活动活动腿部了。之前给你写的纸笺还在吗?” “……在。” 苏慕白觉得,自己说这个字的时候,有些紧张。 “嗯,那便好。上面有详细的方法,你可以根据自己实际情况调整。最初许会很困难,但想必对你不会有太多困扰,只需注意不可贪快,以循序渐进为好。” “好,我会谨遵姑娘医嘱。” 顾锦宁点点头,收起行医物什便要告辞。 “顾姑娘。” 顾锦宁回头,目露询问之色。 苏慕白垂眸抚了抚衣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旋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以后,我能唤你锦宁吗?” 顾锦宁挑眉,有些讶异。 转念想想,这个病人虽说背后牵扯太多,不宜交往过深,但自初次医治以来,一直都非常配合,能忍许多常人不能忍的病痛,而医者总会对听话的病患比较照顾。 “苏公子想叫便叫吧。” “那……后日见了,锦宁。” 顾锦宁并未回头,也就未看到,身后的苏慕白放开了一直攥着的衣摆,笑得愉悦,日月也为之失色。 ****** 六月初二这日是顾锦宁的生辰,但因生母自产下她后便身体大损,她前世极少会过生辰。 慕容氏去世后,她更是一次都未在这日庆祝过。 这一世的这天,她如前世那般,在母亲的牌位前焚香上供。 只是自己也经历过生死,心中已平静了许多,她自重生那天起,便想明白了。 母亲用一世健康换来她的降生,甚至最后因此早逝,不是为了让她过得悲伤自闭的,若她能健康幸福,母亲在天之灵才会欣慰。 春桃夏菱在娴锦轩门口一直等着顾锦宁,以往小姐这日从祠堂回来,要么脸上挂泪,要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所以每到这天,她们从早晨便会惴惴的。 见她这次回来神色如常,皆是长出一口气。 夏菱跟着她进了屋内,假装没瞧见春桃给她使的眼色,眨着大眼睛问顾锦宁:“小姐……小厨房那边来问,今晚您可有想吃的?” “多做几样我平日爱吃的就行了。” 顾锦宁想了想,又说道:“你和春桃也可以点两样爱吃的,晚上和我一起吃。” “小姐!这可使不得!”春桃拉了把还瞪着眼睛没醒神的夏菱,怪她不讲规矩。 “没什么使不得的。” 见春桃还要说话,便笑道:“程二小姐说,她家那边的生辰,都要请些好友庆贺。咱们这儿虽是逢十才庆,但你们陪我在小院里吃些也不碍事。” “好啊好啊!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 夏菱忙不迭地应着,见春桃还要说话,急忙拽着她往屋外走。 “你拉我干什么!” “哎呀!这大喜的日子一年就一次,姐姐你就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啦!” “你自己不长心,还不让我说!” “嘻嘻……不过那个程二小姐是谁呀,听着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了……我看咱家小姐就是被她给带坏了……” 顾锦宁听着两个丫鬟渐行渐远的斗嘴声,不禁失笑,不过确实有些遗憾,不能叫程姝瑤来府中庆祝。 ****** 国公府内虽没有庆祝普通生辰的规矩,但这日顾国公和祁氏也都给顾锦宁送来了生辰之礼。 顾国公送的是一方名家砚台,而祁氏则送了一套绣工精致的衣裙,触手轻薄舒适,正逢入夏可穿。 两样赠礼都是贴心实用,顾锦宁已觉得这生辰过得满意,未曾想,门房那边传话,程尚书家的二小姐送来了贺礼。 顾锦宁忙去前院花亭相迎,见是尚书府的丫鬟,虽已有预料,却也有丝失落。 送走程家丫鬟,顾锦宁正准备让春桃拿着礼物匣子回娴锦轩,门房又来了一位送礼的。 顾锦宁有些纳闷,她的生辰并未告诉过其他人,且她也没有其他交好的友人。 正在猜测会是谁,门房小厮便带进了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子。 瞧着小厮对那男子颇为恭敬,顾锦宁便更疑惑了,不由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男子揖礼答道:“小的乃是玄王爷的属下,特来为顾小姐送上生辰贺礼。” 花厅内众人反应各异。 小厮用袖口微擦额头,颇为紧张;春桃不可置信地看看那男子,又看看自家小姐;顾锦宁则是两手紧握住木椅扶手;只有那男子,语罢后平静地双手递出礼匣,等人来接。 顾锦宁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对男子说道:“劳烦您替我谢过玄王爷。” 花厅内一阵寂静,顾锦宁并未起身行礼,小厮又擦了擦汗,春桃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忙上前接过贺礼。 那男子却似并未讶异,仍揖礼说道:“小的告辞。” 说罢便利索地转头离开,小厮小跑跟在后面,边擦汗边尴尬地说着:“这位爷慢走!” “回娴锦轩。” 春桃觑着顾锦宁脸色发青,少见地似在生气,心里疑窦渐长,却不敢开口,只得抱着两个匣子,快步跟在她身后回小院。 片刻后,正当顾锦宁在娴锦轩内已火冒三丈时,魅魂也回到玄王府,向主子禀报了送礼的情况。 玄王仍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听过后,便让他退下了。 但魅魂却是知道,自家主子这次心情不错,因为……他今日并未受罚。 第二十七章 束手 顾锦宁回到屋内,直到坐在椅子上,仍是气得浑身发抖。 “把匣子给我。” 春桃小心翼翼地递上,抬眼瞧了瞧顾锦宁的脸色,抑住好奇,不敢再看顾锦宁手上的匣子。 顾锦宁手指轻颤,将玄王的赠礼打开,里面放着两支梅花白玉簪,玉质上乘,温润如油。 顾锦宁冷眼盯着,恨恨地道:“他倒是知道得多。” 然而,再细看,她却怔住,转而面色涨红,怒极反笑。 春桃被顾锦宁少见的情绪惊到,忙探身上前,只见匣子中躺着的,竟是两支男女款式的玉簪。 “小姐?!这是……” 顾锦宁未言,稳了稳心神,面色渐转平静。 伸手将匣子合上,只是木匣盖子发出的响声,泄露了她心内仍有恼意。 “你且将这个收起来。” 顾锦宁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不要放在小库里。” 春桃知晓小姐正在气头上,知趣地收起匣子,归放在里屋箱笼内。 顾锦宁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凉茶入喉,才觉着心气儿顺了些。 她自然知道玄王爷是什么意思。 送梅花簪,不就为了表示他什么都知晓吗。 至于送两支男女样式的,显然是在嘲笑她那日装傻充愣,偷偷摸摸,其实他本就知道自己是女子。 正是因为她知晓他的用意,才更生气,偏偏这些恰能踩到她的在意之处,而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锦宁只恨自个儿两世都不会骂人,否则她真想对着装神弄鬼的玄王臭骂一通出气。 接连喝了两杯凉茶,手触脸颊没那么烫了,她才打开程姝瑤送的贺礼。 匣子外用丝带绑着一个奇怪的十字结,惯常是程姝瑤稀奇古怪的点子,费了会儿功夫才解开。 匣内是一套胭脂水粉,还有一笺信纸。 顾锦宁想起入学时程姝瑤闹的笑话,眉目舒展开来。 拆开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锦宁:很遗憾不能去给你过生日啦,送上薄礼给你庆贺,祝你一年更比一年美!不要太想我哟。” 再看落款,竟是“爱你的姝瑤”。 顾锦宁嗤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真不知整日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连‘生辰’的叫法竟也会写错。” 被程姝瑤这一番贴心的贺礼逗乐,顾锦宁这才感觉能好好过个生辰了。 将胭脂水粉放进妆奁内,瞧着日头差不多了,便叫夏菱安排小厨房上菜。 随后主仆三人便坐在一张桌子上为顾锦宁庆祝,席间春桃自是有些拘谨,却耐不住话篓子夏菱,桌上笑语连绵。 顾锦宁也未再提起玄王送礼这桩插曲,还叫小厨房备了吃食赏给院子里的下人,一顿饭倒是吃得闲适自在。 夜幕渐垂,娴锦轩时不时传出悦耳笑声,惹人羡慕。 ****** 这日午后,天气逐渐转热,大伙儿都躲在屋子里打盹儿,娴锦轩内寂静无声,只余夏蝉阵阵。 顾锦宁一向畏寒,却也有些受不住这天气,便叫夏菱端来冰盆祛暑。 两人待在屋子里,一个看书,一个趴桌子上打瞌睡。 门帘响动,春桃碎步走进,白皙额头上浮着一层汗。 顾锦宁见她从屋外进来卷着暑气,热得面色发红,便说:“莫急,先喝口水缓缓再说。” 春桃抄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一仰而尽。 被响动声惊醒的夏菱,揉揉眼睛,迷茫地问她:“春桃姐姐,你这是捉蝉去了吗?” 春桃白了她一眼,不愿搭腔,站到冰盆旁将暑气驱散,才走到顾锦宁身旁,俯到耳边小声说话。 顾锦宁不时点点头,又低声跟她嘱咐几句。 两人言语完,春桃又急急地出去了,面上露出一丝兴奋。 夏菱趴在桌上,听不真切,便楞楞问道:“春桃姐姐,你又出去做什么?” “捉老鼠去!” 语音未落,春桃又带起门帘一阵轻响,人影已经不见。 顾锦宁又拿起书继续看,余光瞥见夏菱抓耳挠腮的模样,便笑道:“莫急,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 是夜,白日里阳光炙烤的燥热浮在大地上,让人不由得有些烦闷。 “什么鬼天气,居然热成这样……” 李妈妈待在自己屋内,扇子摇得咯吱作响,今日右眼皮直跳,越临近夜晚越是不安。 李妈妈正拍着心口顺气时,掩着的门轻动,惊得她右眼皮又跳了跳。 春桃走了进来,说道:“李妈妈,小姐让您过去,记得把账簿和钥匙带上。” 扇子倏地不摇了。 同样一句话,这回李妈妈却未将扇子掷出,手僵在半空,咽了口吐沫,谨慎地问道:“小姐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姐未曾说起,许是想看看账簿吧。” 李妈妈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春桃,未从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心底的不安却更重了。 二人进了主屋,屋内只有顾锦宁和夏菱两个人,李妈妈见状便安慰自己怕是想多了,确实又强自镇定了点儿。 “小姐,这是您要的账簿。” 李妈妈这次不用人去拿,主动便恭顺讨好地将账簿和钥匙交给顾锦宁。 顾锦宁淡笑,手抚在账簿上,却未翻开,纤细手指一下下地触在账簿上。 虽无响声,李妈妈却觉脑中嗡嗡作响。 “李妈妈,我知晓你其实并不将这国公府当作靠山,心底里仍把慕容府当主家。” 李妈妈听了,觉着这话虽然怪怪的,可她本来就是慕容家出来的,小姐也是流着慕容氏一半骨血,她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错处。 顾锦宁见她低着头,不应声也不反驳,轻叹声又说道:“但这些年,你对我母亲始终忠心尽职,后来对我,也做到了管事嬷嬷一应该做的……所以,我并不怪罪你身在曹营。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听听,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稳不住神,颤声回道:“小姐,这些年老奴自认对娴主子和您都忠心耿耿,大半辈子陪在主子们身边……至于旁的,许是院里有下人见不惯老奴行事严厉,跟您吹了邪风……可您也说了,那都是老奴应尽之责啊!” 顾锦宁手指不动了,抬头看向李妈妈,眸光沁出冷意:“旁人说了什么,我自有论断。现下我是在问你,可有别的想说的。” 屋内的冰盆弥漫丝丝凉气,但空气却凝滞沉重,李妈妈觉得背后已汗湿一片。 第二十八章 就擒 听到顾锦宁的问话,李妈妈脑子里已是千回百转,回想自己可有出现纰漏…… 一切皆如常进行,东西也送出府了。 而小姐近日并未开过小库,唯一一次查账,只有春桃要学管账那次。 可若那次发现端倪,又怎会将账簿再交还给她? 迅速理清自己的处境,料想小姐并未捉住把柄,即使有所怀疑,也定是在诈她。 于是梗起脖子,咬口道:“老奴不知小姐要问什么,但老奴确实无话可讲。” 顾锦宁冷冷地盯了她半晌,语露犀利:“李妈妈,这是我顾念母亲对你的情谊,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李妈妈张了张嘴,最终仍是咬了咬牙,看着顾锦宁道:“小姐,恕老奴愚钝,老奴真的不知您在说什么啊!” 顾锦宁将账簿猛地拍了一下,声响惊得李妈妈身子一抖,险些站不稳。 “既然你不愿讲,那便来听听别人如何讲,将人带进来!” 李妈妈见顾锦宁面色沉得让人心悸,眸子散发的冷厉让她渐渐撑不住了。 却又心存侥幸,仍想做垂死挣扎。 小姐是她看着长大,虽沉稳早熟,却不是惯会耍心计的,她不信自己还能被一个小姑娘诓诈住了。 然而,当府内家丁将一个人绑着扔到她面前时,她却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 娴锦轩,此时主屋内挤满了人,空气愈发闷热寂静,只有被绑之人的呜咽声。 顾锦宁看着已瘫坐在地两眼无神的李妈妈,心下悲切,却仍冷声说道:“春桃,你先来说吧。” “是,小姐。” 春桃应声上前,便将她如何发现账簿有异,以及偷窃之人掩人耳目的方法一一道来。 在场的家丁丫鬟们听罢觉得心惊,看向李妈妈的目光也渐露不齿。 李妈妈似乎被众人的眼光所刺,有些醒过神儿来,跪在地上,老泪强辩道:“小姐……老奴冤枉啊……您莫听春桃这丫头胡说,她们这些丫鬟,平日就对老奴有仇怨,这是给老奴泼脏水啊!” “呸!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冤枉!” 春桃见她仍不死心,气得喝道:“我能为了冤枉你跑去受中暑的罪?!你要是觉得我在泼脏水,那你且听阿菁怎么说!听完你再来说自己到底冤不冤枉!” 李妈妈似是被此话提醒了,猛然转头,目露凶光地看向旁边叫阿菁的小丫鬟,狠狠骂道:“定是这小贱蹄子在背后嚼舌根,把自己做过的勾当赖在我头上!” 骂着便朝那小丫鬟扑去,家丁忙上前将两人拉扯开。 李妈妈撕打间已是披头散发,眼见被众人按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道:“小姐!莫听那丫鬟胡说!老奴真的是冤枉哇!” “李妈妈!你怎么如此歹毒!” 原本阿菁被绑着扔进来,不敢抬头,被李妈妈一番撕扯后,本就蓬头垢面的形象更是难堪,流泪叫喊道:“小姐!奴婢真的是受李妈妈蛊惑!春桃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锦宁被吵得头痛,伸手抚额,正要开口,一直在旁静观的夏菱突然抄起桌上的抹布,快跑上前塞进李妈妈嘴里。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心里练过千百遍。 看着李妈妈堵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音,夏菱满意点点头又跑回顾锦宁身后,不忘给春桃一个“看我终于做了吧”的得意眼神。 顾锦宁遂看向那个又吓得浑身战栗只顾哭的小丫鬟,沉声说道:“阿菁,怕是没有用的,该你说了。” 阿菁已在柴房里关了两日,虽未打骂,却也是几乎褪了层皮,精神早已绷不住了。 顾锦宁一开口询问,她便抽噎着一五一十地讲出了过程。 事实上,阿菁是李妈妈的远房亲戚,她母亲见李妈妈在国公府里吃穿不愁,主子又人善,便给李妈妈塞了银子,将阿菁塞进她身边。 想着在主子身边混上几年见识,日后放出府,也能寻上不错的亲事。 李妈妈将阿菁带入府中,确实留在了娴锦轩。但日常只做一些洒扫差事,并未近主子身边,也不曾向别人说过这是她远房后辈。 她跟阿菁母亲的解释是,深宅大院的下人们之间也戒备心很重,不宜声张阿菁的身份,否则会遭到排挤。 至于近主子身服侍,她则许诺再过几年,等顾锦宁身边的大丫鬟出嫁了,阿菁自然可以顶上空缺。 一番解释真假参半,再加上平日李妈妈私下对阿菁确实不错,阿菁与她母亲便也安下心,故而阿菁便在府中安生待了些时日。 直到李妈妈开始私窃小库房。 李妈妈渐渐会交给阿菁一些小首饰,让她定期洒扫库房时,将某个固定的首饰换出来,且会详细说明取放位置。 最初一两次,阿菁未起疑,只当是小姐在取用库存,后来次数渐多,她才意识到不对,却不敢声张,只能私下质问李妈妈。 李妈妈这时便不再隐瞒,索性告诉阿菁,这就是私偷主子财物。 并且威胁阿菁,若敢告发,她也是同党,谁也逃不掉。 阿菁迫于李妈妈的胁迫,只能继续帮李妈妈做这行窃的勾当。 李妈妈也懂得收拢她,时常会给些好处,她在洒扫丫鬟内算是过得最舒心的,见顾锦宁整日里也从不过问院中库房,故而渐渐就息了想要告发的心思。 再之后,便是春桃发觉账簿有异,顾锦宁将账簿交还给李妈妈,让春桃悄悄在旁守株待兔。 春桃盯着小库房的动静,发现李妈妈几乎从不自己进入小库房,除了正常支取外,平日里进去的只有阿菁。 直到热得差点中暑的那天,阿菁大中午进库房洒扫,出来时神色不安,锁门时朝四周张望了好几次。 春桃原不是十分有把握,便从她身后经过,如常般叫她。 没想到阿菁吓得大惊失色,慌乱下赃物掉在地上,让春桃抓了个正着。 春桃怕她惊着旁人,连忙将她的嘴捂住,一番折腾下拖入柴房,审问之中,阿菁又供出李妈妈销赃乃是将赃物放入墙洞中,当晚她儿子便会将赃物取走。 于是春桃赶紧向顾锦宁禀告,顾锦宁叫她安抚阿菁,将换下的首饰先交给李妈妈,然后告假说病了,要回家歇几日。 李妈妈见阿菁面色确实苍白,而首饰也照样拿了出来,便不疑有他,将赃物放进墙洞里,她儿子也已回应说取走了,心里更是认定自己所为未被发现。 春桃担心阿菁胆小,闹了这一出,怕是再也不敢回国公府了,她前脚出了李妈妈屋子,后脚便被春桃绑了扔进柴房里,只等今日当面对质。 话至此,真相已出,所有前因后果,众人皆听得明明白白。 第二十九章 儆猴 见真相败露,李妈妈已是瘫软在地,面露疯狂之色。既已撕破脸,眼下只能破釜沉舟了。 李妈妈遂费力将抹布吐出,嘶声喊叫道:“小姐!这都是阿菁的一面之词!定是她将首饰私吞了!又赖在老奴身上!老奴真的并未做过啊!” 边喊边重重地磕着头,额上渐渐露出血色,触目惊心。 顾锦宁见状,心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哀戚,垂眸不再看,缓缓说道:“春桃,拿出来吧。” 春桃闻言,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扔在李妈妈面前,厉声喝道:“就知道你这老贼不见棺材不落泪!阿菁将首饰给你之前我已做了记号的!这当票上还有你儿子的亲手画押,看你还有什么话讲!” 李妈妈一张老脸瞬间如同枯木一般,死死盯着地上的当票和赃物,绝望至极。 顾锦宁始终未曾看她,沉默片刻,平静地道:“叫常管家带人将她押去衙门吧。” 此时常管家一直带着家丁在外候着。 之前春桃找他来,就交待了非到万不得已,他不需要出面押人。 他也问过顾国公的意思,顾国公只说了句“且听锦宁吩咐吧”。 听见春桃叫他,他疾走几步带着人进入主屋,向顾锦宁揖了礼,便要押李妈妈出府。 “小姐!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老奴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娴主子对老奴向来宽厚,她若见你这样对我,定不会同意的啊!” 顾锦宁倏地站了起来,今晚自众人进屋后,她一直少语地坐着,众人见她猛地站起,皆讶异地望向她,就连一直讨饶的李妈妈,也惊得忘记了磕头。 “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顾锦宁手紧紧攥在袖中,始终平静的脸上终是流露出怒气:“你也知道我母亲对你有主仆情谊?窃我母亲陪嫁之物时,若你想过她在世时对你的恩情,你便不会如此做了!” 厉声斥后,顾锦宁目光冷冷地看向她,声音低了几分,说道:“我就是念着自小你陪伴我长大,适才已给过你机会了,且不止一次。若你珍惜,何至于眼下的局面?” 说罢,便缓缓坐回椅中,吩咐道:“常管家,将人带走吧。” 常管家应声上前,又将那块抹布用力塞回李妈妈口中,任凭李妈妈再怎样嚷叫,顾锦宁也未看向她一眼。 阿菁见李妈妈被拖走,吓得面无血色,嚎哭着不停磕头。 “小姐!呜呜呜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是被逼的啊!” “别嚎了!之前都跟你说了,只要你戴罪作证便饶了你!难道小姐会诓骗你不成!” 春桃见她那吓破胆的怂样就来气,有胆子偷没胆子负担后果,被人识破了只知道哭,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春桃,她是在等我一句准话。” 顾锦宁对春桃摇摇头,又看向阿菁,说道:“我既然让春桃许诺你,便不会出尔反尔。我不会打骂你泄愤,但这国公府,你肯定是待不了了,今夜你就出府吧。” “那衙门呜呜来捉我怎么办” “我已跟常管家说过了,不将你报官,想来衙门那边也会酌情考虑。至于官差会不会去提你问话,我左右不了。” 按衙门的办事规矩,一般官宦人家报官,常牵扯一些后宅私事,所以苦主若有心网开一面,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官差便不太会深究。 不过虽不入狱,按正常流程提审问话,也是可能的。 春桃见小姐该说的已说尽了,便给家丁使了眼色,让下人们带走阿菁。 随着李妈妈和阿菁前后被押送出府,屋外听声来瞧动静的众人也渐散去,但各人心中,却自有想法。 平日里顾锦宁虽待人疏离,却从未斥责过下人,即使有人犯错,至多也只小惩为戒,比那些动辄打骂的大户主子,不知好了多少,所以下人们也时常与人炫耀自己命好,遇见好主子。 现在想来,并非命好,而是平日犯错,都是无心之错。 若犯了大错,纵然不会轻易丢了性命,后果也一样难以自负。 于是众人心中,便对顾锦宁有了除去恭顺以外的一丝惧怕。 夏菱将门帘挂起,好散散屋内的燥气,瞧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又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些人倒是爱瞧热闹得很。” 春桃正在给顾锦宁舀绿豆汤,听见她的嘀咕,便说道:“没人瞧热闹,怎么杀鸡给猴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傻。” 说罢,将盛好的绿豆汤放在仍不知在想什么的顾锦宁面前,轻声轻语地道:“小姐,夜深了,喝不得太多茶水。您喝点绿豆汤吧,驱驱火气。” 顾锦宁没出声,端起白瓷碗缓缓搅着。 “小姐,此事是李妈妈失了本分在先。既然她不顾及主仆情谊,慕容夫人若在……也会这样做,您就莫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 顾锦宁喝了半碗,将瓷碗递给春桃,见她面带虑色地瞅着她,淡笑安慰道:“是真的没有伤心。机会已经给过了,做错事的人不愿接着,我又有什么好挂怀的。没有用寻常家法处置,送到官府,也算偿还了她对我母亲与我的照顾之情。” 说罢,顾锦宁又沉吟片刻,平静说道:“若慕容府有良心,她或许受不了多少牢狱之苦。” “您是说……慕容老太太?” “先看看吧。我若猜的没错,过几日……李妈妈可能就会没事了。” 确认李妈妈犯错后,对她如何处置,顾锦宁起初犹豫了很久。 若是普通下人,犯了这等错事,心善点的人家也会大打几十板子扔进衙门,再狠些的主子,直接就是打死了事。 外人眼中,顾锦宁此次虽手段凌厉周密,但难免有些重拿轻放。有人会觉得小姑娘宅心仁厚,也有人会认为妇人之仁。 但顾锦宁觉得,既然钱财很难追回,打人只能是泄愤而已。对李妈妈这样从娘家带来的老仆人,就算打死了,也不过是徒增主子的恶名。 况且,前世她离家后,小库房既没给她,也没留在国公府,若说没有慕容府的默许,凭李妈妈一个人就能独吞,她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若背后真有人惦记这笔财物,定会将李妈妈救回。 若是惦记之人置之不理,李妈妈也只是受到该有的惩罚。 算算时间,这时候离前世她离家,已经不到一年了。 如果背后之人此时已与李妈妈取得联系,却仍然不插手相助,那李妈妈也只会记恨对方兔死狗烹,绝记恨不到放她一马的顾锦宁头上。 只有顾锦宁自己知道,李妈妈只是一只黑手,真正长了坏心的,是背后之人。 而这人到底是谁,顾锦宁现下还说不准。前世母亲走后,她与慕容家甚少来往,哪怕是对自己的外祖母,也是印象模糊。 记忆中,慕容老太太并非会惦记已逝女儿财物的狠心之人。 原本顾锦宁重生后一直计划着先将账簿查清,若这些还没发生,要么将李妈妈送回慕容府,要么留在国公府赋闲养老。 抛开前世她影响自己不说,只要她不再掌权,也算是保了她一命。 然而现今一切既已发生,那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十章 询问 翌日,顾锦宁下学后,常管家传话说,顾国公叫她去书房等他。 顾锦宁便让春桃先回娴锦轩,一个人去了书房候着。 书房小厮给她倒了杯茶,她在书架上随便找了本书,边喝茶边看书打发时间。 不多时,顾国公便下朝回了府,还未来得及换常服,白面美鬓,举止儒雅,在凛凛的官服映衬下,一身文气中增添了几分官威。 顾锦宁很少见父亲身着官服的模样,打眼瞧了瞧,虽已过而立,但确实是美男子,难怪祁氏一见倾心。 “看什么呢?” 见她盯着自己笑得奇怪,顾国公便随口问了一句。 顾国公正倒了茶准备喝,顾锦宁想起每次程姝瑶作弄自己,突然涌起恶趣味来。 “看父亲生得好看呀。” “噗……” 顾国公可不像他女儿那般,每次喝茶只是被呛一口,闻言惊得茶水不小心喷出口,“咳咳”地咳着。 “哎呀父亲,您慢点儿喝!” 顾锦宁也似程姝瑶般憋着笑,颤着身子义正言辞地劝着父亲。 顾国公一张脸不知是被呛得还是羞恼得,有些泛红,赶紧取了帕子擦嘴和衣裳,尴尬地嘀咕:“你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好不好看的……” 末了,又看着顾锦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在家说说便行了,出了府可莫要说这样的话,会被人笑话。” “是,父亲!” 顾锦宁犹豫了下,没做程姝瑶教她的那个四指并拢的动作,她怕顾国公以为她和程二小姐染了同样的傻病。 顾国公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给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坐到顾锦宁旁边的木椅上。 ”昨日的事,常管家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处理得很好。“ “那都是春桃发现的,女儿并没有做什么,常管家谬赞了。” 顾国公见她神色满不在意,有些无奈地道:“其实你也不必瞒着。我知道春桃那丫鬟虽比你年长些,平日里却唯你马首是瞻,没你的授意,一个丫鬟不会也不敢布局捉人。” 顾锦宁一副失望的表情,叹口气道:“本来女儿还想谦虚一下,父亲既已知晓,那还有什么要问的?” “今日,你外祖家派人去衙门探监了。” 顾锦宁闻言,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你可有什么谋划。若没有,为父便会出面,那李妈妈还是绝了后患为好。” 顾锦宁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镇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想想却也不奇怪。虽国公爵位是顾家祖上世袭而来,可在朝堂里摸爬滚打久了,再儒雅的人也会染上狠厉的一面。 于是顾锦宁也看向父亲,平静地说道:“现在还不需父亲插手,女儿自个儿有些想法,只是还要证实。” 顾国公颔首,沉吟道:“既然你有主意,那我就知道了。不过……一切还是得有分寸,若你有处理不了的麻烦,一定要提前告知我。” “好,女儿知道了。” 顾国公见女儿如今乖巧聪颖,性子也活泼许多,不由感慨:“原先你什么都闷在心里,为父还很担心……现在你能事事通达,为父是很欣慰的。我与你母亲……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舒心顺意,只要你心性纯正,哪怕不似寻常大家闺秀般,也无碍。“ 顾锦宁听了,觉得眼睛有些泛潮,吸吸鼻子,对顾国公笑得灿烂:“父亲,女儿明白。” 顾国公点点头,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又觉得这股子慈父模样实在有些不熟悉,于是作罢。 顾锦宁见他似乎是问完了,轻声道:“那女儿回去了,父亲去换官服吧。” “欸,等等,还有一事。” “父亲还有何事?” 顾锦宁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顾国公沉吟了一番,斟酌说道:“那日我下朝回来,听门房小厮说……玄王爷派人给你送来了生辰贺礼,可有此事?” “……是。” 顾锦宁勉强又坐回椅子上,心里已开始盘算起等下该如何解释了。 “你怎会与玄王相识的?” “女儿并不认识他。” “嗯?那他为何会送你贺礼?” “女儿不知。” 说起这事,顾锦宁就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很想说“那您问他啊”,但也只能心里想想,她可保证不了那个心机深沉的王爷会不会将她去教坊的事告诉父亲。 顾国公又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皱着眉头疑惑道:“按说……以玄王的为人,极少会送礼相贺,这事……着实有些怪异。” 顾锦宁也晃晃脑袋,似随意地道:“或许是他想拉拢您老人家也说不准呢。” “不会。” 顾国公却肯定地说道:“玄王爷本就身份敏感,在朝中从不涉及党派纠葛,平日只管朝政,绝无此可能。” “那女儿就不知道啦。” 顾锦宁起身又想走,顾国公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急什么?” “女儿这身青衿还未换呢,穿着不舒服。” “先坐下……为父还没问完。玄王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顾锦宁只得再次坐下,含糊其辞地回道:“就是普通玉簪,无甚特别。” “那就更奇怪了……” 顾国公心中疑惑更甚,喃喃说道:“这几日……玄王爷也曾问过我一些莫名的话,我本想着,他会不会在贺礼中藏了什么密信要给我,看来……许是我想多了。” “他问您什么了?” 顾锦宁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清澈双眸紧紧望着父亲,试图从父亲脸上看出些端倪。 “……倒也不是什么要事。” 顾国公不愿多说,看顾锦宁似是在紧张,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慰道:“玄王爷虽心思难测,但从未牵怒过内宅之人,既然他送了礼,你且先收好,簪子么……就先别戴了。” “是,父亲。” 顾锦宁见顾国公态度,似是朝廷中事不愿告知,便松了心神,乖巧地福礼退出书房。 回娴锦轩后,却是越想越恼,她连想了几日,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玄王爷,让他如此阴魂不散。 送了礼物嘲笑她不够,还要叨扰父亲,让父亲起疑来问她。 她自重生起,虽不说一切顺风顺水,可事事也都按她预期在发展,唯独是牵扯到玄王的事,她已经主动避让了,却接连不顺气儿。 怕这破王爷是故意来克她的。 顾锦宁恰恰是凡事都太问心无愧了,所以,若玄王不说,她根本无从知晓其中原因。 春桃瞧着她赌气似的,进屋便连喝了两碗解暑汤,似是还要再喝,便小心说道:“小姐……若您饿了,奴婢就让小厨房早点上菜。” 顾锦宁这才发觉手上正端着空碗,暗恼自己还是心机浅,怕是要着了狐狸的道了,便放下碗,点头道:“嗯,传膳吧。” 心里不由又恨恨地想,簪子她当然不会戴了,会戴才怪! 第三十一章 终须别 近日来顾锦宁最宽慰的事情是,苏慕白能够行走了。 自从苏慕白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顾锦宁便让他每日尝试简单的下肢活动。 恢复肌腱是很缓慢的过程,顾锦宁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逐步增进的复健方案。 开始时是病人坐着,在脚下放置圆形木轴,双脚前后滚动,以使关节运转,让久未活动的下肢与身体协调适应。 等下肢逐渐能灵活踩踏滚轴后,再尝试拄双拐站起,坐卧太久的病患,突然站起身体仍很虚弱,因此此时不需练习行走,仅是让双腿习惯站立的感觉。 后又加入承重和弯曲复健,病人拄拐对墙站立,脚尖抵住墙壁,尽力弯曲膝盖碰墙,拉伸萎缩的肌腱。 待骨骼肌体能适应承重后,便可以尝试用双拐行走,而后才能再用单拐,最终完全脱离外物,独立行走。 这些动作对健康之人固然简单,但对于身患腿疾的患者而言,做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阻塞的筋脉,往往仅尝试一下就会疼得咬牙,遑论日日坚持,还要尽力将动作做到位。 若是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按要求做够时间和次数,第二日再进行时疼痛会更甚,甚至会有复健成果倒退的可能,所以施针只是拔毒和疏通体内经脉,真正决定患者康复效果的,还在患者自身。 好在苏慕白意志坚韧,且日日严格谨遵顾锦宁的医嘱,复健过程中,从未让顾锦宁操心过,康复得很好。 若病患不听话或不懂吃苦,再好的医术也只能回天乏力。 虽眼下仍需要借拐杖辅助,却也已是很大的治疗进展。 作为一个十足富贵人家的子弟,苏慕白身上丝毫见不到纨绔之气,反而待人温润,奉己严苛,顾锦宁与他接触得久了,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能受天下文士的敬重。 这样的人,自身文采斐然,却不恃才傲物,对他人行君子之道,凡与他相交过的人,应当都会被他的人格所折服。 因此有时施完针,若苏慕白想与她说话,她也会陪着闲聊几句再走。 只是基本都是苏慕白在说,她安静地听,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苏慕白起初还有些高兴,但与顾锦宁接触后,却也感觉出了她的疏离。 而且她从未问起苏家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心里便明白,她是有意避讳与他深交。却也不点破,只是偶尔顾锦宁走后,他会在屋子里独自呆坐一会儿。 眼见苏慕白的情况愈好,经脉中的毒也尽数拔去。 这日,顾锦宁将医针拔出后,淡笑对苏慕白说道:“恭喜苏公子,从明日起我就不用来了。今后你只需每日坚持行走,逐渐延长脱拐行走的时间,应当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全脱离借助外物。” 顾锦宁是真心为他高兴,也觉得自己终不辱净空大师教导,能靠己力救治病患了。 苏慕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苏家之事,勉强牵起嘴角道:“是我要谢你仗义医治才对。” 顾锦宁熟练地将医针收起,未瞧见他眸光转黯,平静地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医治前我便说过,只是图财罢了。” 苏慕白心口紧了紧,这般敷衍的借口,初见时他就未信。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何至于要靠行医求财,她主动提财物,无非就是不想挟恩裹报,让苏家欠她恩情,也不想让苏家认为她是以此故意结交。因此初见时,苏慕白便想到了其中缘故,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 再加上有其他顾虑,现下怕是真的要钱“货”两讫了。 苏慕白见她面色始终淡然,只顾着俯身收拾行医之物,犹豫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锦宁,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 顾锦宁手中未顿,说道:“许是不太可能了吧。” “那……我等下送送你。” 苏慕白怕她拒绝,又缀了句:“你医治我这么久,我还从未送过你,这是最后一次,理应相送。” 顾锦宁这时才听出他嗓音微哑,便给他递了杯茶道:“也好。” 苏慕白望着端杯的白皙手指,最终苛礼地让自己的手未触碰到。 他接过茶,未立刻喝,低眸看着杯中清茶,轻声说道:“我家中之事……已有些眉目了,我也已做了万全打算。若不能一击必中,也绝不会牵出你。” 说罢,不待顾锦宁说话,抬腕饮尽。 温茶入喉,微苦,却笑得温暖。 “走吧,我送你。” 纵然拄拐行走,苏慕白仍是身姿风清月朗,翩翩如玉,偶尔顾锦宁开口说几句话,叮嘱日后注意之处,他便会侧过头看着她,眉目含笑。 顾及他行走不便,顾锦宁脚步也比平常慢了些。 并非她待人无情,当苏慕白说出她的顾虑时,她就明白对方是心知她有意疏远的,确实感激他的体贴周全。 只是,抛去明哲保身不谈,她的确也未曾想过要与苏家交好。 许是她执拗,始终认为行医乃是救治他人的本分,为何要牵扯出人情来? 至于苏慕白有意相交,她可以察觉到,却只当是病愈患者与医者的亲近之情。前世她随净空大师治愈的百姓,感恩报答之情更甚,她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苏慕白从始至终,从未谈及男女之事,言行如君子。 顾锦宁也不至于会自视甚高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能对小姑娘动心。 春桃跟在两人后面,心里为小姐高兴,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苏公子笑得温润,又莫名为小姐觉得有些遗憾。 饶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时。 三人行至书院门口,纵有不舍,终有一别。 “苏公子不必送了。” 苏慕白轻颔首,停住脚步,笑着道别:“那……再见,锦宁。” 顾锦宁福了福,便带着春桃离去,苏慕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夏风微燥,白衣轻拂,却始终立在原地。 却说另一边,顾锦宁跟春桃二人才出书院,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面街角处探出个小脑袋,两人皆愣住。 第三十二章 跟随(中秋加更) “菩萨姐姐!” 顾锦宁愕然,小脑袋正是那日偷她钱袋的小正,春桃则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正奔到两人面前,又想跪下磕头,被春桃的眼神唬住,只能深深弯腰揖礼道:“我奶奶身子已大好了,谢谢姐姐的菩萨心肠。” “既然好了,你还来找我家小姐做什么,难不成又要偷钱!” 春桃几步上前拦在顾锦宁身前,小正尴尬地挠挠头,歉然说道:“我已将那日之事告诉奶奶了。她说我既已做错事,就应向他人赔罪。更何况姐姐还救了我奶奶,犯了错还要凭白承恩情,不是男子汉所为,所以……奶奶病好后,我便想找到姐姐,要杀要剐但凭姐姐处置。” 小正说罢,又深揖礼,不愿起身。 “你先起来吧。” 春桃在顾锦宁的示意下退后两步,眼睛仍是紧盯着小正,小正抬头看见,有些愧色地抿抿嘴息了声。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回姐姐,我那日见您从马车内取出笈囊,便猜测姐姐许是在进学。这几日找了许多女子私塾,今日终于在府学门口看到姐姐了……刚想唤您,便见你们进了这条巷子,我就在这儿一直等着。” 自从玄王之事,顾锦宁便有些忌惮被人跟踪。然而细想之下,玄王那种傲慢的性子,也不至于派个小毛头给她使绊子。他若出招,顾锦宁能不能防得住都是两说。 “那日我已与你说清楚了,你知错便足矣,不需要杀剐谢罪。这件事毋须再提,你回去吧。” 小正听见此话,却未露喜色,急切地说道:“菩萨姐姐!我是真的想要报恩!奶奶说您是她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只能将唯一的孙儿交给您,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我看你这小贼,就是心眼子多!” 春桃怕自家小姐被说动,才轻松些又揽上闲事,忍不住斥道:“见过胁恩求报的,没见过你这样胁错求报的!一口一个菩萨,到底是谢罪还是托孤!我家小姐可不缺小厮!” 顾锦宁虽不像春桃那般对小正有成见,却也很犹豫。她很清楚,那老人想报恩是真,想托孤也可能是真。 当日老人病重,也许未看出顾锦宁身份,但事后小正将真相告知,老人必然会猜到顾锦宁不是寻常大夫,即使看不破身份,起码也能知道是大户小姐。 哪怕病好后,一老一少的境况也依旧艰难。与其孤苦无依,不如投靠心善的主子,借此为孙儿谋个出路。 在困苦中挣扎太久的人,能有生路已是不易,很难说这样是对是错。 此时,远远匿在屋檐上的魅魂也是看得啧啧称奇,不由想自己监视这顾小姐这么多天,隔日便要跟着来苏慕白的书院,晚上回去,还要面对自家爷的冷面,已是叫苦不迭。 若顾小姐真这么容易接近,还轮得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吗。 正在他期盼那个叫春桃的丫鬟多骂几句这小子时,却不想,书院那边传来一道声音,如沐春风般好听,却气得他差点撅下屋檐。 “锦宁,不如……让他跟着我吧。” 魅魂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苏大公子居然叫顾小姐“锦宁”……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如实禀报? 巷中的三人闻声望去,便见到苏慕白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长身玉立,哪怕拄着拐也不减风姿。 “苏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顾锦宁蹙眉,苏慕白自开始医治以来,便一直居住在书院内,为了避人耳目,并未回过苏家,对外称在研习古籍。 大概他时常来此闭门长居,不论苏家还是外界,均未怀疑他在此有其他目的。 “在院中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担心你遇到麻烦,便出来看了看。” 顾锦宁似是不赞同,苏慕白又说道:“不碍事,现在他们还想不到来盯着我。” 见他执意,顾锦未再劝,只得说:“这小童之前与我有些瓜葛,我会妥当处理,就不劳公子相助了。” 苏慕白颔首,仍是淡笑看着她,问道:“不知锦宁准备如何安置他?若带回府中安排杂役,恐怕顾国公会问起吧。” 顾锦宁咬了咬下唇,息声未答,跟聪明人打交道有时是很麻烦的事。 她确实未想出如何安置的法子,若直接狠心将小正抛下,未尝不可,但今后这一老一少的处境也料想得到。 当下是可以彻底脱身,但顾锦宁并不确定,以后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内心不安后悔。 苏慕白看得出她的为难,便不再看她,转而对小正问道:“你想读书吗?” 小正虽不知眼前的公子是谁,但看他与顾锦宁说话,也知是相识之人,便躬身应道:“回公子,小正想读书。” 却又看了眼顾锦宁,想了想,补充道:“但跟读书相比,更重要的是报答姐姐恩情。” 苏慕白闻言,眸子仍是淡淡地看着小正,却不笑了,认真地说道:“我理解你报恩的心情,但你身无长物,如何报恩?” 小正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小声说道:“可是……我可以不怕苦不怕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做很多事……” 苏慕白却摇头:“你若做小厮做杂役,主家必会给你例银和吃食,主家与你是雇佣,并非报恩。” 小正哑然,春桃在旁“哼”了一声,正是这个道理,还是读书人会说,她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样讲。 “所以,适才春桃姐姐训斥你,也是情理之中。做人首先要立身,才有报恩之说。若无可用之处,还要以报恩相求,只会徒增恩人烦恼,并不会获得他人尊重。” “是……谢公子教诲,小正明白了。” 小正脸色微红,却仍干脆地朝顾锦宁和春桃施礼说道:“小正向两位姐姐道歉,请姐姐们原谅小正鲁莽。” 顾锦宁轻叹了口气,看向春桃,春桃有些不情愿地上前虚扶小正起身。 “我家小姐没怪你,赶紧起来吧!每次见到你,不是下跪就是道歉,真是受不了。” 苏慕白又对顾锦宁说道:“我见他也非冥顽不灵,不如就让他进我这书院读书,今后也算有了出路。” 顾锦宁也与他对视,目光清冷,不解道:“不知苏公子为何出手解我为难之处?” 苏慕白却笑笑,未回答,看向小正肃容道:“此处书院建成后,便收留过许多好学的贫困学子,他们在书院中以洒扫劳作为酬,换取读书机会,你也需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并非为顾锦宁解难,而是历来如此。 “是!小正谨记公子教诲!” 小正躬身朝苏慕白跪下行礼,若进学院,苏慕白为师,理当受弟子礼,因此春桃见状,也只能撇嘴无视。 顾锦宁默然,虽受了苏慕白解围,可对方不认,她也没法子。 倒是跟她的作风如出一辙了。 事已至此,顾锦宁只能向苏慕白福身,轻声道:“锦宁谢过苏公子,有劳了。” 便也不再逗留,带着春桃走了。 夏风燥而不凉,在屋檐上关注全程的魅魂却是缩了缩脖子,仿佛见到了晚上回去自己的处境。 第三十三章 人牙子 自李妈妈走后,春桃便挑起了娴锦轩的掌事之责。 原先内院之事都是李妈妈在做,春桃只需要跟在顾锦宁身边服侍,现在要管的突然多了起来,从安排院子里下人事务到财务支取发放,不一而足。若有时下人犯错,还要训斥立规。 她性格稳重,但架不住琐事繁杂,时常忙得脚不沾地。 平常夏菱只需待在主屋里做一些打扫整理,如今原本春桃近身服侍的事,也落了些在她头上。 这日去府学前,春桃照旧陪着她一起,只是行色间有些匆忙急躁。 顾锦宁看两人实在抽不开身,自己身边确实该添人了。 于是停在马车旁,对春桃说道:“今日你不必跟我去了,等下忙完手头事,去问问常管家,府中可有可靠相熟的人牙子,你去见见,带几个人回来我挑。” 春桃有些不好意思,应道:“是,小姐。” 即使新人入府,也需要时间教导才能上手,她知道小姐是让她先熟悉内院杂事,故而给了她几日缓冲,这些得一步步来才能进入正轨。 顾锦宁随即便上了车,不忘笑道:“这几日是辛苦你了。” ****** 近日程姝瑤似乎也在忙着别的事情,每日下学后也不贪玩了,急急地要回家。 顾锦宁和她说了几句话,也惦记着院子里的事,两人匆匆告别。 回到娴锦轩,换下青衿,春桃挑帘进屋,说牙婆已经带着人到了内院。 顾锦宁便和她一起去了院子里。 牙婆是个中年女子,长相精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露着一丝谄色。 “顾大小姐,老奴听常管家说您要添丫鬟,这就赶紧挑了些姑娘来让您掌眼,您且挑,这都是些机灵懂事的。” 顾锦宁颔首,打量起牙婆身后站着的两排小姑娘。 不过才十来个人,但什么样儿的都有,可以说是充分考虑主家的需求了。 有的小小年纪就长得水灵娇媚,这是将来可以给出嫁女眷做填房拱权之用的;有的看起来聪明机灵,这是可以用来培养成心腹的;有的生得比寻常女子粗壮些,许是会些拳脚;还有的,样貌很普通,甚至有些难看,大概一些善妒的女主子可以用得上。 顾锦宁暗叹这三百六十五行各个不简单,也就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瞧得更仔细些。 挨个看了一遍,顾锦宁走到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奴家名叫阿喜,今年十六。” 阿喜福礼低头作答,动作十分规矩。 牙婆见顾锦宁有了感兴趣的人选,便忙殷切说道:“这姑娘卖身有一阵儿了,性子最是稳重少语……就是年纪大了些,不然早都被挑走了。” “为何卖身为奴?”顾锦宁看了看她,又说道,“你抬起头来。” 阿喜闻言便抬头与顾锦宁对视,眼神清澈,未有畏惧之色,却也十分恭敬。 “奴家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没多久继父便染上赌博,母亲气病了也无钱医治,后来不治身亡……继父嫌奴家是拖油瓶,想将奴家卖进窑子换钱,是奴家自愿卖身为奴的。” 顾锦宁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牙婆。 牙婆忙不迭回道:“老奴已经查过了,确实如她所说。每一个来这儿的,老奴都会查清来历,大户人家的规矩咱家懂,不然也保不住咱家的金字招牌不是。” “把她的卖身契拿来吧。” 牙婆面露喜色,急忙从袖中取出一沓卖身契,挑出一张双手递给顾锦宁。 顾锦宁接过,又绕着众人转了一圈,挑了个十四岁名叫阿碧的憨厚丫鬟。 牙婆交出卖身契,春桃递给她银钱,牙婆点了点,笑得愈欢。 “你们两个,还不快来认主!今后可要好好服侍主子!” “奴家给主子请安。” 牙婆做了桩爽快买卖,牙婆心情甚好,便谢过顾锦宁,被春桃带出府。 临走前不忘跟春桃叮嘱,若以后还有添人需要再找她。 ****** 顾锦宁带着两个新买的丫鬟回到主屋,才顾上坐下喝杯热茶。 夏菱站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眼前垂手而立的两个新丫鬟。 待春桃送完牙婆回来,顾锦宁也喝好了茶。 “我这儿没有太多规矩,你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例银先按府中二等丫鬟份例发放,一年后若表现好,便和春桃夏菱她们一样,升为一等丫鬟。” 顾锦宁想了想,又说道:“阿喜,你以后就叫秋桐吧,阿碧改名叫冬梅,等下春桃会领你们去下人房间。娴锦轩目前没有掌事嬷嬷,由春桃安排你们日后负责的差事。” “是,小姐。” 秋桐和冬梅磕头行了奴婢礼,春桃便领着她们出去了。 按顾锦宁的意思,春桃日后主要在府中管理内院,夏菱年纪小又跟她久,依旧负责主屋里的近身琐事。秋桐则需要春桃带一带,若为人稳重守礼,一些不重要的场合就可以带她在身边服侍。至于冬梅,看着性格憨厚寡言,似乎有些内向,先在院子里练练,若春桃实在抽不开身时,也可以帮她分担一些杂事。 顾锦宁身边没有管事嬷嬷,所以选人时也挑的是年纪大些的,这点她倒不避讳,如果有天丫鬟想嫁人,她也不会拦着。 做主子的,有多年心腹固然是好,但若没有缘分,那还是心思纯正更重要些。 ****** 入夜后,敲更声响起,玄王府。 自打那日魅魂从苏慕白的书院回来,便一直胆战心惊的,自家爷确实如他所料,那日他围着校场可跑了好多圈儿,小腿肚子缓了几天才不酸了。 到现在也没探查出那个小姑娘为何突然会医术,倒查了些绯闻花边儿,但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无用的。 一切只怪自己太耿直,敌人太狡猾。 不过他今日回来,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受罚了。 书房内,玄王仍在挑灯处理政务,他作为摄政王爷,每日都有成堆的奏折要看,听见魅魂进来,并未抬头。 “事情安排妥了吗?” “爷,安排妥了。” 玄王听他这次复命中气十足,便挑了挑眉,说道:“你不必再探查医术之事了,以后只要负责跟着顾锦宁便可。” 魅魂大喜,终于甩开了一桩破差事,却又疑问道:“有别的兄弟接手了吗,是否需要属下对接?” “不用,你退下吧。” 见主子不愿多言,魅魂也就顺从地退下了。 看看头顶的月色,他不由感慨,今晚真是天气好啊。 第三十四章 喜事 之后春桃带着秋桐冬梅熟悉院内事务。冬梅木讷些,但做事很仔细,秋桐一应事务都上手很快,平日话也很少,渐渐地,春桃便让她进入主屋服侍,陪着顾锦宁上学的差事也交给了她。 这日顾锦宁下学后,正在主屋里换着青衿,春桃端了一碗红豆羹进来。 “小姐,今儿上午闭月阁那边出府叫大夫了。” “可是有什么事?” 春桃压低声音回道:“大夫走后,奴婢见香岚又去找了常管家,便打听了一下……似乎并未说起患病,只问了国公爷今日什么时辰回来。” 顾锦宁点点头,算着日子,确实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父亲回来了吗?” “跟小姐前后脚回来的,没多久就去闭月阁了。” “嗯,那再等会儿吧。” 顾锦宁换了常服,坐到桌边,端起红豆羹喝着,慢悠悠的。 “小姐……您是要去祁夫人那里吗?” 春桃见她既不急也不恼,便有些疑惑为何现在就要去探病。按说若不是急症,以顾锦宁以往的习惯,都是派她去送些东西便罢了。 顾锦宁颔首,末了又想起前世自己的反应,不由失笑。 那时也是如今日这般得知,不过这番话是从李妈妈口中说出的。 春桃此时还未想到祁氏许是有孕了,李妈妈当时却是直接告诉了顾锦宁,一番苦口婆心劝说,若祁氏生下女孩,倒还好说,若生下男婴,日后可就要袭公爵位了,这国公府哪还有顾锦宁的容身之处。 顾锦宁当时并未太在意,原本她迟早就是要嫁出去的,及笄也没几年了,还不到继子袭爵的时候。 唯独李妈妈的那句,“不论男女,今后他们便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三口了”。 此话当真诛心,正好踩到那时顾锦宁的痛处。 在李妈妈的有意怂恿下,顾锦宁忐忑地立即去了闭月阁,恰撞见父亲在轻言细语地抚慰祁氏。 看见父亲眼中似又恢复几年未见的柔情,顾锦宁更是悲愤。 后来可想而知,顾锦宁当下便冷嘲热讽,祁氏尴尬无措,顾国公恼怒,三人皆闹得不愉快。 不过好在,如今不会这样了。 顾锦宁想到这儿,便收回心神,喝完红豆羹,平静地道:“走吧。” 临出门前,顾锦宁犹豫一下,最终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去了闭月阁。 ****** 闭月阁的丫鬟们都在院子里候着,香岚见顾锦宁进院,急忙迎上去。 领着顾锦宁朝正厢房走,香岚觑了眼她的神色,轻声道:“小姐,国公爷在屋里……” 顾锦宁淡笑点头示意知道了,香岚也就息了声,挑起帘子,对厢房内通报:“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屋内两人一个在榻上靠卧着,一个坐在榻边的杌凳上,听见通传,皆循声回头,看向顾锦宁。 祁氏有些难为情,将手从顾国公的手中抽出,窘笑道:“锦宁你来了。” 顾锦宁仿若未见她的窘怯,在靠近床榻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听丫鬟说您今早请大夫了,我便来看看您。” 祁氏微愣,犹豫着不知怎么说,只得道:“许是下人们出去得太急了,扰到了你,我身子……没什么大碍。” 顾国公见她怯懦不敢言,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顾锦宁倒是平静含笑,想了想,便直言道:“大夫来诊过脉,说是有喜了。” “那女儿要恭喜父亲了。” 顾锦宁笑得真诚,又柔声对祁氏说道:“我听人说,头三个月胎象不稳,您要多加注意才是,院中之事交给丫鬟们做,切莫操劳。” 祁氏见她似乎未有不愉,便安下心,声音也轻快了些,说道:“锦宁有心了。” 顾国公看向顾锦宁的眼神也流露出欣慰之色,原就是喜事,女儿能泰然接纳祁氏和将来的继弟继妹,自是再好不过。 不由爽朗笑道:“锦宁这几个月是长大不少,越来越有姑娘家的样子了。” 顾锦宁面上不显,仍谦虚回应着,心底却不由感叹,上一世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三人又闲聊了些内宅琐事,顾锦宁眼看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顾国公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也未多留,与她一起出了闭月阁。 走到通往外院的岔路口,顾国公停下,对顾锦宁说道:“祁氏如今有孕,恐怕操持不过来中馈了,这两天我就安排人,将中馈交给你暂管着。” 一般的大户内院若主母有孕,中馈都是交给老太太或者姨娘代理。 只是顾锦宁的祖母去世得早,府中又没有姨娘通房,在顾邵阳袭爵时,顾家其他各院兄弟也都按照祖训搬回族地了,因此这中馈之事便只能落在顾锦宁头上。 前世并未有这一茬,因她与父亲闹僵,似乎中馈一直是祁氏在管着,许是孕期劳累,祁氏三个月后也时常身子不舒服。 略一思索,顾锦宁便点头应道:“是,父亲。” 顾国公见她应得爽快,好奇问道:“你怎么不担心自己能不能管得好?” 顾锦宁腹诽,您都把活儿摊给我了,我难道还要说不吗。不然又像前世那般,祁氏劳累着,她不就又成罪人了? 于是忍不住促狭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女儿管不好,不是还有父亲您吗?实在不行,您再抬房姨娘进来。” “说的什么浑话!” 顾国公被她一通话气得鼻子都歪了,面色大窘,说道:“才刚说你有长进,这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姑娘家少说这样的话。” 顾锦宁嘻嘻笑:“女儿晓得啦!” 近日每回见到自己的女儿,都要莫名其妙被捉弄一番,弄得他老脸尴尬不已。 顾国公感叹真是女儿大了不好养啊,无奈道:“行了,你回去吧。” “女儿恭送父亲。” 见她又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仍是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做派,哪还有取笑他这个父亲的模样,顾国公摆摆手,抬脚出了内院。 顾锦宁望了望父亲离去的背影,得逞地偷笑。 一旁的春桃喃喃说道:“小姐……您怕是真被程二小姐带坏了。” 顾锦宁佯怒道:“你都快成第二个李妈妈了,整日老气横秋的。” 见春桃还要唠叨,索性轻快地迈步而去。 夏日夕阳斜照,笑声随风而来:“快走吧!时辰不早了,不知夏菱今天又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第三十五章 乞巧(友情加更) 七月流火,晴云熏风,初七乞巧。 早在两三天之前,春桃便带着娴锦轩里的小丫鬟们各自准备乞巧节的小物件。 一屋子小姑娘比着赛做针线活儿,顾锦宁虽不喜女红,在一旁瞧着也热闹。 初七这日一大早,春桃便在院子中央搁置了一盆清水。 正午艳阳高照时,经过一上午的暴晒,盆内平静的水面已经覆了一层尘土薄膜。 想要丢针卜巧的丫鬟都凑上前,挨个将自己平日用的绣花针丢进盆中。 因有薄膜衬着,绣花针会浮在水面上。 透过光影看水中呈现的针影,若有云雾、鸟兽、花草之影,或是鞋、剪刀等寻常女红之物等影,便是得巧。 得巧的小丫鬟自然欣喜,反之也有细如线、粗如槌的影子,则是手拙未能得巧。 在主屋里听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开心的气恼的,笑语喧哗,顾锦宁哑然失笑。 前世她们可没这个胆子在院子里玩闹,估计每年这天都是悄悄乞巧的。 顾锦宁看看屋子里只剩下秋桐,似是对乞巧不感兴趣,便问道:“你怎么不去看看?” “都是小姑娘的玩乐,奴婢不想去。” 见秋桐垂手伫立,面上无波,顾锦宁想了想,说道:“这些日子你应该也看到了,在小院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不必整日拘着,且放轻松些。” 秋桐默然,顾锦宁以为她不想应声了,却又听到她淡淡地说:“是,小姐,奴婢省得。” 顾锦宁暗自摇头,这一世她想热闹些,偏偏身边的丫鬟经常暮气沉沉的,便也不再多言。 午后,春桃又兴冲冲地端着一盘水饺进来,夏菱巴巴地跟在后面,叫顾锦宁先吃。 顾锦宁虽不知为何,却也夹起一只水饺送进口中。 “小姐……您吃到什么了?” “……水饺啊。” 见春桃夏菱满眼期待,顾锦宁心里也打了突,吃完水饺,吐出一颗枣核,疑惑道:“今日怎么做的是红枣馅儿的?” “诶呀!小姐吃到枣啦!” 夏菱眼睛瞪圆盯着顾锦宁手中的枣核看了看,又笑嚷着跑出去,只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小丫鬟们的笑闹声。 春桃也是抿着嘴笑,拿了帕子接过枣核,只说了声“恭喜小姐”,也笑嘻嘻地出去了。 顾锦宁茫然地瞧着这两人不见了,只能转而看看身旁的秋桐。 秋桐倒也有些害羞,轻声道:“小姐,许是您不知道……大邺有些地方七夕这天,要好的姑娘们会将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颗红枣分别包进水饺中,吃到铜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顾锦宁扭过头,尴尬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有些好奇,问道:“还有放绣花针的?那吃进肚子里怎么办……” “这……奴婢就不知了。” 见秋桐似乎也没试过,顾锦宁暗暗嘀咕:“这些小丫头,真是胆子大了,竟还学会捉弄起我了。” ****** 傍晚时分,门房小厮通报,说尚书府程二小姐来了。 “怎么不迎她到内院来?” “回小姐,程二小姐说,有事找您,正在花厅候着。” 顾锦宁闻言便匆匆带着秋桐出门,担心程姝瑤有什么急事。 进了花厅,见她跟花厅陪侍的小厮在闲聊,不知说起什么兴高采烈的。 顾锦宁这才松了口气,打趣道:“今儿是什么风,倒把你给吹来了。” “哈哈哈,当然是好事风啦!” 顾锦宁现在看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害怕,眼神示意小厮退下,才问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程姝瑤见她是真不知道,啧啧叹道:“没想到你这个土著,比我这个外来的还不如,你不知道今天外面有夜市吗?可热闹了!” 顾锦宁蹙眉,似乎每年乞巧节街市上是有些活动,但她从未上过心,更是没去过。 等不及她应声,程姝瑤便急急催促:“我的好锦宁,别磨叽了,快收拾收拾跟我出去玩儿。” 紧接着又打量了顾锦宁一眼,说道:”哎,也别收拾了,我看你这身衣裳就行,快点儿的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拉着顾锦宁就要走,顾锦宁忙道:“你等会儿!我跟丫鬟说几句。” 转而对秋桐吩咐道:“你回娴锦轩跟春桃传个话,让她们也出府去玩吧,落锁前回来就行。” “是,小姐。” “你也和她们一起,今日机会难得,不必跟着我了。” 秋桐却皱眉,福了福谨慎道:“小姐,奴婢跟着您,也可以逛夜市,今夜街上人多,算有个照应。” 顾锦宁原是顾虑到程姝瑤行事没个章法,带人多有不便,但细想也觉得秋桐说的有道理,便颔首:“这样也好,你先去传话,我在这等着。” 秋桐应声快步出了花厅。 程姝瑤在旁听着她们主仆对话,歪着脑袋想了想,叹道:“我原以为春桃小姐姐够古板的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古板的。啧……真是仆人随主。” 顾锦宁将她按回椅子坐下,弹了下她脑袋,笑斥道:“你还好意思讲,春桃整日都说我被你带坏了!” “哈哈,什么带坏了,我那是带你浪!” 顾锦宁不想理她胡言乱语,无奈说道:“以后若有机会,你带我院里的夏菱去……浪吧,她不古板,比我有趣。” “非也非也,我倒是觉得和你一起最有趣。” 程姝瑤眼睛眨眨,凑到顾锦宁耳边,神秘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见顾锦宁迷茫不解的呆愣神情,程姝瑤哈哈笑道:“因为每次都能看到你这副模样!哈哈哈哈……对,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顾锦宁恼得又要弹她头,程姝瑤赶紧正色说:“这就是为什么,坏学生总喜欢带着好学生做坏事,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学霸也是人。” 顾锦宁又想问“学霸”是什么,却想到程姝瑤定还要取笑她,便白了一眼程姝瑤,任凭她再说什么,也不搭理她话茬了。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不多时,秋桐就回到了花厅,程姝瑤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跳下,雄赳赳气昂昂。 “走着!姝瑤姐姐带你们去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第三十六章 圣人之言 顾锦宁跟着欢蹦乱跳的程姝瑤出了国公府,坐进程家马车,瞧见程姝瑤居然还带着她那个“书包”。 程姝瑶问道:“锦宁,你饿吗?” “不怎么饿,出门前吃了个……水饺。” 程姝瑤听了,挥手兴奋道:“一个饺子管什么?咱们先去吃好吃的!” 汴州城内以中正街为中心,四周相通的街巷已有许多小贩沿街叫卖。 马车停在中正街外,程姝瑤背上“书包”,便拉着顾锦宁走入人头攒动的街中。 小摊上不仅有平常白日售卖的小物件,还有许多只有七夕这天才有的玩意儿。 有些是卖小塑土偶,大小不同,姿态不一,以象牙或龙涎拂手香雕镂而成,彩绘出惟妙惟肖的男童女童造型。有些是在卖女红用的九孔针、五彩线,还有些是摆了新鲜荷叶在售卖,有不少衣着鲜艳的小童手持荷叶,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嬉戏。 顾锦宁第一次来逛这样的集市,也觉有趣,跟着程姝瑤径直走向一条街巷。 巷中皆是制作小食的小贩,在暖黄的街灯映照下,蒸腾的烟火气袅袅飘散,远远便能嗅到各种食物的香气。食摊旁摆着一些简易桌椅,许多百姓坐着食用,还有的站在食摊旁就地而食。 程姝瑤晃着顾锦宁的手,踱步绕街市溜达了一圈,又折返回去,在一对老夫妻的巧果食摊前站定。 “老板!给我来两份!” 回头看见身后面无表情的秋桐,程姝瑤又喊道:“不对,来三份!” “好嘞!姑娘稍等!” 精瘦干练的老板动作熟练地将白糖放在烧热的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木案上擀薄,晾晒后用刀切为长方块,再折为方胜面巧胚,入油炸至金黄捞出,糖香四溢的巧果便做好了。 一旁帮衬的老板娘见两人服饰华贵,身后还带着丫鬟,便歉意说道:“这巧果做得慢一些,劳烦姑娘要等等。” 程姝瑤原本就挑了排队人最多的摊子,便爽快地说道:“不碍事儿,您先做着,我等下来取。” 说罢便给了老板娘铜板,拉着顾锦宁又去逛别的食摊。 见她接连又买了三四个食摊,什么都想尝尝,顾锦宁小声说道:“姝瑤,你少买些吧,已经够多了。” 程姝瑤笑望她一眼,嗔道:“不多不多,你吃不下的,不还有我么,我不会嫌弃你的。” 程姝瑤手里捏了好几个油纸包,拿不下的又让秋桐拿,挨个买够了她想吃的,才又回去取之前的巧果。 老板娘见她来了,急忙拿出一旁装好了的巧果,殷切说道:“姑娘拿好,这是您的。” 程姝瑤抬腕准备接,却听到阴阳怪气的一道声音:“这年头买个巧果,还有人加塞儿的。” 循声转头,便见着一个婢女装扮的小丫头,瞪了程姝瑤三人一眼,目露鄙夷。 程姝瑤手中未顿,接了老板娘的巧果,笑着转身说道:“这年头买个巧果,还有小狗汪汪叫的。” “你!你说谁是小狗!自个儿加塞,还骂人!” 程姝瑤笑得愈欢:“谁应声儿我就说谁呢呗……” 一旁的老板娘见二人吵开了,急忙对那个婢女说道:“这位姑娘适才便来此给过铜板了,这是她定的……” 那婢女闻言脸红,知是自己怪罪错了,却又不想下不来台,嘟囔道:“都胖成这样了还吃。” 顾锦宁听了,连忙反手拽住程姝瑤,摇头劝道:“莫与一个丫鬟一般见识,这里人杂,走吧。” 程姝瑤深呼吸了几下,咬咬下唇,沉声道:“那咱们走吧。” 三人出了街市,又沿着街道朝外走,顾锦宁见程姝瑶丸子脸绷得紧紧的,也不再四处看小摊儿了,便摸摸她的刘海儿,劝道:“莫气了。” 程姝瑤点点头,有些低落:“我没气,到底还怪自己。若我不是生得胖,她们也不会一有矛盾就拿这个说我。” “也不是。若真是有矛盾,哪怕你生得毫无挑剔之处,想要指摘你的人,也会有万般理由来讲。” 顾锦宁说罢,又转头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认真说道:“假如你自个儿吃得开心,身体也康健,就莫管旁人怎么说。” 程姝瑤闻言,似觉得好笑,面色转霁:“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句万能回怼的话。” “什么回……怼?” “有一句圣人名言:‘我没吃她们家大米,也没花她们家钱,一身肉都是凭自己本事长的,干嘛要理她们!’哈哈哈……这话你肯定没听过。” 见程姝瑤又恢复作弄她的神情,顾锦宁也不再提这茬。 毕竟若她接着问是谁说的,程姝瑤又会冒出稀奇古怪的调侃来,她可不想做什么“学霸”。 谈笑间,短暂的沉闷一扫而空,三人已渐走到街市外围,程姝瑤仍是径直向前。 顾锦宁便问道:“你拿着这些准备去哪儿吃,不是去食肆吗?” “不去食肆,有个好去处,再朝前走走,就快到啦!”程姝瑶晃着脑袋回着。 片刻后,出了街市,拐两个弯,视野逐渐开阔,四周植被渐多,柳树成荫,远处人影绰约,虽没有市集,却也是很热闹。 顾锦宁这才反应过来,程姝瑤是要去江安河。 江安河自汴州城中穿过,是大邺母亲河的一条支脉,水流缓慢,河畔边有画舫游船,平日里经常会有豪绅贵族在此游乐,每逢重大节日,很多活动也在此举办。 此时江安河畔笑语漫漫,已有许多少女新妇在河岸边结伴放花灯。 沿河畔小径走了一阵,程姝瑶挑了处草地平整空旷的地儿,四周相对僻静,可以远远瞧见放花灯的人群。 “到了,就在这儿吧!” 顾锦宁正想问此处如何能吃东西,程姝瑤又从她“书包”里翻出一张床单,打开铺在草地上,还贴心地在边缘挽了挽,折出相对厚实的位置。 程姝瑤满意地拍了拍,仰起丸子脸笑眯眯地道:“来,锦宁,你的‘宝座’,坐这儿。” 顾锦宁愣住,她没见过姑娘在外坐地上的,又不忍扫程姝瑤的兴致,只好拘谨地坐下。 程姝瑤安顿好了她,兴致勃勃地搓搓手,将手中的食物放在布单中央,又从包中取出一个水囊。 “你竟然将这东西背了一路?” 顾锦宁见状,已是完全呆住了。 程姝瑶答得理所当然:“是啊,这有什么,野餐都是这样啊。” 第三十七章 花灯(推荐票加更) 程姝瑤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摆弄好了,也坐在顾锦宁身旁。 回头瞧见秋桐还站在一旁,程姝瑶招手道:“这个小姐姐怎么还杵着,你也一起来坐呀。” “程二小姐,奴婢站着就行。” “啧……”程姝瑤用肩膀撞撞顾锦宁,努嘴道,“你跟她讲。” 顾锦宁无奈,只好看向秋桐说道:“你坐吧,在程二小姐面前,不需要讲究那么多规矩。” 程姝瑤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在我面前,你搬出做奴才的那套,我会不高兴,本小姐可是很凶的。” 秋桐见主子发话,犹豫半晌,只能勉强坐下,仅挨着布单外沿虚坐,不敢逾越。 “诶?你往里坐坐。” 程姝瑤指挥完秋桐,又掰着顾锦宁的身子说道:“还有你,这么坐不费劲儿嘛,脚放上来,嗯嗯……盘着腿这样。” 顾锦宁穿着鞋盘坐着,有些难为情,程姝瑤递给她一份吃的,笑道:“没事,布单回去洗洗下次还能用,野餐就得这么坐着吃才有意思。” 顾锦宁拆开手中还热乎的油纸,小咬了一口煎饼果子,嘀咕道:“你还想有下一次呢。” “可不嘛,趁着冬天前,咱们可以多玩几次。” 程姝瑤有了吃的就开心,她本来就没有闺秀那副做派,在外没有拘束,更是自在。吃完手中的,又从食堆里拿出别的叫顾锦宁尝。 吃了会儿,程姝瑤张望起远处放花灯的人群,好奇问道:“锦宁,她们都在求什么啊?” 顾锦宁咽下一口食物,回忆了下,说道:“未婚女子应该是求如意姻缘吧,已婚妇人……大概是求子,不过也为家人平安祈福的。” 程姝瑤恍然大悟,眨了眨眼,语出惊人:“有人求发财的吗?” 顾锦宁无语。 但见她仍是一脸认真,才无奈说道:“许是有的吧。” “那敢情好。” 程姝瑤又咬了几口食物,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说道:“等下吃完了,咱们也去放花灯。” 见顾锦宁有些犹豫,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又出幺蛾子,便缀了句:“今日得尽兴才行。再过一年,咱们想要出来玩,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锦宁默然,终是应了声“好”。 大邺的贵女一般十三岁后便不太出门玩乐了,即使不拘在家中学女红和持家之道,也会被长辈安排参加各种宴会,借机彼此相看结姻。 她俩同岁,明年才满十三。顾锦宁自己还好些,顾国公暂时还未提起过这些事。 但想来待明年府学结业,程尚书家的后宅妇人们,嫡母即使不喜程姝瑤,也不会再纵容她胡闹下去。其他不对盘的姨娘,也可能会暗下绊子,让她结不到好亲事。 总归到时,程姝瑤若是想有个好归宿,就得费些心思自己挣。 不过瞧着程姝瑤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姻缘,仅在感叹日后想要出府玩就更难了。 顾锦宁便也揭过这一话题,毕竟她自己对此同样没有经验,属实不知到时会如何。 再之后,两人闲聊片刻,顾锦宁吃饱了便停下,程姝瑶见状絮絮念着“浪费粮食”,接过食物又将其吃完。 待终于也觉得饱了,程姝瑶才擦擦嘴打着嗝,大呼“痛快”,把剩下的食物装进包里。 三人将布单收起,沿着河岸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江安河平静流淌,河面缓缓飘着各色各样的花灯。越往人群处走,花灯便越密集,似繁星倾倒,明暗闪烁。 岸边有些许小贩在吆喝售卖花灯,顾锦宁给自己选了个小巧的梅花状的,示意秋桐也挑一只。 等转头看到程姝瑶捧着的,愣住了。 顾锦宁想笑:“……你挑这么大的?” 程姝瑶忙不迭点头:“只有这个是金色的,大点儿好。” 因要浮在水面上,花灯都做得比较轻巧,而程姝瑶手上的花灯确实有些大。 打眼望去,周围姑娘们拿的,都没大过程姝瑶选中的。 顾锦宁便说道:“不知这么大能不能浮得起来,姝瑶……你要不要换一个?” 小贩听了,忙嚷道:“姑娘您别看它个头大,飘在水里,照样稳稳的!若沉了,我保证再送您一个!” 程姝瑶捧着花灯左看右看,很是喜欢,趴在顾锦宁耳边说道:“就这个了,金色的招财。” 顾锦宁懒得理,叫秋桐来付钱,程姝瑶伸出圆胳膊拦住她,一板一眼地说道:“咱们得各自付,不然就不灵验了。” “程二小姐居然也有讲规矩的时候。”顾锦宁失笑。 程姝瑶嘿嘿笑,付了钱,三人折返河岸。 河畔边有小贩提供书写的小桌,放灯之人若付一个铜板,便能在花笺上写字祈愿。 程姝瑤依旧是歪歪扭扭的一笔字,却写得极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顾锦宁想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祈求的,她对这一世目前的境况已很满足。 便将毛笔递给秋桐说道:“你先写吧。” 最终,顾锦宁什么都没写,她觉得能再活一世便是上天最好的蒙眷,不可再贪心,便将空白的花笺放入花灯内。 程姝瑤和秋桐写好字条,三人又行至放灯处,程姝瑤盯着顺水漂浮的花灯看了会儿,还是拣了人多的地方去排。 放花灯的女眷大部分聚集在一处亲水平台上,此处水流平稳无波,放进水中的花灯比别处要飘得更远些。 而少女新妇放下花灯后,会伫立片刻,双手合十地遥望花灯祷念心愿,有些时间会稍久些,因此,后面的人须等前面的放灯完毕才能上前。 祈愿这等事,虽需要等候,但女眷们皆是虔敬,很是遵守规则,耐心地随着人流缓慢移动。 人群中的顾锦宁和程姝瑤并排挨着,顾锦宁见程姝瑤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祈愿的女眷看,打趣道:“你若是平日读书也如此认真,先生就不会总是恼你了。” 程姝瑤丝毫不羞愧,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那是当然,我掐指一算,命中没有文曲星。天资不够,运气来凑,还是求老天爷帮忙靠谱些。” 顾锦宁被她气笑,扭头不理,余光微动,却见一直跟在她俩身后的秋桐不见了。 “姝瑤,你见到秋桐了吗?” “她不是一直在咱们后边儿嘛!” 程姝瑤闻言转身寻,也见身后只有不相识的女眷,没了秋桐的影子。 第三十八章 体察民情 两人在周围没寻着秋桐,又朝河畔边张望。 “你看那个是不是秋桐?” 程姝瑤朝不远处一点指了指,岸边人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走路姿势……应该是她。” 秋桐走得不快,似乎在找合适的放灯处,却始终未停步。 程姝瑤咂舌道:“啧……你这个闷葫芦丫鬟是要偷偷许愿吗?” 顾锦宁思索一番,便对程姝瑤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寻她,若她再走远些,怕是要跟咱们走散了。”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我跟你一起吧。” “无事,我走人多的地方,若是实在寻不到,我就回来。” 顾锦宁见她还在犹豫,便笑道:“你都排这么久了,若现在离开,再回来还要等许久。” 程姝瑤回望身后又排起的长队,咬咬唇道:“行吧,你快去快回,我放完灯还在此处等你。” 顾锦宁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便迅速转身走出人群。 逆着人流,顾锦宁快步朝着秋桐的身影追去,试着叫了两声秋桐,许是她声音小,淹没在人群中,远处的秋桐并未听见。 顾锦宁脚步不由加快,视线紧随着秋桐,心中也渐疑惑。秋桐行事向来守规矩,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擅自行事。 但因平日秋桐极少言语,顾锦宁也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故而想寻她一探。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顾锦宁确实也谨慎,拣人群稠密的路走。 只是这样一来,人与人摩肩接踵,一个错身间,始终盯着的身影便不见了。 顾锦宁略惊,朝着秋桐消失之处靠近,脚步却渐渐放缓。 行至河畔边,周围放灯之人较少,河面上只零星飘着几盏花灯。 花灯光影幢幢,仍是不见所寻之人。 顾锦宁驻足,手中还抓着没顾上交给程姝瑤的梅花花灯,却未再唤秋桐的名字,目色已是微沉。 心念回转间,便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身后站着一个人,顾锦宁迎头撞到对方的胸前,只觉触感坚硬,撞得她额头痛。 “嘶……” 顾锦宁被冲力撞得一个趔趄,一只稳而有力的手就势扶住,她捂着额头看向对方。 男子身姿俊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冷然。若忽略一双黑眸深晦幽暗,正灼灼地与顾锦宁对视,确实也是姿容不凡。 顾锦宁不由心中冷笑,好,很好。 眼前之人正是玄王爷。 隔着轻薄夏衫,胳膊处能感觉到男子的灼热掌温。 使力甩脱玄王扶着她的手掌,顾锦宁福礼冷冷道:“小女见过玄王爷。” 玄王唇角微勾,声线低醇:“顾小姐在此处放花灯么?” “并不是。” 顾锦宁冷淡回应,忍下想与玄王对峙的冲动,抬脚便要走。 玄王见状,似笑非笑:“为何每次见到本王,顾小姐都迫不及待要离开?” “王爷许是误会了,小女并非刻意躲避。” 虽仍垂眸恭敬对答,顾锦宁心中却已腹诽千遍。 玄王目光停驻在顾锦宁微低的脑后,顿了顿,问道:“为何未戴那支梅花簪?” 他不提这茬便罢,一提这茬就让她有些羞恼。 顾锦宁索性也不想打太极了,抬眸便说道:“玄王不是明知故问吗,谁会拿被人取笑的物件戴头上?” 玄王闻言微怔,深眸透着一丝不解,似又不知如何回答。 静了一瞬,看向顾锦宁手中的花灯,又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禀告王爷,小女并未许愿。” 顾锦宁渐渐开始怀疑坊间流言到底是否准确。 传言中玄王冷漠孤傲,倒是与他本人气质相符。但眼下玄王喋喋不休拉着她说闲话的模样,又与传言大相径庭。 问的还都是些小姑娘的事儿。 虽然这人始终奇怪莫测,但每次相遇,从未追究过她的刻意无礼。即使知晓她偷去教坊,至今也未告诉过顾国公。 就是总爱探寻他人隐秘,有些恼人。 顾锦宁此刻,已渐少了初次见他时的那种畏惧心。 玄王哪里知道顾锦宁心里正如此忖度他,他袖中的长指微捻,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时机未到,想问的并未问出口。 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顾小姐不如在此处将花灯放了吧。” 顾锦宁被他接连莫名的话弄得有些发懵,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清眸含着疑惑,呆怔的神情倒是少了以往每每浮现的疏离,玄王嘴角弧度又扬了扬,解释道:“本王听闻若花灯未许愿,则不需避人而放。” 顾锦宁长睫眨了眨,才恍然道:“……王爷是想看小女放花灯?” “正是。” 玄王虽觉得她问得有些怪异,可细想下,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便认真地应了。 顾锦宁瞬间了然,原来这王爷是想看怎样放花灯的? ……传言恐怕的确是假的吧? 顾锦宁心中戏谑,面上却不敢显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原本小女是要去别处放的,王爷既是想看,那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便轻松地看向岸边。 玄王本以为,还要劝说一番才能达到目的。没想到顾锦宁这么爽快,双眸漾起悦色。 二人距岸边并不远,奈何玄王比顾锦宁高出许多,却走得极慢,顾锦宁也不好意思催促,与他微错半步跟着。 “你与旁人……也自称‘小女’吗?” 顾锦宁又是怔愣,莫不是玄王未曾与闺秀对话过,还是大家遇见皇亲国戚应当自称别的? 略微思索,便谨慎答道:“恕小女无知,属实不知遇见王爷时该如何自称。” “自称‘我’便可。” 顾锦宁愕然,却见玄王说得平淡,只得应道:“是。” 河岸渐近,顾锦宁察觉玄王眼中隐隐期待,瞧着不似平常那么冰冷。 心下越觉着玄王可能是好奇民间习俗,到此处体察民情来了。 行至放灯处,顾锦宁将花灯放在掌心,余光看到玄王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手掌,不由感觉好笑。 忍不住问道:“王爷平常在宫里,未看过放花灯吗?” 第三十九章 王爷是傻子 “……未曾。” 玄王虽感觉顾锦宁此话问得莫名,却也如实告知。 顾锦宁闻言,体谅地点点头,果然如此。 若在宫中未见过,那民间就更难了。 寻常女眷七夕祈愿,皆会避着男子,毕竟许的都是跟男子有关的愿望,被瞧着多有不便。 顾锦宁轻轻将花灯放进河中,看着灯火渐渐飘远,不忘说道:“按寻常习俗,女子放灯要合十祈愿,但我未写心愿,便少了这一步。” 玄王也看着她放的花灯,扬唇笑道:“本王知道了。” 直到花灯飘至远处,逐渐变成一抹暗黄光点,顾锦宁回头说道:“我朋友还在等我,王爷既已看过放花灯,那我便告辞了。” 玄王点头,并未出声,顾锦宁也就福礼离开。 待走得远了些,她又回头,见身后玄王的身影已不在,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疑虑。 等顾锦宁回到程姝瑤放灯的地方,却看见之前未寻到的秋桐也在一旁候着。 程姝瑤远远瞧见顾锦宁往这边走,连忙挥手叫道:“锦宁,我在这儿!” 两人碰了面,程姝瑤问道:“你干嘛去了?寻的人都回来了,你倒慢半拍。” “我没寻到秋桐,便将花灯放了才回来。” 程姝瑤看她手中没了花灯,也就没再问,上前拉她的手往回走。 顾锦宁淡淡地看了一眼秋桐,问道:“你适才去哪里了?” “回小姐,奴婢见此处人太多,去远处寻了人少的地方放灯。” 见秋桐神色平静如常,顾锦宁眸光闪了闪,未再追问。 返回时,程姝瑶又挑了另一条街巷瞧热闹。 与来时不同,这条巷子中未见摊贩,却有一些普通百姓在此举办活动。 巷中摆放一张供桌,上面置着茶、酒、水果、五子等祭品,束着红纸的瓶中插放鲜花,花瓶前放置一个小香炉。 邻里间礼拜过织女后,又聚在一起竞巧。女子对着月光,将五色丝线连续穿入九孔针,能连续快速完成的,便是“得巧”。 顾锦宁没参与过竞巧,但大概知道这类习俗,程姝瑶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赞叹道:“这眼睛可真厉害啊。” 此时,离巷道不远处的屋檐上匿着的魅魂也琢磨着:“这程二小姐真是能逛,吃了东西放了灯不够,还要跑来看热闹,没见过竞巧吗……” 若是程姝瑤知道他这样揶揄,她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本小姐当然是没见过! 夏夜明月皓空,魅魂隐约察觉周围气波微动,迅速回身,手已先结出攻势,迅猛犀利袭取身后。 来人速度极快,魅魂出手时便暗叫糟糕,恐怕会遭袭,对方却未有敌意,只轻挡住他的攻势,声音清冷道:“是我。” 魅魂一愣,借着月光看清面前之人,忙低头抱拳:“爷!” 玄王颔首回应,未多言语,也匿在魅魂身侧,朝巷道中望去。 此时程姝瑤学着旁人拜过织女,已加入到竞巧行列,笨拙地在穿五彩线,神情无比认真,却未穿进一孔,周围的百姓们捂嘴偷笑,顾锦宁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角微扬。 月色映得顾锦宁的眼睛清亮如水,身上也无疏离之态,看起来极易亲近。 玄王目力极佳,见她与程二小姐相处似乎颇愉快,原本的疑惑又浮上心头。 魅魂见主子蹙眉不解,低声解释道:“这个程二小姐颇为贪玩,每每她出现,非要她闹够了,顾小姐才能回去。属下估摸着,还得玩儿一阵子。” 玄王默然,思索一番,仍然毫无头绪,瞥见身旁的魅魂,想起他似乎对此驾轻就熟,便问道:“你给女子送过礼物吗?” 魅魂闻言不明就里,赧然地呆呆道:“送……送过啊。” “那女子是如何反应?” “哎呀,爷,您这不是问的多余嘛。” 魅魂这时倒不见赧意了,颇自得地说道:“嘿嘿……那女子自然是欢喜呀,一遇着属下就脸红。不过就是属下后来出任务,没有让她知晓,她以为属下始乱终弃,嫁人了。” 玄王仍是一脸肃色地思索,无视了魅魂滔滔不绝的风流韵事,认真地问道:“那若女子收到礼物并不欣喜,相见也无脸红,又是何故?” 他犹豫着,出于身为男子的尊严,没好意思说出“甚至还恼怒质问”的话。 “啧……这个嘛。” 见主子“不耻下问”,魅魂也煞有介事地说道:“那自然送礼之人并非女子心悦之人,当然不会欢喜羞怯了。” 魅魂话音未落,玄王已面色转冷,转眸盯着巷中的顾锦宁,沉默未再问。 一旁的魅魂感觉到自家爷身上散发的冷意,抑制住还想炫耀自己俘获芳心的心得,也赶紧收了话头,重回尽职坚守的状态里,看着顾锦宁一行人。 虽面上严肃不苟,魅魂心里却琢磨起主子的话。 莫非主子有了心仪的姑娘?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被魅魂否了。怎么可能,主子整日不是在朝堂上就是在各处忙于公务,打交道的都是男子,要么就是他们这帮糙汉子,至于莳花坊……那个不算。 若说女子主动接近……魅魂不由得也摇摇头。这些姑娘们,若有机会见到他家主子,不等芳心暗许,便已被玄王浑身冷冰冰的气场吓退了。就算有不长眼的偏向虎山行,下场也都不怎么好看。 更何况,也没听闻主子给哪家姑娘送礼啊,不然这等稀罕大事,可不得闹翻天了吗。 魅魂百思不得其解,打算今日结束任务后,回去跟身边的兄弟打听打听,暗恼这个程二小姐也太能玩儿了,害得他不知要等多久。 不对。 灵光一闪,魅魂突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事,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仍在若有所思的玄王,眼睛不自觉地越瞪越大。 主子给姑娘送过礼!而且还是魅魂亲自送去的! 回想当时顾锦宁收到礼物时的情形,也和主子的描述对得上。 惊诧之后,魅魂不禁自豪,竟然无意中让他知道了此等大事,若是告诉了兄弟们,大家定要炸锅了。 但是,主子这品味……似乎略微有些怪异? 第四十章 横空 魅魂望着远处的顾锦宁,腹诽起主子的审美。 这分明就是个小丫头嘛,虽容貌不错,可离“女子”还有点距离。 不过想想也罢,主子若是寻常审美,就不会平日里对女子们视若无睹了。 等等……若是这样。 主子是为了表达心意才送礼的?那未免有些……过于独特了吧? 就他所知,玄王似乎与顾锦宁并无太多接触。顾锦宁的事,玄王确实知之不少,可顾锦宁对王爷一无所知,可以说是与陌生人无异。 而且回忆一番顾锦宁对玄王的态度,似乎一开始就不甚愉快。 魅魂脑中飞快分析之后,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连他这个跑腿的手下,都没想到礼匣里面装着主子的“定情信物”呀。 男子送礼给心仪的姑娘,那肯定是之前已有些端倪了,不论是眉来眼去还是什么,总之一定是有了些把握,赠礼不过是火中添柴,确定心意。 可主子这么直来直往的,谁能知道他想干嘛? 怕不是被苏慕白那厮气傻了? 魅魂想到此处,不禁为自家爷捏把汗,好在那个顾小姐瞧着有些呆,否则就凭主子这手段,早已成为苏慕白的手下败将了。 眼见玄王似乎看够了准备离去,魅魂忙说:“爷,属下有事要与您说道说道。” “可是急事?” 魅魂被问住,他是为主子着急,但好像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吞吐道:“不……不算是。” “那就等我回来再说,我要进趟宫。” “现在?!” 玄王颔首肯定,魅魂怔愣,主子除非有要事,否则不会深夜进宫。 魅魂便息了婆妈的心思,应声道:“属下不急,爷您去吧。” 玄王见他眼中确实已无急色,便迅速身动,眨眼间消失在如墨夜色中。 此时魅魂还在满意自己作为得力下属,知轻重懂进退。 却未想到,待多日后他得知今夜玄王跑去宫里的原因,只恨得心碎不已,白白将立功的机会拱手让人。 ****** 那日程姝瑤自然是没能“得巧”,毕竟她在哪都不是手巧之人,只当是体验新鲜,依旧玩得乐呵,最后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才送顾锦宁回国公府。 娴锦轩内的小丫鬟们得了顾锦宁的令,皆是玩到府中落锁前才赶回。 瞧见自家小姐也才回府,丫鬟们心照不宣地偷笑,看来小姐也去许愿了。 七夕相当于是略微放松一下,节日一过,春桃等人又恢复了寻常状态。 自打顾锦宁答应接过中馈,春夏秋冬四人愈发忙碌起来。 好在小院内添了人手,顾锦宁从旁督策,一切忙中有序。 每日下学后,顾锦宁会在院中召集府中一等下人例行询问,用过晚饭看完中馈账簿,再与春桃交待第二日要做的差事。 之前祁氏掌中馈时,账簿做得很细致,府中规矩也立得清楚,顾锦宁接手并不费事,只需要继续正常运转便可。 忙完最初的过渡期,顾锦宁渐渐得心应手,瞅着空闲时,便遣春桃给祁氏送些孕初期的食补之物。 许是因着这一世顾锦宁的和气对待,祁氏的初孕反应也比顾锦宁预想中的轻了许多。 内宅祥和,顾国公自然是喜上眉梢,朝中亲近的同僚偶尔会笑他瞧着春风得意,莫非是纳了小妾,顾国公也不恼。 顾国公府一派平静,汴州城中,却渐起风雨之势。 起初,是在富绅商贾相聚的酒席中开始流传。 “欸,你听说了吗?就那个城东苏家……最近似乎不太平。” “此事兄台也知道?” “是啊,听闻之时还不信,可大家都在传……你说这人心怎么这么坏呢。”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你我的生计。” “哎,就是呀,怕就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 以上对话在汴州城每一个酒楼雅室中交耳传播,哪怕缈鸿楼也不例外,甚至因为身在当事人的地盘上,众人交头接耳间又隐隐有种兴奋。 渐渐地,传言蔓延至街头食肆茶馆中,就连贩夫走卒间也开始谈论,街头巷尾皆是道听途说。 “那个遍地铺子的苏家,听说有内奸!” “你这老汉,穷得叮当响,还知道苏家的事儿?” “噫!城里都传疯了,就老伙计你不知道!我跟你讲,苏大公子的腿疾,不是天生的,是被奸人下毒了!” “啊?!此事当真?” “那是自然!你没见最近苏家铺子的掌柜都夹着尾巴做人嘛,苏大当家的知道后,都气得吐血了!” “啧啧……看来再富的人,当父母的都一样啊。” 谁也没亲眼见过,可说起来,都如同亲身参与了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 过了没几日,茶楼里就有说书先生编出了新话本,戏名叫《富公子惨遭暗算,机智化险报血恨》,戏文精彩处是,知道真相的当家人口吐白沫差点一命呜呼,满堂听者皆唏嘘感叹。 并未点名是苏家,也不说这公子是谁,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茶楼座无虚席,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听到富人秘事,普通百姓自然乐在其中。 等顾锦宁知道时,已是连府中采买小厮都听过说书了。 派春桃出府去打听了一番,顾锦宁大致猜测出了苏家的情形。 苏慕白应当是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掩人耳目回到苏府,使计捉住了下毒之人,并向当家人告知了真相。 至于如何捉到,下毒之人是谁,想必苏家有意隐瞒家丑,街头巷尾的传言皆有夸张,不尽详实。 而究竟是哪位高人治好了苏慕白的腿疾,流言中倒是出奇一致,高人乃是一位白发鹤颜的世外神医,云游至此偶然遇见苏慕白,发觉他被奸人所害,仗义医治,随后事了拂尘去。 顾锦宁自知是苏慕白为隐瞒她的身份左右了传言,在敬佩此人的同时又多了分感激。 此事对她而言,是真的尘埃落定了,便也未再过多关注。 整个七月,城中都弥漫着苏家的轶事,到七月末的文会时,又掀起了新的一波热潮。 而这一次,又将苏慕白推向了更高的名声。 第四十一章 出世 大邺每逢三年,文士们会在国都汴州城举办一场文会。 各地文人相聚于此,行咏诗斗琴下棋品茶作画等雅事,每日角逐出一项魁首,为期五日,场面盛大。 文士前辈酷爱以才会友,而大部分新秀,则是期盼借此机会闯出声名。 对自恃清高的文人而言,科举状元他们未必会高看。而以雅事夺魁,不涉功名利禄,但凡魁首皆会受到文人崇敬。 故而虽为民间活动,在文人雅士眼中,逢三文会却比寻常科举更引人瞩目。 早在临近月末时,文士们就已纷纷从各地赶到汴州城。在客栈中住了没两日,众人也听闻了苏府的事,感慨之余,皆是更期盼月末的精彩聚会。 以往每期文会,苏慕白从未现过身。文坛中人时常听到他的才名,却始终未见过真容。 他虽享有“天下第一”的盛名,可文人相轻,总会有些自视甚高的人心里不服气,想借机争个高低。 而苏慕白也不负众望,文会第一日,便怡然从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见过他的人自然是疑惑,猜测眼前俊美男子是文坛新人。而见过他的人,皆大喜过望,纷纷上前道喜,恭贺他沉疴已愈。 高台下围观的百姓们,更是激动万分,恨不得奔走相告。 “汴州城传言中的正主儿终于出现了!” “苏大公子真的腿不瘸了!” “快来看啊,他还要参加文会!” …… 眼见人群越聚越多,大家伸长了脖子想看苏大公子的真容。 苏慕白依旧平静淡笑,与友人们寒暄之后,也如普通文人一般,正式参与比赛流程。 第一日乃是咏诗,由文坛中的前辈与现场不参赛的文士评选,参赛者分为若干组,先进行无主题创作,每组优胜者进行下一轮固定主题咏诗,选出获胜者两名,进入最终对咏环节。 随着赛程深入,场上气氛也渐热,精妙诗句不时出现,文士们的赞赏声此起彼伏,其中尤以对苏慕白的赞叹最多。 台下百姓大多听不懂诗词,可这并不阻碍他们瞧热闹。 只要轮到苏慕白作诗,人群便会静悄悄的,待苏慕白悦耳的声音一停,百姓们立刻拍手叫好。 管他听不听得懂呢,反正苏大公子的诗,肯定是好的! 闻声而来的姑娘们起初还有些羞涩,光天下日盯着男子看,着实有些难为情。 等看清苏慕白的模样后,女子们的脚就有些挪不动了。个别胆子大的,还往前挤挤,离苏慕白近了,更是看得激动。 诗词她们也是听不太懂的,可男子好不好看,她们心里敞亮着呢。 就这样,第一日的文会取得了空前的人气,而苏慕白,也毫无悬念地取得了咏诗魁首。 他依旧是风清月朗,夺魁后也不见丝毫傲色,接受友人恭贺,后又转身,朝台下百姓谦逊揖礼道谢。 苏公子未曾开口说话,可台下的姑娘们已快疯了,摇着帕子尖叫:“大公子!” 苏慕白淡笑回应,却也不多留,谢过礼后,便在小厮的护送中上了苏家的轿子。 白衣翩翩,只留给众人一道恬淡背影。 有些落败的文士,见状心有不甘,看着苏慕白的背影,恼怒道:“文人雅士,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百姓们见不得最好的苏大公子被如此菲薄,纷纷对此人叫嚷起来。 若百姓手中有菜叶鸡蛋,怕这些文士都要遭了秧。 这般情景,接连持续,且一日渐比一日气氛高涨,百姓聚集得愈多。 官府见势,特别派了官差前往现场维持秩序。 而苏慕白在众人或惊叹或质疑的注视下,如利剑出鞘,虽无锋芒外露,却也是横扫众人,将每一日的魁首之位皆收入囊中。 文会举办的历史上,每期比试并非没有能取得两三次魁首的人,但接连五日都夺魁,真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到了最后一日,在众人屏息凝视下,苏慕白的画作毫无疑问地被评为优胜。 胜负结果犹如投入水面的巨石,安静屏息的百姓顿时叫好震天,姑娘们狂热地朝高台上的苏慕白扔去鲜花,甚至还有扔香囊的。 与他一同竞争的文士们对此景已是木然。 在接连被苏慕白以碾压之势击败后,众人心中的不服早已偃旗息鼓,因为在技艺上,苏慕白确实属于凤毛麟角之辈。 而他对手下败将毫无傲色,面对质疑仍有礼相待,被追捧仍能谦逊视之,此等气度胸襟,他们更是自叹不如。 高台上的苏慕白,淡笑自若,墨发随风,受了诸多赞美,却又片叶不沾身。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洒在纤尘不染的白衣上,镀了一层暖金色,飘渺得不似凡人。 此时,远处一辆马车悄然经过,玄王在车内听到外面的喧哗,轻敲车身,马车便稳稳停下。 玄王长指轻掀车帘,映入眼中的,正是苏慕白如此潇洒不凡的模样。 看了几眼,玄王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做作。” 马车又动了起来,随即车帘掩下,晃晃悠悠。 ****** 顾国公府的小丫鬟们,禁不住大婶小厮的鼓吹,央着春桃给她们匀点休假,好去一睹苏大公子的风采。 春桃自个儿是见过苏慕白很多次,被她们求得烦了,也就准了假,让她们做好手中差事才能去,若差事做得不好,回来了也得受重罚,丫鬟们自然欢天喜地。 因此,关于苏慕白一举夺取全部魁首的事,顾锦宁也知道,不过都来自于身边丫鬟的描述。 顾锦宁听着他人口中的苏慕白,也觉得有些趣味。 大公子确实是如形容那般闪耀,但可能是溢美之词太盛,以至于少了些顾锦宁知道的人气儿。 待五日文会结束后,苏慕白名声大噪,比以往更甚。 像苏慕白那样的人,有此成就乃情理之中。顾锦宁听过后,也未放在心上。 临近中秋,顾国公去看望过祁氏后,又到娴锦轩告诉顾锦宁,中秋夜宫中将举办宴会,这次王公重臣的家眷也须出席,让她好生准备。 前世并没有这一场中秋宴。 顾锦宁担心自己会出差错,详细地问了父亲有何需要注意的。 顾国公挠挠头,只说了句:“以往宫中极少宴请朝臣家眷,你到时且跟着祁氏一起就可以。” 顾锦宁见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息了询问的心思,但其他该准备的也没落下。 她平日所穿衣裳皆以素色为主,去参加宫宴俨然不合,祁氏也想到了这点,遣丫鬟给她送来一匹蜀锦和一套首饰,春桃去苏家绸庄请来量体师傅,为顾锦宁做了两套水袖百褶裙。 裙装妍丽,簪钗手镯秀雅,顾锦宁穿戴后,肤如白雪,恬静脱俗,大方又不失俏丽。 听说程姝瑤也会去,两人约了那日在宫廷西门碰面。 如此安排过琐事后,八月十五这日便到了。 第四十二章 中秋 秋空明月,人间好时节。 大邺皇宫西门,袂飘香鬓,命妇贵女端着仪态,在宫门处聚集,凭借腰牌排队等候检查。 顾锦宁时间赶得不早不迟,刚和祁氏下了国公府马车,就瞧见不远处朝她招手的程姝瑤。 程姝瑤今日身穿柳黄襦裙,一反“常态”,梳着正常的少女双挂髻,也收敛了好动的性子。 她站在程夫人半步后,招了手,又背着程夫人朝顾锦宁挤眉弄眼。 顾锦宁笑笑没有过去,知晓她跟着长辈不方便,便随着祁氏一起走向入宫的队伍末梢。 命妇们大多与相熟的结伴而行,人群中有临近命妇认出了祁氏,淡笑与她们问好,顾锦宁听着周围的人低声赞美寒暄,有些乏味。 明明都知晓对方带的是谁,却要多问句:“这是你家某某小姐?” 不论长得是圆是扁,也要夸一声:“小姑娘可真俊俏呐!” 不然就是“这身绸缎可真衬你”,亦或是“你穿的是时下的新样子吧?我倒是第一回见呢”。 祁氏心里明白家里这个小祖宗不喜客套,顾锦宁与旁人福礼问好后,祁氏便主动带过话题,与之寒暄的命妇也就不再将目光投在顾锦宁身上。 毕竟顾国公府家的那点儿事,早都过时了。 能与祁氏寒暄的,皆是些丈夫官位稍低的女眷。但凡凭实际功勋上位的官宦人家,心里是不太看重顾邵阳这种世袭后代的,彼此微笑颔首便算招呼过了。 宫人仔细核对身份和人数才会允许进宫,队伍移动得很缓慢,大抵要一个时辰才能全部入内。 顾锦宁规矩地立在祁氏身后,渐渐等得思绪放空了。每每遇到这种情形,她打发时间的法子就是保持微笑,听着说话,但脑子里都在想别的。 此时身旁的队伍突然躁动起来,贵女们面露娇羞,互相掩口低语。命妇们倒是镇定,却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顾锦宁也跟着她们的视线望向宫门处,待看清情形后,也有些疑惑。 宫门前立着一小队宫廷侍卫,打头的是一位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身量适中,蜂腰削背,却极有精神。 男子生了一副桃花眼,正面对入宫的人群扫视,似在寻着什么人。 当他看到祁氏时,又迅速地看向祁氏身后,恰好与顾锦宁对视,严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喜,便大踏步地朝顾锦宁的方向走来。 顾锦宁一时怔愣,她从对方扮相中已然猜出他的身份,心下有些不安,担心是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男子在女眷们的注目下,行至顾锦宁面前,拱手问道:“在下木宇哲,乃御前侍卫,敢问小姐可是顾国公府顾锦宁?” 顾锦宁福礼低声道:“正是小女。” “那便行了。”木宇哲淡笑道,“宫内有人遣我来接顾夫人和顾小姐。” 祁氏讶异,忙问道:“可是我家老爷出了什么事?” “顾夫人放心,国公爷无事,是他托同僚叫我来一趟。” 木宇哲见顾锦宁有疑虑,便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微掩着递到顾锦宁面前。 玉佩上刻着“玄”字,顾锦宁诧异地看向他。 木宇哲眉梢微动,用只有顾锦宁听得到的声音说出四个字:“七夕花灯。” 顾锦宁眼睛倏地瞪圆,心头浮起一丝怪异。 她犹豫片刻后,对木宇哲说道:“那便有劳木侍卫了。” 木宇哲心内想笑,面上却不显,做出“请”的手势,肃容道:“顾夫人、顾小姐,请。“ 顾锦宁朝祁氏点头,挽起祁氏略微发颤的胳膊,跟着木宇哲从入宫人群旁穿过。 经过程姝瑤身旁时,程姝瑤着急低唤:“锦宁!” 顾锦宁回头,朝她笑笑,眼神示意她无事,程姝瑤便默声不再问。 只是身旁的贵女们却愈发好奇议论起来…… “你看吧!我就说木侍卫是来带人进宫的!” “可怎么是她呀……” “呵……听说木侍卫可是百花丛中过,是谁都有可能呢。” “切,说不定是她父亲犯了什么错呢。” “对呀……不然什么事能惊动御前侍卫。” …… 顾锦宁离得近,连她们眼中或嫉妒不屑或幸灾乐祸的神情都看得清。 手中祁氏的胳膊颤得愈发厉害,顾锦宁见她面色也有些苍白,便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顾锦宁余光瞥见身后面露不善的贵女,暗自记住对方身份,一面低声安慰祁氏。 “您有孕在身,切莫惊动胎气。若有事,侍卫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祁氏见她镇定自若,反握住顾锦宁的手拍了拍,勉强笑道:“我倒不如锦宁有定力。” 说罢,又深呼吸几口气,渐稳住心神。 行至宫门前,检查腰牌的嬷嬷看了一眼祁氏递上的腰牌,便放行道:“顾国公家眷请。” 原本要等至少半个时辰的入宫过程,此刻不过眨眼间便完成了。 木宇哲朝嬷嬷拱手谢过后,便引着顾锦宁和祁氏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顶软轿旁。 “顾夫人、顾小姐,请上轿。” 祁氏见此架势更慌了,忙摆手道:“木侍卫,这不合规矩,我们理应步行入宫。” 木宇哲心知她会拒绝,笑着劝道:“此处离宫宴处还有不短的距离,顾国公说您有孕在身,还是保险些为好。” 说罢,桃花眼微动,看向顾锦宁说道:“这是玄王特请的恩赦。” 祁氏腹中胎儿月份还小,确实不宜多行,且适才站了许久,已有些乏累。 听他如此说,祁氏看向顾锦宁,见后者默不作声,祁氏便犹豫道:“那……烦请木侍卫代妾身多谢玄王爷恩典。” 木宇哲虚扶着二人上了软轿,爽朗回道:“应该的。” 祁氏以为他是说“代谢是应该的”,便感激地朝木宇哲点点头。 人落座,软轿起,晃晃悠悠,稳当地在狭长的宫道内前行。 木宇哲也在一旁跟着软轿,身后缀着那一小队侍卫,气宇非凡,端得是威风凛凛。 离得近了,顾锦宁才察觉这个御前侍卫虽精瘦,行走间,却能从侍卫服的微动中看出精壮的肌肉线条,步伐也是稳而轻盈。 顾锦宁暗叹,原本是和玄王结怨,现在怕是要欠人情了。 而此时的木宇哲,面目沉静,心内却狂喜。 哈哈哈,多亏他机智神勇,能让玄王欠他个人情,真当是不容易! 第四十三章 宫宴 一路上畅行无阻,路上遇见宫女太监,皆低头行礼避让,并未冲撞到什么贵人。 软轿自是比步行脚程要快些,却也行了将近一刻钟,才稳稳落在一处宫殿外。 顾锦宁扶着祁氏下轿,二人对木宇哲道谢。 木宇哲不在意地说道:“不必谢我,要谢也该谢玄王。今晚在西殿招待女眷,你们这就过去吧。” 说罢,若有所指地笑睨了顾锦宁一眼,带着侍卫队离开了。 月仙殿分为东殿和西殿,东殿在另一侧开了殿门,皇上在那里宴请朝臣,能远远看见朝臣聚在门前等候进入。 沿西殿前石阶而上,廊前宫灯高悬,不时有端着鲜果点心的宫女太监忙碌进出。 殿门前候着几位宫女,顾锦宁与祁氏相伴走近,一位年长些的宫女便迎上来,行礼道:“奴婢给顾夫人、顾小姐请安,请夫人随奴婢进殿。” 宽敞的殿内宫灯明亮,两侧为几列案几,已稀疏地坐了些命妇,见顾国公的家眷进来,有些起身微笑,有些坐着未动。 宫女带着祁氏和顾锦宁,径直走到最靠近主位的一张案几旁才停下,恭敬说道:“二位请坐。” 祁氏未动,狐疑问道:“敢问姑姑……是否弄错了?” “顾夫人,奴婢并未弄错,这就是顾国公府家眷的座位,您请入座吧。” 祁氏顿住,只得拉着顾锦宁落座,宫女行礼而退。 顾锦宁见她心神不定,便问道:“可是出了差错?” 祁氏蹙眉摇头道:“这位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见过我……既然报出了你我的身份,想来不会出错,先坐着吧。” 顾锦宁看向主位,正中是雕龙大椅,两侧各有一张稍小的雕凤椅,再稍远些是一排并列的贵妃位,主位后还有一排并列的案几,应当是宠妃位。 而靠近她们坐的这一侧,临近的主位只有一条案几,一个主位。 顾锦宁目光又掠向大殿内的客座,对面第一排坐着的命妇,看服饰便知品阶不低。对方也看到了祁氏入座的情景,面色平静,抬手抚了抚一丝不苟的鬓角,眼梢间却流露出一丝不屑。 祁氏也察觉出了对方的不善,对顾锦宁歉意解释道:“这些早早入宫的命妇,通常是去给宫里贵人请安的,一向心气儿高些。我在宫内没什么人脉,再加上……嫁给你父亲的事,她们对我平常便没好脸色,现下反倒拖累你了。” “您多虑了,无碍的。” 顾锦宁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心里也明白祁氏在命妇中的地位。 事实上,祁氏的因素还在其次,公侯爵位本就是荣誉封赐,掌权者忌讳功高盖主,世袭之族渐渐被收回实权,袭到顾国公这一辈,已是从一品的空衔,位高而权不重。 如此一来,其他同朝以实际功勋上位的人,尤其是沙场立功的武将,自然会低看国公府一分。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顾国公争权夺利,或许先等到的,不是重振门楣,而是灭族之祸。 顾锦宁思索片刻,对祁氏低声问道:“以往您参加宫宴,坐的是哪里?” “我嫁入国公府后,参加的宫宴并不多。”祁氏转头看向客座位置,回忆着道,“一般是第一排末尾,或是第二排稍近些的,总归……这个位置我未坐过。” 顾锦宁点头,柳眉蹙拢,已是确认有人刻意安排了。 进入大殿内的命妇贵女渐多,四周的座位也几乎坐满了。 不少人落座后,也察觉到顾国公府的家眷似乎座次有异,但都很聪明地选择了视若无睹。只有程姝瑤隔着一排人,还向顾锦宁挤眼打招呼。 命妇们到齐没多久,开宴时辰便到了。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和声:“皇太后、皇后、众贵妃主子驾到!” 朝臣家眷纷纷起身,行大礼恭迎宫廷贵人。 顾锦宁垂头伏地,眼角瞥到一抹抹华丽宫服裙摆迤地而过,皇家气派十足。 “众臣家眷平身吧。” 头顶传来一道威严的中年女声,命妇贵女应声回座,顾锦宁悄悄揉了揉脖子,目光投向主位上坐着的人。 除了最中央给皇上预留的座位,以及临近她的那个孤零零的主座,其他位置皆坐下了后宫之人。 太后保养得宜,稍显严肃的脸上瞧不出真实年纪,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风华万千。皇后衣着华贵,母仪端方,面上挂着亲切和蔼的笑容。 顾锦宁前世便见过太后与皇后,故而眼神从二人身上掠过便垂了眸,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皇后与众命妇寒暄。 大致诸如“值此佳节,母后与本宫受皇上所托,携六宫之主宴请众朝臣家眷,共度团圆之夜”云云。 寒暄过后,殿外钟响,宴会终于开始了。 宫女鱼贯而入,将分好的热菜与汤摆在案几上,全摆好后,太监总管抬手示意,宫女们才将碗盘上的盖子掀开。 桌上菜肴精致,分量却不多,每桌旁留侍一位宫女,将汤盛入小碗内,待皇后启声“用膳吧”,太后与皇后先起筷,朝臣家眷才动。 殿内瞬间一片安静,只有宫女服侍的轻微衣袂摩擦声,连咀嚼声都不曾听见。 顾锦宁不习惯如此用食,觉着拘束异常,心里想着不知娴锦轩的小厨房会不会备着夜宵,吃了几口便没有食欲了。 环顾周围的命妇贵女,吃得也是小口谨慎,瞄到程姝瑤,差点没憋住笑。 全殿内大概只有程姝瑤一人吃得心无旁骛,不时用眼神指使宫女夹她爱吃的。后来干脆自己上筷夹菜,惹得一旁的程夫人面色黑沉,却又不能出声制止。 身旁的祁氏也放筷了,初孕本就挑嘴,顾锦宁猜她许是吃得不对胃口,便示意宫女挑了祁氏吃得多一些的菜,将小碟递到她面前。 祁氏会意,目露感激,又将就着吃了些。 没多久,主位上的太后和皇后便停筷了,殿内众人也适时放筷,像约好了般淡定自如。 宫女们便将热菜撤下,桌上仅留茶水和鲜果点心,顾锦宁下意识望向程姝瑤,只见她眼睛瞪圆了盯着宫女的背影,嘴里还无声地叨念着。 顾锦宁暗笑,汤圆丸子怕是嫌浪费粮食了。 第四十四章 御前 宫里规矩确实繁杂,用过宫膳后,宫女又端上清水和小盆盂,众人用袖摆掩着净口。 至此,用膳才算真正结束,开始宴会的赏舞环节。 教坊司的舞女身着轻盈纱裙,入殿伫立,一旁的宫廷乐师就位后,丝竹乐起,舞姿轻曼。 顾锦宁不由觉得宫廷舞美则美矣,却过于中规中矩,失了些韵味,还是小倩姑娘跳得好看些。 程姝瑤应当也是和她想到一处了,此刻正抻着脖子看舞女跳舞,看了会儿咂咂嘴,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正当第三首曲子接近尾声时,殿外太监高声通传:“皇上、玄王爷驾到!” 顾锦宁敛眸暗叹,果然是他来了。 殿内众人又是一番起身行跪礼,顾锦宁瞥见头顶,先是曳过一抹明黄色的袍子,落后两步,便是那道熟悉的墨色身影,不疾不徐地从她余光中经过。 顾锦宁离得很近,甚至连玄王爷云跟靴上的锦缎暗纹都瞧得清。 外臣家眷礼罢,起身落座,玄王果然坐在距顾锦宁最近的那个主位,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顾锦宁瞧了他一眼,暗中戏谑,玄王是乌鸦吗?看在他不丑的份儿上或许叫凤黯能好听些。 玄王冷然扫视众人,最后才停驻在顾锦宁身上,似看出了她眼中的笑意,挑眉用目光询问。 顾锦宁冷不丁与心中嘲笑之人对视,有些尴尬,遂眨眨眼,作无辜状,将眸子转向坐在正中主位的皇上,一副恭敬聆讯的模样。 螓首轻转,仪态静娴,美目流转,只有玄王知晓她并不如表面那般易于顺从。 玄王若有所思地注眸望着,瞧见她发间钗坠轻晃,薄唇微挑,不动声色。 心中想的却是,小姑娘果然是穿妍丽衣裳好看些。 而顾锦宁在宴席未开始时,已思索过身处的状况。 据传先皇即将龙御归天时,曾有意将皇位禅让于最小的弟弟简皓玄,却不知何故,最终继位的是先皇的三皇子简文曜。 简皓玄被封为摄政王爷,也就是现在的玄王。 顾锦宁能知道的,也就是这般寻常百姓皆知晓的皇室野史,至于内情真相,自当朝皇帝即位后,便成了讳莫如深的秘闻。 以往宫廷内的宴会,均以朝臣为主,每五年大宴,其他时间偶有节庆时,会宴邀外臣家眷,却未形成正式规制。 按理说,以玄王的处事作风,应当极少参与外臣家眷的宫宴。这一点,顾锦宁也从适才通传时,众命妇一闪即逝的诧异眼神中得到了确认。 顾锦宁虽不知玄王是敌是友,又为何如此关照顾国公府,但因着之前与他的接触,反而心里略有安定。 毕竟这宫内其他的贵人们,她哪个都不了解,也不见得能斗得过。 主位上的皇帝正值盛年,容貌普通,但眼神清矍锐利,一身明黄色的滚云龙袍,自是端着龙章凤姿。 皇上来此与众臣家眷相贺,无非是寻常宫宴的例行流程,为表在位者亲厚仁慈,席间对众人亲切言笑,贺词也大致与皇后说的相同。 命妇贵女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各个整容端坐,不论心中如何做想,皆是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一番祝贺慰问之后,皇上顿了顿,转头看向玄王,后者仍是面无表情地环视殿内。 皇上心中疑惑,见玄王不似要发言,便笑着对众人说道:“寡人来了,反倒搅了你们的雅兴。待会儿时辰到了,劳烦皇后带着众爱卿家眷去亭子里赏月吧。” “臣妾恭送陛下、玄王爷。” 在嫔妃与命妇贵女的叩送中,这走过场的二人便出了殿。 这二位前后待了不过半柱香时间,众人却都觉着度日如年,尤其是今日面前还杵着个冷面王爷,浑身上下不自在。 殿内舞乐声又起,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锦宁觉得送走这两位贵人,遑论朝臣家眷,就连上首的皇后与太后也松了一丝心神。 简皓玄与皇上迈出大殿,见到门口巡视的木宇哲,脚步停顿,说道:“请陛下先行一步。” 皇上回眸看了看他,但一如既往地,看不透他的心思,便摆摆手,独自回了东殿。 “木侍卫,护卫情况如何?” 木宇哲躬身肃言道:“回禀王爷,一切正常。” 简皓玄点点头,望着皇上的背影消失在东殿门口,回身看向木宇哲,微抬手,掌心朝上。 木宇哲微怔便明白他意思,表情一变,笑嘻嘻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简皓玄。 简皓玄无声斜睨了他一眼,收回玉佩。 “欸?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木宇哲瞪回他,“本侍卫可没拿你玉佩做坏事,且等着吧,到时有你谢我的时候。” 原本抬脚要走的简皓玄顿住了身形,转身对木宇哲道:“那本王倒想问问……你做什么去了。” 木宇哲窃笑,桃花眼弯弯:“自然是帮王爷去做讨心上人欢心的事儿。” 简皓玄闻言蹙眉,冷声问道:“你去找顾锦宁了?” “哈哈!我可没说找哪位姑娘了,这是你自个儿说的!” 木宇哲见玄王不自在地抿唇不语,笑得更欢:“诶呀,小的何德何能,居然能见着木头王爷有别的表情了!赶明儿我可得在宫里好好宣扬宣扬!” 简皓玄面色更沉,盯着木宇哲问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见他似是真怒了,木宇哲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眼角却仍流露着打趣道:“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替你这个榆木王爷,接顾大小姐与你未来岳母进宫啊。” 简皓玄此时轻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竟无意识间握紧了拳头,暗自心惊,默然不语。 “你未来岳母不是怀孕了吗?女眷入宫前要等许久,那条道儿又那么长,小姑娘和孕妇怎么受得了。”木宇哲说得头头是道。 见简皓玄不出声,木宇哲又不忘扬头教育:“自你向我取经后,我可是把你的终身大事放在心尖儿上的。王爷可学着点儿,莫要再出差错了。” 简皓玄闻言嗤笑:“木侍卫恐怕是不敢不放心上。” “你还有脸说!”木宇哲顿时急眼儿了,“要不是你来搅我好事,我早已和美人儿私定终身了!” 第四十五章 木侍卫之苦 让木宇哲痛心疾首的事,说来话长。 大约两个多月前的某日,木宇哲完成差事后,正准备出宫快活,却被简皓玄揪住。 原以为简皓玄要问禁卫之事,木宇哲寻思着怎样拖到明日再说。 却不想简皓玄竟问他:“如何向女子表明心意?” 木宇哲惊讶万分,自然是取笑一番玄王终于开窍了。 见简皓玄并未恼羞成怒,仍是虚心求教,木宇哲想他许是用了几分真心,感叹饶是心思叵测的摄政王爷,坠入爱河也与普通男子无异。 于是当日两人有了如下对话: “王爷是否与心仪之人相识?” 简皓玄斟酌说道:“见过几次,她知晓本王是谁。” “那女子见你时是何反应?” “不似寻常那般镇静。” “那就有戏呀!”木宇哲抚着下巴道,“既然你与她相识,她又并非无动于衷,你不妨先送个礼物探一探?” “……送何物?” “这个嘛,你就选女子常用的呗。首饰脂粉小物件之类都行,以投其所好为佳。” 简皓玄听了,忖度后心下有了计较,便放过了木宇哲。 临走前木宇哲还不忘提醒:“男女之情需要慢慢培养,你可得多找机会与她见面。” 简皓玄一一记在心上。 他知晓顾锦宁喜欢梅花,立即找宫里的老匠人打了一枚玉簪,想起莳花坊遇见时她的扮相,觉着她作男装也清秀娇俏,便又添了枚男式玉簪。 至此他感觉虽不是胜券在握,但大致也不会出差错,自认细心妥帖。 直到七夕那日…… 本以为顾锦宁见了他,即使不会羞怯,至少也能知晓他的心意。没想到顾锦宁不仅不知他是何意,反而还恼怒不已,认为自己被嘲讽了。 他这时才感觉似有些偏差,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好在顾锦宁之后也没提起这茬,见她愉快地与自己一同放花灯,便息了心思,未再问起其它在意的事。 事后听到魅魂的一番话,玄王本就有疑惑,便决定立即动身回宫,找木宇哲问个清楚。 宫内侍卫见玄王突然出现,且沉怒少语,上来就问“木侍卫在何处”,以为木宇哲又惹恼了玄王,哆嗦着指了木宇哲所在。 而彼时的木宇哲,正在小御花园里与宫女花前月下。 简皓玄找到他们时,小树林中的两人,一个羞怯一个风流,瞧得简皓玄更是怒气外露。 宫女见到玄王吓得花容失色,哭泣求饶,浓情蜜意自是无疾而终。 简皓玄拎着木宇哲的领子,也不走宫道了,腾身几个起落间便回到了侍卫所。 木宇哲被简皓玄粗鲁地扔进屋内,方才从呆木震惊中醒了神,叫嚷着:“简皓玄你什么意思!我好歹是御前侍卫,什么大事能让你像拎鸡崽儿一样,让我在伙伴面前丢脸!” 嚷过后又作势要哭,被简皓玄虚踹了一脚,冷斥道:“别装了,我是要问上次问过你的那件事。” 木宇哲顿时息了声,起身拍拍灰,委屈地瞪了一眼简皓玄:“王爷问过的太多了,小的怎么知道是哪件。” “……就那次,送礼之事。” “咦?”木宇哲这才认真起来,追问道,“莫不是出了差错?你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简皓玄垂眸犹豫,终还是将他与顾锦宁如何相识,又如何送礼的过程讲了出来。 只是含糊略去了对方身份和教坊的事,以及他是如何心仪对方的。 木宇哲听完,又气又想笑。 “敢情你之前说的,什么‘相识’什么‘不似寻常那般镇定’,都跟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简皓玄微愣,说道:“确实是相识。” “我说的是‘男女相识’!是互相了解!不是你说的那种说了几句话的!”木宇哲想了想,又改正道,“罢了罢了,以你的行事做派,能与你正经说话的女子确实稀奇少见。” “那我知晓了,你所谓的‘不镇定’,应当是与魅魂说的相同……” 简皓玄虽不擅男女之情,但该有的分析能力还是不差。 在他眼里,每次见到顾锦宁,她表现得都很特别,与寻常女子见到他时不同,却并未深究过其中原因。 想来确实是他自己想岔了。 木宇哲不管他心中作何想,仍絮絮地念叨着:“还有,你说的那个赏花灯的事……我估摸着,你目前的情况,着实有些不乐观,那姑娘定以为堂堂玄王爷是个傻子。” 简皓玄息了声,应当……不会吧。 “我的亲王爷呀,你把你的谋略心智分点在男女之情上,也不至于如此不成器了!” 木宇哲说罢又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既然误会已促成,先这么着吧,日后等合适的时机再补救。” 虽然简皓玄未向他说明对方身份,但木宇哲在宫里时,见过几次简皓玄莫名找顾国公说话,闹得顾国公一头雾水,他便隐约有了猜测。 而到了此次中秋宴,简皓玄又罕见地出席女眷宫宴,还吩咐宫女调了顾国公家眷的位次。 依此种种,木宇哲已是确认那女子便是顾锦宁。 想起简皓玄的不堪事迹,木宇哲担心又搞出差错,便向他借来玉佩,亲自去跑了一趟。 木宇哲感叹自己的付出和遭遇,不禁又对简皓玄嗔闹道:“就你心肠冷,不识好人心!枉费我为了你的幸福如此周折。” 简皓玄无视他的讨巧卖乖,淡淡回了句:“木侍卫那是将功赎罪,做得不错。” 语落,便转身回了东殿。 木宇哲朝着他的背影嘟囔:“死木头,要是没我,你也就是鳏夫的命!” 回到东殿的简皓玄,虽仍是如常参与宫宴,心思却跑到了九霄云外。 自从经历了之前几次“失败”,他虽仍不擅揣测女子心思,但已有了些想法。 对于想得到的,既然一切还未有定论,他就会全力争取。即使中途出了差错,也会尽力想办法弥补。 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有过出师未捷便要身死的观念。相反,若是因为自身的缘故,他只会愈挫愈勇。 而至于结果,他一向是笃定的。 简皓玄目光逡巡殿内,落在顾国公身上。 今晚顾国公已不是第一次被玄王用眼神关照了。 被盯得心里发毛,顾国公只能扯起嘴角对玄王笑了笑。 简皓玄勾唇颔首,抬腕朝他遥敬了杯酒,顾国公赶忙端起酒杯回敬。 一杯酒水入喉,顾国公觉得心里火烧似的更不宁了,回眸正好瞟见简皓玄对他淡笑。 顾国公拿着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他总感觉玄王的目光很奇怪。 像是……自己有什么宝贝被玄王惦记了。 第四十六章 浮云栖月 辰时刚过,宫内报时钟声响起,噌吰悠悠。 西殿内,皇后淡笑向众人说道:“吉时已到,请列位女眷移步栖月亭赏月吧。” 语落,又转头询问太后:“母后,您也一道儿去吧?” 太后拂了拂衣袖,淡声道:“哀家就不去了,年纪渐长,人也跟着容易乏了,你带她们去吧。” 说罢,便离席由宫女扶着出殿了。 “臣妾恭送母后。” 皇后带头送别太后,便显得随意了些,说道:“那咱们就去吧,皇上他们这会儿应该也过去了。” 众人得令起身,出了西殿,夜空中浮云淡遮,圆月皓白如洗。 一席宫宴坐了许久,顾锦宁只觉得身子都木了,殿外空气凉爽,也解了一身闷意。 她虚挽着祁氏,夹在女眷队伍中间,最前面的自然是后宫之人,皇后身边不见嫔妃,却有几个命妇伴行。 其中离皇后最近的,正是之前在西殿内坐在另一侧首位的妇人。 顾锦宁与她们之间隔着一些人,听不见妇人与皇后在轻声谈笑什么,但瞧着神情,似对皇后颇为恭顺亲昵。 祁氏也看见了,轻声对顾锦宁说道:“自郭侯爷荣封镇国侯,郭夫人也封了一品诰命,她与皇后秦氏素来亲近。” 顾锦宁颔首,却听祁氏继续道:“她与……你母亲也曾是闺中密友。” 言下之意,郭夫人瞧不上祁氏,也有这层关系有关。 祁氏说起这些事略有赧然,也怕惹继女不快,随即噤了声。顾锦宁却有些诧异,慕容氏从未说过自己有什么密友,而且在母亲病逝前的几年,顾锦宁记得很清楚,并未有外人探病过。 思索间,众人到了栖月亭,此亭占地辽阔,临水而建,以纱幔相隔,皇上和皇子朝臣已立在亭内了。 顾锦宁压下对适才祁氏那番话的疑惑,跟着行礼叩拜。 皇上和颜悦色地道:“今日团圆夜,众爱卿应当与家眷团聚,家人一同赏月才不负佳节啊!你们也别拘着了,随意,随意!” 朝臣命妇又是一番叩谢圣恩,皇上颇为愉悦,拉着身旁皇后的手走近亭栏,皇后也温柔淡笑,在众人眼中,可谓伉俪情深。 顾国公从亭中出来,寻到祁氏和顾锦宁,心中一喜,忙大步走向家人。 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个简皓玄。 顾锦宁不想与众人挤,始终和祁氏站在亭外,见到父亲的身影,也是舒畅了些,待她瞟见父亲身后的人,又是一愣。 莫不是,王爷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嗜好……比如,很好奇寻常人家是怎么赏月的? 自己的父亲来了,顾锦宁便松开了一直挽着祁氏胳膊的手,动作极自然。 “女儿见过父亲、玄王爷。”顾锦宁福了福,敛眸不看简皓玄。 祁氏未察觉顾锦宁的异样,面露感激地对简皓玄说道:“臣妾感念王爷的帮助,多谢王爷。” 顾国公一脸茫然,看了看祁氏,却不敢回头看简皓玄,今晚他已被身后这人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了。 惟有简皓玄淡然笑着解释了一句:“顾国公一向勤政奉公,本王知晓你疼爱妻女,便派了顶小轿去接国公府家眷,不足挂齿。” 简皓玄说得面不红心不跳。 “是……是,王爷有心了。”顾国公连忙道谢。 顾国公在朝廷混了这么多年,没听过玄王派轿子接人的,派人杀谁倒是常事。 他只觉得朝服粘着冷汗有些难受,心里的不安定总算有着落了。 简皓玄仿若未见他的尴尬,随意地说道:“既然是赏月,本王也与你们去亭子里看看。” 既然玄王发话,心有惴惴的顾国公只好小声迎合,带着祁氏和顾锦宁,同他一起进了栖月亭。 顾锦宁始终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父亲的表情,似乎对一切都不知情。显然,今晚的事,玄王并未提前知会顾国公。 她感觉不到玄王对顾国公府有恶意,甚至从迹象表明,玄王是在拉拢国公府。 但对此她是存疑的。因为前世直到她逝世,顾国公仍然是游离在重权外。若说玄王为了权谋而企图拉拢,也绝不会是顾邵阳。 没有人会拉拢一个无实际助力的帮手。 除非……这次是因为她重生而改变了事情轨迹。 每次想到这里,顾锦宁都会不安,重生本就是意外,对此她并无远大抱负,只要能健康地与家人平安度过此生,便知足了。 简皓玄带着顾国公三人进了栖月亭,亭里的人都围在皇上皇后周围,此时在对月吟诗作对,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径直走向亭内一角,垂挂的纱幔隔离出一方僻静,亭栏旁的木几上摆着鲜果茶酒。 “本王每年都在此处赏月,你们随意坐。”简皓玄作邀。 顾国公对此略有耳闻,据说玄王不喜被扰,每年宫宴都独自赏月,宫宴也可去可不去。 既然不是专为自己准备的,他便也应承着入了座,决定顺势而为。 简皓玄为自己和顾国公斟了酒,看看祁氏和顾锦宁,倒了两杯清水,说道:“既不宜喝茶,二位家眷委屈一下喝这个吧。” 浮云渐散,皎月当空,亭内酒香微漫,简皓玄与顾国公举杯,聊的都是些寻常杂事,氛围如友人相聚,顾国公渐渐放松了些。 须臾过后,纱幔外又进来一人,见玄王身旁还有其他人,微怔后便朗笑道:“我说小皇叔怎么没见人影,原来在这儿跟人饮酒呢。” 来人一身青色蟒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目,乃先皇的十皇子,睿王简文睿。 “来得正好。” 简皓玄淡笑中有一丝亲近,也给简文睿斟酒。 睿王也不见外,率性地坐在简皓玄身侧,三人又是几番觥筹交错。 顾国公早前在宴席上便喝了一些酒,此时又接连酒水入腹,本就不胜酒力的他已是有些微醺了。 祁氏瞧得着急,却又不敢插言,担忧地在桌下拽了拽顾锦宁的袖子。 一旁的顾锦宁从进了亭,始终安静得像不存在。 她一直在暗自观察玄王,认定他并不如表面那般随意,叫父亲来此处,一定有原因。 但他隐而不露,顾锦宁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看自己的父亲要被玄王与睿王灌醉了,顾锦宁有些恼意,含怒瞪了玄王一眼。 第四十七章 月下对谈 顾锦宁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简皓玄的眼睛,见“猫”炸毛了,简皓玄有些想笑。 简皓玄遂将酒杯放下,对睿王说道:“国公爷有些醉了,文睿,你去将木侍卫叫来罢。” 睿王闻言,也不多问,爽快地出去找木宇哲。 不一会儿,木宇哲跟着睿王挑纱而入,看到眼前情景,惊叹:狐狸总归还是狐狸啊! 顾国公已是双眼迷离,快要睡着了,却仍强打精神与简皓玄说着话。 木宇哲上前一步道:“国公爷,在下带您去喝杯茶醒醒酒。” 宫内宴会时,若不拘饮酒,通常都会设有醒酒处,供朝臣暂歇,以免遇见贵人露丑态。 顾国公见救星出现,赶忙应承着,祁氏不放心,祈求地看向简皓玄。 “国公夫人也去吧。”简皓玄体贴地道。 祁氏连忙起身,扶着晃晃悠悠的顾国公,对顾锦宁叮嘱:“锦宁,我去看着老爷,你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回。” “好,您去吧。” 顾锦宁此时也明白,玄王恐怕意不在顾国公,而是想要单独与她说话。 祁氏搀着顾国公往外走,简文睿在一旁颇有兴味地瞧着简皓玄和顾锦宁。 木宇哲瞪着桃花眼说道:“睿王!瞎看什么呢,快帮忙呀!” 一边说着还一边把睿王向外拽,睿王赶紧回过神去帮忙扶,嘟囔着:“你也是的,怎么不叫太监来。” 木宇哲没理他,对简皓玄偷偷挑挑眉,坏笑着走了。 纱幔内瞬间安静了,只余下顾锦宁与简皓玄二人。 夜风轻扬白纱,皎月静好,月光洒在亭外水面,散了一池星光。 简皓玄始终泰然自若,长指摩挲着酒杯,幽深黑眸与顾锦宁对视。 顾锦宁今晚入席后,始终端正而坐,此时却脊背后靠,向亭栏微倚。 她镇静望着简皓玄,淡淡地说道:“王爷若有事寻小女,直接召见便是,何苦费尽心思做这出。” 当彼此实力悬殊时,若势弱者露出怯懦之意,才真是落了下下乘。 果然如预料般,简皓玄长指微顿,声音冷冷,回的却是:“本王已同你说过,不是‘小女’。” 顾锦宁怔愣,遂又冷笑道:“……玄王爷还真是特别。” 原本讽刺一番,她以为玄王即使不恼羞成怒,也会敷衍了事。未曾想,他居然在纠缠称谓,而且仍在专注地看着她,等她回话。 “回王爷,‘我’记住了。” 简皓玄听到想要的回答,点点头,似是很满意。 每次与他遇见,顾锦宁都觉得憋着恼意,可次次又会莫名不恼了,便只好直问道:“现在王爷可否说正事了?” 简皓玄眸光微动,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或许对本王有些误会。” “何来误会之说?”顾锦宁不解。 “送你的簪子,是真心相赠,并非嘲笑讽刺。” 见他说得认真,顾锦宁便蹙眉问道:“那你……为何还要送男簪?” 简皓玄未料到她会问此事,眸子望向亭外,想起莳花坊那次相遇,又扬唇笑,黑眸回转,望进对面的一双星眸。 “你扮男装也很好看。” 虽不习惯向人直言心中所想,他却觉得,对顾锦宁说出来的感觉似乎并不坏。 空气突然静默。 顾锦宁望着他,眼睛眨眨,待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耳尖有些发热。 她不知怎么应对,又觉着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可说什么似乎也都不对。 沉默了好半天,顾锦宁才喃喃说了句:“谢谢王爷夸赞。” 简皓玄发觉她的赧意,薄唇的弧度更深,此时眼前的人倒是与寻常姑娘无异了。 他思索片刻,盯着顾锦宁的粉色耳尖,淡笑道:“本王知道你会医术。” 一语打破二人之间的异样气氛,颇煞风景。 然而简皓玄并未懊恼,这原就是他要向顾锦宁说的事。 顾锦宁耳尖粉色褪去,身子仍轻倚着未动,只是渐渐僵硬了。 清眸闪出一抹犀利,顾锦宁笑问道:“原来,王爷当初说我‘笃定不说,别人便不知情’是因为这事?没想到玄王爷还有探知他人秘密的癖好。既已如此,我也仍是那句话,不知您意欲何为?” 此时她虽不知对方为何知晓此事,但既然事已教他察觉,与其矢口否认,倒不如直面对峙。 简皓玄也看出她的戒备,挑眉轻笑,说道:“本王一直很疑惑,为何你每次面对困境时,都十分镇静,且能迅速作出应对。即使不能力敌,在你身上,本王也看不出有畏惧心,这不像是十二岁的闺阁女子会有的反应。” 顾锦宁漠然无语。 见她不作答,简皓玄也未追究,继续说道:“本王原无意探究你的秘密,但你用医术救人,可有想过,凭你一己之力,能否承担救治之后的结果?” 语音刚落,倚着亭栏的顾锦宁渐渐直身,声音清冷反问道:“若人人如王爷这般‘思虑周全’,那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救治病患?” 简皓玄早料到她是倔强之人,故而并不恼怒,只是神态间添了层慎重:“你此番是救了苏慕白,他为人君子,也有能力护你周全。但若你所救之人不是他呢?若你救治成功,被奸人知晓,害你泄愤,或是迁怒于顾国公府,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够硬,还是要让他人为你的医者心陪葬?” 顾锦宁目光执拗地与他对视,坚定地说道:“不论所遇何人何事,做人自当问心无愧。倘若抱着明哲保身的心思,不如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否则,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陷于险境。” 简皓玄闻言,心中对她的赞赏又增加一分,然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既然你的准则是问心无愧,不挑剔救助之人,那本王倒想问,若你遇到的不是坦荡君子,是宵小之徒呢。亦或是,你救了人,此人却又害了旁人……你会作何感想?” 顾锦宁紧抿着唇,衣袖中的手已有些颤抖。虽然玄王言辞平静,可顾锦宁却觉得,他每一个字都在说她蠢。真是可笑,探听他人隐秘不够,还一而再地出言挑衅。 思及此处,顾锦宁心中已是恼极,厉声反驳道:“王爷是在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会不会太‘欲加之罪’了些?在医者面前,人人平等,难道为恶者就不配被医治?恶人自有公法天道处置,医者天职乃是行医,不是代天行法!” 第四十八章 一波未平 驳斥之后,顾锦宁已不想再辩解,朝后重重一靠,扭头看向亭外。 月光仍是静谧安详,她突然懊恼自己,之前居然对这个玄王印象转好了些。 恨恨地在心里默念,果然还是奸佞之徒! 见顾锦宁赌气不看自己,简皓玄扬唇淡笑,抬腕给她添了杯水,说道:“但愿,你日后不论遇到何事,都能保持这份心性……喝水吧。” 顾锦宁确实一番理论下来,也有些口干舌燥,却又不想教人看出弱势,眸子死死盯着亭外,恍若未闻。 湖面波光粼粼,快被她瞧出花儿来。 简皓玄见状,只得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浅酌,暗自无奈,又有些自嘲。 好端端的花前月下,被他毁得彻底,他已预见到自己会如何被木宇哲取笑了。 当木宇哲与祁氏回到亭中时,入眼的便是顾锦宁在亭栏边看月亮,简皓玄在一旁对月自饮,场面沉默而怪异,偏偏当事人却仿若未察,泰然处之。 祁氏不知其中玄妙,只以为按顾锦宁的为人,对旁人冷面相对是常事,便欠身对简皓玄说道:“多亏今日有玄王爷照拂,我家老爷已无碍,臣妾这便带锦宁回去了。” 不等简皓玄应声,顾锦宁已站起走至祁氏身边,脚步却未顿,似是要直接离去。 简皓玄暗自揶揄,果然是这个性子,说急了便不理人,不想说了便要走。 实际上,顾锦宁平日甚少对旁人无礼,玄王也从没对他人有过如此宽容,只是他们二人对此尚不自知。 简皓玄对祁氏颔首,又对木宇哲问道:“顾国公那边儿可安顿好了?” “在下已安排妥当,待会儿有侍卫送国公爷回府。”木宇哲拱手应道。 “待宫宴散去,你仍要亲自将顾夫人与顾小姐送出宫。” 祁氏闻言,忙屈身谢玄王。木宇哲心里对简皓玄颇有微词,面上仍恭敬正经地应着:“是,微臣领命。” 跟着简皓玄,他果然是劳心劳力的跑腿命。 顾锦宁站在祁氏与木侍卫身后,始终未行礼,下巴弧度紧绷,目光沉沉地看着简皓玄。 她一向是他人敬她一尺,她便回敬一丈,可若是觉得被冒犯,即使是皇亲贵胄,她也不愿哈腰作揖。 一如那日她收到贺礼时坚持不行礼,就是不愿看到玄王得意的样子。 被她盯着的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未再多言。心中想的却是,这小丫头不仅脾气大,还吃定自己不会惩罚她无礼了。 顾锦宁随祁氏出了栖月亭,亭外命妇们仨俩聚集,朝臣们也分散在四处低声闲谈,赏月已渐近尾声。 须臾后,掌事太监唱和,众人叩拜亭内的皇室中人,大臣与女眷分路而返。 直到散去时,玄王也再未现身。顾锦宁心中已对他有些成见,也懒得再去关注此人动向。 按简皓玄的吩咐,木侍卫已在宫道上候着。 顾锦宁不想再承玄王的人情,余光瞥见木宇哲身后的软轿,便福了福,平静地对他说道:“劳烦木侍卫将我母亲送出宫吧,此处人多口杂,小女身子康健,顺着宫道走回便是。” 祁氏原本已走向软轿,闻言顿住,犹疑地望着顾锦宁,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木宇哲却面不改色,说道:“在下来时,便得了玄王的令,若顾小姐担心他人搬弄是非,执意不坐软轿,还可坐玄王的宫轿,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语罢,便招手让人去抬简皓玄的宫轿。 坐他的轿子作甚?!顾锦宁气得咬牙,他就是吃准了自己会作何反应,才有这一出。 将她急赤白脸训了一通,又来充好人,不承他好意还要被威胁,做人有这么霸道的吗? “罢了。” 她不愿为难木侍卫,叹了口气便也上了软轿。 顾锦宁一路默不作声,祁氏见她不快,回想起同一顶软轿,来时和此时,她却是不同态度,最大的可能,便是玄王在与顾锦宁独处时,发生了什么。 祁氏心里担忧,却不好发问,只得暗自记下此事。 将二人送至宫外,完成任务的木宇哲朝她们拱了拱手,便准备功成身退去向简皓玄复命。 “木侍卫,您稍等。” 顾锦宁叫住他,嘴角含笑,眸子却是冷的:“烦请您帮我带句话给玄王爷。‘小女’不才,多谢王爷‘厚爱’。” 木宇哲眼底闪过惊奇,颔首应道:“好,在下定会带到。” “还要劳烦木侍卫原话转达。” 顾锦宁得到应承,便福礼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木宇哲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瞧这架势,小姑娘是个硬骨头,玄王爷果然眼光清奇,追妻路漫漫啊! 同样听到此话的祁氏,也是心里百般猜测,惊疑不定。 坐进国公府的马车,顾锦宁强打了一晚的精神陡然一松,靠着车厢便打起了盹儿。 阖眸浅眠的顾锦宁,敛去了一身疏离锐意,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看起来无害单纯,就是寻常金钗之年的少女。 祁氏自从有孕,每每遇见孩子,便比以前更宽待些。她无声叹了口气,将车内的备用衣物轻盖在了顾锦宁身上。 遑论再镇静稳重,不易与人亲近,终归还是个孩子。 ****** 翌日清早,睡在书房的顾国公刚起身,小厮就告诉他夫人已在书房外等着了。 顾国公揉揉胀痛的脑袋,忙叫小厮迎人进来。 自祁氏有孕,夫妻便是分房睡,若不是有要事,祁氏不会大清早就来寻他。 待他匆忙换上朝服,出了里间,便对祁氏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若不是急事,叫丫鬟说一声,我下朝便会去找你。” 祁氏颔首,应承道:“老爷说得是。只是……妾身昨晚回来,就心里不踏实,夜里也没怎么睡得着,这才赶在您上朝前,想与您说说。” 顾国公面露询问,祁氏便将昨日从进宫开始,到顾国公酒醉后她与顾锦宁回府的经过,挑了重要处简明讲了。 末了,祁氏又说道:“临走前,锦宁让木侍卫带的原话是‘小女不才,多谢王爷厚爱’,老爷,您看会不会……” 一旁的顾国公已整理好上朝要用的奏章,动作微顿,沉吟道:“此话确实有些异样,但玄王……” 第四十九章 一波又起 昨夜顾国公被莫名灌醉,今早还没顾上寻思内因,此时听祁氏说出前因后果,他已确认玄王意不在他,而是要支开旁人,与顾锦宁说话。 他并不担心女儿安危,他在朝中不涉重权,又洁身自好,玄王不至于将手伸向他的家眷。 可知晓了顾锦宁的那句话,再联系到之前送上府的贺礼,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做父亲的,自然看自己女儿哪哪都好,配谁都配得。但玄王爷老大不小了,多年未纳妃,却能看上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 顾国公暗自心惊,有了些猜测,却又不确定,转念一忖度,便安慰祁氏道:“我知晓了,锦宁那孩子心思重,待时机合适,我去问问她。你也别忧心了,好生照顾自己是最重要的。” 祁氏点头应了,小厮端着早饭进来,她也就不再多言,服侍着顾国公用了吃食,顾国公便匆匆出府入宫了。 宿醉后的人本就头重脚轻,一大早又知晓了关系到女儿未来的事,顾国公有些烦闷,皱眉沉思。 他心里疼爱这个与爱妻所生的女儿,故而在同僚们已暗中物色乘龙快婿时,他都无动于衷,只想着能多留女儿一年是一年。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眼下怕是已被大尾巴狼盯住了。 倒不是简皓玄不好,论心智谋略,堂堂玄王自然是万里挑一,但顾国公从未想过将女儿嫁入皇家,尤其是此等重权之人。 “唉……” 顾国公叹了声,一切还是未确定,待今日上朝归来,先问问自家姑娘作何打算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仅一日功夫,顾国公府便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 心中有了决定,顾国公便整理心绪入宫上朝。 朝堂之上,作为金銮殿内除了皇上唯一坐着的人,玄王爷仍是冷漠少语,看也没看顾国公,一切皆如往常。 下朝后,顾国公原打算去向玄王试探,可等他出殿时,玄王早已不见踪迹。 打好了腹稿却无处使,顾国公望了眼宫墙上空的飞鸟,只得无奈摇摇头,拂着袖子又赶忙打道回府。 匆忙行至宫门口,顾国公与一名内侍打了个照面,他颔首招呼,步履未停。 内侍却似不知趣,谄笑着与他攀谈:“国公爷,您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呀!” 顾国公倏地停步,莫不是玄王来真的,而且已经传开了? 他暗自心惊,转身笑得僵硬:“严侍卫过奖了,过奖了……” “都这时候了,国公爷还是这么谦虚呀!” 那位姓严的侍卫以为顾国公在与他客套,便瞪着眼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顾国公您怎么也学会那些人的假客套了!现在城里连三岁小童都知道了,您这样掖着藏着,可就没意思了。” 顾国公已有些笑不出,这么快全汴州城都知道了?! 唯恐大街小巷传出对顾锦宁闺誉有损的话,他一把拉住严侍卫的袖子,急问道:“城中都说了些什么?!” “国公爷,您别急呀!”严侍卫也被他吓了一跳,狐疑说道,“就是说令媛治好苏家大公子的事儿啊!还能是什么……” 顾国公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说的玄王爷…… 刚要松开严侍卫的袖子,顾国公突然又醒过神来,瞪大眼睛,将严侍卫的袖子攥得更紧了。 “什……什么?你说谁治好了谁?!” 严侍卫也被他攥得急了,扶着顾国公的手忙道:“我的国公爷,您想听恭维话,小的说就是,您倒是先松开我呀!” 顾国公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却仍盯着严侍卫,紧张地说道:“你再将听到的话给我讲一遍。” “今早城里就传疯了,说苏大公子的腿疾,不是世外高人治好的,而是顾国公府的大小姐。”严侍卫捋捋发皱的衣袖,略有不满地道,“不就是说令媛医术高超,朽木回春之类的话么。” 闻言半晌,顾国公才消化了对方的话,原来真是说他的女儿治好了苏慕白,而此事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毫无察觉,而且是全汴州城都知道了他才知晓。 他敷衍着与严侍卫道了别,脚步虚浮地走到顾府马车前,沉声命车夫快马回府。 顾国公坐在车内,只觉得头晃得更痛了,心里仍不信自己女儿瞒着这么大的事儿。 便又挑起车帘对小厮吩咐道:“阿顺,绕道去闹市上,你去打听以下,今日城里可有什么流言。” “是,老爷。” 马车拐了个弯,停靠在闹市街边,阿顺下去打听,不一会儿便小跑着回来,脸上挂着兴奋和诧异。 短短时间,顾国公已是等得心焦,忙问道:“可打听出什么了?” “回老爷,城中都在传,咱们家小姐会医术呢,还治好了苏大公子!” 小厮说得吐沫横飞,车帘却猛地阖上了,惊得他不知所措地噤了声。 车内传来顾国公微怒的声音:“回国公府!” ****** 此时的娴锦轩,则是一片噤若寒蝉。 顾锦宁下学时,秋桐便在路上告知了她城内的传言。 故而她回到府中时,还有时间不疾不徐地换上常服,吃了碗酒酿小圆子。 待她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迈进屋内时,正巧看见她放下空碗。 “你倒是处变不惊,还有功夫吃糖水!” 顾国公重重坐到木椅上,横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女儿。 将春桃她们都支出屋子,顾锦宁斟了杯茶,放到顾国公手边,轻声道:“父亲,这是菊花茶,败火顺气儿的。” 声音软糯糯的,小姑娘眸子低敛,垂手望着地面。 顾国公何曾见过她这般,顿时觉得气儿消了大半,面上却是严厉:“你坐着说罢。” “是,父亲。”顾锦宁屈膝福了福,坐在另一侧椅子上,却只挨着边儿,仍是垂眸不语,长睫上已见潮意。 喝完一杯菊花茶,顾锦宁又替他添了杯,只是茶壶拎起时,似有些不稳,滴了两滴茶水在桌上。 见女儿心惊受怕,顾国公也端不起严父的模样了,叹口气,说道:“锦宁,为父无意怪罪你,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这城中的流言,可是真的?” 第五十章 兵来将挡 顾锦宁闻言抬头,双眸浸着泪:“父亲,女儿是救了大公子,可……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上次去法济寺时,净空法师说与我有缘,以医书和医针相赠。后来遇见苏公子,他的腿疾恰好在书中有记载,女儿便试了试……” 说到动情处,两滴清泪从眼角滴落,滑至颊边垂着,楚楚可怜。 见自己的女儿哭成小泪人儿,顾国公再大的火气都被浇灭了,说道:“莫哭了,你将东西拿来给为父看看。” 顾锦宁忙抬腕拭泪,跑去将医书从枕下取出,又匆忙从柜子中取出针匣,小声道:“父亲,请您过目。” 接过医书,顾国公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净空法师所记,顾锦宁在一旁指给他看记录苏慕白病症的那页,又小心地觑着他,不敢说话。 顾国公将医书放下,又打开针匣细看。 确认过实情后,瞧见顾锦宁小心翼翼的模样,顾国公心里一软,好言劝道:“为父是怕你年纪小,没轻重,随便给人瞧病,万一闹出好歹,不好收场。既然此事你是赶巧,那就莫再多虑了。外面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这个当父亲的给你顶着。” 顾锦宁此时又想哭,扁着小嘴,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都叫你莫哭了。” 顾国公起身,未帮顾锦宁拭泪,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顾家的女儿,也当像男子一样,有泪不轻弹。今后遇到事儿,别临到头了才想起跟为父讲。” 顾锦宁点点头,垂眸看着医针和医书,咬咬下唇,嗫嚅地问道:“那这些东西……” “既然是大师相赠之物,也算是善缘,你收着吧。只是今后,凡事谨慎些,莫要再轻易用了。” “是,女儿省得了。” 顾国公本来是气自己的女儿,揣着这么大的事,未曾知会过他。思虑到假如奸人暗害于她,恐怕自己到最后都不知真相,不由一阵后怕。 见到顾锦宁已知错,又如此难过自责,顾国公便想起自慕容氏去世后,自己虽心里疼爱女儿,却不能给予她属于母亲的那份关爱。 每当思及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心疼,于是对顾锦宁又多了份宽容。 问出原委,安慰过女儿,顾国公揉揉胀痛的脑袋,准备去看看祁氏,突然想到自己今日本来要说玄王的事。 转身见顾锦宁又垂着头,似在抹泪,他只好作罢,暂时按下心思,迈步出了娴锦轩。 他身后的顾锦宁,此时是真的在哭。 早前她便做好了应对准备,只等顾国公来问,且也有把握最后父亲会消气不深究。 撒娇扮弱是真的,听到顾国公的安慰,眼泪忽然刹不住,也是真的。 上一世的父亲,虽从未对她袒露过这番话,但爱护她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回想起那时父亲花白的头发,瞬间苍老的精神,以及自己的无知固执,她都心痛如绞。 满心爱护她的父亲,每每面对她的顶撞忤逆时,该有多伤心。 她是在为前世的父亲难过,也是在为前世的自己愧疚。 顾国公走后,几个丫鬟担心顾锦宁,听屋内没什么动静,春桃便率先轻手轻脚地进主屋。 她见顾锦宁双眼泛红,手上拿着医书,眼神却哀伤至极,呆呆地看着不知何处,连她进来都未察觉。 春桃吓了一跳,忙叫夏菱去端盆凉水。 “小姐,您眼睛都哭肿了……” 春桃用帕巾浸入凉水,拧干后轻轻敷着顾锦宁的眼睛,心疼道:“老爷凶您了?看这脸上皮肤都被泪泡红了……可怜见儿的。老爷疼爱您,撒撒气便过去了,您心里放宽些。” 擦干泪痕,春桃又取出茉莉香膏,轻轻抹在顾锦宁泛红的脸颊上。 顾锦宁嗅到熟悉的膏脂味儿,恍惚的神奇怔了怔,恢复些神采,看着春桃,嗓音微哑道:“父亲并未苛责于我……没事了。” 春桃闻言,顿时轻松许多,面上浮现笑意:“奴婢就知道老爷不忍心苛责小姐,本来也不是做了什么恶事,小姐服个软,老爷就没辙了。” “可是这事儿咱们院子里都没人知道,怎么就一夜之间全城都知晓了?肯定背后有坏人故意针对小姐的!”夏菱快人快语,先说出众人所想。 见顾锦宁默然,夏菱撇撇嘴,委屈地看着她:“小姐,您是不是不喜欢奴婢了,这些大事儿,您都没告诉过奴婢。” 夏菱说罢,又上前摇摇顾锦宁的手,刚握住就惊呼道:“小姐!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几个丫鬟担心她被训斥后郁结难舒,生了心病,皆担忧地看向顾锦宁。 “无碍,过一回儿就会好了。”顾锦宁回握夏菱的手,解释道,“不是冷落你,而是本来想挑合适的时候告诉你,却没想到,有人比我着急。” 而此人是谁,这屋子里,不止一个人知晓。 从顾锦宁听到风言风语传遍汴州城时,她就知道,这个人除了玄王,不会再有其它可能了。 手脚冰凉,那是被气的! 敢情昨晚那一通“诲人不倦”,是玄王爷“先礼后兵”,提前告知她了? 他不好好当他的摄政王爷,整日盯着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作甚! 顾锦宁有一肚子的火气,且她已认定,这件事必须立即解决,否则她怕是真的要气呕血了。 随即,她将春桃叫至一旁,小声吩咐道:“我现在去一趟玄王府,一时半会儿,父亲不会再来看我。若入夜了我还没回来……你再将此事禀告他。” 顾锦宁如此安排,也仅是以防不测,但她心里,虽气恼玄王多管闲事,却从未认定他会伤害她。 春桃惊讶万分,自然是不敢应。 “此番我必须去当面问个清楚。若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只怕有些人的手,不仅要伸到我的院子里,还要伸到我的脸上了!” 顾锦宁说到后半段,声音陡然升高,站在几步外的秋桐楞楞地看着她。 察觉到视线,顾锦宁也看向秋桐,笑得平淡:“秋桐,你跟我出府一趟吧。” 秋桐顿了一瞬,随即屈膝道:“是,小姐。” 第五十一章 水来土掩 隐在暗处的魅魂,屋内发生的一切都没逃过他的耳力,听了个清楚。 起初他暗笑这位顾小姐都成汴州城的红人儿了,还如此不消停。 然而当他听到“玄王府”三个字时,着实惊呆,再也笑不出了。 眼见顾锦宁和秋桐坐上马车,直奔玄王府,魅魂急得上蹿下跳,连忙追着马车而去。 他紧赶着快顾锦宁一步抵达,匆匆联系弟兄们尽快通知主子,又返回影卫住所,换下影卫服。 当顾锦宁沉着脸敲开玄王府的大门时,开门迎她的,正是作仆从打扮的魅魂。 既然做戏做全套,魅魂便努力摆出家仆的模样,问道:“这位姑娘,请问有何事?” 顾锦宁立即递上腰牌,说道:“我来找玄王爷。” 魅魂接过,装模作样地认真核查一番,与其同时,顾锦宁也在打量他。 腰牌自然是核实无误,魅魂双手递回,说道:“我家王爷这会儿不在府内,要不,顾小姐先进来候着?” “小女也正有此意,麻烦您了。” 顾锦宁颔首,就是刚才对方双手递归的动作,她已想起,玄王那日派去给她送礼的,正是此人。 眼前之人分明与她见过,却又假装不认识,上回是下属,这回扮门房,花花肠子多得很。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皆是诡秘多端之人! 顾锦宁不禁对简皓玄的印象更差,连带着,王府内的景致也不愿多看。 走在她身旁带路的魅魂,若知晓她此时此刻的鄙夷,定会大呼冤枉。 平日,玄王府若仅凭一块腰牌,哪怕是皇亲国戚也进不来。 整个王府里,就他一人知道,主子和顾姑娘的那点子事。他不来开门,谁来开? 总不好告诉门房小厮,你们未来王妃来了,嚷得人尽皆知吧? 魅魂自认做得非常体贴细心,欢快地将顾锦宁主仆二人带进王府正厅,亲自斟茶倒水。 至于顾锦宁始终不发一语,他直接选择无视。反正这个大小姐每回见他家主子,都没好脸色,一切等主子回来自己解决。 皇宫内,玄王接到影卫密报,薄唇微挑,小丫头动作倒是迅速,这么快就上门找茬了。 一旁的太监险些没端稳奏折,他居然看见玄王在笑,怕是活见鬼了。 “奏折搁这儿吧,本王会派人带回府。” 没等太监应声,简皓玄便已大步迈出御书房,动作利落,舍轿骑马,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府。 宫墙内,马蹄声渐远,一旁避让的宫人目不斜视,对玄王爷如此跋扈放纵,早已习以为常。 ****** 玄王府正厅。 顾锦宁坐在雕花圈椅中喝茶,魅魂站在一旁,不断找话题与她套近乎。 不愿见他嬉皮笑脸地说闲话,顾锦宁淡觑了他一眼,说道:“我怎看你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正尽职扮演的魅魂顿时卡住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应对。 他居然忘记自己送贺礼的事情了! 幸亏他耳力极好,恰好听到马蹄声在府外停下的动静,连忙道:“顾小姐,王爷回来了!” 顾锦宁淡淡看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却依旧端端地坐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冷冰冰的。 魅魂挪了挪脚,想提醒她,是王爷回来了啊! 知道你天生丽质,素面相迎也罢了。可好歹得抚抚鬓角,作出女儿家的娇态来吧? 但任凭他如何抓耳挠腮,顾锦宁都毫无反应。 他正想开口,只见顾锦宁睨了他一眼,说道:“若你是被风沙迷了眼,应当尽快用清水冲洗。” 魅魂噎住。 此时简皓玄正好步入正厅,愉悦地笑道:“你还真是不论上哪儿都想医治别人。” 魅魂如蒙大赦,急忙躬身退出。临走前,望了一眼主子的背影,心中大呼,被迷了眼的,怕是主子自个儿,真是悲乎哀哉! 顾锦宁冷冷盯着坐在她对面的玄王,小巧的下颚紧绷,浑身上下只透露着八个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她不愿再与之虚以为蛇,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为何要将我的事大肆宣扬出去?” “原本是要迟一些才会传出去,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简皓玄淡笑。 顾锦宁蹙眉,他又“好心”解释:“我已告诉过你两次,该如何自称,你却偏要明知故犯。若还有下次,就不是如此小惩为诫了。” 在顾锦宁的眼里,玄王简直不按常理出牌。她一再无礼,他从不计较,却唯独抓着她偷偷行医和对他的自称不放。 “玄王爷承认得倒是爽快!”顾锦宁冷笑道,“既然您如此大方,不如一次说透,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您,要如此抓着我的把柄不放!” “并非招惹。”简皓玄想了想,又改口道,“其实也算招惹到了我不过那是旁的事,与此事无关。” 眼前的男子俊美无俦,眸光耀眼如星。 但顾锦宁只觉得,他简直是卑鄙可耻,居然面对质问,顾左右而言他。 明明问的是为什么揪着她不放,他偏要扯什么“惩罚”什么“旁的事”,真是无理辩三分! “既然如此,那还真是费解,我行医治病,是害到了谁?亦或是,有什么病人,牵扯到了您的利益?还是说……玄王爷就是太闲了,所以才有空来干涉别人的私事?” 顾锦宁在盛怒之下,勉强用理智控制着,才没说出“狗拿耗子”这般俗语。 “没想到你平日寡言少语,吵起架来,反倒牙尖嘴利。” 何曾有人敢对玄王如此咄咄逼人。 然而他却仅是抚额轻笑:“锦宁,你把我想得太卑鄙了。” 顾锦宁嗤之以鼻,仍在等着玄王与她正面对峙,居然没察觉到被叫了闺名。 简皓玄知道她在等,于是便敛了笑,正色说道:“因为我想知道,当你面对无法控制的情况时,是否还能坚持你的那套处事准则。” “此话怎讲?”这个理由出乎顾锦宁意料。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简皓玄意味深长。 此时,顾锦宁已是怒极。 她恼怒每次遇见玄王,都要受制于他,被碾压得死死的,非常不痛快。 于是冷冷地道:“玄王爷乃天潢贵胄,自然视他人为蝼蚁,何曾在意过蝼蚁的感受?既然您想看,那我奉陪便是!” 此话听在简皓玄耳中,颇为讽刺,他眸色倏地沉了沉,薄唇轻启:“这并非本王所想。” 然而顾锦宁却自知对方若是不愿说,她根本无法使他吐口,便不想再听他“胡搅蛮缠”。 随即起身行了个正礼,对玄王说道:“哪怕被戏耍之人,再无反击之力,也不愿被时刻拴着链子。您的眼线,我退还给您,王爷自己留着享用吧。” 说罢,顾锦宁看了秋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 两人不欢而散。 第五十二章 情窦 守在门口的魅魂,见顾锦宁独自出来,且面色更沉,便知主子又没讨上好果子吃。 摇头暗叹,将顾锦宁送出王府。 此时玄王府正厅内,秋桐跪在简皓玄面前,身子僵硬。 自顾小姐走出正厅,主子便恢复了漠然冰冷的表情。前一刻秋桐还在诧异,主子居然转了性,后一刻就明白,主子还是那个主子。 简皓玄垂眸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本王也没指望你能隐瞒她多久。但是,既给你派了任务,你就应当想办法完成。若你主动放弃也可,按规矩领罚便是。” 秋桐垂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闻言躬身,立刻应承道:“是属下无能,属下定会尽全力完成任务。” 简皓玄似在沉思,并未出声。自顾锦宁愤而离开后,他身上便弥漫出冷意。 秋桐见状,执礼迅速告退,毅然决然地追着顾锦宁而去。 此时正厅内只余玄王一人,长指一下下地敲着木椅,陷入回忆。 最初见到她时,他正在街角的茶楼内等人,听到窗外街市的嘈杂声,他便挑起窗帘看了看。 待看清救治小童的人,是一个小姑娘,他以为只是街边寻常事,未太在意。 那小童只是急症,懂点医术的人都知晓如何治疗。 真正引起他重视的,是苏少泽主动找上这个小姑娘,让她医治家中病患。 苏家人行事谨慎,只有后宅之人与朝臣女眷们互相来往,却没有苏家男子与重臣子女交往的习惯,除非其中牵扯到什么隐秘。 亦或是,顾锦宁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被苏少泽觉察到了。 身为手握重权之人,简皓玄始终暗中关注大邺的各方动向,不仅是民生经济,还有朝臣和世家富商之间的来往,尤其以城东苏家为重点之一。 苏府家业兴盛,遍布大邺的各行各业。明面上,苏家当家人从未牵涉过皇家生意,只做老百姓的买卖。 然而真实情况是,苏家经过一代代的经营,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土地之下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苏慕白作为苏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在幼年时便崭露头角,被苏家寄予厚望。后来身患腿疾,失去继承人的资格,掌家人也未彻底放弃这个儿子,很多生意都交给苏慕白,由他在背后操作。 若苏慕白治愈了腿疾,则会真正成为下一代家主的不二之选。 这样一来,苏家如今的格局会随之被打破。相应的,也会连带各方势力重整洗牌,甚至牵扯起大邺的经济动荡,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简皓玄一向倨傲自负,掌控欲极强,他不允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汴州城,还有他不知道的隐秘存在。 因此,他遣人迅速调查这位国公府的大小姐,企图摸清她的意图。 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影卫便将顾锦宁的身世上上下下捋了个遍。 他拿到的调查结果,只有轻飘飘的一页纸。 上面所呈禀的,是一个十二岁的闺阁贵女,生平普通,没有人脉来往,除了医术来历不明,没有其它特别之处,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这种资历,即使扔在贵女堆里,也很难一眼找到。 至此,顾锦宁身上,就仿佛蒙了一层雾,始终未有真相露出,越是扑朔迷离,简皓玄就愈发觉得她不简单。 正当他一筹莫展,认为顾锦宁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子时,竟然在莳花坊与她偶遇。 他从顾锦宁的眼神中,看出她认得自己的身份,当时,他心中甚至有过一丝杀意。 闺阁女子却能一眼认出他来,只能说明,她并不简单。 出乎他意料,仅在一刹那,顾锦宁便作出了最准确的决定。 若不是简皓玄曾远远地在茶楼里,看到过她真正镇定自若的样子,也调查过她的身份,或许真的会被她蒙混过去。 当时顾锦宁认定他阴险狡诈,简皓玄也同样认定,她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出言质问。 而顾锦宁面对指责,明知他是谁,却仍不屈地反问,又再次让他讶异。 他向来尊重有骨气的对手。这些年来,极少遇到面对他的威压,还能眼睛那么亮,脊背那么直的敌人。 就是那次短暂的照面,让玄王改变了一些看法。 他派遣影卫继续跟踪,愈发关注顾锦宁的事情,每日都会有关于她的密信,禀报在他书房案头。 就这样,简皓玄不仅知道她去酒楼私见了苏慕白,也知道了她隔日便会去翾飞书院。 他自然知道顾锦宁是去治病。 初时,他一如既往地冷漠,沉默地听着下属禀报。 时日渐长,听到她除了上学,便是去见苏慕白,其余时间皆是待在府中,简皓玄会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 直到某日,魅魂回来,支支吾吾地说,听到苏慕白叫顾锦宁闺名 他突然觉得烦闷异常,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对魅魂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性子冷惯了,极少笑,也极少动怒,须臾间,就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人与人之间,产生感情的过程很玄妙,有时甚至无知无觉,悄然发生。 但确定心意,往往只需要问自己有没有、是不是,便会得到答案。 简皓玄做事向来果决,一旦觉察自己的心意,是便是了,不会再轻易左右摇摆。 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小姑娘动心,他却渐渐感到,似乎这样的人生,也很有趣。 只是偶尔,他深夜听着影卫的禀报时,会腹诽苏慕白是没用的病秧子,这么久了病还不好。 这一点他就很好,常年习武,难得生病,身强力壮。 简皓玄是不会承认自己嫉妒苏慕白的,也不在乎顾锦宁什么时候能知晓他的心意。 但他很在乎,顾锦宁眼中的玄王,究竟是怎样的人。 顾锦宁对他的评价,乃意料之中,他的确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可是字字句句,又像是从他心里穿过的风,呼呼作响,凉意浸骨。 简皓玄自嘲地挑起薄唇,她说得对。 他本就不是风光霁月如苏慕白那般的君子。 他是奸佞狠决之人。 王府上空,日影西斜,归鸿声涟。 玄王独自在厅堂里,坐了许久,身影孤单寂寥。 第五十三章 博弈 初秋残蝉,夕阳无语。 顾锦宁回到娴锦轩时,面色仍不悦。 见人总归是安然无恙,春桃拍拍心口,大出一口气。 丫鬟们不知道小姐在玄王府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一同去的秋桐,却未一起回来,看到顾锦宁面色不霁,都不敢多问。 用过晚膳后,顾锦宁一直在贵妃榻上歪着,没有看书,拄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桃蹑手蹑脚地进来,谨慎地说道:“小姐,刚才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说,秋桐……一直跪在角门外。您看……” 顾锦宁闻言,眸中漾出复杂的神色,沉默片刻,平静地道:“知道了。” 入夜,丫鬟点起烛火,顾锦宁依旧卧在原处,偶尔换个姿势,有时盯着如豆烛光沉思,始终没有说话。 秋桐也一直跪在府外,没有顾锦宁的许可,众人皆屏息守己,不敢擅作主张。 直到窗外夜风渐凉,顾锦宁才起身,抚了抚衣摆,对春桃说道:“夜晚更深露重,让她进来罢。” 春桃应声出去,心里清楚,能让小姐动怒的,一定是秋桐犯了什么大错,而且很可能与玄王有关。 她到角门时,秋桐仍一动不动地跪着。 见她嘴唇泛白,面色可怜,春桃想责备又不忍,只冷淡说道:“秋桐,小姐让你进去。” 春桃说完,静静地立着,未上去搀扶。 秋桐腿已跪麻,勉力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娴锦轩的路上,心里有些惆怅。 她一方面是想尽力完成玄王交代的任务,只要主子没有收回成命,她就一直得做顾锦宁的丫鬟。 另一方面,她确实对顾锦宁有愧。 自小她便加入影卫行列,游走在阴暗之中,时常见不得光,她也早就习惯了。 这次任务却让她回到许久未曾有过的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是做人奴才,却能走下阳光下。再加上待在国公府的这些时日,顾锦宁作为主子,一直对她不错。 秋桐有时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顾锦宁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故而,她有时也会担心,主子到底会不会伤害顾锦宁,到那时,她又该如何面对。 好在玄王只是让她汇报顾锦宁的行踪,除了那次故意引着去放花灯,再无其它。 今日她见过玄王与顾锦宁相处之后,心中更加确定,主子虽寡言冷漠,却从未有过伤害顾锦宁的想法。 这样细想,她的愧疚感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或许那次匪夷所思的七夕任务,虽不是害人之举,却让顾锦宁起了疑心。 现在她该做的,仅仅是,祈求顾锦宁对她的原谅。 秋桐回到娴锦轩后,顾锦宁独自在等她。 她有些犹豫,却又不想告罪求饶。 顾锦宁也知晓她的性子,先让人给她盛了一碗饭,说道:“吃吧。” 秋桐依言,沉默地吃着。 吃完后,顾锦宁叫人将碗筷收下,正屋里又只余她们主仆二人。 这时不待顾锦宁出声,秋桐就立刻跪在她面前。 顾锦宁坐在椅子上,审视地看着她片刻,正色说道:“你应当知道,我打心底是不想再用你了。没有主子能接受,下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主子。” 秋桐垂头,不发一语。 只听顾锦宁又道:“但若你被我赶回去,想必玄王会处罚你。你我主仆一场,虽时日不长,可我也不忍见你被罚。你不必向我表忠心,你只需要继续呆在这里,做你分内的事。” 秋桐闻言惊诧,立即对顾锦宁磕头说道:“小姐,奴婢多谢您的宽恕。” “不过,你自己也明白,我不会再信任你。”顾锦宁声音冷了冷,“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春桃她们,但这正屋……以后若无我的允许,你便不能再踏入。” 秋桐顿了顿,心里有些失落,垂眸应承道:“是,奴婢省得。” 其实顾锦宁有些话没有说透。 按玄王今日的态度,他不会轻易罢手。 她也很确定,秋桐没有那么容易甩脱。今日之举,收拢人心是不可能的,只能给个下马威。 与其赶走一个,再来一个,不如把原来的钉子摆在跟前,明晃晃的靶子总好过暗箭。 倘若今后秋桐有什么要做的事,事先也会掂量掂量,在她被玄王爷处罚之前,更大的可能性,是被知晓她底细的顾锦宁先处置了。 秋桐自己也清楚眼下的境况,心中感念顾锦宁的厚待,不由愧疚感更深。斟酌一番,决定实话实说。 “小姐,其实玄王叫奴婢来伺候您,按来之前的要求,奴婢除了将您每日的起居用密信传出,并没有被安排其他任务。除了……七夕那天。” 顾锦宁沉默地审视着眼前的秋桐,知道她可能说的是实情,但这样一个人,她不会因此轻信。 虽不喜被人监视,可顾锦宁也明白,若玄王想探查谁,有的是办法。 留秋桐在身边,实属无奈之举。 “我晓得了,你不必再跪着,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秋桐郑重地对顾锦宁磕了一个头,退出了主屋。 她走后,顾锦宁又对着烛火发了会儿呆,才叫来春桃服侍,准备歇息。 春桃一边给她铺被子,一边问道:“小姐,您要怎么处置秋桐?” “从明日起,你让她做一些不紧要的杂事罢。不用特意盯着,稍微防备些就行。”顾锦宁平淡地道。 春桃不解:“看她今日那副样子,定是犯了大错。小姐,您干嘛还要留着她?” “没有秋桐,也会有别人,防不胜防。”顾锦宁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 春桃闻言,回头看了看她。 暖黄色的烛光下,顾锦宁披着长发,身着白色亵衣,坐在桌前托着下巴,眸中微倦。 她直觉小姐今日心中有事,却又与寻常时候不同。许是辛苦瞒着的事被搅得人尽皆知,心里烦闷吧。 “小姐,想想以后不用再瞒着这件事,您也就踏实了。反正老爷没怪罪您,会医术又不是坏事。” 顾锦宁摇摇头,没应声,见她铺好了,便上榻躺下,说道:“熄灯吧。” 春桃给她掖好被角,吹灭烛火,轻掩上门。 屋子里只剩顾锦宁一人,她躺在榻上,眼睛亮晶晶的,并未阖上。 对秋桐起疑,确实是七夕时。 她本就未对新人全然信任,当时秋桐不告而别已是反常。故而在秋桐消失后,她没有逗留寻找,而是立即想要离开。 之后玄王出现,让她猜测,秋桐是故意引她去那里的。 返回后,秋桐对答又神色如常,不像是被胁迫,从此顾锦宁心中就多了分戒备。 流言蔓延的那天,顾锦宁下学后,秋桐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回到府中,她借故将秋桐支开,问了车夫。对方很肯定地说,秋桐一直和他在学府门口候着,并未离开过,也没有人接近过。 显而易见,秋桐是事先便知晓了此事。她带秋桐去玄王府,则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 若玄王承认自己所为,那秋桐必定是与他有干系了。 顾锦宁恼怒被眼线监视,可是又恨不起秋桐来,一切根源还是在玄王身上。 她长长吐出闷气,思来想去,终于感觉累了,才阖上眼沉沉睡去。 第五十四章 醋坛子 翌日上午。 娴锦轩又收到一个缈鸿楼的食盒,盒内仍是放着一封信。 苏慕白约顾锦宁前往一叙。 收到邀请,顾锦宁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动身赴约。 这一次她穿了件不显眼的常服,还戴着帷帽,叫春桃和她一起去,没有再惊动其他人。 出了娴锦轩,春桃才问道:“小姐,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上,咱们去……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顾锦宁神态平静,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也拦不住,难不成以后做事,都得被闲言碎语绊住脚。” 如果是以前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她肯定要思量一番,到底还要不要与苏慕白来往。 但经过此次玄王在背后兴风作浪,她反而不再有那么多顾忌。 说到底,她是心里有气。 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他玄王就继续散播传言。一个爷们儿,只知道盯着妇孺,真不害臊。 到了缈鸿楼,顾锦宁在上次的茶室中见到苏慕白。 这次不仅有茶香,桌子上还摆着几样精致点心,苏慕白见她进来,温柔笑着让她坐。 “想到送去的糕点你可能来不及吃,既然来了,就在这儿边吃边说吧。” 顾锦宁坐下后,苏慕白将点心每样挑出一个,放在她面前。 “苏公子,太多了。”顾锦宁笑道。 “无碍,你都尝尝。”苏慕白坐在她对面,边斟茶边说道,“原担心你听到风言风语会不高兴,现在见你无虞,我便放心了。” 顾锦宁夹起一块小点心,淡言道:“既然想瞒的没瞒住,那索性就不瞒了,不值当为此不快。” 一旁的苏慕白静静地看她用食,闻言颔首,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我家中事已处理妥当,即使被人知晓,你也是安全的。” “说起此事,还要谢谢公子的周全,当初苏家事发时为我隐瞒。” 苏慕白却皱了皱眉,语气低沉了些:“昨日听到传言后,我便十分自责,还是我不够周全,否则这事也不会教人知晓。” “苏公子不必挂怀,此事责不在你。”顾锦宁用完一块点心,抿了口茶。 对面的人听到此话却并未放松,反而有些失落。 沉默了片刻,苏慕白才说道:“流言传出后,我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能确定背后之人。” “……”顾锦宁默然。 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是谁,也不想让苏慕白牵扯进玄王的诡计中。 谣言其实对苏家并无影响,是谁治好大公子都无关紧要。 但对顾锦宁不同,作为深闺贵女会医术,还给男子治病,本就不是什么体面事。 若再有不怀好意者煽风点火,恐怕她日后很难寻上好亲事。 忖度后,她避重就轻地说道:“苏公子,你不需再卷进这事非中,我对此已有些眉目了,此事是针对我的,与苏家无关。” 此时苏慕白以为她仍在拒人千里,有些神伤,黯然不语。 气氛微凝,顾锦宁也有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公子的腿现在还有不适吗?” 苏慕白扯起嘴角笑笑:“已能灵活如常人,锦宁确实医治得很好。” 聊起病症,顾锦宁反而轻松些,便又叮嘱他平日也须注意适量活动,天冷时多用热水汤浴,才会减轻后遗症。 与他聊了片刻,顾锦宁才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之前你说等治好病了再说,现在既已痊愈,那这个也可以物归原主了。”顾锦宁边说,边从袖中取出苏慕白的玉佩,递向他。 苏慕白怔了怔,接过玉佩,玉上还残留着女子手指的余温。 他摩挲着玉佩,无奈低笑:“锦宁,你是真的恨不得跟我一点瓜葛都没有么。” “” 顾锦宁闻言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苏慕白也不想见她尴尬,笑着又将玉佩放在桌上,细长的手指缓缓将玉推向顾锦宁,说道:“你收着吧,就当是我对救命恩人的报答。” 见顾锦宁还想婉拒,他又加重语气道:“锦宁,你若再这样与我见外,我就要认为你是瞧不起我这个商贾出身的子弟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顾锦宁自知若再拒绝,就会伤了和气。 思及现今的状况,再想撇清瓜葛也无用,她便将面前的玉佩又放回袖袋。 苏慕白笑得愉悦了些:“这样才像是朋友。今后你若遇到难事,只要向苏家的商铺出示玉佩,我就会知道。” “如此便先谢过苏公子了。”顾锦宁轻声道。 苏慕白却挑眉佯怒:“既然是朋友,何须言谢。” 顾锦宁倒是笑了,风轻云淡的苏大公子,还有不淡然的样子。 只是她也不确定到底与苏慕白算不算友人,也就没再深究这个问题。 闲谈几句,见时辰差不多了,顾锦宁便起身告辞。 “我送你。”苏慕白笑道,“自从腿疾痊愈,我总喜欢多走走。” 顾锦宁点头,将帷帽戴上,伴着春桃,三人下了楼。 走到一楼时,苏慕白突然说道:“锦宁,你稍等一下,我叫店里给你再装些点心回去。” 顾锦宁笑道:“不用,我适才不是已经吃过了。” “不行,一定要带。”苏慕白却很坚持,“可以带回府给你的丫鬟们吃。” 顾锦宁有些诧异,见他直唤了小厮去后堂取食盒,谢绝的话只能咽了回去,立在原地等着。 此时苏慕白似乎有些紧张,面色也很严肃,顾锦宁正想发问,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锦宁,你来此处做什么。” 苏慕白面对着酒楼门口,已看到来人,抿着唇一言不发。 顾锦宁自是知晓来人是谁,转身冷笑道:“我来这做什么,需要向您交待吗?玄王爷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简皓玄本就怒气冲冲而来,听到她如此作答,眸光已露森然之色。 顾锦宁却仿佛看不到一般,挑唇轻笑:“还有,玄王爷,您少说了一个‘顾’字。” 此语如同巨石投湖,戳到了简皓玄的死穴。 他顿时周身弥漫出寒意,薄唇勾起冷笑,漆黑双眸灼灼地盯着顾锦宁。 缈鸿楼里鸦雀无声,仅有的几个食客呆怔地望着大厅中诡异对峙的三人,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五十五章 醋翻了 从简皓玄踏入酒楼内,就没看过苏慕白一眼,但出自同为男子的本能,苏慕白自己已感受到了敌意。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顾锦宁挡在身后,对简皓玄揖礼说道:“不知玄王爷是想品茶还是用食,在下这就为您安排雅间。” 玄王似是才注意到他,寒眸眯了眯,声音低冷:“不必,本王是来接‘顾’大小姐的。” 语气生硬,刻意将那个顾字咬得很重。 顾锦宁再迟钝也看出玄王是生气了,她自己心里坦荡,不怕与玄王对峙,但不能不顾及别人的处境。 至少苏慕白是无辜的,被玄王的怒气波及得莫名其妙。 她侧身从苏慕白身后走出,隔着帷帽看向玄王,平静地问道:“不知玄王寻我有何事?” 眼前的人与苏慕白站在一处,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女子气质清雅,男子淡如修竹,确实有些般配。 简皓玄心里发闷,语气愈加低冷几分,说道:“本王寻你自然是有事,难不成还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慕白,不屑地扬唇嗤笑,两人已在顾锦宁察觉不到的暗处较劲。 四周的食客已经开始低声议论了,只是碍于玄王的威压,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热闹。 顾锦宁见状,也知此处不宜久留,便向苏慕白说道:“那我告辞了。” “锦宁!”苏慕白面上浮起少见的急色,“你若为难,可以拒绝,我能护得住你。” “无妨,苏公子不必多虑。” 顾锦宁淡笑谢绝他的好意,转身又对玄王说道:“王爷既然不用食,那你我去外面说吧,免得搅了苏公子的生意。” 声音依旧清冷疏离,简皓玄见她“亲疏有别”,眸中布满寒霜,率先一步出了缈鸿楼。 顾锦宁朝苏慕白点点头示意他安心,便也跟着离开。 从她与玄王的交谈中,苏慕白已察觉出他们相识,而且似乎关系匪浅。 至少他没听说过有谁能忤逆玄王如此,却毫发无损的。而顾锦宁这副娇蛮无惧的模样,他也是从未见过。 想到调查出的谣言线索,苏慕白心中发沉,望着顾锦宁与玄王离开的背影,久久无声而立。 出了缈鸿楼的二人,皆是怒意深沉。顾锦宁气恼有人管得宽,整日阴魂不散,简皓玄则是见不得她去找苏慕白。 两人卯着劲儿,大有要争斗一番的架势。 简皓玄行至自己的马车旁,冷冷地道:“上去。” 顾锦宁闻言忿然,冷笑道:“玄王有什么话在这说便是,何必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语音刚落,简皓玄便趋身逼近她,两人身量悬殊,他冷眸俯视,第一次对她释放上位者的威压:“你可以继续如此,看能不能承受得起本王的惩罚。” 眼前的男子气势压迫实足,顾锦宁知晓她若是再犟下去,恐怕连口上便宜都讨不到了,也就见好就收。 向身后一直紧张不安的春桃点点头,顾锦宁便抬脚迈上玄王的马车。 马车较高,平常顾锦宁要靠丫鬟扶着或踩车凳,此时春桃被玄王眼神压着不敢上前,顾锦宁上得就费劲些。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顾锦宁微怔抬眸,简皓玄也看着她,伸出的手掌未动,面色仍冷冰冰的。 自知玄王是好意,顾锦宁却见不得他这般倨傲的模样,仿佛自己顺坡下驴便又矮了一分。 随即她看也没看身旁的手,提着一口气,勉力笨拙地进了车厢。 简皓玄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勾唇无言,旋即利落地钻进厢内。 马车内原本很宽敞舒适,可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顾锦宁感觉到车厢震动,便向旁挪了挪。 见她紧挨着厢壁,一脸戒备,简皓玄浑身冰霜散了些,说道:“你不是胆大包天么,还有怕我的时候。” “……王爷想多了,我只是碍于孤男寡女共处,避嫌罢了。”顾锦宁辩解。 听她这样说,原本已在车内坐定的玄王,突然欺身靠近,两臂抵在车厢上,将顾锦宁禁锢在中间。 “真的不惧?”黑眸微眯,邪魅勾唇。 两人离得极近,顾锦宁甚至能看到男子眸中自己的倒影,她突然意乱,手心已有些微汗。 斟酌一番,她嗫嗫地道:“早就听闻玄王英明神武,小女……不对,我自然是怕的。还有,王爷……您离得太近了。” 越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已是不敢嚣张了。 简皓玄挑眉,又问道:“那旁人能唤你闺名,为何本王不行?” 顾锦宁窘然,扯起嘴角露出讨好的表情:“当然行!我年纪小,说话没个轻重,您别往心里去。今后……王爷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 见玄王仍盯着她,顾锦宁又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无害些,说道:“我保证,以后绝不再与王爷顶嘴了。” 简皓玄嗤笑,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笑声低沉。 终于知晓她是如何在顾国公面前蒙混过关的了。 若她主动收敛疏离之态,摆出小姑娘的架势,撒娇讨饶一番,真正怜爱她的人,便不会再恼怒追究。 但他既然看穿她的伎俩,就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简皓玄身形未动,仍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炯目望着她,说道:“今后你不许再去找苏慕白了。”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顾锦宁笑容凝住,随即反驳道,“王爷是何意?您还要拘着别人与谁交友吗?” 完全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忘了自己才刚信誓旦旦地保证过。 “本王自然是没闲心管别人,但你,本王必须要管。”简皓玄目光不移,身子又向前趋近了些,“或者是,你对本王需要‘避嫌’,对苏慕白却不需。” 顾锦宁被逼得没有退处,只得伸手抵在他胸前,谄笑道:“自然不是这样,王爷对我如此‘照拂’,我哪敢厚此薄彼,您说的对,是该避嫌。” 简皓玄垂眸看向胸前的柔荑,玉指如葱,在玄色衣袍的衬托下更显白嫩。 男子眸光暗涌,哑声道:“你这话说得似乎并不真心。” “诚心可鉴!”顾锦宁浑身僵硬,如临大敌,“我与苏公子原就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既然病已治好,当然不会有机会再时常见面。” 此时她已察觉玄王正是因此事而去缈鸿楼,却有些手足无措了,按说她现在和玄王似乎是对立面,与苏慕白才是一条船上的。 可她不知这两位神仙到底有没有矛盾,只能谨慎地撇清,若仅是她与玄王的纠葛,至少不会拉无辜者下水。 好在简皓玄满意于她的答案,扬唇颔首,松了双臂。 顾锦宁卸了一大口气,抵着玄王的手也顺势放下。 却未想到,手臂挥动的瞬间,一个物件掉了出来。 她呆呆地瞪着那不长心的玉佩,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第五十六章 王爷厚脸皮 空气瞬而凝滞。 顾锦宁不敢抬头看对面之人,伸手想捡玉佩。 简皓玄却先她一步,长指迅速挑起绳结,玉佩稳稳地落在掌中。 轻翻玉佩,对于玉的主人,他并不意外。 只是,上面刻着的“苏”字……有些碍眼。 见他面色发沉,刚才有些好转的气氛突又直转直下,顾锦宁只觉得车厢更局促了。 她莫名心虚,竭力作若无其事状,讪笑道:“多……多谢王爷替我拾起。” 随即又手指动了动,瞥一眼玄王,意思不言而喻。 谁知简皓玄摆明装看不见,完全无视她的焦急,冷笑道:“莫非你与苏公子,不是‘医与病患’的关系?” “……当然是。”顾锦宁尴尬。 简皓玄挑眉:“那你行医的规矩,是收授病患贴身之物?” “当然不是!”顾锦宁忙辩解。 她不在意别人以男女之防诋毁她,却很介意被指摘行医之道。 只是,适才她刚撇清过与苏慕白的干系,若现在再解释此物是答谢而赠,恐怕又说不过去了。 顾锦宁咬咬下唇,她果然又在玄王面前吃瘪了,心里有些憋屈。 察觉到她的眼神,简皓玄黑眸转黯,语气多了分认真:“怎么,你是舍不得?” “没有。”顾锦宁低应。 “如此便好。” 简皓玄扬唇,从袖中又取出一样物件,抛给顾锦宁。 东西落在怀里,顾锦宁下意识接住。 定睛一看,正是之前木侍卫给她看过的玄王玉佩,顾锦宁不由惊诧。 “本王用此物跟你换,这个可比苏家破玉的作用大多了。”简皓玄扬扬手中的玉佩,得逞地笑,“至于苏慕白的,本王会亲自还给他。” “王爷,这样似乎……有些不合适?”顾锦宁楞过后便急忙婉拒。 无怪乎她担忧,玄王身上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除了虎符和私印,便是这玉佩。 作为大邺摄政王,这枚玉佩所代表的不仅是他的身份,更是他背后掌管的权利。 事关权势,顾锦宁不敢托大,双手拿着玉佩递向玄王。 简皓玄却视若无睹,将苏慕白的玉佩收进袖中,神态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霸道。 见顾锦宁双目圆睁,他才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总认为我诡计多端么?所以,这个你先收着,免得你担心我赖账。” 被戳中心中所想,顾锦宁微窘,她确实怕玄王拿着苏家的信物耍心计。 想了想,她只得无奈收下。玉佩不大,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同样是给她玉佩,玄王与苏慕白的方式却迥然不同。 一个是奉行君子之交,一个是半威逼半强迫,让顾锦宁绕着绕着就进了挖好的坑。 顾锦宁抬头瞥见玄王此时貌似心情愉悦,突然感觉他是预谋在先的。 她心里狐疑,随即试探地问道:“王爷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就不怕我拿着此物为非作歹?” “不妨说说,你都想干什么?”简皓玄扬眉。 “比如,横行街市,欺霸百姓,助纣为虐……”顾锦宁绞尽脑汁,想出一番恶行。 简皓玄眸光微漾,扬唇道:“既然给了你,自然是信你。” 顾锦宁见他笑,觉着自己问得拙劣,清清嗓子,正色道:“那我拿着这个,去买东西不付银子呢?到时要账的人去找债户,王爷可得承认。” 简皓玄闻言,愈发笑得无奈,扶额摇头。 抬眸见她还认真地看着自己,简皓玄也学她的模样,清清喉咙,肃容道:“顾锦宁,你且记住,哪怕你将天捅了,本王也会给你兜着。” “好,那一言为定,到时王爷别赖账不付钱就行。”顾锦宁顿时眉眼盈盈。 她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只惦记着回头请程姝瑤去所有酒楼吃个遍,还要专挑贵的。 玄王把她折腾得满城谣言,既然在实力上斗不过他,她总得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 横竖已经与他事先招呼过,想来堂堂玄王也不好意思在乎那点银子。 若能让他破点财,也算出了自己的气。 至于报仇,来日方长,今后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算账。 想想玄王若见了账单气急败坏,顾锦宁就觉得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郁郁。 眼前的小姑娘清眸灵动,再无平常所见的淡漠,弯起水眸笑问:“王爷,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简皓玄心知她定是要“胁玉报复”,笑容却更深,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语气中有淡淡的温柔和宠溺。 “那我走啦。” 顾锦宁抬手虚做告退的动作,也不等玄王应声,便飞快地出了马车。 连顾锦宁自己都未察觉,她与玄王相处,喜怒随性,言行举止皆是最真实的样子,与对旁人皆不同。 这也是简皓玄一点都不生气,反倒很欢喜的原因。 听着顾锦宁在外面叫春桃过来抚她下车,简皓玄低笑,敲了敲车壁。 很快车厢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爷,属下在。” “跟着顾国公府的马车。” “是。” 顾锦宁和春桃没有停顿,上了自家的马车打道回府。 “小姐,您刚才若是再晚点出来,奴婢就要喊人救命了。”春桃心有惴惴,“玄王可有为难您?” “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顾锦宁心情愉快。 “那就好……”春桃长出口气,面露惧色,“奴婢太佩服您了,当时在缈鸿楼,奴婢看到玄王生气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您居然还敢跟上去。要奴婢说,玄王真是跟传闻里的一样,发起火来吓死人。” 听春桃絮絮说起,顾锦宁才想到之前缈鸿楼里的那茬。 当时玄王确实怒气冲天,她也是极恼火,只想争个是非出来。 但不知怎么上了马车,玄王除了说不让她去找苏慕白,旁的都是琐事。 顾锦宁蹙眉,摸摸袖中的玉佩,愈发拿不准玄王的意思。 若说玄王对她苛刻,好像并不是,至少玉佩就是证明,而且从未在意过她的无礼。 可若说厚待,玄王又会莫名发怒。再说,哪有“被宣扬出秘密”这样的厚待? 顾锦宁始终揣摩不出他的用意,想想他们这种弄权之人,心机端得深沉,估计哪怕自己的父亲,也未必能猜出真相。 她现下已经隐约知晓玄王的底线,心中早就没了惧怕,一切只等他的后招。 片刻后,顾国公府的马车徐徐停在府门前。 直到顾锦宁与春桃进了门,不远处一直缀着的马车才掉头离去。 第五十七章 人言 次日,府学中也起了对顾锦宁的议论,然而众人的态度不一。 有些贵女觉得她不仅行医,还为男子治病,有辱世家门风,对此嗤之以鼻。 有些早已仰慕苏慕白的文会风采,对她能与之交好又嫉妒又羡慕。 还有些小姐幸灾乐祸,乐见饶是国公府出身的嫡女,今后也不定能寻上什么好亲事。 对这些旁人的看法,顾锦宁早已有预料,也不计较,还是如常读书听讲。 毕竟贵女们也很精明,下面议论得再难听,谁也不会轻易摆在台面上。 下学后。 程姝瑤立即找上顾锦宁,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顾锦宁弹了下她脑袋,说道:“走吧,我们去吃些好吃的。” 如此安排正合程姝瑤心意,点头如捣:“好的啊!你说吧,上哪儿下馆子?” “这个就要问程二小姐了,你说个去处,只一条要求,越贵越好。” “啧……”程姝瑤瞪眼咂舌,小声说道,“你还真会医啊?看来是赚了苏家不少钱。” 顾锦宁笑笑,没说话。 两人出了府学,程家的马车在前,穿过街巷,沿着江安河行了片刻,停在距离中正街两条巷子的酒楼旁。 酒楼烫金牌匾上大书三个字:鹤鸣轩。 名字听着还挺风雅,但看看酒楼装饰风格,跟风雅完全沾不上边儿。 大门雕金缀玉,画栋飞云,轩窗翠帘,用料极尽奢华,处处透着富贵气势。 阳光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若说缈鸿楼是低调的雅,此楼则是高调的俗。 “据我观察,这里是汴州城明面儿上最贵的酒楼了,我也没来过。”程姝瑤在门口顿了顿,“你可想好了,咱们进去一趟,定不止百两银子。” “一般什么样的客人会来这儿?” “听说这里经常会有达官贵人出没,我估摸着也不是自己掏钱。” “嗯,很好,就这儿。”顾锦宁满意点头。 “那就走着,这回我跟着你开洋荤!”程姝瑤嬉笑,伸手挽起顾锦宁的胳膊,“保持住这个动作,金主要有金主的派头。” 于是顾锦宁手臂上挂着一只小肉手,程姝瑤像没长骨头似的挨着她,朝她抛个媚眼儿,两人做着这般诡异的姿势,进了酒楼。 一楼大厅的布置同样华贵,仿佛上好的材料都不要钱似地往外铺。 顾锦宁蹙眉,论品味,倒不是不好看,可这真的太……张扬了。 一个伙计笑脸迎上,眉目俊俏,身上穿的料子居然比普通富家公子的都要好。 “欢迎二位小姐,您二位是坐楼下还是楼上?” “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雅间。”顾锦宁没看一楼,径直往楼上走。 伙计笑着作邀,对此习以为常。 上了二楼,伙计停在一间天字号雅室前,轻推开门道,“您二位请。” 室内大约能容纳十人,桌椅皆是上品金丝楠,食具则是金樽玉碗。雕花窗对着江安河畔,视野开阔,微风正好。 两人入座,伙计便递上烫金的菜单。 程姝瑤早就好奇不已,伸头和顾锦宁一起看,越往后看越心惊,小声惊呼:“我去!” 她真当是小瞧了此楼的价位,菜单上最便宜的是十两银子,还是凉菜,招牌菜几乎都是百两以上。 要知道一两银子在普通食肆里,够两三人随便点一桌菜,在此处却一道菜都点不了。 “这怕不是人傻钱多吧……”程姝瑤小声嘀咕,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锦宁。 “无碍。”顾锦宁未动,镇定地翻着菜单,“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程姝瑤闻言,挠挠头,挑了几道她觉着没那么夸张的,说道:“就这些吧。” 谁知顾锦宁将菜单还给伙计,却淡淡地缀了句:“每道招牌菜再来一份,上最好的茶。” “喏,二位小姐稍等。”伙计也应得平静,躬身而退。 婢女进来倒茶伺候,等菜上桌的功夫,顾锦宁与程姝瑤说着闲话,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 菜肴各个精致,盘子摆满了一桌,分量却不多。 最硬的招牌菜上,镶着金箔。 程姝瑶眼睛瞪圆,喃喃自语:“我还担心吃不完,瞧这分量,怕是刚够我吃。” “不用你们伺候了。”顾锦宁支开小厮和婢女,将筷子递给程姝瑤,“吃吧,边吃边说。” “味道倒是可以,还不算太心黑。”程姝瑤尝了一口菜,边吃边摇头晃脑。 顾锦宁颔首:“若是做得不好,恐怕再奢华也不会有客人。” 她与程姝瑤相处得久了,渐渐适应这种边吃边说的习惯,两人很快说起城中流言的事。 “刚听说时,我都吓一跳,不过想想你上次在苏府突然消失,应该是去治病吧。” “嗯,是。”顾锦宁给她挑了块鱼肉,说道,“之前我隔日早走,也是去施诊。” “诶,这鱼好鲜。”程姝瑤眯了眯眼睛,吃得满足,“那时我想着,你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没想到最后全城都知道了。” 顾锦宁知晓她没怪罪的意思,却仍有些歉意:“其中牵扯太多,我不敢告诉你。” “这个我猜到了。” 程姝瑤眼睛转转,有些严肃地道:“你跟我最亲近,我都不知道。所以,这放出消息的人,很厉害啊。” “……”顾锦宁筷子一顿,勉强承认,“是很厉害。” “嗯?听你意思,你知道是谁?” “这个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顾锦宁叹口气,“是玄王。” 若按以往,她不想程姝瑤牵涉进是非中,但考虑到玄王肯定已将她的交际人脉摸透,今后不知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与其让程姝瑤蒙在鼓里,不如让她知晓内因,能有些防备。 顾锦宁简要讲了事情经过,程姝瑤越听越兴奋,东西都吃得慢了。 “所以,那个冰块王爷,是专门针对你的,不是你父亲?” “似乎……是这样。”顾锦宁斟酌道。 “上次宫宴,我对他有些印象。”程姝瑤回忆,分析道,“虽然这人长得挺好看,但并不像心慈手软的。你也挺厉害啊,居然能三番五次出言挑衅他。” 顾锦宁闻言苦笑:“我已吃了几次瘪,哪里算厉害,都不知到底怎就招惹到他了。” 程姝瑤左思右想,突现灵光,惊叹道:“诶呀呀,天老爷,这不就是老牌套路嘛!” “……你说什么路?” “别管什么路,反正你听不懂。”程姝瑤激动地将筷子放下,两眼冒光,“凭我阅遍点女某江无数的经验,可以肯定,玄王其实是——大,猪,蹄,子!” 第五十八章 套路(加更) 顾锦宁嗤笑,戏谑道:“我看你才是真厉害,什么都能想到吃。” “就知道你不懂。” 程姝瑤眨眨眼,自顾自地高兴道:“我还纳闷,怎么跟书里写的不一样,我一点主角光环都没有,完全是个废柴。现在我明白了,光环在你身上呢!这样我就放心了,哈哈哈。” “……你究竟看的是些什么书?”顾锦宁笑睨她。 “这个嘛……这里没有,不过你可以理解成话本子。”程姝瑤灵光一现,“你有没有什么宝贝?” “净空法师给了我一本医书和一套医针。” “还有没有别的?” 顾锦宁左思右想,掏出玉佩,犹豫着说:“这个……应当算是吧。” 程姝瑤拿在手里,看到上面的“玄”字,惊叹:“哇塞!还真是大猪蹄子!这个都能给你!” “姝瑤,大猪……蹄子,是你的家乡话吧,是骂人的?” “嘻嘻,不算是。”程姝瑤偷乐,坏笑道,“不过下次玄王再欺负你,你可以这样说他,反正他也听不懂。” “我肯定是说不过他。”顾锦宁将玉佩又塞回袖里,看着桌上的食物,“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出气,让他破财。” “哈哈,锦宁你真是学坏了。”程姝瑤拿起筷子又吃起来,“既然是玄王买单,我就不怕了,得吃够本儿才行。” 顾锦宁一面给她夹菜,一面叮嘱道:“被你打岔,差点忘记说正事。以后若你见了玄王,躲远些。” “嗯,我知道。”程姝瑤忙不迭点头,认真地说道,“闺蜜的男朋友不能走得太近。” “你又说胡话!”顾锦宁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程姝瑤笑着躲,见她不似害羞,有些诧异:“诶等等,玄王摆明就是喜欢你啊,你是真不知道?” “你见过谁对喜欢的人落井下石的吗?”顾锦宁正色道,“我是要提醒你,他已经摸清我的底细,肯定知晓你我交好,他心机深沉,你得防着些。” 程姝瑤微怔,想了想说道:“说不定玄王就是不走寻常路呢……不过我不认识他,也不好下定论。” “总之你小心些就是了。” 程姝瑤虚应了声,但眼睛滴溜溜地转,明显在想别的事。 “锦宁,你应该算是医术高超吧?” “不敢夸口说高超,只会些寻常的病症。” 程姝瑤满含期待:“那你肯定会食疗对不对?” “你哪里不舒服吗?”顾锦宁蹙眉。 “不是我不舒服,是我这身肉不舒服。”程姝瑤挺挺身板,充满斗志地说道,“我要减肥。” 顾锦宁已经练出听她说话自觉领悟重点的本事,想了想谨慎道:“若是靠食谱控制身形,我知道几个方子,只是要吃些苦头。” “那就够了!你把食谱给我,我肯定可以的!”程姝瑤信誓旦旦。 “回头我将方子抄给你,不过你怎么突然要做这个?”顾锦宁仔细看看她,说道,“其实你再过两年,等身量高了,应该会瘦些。” “我可等不及了。你是不知道,上回去宫里,我遇到个讨厌鬼,居然笑话我胖,可气坏我了。” 顾锦宁笑笑,打趣道:“应该是个男子吧?” “嗯?你这回倒机灵。”程姝瑤叹口气,“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御前侍卫。” 顾锦宁怔愣,确实没想到会是他。 “所以,今天这顿,怕是我最后的大餐了。”程姝瑤晃晃脑袋,有些惋惜。 “不打紧,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到时按我的方子,也许要不了太久时间。”顾锦宁笑着安慰。 她对朋友的态度就是如此,若对方安于现状,她不会出言比划。 若朋友想要改变,她也会尽全力帮持。 两人又商量一番,定下程姝瑤的“宏伟”计划。 许是因为即将面临控制饮食,程姝瑤把一桌子饭菜一扫而空,满足地擦擦嘴,说道:“走吧,咱们去试试玄王的面子够不够大。” “无碍,若是玄王面子不够大,这顿我就自己付。”顾锦宁笑道。 她从未试过靠信物赊账,为防意外,出门时便带了银票。 程姝瑤作狗腿状:“啧,看来我以后真的要抱紧你的大腿。”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楼,之前的伙计迎上来:“二位小姐可满意?” 顾锦宁轻笑:“满意,劳烦你们掌柜的来一下。” 伙计愣了下,按规矩,掌柜的极少出来待客。 但酒楼里多的是背景深厚的贵客,他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去请示。 不多时,一个生得极美艳的男子便出来,对顾锦宁二人说道:“不才是这间酒楼的掌柜,请问姑娘有何事?” 顾锦宁和程姝瑤皆惊讶不已,第一次见到有酒楼会请比寻常女子还美的男子做掌柜。 程姝瑤还在愣愣地发呆,顾锦宁先醒了神,从袖中取出玉佩,递给男子,等对方开口。 男子接过玉佩,笑容微凝,很快便还给顾锦宁,颔首道:“在下知道了,二位小姐不用付银子了。” 见对方如此干脆,顾锦宁反而有些迟疑,难不成玄王也是这里的常客。 “姑娘放心,账会记在玉佩主人的名下。”男子出言解释,余光却一直在打量顾锦宁。 顾锦宁了然,道了谢,拉着还没回神的程姝瑤出了酒楼。 “我天……锦宁,这玄王是真厉害啊!”程姝瑤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酒楼,激动不已。 “也许他是常客。” 顾锦宁则有些气闷,她觉得这回可能并不能让玄王肉痛。 “你可要把这个宝贝收好了。”程姝瑤拍拍她,郑重地叮嘱,“这个在我们那儿,有个专属名称,叫‘限量黑卡’。” “行啦,等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吃肉。”顾锦宁笑笑。 傍晚,玄王府。 “爷,鹤鸣轩的信。”影卫递给简皓玄。 简皓玄挑眉,还没到窦掌柜报账的时候。 待看完信的内容,简皓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信中写的是:“玄王爷,今日有个姑娘用你的玉佩赊账,以下账单请过目。” 后面详细列着名目和金额,最后缀着四个大字:“请速付账。” 笔锋锐利,可见写字之人用了力。 简皓玄无奈摇头,将总额誊抄在纸上,盖了私印,对影卫吩咐道:“你去银库一趟,取了银子给窦掌柜。” “是。”这个影卫话极少。 影卫退下后,简皓玄仍看了几遍手中的信,终是忍不住说了句:“程二小姐是真能吃。” 第五十九章 反派 大邺后宫,漪兰殿。 殿内金兽香炉焚着篆香,轻烟氤氲。 一个云髻峨峨的美人靠在抱香枕上,墨绿色的宫袍绣着暗纹牡丹,玉手柔光若腻,慵懒地搭在榻沿,姿仪高贵妩媚。 小宫女跪坐在旁,为她小心翼翼地涂染丹蔻。旁边还有个稍年长的宫女,捣着花汁。 美人伸着染好的手,一根一根地看着指尖,眼皮未抬,懒懒地问:“彩碧,近日宫外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捣花的响动停了停,又继续,伴着宫女的声音:“回娘娘,前两日城里都在传,苏大公子的病,似乎是顾国公府的小姐治好的。” “本宫记得,前几日还说恩人是世外神医,这又换了一套说法。”玥贵妃丹唇轻挑,不以为意地讥笑,“哪怕再富,商贾人家终归上不得台面。” “娘娘明鉴,据说这些天苏家铺子生意更好了呢,还都是些姑娘家。” 说起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彩碧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玥贵妃未出声,彩碧余光转了转,见主子仍是垂眸摆弄着指尖,于是有些讪讪。 片刻后,丹蔻染成,白莹玉指上朱红点缀,小宫女见玥贵妃很是满意,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 此时殿内进来一个太监,点头哈腰地通传:“贵妃娘娘,李夫人在外求见。” “请她们进来罢。” 玥贵妃从榻上坐正,翘着指尖抚了抚鬓角,收起些懒散的神色。 少倾,一个中年美妇并着两个舞勺之年的少女进来叩礼。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母亲快请起。”玥贵妃笑着虚扶,又看向李夫人身后,“两位妹妹比上次见,又长高了些。” 玥贵妃的父亲是大邺右相李修诚,两个少女一个是她的三妹李岚琦,另一个是庶妹李黛若。 李岚琦姿容妍丽,虽年方十四,身段却婀娜妩媚,说起话来桃腮带笑:“姐姐,你还说呢,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边说边娇笑着上前,挽起玥贵妃的宫袍广袖,与她一起坐在贵妃榻上。 李夫人在一旁的杌凳上刚坐下,见状忙呵斥:“岚琦!那儿是你能坐的吗?还不赶紧下来!” “无碍,本宫是许久未见三妹了,让她坐这儿罢。”玥贵妃扬唇,轻拍了拍李岚琦的手。 李岚琦一眼看到她指上刚涂的丹蔻,眸中闪过一抹羡慕,惊叹道:“姐姐,这个丹蔻染得真好看!宫里的真是什么都比外面好。” “三妹还是这么风趣,相府里还能缺你这嫡小姐的丹蔻不成。”玥贵妃唇角的弧度淡了些,转而对李夫人说道,“母亲,家中一切可好?” “劳娘娘记挂,都挺好的。”李夫人端庄地笑应,眼角一直给李岚琦使眼色,后者却始终假装没看见,李夫人无奈。 玥贵妃美目淡扫,又问了些旁的琐事,如普通嫁出的女儿般关心娘家近况。 李夫人絮絮地答,终是按捺不住了,将话题引到了相府小姐们的亲事上。 “娘娘也清楚,咱们府上的小姐,若说好嫁,这汴州城里大把的公子等着挑。”李夫人眉间忧虑,叹口气,“可挑来挑去,又发现没一个称心如意的。” 玥贵妃了然,轻笑:“现在相府里年纪合适的,应当就是三妹吧?” “是啊,可岚琦这个性子,真是更教人操心。” 被自己娘剜了一眼,李岚琦不愿意了,嗔道:“母亲!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我再嫁得不好,也肯定比那个国公府的顾大小姐嫁得好!” 这半日里,已是玥贵妃第二次听到这个顾姑娘了,便有些在意,说道:“是治好苏大公子腿疾的那位吧,没想到声名这么响。” 李岚琦撇撇嘴,丹凤眼中毫不掩饰鄙夷:“一个贵女去给外男治病,就是不知道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了。” “或许这顾小姐真的是仁医仁心也说不准。”玥贵妃淡睨了她一眼。 李岚琦不顾自己母亲的颜色,忿忿地道:“还不是因为对方是苏大公子,怎么没见她给街上乞丐治病。” 玥贵妃未搭腔,只笑着看她,似乎在笑她孩子气。 李岚琦见状,眼睛微闪,收了些怒意,似随意地道:“不过说起来,顾小姐也是个奇人,年纪比我还小些,不知有什么手段,上次宫宴木侍卫都亲自接她入宫呢。” “她竟与宫内也有牵扯?”玥贵妃蹙眉。 “姐姐,不止呢。”李岚琦笑弯眉眼,掩住眸中的狡色,“那晚我还看到,玄王爷将她带进亭子赏月,待了很久才出来的。” “三妹,这种议论皇亲国戚的话,可不能乱说。”玥贵妃敛眸,面色平淡,只是胳膊轻动,不让李岚琦再挽着了。 李夫人见女儿似有不悦,忙斥道:“岚琦!不要再说了!” 李岚琦有些急了,看向李夫人身后的少女,说道:“四妹!你不是和顾锦宁在府学是同期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自进了殿内,李黛若始终安静地虚坐着,几乎没有存在感。 此时被家姐点名,李黛若水眸眨了眨,细声细气地道:“我与顾小姐虽为同窗,却几无来往,故而也不是很清楚。” 李岚琦瞪她一眼,嗤笑道:“她跟你同窗半年,都不与你来往,却跟外男牵扯不清,也真是心高气傲。” 玥贵妃抬腕掩唇,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慵懒的神色。 李夫人见状,尴尬地起身笑道:“坐了这么久,娘娘也乏了,臣妇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玥贵妃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母亲稍等……彩碧,你先将两位小姐带出去。” 李岚琦见四妹恭谨地行了礼,母亲也皱眉瞪着她,这才不情愿地跟着宫女先出了殿。 殿内只余玥贵妃和李夫人两人,李夫人又坐回杌凳,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本宫觉得三妹不合适。”玥贵妃开门见山。 李夫人已有预料,却仍想尽力挽救:“岚琦确实不稳重,可是……娘娘毕竟是她的嫡姐,若她进宫,亲姐妹总归贴心些。” “贴心……”玥贵妃低笑,看了看指尖的丹蔻,丹唇微挑,“三妹何止是不稳重啊,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思多,善妒好胜,有野心却没能力藏得住。” 玥贵妃媚眼轻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宫需要的是助力,不是竞争对手。若母亲真想送家中姐妹进宫,也绝不应是三妹,四妹倒是可以考虑……母亲再好好想想罢。” 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儿,李夫人怔愣出神,噤了声儿。 第六十章 事端 李岚琦被带出漪兰殿,走了没几步,便对彩碧说道:“彩碧姐姐,我跟四妹在这儿等着母亲,你去忙自个儿的吧。” 彩碧笑着看了她和李黛若一眼,也就福礼走开了。 看着彩碧进了殿内,李岚琦面色一变,盯着李黛若,咬牙切齿地道:“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在外面都敢给我下脸子了!” “我不明白三姐在说什么。”李黛若身子颤了颤,垂眸轻声道。 “呵……你不明白?”李岚琦凤眼圆睁,嘴角挑起讥讽,“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你不就觉得今儿能跟着嫡母进宫,快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现在还没个影儿呢,在我这个嫡姐面前,胳膊肘都敢往外拐了!” 听着家姐的挖苦,李黛若的小脸渐渐转白,紧咬着下唇,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风,此时更是我见犹怜。 而李岚琦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小白花的模样。论样貌,李岚琦自认是出挑的,论身份,她也是正经嫡出,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庶妹。 可父亲偏偏喜欢那个林姨娘,连带着也时有袒护李黛若。以往每次进宫,都是她跟着母亲,这次父亲居然发话,让母亲也带上四妹,她心里从早上便不舒服。 因着这些,哪怕李黛若不发一语,她仍是忍不住冷哼道:“果然是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女儿。我告诉你,少痴心妄想了!” 李黛若秀眉皱着,快要落泪,想反驳却又不能,无措间看到李夫人从殿内走出,颤声说了句:“母亲来了。” 还想不依不饶的李岚琦顿了顿,回身看到李夫人,忙迎上去,换了副撒娇的语气道:“母亲,姐姐跟你说什么了?” 李夫人却未应,扫了眼在一旁抹眼睛的庶女,沉声说了句:“回府再说。” 见母亲面色不虞,李岚琦瞪了眼李黛若,也不再追问。 三人回到相府,李夫人让庶女先回姨娘那儿。 李黛若恭顺地行礼告退,李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片刻后,林姨娘见李黛若安然回来,担忧了大半日的心神总算安稳些,忙拉着她坐下。 “进宫可还顺利?” “嗯。”李黛若耷拉着脑袋,低应着。 见她无精打采,林姨娘柔声说道:“顺利就好……若你受了委屈,听娘的劝,先忍忍罢。” “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都能忍。可……我忍不了她们说你的不好。” 李黛若依旧垂着头,声音也细细的,裙摆上却一滴两滴地溅了泪,渐渐晕开。 林姨娘心疼不已,忙取出帕子给她擦泪,有些难过地劝道:“娘不在意,你也不要计较这些。遇着什么事儿,心都放宽些,一定要安分守己,莫要让别人挑出错来。” 李黛若点点头:“您嘱咐的话,我都记着,今日三姐责备我,我也没有与她起争执。” “娘知道你懂事。”林姨娘轻抚女儿的头顶,叹了口气,“是娘不好,给不了你好的出身,你的婚事也做不了主,一切只能仰仗夫人。” 李黛若将头靠在林姨娘肩上,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道:“娘,不要再这样说了,黛若会好好听话的。” 朱门深户,母女二人依偎着低语,小院里静籁无声。 ****** 相府后院,正厢房。 李夫人将下人屏退,神情严厉,对李岚琦说道:“你在府里跋扈也就罢了,可去了宫里,你都不收些性子,还敢跟你长姐坐在一处,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岚琦极少被母亲如此训斥,自然不依,不以为然地反驳:“我和姐姐坐一起怎么了?以前都是这样的啊。” “她入宫前是你姐姐,可现在是贵妃!平常教你的礼仪,我看你都白学了!”李夫人斥道。 李岚琦有些委屈,急道:“母亲!那会子又没外人,姐妹亲近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失礼的?” 见女儿冥顽不灵,李夫人只觉怒火攻心,语气犀利:“只怕你当她是姐姐,她当自己是娘娘。” 李岚琦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仍想辩解。 见她这副模样,李夫人摇摇头,声有微戚道:“岚琦,莫说你了,就说我这个生母你也进了几次宫,可有哪次,岚玥在咱们面前不自称‘本宫’的?” 母亲的话如同惊雷,震得李岚琦半晌没回神。 是了,自从长姐入宫后,见她们始终是说“本宫”如何如何,哪怕身边没有宫人,也是如此,再也没说过“我”字。 虽然仍像以往那样让她拉着说闲话,可如今想想,姐姐许是早就心境不同了。 怔愣的同时,李岚琦突然想到事关自己命运的事,联想到母亲回来后的反应,忙问道:“母亲,那……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是不是……” 说起这个,李夫人只觉更烦闷,揉了揉额角,沉声道:“嗯,你长姐不愿意,恐怕事情有变。” “姐姐有什么不愿的?”李岚琦不解,有些焦急,“之前是她说想让家里姐妹入宫陪她,怎的现下又不愿了?” 李夫人知晓这个女儿的性子,不想再与她多说,挥了挥手,疲惫地道:“你就莫管了,此事我会与你父亲再商量,总归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你。” 说罢,便让李岚琦回自己小院,告诫她要好好修习女规女仪。 回去的路上,李岚琦面色阴晴不定。 自从知道玥贵妃传信,想要家中姐妹去宫里作伴,她便央求母亲去说服父亲,选她进宫。 她与李岚玥同出一母,两个姐妹都极美貌,打小起,她就活在姐姐的光芒下。 小时候是以姐姐为榜样,姐姐做什么,她也要跟着一起。长大了,她渐渐发现,自己不甘于做影子,她想胜过姐姐。 可就因为姐姐大她几岁,便能嫁进皇家,连父亲见了她,都要称一声“娘娘”。 反观她自己,依她的出身和样貌选夫家,几乎可以在整个大邺随意挑,但她始终觉得低就。 因为无论她夫家嫁得再好,也比不过天家。 她不甘心。 李岚琦目光逐渐变得阴鸷,连带着姣好的面容也有些狰狞。 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此时的漪兰殿。 送走李夫人三人后,玥贵妃便一直沉默地想着心事。 她心神不定了许久,沉吟的目光渐渐锐利,终于做了决定。 第六十一章 提醒 这日下学后,秋高气爽。 程姝瑶边拉着顾锦宁朝外走,边商量着自己的“宏伟大计”,二人身后有道小小的声音响起:“顾小姐?” 听见有人叫自己,顾锦宁应声回头,发现右相府的李四小姐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她对李黛若印象不深,只记得这姑娘平日里有些怯懦,不爱说话。 旁人聚在一起聊天时,李姑娘也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不轻易参与议论。 见对方似乎有话要说,顾锦宁歪了歪头,淡笑道:“李四小姐唤我有何事?” 李黛若连忙紧走几步,咬着下唇,觑了眼一旁正打量她的程姝瑶,欲言又止。 顾锦宁不理解为何一个相府的小姐,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便说道:“若李姑娘想说关于我的事,但说无妨。姝瑶与我是好友,不用避着。” 李黛若原本泛白的脸浮起赧红,腼腆地小声道:“宫里的玥贵妃是我嫡长姐,她近日许会召你进宫,我是想提醒顾小姐……最好早做打算。” 顾锦宁清眸敛了敛,盯了她半晌,才淡淡开口:“李姑娘为何将此事告知我?” “我……”李黛若被她的目光慑得更怯,脸色涨红,吞吞吐吐地,“我敬佩顾小姐敢作敢为,不愿你……被人为难。” 顾锦宁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蹙眉问道:“不知李姑娘是否方便告知内情?” 李黛若犹豫不定,瘦削的身子罩着宽袍青衿,手指绞在一起,显得愈加弱不禁风。 顾锦宁未催问,只默然等着她回应。 李黛若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思索再三,终是咬咬唇道:“前几日,我便听闻贵妃娘娘有恙。今早给嫡母请安,家中姐妹提起要进宫探病还说,说许会见到顾小姐。” 她本就紧张,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竟是颤着声儿快要落泪。 一旁的顾锦宁眉头皱得更深,思忖不语。 “诶呀,李姑娘怎么把自个儿说哭了!莫掉金豆子了,教同学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是府学恶霸呢。”程姝瑶见状,忙打圆场道。 说着就掏出手帕,挥着小肉手给李黛若擦了擦泪,回头嗔道:“锦宁!你都把小白花儿凶哭了,再别绷着脸了!” 顾锦宁也没想到,一个相府小姐竟会如此不堪探问,无奈只能收了追问,尽量让语气温柔些:“多谢李姑娘直言,锦宁省得了。” 语音刚落,李黛若忙摇头道:“顾小姐不必谢我,我只是做自个儿想做的事。” 末了,又怯怯地对程姝瑶说道:“黛若谢谢程二小姐,只是……你的帕子被我弄脏了” 程姝瑶不在意地摆摆手,李黛若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看顾锦宁,福了福便匆匆离去。 顾锦宁看着她的背影,又皱起眉头,神色间有丝不敢苟同。 “别看啦,咱们也走吧!”程姝瑶挽着她,边走边道,“这姑娘是姨娘生的,你家里没姊妹,你爹又没小老婆,你肯定不懂她的心思。” 顾锦宁见她似乎了解内情,便问道:“你对李相府内的小姐们知晓多少?都给我说说。” “诶诶,你真是,果然只有被别人正面杠了,你才有八卦心。”程姝瑶笑着揶揄,然后讲出她知道的事。 结识顾锦宁前,程姝瑶时不时会参加些小范围的聚会,除了吃,还有个原因是,她实在好奇贵女们的是非纠葛。 李家四小姐的生母,出身卑微,最早是卖花女,被李修诚相中,小轿抬回府做了小妾,生下李黛若后,又升为姨娘。 李夫人早前已生了嫡子嫡女,也就不能对此有怨。 既然管不住相爷抬妾,李夫人便牢牢地镇住后宅,院子里尊卑分明,所以李黛若与她姨娘日子并不好过。 而这李夫人又十分高明,对外不会短了庶女庶子的需求,故而李黛若还能有机会来上女学。 “别看李四小姐平日穿得油光水滑,指不定在相府里,还没嫡母身边的大丫鬟自在。”程姝瑶唏嘘。 顾锦宁哑然,此时才理解,李黛若为何想提醒,却又遮遮掩掩。 恐怕因牵扯到家中姐妹,李黛若自己又毫无地位,有心想提醒,却又矛盾重重,不敢说太多。 顾锦宁想了想,问道:“她适才说的‘家中姐妹’,依你了解,会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她那个美貌似天仙的三姐,她家可只有嫡女才有进宫的‘殊荣’。”程姝瑶嗤之以鼻。 说起此女,程姝瑶就有些不屑:“李岚琦算是汴州城的一朵奇葩了,眼高于顶不说,在世家小姐们面前,也动不动训斥庶妹,真不知道她娘那么精明,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嫡女。” 见她言辞肯定,顾锦宁说道:“不管怎样,知道对手是谁就好。” “噫?你这么快就锁定目标了?” 顾锦宁颔首:“听李四小姐的意思,右相府前几日便知道贵妃有恙。李岚琦那时不去,却偏偏在知晓我要进宫时探病,她如此心高气傲,怎会单纯好奇一个不相干的贵女?” 程姝瑶看着她清眸如星,敬佩油然而生,愣愣地道:“锦宁,你也许真的有金手指。” 正凝神沉思的顾锦宁,没听清她的胡言乱语,也楞了楞,问道:“什么‘纸’?” “嘻嘻,反正是好东西。” 程姝瑶笑笑,丸子脸上浮起欣慰:“哎呀,看你这么机智,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还怕你万一入了宫,被人穿小鞋可怎么办,宫里的女人啊,可都是心理变态。” “又是你从话本子上看来的?”顾锦宁嗤笑,随即又凝重道,“既然有人找着由头想见我,那也只能顺势而为了,我会小心行事的。” 顾锦宁对此已有定夺,故而并不十分忧心。 而此时顾国公府的正厅内,却是气氛凝滞。 顾邵阳前脚回府,后脚便有传旨太监带着皇后懿旨入府。 他与祁氏忙跪下接旨,待太监宣读完毕后,顾国公接过懿旨确认内容,却仍跪着未起身。 传旨太监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皱眉道:“国公爷,您怎么不谢恩起身?难道,想抗旨不成?” 顾国公不卑不亢,声沉而有力:“卑臣不敢。只是想请求公公,可否宽限些时辰,犬女此时不在府中,待她回府后,卑臣定会带她入宫。” “咱家知道,令媛今日去府学了。这不,也快到点儿了,咱家在这候着便是。” 顾国公默然未应。 他跪着的身形岿然不动,只是攥着的绫锦懿旨,有些微颤。 太监有些不满地睨了一眼,说道:“咱家也只是给贵人做奴才的,国公爷,您可莫教咱家为难啊!” 第六十二章 懿旨 顾国公见对方不通融,只得铁青着脸起身。 懿旨到府的时间卡得刚刚好,从他下朝到顾锦宁回府,他根本没有时间求助斡旋。 若能宽限几个时辰,倒还能找到办法解难。 他一时想不出法子转圜,又不愿松口让宫人带女儿走。 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传旨太监面色也有些不悦。 当顾锦宁回到国公府时,看到的正是此般僵持的情景。 见她进来,众人脸色皆变了变,顾国公神态愈沉。 太监则是心头一松,又扬声宣读了一遍懿旨。 顾锦宁听得仔细,懿旨是皇后下的。 说玥贵妃有恙,太医不便探诊,据闻顾国公府的小姐身怀岐黄之术,故而召顾锦宁入宫相治。 话说得冠冕堂皇,细想下却漏洞百出。后宫嫔妃若有疾,向来都是太医诊治。 即使遇到不便的千金症,也会召固定的民间医女入宫,断不会召一个传闻中的“神医女”,更何况对方还是朱门贵女。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锦宁心内冷笑,面上却恭顺地领旨谢恩。 传旨太监见她知礼,满意地说道:“顾小姐,您这就随咱家进宫吧?” 顾国公刚想开口阻拦,顾锦宁忙拽住,对他摇了摇头。 她转而看向传旨太监,赧笑开口:“可否劳驾公公,先在这儿喝茶等候片刻,容小女与父亲说几句话,小女第一次独自入宫,唯恐不知礼冲撞到贵人,还得再去换身衣裳。” 说罢,顾锦宁又看了看身上的青衿,歉然福了福。 传旨太监只觉着这小姑娘比顾国公识时务,心里也熨帖了些,便笑道:“顾小姐年纪轻轻就如此识大体,真是国公爷的福气啊!长辈嘱咐几句也是应当的,咱家就去外面等着罢,顾小姐切莫误了时辰。” “定不会耽搁太久,多谢公公通融。”顾锦宁忙应道。 待太监出去,顾锦宁便对顾国公道:“父亲,女儿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既已无余地,女儿此番必须入宫,您就莫再忧虑了。眼下时间紧迫,您先跟我讲讲玥贵妃的情况,她经常生病吗?” “这……似乎是不常听起。”顾国公蹙眉,斟酌道。 前朝大臣极难知晓妃嫔之事,顾锦宁了然,便又问道:“那近日宫里可有贵妃娘娘生病的传言?” 看到女儿持重镇定,顾国公也知当下担忧也无用,便迅速说道:“前几日确实听右相大人说起过,还召了太医,但具体情况,恐怕惟有后宫之人最清楚。” 顾锦宁默然不语。 “玥贵妃颇得圣宠,为父担心,你会被为难入宫后,你且谨慎行事,一切以安危为重。”顾国公虑色凝重。 顾锦宁从沉思中回神,说道:“父亲放心,这些女儿都知道。” 望着乖顺的女儿,顾国公的忧色中又添了分哀切:“总归是为父无能,但愿你此次能全身而退。” 顾锦宁轻笑:“父亲可不要这样说,女儿定会好端端地回来。” 她心知父亲已是尽了全力想保护她,否则也不会执拗地与太监僵持不下。 只是天家若有需,做臣子的又何来抗衡之力。 因着父亲的这份疼爱,自己就更不可能畏首畏尾了。 随即顾锦宁便动身回到娴锦轩,换下青衿,装了些银锞子。 春桃见她似乎有意要走,忙提醒道:“小姐,医针要带吗?” “不带。”顾锦宁毫不犹豫。 但转念想了想,又从妆奁中取出玄王的玉佩塞进袖子里。 顾锦宁临出门前去了前院,对仍等着的父亲与祁氏抚慰了几句,便匆匆跟随太监离府入宫。 作为当事人,她始终稳重自若,然而自她踏出府后,国公府众人却开始了坐卧难安的等待。 宫轿稳当地在街巷中穿行,顾锦宁思忖片刻,挑起轿帘,看向在轿旁的传旨太监,仰着小脸怯怯地问道:“中贵人,想必您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小女还是头次被贵人召见,心里真是没底儿,不知您可否指点一二?” 此时太监正庆幸此次差事比预想中容易,心情甚好,便谦虚道:“咱家只不过是一介黄门,哪里当得起这等尊称,顾小姐有何疑问?” 顾锦宁似是得了些鼓励,不好意思地道:“小女想问公公,平日里贵妃娘娘召见过术精岐黄的民间医女吗?说来惭愧,小女其实不是什么神医,害怕在行家面前露怯……” 若顾锦宁问的是宫闱秘事,内宦即使知晓也未必会说。 但问起传旨的差事,尤其是之前被她捧了捧,传旨太监有心想炫耀自己虽为黄门,却也不比中贵人差,况且召不召医女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太监想了想,便说道:“这个嘛……你问咱家算是问对人了,别的咱家不清楚,但这贵人召见的事,咱家门儿清。贵妃娘娘召过几个医女,不过咱家估摸着这些医女医术不怎么好,后来也没再召过,所以顾小姐大可放心。” 顾锦宁闻言,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嫣然笑道:“我就知道问公公准没错,还好还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多谢公公!” 太监眉开眼笑:“嘿嘿……顾小姐客气了。” 见顾锦宁得到答案便放下车帘,传旨太监哂笑。这顾府小姐被传得神乎其神,真正打了交道,才发现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倒是懂礼貌,但医术么……还真不好说,果然谣传向来夸大。 而此时的顾锦宁,在轿内却是面色凝重。 她原本怀疑玥贵妃是装病,但右相在朝中与同僚也说起过,应当是真的身体有不适,否则不会将消息传到朝堂上。 召了太医,病情却没有传开,家中也是等了几日才提起入宫,想必不是急症重症。 要让皇后对世家贵女下懿旨,那玥贵妃定是有一番立得住的说辞,非顾锦宁不可。 既然不是急重症,那很有可能是千金症。 但……什么样的千金症,会让不同医女来治,都没有再继续了? 顾锦宁回想前世玥贵妃最后的结局,渐渐面沉如水。 就在她沉思间,宫轿已抵达宫门,她听到传旨太监对宫门侍卫出示了令牌,宫轿稍停顿了片刻,便又继续向皇宫深处前行。 秋色沈沈锁宫墙,四周静籁无声,只有宫轿“嘎吱—嘎吱—”的行进声。 顾锦宁虽未掀起车帘,却不由发自内心的胆寒。 第六十三章 心术各异 宫轿停在漪兰殿宫苑外。 顾锦宁下轿,从袖里掏出一个小钱囊,递给太监。 “锦宁谢谢公公。”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太监讪笑。 顾锦宁将钱袋塞到他手里,笑道:“这一趟辛苦公公了,拿去吃酒也是应当的。” 太监没再拒绝,暗暗搓了搓,银锞子个头不小,便喜上眉梢地纳了。 漪兰殿宫女出来相迎,顾锦宁提起心神,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渐近宫殿。 苑内的太监宫女们早就听说今日要来人,而且是城中名气极盛的神医女,不由悄悄打量起她。 但顾锦宁始终笑得单纯无害,除了样貌娇俏些,任凭宫人怎么看,都与他们平日见到的贵女没有不同,心里便对传言生了疑。 被众人打量,顾锦宁仿若未觉,始终淡笑着。 只是宫女将她迎进殿内后,扑鼻而来的,首先是殿内的焚香气,味道浓郁得让她皱了皱眉。 随即顾锦宁便看到了已在殿内等候的几人,见人数倒比她预估的还要多,心里不禁淡嘲。 “臣女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 行礼间,顾锦宁的余光已扫视过殿内众人,心下有了判断。 在场的除了她认得的皇后,坐在主位下首的自然是玥贵妃,旁边还有一位妃嫔,顾锦宁在秋宴时未见到,只猜测应当不是贵妃。 客座上坐着一位与玥贵妃眉眼相似的中年命妇,想来是贵妃的生母,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必定是李岚琦了。 皇后笑着温和道:“起来吧,你是本宫特意请来的,就别拘着这些虚礼了。” “是,谢皇后娘娘。” 顾锦宁起身,被宫女引着坐到客座,位置挨着李岚琦。 见她拘谨,行事说话都小心翼翼,李岚琦斜看了一眼,明明两人离着些距离,她却不屑地将裙摆收了收。 皇后始终面带微笑,姿态端庄贤德,柔声道:“玥贵妃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快,太医也瞧不出什么由头,本宫担心贵妃妹妹,这才听了建议,叫你来诊诊。” 此话说得婉转,但明眼人都听得出,皇后这是在撇清关系了,召顾锦宁入宫不是她本意,是旁人提的。 然而玥贵妃还是高贵慵懒的模样,淡笑着回了句:“姐姐有心了。” 顾锦宁敛眸,含蓄地说道:“锦宁属实并非神医,只是略懂些医理皮毛,恐怕愧对皇后娘娘和玥贵妃娘娘所托。” “本妃的身子自个儿清楚,不碍事,你先瞧瞧再说罢。”玥贵妃妖娆笑道。 说罢,便让宫女取出脉枕,顾锦宁面有惴惴地上前,手轻搭上玥贵妃的脉搏,凝神听了起来。 一旁的李岚琦见她像是根本没什么底气,愈发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似乎皆在屏息等待诊脉结果。 而顾锦宁自己明白,众人并不是真的把她当作神医,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此处等着看她会说出什么结论。 在她凝神把脉的同时,玥贵妃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须臾,皇后见顾锦宁收回了手,便问道:“诊脉结果如何?” 顾锦宁垂着头福了一礼,小声道:“回皇后娘娘,臣女确实才疏学浅,贵妃娘娘的脉象稍显孱弱,也许用些补气血的药材便会好转,至于其他的病症……臣女未能诊出。” 玥贵妃闻言,眸中露出失望。 皇后见状,安慰道:“妹妹不必多虑,既然顾姑娘诊不出来,本宫再召民间医女进宫便是,总会有法子的。” 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位嫔妃,用绢帕掩了掩唇,突然说道:“皇后娘娘,恕嫔妾愚钝,不知可否请教顾姑娘些问题?” 皇后顿了顿,淡笑:“良妃妹妹问罢。” “嫔妾听说,医者诊病都要行望、闻、问、切,可顾姑娘为何……只诊了脉,却未问过贵妃娘娘有何症状?” 良妃说话声音婉转动听,容貌清秀,不言语时,安静得如同闺秀。然而,陡然开口,却又十分耐人寻味。 顾锦宁抬眸看向她,平静地说道:“回良妃娘娘,小女来时便如实说过,只通晓些寻常医理。而问诊,能帮助经验丰富的大夫,快速找出病症大致方向。但小女无甚经验,若事先知晓症状,反而会造成生搬硬套医书的情况,故而小女选择先诊脉。” 未给良妃说话的机会,顾锦宁转而对玥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小女确实不堪大用,只在诊脉一项上稍熟悉些。因此也只有娘娘的脉象在小女了解的范围内,才能进一步问诊,此为小女确保谨慎,而选的行医之法,并非敷衍行事。” 良妃面色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讪讪地道:“确实是我愚钝,多谢顾姑娘解惑。” 原就不安好心的李岚琦,目光从顾锦宁身上扫过,掩口笑了笑,对李夫人小声说道:“母亲,我可再也不信传言了,这个神医也没本事嘛。” 殿内本来就很安静,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 皇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未出声。李夫人忙道:“臣妾的这个女儿向来疏于管教,皇后娘娘请勿怪罪。” 李夫人说罢,面露斥色地看了李岚琦一眼,暗示她不可再说。 “本来就是嘛,她确实没诊出来什么,母亲您还不让我说。”李岚琦嘟囔了句,不屑地看了顾锦宁一眼。 然而顾锦宁始终未曾辩驳,仿佛被嘲讽的并不是她,敛眸回座,一副恭顺的模样。 玥贵妃似是有些自责,对皇后说道:“是嫔妾病急乱投医了,还劳烦姐姐专门跑这一趟,恐怕传言确实不可信。” “你我同为后宫中人,自当互相关心,何来劳烦之说。” 皇后笑得贤淑,似被她的话提醒,转而说道:“不过,说起传言,顾姑娘是否真的治好了苏大公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好奇,但顾锦宁不论怎么回答,自己的处境都非常尴尬。 若说是她治好的,那么之前她说自己才疏学浅,便有些敷衍的意味了。 倘若说不是她治好的,那明日汴州城里传的就会是,顾国公的嫡长女不仅不会医术,反而还去皇宫招摇撞骗被揭穿。 顾锦宁暗自冷笑,自己一退再退,却是防不住有心人的挑唆。 此时她长睫下的眸光已渐渐转冷,抬眸扫了眼李岚琦,后者被她的眼神慑住,还未来得及回神,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玄王驾到!” 第六十四章 实力救场 太监的通传声尖利悠长,殿内众人面色各异。 皇后稍愣了下,赶忙起身,带头向大步迈入的玄王行礼。 李岚琦眼中闪过兴奋,玄王赶得这么巧,恰能应证自己之前对长姐说的话,得意地看了玥贵妃一眼。 看到一身墨色蟒袍的玄王,玥贵妃的讶异转瞬即逝,她瞟向顾锦宁,目光流转间愈发晦暗。 最镇定的人,反而是顾锦宁自己。她乖顺地跟着众人行礼,稍稍压下了刚才正想发作的怒意。 玄王在宫人添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优雅尊贵,虽未开口说话,殿内原本心思各异的人却噤了声。 终是皇后先笑道:“小皇叔今日是得了空吗?平日难得见到您,没想到,今儿却在这见到了。” “本王今日确实有空,听说皇后难得下懿旨召朝臣之女单独进宫,本王也想看看有什么大事。” 简皓玄声音平静,黑眸幽深难测,未看皇后,只拂了拂袖子。顾锦宁敛眸静静听着,余光瞥见皇后坐姿不安地动了动。 “玄王爷倒真是嫔妾这漪兰殿的稀客。”玥贵妃掩唇轻笑,妍姿妖艳,“只不过,嫔妾只是身子微恙,并无甚大事,王爷恐怕要失望了。” 简皓玄闻言,淡淡颔首:“嗯,区区微恙,便能召朝臣之女入宫,本王倒也是头一回听说,后宫有这等规矩。” 言语无波,仍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在场除他以外位份最高的两人脸面难堪。 首当其冲的是皇后,此话是在暗示她作为中宫之主,却没约束好规矩。 偏她又无法辩驳。玄王是叔伯辈,论辈分,纵然是皇后,也得乖乖听着长辈教诲。况且,此事她做得确实有违惯例。 而玥贵妃的笑容却是僵在唇角,眸中划过不可置信,玄王的话,像在暗指她无资格让朝臣之女为自己看病。 此话听在耳中颇为讽刺,她也曾是大邺贵女,如今入了宫,即使为贵妃,受尽荣宠,却终究是妾! 玥贵妃的指尖深嵌掌心而未觉,螓首仍是高傲地扬着,目光却渐渐转冷。 见长姐被暗讽训斥,李岚琦则是心中不忿。 身为重臣之女,长姐又是贵妃,她确实自恃清高,然而她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专门来这一趟,李岚琦就是为了看长姐如何挫败顾锦宁的锐气,好教姓顾的明白,即使她名动汴州城,在宫内贵人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眼瞧着顾锦宁已快骑虎难下,玄王却在这时候出现,轻轻两句话便连皇后都慑住了。 李岚琦认定玄王是被顾锦宁的好名声所迷惑,不由怒火冲脑。 她想也没想,陡然起身说道:“禀王爷,我长姐并非不守宫规,属实是身子不适。因听闻了顾小姐的声名,才召她入宫一看的。” 李岚琦觉着此话既替姐姐呈了情,又能引出顾锦宁早已给他人治过病,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却让李夫人大骇,震惊地看着她。 就连玥贵妃都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三妹,随即却眸光闪了闪,并未开口,仿佛默认了李岚琦的话。 她太了解李岚琦了,劝阻根本无用,反而谁出手阻拦,谁就会被拖下水。她懒得管,也不想管。 见玥贵妃这个当姐姐的都未出声,皇后怔愣后也勾了勾唇角,仍是和善地静观,笑而不语。 玄王眉梢微挑,问道:“你是谁?” 李岚琦见他未怒,不由认定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即福了福,娇声娇气地道:“回王爷,家父是李右相,小女在家中行三。” “嗯,本王知道了。”简皓玄扫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本王会记着让右相大人好好约束家眷规矩的。” 李岚琦娇笑凝固,惊诧不已,急辩道:“王爷!臣女说的都是实话!” 见女儿不知悔改,李夫人忙站起来拽住她:“岚琦,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还不快向王爷赔罪!” 转而她又向玄王赔笑道:“是臣妇未约束好儿女,请王爷大量,切莫怪罪小辈。岚琦举止无端,臣妇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 被母亲在众人面前公然训斥,李岚琦向来好脸面,尤其在皇后和长姐的面前,她更是难以忍受。 李岚琦用力甩开母亲的拉拽,尖声说道:“王爷,刚才顾小姐已给贵妃娘娘诊过脉了,可她却什么都没诊出来!” 玄王皱眉,黑眸转厉,薄唇轻吐出两个字:“聒噪。” 除李岚琦以外的其他人,此刻皆察觉到玄王语气中已有冷意,皇后眉峰微动,瞟了眼玥贵妃。 此时玥贵妃愈加厌烦这个不懂进退的三妹,相府的小姐在宫外跋扈便罢了,真当在宫里也能算上什么了不起的角儿? 而且自己找死不够,还要拖着她!再让她说下去,恐怕玥贵妃自己也无法摘干净了! 玥贵妃咬咬牙,沉声对李夫人道:“母亲,您先带三妹下去罢。” 李夫人闻言觑了觑玄王,见他未拦,便赶紧道:“岚琦,跟我走!” 然而李岚琦哪里能顺着她,身子一动避开了母亲的阻挡,对玥贵妃说道:“姐姐,我在帮你说话,你竟然还要我下去!” 玥贵妃唇角动了动,本将开口训斥,然而不知又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下,眸中闪过异色,抿唇未应。 登时李岚琦认为已说服长姐,占了上风,转身指着顾锦宁,瞪目斥道:“是她为博取名声,骗了整个汴州城!王爷,您莫再偏信传言,她其实不会治病,更不是什么神医!” “够了!” “掌嘴。” 李夫人与玄王的声音同时响起。 男子声音低醇,被女子的叫嚷声盖过,殿内众人皆怔,就连顾锦宁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玄王冷睨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太监,黑眸愈发冰冷:“卓福,还要本王再说一次吗。” “奴家遵命!” 卓公公离玄王最近,那两个字自然听得分明,应承着便朝李岚琦小跑而去。 李夫人见太监的架势,怎还会不知要发生什么,忙朝玄王跪下,颤声求道:“王爷,岚琦她并非故意冲撞您,求您饶了臣妇的女儿吧!” 可李夫人心里却不敢报太大希望。 按规矩,皇亲贵胄若未问话,做朝臣家眷的,本就无资格开口,李岚琦今日确实是失礼极了,更何况还是对向来冷漠无情的玄王。 此时李岚琦也是呆怔地站着,身子有些发抖,她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犯了玄王的忌讳。 第六十五章 螳螂捕蝉 几个宫女太监上前,半扶半架着李夫人往殿外拉,她祈求地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然而玥贵妃从始至终都面色无波,迎着李夫人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李夫人自是知晓她的意思,眼下三女儿已躲不过罚,若大女儿再因此受牵连,今后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更加微妙。 人往上爬极困难,每一步都要尽心谋划,若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还会被其他人落井下石。 她又回头看了眼已被太监按住的李岚琦,终是狠狠心,没有再张口求情,出了漪兰殿。 见母亲扔下自己不管,李岚琦已面无血色,想要哭喊,却被玄王散发出的冷意慑得不敢出声,绝望地抖如糠筛。 “啪——” 太监奉命打人,只要下命令的人权势足够大,他们才不会管要打的到底是奴才,还是贵女。 第一个巴掌落下,李岚琦的头歪向一侧,耳朵嗡嗡作响。 她心里原本的怒意和不甘,此时仿佛被这巴掌打散,疼痛和恐惧随之而来。 在李岚琦眼中,像顾锦宁那般,父亲空有头衔,家中人丁单薄,即便外祖父是左相,也与她这种正经嫡出的相府子女不同。 说到底,她瞧不起那些名不符实的贵女,更看不惯她们有什么好名声。 但此刻她突然后悔了。 悔的却不是不该轻视他人,而是她居然小看了顾锦宁对他人蛊惑的能力,没有再谨慎些。 之前有意挑唆的良妃,自从玄王到来后,就乖觉地息了声。她此刻看着李岚琦的惨样,面色尴尬。在庆幸自己懂进退之余,还有一丝后怕。 掌掴声不断,殿内众人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顾锦宁皱了皱眉,虽然对有意挑唆之人有气,但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心底又有些抵触。 她是被权势与身份压着,迫不得已进入他人的圈套中。 诚然玄王的方式强势而有效,为她解了围,顾锦宁心里感激,却又厌倦其他人见风使舵的反应。 顾锦宁觉得眼下解气已经足够了,眼眸转动,静静地望向玄王。 察觉到她的暗示,简皓玄冷然的面色这才有些松动,勾了勾唇。 “若皇后无他事,本王就带顾小姐走了。” 皇后颔首,自然不会有异议,转而笑着对顾锦宁道:“此次是本宫的疏忽,还得劳烦顾姑娘回去后,向令尊好好解释一番。” “臣女只是走了一遭,未能帮到什么忙,家父深明大义,不会对此有怨言的,请娘娘放心。”顾锦宁行礼轻声道。 她语音刚落,不等皇后再客套,玄王便起身欲走,顾锦宁朝仍被掌掴的李岚琦看了眼,见玄王也不说停,只得默默跟他朝殿外走去。 从始至终,玥贵妃都仿佛挨打的不是她妹妹般,安静雍容地坐在原位,不见一丝动容。 唯独那两道身影走出漪兰殿时,她眸光眯了眯,似恨似妒。 须臾,皇后说道:“行了,卓公公,玄王已走了,你就停了罢。” 卓公公依言停下,此时李岚琦头上的钗簪已散,两颊红肿,目光开始涣散,嘴角也溢出血迹,看着确实有些可怜。 皇后吩咐宫女将她扶住,叹了口气,对玥贵妃说道:“妹妹,你好好照顾李三小姐罢,本宫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玥贵妃抬眸看向皇后,似笑非笑,并未起身。 皇后也不恼,面上挂着惯常的微笑,由宫女扶着,离开了漪兰殿。 宫女小心翼翼地跟着,见皇后面上无不悦,便小声说道:“娘娘,您就是太好心了,那玥贵妃张口要找人治病,您是心善才允了。现在倒好,她娘家人没大没小,自个儿冲撞了玄王,却连累您被玄王训斥,玥贵妃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奴婢都为娘娘不值。” 皇后摇头:“你错了。几句训斥,就能换来看玥贵妃好戏的机会,本宫觉得很值。” 宫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起来,玥贵妃还真是狠心,自己妹妹被打成那样了,她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后眸中仍是温婉贤良,轻笑道:“嗯,玥贵妃的那个妹妹……蠢得倒不讨厌。” 此时漪兰殿内。 众人离去后,玥贵妃仍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看了眼被宫女搀着的李岚琦,此时已陷入半昏迷,玥贵妃挑了挑唇角。 “彩碧,叫右相夫人进来。” “是,娘娘。” 李夫人匆匆进殿,眼见自己女儿的凄惨模样,眼泪就涌了出来。 “母亲,本宫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宫,三妹这个情形,恐怕您一个人带不回去。” 李夫人颤唇说道:“你不好出声阻拦玄王,母亲不怪你,可你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成这样,还无动于衷坐在这儿!” “此番是三妹不知礼数,惹恼了她惹不起的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三妹自当受罚,本宫无权干涉。”玥贵妃语气平静。 见都这个时候了,玥贵妃还是公事公办的姿态,李夫人瞪目斥道:“岚玥,她可是你妹妹!” 被自己的母亲斥责,玥贵妃纹丝不乱,平静说道:“母亲适才不也是扔下三妹不管吗?难道您还指望,宫里的奴才能手下留情不成?” 李夫人愕然,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盯着女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你真的是变了。” “变了?”玥贵妃似乎听到极好笑的事,掩着唇笑,好一会儿才停下,目光如电地看着李夫人,“母亲还真是记性差了,您与父亲当初送我入宫时,不就要求我能像如今这般,事事小心谨慎,好巩固李家的荣宠?怎的女儿现在做到了,母亲反而又怪罪?” “你果真还在埋怨我们。” 李夫人瞬间萎靡,目露哀戚,沉默良久,才说道:“请娘娘恕臣妇失言,臣妇这就带小女告退。” 宫人将李岚琦扶起,李夫人福身转头,走了几步,背后传来玥贵妃毫无波澜的声音。 “本宫能有今日的位份,皆是艰难得来的。府中姐妹既然沾了这份荣光,更应为本宫考虑,在外谨言慎行才对。希望李夫人回去后,好生教导相府子女,不要再做出有辱相府门风之事。“ 李夫人背对着玥贵妃,身子未动,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臣妇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第六十六章 谁是黄雀 出了漪兰殿,顾锦宁缀在玄王后面,此时有些发懵。 按自己之前的计划,若实在无法脱身,惟有冒着被治罪的危险,将玄王的玉佩拿出来顶祸。 反正是玄王将事情抖露出去的,那他背罪名也不亏。 未曾想,她还没来得及使这招,玄王本尊便到了。 敢情她根本不需费那些脑筋,连给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倘若她来时动作再慢些,或许连诊脉都不必,只需等玄王大驾,面子颇大的玄王爷便能保她无虞。 但玄王先将她推向风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后又为她解围,顾锦宁想不明白此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还有…… 顾锦宁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玉佩,现下似乎欠了他人情,前几日去酒楼吃喝让他破财的行为……反而有些难为情了。 他们原是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中,简皓玄见她迟迟不追上来,便停了步,转身凝眸望着她。 等顾锦宁慢悠悠地走近了,他才又移步。 两人并行走着,简皓玄步伐很慢,宫道狭长静谧,只有二人的脚步声,一个轻盈,一个有力。 少有地,顾锦宁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局促。 她略斟酌一番,问道:“王爷为何出手帮我?” “因为令尊对大邺鞠躬尽瘁,本王不想让忠臣寒心。”简皓玄眸中含笑。 顾锦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睨了他一眼,说道:“我不信。” “嗯,本王知道你不会信。”简皓玄收了笑意,正色道,“消息既然是本王放出的,自然要保你安全。否则,本王与坑害妇孺的恶徒有什么区别。” 他说得义正言辞,顾锦宁却狐疑地看了看他。 见玄王的表情十分正经,顾锦宁只好压下疑问,却仍直觉玄王没说实话。 “不论如何,此次还是要多谢王爷相助。” “本王已说了,这就是本王应当做的,勿再言谢。” 简皓玄蹙眉,不愿与她纠缠这个,便问道:“我进去之前,你真的给玥贵妃诊脉了?” “嗯,诊了。”顾锦宁垂眸。 “那你如何说的?” 顾锦宁觉得他问得多余,长睫眨了眨,愣愣地道:“那个李岚琦不是告诉你了,我就说我没诊出来,不会治啊。” 简皓玄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手指虚握,抵了抵鼻尖,挡住笑意,叹道:“你还真是敢说啊……你就不怕皇后或玥贵妃治你个敷衍之罪。” “自然是怕的。”顾锦宁点头。 她说着怕,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简皓玄停了脚步,眸光漾着不赞同,蹙眉看着她。 身旁的人停下,顾锦宁也没有再走的道理,只得也立住。 她转头瞥了眼前方的宫道,暗恼若是按这个速度,恐怕天黑了也没走出宫去。 “顾锦宁,看着本王。”简皓玄伸手将她下巴掰正,眉头蹙得更紧,“在本王面前,你还能走神,看来本王真当是没威慑力了。” 下巴被简皓玄轻捏着,顾锦宁只觉男子手指灼得她脸颊发热,下意识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王爷怎么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 简皓玄虽不舍指尖滑腻的触感,但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方才意识到她确实还小,只是平日里她比同龄人持重许多,才会教他时常忘记她的年纪。 如此一想,确实是自己失礼了,简皓玄便诚恳道:“本王道歉。” 顾锦宁本有些羞赧,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 她摸了摸耳尖,试图转移话题:“王爷适才,想说什么?” “本王说,你其实根本就不怕。”简皓玄望着她,笃定地道,“你是不是早已做好了打算?” 顾锦宁略微犹豫,随即点头承认:“是,我本就没想给玥贵妃治病。” 简皓玄挑眉,他没料到顾锦宁会坦白自己没想治。 “王爷,咱们边走边说。” 顾锦宁拉了拉他的袖袍,简皓玄唇角弯起弧度,随着她继续朝前走。 “进宫前,我便觉察到,玥贵妃十有八九,是要我来诊治千金症。但凡后宫嫔妃的此类病症,实在牵扯太多。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想知晓玥贵妃的任何症状。”顾锦宁未提猜测过程,仅是平静陈述。 玄王颔首,这确实是顾锦宁的行事风格。 顾锦宁笑笑,眸中闪着亮星,揶揄道:“现在,我在她们眼中,或许连江湖郎中都比不上。” 她在进宫时,就预想过每一步。对太监的装乖示弱,对皇后嫔妃的胆怯懦弱,皆是铺垫,只为坐实她真的没有底气。 若想要防止他人起意排除隐患,最好的方法,是远离隐秘,避免成为那个隐患。 简皓玄挑眉,笃定道:“你这样是对的。只是,玥贵妃恐怕是知晓自己得病的原因,想借你的口当枪使。如此一来,背后挑唆之人,倒是其次。” 顾锦宁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是因着前世的记忆,提前知道玥贵妃一生无所出。 事关皇家子嗣的事,其中时常会牵扯到宫闱秘辛,没有人愿意轻易沾惹。 玥贵妃身子不适,看一两次诊也许不知情,可太医和医女皆看诊过,再傻的人也会察觉到端倪了吧? 明明知晓此事会让医者惹祸上身,却专挑顾锦宁来蹚浑水。说好听了,是欺负小姑娘涉世不深,抱着侥幸心理,能有人帮她解决困境。 若再往恶意揣测,是不是故意设了圈套让顾锦宁钻,也未可知。 然而这种话,恐怕也只有玄王敢光明正大地说了。 随即,顾锦宁笑道:“横竖我连对方下套的机会都堵住了,小女就是没看出来她有病,玥贵妃总不至于逼着我说,‘你必须知道’吧?” “大概后宫里的那些人精,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简皓玄扬唇轻笑,“不过……怎么这次你不愿救人了?” 顾锦宁知道他在揪着之前的事取笑自己,便佯怒斥道:“王爷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大夫救人,那也是建立在医患平等的基础上的。若有人以此作为诱饵,骗医者进入圈套,难道医者还必须要救吗?若我明知对方拿我当靶子,却还要仁慈行事,岂不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简皓玄嗤笑:“你真是字字珠玑,就没你能服软的时候。” 第六十七章 爱民如子 简皓玄虽话是如此说,但心中也赞同顾锦宁的做法。 行事正派之人,通常都会有自己的为人准则,恪守底线,轻易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 但若面对旁人的挑衅和加害时,仍然不回击,那就不是正直,而是迂腐了。 “况且,我还准备了一个防身的宝贝,哪怕王爷您不来,我也有办法能全身而退。”顾锦宁清眸划过一丝狡黠,小声说道。 见她神神秘秘,玄王失笑问道:“什么宝贝能比本王还管用?” “就是这个!” 顾锦宁从袖中掏出玉佩,摊平掌心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道:“这个可能跟王爷亲自来的效果差不了太多,我是打算若她们逼得太狠,我就直接拿这个玉佩出来,说一切都是玄王指示的。有信物为证,到时不论皇后还是玥贵妃,冤有头债有主,找您算账便是。” 待简皓玄定睛看清后,她又收回袖里,故作严肃地说道:“王爷肯定还未将玉佩还给苏大公子,所以此物我还得先替您收着。” 简皓玄怔愣地看着她,随即低笑道:“你这样谨慎做什么,此物既然给了你,本王自然不会跟你抢。” “王爷动不动就出些怪招,我势单力薄,属实不敢大意。” “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简皓玄黑眸溢笑。 突然的夸奖,让顾锦宁有些脸红,随即打着哈哈道:“原来王爷不是要为难我,才散播谣言,而是因为欣赏我啊。” 简皓玄眉梢微蹙,反问道:“不然你认为是为何?本王再不济,也不至于刁难妇孺之辈。” “……那看来,以前是我小人之心了。”顾锦宁声音轻轻的。 “不过,初识时……本王确实觉得你遮遮掩掩,定是心机叵测之徒。”想到之前的事,简皓玄浅笑,“至于后来,本王确实很想看看,你还能给本王什么惊喜。” “王爷,您就没有想过,或许不是惊喜,是惊吓?”顾锦宁打趣。 玄王微怔,又笑着看她:“那也挺好。” 静谧的宫道中,暖橙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女子悦耳的笑声不时响起,男子声音低醇,即使偶尔有宫人路过,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出二人皆面色愉悦。 长长的出宫路走了许久,这是顾锦宁第一次步行出宫,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疲乏。 抵达宫门前,守门侍卫看到玄王的身影,愣了愣,急忙打开了宫门。 他们值守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这位祖宗不骑马不坐轿,是自己走来的。 玄王没有停步的意思,径直迈出,顾锦宁便问道:“王爷也要出宫吗?” “嗯。”简皓玄颔首,语气平淡,“本王已处理完政务,该回府了。” 顾锦宁点点头,若玄王说是专门送她一程,她反而会不安。既然是碰巧顺路,她也就未作他想。 到了宫外,顾锦宁张望四周,有些疑惑,顿住步。 按说父亲即使无法跟着进宫,也会派人来接她,可现在却不见顾国公府的马车。 简皓玄眸中闪过笑意,缓缓地道:“顾国公许是以为你没有这么快会出宫,走吧,本王顺路送你回去。” 顾锦宁略犹豫下,便道:“那好,多谢王爷。” 眼见天色已暗,顾锦宁也挂念家中为她担忧的父亲,便未推辞好意,上了玄王府的马车。 且这次玄王伸手扶她上车,她也顺从地让他扶了。 想想之前自己与他作对,让他下不来台,顾锦宁都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 至于现在为何能与之和平相处,顾锦宁自认为,既然对方为她解决了因谣言而起的事端,她也没理由再扯着散播她秘密的事不放,算是两清了。 况且是她自己选择要治苏慕白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做过的事被他人知晓,也是早晚的事。 与玄王接触过后,她感觉此人虽心机深沉,但似乎从未与她虚伪敷衍过。之前惹恼她的那些行为,跟那些设圈套的人相比,实在是无足轻重。 “在想什么?”简皓玄见她又跑神了,挑眉问道。 顾锦宁闻言回神,瞧见玄王此时虽不言不笑,她却再没了初遇他时的那种畏惧,反而总敢对他刻薄无礼,不由噗嗤笑出声。 想了想,顾锦宁起了心思,故作小心翼翼状,轻声道:“王爷,您知不知道,您在汴州城的名声……不太好?” “本王知道。”简皓玄语气平淡。 顾锦宁仍正经地说道:“但是,我现在倒觉着,这传言太有失偏颇了。王爷您其实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和善可亲……” 不等她再崩出吹捧之词,简皓玄便打断她的话:“你有何所求,直说。” 顾锦宁憋笑,支支吾吾地道:“您之前也说了,咱俩之前都对对方有误会……所以,王爷应该不会介意……我曾对您出言不逊?” “本王若介意,你还有不逊的机会吗?”简皓玄皱眉,又无奈道,“况且,你现在对本王也没什么敬畏,不还是好好的坐在本王的马车里。” “欸,我就知道,王爷心胸宽广,自然也不介意……替我结笔酒菜钱。” 终于说到正题,顾锦宁面上一副了然随意的神情,心里却摸不准玄王的路数,毕竟现今再看,是她当时行事有亏了。 简皓玄怔愣,问道:“程家那姑娘还要去哪吃?” “啊?”顾锦宁也愣住,犹豫道,“王爷已经知晓鹤鸣轩的事了?” “何止知晓,本王银子都结了。”简皓玄觉得她问得奇怪。 顾锦宁呆呆地看着他,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了。 寻常酒楼给有权势地位的客人赊账,一般也是按季结账,甚至还有按半年或一年结的。 她原想着打声招呼,好让玄王日后结账时有个准备,却没想到,这鹤鸣轩催账居然如此快。 “那个……谢,谢谢王爷。”顾锦宁尴尬万分,又缀了句,“您都知道经过了,今日还不计前嫌来为我解围,王爷果然是爱民如子和善可亲……” 简皓玄无奈,摇头淡笑:“行了,不用违心吹捧我了。城中几大酒楼的掌柜,皆认我的信物,你若想去就去罢。” 顾锦宁愣愣地看着他,只觉着自己怕是听错了。 第六十八章 纠葛 “你带好友去也无妨。”简皓玄神情认真,不忘叮嘱,“只一条,这‘几大酒楼’,不包括缈鸿楼。” “好的好的,我省得了。”顾锦宁忙不迭应着,扶了扶额头。 这人怎么还记得缈鸿楼那茬啊。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门前。小厮看见是玄王府的马车,惊讶地张着嘴,赶忙进府喊顾国公。 “多谢王爷相送,那我回去啦。”顾锦宁起身要走。 头探出车厢,她见小厮一溜烟跑得没影,想了想,又把头伸回来。 “王爷要不要进府坐坐?” 简皓玄讶异她居然会作邀,心下微喜,嘴上却说:“本王就不进去了吧。” “嗯,王爷想必也累了,那就早些回去歇息罢。”顾锦宁点点头,又小声缀了句,“也省的我父亲见了你,手都不知该放哪儿。” 简皓玄哑然,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还真是有点绝情啊。 听到国公府门阖上的声音,简皓玄无声叹息,只得遗憾离去。 顾锦宁进了府没走几步,就见顾国公急匆匆地赶来。 “可是玄王爷送你回来的?” “是啊,父亲不来接我,我就坐玄王的马车顺道回来了。” “王爷人呢?”顾国公伸着脖子看了看她身后。 顾锦宁拉起顾国公的胳膊,往回走,笑道:“王爷急着回去歇息呢,说就不来叨扰您了。” “你也是的,王爷送你回来,出于礼节你也该邀他进府。”顾国公被拽着走,想了想,狐疑地看着顾锦宁,“不会是你没让人家进来吧?” “父亲说的哪儿的话,女儿敢不让王爷进府吗?是他自己说不进来的,您若不信,明日早朝自己问他便是。” 见顾锦宁说得平静,顾国公便未怀疑,甚至暗松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原打算探问玄王是否真的属意自己的女儿,并想好了一番婉言相劝的说辞。 可眼下被这些事一搅和,顾国公突然又有些忧愁,不知如何说出口了。 “你随我去一趟书房,为父有些话要问你。” “好。”顾锦宁顺从地点点头,她也有话想问父亲。 两人在书房坐定,小厮倒了茶退下。 顾锦宁几口喝完,又自己添了杯,叹道:“还是家里的茶好喝。” “今日你在宫中,可有受到为难?” “玄王赶得很巧,女儿未受到刁难。”顾锦宁想了想,又道,“不过若再晚些,就说不准了。” 她简单说了宫内的遭遇,略去自己还揣着玄王玉佩的事。 顾国公不知她还有“护身符”,自是觉得女儿此行颇为凶险,稍有差错不仅会陷入后宫是非,更有可能会牵连整个国公府。 “你刚出府不久,玄王便派人来传信,说让我稍安勿躁,在府中等候,他会前去解决。你果真安然回来了,此次真的要感谢玄王相助。” 顾锦宁恍然,原来是因为这样,父亲才没去接她。 “父亲,女儿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玥贵妃与国公府,可有什么旧怨?” 顾国公仔细回忆旧事,却无所获,摇了摇头,眉头微锁:“不曾有怨。我在朝中向来不涉争权,你也知晓祁氏的为人,她与寻常官宦女眷都极少来往,更遑论后宫之人。” “那,我母亲呢?” 顾国公闻言微怔,随即笑道:“阿娴比那玥贵妃大了许多,她嫁进国公府时,玥贵妃还是个小女童呢,怎会有牵扯。” 但因着顾锦宁问东问西,顾国公也开始怀疑起玥贵妃的动机。 寻常后宫争斗,只会寻些无根基的软柿子做棋子,或是与母家势力相对的门阀子弟,再或者,是有旧日私怨的世家女眷。 可国公府与玥贵妃无冤无仇,她却挑顾锦宁去看诊,即便不是恶意拉国公府蹚浑水,也略微有些下脸子的意思。 顾锦宁也凝神思索,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 想了想,又问道:“会不会是……外祖父那边的纠葛?” “应当……可能性不大。” 想起自己从未与女儿说起过朝堂之事,顾国公耐心解释道:“你外祖父与李修诚虽同居相位,但左相之职原就实权弱些,再加上你外祖父近两年身体渐弱,时有告假,对李右相已无太大威胁。” 顾锦宁蹙眉,前世她确实从未关心过朝堂的权势更迭,不过依稀记得,最后与玄王势力对抗的,正是李右相。 莫非……今日玄王不给玥贵妃面子,公然惩罚李岚琦,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但她心里又略不认同这个猜测。玄王不止一次说过,他不屑于向妇孺使绊子,就连顾国公,也认可玄王这点是信得过的。 顾锦宁只觉思绪更乱了,她对这些争斗知之甚少,白占了个重生的机缘。 “说起你外祖家……你已好些年没去探望过了,若有机会,就去看看吧。”顾国公看了女儿一眼。 “是,女儿知道了。”顾锦宁应着。她也是如此打算,不过倒不是为了探知权势争斗,而是为了弄清前世到底是谁惦记她的财物。 顾国公想问女儿可有心仪之人,犹豫着觑了觑顾锦宁。见她神情恬淡清冷,又觉着问了也是多余。 即使玄王有意,自己女儿既没挽留他进府,也无失落,可见未生情愫。 不知是不是做父亲的本能,顾国公会不自觉地排斥预想女儿嫁做人妇的情形。 总归女儿离及笄还有两年多,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得体,小丫头能懂什么。 至于那些不怀好意的男子……倘若帮衬顾家度过危难,他顾邵阳定然谨记恩情,知恩图报。 但若因此而挟恩求娶,只要女儿不愿,做父亲的,就绝不会同意,否则与卖女抵恩有何区别? 理清思绪,顾国公顿觉轻松,横竖锦宁无意,到时万一玄王与他挑明,他拒绝起来也有底气多了。 顾国公十分满意自己的果决,随即对顾锦宁道:“你奔波一天了,快回去吃些东西。” 顾锦宁点点头,确实饿了,起身走到门前,突然又想起一事。 “父亲,我母亲在世时,是否与郭夫人交好?” 第六十九章 旧事 顾国公被女儿问得一愣,沉吟片刻,便讲起了陈年往事。 郭夫人闺名妙晴,父亲柯圣杰为大邺右前锋营统领,官职正二品。 现在的郭侯爷,曾经只是柯圣杰麾下的一个小兵。 大邺立朝后,虽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但四周蛮夷始终虎视眈眈。 在先帝归天前的几年,身体渐衰,立储却迟迟未定,蠢蠢欲动的外患认为此时乃进犯良机,突厥与南蛮同时敲起战鼓,向大邺土地踏蹄杀来。 正值大邺腹背受敌之时,柯圣杰自请率军前往西域。 近百万雄兵猛将一路奋勇迎敌,经过几个月的苦战,逼得已掠城数十的突厥一退再退,一向以勇猛自傲的突厥军皆惊骇不已,士气大衰。突厥首领见再打下去,恐怕自己的老窝都要被端了,终于服输认败,签下战败协议。 而这场激烈的战争中,最让人瞩目的,便是郭昊。每次朝廷收到的捷报上,都会有他的名字。 此人骁勇善战,不仅争做急先锋,还能每次凭一己之力击杀数百敌军,甚至在身中十数刀时也浴血奋战,突厥人的弯刀在他面前皆失了悍气。 郭昊靠着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兵卒,接连擢升,最终成为虎贲军校尉。 这支虎贲铁军战斗力极强,由军中骁勇者组成,与突厥交战时,犹如猛虎奔入羊群般,所向披靡,郭昊在军中的威望也愈加水涨船高。 战争胜利后,朝廷希望能有人在边关镇守些时日,当时柯圣杰力荐郭昊,朝中武将皆附议,郭昊便破格封为镇西将军留守边关。 直到简文曜继位后,亟需培植新朝势力,此时西域局势也已稳定,权衡利弊下,郭昊便被召了回来,荣封镇国侯,成为朝中最年轻的武官。 回忆旧事,顾国公面露些许怅然:“阿娴在闺中时,确实与那时的柯妙晴交好。只是,阿娴嫁给我没过多久,柯妙晴也与郭昊成婚,去了西域陪守。” 顾锦宁却略有不解,问道:“若是路途遥远不便联络,情有可原。但后来,母亲逝世前,郭夫人已随侯爷回了汴州城,为何我从未见过她来探望母亲,也没听母亲提起过她?” “这个……”顾国公看看女儿清亮的眸子,叹了口气,“柯妙晴初时到边关,倒也会与阿娴通信,之后便渐渐失了联系。阿娴或许自己也清楚吧,物是人非,曾经的密友恐怕早已与她生了隔阂。” 顾锦宁立即想起中秋宴时郭夫人的反应,大致猜到了其中原因。 环境极容易改变人,郭夫人身处边关艰苦之境,丈夫的军功都是靠拼命得来的,反观自己的闺中好友,嫁了个世袭的国公爷,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在汴州城享受锦衣玉食。 环境的艰苦有时能磨炼意志,有时也能让祝福和羡慕变成嫉妒。 越是在意付出与得到之间落差的人,越容易在达到目标后,对那些自己眼中不劳而获的人轻视和鄙夷。 “也许正因郭夫人曾经羡慕过母亲,所以即便之后回来了,也过上钟鸣鼎食的生活,却还是不愿见母亲吧。”顾锦宁轻声道。 “应该是这样。”顾国公颔首,随即又道,“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上次宫宴时见到郭夫人,有些好奇。” “难得你还有好奇的事。”顾国公淡笑。 心下对母亲这个曾经的密友有了评判,顾锦宁不理父亲的调侃,笑嘻嘻告辞回了娴锦轩。 因着顾锦宁出府前特意未带医针,而带上了玉佩,春桃隐约感觉小姐是有些打算的,随即她便叮嘱小院里的下人安心做事,一切只等小姐回来再说。 眼见顾锦宁全须全尾地进了院,一直等在小院里的春桃忙迎道:“小姐!奴婢看到您回来,这才算是心安了!” “辛苦你了。”顾锦宁拍了拍她,一边快步走厢房,一边问道,“小厨房有吃的吗?我真是快饿傻了。” “有有有!小厨房灶上一直温着饭菜,只等您回来吃口热的,奴婢这就叫夏菱端进来!” 春桃几声安排,原本有些沉郁的娴锦轩顿时又忙活起来。 待换上常服,顾锦宁用热帕巾擦了脸,一桌丰盛的晚饭恰好摆齐。 她坐在桌前,端起红枣鸡汤喝了大半碗,此时四肢百骸才算松了神,只想大呼一声“畅快”。 知晓小姐不愿旁人服侍用食,春桃只夹了些红烧鲫鱼,将刺仔细地挑出递给顾锦宁,便立在她身后候着。 也不知是不是被程姝瑤影响了,顾锦宁觉着现在只自己吃,旁边立着丫鬟,还不能说话,颇为沉闷别扭。 “秋桐呢,近些日子怎么样?”顾锦宁问。 “回小姐,现在秋桐与过去一样,自从您不让她进主厢房,她只负责院子里的杂役。” 顾锦宁颔首,吃了几小口米饭,筷子顿了顿,沉吟道:“今日是玄王替我解了难,所以秋桐……倒让人有些难办了。” 早在顾锦宁回府后,春桃便得知小姐安然回来了,且是坐玄王马车回来的。她初时还有些不信,毕竟在她眼里,玄王整日凶巴巴冷冰冰,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此时从小姐口中得知玄王是帮了大忙的,春桃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那,是奴婢错怪玄王了,其实他……是个好人?” 顾锦宁噗嗤笑出声,嗔了春桃一眼道:“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和恶人。” “……也是。”春桃脸红了红,“这玄王真是的,放谣言的是他,帮人的也是他,好事坏事全教他做遍了,真让人摸不透。” “能让人猜透他在想什么,他就不是玄王了。”顾锦宁又给自己盛了碗鸡汤,斟酌道,“正因如此才难办。” 原本顾锦宁仗着两人的过节,可以随意处置秋桐。 眼下她坑了玄王一笔酒菜钱,又准备拿着他的信物作威作福,玄王却又帮了她,结了酒楼账还允她继续去赊他的账,若自己再对秋桐冷待,怎么看都是自己理亏。 但秋桐确实是玄王派来监视她的,让顾锦宁毫无芥蒂地接受这种安排,她自己又不服。 万万没想到,这一世莫名其妙与玄王牵扯不清,顾锦宁只觉头大。 “怪我,今日应当直接与玄王说秋桐的事。”顾锦宁说完,又自言自语了句,“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若春桃跟着她进宫,此时定会说一句: 怕是被男色迷了眼。 第七十章 真假 顾锦宁前脚被玄王带出宫,后脚此事便如长了翅膀般在宫中传开。 玄王此番举动确实令众人惊讶,光是顾国公自己,哪怕已事先被知会过,初时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更不肖说宫内那几位大人物听说时会作何想。 不知为何,嚣张跋扈的是玄王,言论走向却始终揪着顾锦宁不放。 宫女太监们的嘴,可比城中百姓毒多了,虽不明说,可话里话外皆暗示顾国公府的大小姐虽不会医术,但小小年纪,就能让苏大公子被蒙了心智,还能让不近女色的玄王青睐有加,手段真是让人佩服,指向不言而喻。 接连两日,顾国公接收到的都是同僚复杂的目光。甚至有好事者悄悄问他,什么时候居然傍上了玄王这棵大树,真是人不可貌相。 害得他为了避嫌,收起了想亲自感谢玄王相助的心思。 然而最淡定的是两位当事人。顾锦宁是因顾国公怕她难过,没有告诉她宫内的议论。玄王则许是被非议惯了,照样如常冷面上朝议政,横竖也没人敢当面说他。 这日下朝后,玄王被太后召去了永寿宫。 玄王到地方时,太后正拿着剪子侍弄殿里的花草,命宫人搬了把椅子让玄王先坐。 殿里檀香阵阵,安详静谧,太后不说话,玄王也不开口,殿里只有花剪不时的“咔嚓”声。 不多时,响起剪子轻放在托盘中的动静。 就着宫女端来的清水净手,太后边擦着手边道:“真是……这宫里谁变了,你都不会变。次次来哀家这儿,就没一次能让你先开口说话的。” “太后召本王来,次次都是太后有事,自然太后先说。”简皓玄语气淡淡。 或许整个大邺,都没人敢这样对太后说话,太后却丝毫不恼,还颇赞同地道:“嗯,是这个理。” 她放下手巾,屏退了宫女,只留一个老嬷嬷随侍。 “听说你前两日在后宫给人难堪了。” 简皓玄冷笑:“传得确实全面,连吃斋念佛的永寿宫都传到了。” “你也知道,我无心管那些事儿。”太后神色恹恹,望着玄王说道,“就当皇嫂劝你句,尽量莫再为难小辈了。” “为难小辈?”简皓玄挑眉,薄唇微扬,说出的话却如针,“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我是长辈。恐怕你不为难小辈,有些人也当你我是‘老不死的’。” 太后苦笑:“你这真话也太伤人,毕竟你可比我年纪小得多。” “若李修诚再来寻你诉苦,你大可直说是本王不听劝,总归本王名声也不会更差了。” “嗯,我有分寸。”太后颔首,犹豫了下,又问道,“那位顾小姐……上次秋宴我就想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皓玄早知她会有此问,也没打算瞒着,说道:“本王正努力争取给太后添一位平辈。” 他说得轻飘飘,太后闻言怔愣半晌,随即笑出声,指着简皓玄道:“你啊你……我当你满大邺就没看上心仪的,没想到居然盯上了顾国公家的小姑娘!” “她现在是有些小……”简皓玄想了想,蹙眉认真道,“不过本王并非因为她年轻貌美才属意。” 说起这点,简皓玄心里其实略有尴尬。他今年二十六,比顾锦宁年长十四岁,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老了。 太后也猜到他的想法,笑着揶揄道:“等会子我要给先帝上柱香告诉他,他最宝贝的幺弟要老牛吃嫩草了!” 简皓玄勾唇淡笑,却又因想到皇兄而笑容渐渐隐去。 虽然太后与简皓玄之间最紧密的联系就是因为先帝,但二人在这些年却极少提起这位故去的亲人。 太后也收了笑,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简皓玄眸光微敛,起身行礼道:“本王告退。” 他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太后的声音:“你还在坚持吗?” 墨色身影顿住,沉默许久,低沉坚定地应了声:“是。” “好……哀家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语中有一丝颤抖。 简皓玄未再回应,长腿直迈而去。 良久,永寿宫里响起一声轻叹。 当日晚些时分,卓公公去了漪兰殿,求见玥贵妃。 玥贵妃倚着靠枕,眼皮抬也未抬,懒懒道:“卓公公,有何指教?” “咱家哪敢当得起指教贵妃娘娘。”卓公公笑得恭顺,话却是公事公办,“是玄王有令,让咱家来跑个腿。玄王有话要传给娘娘,原话是‘望玥贵妃严加约束漪兰殿宫人,切勿再传出使本王不悦的话,否则本王不介意再来一次,替玥贵妃管管奴才’。” 卓公公语音刚落,玥贵妃倏地挺起身,美目圆瞪道:“他是管了本宫妹妹不够,还要来管本宫的奴才?!” “贵妃娘娘,玄王还说了,若娘娘不服,可以去找皇后、太后、甚至皇上评理,切莫……切莫失了嫔妃风度,将气撒到他人头上。”卓公公垂首道。 “好,好,好。”玥贵妃怒极反笑,睨了卓公公一眼,冷冷道,“你倒是跟了个好主子。” “奴才替陛下谢贵妃娘娘称赞。”卓公公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告退。 玥贵妃眯眸盯着太监离去的背影,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她能忍玄王惩罚三妹,是因她根本不在乎,总归气到的是她父亲,不是她。 但她忍不了原以为被自己捏在手心的一个小小贵女,却攀上了玄王,还让玄王大动干戈地跑来维护,亲自送出宫! 传言是她放的,矛头也是她故意指向顾锦宁的,就是因为她见不得顾锦宁那般寡淡的模样,连及笄女子都不是,却能让玄王另眼相待! 玥贵妃狠狠将手边的茶壶茶杯扫到地上,双眸溢出浓浓的凶狠和妒意。 听见殿内的响动,几个宫人跑进来,看到地上的碎渣和玥贵妃的表情,彩碧畏惧地打了个抖。 她忙对身后的小宫女使眼色,颇有威胁之意。 小宫女已是快哭了,却拗不过彩碧的大宫女身份,缩着脖子走到玥贵妃面前,慢慢蹲下收拾碎渣。 她本就怕极,双手颤颤,捡得也就不利索。 玥贵妃突然狠狠将她踹倒,骂道:“干什么吃的!收拾得这么慢!” 此时她声音尖利,与平日高贵优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小宫女身子倒地,手撑在残渣上,碎瓷片嵌肉,不一会儿便流出了鲜血。 手掌剧痛,小宫女却不敢哭出声,忙不迭悄悄用袖子擦了擦手,起身继续打扫。 玥贵妃踢倒了人,又坐回贵妃椅,不发一语,也不看那小宫女。 旁观的彩碧这时才松了口气,快速上前帮着一起收拾残渣。 漪兰殿安静得有些诡异。 第七十一章 大表姐 皇宫里的议论开始得莫名,结束得也莫名,顾锦宁皆不知情。 此时她正拿着一张帖子皱眉,大表姐慕容惜邀她明日去外祖家做客。 这位大表姐是慕容左相的嫡孙女,她父亲是顾锦宁的大舅慕容彦,母亲是慕容彦的正妻陈氏。 前世里,慕容惜与顾锦宁姊妹情谊寡薄,顾锦宁从未收到过她下的请帖。 甚至顾锦宁记得,表姐大婚时也没邀请她,毕竟那时她正忙着跟父亲和继母作对,没过多久便去了法济寺。 顾锦宁将帖子放下,揉了揉眉心。这个时候,似乎大表姐已经定下了婚事,但……前世表姐是嫁给谁了呢。 “小姐,您在想什么?又出神了。”夏菱小手在顾锦宁眼前晃晃,笑嘻嘻地道,“小姐最近总走神儿,又像以前一样傻呆呆的了。” 顾锦宁拍下她的手,笑斥道:“就你不呆!我让你收的草药收好了吗?若是没弄好,我可要罚你今日不准吃饭了!” “当然收好了!”夏菱点头如捣,拍着胸脯道,“小姐,这种活计奴婢不在话下!” 见她言辞灼灼,顾锦宁刚想开口夸奖几句,春桃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篮草药。 听见她们的谈话,春桃瞪了眼,说道:“小姐,您真该罚她了,让她自己讲讲,草药到底是谁收的?” 说罢,将篮子放在桌上,觑着夏菱。 夏菱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道:“奴婢粗手粗脚……是秋桐帮我收的。” 顾锦宁正检查着篮子里的草药,闻言挑眉,道,“那你今晚别吃肉了。” “啊?!”夏菱听了,小脸皱成苦瓜。 “这些可以用。”顾锦宁把竹篮递给夏菱,又说,“拿去在院子里铺开晒干,若你还偷懒,晚上连菜也没有了。” 夏菱急忙点头,拎着篮子扭身就跑,生怕再慢些真就没饭吃了。 春桃见状无奈摇头,转身看到顾锦宁又坐回椅子,继续着适才被打断的出神,春桃又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在屋里忙活。 顾锦宁也觉着自己可能是傻了。 自她从宫里回来,这几日都在回忆前世的事,想找出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线索。 然而越回想,她越察觉似乎记忆已不如最初重生时那么深刻,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印象非常模糊。 若不是那些事关己身的事她仍记得分明,恐怕她会怀疑自己是真的重生了,还是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春桃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轻响让顾锦宁醒了神。 怕她再呆呆地想心事,春桃略思索,没话找话道:“小姐,明日您去慕容府,准备带谁去?” “带秋桐吧。”顾锦宁端起茶杯吹了吹。 “……是因为她近日表现都还不错吗?”春桃不解。 顾锦宁摇头,啜了口茶淡言道:“我有别的打算。” 春桃恍然,不再多问。 翌日上午,顾锦宁穿戴好对襟襦裙,想到还要见外祖母,便让春桃给她绾了个垂鬟分肖髻,自认装扮尚算妥当。 秋桐从早晨就一直惴惴地候着,顾锦宁收拾完毕带她出府,一路上她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扶顾锦宁上了马车,顾锦宁感觉到她手心冰凉,笑道:“你不用坐外面了,进来陪我说说话。” “……是,小姐。” 跟着顾锦宁进了车厢,秋桐垂眸虚坐在最外侧。 “你莫紧张,到我外祖家还有一会子,我真的只是路上无趣,想跟你说说话。” 秋桐仍垂着头不作声。 “你跟着玄王有多久了?” 秋桐猛地抬头,顾锦宁静静地望着她,面色如常,似乎真的只是闲聊。 顾锦宁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便笑道:“你若不想说,我不勉强。” “奴婢确实是被继父卖了的,是玄王爷买了奴婢,从那时奴婢便跟着王爷了。”秋桐垂眸。 顾锦宁颔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都在玄王那里学了些什么?” “奴婢……”秋桐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小,“奴婢会些功夫。” “会功夫?是轻功还是什么?”顾锦宁打量一番秋桐,疑惑道,“可我看你的身板,着实不太像我印象中会武的女子。” “奴婢柔韧性较好,会的不是那些强悍的招式。” 顾锦宁秀眉微扬,她对武功没什么了解,想象不出不强悍的功夫,又换了别的问:“那玄王武功怎么样?” “王爷功夫极好。”秋桐说得笃定。 顾锦宁不由腹诽,当然了,他那么招人厌,若是功夫不好,恐怕早没命了。 “那,你平日怎么与玄王联系的?” 秋桐怔了怔,不安地看了眼顾锦宁。 “你毋须多虑,我只是好奇。”顾锦宁笑笑,正色道,“倘若我真的想断了你与玄王的联系,把你关起来或干脆杀了都行,何至于还要问你怎么联系。” 与顾锦宁相处的这段时日,秋桐也知晓她的性子,若顾锦宁开口保证,便不会食言。 秋桐略一思索,轻声道:“奴婢从未与王爷主动联系过……来之前王爷曾说过,若奴婢有要事,可将密信交给……府外的其他伙伴。” 她答得含糊,但顾锦宁也并非真的在意他们如何联系的。总归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锦宁颔首表示了解,又随意与秋桐说起旁的。 须臾,马车缓缓停下,慕容府到了。 顾锦宁刚被秋桐扶下车站稳,便听见一道温婉的女声:“锦宁妹妹!” 随声而来的正是慕容惜。她今年刚及笄,容貌清丽大方,从穿着打扮到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锦宁见过大表姐。” 慕容惜伸手阻了顾锦宁的福礼,边拉着她进门边笑道:“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祖母从早上便念叨着你,这不,时辰刚到,就叫我来这里迎你。” 若是亲情深厚,要么是长辈亲自相迎,要么是彼此常走动,也不拘这些迎不迎的虚礼。恰恰是这般礼数周全,才生分。 顾锦宁眸光敛了敛,嘴上却笑着说:“辛苦大表姐了,今后不必如此麻烦。” 慕容惜淡笑,拉着顾锦宁的手,抄着近路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后宅主院。 丫鬟挑起门帘,慕容惜便扬声道:“祖母,惜儿把您的宝贝外孙女接来了!” 顾锦宁比她稍后半步,进了屋,瞧见满屋子朝她注目的人,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这些人……似乎是专门来看她的啊。 第七十二章 一大家子 慕容老夫人坐在上首,头戴翠玉抹额,身穿褐色常服,眼神矍铄,慈蔼地看着顾锦宁。 “锦宁给外祖母请安。”顾锦宁乖巧地朝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笑眯了眼,伸手道:“快起来,到跟前来,让我瞧瞧。” 顾锦宁走到她面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点头感慨:“那么久没见过我们家外孙女,如今我们锦宁竟长得越来越像娴儿了。” 旁边的陈氏掩唇笑道:“母亲,我们知道您心疼锦宁,可也得让我们瞧瞧吧?” “好好好……”老夫人笑着又拍拍顾锦宁的手才松开。 顾锦宁朝陈氏福了福,轻声道:“锦宁见过大舅母。” 陈氏连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镯子,递给顾锦宁,道:“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顾锦宁道谢收下,陈氏又笑着给她介绍屋子里其他女眷。 慕容家与顾家不同,族中人丁兴旺,左相慕容拓成年后不久便与兄弟分了家,慕容老夫人为他生了三个孩子,除了顾锦宁的母亲外,另两个是嫡长子慕容彦和幺子慕容博。 今日来见顾锦宁的,主要是她两个舅舅的家室和子女。 其中许多人,顾锦宁都是第一次见,好在有陈氏为她介绍,她只需挨个问好。对方是长辈的,她收礼,对方是平辈的,互相赠礼。 慕容府尊卑有别,这样的场合,妾室是不能来的,故而除了两个正经舅母外,只来了几位带着子女的姨娘。 饶是如此,问候了一圈,顾锦宁脸都笑木了,却还未全部记清。 她将收到的见面礼都交给秋桐,被慕容老夫人唤到身边坐下。 老夫人从身后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小木匣,递给顾锦宁道:“这是外祖母给你的。” 陈氏打趣道:“母亲,您送给锦宁什么好东西,还用匣子装着,看来要将儿媳们的礼物比下去了。” “当然不能给你们看。”老夫人嗔了大儿媳一眼,佯怒道,“你若不服气,下回多拿出几个镯子来。” 陈氏大呼“不敢不敢”,一屋子女人带着一群小辈,你一言我一语,不是问顾锦宁的近况,就是逗老夫人开心,场面非常热闹。 顾锦宁端着乖顺的神情,在旁浅笑附和,渐渐她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大舅慕容彦那房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都很守礼,极少开口,多是正房陈氏在说话。 而小舅慕容博那边,几个姨娘不时说笑插话,反倒是正经的小舅妈蒋氏不发一语。 因注意到这点,顾锦宁便下意识朝蒋氏多看了几眼。蒋氏相貌中上,虽称不上绝色,但在世家妇人中也算出挑。 只是蒋氏端庄温柔的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察觉到顾锦宁的目光,蒋氏有些赧然,礼貌地对顾锦宁笑了笑。 顾锦宁也笑笑,边听着老夫人说话,边将视线转到其他人身上,不好意思再看蒋氏。 扫视了一圈,顾锦宁突然发现,别的姨娘身后都或坐或站着子女,惟有蒋氏身后只有丫鬟,回想适才,陈氏也未向她介绍小舅的嫡子女。 不知蒋氏到底是有孩子却没有来,还是尚未有所出? 此时老夫人正问起孙子们的学习情况,一个抱着男童的姨娘忙道:“老夫人,逸哥儿这两日又新学了诗呢。” 老夫人闻言大笑:“我们逸哥儿又学了什么诗?” 那姨娘将男童放在地上,催促道:“逸哥儿,快把你前日学的诗念给祖母听听。” 男童有些腼腆,扭了扭身子,但又被自己姨娘盯着,知道躲不过,便奶声奶气地念了首诗,屋子里的人都鼓掌夸赞,老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顾锦宁看着眼前不过三四岁的孩子,也跟着鼓起掌,但她心下略有不苟同。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能理解诗的意思,只能靠硬背。若真要学知识,也当从最简单的字词开始识记,念诗不过是讨大人欢心。 看着姨娘又抱起孩子,老夫人满意地道:“桂姨娘教得不错。” “儿媳不敢当,是咱们逸哥儿自己聪明。”桂姨娘言笑晏晏。 老夫人笑容满溢,颔首道:“嗯,逸哥儿倒是比他父亲小时候还聪明。” 顾锦宁却是一愣,这……似乎有些不合礼数吧。 虽然她没嫁过人,但多少知道,小妾即使生子后被抬作姨娘,也只能自称“妾”,“儿媳”是正房才能用的称谓。而且大户人家的庶子也多在正房身边养着,不会让姨娘亲自养育。 她余光瞥见蒋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也有尴尬。但屋子里其他人却好像不认为此有不妥,仍热络说笑。 顾锦宁暗叹,也是。妾室都先正室一步生出长子了,还有什么妥不妥当的。 正当女眷们讨论着关于聪明的话题时,屋子里进来了一位男子。 “我似乎听见有人夸我聪明?” 老夫人笑斥:“不是你聪明,是逸哥儿聪明!” 来人正是慕容老夫人的幺子慕容博,此人五官随了父母的优点,生得英俊风流,只是眼睑下泛着青色,顾锦宁目光微顿,挑了挑眉。 慕容博给老夫人请安,看向顾锦宁,问道:“这是锦宁?” 顾锦宁问了好又坐回老夫人身旁,一边的蒋氏给慕容博让座,屋子里除了晚辈和丫鬟,蒋氏倒成唯一站着的人了。 慕容博极自然地坐下,翘着二郎腿,对顾锦宁啧声道:“小舅上回见你,你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娃,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一见,我的外甥女都成汴州城的名人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陈氏反应最快,笑着接话:“可不是嘛,要我说,咱们锦宁也很聪明,这么小就会医术了。” “是很聪明啊。”慕容博晃了晃腿,皮笑肉不笑的,“我这个小舅都自愧不如,想当初,我像她这般大时,可还不会设计捉老仆呢。” 顾锦宁瞳孔猛然一缩,她等了许久,满屋子没人说起李妈妈。 没想到最后提起这茬的,居然是她的小舅。 “咳……”陈氏讪讪地用帕子捂嘴,轻咳了声。 此刻屋子里更静了,众人皆面色尴尬。 感觉到身边的外祖母僵了僵,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顾锦宁抢先一步,撇嘴委屈道:“外祖母,锦宁好难过,母亲不在了,连李妈妈都欺负锦宁……原本不想跟您说,锦宁怕您跟着一起难过……” 说着说着,眼圈泛红,泪水凝在眼眶里,看在老夫人眼里,好不可怜。 “诶哟,莫哭了莫哭了。”老夫人忙拿帕子给她擦泪,心肝肉地叫,“都是外祖母不好,这些年被那贱奴迷了眼,把她留在你身边,还当她是个好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剑戟深深(恢复更新) “是,父亲。”李黛若怯生生地应了。 李修诚在榻上坐下,面目黑沉,难掩怒意,对立在旁低泣的李夫人压声呵道:“早就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安排妥当,你自个儿也应得好好儿的,还叫我莫插手,现在呢?!” 言罢,怒气翻涌,握拳捶榻,一声闷响惊得李夫人一抖。 李夫人泪落得更凶,哭着道:“妾身确实是按老爷嘱咐的,安排妥了,只是谁能知道,本来要给岚琦喝的,却被岚琦给了黛若,呜呜……” “莫哭了!你此时哭还有何用!”李修诚手指空点着李夫人,直恨得咬牙,“我就问你,你将我支开,是为我的颜面,可你为何当时不在旁看着!你明知岚琦有意入宫,竟还让她私做主张!” “妾身……妾身恐怕事发后被桂姨娘记恨,所以……所以当时避了嫌……”李夫人用帕掩面哽咽。 她此时真当又恨又悔。为了不让李修诚亲见庶女入虎口,怕丈夫因此对桂姨娘徒增愧疚,她便借口说此等后宅之事,自己全力负责便可,做父亲的应当回避。 当时她叫丫鬟给李岚琦送茶,稍后丫鬟说李岚琦已喝下,她也就放了心。 待药起效,李修诚安排好的太监来了,李夫人便让他去了李黛若的帐子。按计划,太监只要传话皇上有请,李黛若不管愿不愿都得去。故而李夫人听到心腹丫鬟说,人已跟着太监走了,便未疑有他。 可哪知李岚琦早就穿着四妹的衣裳,梳着四妹的发式,以兜帽掩面,瞒过众人。 “记恨?我看你避嫌才是真!”李修诚恼极,不再给嫡妻留面子,语气犀利,“你不就怕到时被外人说,是你这个做嫡母的使计,亲自送了庶女上龙床?别以为我不管后宅之事,就当我不知你那妇人心思!整日在外维持你正妻形象,都是为了全你宽厚豁达的脸面!” 李夫人被戳到痛处,掩面的帕子猛地一滞,悲愤道:“老爷也知妾身是为了全自己脸面?若不 是老爷整日往府里抬妾,妾身何至于要惺惺作态,全自己颜面?” “说什么你都要扯出这事!你放眼整个大邺,哪个男人纳妾不是天经地义?”李修诚愈加烦躁。 李夫人却哭得更伤心:“呜呜呜……我不仅命苦,还害得自己女儿命苦……” 见根本说不通,李修诚强忍怒意,深吸几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扯这些旁的有何用。你不如好生想想,眼下岚琦进了宫,岚玥那边该如何安抚。” 李夫人闻言,泣声顿住,默了须臾,才哑声缓缓道:“这两日,妾身若得了机会,再去好言劝劝罢。” 说好的是送李黛若去,且玥贵妃已明确拒绝李家想送李岚琦进宫的心思,可现在弄巧成拙,木已成舟。 如今玥贵妃隆宠正盛,李家还多有倚仗,倘若玥贵妃认为是母家自作主张,定会心生怨怼,因此生了隔阂,今后李修诚也会行事为难,可谓是一着错步步错。 “我原就同你说过,岚琦那个性子,必须狠心教训才行,否则迟早惹出大祸。那日在宫里已吃了一回亏,谁知她不长记性,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听劝,还怨我不分嫡庶,哎……” 李修诚长叹,只觉头昏脑涨,起身欲走,见李夫人愣神哀伤,又忍不住道:“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百般回避,可事情既已做了,回避又如何,明眼人可不少。若能事成,与其全那虚名,不如直言妾生庶女入宫乃是福分,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听到丈夫所言,李夫人恍然,登时愈加悔恨,绞着帕子说不出话。 “既然路是岚琦自己选的,今日迈入宫门,你我再无相助之力,也就只能期盼她争些气罢。” 李修诚喟叹一声,出了帐子,只余李夫人颓然呆立,良久无声。 ****** “小姐,该起来了。”春桃轻唤。 “什么时辰了?”顾锦宁动了动,迷迷糊糊的。 “辰时刚过。” 顾锦宁竭力抬起眼皮,不舍地从榻上起身,半睁着眼闷声 :“你伺候我梳洗罢。” 春桃应声,绞了帕子为她净面,心疼地道:“没想到出来这一趟,您倒比上学还辛苦。” 梳洗完毕,顾锦宁哈欠连连,仍没醒神。 候在一旁的秋桐轻声道:“春桃姐姐,恐怕小姐是昨日骑马太久,夜里又没休息好,让奴婢试试罢。” 说罢上前,在顾锦宁肩背上推揉一番,边按摩边问:“小姐,力度可合适?” 顾锦宁被捏得浑身一松,顿觉爽快,舒服得顾不上说话,只猛点头。 片刻过后,秋桐停手,顾锦宁只觉神清气爽,见时辰不早,忙简单用了些吃食,便带着秋桐赶去马厩。 程姝瑶已先到了,正等着她,虽精神尚可,但眼下也顶着乌青。 三人取了马,不急不缓地入了狩场,林间风景如昨日,顾锦宁和程姝瑶疲惫不堪,也没了赏景的兴致。 “欸,我也是服了那个李大小姐,哦,不对,现在是琦贵人。”程姝瑶打了个哈欠,咂摸着道,“走哪里都不安生,让我们看热闹,还不是白看的,折腾了大半晚,真是累煞人也。” “姝瑶,昨夜我就想问你,你是早知李岚琦会那般吗?” “啧,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料事如神啊。”程姝瑶哈哈笑,遂不再卖关子,坦言道,“我是看李家那两个冤家姐妹都没到场,才觉得有蹊跷。不过我可没想到是李岚琦得了荣宠,本以为是李黛若的。” 顾锦宁了然,顿了顿,斟酌道:“按说李右相若想再送女入宫,也应该是李四小姐更合适些。” 当初奉召进宫,她便察觉玥贵妃并非十分爱护李岚琦,想必李岚琦也不是玥贵妃助力的最佳人选。所以见到李岚琦昨夜出现,顾锦宁也十分讶异。 “不晓得李大人怎么想的,到底是送错了人,还是索性把嫡女都拱上高位。总之这一家人呐,肚子里都是坏水。”程姝瑶晃晃脑袋,不以为然。 顾锦宁又回忆一遍当时李右相的反应,心里直觉许是送错人的可能性更大些。娇锦赋 一秒记住域名:""乐*文书屋 第三百七十三章 醉翁之意 苏慕白一行人马前行数十里地,而后转道去往江安河下游。 穿过汴州城的江安河在此处河面较为宽阔,水流也平缓许多,岸边设ma头,此时已有一艘大型木船停靠在那儿。远远瞧着,倒是颇为壮观。 苏家人马在岸边停下,而后船上下来一众家奴,将行李搬上木船。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苏慕白便朝那队苏家人马颔首示意,随后苏慕白独自上了船,那支队伍立在岸边,恭敬行礼相送。 小正一身轻便装扮,立在船边,见到苏慕白上来,便忙迎上去问:“大公子,来时可还顺利?” 他是提前被苏慕白派来安顿船上一应事宜,故而比苏慕白抵达的时间早了些,一直在船上等着苏慕白来。 苏慕白轻颔了下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颗药丸含在口中。 与此同时,木船起锚而动,河水被船身切出一层层水浪。河面波光粼粼,在春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繁星点点的亮光。 苏慕白并未朝河面多看,只徐步走向甲板上的竹椅坐下,微微皱眉不语,脸上也比之前失了些气色。 “公子……您为何一定要如此赶程?” 看着苏慕白的面色,小正忍不住说道:“您乘船不适,走陆路更合适些。从这水路至江南,时间是短些,可您的身体还是更要紧。” 苏慕白扯唇淡笑,说道:“不要紧,多乘几回船,总会习惯,还是时间最要紧。” 小正抿着嘴,担心地觑着苏慕白。 他早在知晓苏慕白为了赶旅程要走水路时,便劝过,可苏慕白执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无碍,你去问问晚上何时到下一个城镇。”苏慕白随意地说道。 小正心下暗叹,虽知道这是公子在转移话题,但也只能依言去做。 待身边无人,苏慕白向后靠了靠竹椅,抬眸看向碧洗无云的天空,不禁暗暗自嘲。 他虽然腿疾痊愈,但终归过去那么多年缺乏运动,身子不够强壮,也没有机会乘船。行水路对他而言,确实不便。 只是,他确实急于下江南。若走陆路可以避免晕船,但相应的,时间也会增加近一半,即使日夜兼程,亦需要月余。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太慢了。 当初他给顾锦宁说的是“少则半年”,但事实上,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不超过四个月。 只希望,等他回来时,已有与某人一争高下的资格。 苏慕白心中喟叹一声,想起临行前的那个送别,又不自觉地唇角扬起弧度。 “但愿等我再见到你时,一切还来得及。” …… 玄王府。 简皓玄方至府内,便看见魅魂得意笑着杵在院内。 “拿来。”简皓玄朝魅魂抬腕张手。 魅魂哑然呆愣,而后泄气地递上信,嘀咕一句:“主子料事如神。” 简皓玄嘴角上扬地接过信,斜了魅魂一眼,大步朝书房走去。 “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简皓玄心情极好地解释,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而逝,魅魂情不自禁地揉揉脸。 随即魅魂眼中闪过狡黠,亦快步追上玄王。 “主子!下属还有一事要禀!” 简皓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看魅魂。 魅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儿顾小姐去送苏大公子了。” 简皓玄黑眸淡扫向魅魂,后者强忍住缩脖子的冲动。 横竖这是我的分内事,说出来总没错……魅魂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幸而简皓玄只冷眼看过他,便进了书房。 只是魅魂紧缀在后面,差点被阖上的门板撞到额头。 魅魂心有余悸地揉揉额头,眼睛转了一下,随即窃笑起来。 让他家主子吃瘪还没法发脾气,天底下大概只有顾小姐一人能做到了。 总归他没被主子责罚,便是极好的,还是顾小姐的书信最管用啊。 然而,魅魂并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书房里,简皓玄眉眼微弯,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并无丝毫吃瘪的模样。 顾锦宁去送苏慕白,他确实不知情。但如今从影卫口中听到了,他亦无不虞。 在魅魂向他禀告时,他便已快速思量过此事。 顾锦宁今早去慕容府送亲,他是知晓的。而顾锦宁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刚巧与苏慕白出城方向交叉。 简皓玄思及此处,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形。 定是顾锦宁回府时碰见苏慕白出城,于是前去送了一程。 此事若放在过去,他确实会吃味一下。可如今,他分明看到了顾锦宁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如果他还要为这样小的事介怀,那也太不自信了些。 更何况,在意一个人,不代表就是不信任这个人。 简皓玄深信顾锦宁的品性,而且平心而论,若顾锦宁遇见友人远行而因外因不去相送,这样的女子……简皓玄也不认为值得相伴一生。 不过,虽然他心里对顾锦宁笃信不疑,但表面上,他不介意趁此机会揶揄一下小姑娘。 简皓玄很快便提笔回信,唇角漫开不自觉的笑意。 书房外春风拂槛,微扬信笺,字句间平添止不住的春容暖意。 …… 顾锦宁收到回信时,依旧没有用太久时间。 如今她也觉得自己脸皮厚了许多,不再特意避着春桃夏菱等人,从秋桐那里接了信,当即便拆开来看。 春桃偷偷看了眼她家小姐,遂顺势拉住满脸好奇的夏菱,寻了由头让丫鬟们去外屋整理杂物,给她家小姐留下一屋清净。 而此时的顾锦宁,对身旁事毫无所察,正又笑又恼地读着信。 笑的是玄王只说到时一切在宫里进行,保证殿试过后,顾三爷一家该回哪去便回哪去。寥寥数语,却不说他究竟是如何安排此事,显然不愿她过多知晓。 至于那恼的……顾锦宁看着信中的那句话,忍不住想翻白眼。 “听闻爱妃今日去送别了友人?此事是本王疏漏,应当随爱妃同去送别才是。” 呸! 顾锦宁拍了下信笺,心道这厮真当是全然不顾礼法,整日说胡话的功夫,已经能赶上程姝瑶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四章 侠肝义胆 寒凝梅霜,暗香浮动,一株株腊梅苞儿含羞绽放,好奇地瞧着花下的这两人。 “王爷还有何事?”顾锦宁停步立着。 简皓玄心中想笑,面色却极郑重,抬脚朝顾锦宁走去。 两人还有一臂距离时,顾锦宁见他未有停下的意思,忙下意识想退后,然而简皓玄却先她一步,长臂轻揽在女子腰间,沉声道:“别动。” 简皓玄的神情极谨慎,仿若如临大敌,顾锦宁霎时汗毛直立,压低声音道:“怎,怎的了?” 语音刚落,未等她反应,简皓玄便凑近她,似疑惑打量,黑眸灼灼,如深幽旋涡。 只望了一眼,顾锦宁便被那眼神慑住,忘了自己此时还被揽着。 眼见玄王越凑越近,顾锦宁怔怔地瞧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只觉那羞怯的人影陌生极了,顿时脸颊漫上酡红。 就在两人鼻尖几乎要挨着时,顾锦宁浑身僵着,只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简皓玄顿了顿,眸中闪过狡黠,随即手掌快速拂过顾锦宁的发顶,捻了瓣梅花,递到顾锦宁面前,笑道:“本王只是见你头上落了花瓣,你那般紧张作甚么。”说罢,便松开扶在女子腰上的手。 顾锦宁倏地全身力道一松,深呼吸几下,她方才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 “你怎的脸这么红?”简皓玄轻笑,显然不愿放过揶揄的机会,“莫不是,你以为本王要对你做什么?” 顾锦宁不敢看玄王,也不接他的话茬,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又摘下一瓣梅花,面上红晕更甚,嗫嗫说了句:“谢,谢王爷。” 虽然这两人无逾矩之行,但因着简皓玄的有意为之,此番行为看在亭中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从顾锦宁随玄王进了林子,众人皆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这两人先是说了会子话,随后顾锦宁羞怯要走,被玄王唤住,接着玄王便搂住了顾锦宁。 亭内的人瞧得分明,苏慕白见状,震诧不已,立即欲前去阻拦,却又见顾锦宁并未推开玄王,顿时他心中一绞,犹豫间,便见玄王吻了顾锦宁,霎时苏慕白木然立住,再也无丝毫力气迈出一步。 待顾锦宁回到亭中时,颊间赧意未褪,迎面便见众人饱含深意的目光。 她尽力让自己神色平静,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然而众人见她这般勉力掩饰,了然之色愈甚,在他们看来,已然坐实了顾锦宁与玄王有情。 惟有苏慕白,仿佛未见方才那幕,如常般对顾锦宁道:“那便一起走罢。” “请苏公子先行一步。”顾锦宁福身婉拒道。 她不与苏慕白同行,是因想到玄王说的话,不愿无端惹大公主猜忌,然而这般拒绝,却让苏慕白心底寒意更浓。 “如此,那苏某便先告辞了。”苏慕白面色有些苍白,扯唇笑笑,遂与苏少泽等人先行离开。 见没了外人,程姝瑶才嬉笑道:“锦宁,看到你开窍,我这个老姨母也欣慰了!” “什么开窍?”顾锦宁愣愣地看着她。 “诶呀!就那个啊!”程姝瑶比出两手食指,对着点了点,挤眉弄眼的,“梅林之中,花前月下,郎情妾意……” 顾锦宁忙打断她的胡言乱语,斥道:“你怎的什么都能想到这处去?” “难道不是?”程姝瑶也愣了,忙道,“刚才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和玄王接……不对,用你们的话,是怎么说的?肌肤之亲?” 顾锦宁愕然,怔忡半晌,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玄王摆了一道,恼得不由骂道:“真是大猪蹄子!” 在程姝瑶的催问下,顾锦宁略过与玄王求证的那段,说出实情。 听罢,程姝瑶噗嗤笑道:“你还真敢骂!不过这王爷也很机智啊,竟然连借位都会,厉害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小人之计!”顾锦宁娇斥,只觉自己又在玄王面前犯了回蠢。 随即两人并着秋桐返回,路上顾锦宁还羞恼未消,程姝瑶笑闹哄着她。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有那么几个人见到了,他们也不是会传闲话的,你且安心罢。”程姝瑶安慰道。 顾锦宁点点头,道:“我省得,清者自清,原本我也不很在意这些。”只是,不知为何,想起玄王就恼得很。 程姝瑶眼睛转转,又笑道:“我要好好巴结你,玄王妃,以后就靠你吃香的喝辣的了!” “你就没个正经!”顾锦宁打了她一下,斥道,“今后你少开些尊口,我就谢天谢地了!” 程姝瑶忙嬉笑着躲,还做着鬼脸不停叫着“王妃金安”,顾锦宁羞色又现,忙上去捂她嘴,两人闹成一团。 “小姐!”秋桐轻唤,眼神往旁边瞟了瞟。 顾锦宁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内出来一人,正是李黛若。她今日穿了身碧蓝夹袄长裙,长发轻挽,仍然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只是行色匆匆,竟未察觉顾锦宁等人。 “李四小姐?”顾锦宁唤了声。 忽然被叫住,李黛若吓了一跳,见是顾锦宁,似又松了口气,迈着小碎步走来,福了福问好道:“顾小姐,程二小姐。” 顾锦宁细细看了看她,见她似心神不定,便试探问道:“不知李四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李黛若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面上泛红,嗫嚅道:“多谢顾小姐关心,我,我没事。” 虽然她的神色不似没事的,但既然当事人自己不愿说,旁人也没有探究的道理,顾锦宁略思忖,便笑道:“无事便好,若李姑娘愿意,不如我们同路回去。” 说罢,她看了眼程姝瑶,后者立即领会,道:“是啊,你跟我们一起,也安全些,这里园子太多,一个人走万一迷路就不好了。” 李黛若见她们热情相邀,心里浮上暖意,小声道:“如此便先谢过二位小姐了。” “啧,这有什么好谢的。”程姝瑶嗤笑一句,遂三人便搭伴同行。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五章 寄语檀心 整个考试过程里,大邺皇帝始终坐在丹陛上,原本他也想过,要不要下场看看考生作答,又考虑到这样有些太过了,于是作罢。 丹陛之上,只有他与近侍太监,再远些则是内侍护卫。 皇帝身子微微动了动,心道坐着大半晌,也不见得比站着舒服到哪儿去,遂略感无聊地看向丹陛下。 下面的人们看不清他,他却能看得到他们每一个人。 这短短百丈的距离,却是他与众生的云泥差别。 居高临下的视野让皇帝生出一丝满足的喟叹。 只是轻轻叹一声,近侍太监便能从音调的变化上,听出圣心此刻极悦。 “陛下,您尝尝。” 近侍太监适时递上茶盏,讨巧地压低说话声儿:“这是内廷司昨日送来的明前茶……” 皇帝浅啜了口,视线没从那些考生身上移开,说道:“不错。” 也不知是在赞茶,还是夸今年的考生。 近侍太监不会蠢到去问皇帝,自然而然地顺着话说:“陛下圣见!奴也觉着,今年的考生各个学富五车,才学八斗。日后这其中许多人,能成为陛下得力的左膀右臂!” “今儿你嘴抹蜜了?”皇帝斜他一眼。 内侍太监嘿嘿谄笑,说道:“陛下可错怪奴了,奴这不是拍马屁,是在说真真儿的实在话呢!” 皇帝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俯视丹陛之下,时而啜口茶水,权当是在赏景儿。 他所在的位置视野很开阔,从这里能够看到远处宫檐之上的大片天色。 此时已过午时,可天色仍不亮堂,淡灰色的乌云像是压在那角宫檐上,亦如颜色渐深的穹庐之盖。 “倒是今日天气不太好。” 皇帝随意说了句,决定不再看并不美丽的天色,还是看着他的子民们心里舒坦些。 “司天监专门批的日子,奴听说是近两月最好的吉日。” 内侍太监许是刚才哄皇帝开心说顺口了,想也不想便说道:“这天儿不热不晒的,倒省得有些站不住的跟陛下您叫苦了。” 皇帝下意识去看百官队列,略一沉吟,便道:“派人去问问,若有人站不住了,便早些赐座。” “欸!奴这就去!” 内侍太监连忙应着,末了不忘说:“瞧奴这不中用的,老半天儿了都没想起这茬来,还是陛下爱臣心切!” 皇帝随意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办差事。 任凭太监如何聒噪多嘴,皇帝只是不表现出喜欢听,但也没有开口斥责。 而太监也早就对皇帝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 拍马屁、说好听话都不算真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表面在说自己蠢笨该死,实际却在衬托该衬托的人。让被衬托的人觉着,你这奴才既有用,还能让他有些乐子。 皇帝看着内侍太监一溜烟儿下了丹陛,去寻礼部官员传话,嘴角微微扬起。 礼部官员在得到指令后,便迅速传给其他人,那些朝臣也都如他预料般,朝丹陛之上微礼拜谢。 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这种护臣爱民的行为,他早就做得得心应手,在朝臣中赢得了不少贤名。 确实都只是小事……但他也是凭借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事,才积攒出现在的仁善之名。 纵然下面的人看不真切,皇帝也端着和善的笑意,心情甚佳。 直到余光落在百官队伍中的突兀之处,皇帝的笑容微滞。 那抹墨色身影,正静静坐在椅中,众人转向丹陛拜谢,只有他没有动作,如此自然突兀。 饶是迅速将视线移开,皇帝仍然觉得,心头的满足与愉悦淡了许多。 先帝曾给过玄王许多特权。其中的一项,便是只需跪拜天地,见天家时可以不跪不拜。 只不过,玄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平日里并没经常使用这项特权。至于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不用,也全看玄王的心情。 皇帝想了想,又看向玄王。见玄王似乎是在发呆,皇帝下意识并没有觉得失礼,而是也沉思起来。 小皇叔……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给了你那么多特权,不就是,想保你的命么? 可是,人若命数尽了,便如这天儿要下雨一般,拦是拦不住的。 皇帝心神微凝,抬眼又看了看天色。 确实今儿要下雨了。 …… 酉时方至,皇宫内钟鸣声响。 在礼部官员的提醒下,考生们纷纷放下笔,由宫人将试卷收起,封存留待皇帝阅批。 等所有试卷封存完毕,众人跪拜皇帝,之后便是殿试的收尾事宜。 考生们作答了大半日,精力耗损太多,但好在不论殿试结果如何,这件事都算结束了。 顾子轩觉得头有些晕沉,但他心里是雀跃的。 不论从立意还是格局,他都自信今日殿试是他答得最好的一次,甚至比春闱时还要好。 他甚至有种预感,自己还会回到这片宫墙内。 到那日,便是他功成名就之时。 …… 城南,同安堂。 顾锦宁一整日都待在医馆里,陪着两位大夫看诊,人少时又去药柜点数。 只要做跟医术有关的事,时间就过得很快,一转眼到了日落时分。 春桃有意提醒道:“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顾锦宁头也未抬,只应了声。 又过了会儿,她才放下手里的药材,等走出医馆门时,已经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不见转小。 “那就迟些再回府罢。” 顾锦宁勾起唇角说了句,转身又进去了。 春桃撇撇嘴,嘀咕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就是找着理由不回府!” “哪里是我找理由?” 顾锦宁又开始点药材数量,随意地故意逗春桃道:“你若想回去瞧人脸色,那咱们冒雨回府也可。” …… 作者说: 那句话是写着写着手滑,自然就写出来了,后来也不想改,心想就这么着吧,个人感觉也挺符合语境的。 主线剧情基本已进入中后程,我会努力写得快一些,清楚一些,把之前的坑都填了。 如果实在填不了的话。。。就放在番外吧,哈哈哈哈。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夙夜怀山 顾国公执意等在屋外,顾锦宁便也在旁陪着。许是听说顾国公回了府,顾三爷也带着顾子轩来到闭月阁。 这下所有人皆立在院中,耳畔回荡着祁氏时高时低的呼喊声,众人紧盯着主屋方向,尤其是顾国公,回府后连水也未喝一口,身子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顾国公几乎面上毫无血色,顾锦宁忽地明白其中原因。也许是因母亲生她时血崩不止,几乎丢了性命,后来又因此亏损了身子,父亲才会如此紧张。 这般想罢,顾锦宁便上前柔声劝道:“父亲,母亲所遇之事,不会再发生了。” 突然被戳中忧虑之处,顾国公愕然看向顾锦宁,待触及女儿沉静如水的目光时,顾国公顿觉心绪被抚,随即略带欣慰地点点头。 直等到入夜后,主屋内传出一声婴儿啼哭,众人惊喜地松了口气。顾国公立即冲到门前,却仍被丫鬟拦着。 “老爷,产房污秽,您可不能进来!” 顾国公急忙问:“夫人可好?” “回国公爷!母子平安!”一个稳婆喜形于色地上前,道,“恭喜国公爷!是个小公子!” 顾国公这时才如脱了力般,松了心神,笑着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旁人只当国公爷是得了儿子高兴,只有顾锦宁知道,她父亲是担心祁氏重蹈母亲的覆辙。 主屋里的丫鬟各个面带喜色,忙着清理晦物。另一边,稳婆预留出婴儿的一小段脐带,用细麻线缠扎,再用火烤过的剪刀小心翼翼剪断脐带,将剩余脐带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交脐”方才完成。 这仍不算结束,在稳婆的帮助下,丫鬟们又给祁氏和孩子用热水擦了身,直到半个多时辰过去,一切后续事宜做毕,顾国公等人才被允许进入主屋。 顾国公一进屋,便直奔榻前,紧张之色显露无疑,待瞧见祁氏虚弱的模样,顾国公忙牵起她的手说道:“辛苦你了。” 见国公爷不问小公子,只看祁氏,丫鬟们掩唇偷笑,就连稳婆也打趣道:“国公爷可真是疼夫人。” 祁氏愈加羞赧,心下却极感动,只是眼前这一屋子人,确实不是郎情妾意的时候,便开口道:“快把小公子抱来,让老爷瞧瞧。” 奶娘急忙抱着孩子上前,眉开眼笑地道:“老爷,这小公子生得和您一样俊呐!” 旁边的丫鬟稳婆也都附和着,顾国公小心地接过孩子,自是喜上眉梢,发话在场所有下人皆有赏银。 事实上,刚出生的孩子,连眼睛都还未睁开,小脸儿也是皱巴在一起,能看出像谁才是怪事。只不过,大伙儿趁着弄璋之喜,才挑着能让主子高兴的话说,也算锦上添花。 顾锦宁有意将空间留给父亲和祁氏,故而从始至终都默立在一旁,浅笑看着众人谈笑。 待长辈们道喜过后,她才上前笑着说道:“恭喜父亲得麟儿,今后我也有弟弟了。” 说着,顾锦宁又伸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嗯……确实是前世见过的那个。 未曾想,那继弟正巧吐了个口水泡,还小嘴咂摸着似在笑,顾锦宁愣了愣,随即屋子里响起哄笑。 祁氏也瞧见了,遂含笑打趣:“锦宁,看来他与你投缘啊。” “噫?怎的我抱了这么久,他都没反应,你来瞧他,他反知道笑了。”顾国公也笑睨着顾锦宁。 顾锦宁腼腆笑笑,投不投缘她不知道,不过现今看这个继弟,倒比前世瞧着顺眼许多。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国公夫人是续弦,与国公府的小姐不是亲母女。然而看着这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架势,立刻便有稳婆开口道:“国公爷真是好福气,这儿女双全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有人起了头,别的下人也不甘落后,忙不迭恭维国公爷内宅和睦云云,顾国公人逢喜事精神爽,随即又给众人添了份奖赏。 顾三爷一家虽也在旁说了些道喜的话,可免不了心下复杂。其实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是祁氏生下女婴。如今国公府有了小少爷,事情可就难办多了。 大约也只有顾以灵暗喜,盼着顾锦宁今后失宠,好好挫挫她这个堂姐的锐气。 众人道过喜,顾国公又忙带着公鸡和红蛋,亲自前往祁尚书府报喜,顾锦宁等人便也告辞,各自回院。 走在路上,顾锦宁不忘吩咐春桃:“明日一早,记得让常管家在府门前挂弓,还有左邻右舍,也要送些酒食过去。” “是,奴婢省得。”春桃应声,又转眸看向顾锦宁,“小姐……您没有不高兴罢?” “府里大喜之日,我有何不高兴的?”顾锦宁失笑。 见顾锦宁神色自若,春桃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奴婢今儿还担心,您会听进去三夫人那些话……” “左不过都是些闲言碎语,毋须在意。”顾锦宁眸色平静,顿了顿,又道,“今后你们对小少爷,也当如对我一般,莫再提起旁的了。” “是。”春桃点点头。顾锦宁的话,算是给娴锦轩的丫鬟立了规矩,也是彻底承认了她这个继弟。 另一边,三夫人回到南苑,没多会儿便吩咐扶苏不必服侍,待扶苏退下后,三夫人立即卸下喜色,面色阴沉地坐在椅上。 顾以灵见状,不解道:“母亲,大伯母生了儿子,不是挺好的?起码,堂姐今后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受宠了。” “你懂什么?” 三夫人瞪着女儿怒斥:“整日只知道与你堂姐怄气,她分明就是个不好惹的,你以为自个儿沾着亲,她就能顾及情面,任你耍小心思?” “母亲,您发这样大的火做什么?”顾以灵诧异惊叫,“我就算不与她怄气,她也没给过我好脸色啊!” 三夫人闻言,揉了揉额角,沉声道:“我能不急么?咱们来国公府这些日子,也就讨了些衣裳。你父亲虽是整日跟着国公爷外出,可回回都是去见些吟诗作赋的闲官,毫无用处。眼下就快要春闱了,你哥哥的事也没眉目……”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但说无凭 苏慕白一行人马前行数十里地,而后转道去往江安河下游。 穿过汴州城的江安河在此处河面较为宽阔,水流也平缓许多,岸边设ma头,此时已有一艘大型木船停靠在那儿。远远瞧着,倒是颇为壮观。 苏家人马在岸边停下,而后船上下来一众家奴,将行李搬上木船。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苏慕白便朝那队苏家人马颔首示意,随后苏慕白独自上了船,那支队伍立在岸边,恭敬行礼相送。 小正一身轻便装扮,立在船边,见到苏慕白上来,便忙迎上去问:“大公子,来时可还顺利?” 他是提前被苏慕白派来安顿船上一应事宜,故而比苏慕白抵达的时间早了些,一直在船上等着苏慕白来。 苏慕白轻颔了下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颗药丸含在口中。 与此同时,木船起锚而动,河水被船身切出一层层水浪。河面波光粼粼,在春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繁星点点的亮光。 苏慕白并未朝河面多看,只徐步走向甲板上的竹椅坐下,微微皱眉不语,脸上也比之前失了些气色。 “公子……您为何一定要如此赶程?” 看着苏慕白的面色,小正忍不住说道:“您乘船不适,走陆路更合适些。从这水路至江南,时间是短些,可您的身体还是更要紧。” 苏慕白扯唇淡笑,说道:“不要紧,多乘几回船,总会习惯,还是时间最要紧。” 小正抿着嘴,担心地觑着苏慕白。 他早在知晓苏慕白为了赶旅程要走水路时,便劝过,可苏慕白执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无碍,你去问问晚上何时到下一个城镇。”苏慕白随意地说道。 小正心下暗叹,虽知道这是公子在转移话题,但也只能依言去做。 待身边无人,苏慕白向后靠了靠竹椅,抬眸看向碧洗无云的天空,不禁暗暗自嘲。 他虽然腿疾痊愈,但终归过去那么多年缺乏运动,身子不够强壮,也没有机会乘船。行水路对他而言,确实不便。 只是,他确实急于下江南。若走陆路可以避免晕船,但相应的,时间也会增加近一半,即使日夜兼程,亦需要月余。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太慢了。 当初他给顾锦宁说的是“少则半年”,但事实上,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不超过四个月。 只希望,等他回来时,已有与某人一争高下的资格。 苏慕白心中喟叹一声,想起临行前的那个送别,又不自觉地唇角扬起弧度。 “但愿等我再见到你时,一切还来得及。” …… 玄王府。 简皓玄方至府内,便看见魅魂得意笑着杵在院内。 “拿来。”简皓玄朝魅魂抬腕张手。 魅魂哑然呆愣,而后泄气地递上信,嘀咕一句:“主子料事如神。” 简皓玄嘴角上扬地接过信,斜了魅魂一眼,大步朝书房走去。 “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简皓玄心情极好地解释,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而逝,魅魂情不自禁地揉揉脸。 随即魅魂眼中闪过狡黠,亦快步追上玄王。 “主子!下属还有一事要禀!” 简皓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看魅魂。 魅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儿顾小姐去送苏大公子了。” 简皓玄黑眸淡扫向魅魂,后者强忍住缩脖子的冲动。 横竖这是我的分内事,说出来总没错……魅魂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幸而简皓玄只冷眼看过他,便进了书房。 只是魅魂紧缀在后面,差点被阖上的门板撞到额头。 魅魂心有余悸地揉揉额头,眼睛转了一下,随即窃笑起来。 让他家主子吃瘪还没法发脾气,天底下大概只有顾小姐一人能做到了。 总归他没被主子责罚,便是极好的,还是顾小姐的书信最管用啊。 然而,魅魂并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书房里,简皓玄眉眼微弯,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并无丝毫吃瘪的模样。 顾锦宁去送苏慕白,他确实不知情。但如今从影卫口中听到了,他亦无不虞。 在魅魂向他禀告时,他便已快速思量过此事。 顾锦宁今早去慕容府送亲,他是知晓的。而顾锦宁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刚巧与苏慕白出城方向交叉。 简皓玄思及此处,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形。 定是顾锦宁回府时碰见苏慕白出城,于是前去送了一程。 此事若放在过去,他确实会吃味一下。可如今,他分明看到了顾锦宁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如果他还要为这样小的事介怀,那也太不自信了些。 更何况,在意一个人,不代表就是不信任这个人。 简皓玄深信顾锦宁的品性,而且平心而论,若顾锦宁遇见友人远行而因外因不去相送,这样的女子……简皓玄也不认为值得相伴一生。 不过,虽然他心里对顾锦宁笃信不疑,但表面上,他不介意趁此机会揶揄一下小姑娘。 简皓玄很快便提笔回信,唇角漫开不自觉的笑意。 书房外春风拂槛,微扬信笺,字句间平添止不住的春容暖意。 …… 顾锦宁收到回信时,依旧没有用太久时间。 如今她也觉得自己脸皮厚了许多,不再特意避着春桃夏菱等人,从秋桐那里接了信,当即便拆开来看。 春桃偷偷看了眼她家小姐,遂顺势拉住满脸好奇的夏菱,寻了由头让丫鬟们去外屋整理杂物,给她家小姐留下一屋清净。 而此时的顾锦宁,对身旁事毫无所察,正又笑又恼地读着信。 笑的是玄王只说到时一切在宫里进行,保证殿试过后,顾三爷一家该回哪去便回哪去。寥寥数语,却不说他究竟是如何安排此事,显然不愿她过多知晓。 至于那恼的……顾锦宁看着信中的那句话,忍不住想翻白眼。 “听闻爱妃今日去送别了友人?此事是本王疏漏,应当随爱妃同去送别才是。” 呸! 顾锦宁拍了下信笺,心道这厮真当是全然不顾礼法,整日说胡话的功夫,已经能赶上程姝瑶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八章 热衷肠结 近日来顾锦宁最宽慰的事情是,苏慕白能够行走了。 自从苏慕白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顾锦宁便让他每日尝试简单的下肢活动。 恢复肌腱是很缓慢的过程,顾锦宁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逐步增进的复健方案。 开始时是病人坐着,在脚下放置圆形木轴,双脚前后滚动,以使关节运转,让久未活动的下肢与身体协调适应。 等下肢逐渐能灵活踩踏滚轴后,再尝试拄双拐站起,坐卧太久的病患,突然站起身体仍很虚弱,因此此时不需练习行走,仅是让双腿习惯站立的感觉。 后又加入承重和弯曲复健,病人拄拐对墙站立,脚尖抵住墙壁,尽力弯曲膝盖碰墙,拉伸萎缩的肌腱。 待骨骼肌体能适应承重后,便可以尝试用双拐行走,而后才能再用单拐,最终完全脱离外物,独立行走。 这些动作对健康之人固然简单,但对于身患腿疾的患者而言,做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阻塞的筋脉,往往仅尝试一下就会疼得咬牙,遑论日日坚持,还要尽力将动作做到位。 若是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按要求做够时间和次数,第二日再进行时疼痛会更甚,甚至会有复健成果倒退的可能,所以施针只是拔毒和疏通体内经脉,真正决定患者康复效果的,还在患者自身。 好在苏慕白意志坚韧,且日日严格谨遵顾锦宁的医嘱,复健过程中,从未让顾锦宁操心过,康复得很好。 若病患不听话或不懂吃苦,再好的医术也只能回天乏力。 虽眼下仍需要借拐杖辅助,却也已是很大的治疗进展。 作为一个十足富贵人家的子弟,苏慕白身上丝毫见不到纨绔之气,反而待人温润,奉己严苛,顾锦宁与他接触得久了,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能受天下文士的敬重。 这样的人,自身文采斐然,却不恃才傲物,对他人行君子之道,凡与他相交过的人,应当都会被他的人格所折服。 因此有时施完针,若苏慕白想与她说话,她也会陪着闲聊几句再走。 只是基本都是苏慕白在说,她安静地听,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苏慕白起初还有些高兴,但与顾锦宁接触后,却也感觉出了她的疏离。 而且她从未问起苏家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心里便明白,她是有意避讳与他深交。却也不点破,只是偶尔顾锦宁走后,他会在屋子里独自呆坐一会儿。 眼见苏慕白的情况愈好,经脉中的毒也尽数拔去。 这日,顾锦宁将医针拔出后,淡笑对苏慕白说道:“恭喜苏公子,从明日起我就不用来了。今后你只需每日坚持行走,逐渐延长脱拐行走的时间,应当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全脱离借助外物。” 顾锦宁是真心为他高兴,也觉得自己终不辱净空大师教导,能靠己力救治病患了。 苏慕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苏家之事,勉强牵起嘴角道:“是我要谢你仗义医治才对。” 顾锦宁熟练地将医针收起,未瞧见他眸光转黯,平静地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医治前我便说过,只是图财罢了。” 苏慕白心口紧了紧,这般敷衍的借口,初见时他就未信。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何至于要靠行医求财,她主动提财物,无非就是不想挟恩裹报,让苏家欠她恩情,也不想让苏家认为她是以此故意结交。因此初见时,苏慕白便想到了其中缘故,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 再加上有其他顾虑,现下怕是真的要钱“货”两讫了。 苏慕白见她面色始终淡然,只顾着俯身收拾行医之物,犹豫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锦宁,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 顾锦宁手中未顿,说道:“许是不太可能了吧。” “那……我等下送送你。” 苏慕白怕她拒绝,又缀了句:“你医治我这么久,我还从未送过你,这是最后一次,理应相送。” 顾锦宁这时才听出他嗓音微哑,便给他递了杯茶道:“也好。” 苏慕白望着端杯的白皙手指,最终苛礼地让自己的手未触碰到。 他接过茶,未立刻喝,低眸看着杯中清茶,轻声说道:“我家中之事……已有些眉目了,我也已做了万全打算。若不能一击必中,也绝不会牵出你。” 说罢,不待顾锦宁说话,抬腕饮尽。 温茶入喉,微苦,却笑得温暖。 “走吧,我送你。” 纵然拄拐行走,苏慕白仍是身姿风清月朗,翩翩如玉,偶尔顾锦宁开口说几句话,叮嘱日后注意之处,他便会侧过头看着她,眉目含笑。 顾及他行走不便,顾锦宁脚步也比平常慢了些。 并非她待人无情,当苏慕白说出她的顾虑时,她就明白对方是心知她有意疏远的,确实感激他的体贴周全。 只是,抛去明哲保身不谈,她的确也未曾想过要与苏家交好。 许是她执拗,始终认为行医乃是救治他人的本分,为何要牵扯出人情来? 至于苏慕白有意相交,她可以察觉到,却只当是病愈患者与医者的亲近之情。前世她随净空大师治愈的百姓,感恩报答之情更甚,她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苏慕白从始至终,从未谈及男女之事,言行如君子。 顾锦宁也不至于会自视甚高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能对小姑娘动心。 春桃跟在两人后面,心里为小姐高兴,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苏公子笑得温润,又莫名为小姐觉得有些遗憾。 饶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时。 三人行至书院门口,纵有不舍,终有一别。 “苏公子不必送了。” 苏慕白轻颔首,停住脚步,笑着道别:“那……再见,锦宁。” 顾锦宁福了福,便带着春桃离去,苏慕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夏风微燥,白衣轻拂,却始终立在原地。 却说另一边,顾锦宁跟春桃二人才出书院,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面街角处探出个小脑袋,两人皆愣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七十九章 所嗟人异雁 “堂姐,这个我还是懂的!”顾以灵眼睛转了转,自作聪明道,“早就听闻汴州的贵女气派大得很,堂姐的朋友定是身份不低吧?有点小性子也是正常的。” 闻言,顾锦宁勾了勾唇,未再出声。 约摸过了半刻,小厮便来传话,程二xiaojie已经到了。 顾锦宁起身披氅,吩咐春桃道:“你今儿在府里负责晚宴罢,我带秋桐出府。” “是。”春桃应了声。 余光瞥见一旁兴致高昂的顾以灵,春桃心念微动,把秋桐唤到身边,趴在秋桐耳边小声道:“你跟着xiaojie外出,可得上心些。若是看见堂xiaojie欺负咱们xiaojie,你一定不能手软。” 不顾秋桐怔愣,春桃又故意扬声道:“秋桐,我记得你是会功夫的罢?” “那就行,你可要保护好xiaojie,倘若有不长眼的上来触霉头,你只管揍她一顿!” 春桃说着,拍拍秋桐的肩膀,一副委之重任的神情。 “行啦,我自个儿有计较,春桃嬷嬷且安心罢!” 顾锦宁嬉笑调侃,遂带着秋桐出了娴锦轩,顾以灵忙不迭地跟在她身旁。 路上顾以灵不时偷偷打量顾锦宁,见她虽然快步走着,但身形从容,浑身上下透露着优雅不俗的气质,顾以灵便也学着堂姐的姿态,端起架子,做出贵女的模样。 待快要进入前院时,顾锦宁远远瞧见顾子轩立在垂花门前,正伸着脖子朝内院张望。 “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顾以灵面上一喜,越过顾锦宁朝前奔去。 顾锦宁脚步放缓,蹙眉未出声。 “我听说今儿街上有灯市,想约锦宁和你同去瞧瞧。”顾子轩说着,眼神朝顾锦宁瞟来。 顾以灵喜形于色,急忙道:“那巧了!我与堂姐正要出府去玩,哥哥也一起罢!” 被这对兄妹挡着路,饶是顾锦宁再不愿搭理,也无法避开。 于是她停了脚步,冷声说道:“堂兄不是快要春闱了?怎的不在屋里好好读书,还有逛灯市的功夫?” “我这几日都有读书!”顾子轩唯恐被堂妹以为他不用功,连忙解释,“是母亲说,我近来辛苦,今儿可以歇上一日。” “那堂兄也可自行出府,我与好友相约,都是姑娘家,不便带着男子。” 顾锦宁漠然扔下一句话,遂抬脚欲走,不想与他多说。 哪知顾以灵却拽住她的袖子,不服气地道:“堂姐,咱们大邺可不拘男女大防,这街上,到处都是同行的公子xiaojie,带着我哥哥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秋桐便快速上前,拉开顾以灵,面无表情地道:“堂xiaojie,说话就说话,不可拉扯我家xiaojie。” 任凭顾以灵如何怒瞪,秋桐仍淡定地挡在顾锦宁前面。她可是牢记着春桃的嘱咐,谨守职责。 顾锦宁则是惦记着程姝瑶还在等她,不愿掰扯这些俗礼,冷冷说了声:“堂兄想跟就跟着吧。”遂不再看这对兄妹,匆匆赶往花厅。 一进门,程姝瑶便喜气洋洋地迎上来。 待看见顾锦宁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程姝瑶不禁咋舌:“哦嚯!锦宁,你这阵仗还挺大啊!” “这是我堂兄和堂妹。” 介绍的同时,顾锦宁看了好友一眼。接收到眼神示意,程姝瑶登时明白。 笑着互相打过招呼后,程姝瑶便提议道:“锦宁坐我家的马车罢?你的车让堂兄和堂妹坐。” 顾锦宁点点头,无视顾以灵也想凑上来的眼神,跟着程姝瑶上了程府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国公府,程姝瑶看着面色不虞的好友,嬉笑道:“半月没见,你竟收了两个这么大的跟班儿!” 顾锦宁无奈睨着好友,遂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 “啧……你终于也有闹腾的亲戚了。”程姝瑶调笑着,依旧是没心没肺,“你等着罢,对付这种人,我可是最拿手的。” 此时国公府的马车上。 顾以灵特意让阿盈坐进车内,想要打听消息。 “阿盈,那个程xiaojie,家里是做什么的?”顾以灵端起和善的态度问道。 “这个……”阿盈愣住,回想一番,才谨慎答道,“xiaojie极少提起程二xiaojie的事,奴婢只听春桃姐姐说过,程二xiaojie的父亲似乎是工部尚书。” “竟然是六部尚书啊!”顾以灵双眼一亮,没想到程姝瑶看起来毫无架子,出身却很高。 顿了顿,顾以灵又问道:“那堂姐与这程xiaojie,关系应当很好罢?” “那是自然了,程二xiaojie时常来寻xiaojie作陪,xiaojie对她也极上心。”说起这两人的交情,阿盈也是一脸羡慕。 顾子轩不解道:“灵儿,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问问而已。”顾以灵不愿让阿盈知晓实情,故而随口敷衍着,继续暗自打起算盘。 顾子轩则是只要想到能与堂妹同游,便又期待又忐忑。 两兄妹各揣着心思,车厢内陷入沉默。 看着这两人神态各异,阿盈也抿唇不语,心下只觉怪异。 不多时,马车停下,顾锦宁刚下车,便见顾以灵和顾子轩唯恐她跑了似的,匆忙赶到程府马车前。 顾锦宁只觉不堪其扰,程姝瑶安抚地冲她眨眨眼,回头道:“你们可跟紧了啊,等会儿街上人多,若是被人群冲散了,我和锦宁可不找你们。” “欸!程xiaojie放心,我和哥哥不会乱跑的!”顾以灵忙不迭应承,愈发认定,这个尚书的女儿,比自己堂姐好相处许多。 几人行至中正街,道路两旁已挂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街边不仅有小贩,还有许多耍狮子和踩高跷的杂耍。 街上百姓比肩继踵,各个洋溢着欢庆的笑容,程姝瑶紧拉着顾锦宁,一会儿看看杂耍,一会儿瞧瞧小摊。 缀在两人身后的顾以灵,初时也惊讶于汴州城的繁华,后来被人群挤了几回,渐渐有些不耐。 “这些平民的习俗,有何好瞧的?”顾以灵不屑地对顾子轩抱怨,“咱们幽州也有这些,真不晓得堂姐哪来的兴致。” “灵儿,话不可这样说。” 顾子轩虽然嘴上不赞同自己妹妹的话,但看向前方顾锦宁的眼神,也渐渐露出审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章 应作如是观 两人在周围没寻着秋桐,又朝河畔边张望。 “你看那个是不是秋桐?” 程姝瑶朝不远处一点指了指,岸边人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走路姿势……应该是她。” 秋桐走得不快,似乎在找合适的放灯处,却始终未停步。 程姝瑶咂舌道:“啧……你这个闷葫芦丫鬟是要偷偷许愿吗?” 顾锦宁思索一番,便对程姝瑶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寻她,若她再走远些,怕是要跟咱们走散了。”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我跟你一起吧。” “无事,我走人多的地方,若是实在寻不到,我就回来。” 顾锦宁见她还在犹豫,便笑道:“你都排这么久了,若现在离开,再回来还要等许久。” 程姝瑶回望身后又排起的长队,咬咬唇道:“行吧,你快去快回,我放完灯还在此处等你。” 顾锦宁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便迅速转身走出人群。 逆着renliu,顾锦宁快步朝着秋桐的身影追去,试着叫了两声秋桐,许是她声音小,淹没在人群中,远处的秋桐并未听见。 顾锦宁脚步不由加快,视线紧随着秋桐,心中也渐疑惑。秋桐行事向来守规矩,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擅自行事。 但因平日秋桐极少言语,顾锦宁也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故而想寻她一探。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顾锦宁确实也谨慎,拣人群稠密的路走。 只是这样一来,人与人摩肩接踵,一个错身间,始终盯着的身影便不见了。 顾锦宁略惊,朝着秋桐消失之处靠近,脚步却渐渐放缓。 行至河畔边,周围放灯之人较少,河面上只零星飘着几盏花灯。 花灯光影幢幢,仍是不见所寻之人。 顾锦宁驻足,手中还抓着没顾上交给程姝瑶的梅花花灯,却未再唤秋桐的名字,目色已是微沉。 心念回转间,便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身后站着一个人,顾锦宁迎头撞到对方的胸前,只觉触感坚硬,撞得她额头痛。 “嘶……” 顾锦宁被冲力撞得一个趔趄,一只稳而有力的手就势扶住,她捂着额头看向对方。 男子身姿俊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冷然。若忽略一双黑眸深晦幽暗,正灼灼地与顾锦宁对视,确实也是姿容不凡。 顾锦宁不由心中冷笑,好,很好。 眼前之人正是玄王爷。 隔着轻薄夏衫,胳膊处能感觉到男子的灼热掌温。 使力甩脱玄王扶着她的手掌,顾锦宁福礼冷冷道:“小女见过玄王爷。” 玄王唇角微勾,声线低醇:“顾xiaojie在此处放花灯么?” “并不是。” 顾锦宁冷淡回应,忍下想与玄王对峙的冲动,抬脚便要走。 玄王见状,似笑非笑:“为何每次见到本王,顾xiaojie都迫不及待要离开?” “王爷许是误会了,小女并非刻意躲避。” 虽仍垂眸恭敬对答,顾锦宁心中却已腹诽千遍。 玄王目光停驻在顾锦宁微低的脑后,顿了顿,问道:“为何未戴那支梅花簪?” 他不提这茬便罢,一提这茬就让她有些羞恼。 顾锦宁索性也不想打太极了,抬眸便说道:“玄王不是明知故问吗,谁会拿被人取笑的物件戴头上?” 玄王闻言微怔,深眸透着一丝不解,似又不知如何回答。 静了一瞬,看向顾锦宁手中的花灯,又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禀告王爷,小女并未许愿。” 顾锦宁渐渐开始怀疑坊间流言到底是否准确。 传言中玄王冷漠孤傲,倒是与他本人气质相符。但眼下玄王喋喋不休拉着她说闲话的模样,又与传言大相径庭。 问的还都是些小姑娘的事儿。 虽然这人始终奇怪莫测,但每次相遇,从未追究过她的刻意无礼。即使知晓她偷去教坊,至今也未告诉过顾国公。 就是总爱探寻他人隐秘,有些恼人。 顾锦宁此刻,已渐少了初次见他时的那种畏惧心。 玄王哪里知道顾锦宁心里正如此忖度他,他袖中的长指微捻,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时机未到,想问的并未问出口。 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顾xiaojie不如在此处将花灯放了吧。” 顾锦宁被他接连莫名的话弄得有些发懵,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清眸含着疑惑,呆怔的神情倒是少了以往每每浮现的疏离,玄王嘴角弧度又扬了扬,解释道:“本王听闻若花灯未许愿,则不需避人而放。” 顾锦宁长睫眨了眨,才恍然道:“……王爷是想看小女放花灯?” “正是。” 玄王虽觉得她问得有些怪异,可细想下,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便认真地应了。 顾锦宁瞬间了然,原来这王爷是想看怎样放花灯的? ……传言恐怕的确是假的吧? 顾锦宁心中戏谑,面上却不敢显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原本小女是要去别处放的,王爷既是想看,那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便轻松地看向岸边。 玄王本以为,还要劝说一番才能达到目的。没想到顾锦宁这么爽快,双眸漾起悦色。 二人距岸边并不远,奈何玄王比顾锦宁高出许多,却走得极慢,顾锦宁也不好意思催促,与他微错半步跟着。 “你与旁人……也自称‘小女’吗?” 顾锦宁又是怔愣,莫不是玄王未曾与闺秀对话过,还是大家遇见皇亲国戚应当自称别的? 略微思索,便谨慎答道:“恕小女无知,属实不知遇见王爷时该如何自称。” “自称‘我’便可。” 顾锦宁愕然,却见玄王说得平淡,只得应道:“是。” 河岸渐近,顾锦宁察觉玄王眼中隐隐期待,瞧着不似平常那么冰冷。 心下越觉着玄王可能是好奇民间习俗,到此处体察民情来了。 行至放灯处,顾锦宁将花灯放在掌心,余光看到玄王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手掌,不由感觉好笑。 忍不住问道:“王爷平常在宫里,未看过放花灯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听雨半山眠 【emmm我……划水了三个月?qwq 那对年轻夫妻连忙道谢,乖顺地听着医嘱,高大夫将药方递给伙计。 “两位请随小的去取药。” 妇人连忙抱起孩子,这回小棉被只虚盖着,然后随伙计出了内室。 “你们也算是运气好,能让这两位大夫共同诊病。”伙计好不容易盼来了病人,话也有多了些,言语中不乏感慨,“若是搁外面,想要请这两位出诊,光有银子可不够呢。” “莫管事,取药。” 伙计说着,便将药方递给药材管事。莫管事自从病患进来,便已等在柜台前了,赶紧接过药方,见是高大夫的笔迹,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 孩子的父母听伙计那样说,正忐忑不安,又见那管事拿了药方径直去取药,这会子便真沉默不下去了。 “这位先生,您先等等……”孩子父亲急唤了声,而后对伙计不好意思地说道,“敢问这些药……约摸多少银子?” “嗨!瞧我这习惯……” 伙计拍了下脑门,他是在苏家医馆做久了,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以往他们接待的病患,可都是城里的有钱人,能排上号找高齐两位大夫瞧病已算运气好了,谁也不缺那点银子,故而都是先拿药再给钱的。 “我看看啊……” 伙计抄起算盘,噼里啪啦就算了起来。这还要感谢他近日闲着,把店里的药价记了个全乎,如今算起诊金也是毫不含糊。 一阵噼啪声结束,伙计便报出价格:“总共一百文!” 刚听到“一百”这两个字时,孩子父亲脸色都变了,待听到“文”字,面上又浮起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铜板?”那男子犹豫着问道。 “对啊!”伙计心想这不是废话么,谁会用“一百文”说银两? 许是伙计的眼神让人看着不好意思,那男子便赶忙说道:“您方才说那两位大夫有来头,我就以为……” “行啦,那两位是真有来头,”伙计不在意地挥挥手,“但诊金也不是你们这些瞧病的出,是我们东家出,要不怎么说你们运气好呢。” 虽然说病人运气好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可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嘛。 好在那对夫妻都是老实人,也不像伙计以前遇见的那些达官贵人般不好伺候,只见妇人醒过了神,忙用胳膊捣捣丈夫,男子也就赶忙从袖里取出钱袋,数了铜板递给伙计。 莫管事已将药配好,用牛皮纸扎成小包放在柜台上,夫妻俩拿了药,又千恩万谢地表达感激。 “快带孩子回去吃药罢!”伙计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医馆,而后轻叹了声,扭头进去便见莫管事也含笑看着他。 “看你做了几年伙计,倒是头回见你这样高兴。” “哎,可不就是?”伙计咂摸着嘴,满脸感叹,“以往咱们见到的那些人呐,吃百年人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所以这眼睛也长在头顶上。说是来瞧病,可看咱们的眼神,也都跟看下人似的。也就是在这儿,瞧病才有个正经瞧病的样子。” 莫掌事闻言点点头,也流露出一丝感慨。 此时的内室里,齐大夫添了两杯热茶,也与高大夫对坐闲聊。 “高老,咱俩已经许久没有共同诊病了吧?”齐大夫喝了口热茶,感怀中又带着揶揄,“您说,要是让以前的病人知道,你我共诊,诊的还是一寻常小儿发热,那些人会不会跳脚?” “要没这出,我都快忘了……”高大夫放下茶杯,眉眼弯起望着虚空,“也就是我刚学医术那会儿,才像今日这般,心无旁骛,眼里只有病患。” 再后来,有了些虚名,又被苏慕白看重,给足银子聘去苏家医馆,接诊的病患便都是些富绅或官员。这些人平日注重养生又惜命,小病小痛的也要用名贵药材,与其说看重他的医术,不如说是看重他的名气和药材。 真遇着了大病,他也不敢下猛药,只能用温补的贵价药材吊着命,久而久之,他竟几乎忘了心无杂念地行医是什么滋味。 今日虽是“杀鸡用了牛刀”,但对高大夫而言,却比以往诊治都要畅快许多。 “大公子还真是了解你我啊……” 齐大夫感叹一句,随即高大夫也挑了挑唇角,心下自然生出一声唏嘘。 三日后,那对夫妻又带着孩子来医馆。这次孩子已退了烧,精神也好了许多。 高大夫检查过后,又开了两帖巩固的方子,并着之前的药方一起服用。 等出了医馆,那妇人便与丈夫说道:“算下来统共花了百余文铜板,倒是比城中那些医馆便宜许多。只不过看这样的小病,也瞧不出那大夫有什么真本事。” 言语中透露出些许遗憾。 那男子斜了眼妇人,说道:“真让咱家摊上能看出大夫本事的病,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么……”妇人面露悻悻。 “甭管人家大夫有几把刷子,总之咱儿这回病治好了就成。你没看老刘头那儿子,前些天也是发热,找了个赤脚大夫来治,结果病没瞧好,当晚还抽了风,看着也怪吓人的。” “也不知老刘头那孩子怎么样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回家途中遇到街坊邻居,不时聊两句。等他们回到了家,半条街的街坊都知道了新开的那家同安医馆,不仅瞧病便宜,大夫也是正经大夫。 就这样,城南的百姓原本有病也不敢去医馆,渐渐地有点家底的人遇上急症了,也就壮着胆子去试试。后来大家发现,qiongren也能去得起医馆,于是医馆的病人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这些转变都在顾锦宁的意料之中,有时得闲,她也会去医馆观摩高大夫给人看病。高大夫也看出她好学,故而也不藏私,没有病患的时候,他与齐大夫还会跟顾锦宁探讨医理,顾锦宁时常也会说出些让人惊叹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三人关系亦师亦友,颇为融洽。 等到春季风寒渐渐多发时,顾锦宁又想了个与旁人不同的法子。fdz)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二章 煮茗花浮曾 顾以灵在侯府内吃饱喝足,却苦了在外一直等着的车夫。 眼见顾以灵竟真的进了侯府,车夫有些吃惊,鉴于之前顾以灵几番被拒,车夫也拿不准她进去了会不会很快又被撵出来,故而不敢自己去找吃食,只能忍着饿在外候着。 待顾以灵从侯府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且眼角眉梢带着笑,一扫之前的颓唐丧气,回到马车前,只淡淡吩咐了句“回国公府”,便钻进了车厢。 车夫面上恭敬应承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若是他家xiaojie,定会关心他几句冷不冷饿不饿,这堂xiaojie反而理所当然得很,把下人真当奴才使。 “到底还是自家xiaojie亲……”车夫悻悻暗想,随即快鞭驱马,只盼着早些回国公府吃口热食。 就在顾以灵忙着为自己前途奔波的时候,另一边,进宫上朝的顾国公,境况却有些微妙。 大邺皇宫,承明殿。 朝臣下朝后,有些人迅速离宫去办差,有些人则会来此殿歇息片刻,下午再继续议事。顾国公今日仍有差事要办,便也留在宫中。 他甫一进入承明殿,已在殿内饮茶的同僚便朝他看了眼,神色却与寻常不同。 顾国公仍如常向众人颔首问候,坐下后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茶,淡定地自饮起来。 一旁的同僚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人面露疑惑,有些人摇摇头,还有的则是神情鄙夷。 御史大夫佟彬见顾国公来了,便笑呵呵地在他身旁坐下,道:“国公爷今儿怎的没去监察春闱?” “内侄今年有幸参加会试,本公自是需要避嫌。”顾国公啜了口茶答道。 佟彬闻言笑道:“国公爷口风也够紧的,这等喜事,之前也未听你提起过。” “天下学子应试,皆是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有所小成,待放榜了,再请你来府吃酒也来得及。”顾国公亦笑着打趣。 这佟彬与顾国公趣味相投,平日里有些私交,闲来无事时,两人时有一同品茗赏画,因此顾国公与他既是同僚又是友人,说话间倒也随意。 佟彬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一番顾国公,连声称奇:“国公爷就是与旁人不同呐!不论喜事还是烦心事,在你身上,可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顾国公笑了笑,没应声,自顾自地继续饮茶。 佟彬“啧”了一声,四下看了看,遂凑得近了些,压着声儿道:“诶我说国公爷,你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这宫里可都议论得沸沸扬扬啊!” 顾国公仍淡然用茶盖撇着沫儿,随口问道:“议论何事?” “不就是昨日的事!”佟彬语气略带焦急,不赞同地睨了顾国公一眼,“我是把你当朋友,才与你说这些。如今大伙儿可都知道了,玄王爷无意迎娶令媛,你怎的还有闲心在这饮茶?” 顾国公手中动作一滞,这才流露出几分认真,不解道:“昨日何事?为何会有这样的议论?” 昨日不是顾以灵出了大丑么?顾国公只当今儿同僚是为此事,竟不知怎又扯到了玄王和顾锦宁身上。 “令媛回府未同你讲?”佟彬讶然,随即连忙讲出听闻的事情。 末了,佟彬还叹道:“令媛应当是随了国公爷,这般要紧事竟未同国公爷说明。哎……我可不是妇人之舌,属实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 顾国公听罢,又继续饮茶,只说了句:“小女向来主意大,许多事情不会同本公说也正常。” 佟彬顿时皱起眉头,横目道:“这点我就要多嘴两句了。孩子不懂事,咱们做父母的怎能也跟着粗心大意?即便……那人不好招惹,国公爷也要拿出做长辈的姿态。更遑论,事关子女婚姻,皆是大事……” 任凭佟彬苦口婆心说了一通,顾国公仍然淡笑不语。佟彬见状,便止住话头,清咳一声,道:“得,我也是瞎操闲心,国公爷自个儿看着办罢!” 随后佟彬也不再多言,饮着茶将话题转移到寻常公务上。 顾国公虽面色平淡,可心里却翻江倒海,恼极了。 说起玄王那厮,顾国公便郁气难消。 早前那次单独对谈,玄王厚着脸皮要求娶他女儿,他就憋着闷气。任谁被人摆了一道,还事关爱女,都不会好受。 故而顾国公那日便提出,玄王若有意迎娶顾锦宁,也需在顾锦宁及笄后。一方面他是看不惯玄王小人得志便猖狂,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太早将独女嫁出去。 顾国公深知这些年女儿被他宠惯着,已是倔强而有主见,若是嫁给别人,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受委屈。更何况,顾国公自认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如他一般,对顾锦宁百般娇纵而不问过错。 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能留在身边多一日,那也是好的。玄王若真有诚意,就该老实等着,毕竟是他耍计在先,属实称不上是君子。若是玄王等不及,那才最好。横竖女儿嫁给这厮,他也不放心。 想想今后顾锦宁真成了玄王妃,回娘家省亲,他也得拜行见皇亲之礼,再也不能当做寻常闺女,顾国公便止不住心酸。 还有,那些闲言碎语,顾国公也不放在心上。他一门心思想为女儿寻个良人,如果有公子哥儿因为所谓的流言蜚语,便不愿与国公府结亲,顾国公亦瞧不上这样的人。 他养的女儿,他自己宠着,要真到了没人愿意娶的那日,大不了他养着女儿一辈子。国公府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让女儿看人脸色的时候。 可如今玄王这一出,不就摆明了又在给他下套? 那日玄王答应得就不痛快,想必也是缓兵之计,眼下故意做出这幅不明不白的姿态,明摆着在给他施加压力,恐怕是非要逼着他自打脸,收回自己的话! 顾国公被玄王接连摆了几道,如何能不恼。尤其顾国公还是个脾气倔的,更加对这人不满。 究竟是有多猴急,才能与他百般刁难。 真当是奸诈小人!顾国公暗斥,心中憋着一口气,已是打定主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夜雨尘初灭 【难受……文更不出来 那对年轻夫妻连忙道谢,乖顺地听着医嘱,高大夫将药方递给伙计。 “两位请随小的去取药。” 妇人连忙抱起孩子,这回小棉被只虚盖着,然后随伙计出了内室。 “你们也算是运气好,能让这两位大夫共同诊病。”伙计好不容易盼来了病人,话也有多了些,言语中不乏感慨,“若是搁外面,想要请这两位出诊,光有银子可不够呢。” “莫管事,取药。” 伙计说着,便将药方递给药材管事。莫管事自从病患进来,便已等在柜台前了,赶紧接过药方,见是高大夫的笔迹,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 孩子的父母听伙计那样说,正忐忑不安,又见那管事拿了药方径直去取药,这会子便真沉默不下去了。 “这位先生,您先等等……”孩子父亲急唤了声,而后对伙计不好意思地说道,“敢问这些药……约摸多少银子?” “嗨!瞧我这习惯……” 伙计拍了下脑门,他是在苏家医馆做久了,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以往他们接待的病患,可都是城里的有钱人,能排上号找高齐两位大夫瞧病已算运气好了,谁也不缺那点银子,故而都是先拿药再给钱的。 “我看看啊……” 伙计抄起算盘,噼里啪啦就算了起来。这还要感谢他近日闲着,把店里的药价记了个全乎,如今算起诊金也是毫不含糊。 一阵噼啪声结束,伙计便报出价格:“总共一百文!” 刚听到“一百”这两个字时,孩子父亲脸色都变了,待听到“文”字,面上又浮起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铜板?”那男子犹豫着问道。 “对啊!”伙计心想这不是废话么,谁会用“一百文”说银两? 许是伙计的眼神让人看着不好意思,那男子便赶忙说道:“您方才说那两位大夫有来头,我就以为……” “行啦,那两位是真有来头,”伙计不在意地挥挥手,“但诊金也不是你们这些瞧病的出,是我们东家出,要不怎么说你们运气好呢。” 虽然说病人运气好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可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嘛。 好在那对夫妻都是老实人,也不像伙计以前遇见的那些达官贵人般不好伺候,只见妇人醒过了神,忙用胳膊捣捣丈夫,男子也就赶忙从袖里取出钱袋,数了铜板递给伙计。 莫管事已将药配好,用牛皮纸扎成小包放在柜台上,夫妻俩拿了药,又千恩万谢地表达感激。 “快带孩子回去吃药罢!”伙计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医馆,而后轻叹了声,扭头进去便见莫管事也含笑看着他。 “看你做了几年伙计,倒是头回见你这样高兴。” “哎,可不就是?”伙计咂摸着嘴,满脸感叹,“以往咱们见到的那些人呐,吃百年人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所以这眼睛也长在头顶上。说是来瞧病,可看咱们的眼神,也都跟看下人似的。也就是在这儿,瞧病才有个正经瞧病的样子。” 莫掌事闻言点点头,也流露出一丝感慨。 此时的内室里,齐大夫添了两杯热茶,也与高大夫对坐闲聊。 “高老,咱俩已经许久没有共同诊病了吧?”齐大夫喝了口热茶,感怀中又带着揶揄,“您说,要是让以前的病人知道,你我共诊,诊的还是一寻常小儿发热,那些人会不会跳脚?” “要没这出,我都快忘了……”高大夫放下茶杯,眉眼弯起望着虚空,“也就是我刚学医术那会儿,才像今日这般,心无旁骛,眼里只有病患。” 再后来,有了些虚名,又被苏慕白看重,给足银子聘去苏家医馆,接诊的病患便都是些富绅或官员。这些人平日注重养生又惜命,小病小痛的也要用名贵药材,与其说看重他的医术,不如说是看重他的名气和药材。 真遇着了大病,他也不敢下猛药,只能用温补的贵价药材吊着命,久而久之,他竟几乎忘了心无杂念地行医是什么滋味。 今日虽是“杀鸡用了牛刀”,但对高大夫而言,却比以往诊治都要畅快许多。 “大公子还真是了解你我啊……” 齐大夫感叹一句,随即高大夫也挑了挑唇角,心下自然生出一声唏嘘。 三日后,那对夫妻又带着孩子来医馆。这次孩子已退了烧,精神也好了许多。 高大夫检查过后,又开了两帖巩固的方子,并着之前的药方一起服用。 等出了医馆,那妇人便与丈夫说道:“算下来统共花了百余文铜板,倒是比城中那些医馆便宜许多。只不过看这样的小病,也瞧不出那大夫有什么真本事。” 言语中透露出些许遗憾。 那男子斜了眼妇人,说道:“真让咱家摊上能看出大夫本事的病,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么……”妇人面露悻悻。 “甭管人家大夫有几把刷子,总之咱儿这回病治好了就成。你没看老刘头那儿子,前些天也是发热,找了个赤脚大夫来治,结果病没瞧好,当晚还抽了风,看着也怪吓人的。” “也不知老刘头那孩子怎么样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回家途中遇到街坊邻居,不时聊两句。等他们回到了家,半条街的街坊都知道了新开的那家同安医馆,不仅瞧病便宜,大夫也是正经大夫。 就这样,城南的百姓原本有病也不敢去医馆,渐渐地有点家底的人遇上急症了,也就壮着胆子去试试。后来大家发现,qiongren也能去得起医馆,于是医馆的病人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这些转变都在顾锦宁的意料之中,有时得闲,她也会去医馆观摩高大夫给人看病。高大夫也看出她好学,故而也不藏私,没有病患的时候,他与齐大夫还会跟顾锦宁探讨医理,顾锦宁时常也会说出些让人惊叹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三人关系亦师亦友,颇为融洽。 等到春季风寒渐渐多发时,顾锦宁又想了个与旁人不同的法子。fdz)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可有遗憾 果然,顾国公问完,没什么好问的了,只评了句:“还有点样子”,便又踱着步,转身进屋了。 顾锦宁早看出父亲是有事要说,jiaochun桃斟了茶。静jingzuo在椅子上,小脸儿肤光胜雪,眉目间隐隐有一股娴静的清气,嘴角弯起弧度,等顾国公开口。 顾国公喝了口茶,说道:“你这几日,看来身体是好多了,有功夫折腾这些。” 顾锦宁听了,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吟吟地看着顾国公说:“那是自然,女儿现在要多活动活动,才能好好长身体啊。” “……”顾国公心里是楞了一下。 他这个女儿,心智本就早熟,从小不怎么喜欢玩闹。七岁以后就越来越沉静少语,说起正事,更是像个大人。说好听了是稳重不轻浮,说不好听了,就是性子孤僻,不好相处。 以前见惯了她冷言冷语,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她能像别的小姑娘那样,围着父亲天真烂漫什么的。 那日在书房谈过后,顾国公察觉了她的转变。当时只觉得女儿能慢慢打开心结,他就很欣慰了。所以也会时不时地问问管家,锦宁最近在做些什么。 反正顾锦宁以前也是喜欢在自己小院儿里折腾,他就没怎么放心上。现在她突然这样轻快地答话,顾国公有些绕不过来。 不过,总之心情好就是好事。别的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次数多了,应该也就习惯了吧…… 顾国公收回心神,清清嗓子道:“咳……那个,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现在也快要十二岁了,既然身子好了些,不如……去上个女学?” 顿了顿,怕顾锦宁不高兴,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请个女先生来家里。” 这下子,倒轮到顾锦宁愣住了。 她识字写字主要是慕容氏在世的时候教给她的。 那时慕容氏只要身体好一点,就会拿本书,叫顾锦宁坐在床边,教顾锦宁识字,顾锦宁知道母亲教她很费精神体力,所以学得很认真,也学的很快。 后来顾锦宁再大一点儿,就每天自己练了字,拿去给母亲看。 母亲大多时候都躺在病榻上,每当顾锦宁新学会了字,或者练字又进步了些,母亲就会温柔笑着,摸摸顾锦宁的头,夸赞她很聪明。 慕容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能陪不了女儿太久,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了。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陪伴顾锦宁成长。 那是顾锦宁记忆里,和母亲最快乐的时光了。 说到上女学,大邺的许多世家贵女都会去上女学,包括有些商贾之家,为了弥补出身,也会让闺秀上学。 学堂有官方办的府学和私人开设的私塾这两种。家里女孩子多的话,也有每月固定几日,请女先生来家中教书的。 不论官办还是私办,先生教授的内容都差不多。通常是基础的经典书籍,文学常识,还有作为女子要知道的一些女诫之类。 大邺没有设立女子科考制度,所以公侯世家送家中女孩子去上学,并不指望真的能学到什么了不起的才学。 主要是为了让贵女们学些启蒙知识,不至于出门在外说话做事,被别人嘲笑粗鄙无知。将来嫁出去了,婆家也会看重些,教养起后代来,会比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显得目光长远些。 顾锦宁上一世没去过女学,也不记得父亲有没有提过上学的事。 不过,就算提起了,估计她也是拒绝过。毕竟那时候,什么都想和父亲作对,再加上自己很介意有继母这件事,不喜欢往人堆里凑,自然就不会上什么学堂了。 现在倒觉得去去也没什么不好,每天在府里待着是挺没意思的。如果不去上女学,估计过些日子,她又得学女红,用针给病人治病她可以,用针绣那些花啊鸟的,她两世都做不来。 于是一双水灵剔透的眸子转了转,笑着应着:“好呀,我感觉,学堂应该挺有趣的吧……那父亲做主便是了。” 顾国公还在等着顾锦宁一口回绝,本准备好的一套委婉劝说没了用武之地,一下子噎住了,只能顺着问:“……那你是想去府学还是私塾?” 顾锦宁想了想,随意说道:“大概……府学有府学的正统,私塾有私塾的乐趣?诶呀……这个我是不懂的,父亲您就别问我这个小孩子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狐疑地看看自己的女儿,顾国公还是忍不住了,闷声说道:“现在知道自己是孩子了?以前哪件事,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也就今天像个小孩子。” 说罢,站起身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既然这样,那就去府学吧……我朝中同僚应该也有子女跟你同期入学,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顾锦宁站起来,微屈膝福了礼,眉眼弯弯,轻轻说道:“好。” 顾国公摆摆手,说过几日安排好,就告知顾锦宁。叫她准备准备上学要用的物件,便赶紧有些不习惯地走了。 顾锦宁笑着目送父亲,倒是挺开心的。她发现,跟父亲说话,插科打诨好像比正经讨论有用多了。做小孩子当然就有小孩子的好处。 说是要准备,其实也没有特别费事的东西。 听说顾锦宁要去上女学,春桃夏菱把现成的笔墨纸砚装好,用布妥帖包着,每日带去府学。书本都是府学里统一发的,不需要特别准备。 只有束修,要费些心思。但凡学生初次与先生见面,都要奉赠束修,以表敬意。 私塾里,有些先生是收扎成束的肉条或酒,也有收银钱的。 而府学是官办的,弟子入学时已经向府学交过朝廷统一规定的学费,教书先生本就有俸禄领,不需要束修糊口。 尤其是府学的女先生,似乎觉得收到肉条或酒有些不雅,束修只是例行礼节象征,学生们并不会赠送实际的酒肉或其他贵重财物。 最终,还是顾国公去打听了一下,按照往常世家女学生入学时的惯例,为顾锦宁准备了五彩谷物作为束修。 这就算准备妥当了。顾锦宁在悠闲等着月中府学开课的时候,到了初十这天,苏家的春日赏花会来临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五章 医者不自医 【emmm我最近又咸鱼了…… 苏慕白一行人马前行数十里地,而后转道去往江安河下游。 穿过汴州城的江安河在此处河面较为宽阔,水流也平缓许多,岸边设ma头,此时已有一艘大型木船停靠在那儿。远远瞧着,倒是颇为壮观。 苏家人马在岸边停下,而后船上下来一众家奴,将行李搬上木船。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苏慕白便朝那队苏家人马颔首示意,随后苏慕白独自上了船,那支队伍立在岸边,恭敬行礼相送。 小正一身轻便装扮,立在船边,见到苏慕白上来,便忙迎上去问:“大公子,来时可还顺利?” 他是提前被苏慕白派来安顿船上一应事宜,故而比苏慕白抵达的时间早了些,一直在船上等着苏慕白来。 苏慕白轻颔了下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颗药丸含在口中。 与此同时,木船起锚而动,河水被船身切出一层层水浪。河面波光粼粼,在春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繁星点点的亮光。 苏慕白并未朝河面多看,只徐步走向甲板上的竹椅坐下,微微皱眉不语,脸上也比之前失了些气色。 “公子……您为何一定要如此赶程?” 看着苏慕白的面色,小正忍不住说道:“您乘船不适,走陆路更合适些。从这水路至江南,时间是短些,可您的身体还是更要紧。” 苏慕白扯唇淡笑,说道:“不要紧,多乘几回船,总会习惯,还是时间最要紧。” 小正抿着嘴,担心地觑着苏慕白。 他早在知晓苏慕白为了赶旅程要走水路时,便劝过,可苏慕白执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无碍,你去问问晚上何时到下一个城镇。”苏慕白随意地说道。 小正心下暗叹,虽知道这是公子在转移话题,但也只能依言去做。 待身边无人,苏慕白向后靠了靠竹椅,抬眸看向碧洗无云的天空,不禁暗暗自嘲。 他虽然腿疾痊愈,但终归过去那么多年缺乏运动,身子不够强壮,也没有机会乘船。行水路对他而言,确实不便。 只是,他确实急于下江南。若走陆路可以避免晕船,但相应的,时间也会增加近一半,即使日夜兼程,亦需要月余。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太慢了。 当初他给顾锦宁说的是“少则半年”,但事实上,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不超过四个月。 只希望,等他回来时,已有与某人一争高下的资格。 苏慕白心中喟叹一声,想起临行前的那个送别,又不自觉地唇角扬起弧度。 “但愿等我再见到你时,一切还来得及。” …… 玄王府。 简皓玄方至府内,便看见魅魂得意笑着杵在院内。 “拿来。”简皓玄朝魅魂抬腕张手。 魅魂哑然呆愣,而后泄气地递上信,嘀咕一句:“主子料事如神。” 简皓玄嘴角上扬地接过信,斜了魅魂一眼,大步朝书房走去。 “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简皓玄心情极好地解释,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而逝,魅魂情不自禁地揉揉脸。 随即魅魂眼中闪过狡黠,亦快步追上玄王。 “主子!下属还有一事要禀!” 简皓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看魅魂。 魅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儿顾xiaojie去送苏大公子了。” 简皓玄黑眸淡扫向魅魂,后者强忍住缩脖子的冲动。 横竖这是我的分内事,说出来总没错……魅魂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幸而简皓玄只冷眼看过他,便进了书房。 只是魅魂紧缀在后面,差点被阖上的门板撞到额头。 魅魂心有余悸地揉揉额头,眼睛转了一下,随即窃笑起来。 让他家主子吃瘪还没法发脾气,天底下大概只有顾xiaojie一人能做到了。 总归他没被主子责罚,便是极好的,还是顾xiaojie的书信最管用啊。 然而,魅魂并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书房里,简皓玄眉眼微弯,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并无丝毫吃瘪的模样。 顾锦宁去送苏慕白,他确实不知情。但如今从影卫口中听到了,他亦无不虞。 在魅魂向他禀告时,他便已快速思量过此事。 顾锦宁今早去慕容府送亲,他是知晓的。而顾锦宁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刚巧与苏慕白出城方向交叉。 简皓玄思及此处,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形。 定是顾锦宁回府时碰见苏慕白出城,于是前去送了一程。 此事若放在过去,他确实会吃味一下。可如今,他分明看到了顾锦宁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如果他还要为这样小的事介怀,那也太不自信了些。 更何况,在意一个人,不代表就是不信任这个人。 简皓玄深信顾锦宁的品性,而且平心而论,若顾锦宁遇见友人远行而因外因不去相送,这样的女子……简皓玄也不认为值得相伴一生。 不过,虽然他心里对顾锦宁笃信不疑,但表面上,他不介意趁此机会揶揄一下小姑娘。 简皓玄很快便提笔回信,唇角漫开不自觉的笑意。 书房外春风拂槛,微扬信笺,字句间平添止不住的春容暖意。 …… 顾锦宁收到回信时,依旧没有用太久时间。 如今她也觉得自己脸皮厚了许多,不再特意避着春桃夏菱等人,从秋桐那里接了信,当即便拆开来看。 春桃偷偷看了眼她家xiaojie,遂顺势拉住满脸好奇的夏菱,寻了由头让丫鬟们去外屋整理杂物,给她家xiaojie留下一屋清净。 而此时的顾锦宁,对身旁事毫无所察,正又笑又恼地读着信。 笑的是玄王只说到时一切在宫里进行,保证殿试过后,顾三爷一家该回哪去便回哪去。寥寥数语,却不说他究竟是如何安排此事,显然不愿她过多知晓。 至于那恼的……顾锦宁看着信中的那句话,忍不住想翻白眼。 “听闻爱妃今日去送别了友人?此事是本王疏漏,应当随爱妃同去送别才是。” 呸! 顾锦宁拍了下信笺,心道这厮真当是全然不顾礼法,整日说胡话的功夫,已经能赶上程姝瑶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问前程 简皓玄黑眸凝霜,沉沉看着苏慕白,静默片刻,忽地问了句:“苏公子可知,为何明明是你遇见她更早,却注定求而不得?” 苏慕白心头一蹙,袖中手指暗紧,抿唇一语不发。 简皓玄似也不想等他回答,斜挑唇角,继续一字一顿地道:“凡事皆求磊落周全,以图不授人以柄,是君子所为,亦是瞻前顾后。苏公子输就输在,过分追求君子之道。” 见苏慕白面色愈发冷肃,简皓玄嗤笑一声,又道:“自然,苏公子被家族寄予厚望,顾虑重重也是应当。只是,这一局,苏公子早已错失了良机。” 苏慕白此时,指节已攥得有些泛白,冷目而视玄王,道:“苏某的家事,自会处理妥当,不劳王爷费心。” “如此最好。”简皓玄浅笑说罢,幽眸中又迸出冷厉,“本王自知该如何对待本王的女人,亦不需苏公子费心。” 苏幕白闻言,登时横目冷斥:“王爷此话,当真自负得肆无忌惮!” 简皓玄唇角含讥,凝视苏慕白半晌,才道:“本王不仅敢在苏公子面前这样说,在她面前亦如是。只是不知……向来坦荡的苏公子,可敢直言?” 面对玄王的咄咄敌意,苏慕白仍是岿然迎视。然而,惟有他自己知道,仅此一句,玄王便戳中他的软肋。 是了,玄王的言行不论多么让人不齿,但在顾锦宁面前,他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意图,甚至连奸邪心计,也皆未矫饰。 而苏慕白,却只能以友情为借口,深埋他对心仪之人的念想,独自承受苦楚,连丁点心意,都不敢泄露。 不仅是因他身负家族责任,苏家绝不会允许未来的掌家人,娶一个毫无助力的正妻。更因他深知,倘若他向顾锦宁袒露心迹,得到的只会是拒绝和彼此再无瓜葛的结局。 与其从此两人形同陌路,苏慕白宁愿作为一个友人,伴在她身后,助她护她。故而在顾锦宁面前,苏慕白始终掩饰得极好,连只言片语都未曾表露。 静默片刻,苏慕白强力压住心底的哀怅,遂自嘲笑笑,哑声道:“如此苏某倒要多谢王爷大度,竟未曾向她言明。” “本王,不屑于此。” 简皓玄笑意傲然,负手颀身玉立,微顿一瞬,随即语淡而笃定地道:“无论她知与不知,此生,她只会为本王之妻。” 苏慕白亦沉声道:“苏某不会放弃。” 简皓玄挑眉冷睨而不视,随后再未回应,转身长腿直迈离去。 苏慕白立在原地,袖中的手颓然松开。 桃园中草木春无数,桃花无声绽放,却似那一声怅惘叹息。 …… 顾锦宁返回的路上,始终未瞧见顾以灵的身影。直到出了行宫,方才遇见玄王的侍卫。 那侍卫似在特意候着,见顾锦宁出来,忙迎上前:“顾xiaojie,在下已派人将国公府堂xiaojie送回府。” 听闻顾以灵已被送回,顾锦宁便心安了些,对侍卫微福道:“多谢您。” 侍卫赶忙侧身回避,急忙道:“顾xiaojie折煞在下了。” 论品阶,玄王的近身侍卫定然不低,故而他这般反应,倒教顾锦宁略微尴尬。 顾锦宁只好虚颔了下首,而后与程姝瑶等人告别,匆匆离开行宫。 甫一回到国公府,顾锦宁便问门房小厮:“堂xiaojie可有回来?” 小厮忙点头应道:“回xiaojie,堂xiaojie半个时辰前便到了!” 不等顾锦宁走进院内,便瞧见春桃满脸急色地迎来。 “xiaojie!三夫人带着堂xiaojie去寻老爷了!这会子正在前院正厅哭闹呢!” “她们去寻我父亲作甚?”顾锦宁闻言皱眉,脚下快步朝前院走去。 春桃一边跟着她,一边掩不住怒意地道:“早前堂xiaojie被送回来时,就哭得不行,三夫人见她是被几个侍卫押着,且衣冠不整,而您又未一同跟着,三夫人便说是您有意让堂xiaojie出丑,要去向老爷讨个说法!” “taoshuofa?”顾锦宁嗤笑一声,眸中寒光闪烁,“我倒想听听,她们这回能要个什么说法。” 待顾锦宁抵达正厅时,顾以灵正掩面嘤嘤哭泣,三夫人红着眼圈在旁安慰,连顾三爷和顾子轩也在。顾国公面色严肃地坐在上首,显然已听过顾以灵的一番哭诉。 瞧见顾锦宁进来,顾三爷一家人皆怒目瞪着她,三夫人尤为气愤,开口便呵道:“锦宁!灵儿与你一同赴宴,怎的你竟让她醉成这样,还被侍卫押送回来!” 顾三爷亦是板着脸,沉声道:“虽然我们是顾家旁支,可事关子女名节的大事,搁谁家都是一样的。今日灵儿当众损了闺仪,定会影响日后谈婚论嫁,锦宁作为堂姐,责无旁贷,还望国公爷能给个说法。” “三叔和三婶想找我父亲要什么说法?”顾锦宁挑起唇角,遂泰然自若地坐下,一双清冷水眸扫向众人,“酒是堂妹自个儿受罚的,丑是堂妹自个儿出的,宫内贵人亦是堂妹自个儿惹恼的,锦宁属实不知,三叔三婶为何怨怼起旁人来了?” 顾锦宁语气冷漠平静,又带着丝讥讽,瞬间ciji到了顾以灵。 只见顾以灵忽地抬起头,双目淬着嫉恨,失声尖叫:“若非你执意不肯为我解围,我又怎会beipo饮酒失态!” 似是不忍面对自己的不堪,顾以灵又转身抱着三夫人,哭嚷道:“呜呜……母亲,灵儿今后如何有颜面再见人?灵儿不想活了!” 三夫人顿时心疼得掉泪,忙不迭搂住女儿,声泪俱下地道:“国公爷不待见我们这些旁支血脉,我们走就是了,可也犯不着这样作贱我们呐!人要脸树要皮,灵儿如今出了大丑,怕是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顾国公被三夫人的声音吵得耳朵嗡响,不禁按住额角,只觉头痛。 他身处朝堂多年,论起政事公务,他能妥善解决,可眼下让他处理内宅之事,实在是理不明白。毕竟这么多年来,国公府的内宅始终和睦太平,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七章 曲尽人终别 【emmm再……断两天? 程姝瑶站在游船甲板最前头,伸长脖子看前面那船,只恨自己的船小,追着人家跑也磕碜。 另外几个人没她那么爱瞧热闹,仍旧是看河景。但没过一会儿,随着前方河面渐渐平坦宽阔,她们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河面上停着数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甚至有两层,上一层是飞檐翘角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船上的雕栏柱子雕刻精细,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 “那也是画舫?” 程姝瑶睁大眼睛,咂舌称奇:“这可真够奢靡的啊!” 跟这画舫相比,她们租的船简直更显磕碜了。 不等她感叹完,前面游船渐渐靠近最大的那艘画舫,郭印菡立在船头,与画舫上的婢女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便让船夫将甲板搭在游船上,郭印菡等一众贵女便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这之后,婢女又将甲板收了起来。 郭印菡进画舫前,特意回头去看,见顾锦宁她们的船也停在不远处,唇角勾起笑意,却并不怎么友好,更像是轻蔑。 顾锦宁倒没觉着什么,程姝瑶却不乐意了,啐了一口,说道:“呸!瞧她臭嘚瑟的劲儿!” “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程姝瑶忙对船夫说道。 “姝瑶!你先等等……”窦靖晶却唤住她,斟酌道,“那似乎是苏家的画舫。” 程姝瑶微怔:“你怎么知道?” 窦靖晶似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魏澜便笑了声,说道:“姝瑶你平日小道消息多得很,怎的却不知连汴州老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儿?” “船家只负责往外赁收银子,但画舫之主另有其人。据说汴州这些大大小小的,画舫几乎都是苏家的。” 魏澜指指四周河面上的画舫,又努努下巴,看向最大的那艘,道:“所以,那艘最大,除了苏家还会是谁?” 苏家的生意涉及船舶航海,顾锦宁是知道的,但她也是头回知道连画舫也是苏家的。 平常租赁画舫,或者上画舫游玩,都有船家或鸨母接应,故而很少有人会想这画舫主是何人。 商贾财大气粗不可怕,可怕的是突然有天知道,平日时常见到的事物,背后之主竟是同一家。 或许除了苏家的掌家人,没有人真正知道苏家究竟涉足了多少产业。 如同百年古树般,没有人知道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根茎到底有多深。 窦靖晶迟疑问道:“既是苏家的,咱们还要去么?” 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大公主有意拉拢苏若汐,再加上大公主对顾锦宁一直不友善,遇见了既尴尬,又不能不忍让,干脆能避则避。 “去啊,为何不去?” 程姝瑶扬起脖子,说道:“苏家是生意人,这画舫也是对外做生意的,咱们是付银子的客人,怎么不能去?” 顾锦宁纳闷问道:“姝瑶,你为何今儿这么跟她们过不去?” 以前程姝瑶虽然不算逆来顺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忍让的,不会主动去寻事端。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那么多xiaojie冷嘲热讽,还是混不吝的模样。 程姝瑶撇撇嘴,说道:“咱们总避着这些人,但这些人也没放过咱们,还好像是咱们怕事似的。” “而且,”程姝瑶垂眼看着脚尖,踢了下甲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人骂我,我自个儿能忍。” “可别人找了你这么多次茬,我还装没事人似的,这还算什么好朋友?” …… 就在她们争论要不要上画舫的时候,画舫出来了两个贵女。 瞧着穿衣打扮都富贵精致的,说出的话却不好听:“哟!是程二xiaojie呀!怎的人来了,却不上来?你放心,这画舫不用付银子,拿着苏xiaojie的请帖就能上!” 说话之人正是陈雪薇,另一个贵女轻笑一声,说道:“莫不是没请帖,又不舍得付银子?” 语落,两个人用帕子掩唇嗤笑。 这话是个人都不爱听,顾锦宁下意识去拉程姝瑶。 程姝瑶的嘴巴却比她动作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家xiaojie啊?如果不看脸只听说话,我还以为是画舫鸨母在这揽生意呢。” 说罢,程姝瑶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掩口笑道:“陈xiaojie今儿穿得倒不错,不再像是鹌鹑了。” 早前这一句“鹌鹑”就让陈雪薇恼火得很,如今再次听到,顿时脸色拉下来,不再笑了。 顾锦宁就怕程姝瑶跟人打嘴巴官司,弄不好还会上去干一架,于是赶忙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去画舫。” 随即她拉住程姝瑶,唤船家继续划船。 “锦宁!”程姝瑶叫了声,有些急恼。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会这么戳人脊梁骨,明摆着就是找事埋汰她们呢。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这些嘴贱的? “你且稳住些,犯不着与她们计较。” 顾锦宁低声说道,硬拽着程姝瑶,转身往游船里走,不想再理会那两人。 程姝瑶刚想说话,背后传来一声:“顾xiaojie,请留步。” 听见这道声音,顾锦宁顿住脚,心底叹了口气,转身便见到了闻声从画舫出来的苏若汐。 “放下甲板,让顾xiaojie她们上来。” 苏若汐吩咐婢女道,又浅笑说:“我给顾xiaojie下帖子了。” 看着苏若汐神色自若的模样,顾锦宁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春桃。 春桃抿着嘴摇摇头,也有些纳闷。 国公府没有收到苏家的请帖,那么苏若汐这是在解围了。 顾锦宁并不觉得她与苏若汐的关系能好到帮她解围的地步,故而暗自打了个突。 倒是一旁的陈雪薇听到苏若汐这样说,掩帕轻咳了声,神态有些不自然。 甲板已搭在了游船上,苏若汐笑望着顾锦宁,于是顾锦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一船人登上画舫。 …… 作者说: 下一章在发文的时候系统卡住bug,定时后才发现有一章重复的,所以不要订阅啦,直接跳到200章,谢谢大家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八章 归去来兮 仅在梅花丛中穿行了片刻,便有许多梅瓣随着雪花落在顾锦宁的头顶和肩上。 顾锦宁只觉心情愉悦,扬唇轻笑一声,想伸手取下花瓣。 然而眼下,她一只手拿着灯笼,另一只揣着手捂子,倒是没空余的手了。 横竖四下没人,顾锦宁也未多想,便晃晃脑袋,抖落了一身花瓣。 正觉得自个儿颇得乐趣时,顾锦宁忽地想起,上回也是身上落了花瓣,却是玄王为她摘下的。 思及此处,顾锦宁不自觉地想起此人种种,随即赶紧收了神,自言自语道:“好端端的,想那老不正经的作甚!” 此时的顾锦宁,只顾着直奔那梅花树,丝毫未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一道身影。 在听到她的话时,那道身影倏地一顿,默了片刻,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声苦笑。 顾锦宁要找的那棵梅树,即便在夜里,也十分显眼。不多时,顾锦宁便到了树跟前。 看着那棵树仍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茂盛了些,顾锦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步伐不由加快。 待走近了,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树下的一方石桌,还有四个石凳。 顾锦宁立在原地,恍惚间,仿佛眼前又出现了记忆中的那一幕幕。 母亲尚在世时,纵然体弱,每年冬季时,父亲也会瞅着天气好的日子,带母亲来此小坐片刻。 有时是在这里烹壶热茶喝,有时父亲会拿把琴来,为母亲弹奏一曲。 而那时的顾锦宁,也陪着母亲坐在梅花树下,只要一抬头,便能瞧见母亲温柔地望着父亲,而父亲也会含笑注视着她们。 如今景物皆在,只是此情惟有追忆。 回忆涌来,顾锦宁只觉鼻子发酸,遂又咽下心底的哀伤,抬脚朝石凳走去。 待走近时,顾锦宁忽然瞧见,其中一个石凳上,只有一层薄雪。她下意识看向石桌和其余石凳,却是皆覆着厚雪。 顾锦宁怔在原地,久久发不出声。 那个石凳,是她年少与父母来此处时,父亲常常坐的位置。自母亲去世后,前世顾锦宁唯恐触景生情,除了魂魄回府那次,其余时候并未曾来过梅园。 故而历经了两世,顾锦宁此时才知晓,父亲仍会在冬日时,来此处缅怀母亲。 倘若前世她能来此看看,也许便不会那样轻易离家了罢……一切也只能道一声,天意使然。 顾锦宁呆立在原地良久,直到肩上落了许多雪,才恍然回神,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抖了抖身上的雪,顾锦宁收回追忆,迈着小碎步走到大树旁。 拎起灯笼朝树干上凑去,顾锦宁凝神找了找,又绕着树干走了圈,待瞧见树干上的一道划痕时,惊喜道:“终于找着你了!” 随即顾锦宁背靠着树干,挺直身子,手划过头顶,在树干上比了比,又赶紧转身看,只见她手比划的位置,竟比那道划痕低了些许。 “诶呀,你竟长得比我快!” 顾锦宁对着梅树笑斥,正想伸手去够那道划痕,忽地听见背后一声低笑,惊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将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是谁在那里?!”顾锦宁迅速转身,扬声呵斥。 “莫慌,是本王。” 伴着男子低笑,一道颀长身影从梅林中走出。 待看清是玄王后,顾锦宁长出一口气,此时她真心觉着,看见玄王夜访国公府,也比看见贼人强。 虽然心里这般想着,顾锦宁嘴上却不饶人,对着玄王便斥道:“王爷私闯民宅上瘾了?这个时辰出现在我府中,是要让我捉你见官么?” “咳……”简皓玄假意清了清嗓子,随即背着手正色道,“本王并非无故私闯,今夜本王突然想起,有要事与国公爷相商,特来府中寻国公爷,未曾想不凑巧,国公爷竟至晚仍未归。” 顾锦宁闻言愣住,玄王前半段话漏洞百出,眼下朝廷都已封印了,他能有什么要事,至于必须当下与顾国公相谈。 然而,父亲确实眼下还未回府,若玄王没有去前院询问,又是如何知晓的? 见顾锦宁犹疑不定,此时隐在暗处的魅魂,几乎憋笑到内伤。 怎么知晓的?当然是他这个好属下禀告的! 论起唬人的架势,魅魂只服自家主子,这般睁眼瞎的谎话,都能被主子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他家主子一再偷潜他人府邸,也就他这个属下知晓。这样想来,岂不是又多揣了个主子的秘密? 魅魂正洋洋自得地偷笑,顾锦宁感觉不到,简皓玄却立即察觉到暗卫的气息波动,随即冷眸眯了眯,扫向魅魂藏身之处。 只这一记冷眼,魅魂霎时领会主子的意思,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迅速转身,消失在暗夜中。 感觉到暗卫离开了,简皓玄收回冷意,转眸望向顾锦宁,只见顾锦宁仍蹙眉打量着他,显然未全信他的说辞。 此时简皓玄恰是有恃无恐,横竖谎言揭穿,也得等他离开后,顾锦宁才能得到求证。 眼下良辰美景,属实不能辜负。 这般想着,简皓玄不禁心情大悦,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适才本王仿佛听见,有人说本王是‘老不正经’。” 顾锦宁还在思索玄王所言真伪,突然听见这句质问,先是愣了愣,随即想起,刚才自己确实这样说过,顿时窘迫不已,连忙道:“我可没说,王爷怕是听错了。” 见玄王仍是挑唇不语,顾锦宁又缀了句:“即便我说了,王爷就觉得是说自个儿?虽然王爷是辈分大些,但也还不至于‘老’罢?” 玄王听见这话,顿了顿,也颔首认真道:“本王也觉着自己还不老。” “……”顾锦宁闻言,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浅笑着,“既然我父亲尚未回府,王爷不如改日再来罢。” 虽然顾锦宁如此直接地赶人,但她并没抱希望厚颜之人能听懂。 果然,简皓玄恍若未闻,泰然自若地迈步走向石凳,伸手拂掉积雪,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本王瞧着国公府这园子景致不错,突然起了兴致,不急着回府。”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八十九章 良宝终见弃 【嘛……再咸鱼一天】 陈夫人生得柔美秀气,瞧着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陈雪菘的面貌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进屋,陈夫人便笑着说道:“今儿是咱们两家的大喜之日,各位随意,莫拘礼。” 慕容府这边的送亲女眷起身福礼,与陈夫人寒暄几句,待陈夫人告辞后,众人便用起吃食来。 “幸好那人没来……”慕容玉音小声嘀咕一句。 慕容玉彤也是面上更加松快了些,说道:“应当是在陈家那边的宴席呢……快吃罢,莫说话了。” 顾锦宁了然于心,不免感叹陈府做事是周到,连陈雪薇与旁的xiaojie不和睦也考虑到了。来时她们在前院也遇到过一些陈府的公子xiaojie,却独未见到陈雪薇。 但这种周到,说到底,也是因这门亲事对翰林府重要,以及左相慕容拓对陈翰林重要,而非慕容惜重要。 这样想想,再加上陈雪菘对慕容惜的态度,顾锦宁也不由自主对表姐的婚事惋惜。 席面上的菜肴很精致丰富,但女眷们并未用太多,约摸两刻后,慕容府众人便告辞离去。 顾锦宁又跟着慕容府送亲队伍返回,而后与慕容府的姐妹们告辞,这才得以回国公府。 起了大早又折腾一上午,顾锦宁坐在自家马车上时,已又困又乏,只盼着早些回娴锦轩,喝碗热汤,好好睡一觉。 哪知马车才行了一会儿,速度便慢慢降下来,车厢外笑语喧嚣,似是极热闹。 顾锦宁正靠在软垫上假寐,听见声响,便揉揉额角,问道:“外面又是哪府成亲?” “xiaojie……似乎不是成亲。”春桃挑起车帘,朝外张望,“好像是前面有什么热闹……” “若是路不好走,便让车夫换条路罢。”顾锦宁重新阖上眼。 春桃应承着,连忙探头去转告车夫。也不知车夫与她说了什么,只听春桃“哎呀”一声,似在惊讶。 “怎的了?”顾锦宁问道。 “xiaojie,是苏大公子!”春桃连忙回身说道,“大公子似是要出城,被城中百姓瞧见了,正夹道相送呢!” 顾锦宁挑起眉头,方才想起苏慕白确实说过,下江南的时间是三月初。 “去城外,寻一处人少的地方罢,我也送一下苏公子。”顾锦宁吩咐道。 汴州城的百姓与苏慕白素昧平生,都要相送出城,更何况她这个友人。 既然遇到了,自然该相送表心意。 春桃这回倒也没再说那些会让王爷吃味的话,立即应承下来,让车夫调转了方向,朝城门驶去。 待马车出了城,路边的百姓渐渐减少,顾锦宁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人群后,距离刚好可以看到出城的官道,但又不至于太显眼。 春桃取出帷帽,递给顾锦宁,顾锦宁却摇摇头,没有接。 “xiaojie,您不打算下车?”春桃微怔问道。 “嗯,不必下去。” 顾锦宁神情平静,轻应了声,转眸看向车窗外。本就是临时起意,再加上她不想给苏慕白增添无端烦扰,便只想远远相送。 在顾锦宁心里,友人情意,无需多言多语,亦无需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只要无愧于心便足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官道旁的人群渐响起喧哗声,夹道之人纷纷比肩接踵朝前凑去,顾锦宁便直起身,目光看向官道。 一小队人马从城门而来,队伍规模倒比上回顾锦宁见到的小许多。苏慕白依旧如故,白衣灼灼其华,直坐在白马之上,浅笑着朝夹道百姓招手示意。 听见人群中姑娘们的嘶声叫喊,顾锦宁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这个合伙人,还真是……受欢迎啊。 “一路平安。” 顾锦宁低声念了句,而后便准备放下车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顾锦宁话音未落,苏慕白的目光便扫过顾家马车。只见苏慕白的星眸怔愣一瞬,随后弯起漂亮的弧度,身下的白马也停驻而立。 顾锦宁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心下暗叹一声,只好从春桃手中接过帷帽,下了马车。 围观的人们初时还不知苏慕白为何会停下,待顺着苏慕白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富贵xiaojie朝这边走来,顿时人群响起喧闹声。 有的在感叹苏公子果然有红颜知己,有人惋惜苏公子竟然不顾大公主威名,执意随性而为。 而大多数的姑娘们,则是哀怨声不绝,无数颗少女心就这样噼啪碎地。 顾锦宁心里也略有尴尬,被这些人盯着,她也不好再掀开帷帽,只隔着面纱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也从马上下来,徐步走向顾锦宁,两人身边的百姓自然分开一条路来。 一个一袭白衣,一个白纱缥缈,春日野穹,天光遥空碧,正是春光好。 顾锦宁先开了口:“今儿我去参加表姐大婚,回府时听闻你要出城,便想来送上一送。” “我知道。”苏慕白笑得和煦。 他知道顾锦宁不是大公主,所以他从没奢望过顾锦宁会主动来送他,故而他也从未与顾锦宁说过自己的确切离开时间。 但真的看到伊人前来,愉悦也是真心。 顾锦宁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此去前路漫漫,一路平安。” “我会的。” 隔着帷帽,苏慕白只能隐约看到顾锦宁的面容,但苏慕白却似已对那双眸子描摹千万遍,根本不需要亲眼看到,便能想象到那双清眸会有的眼神。 顾锦宁点点头,觉着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便又道:“那你早些启程罢。” “好。”苏慕白依旧淡笑如烟。 顾锦宁便松了些心神,转身欲离开。 “锦宁……”苏慕白终是没忍住,轻唤了声。 顾锦宁回头,见苏慕白似乎神情严肃了些,不禁疑惑地歪了下头。 “等我回来……”苏慕白只说了四个字,顿了顿,却忽地转而说道,“医馆的事你先操劳些。” “那是自然。”顾锦宁怔愣过后,便笑着道。 医馆是她自己真心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鼓励,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苏慕白似乎也说完了话,至此两人真的告别。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章 莫爱风蝉蜕骨仙 顾锦宁回到娴锦轩,春桃还诧异了下,问道:“xiaojie,您怎的今日这样早就回来了?” 上回顾锦宁去慕容府,可是被留了大半天呢。 顾锦宁笑道:“我如今已是无用之人,多吃一顿饭,人家也会嫌弃我,日后恐怕也不必再去了。” 春桃一头雾水,不知顾锦宁所言何意。不过,她家xiaojie不用再去慕容府了,这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左右不论哪儿好,都不如咱们府待着舒服!”春桃嬉笑着道,遂又去取甜汤给顾锦宁喝。 顾锦宁喝着银耳羹,心里却在琢磨,若有机会,去问问顾国公关于批命的事。 如今她为慕容惜诊了脉,已确定所谓红颜薄命,可以说是牵强附会。 气血不足再加上肾气亏虚,自然子嗣艰难,只不过,慕容惜的情况比常人更严重些,故而她调养了多年,却收效不显。 但这并非不能改变,若慕容惜重视此事,平日比常人更注意养气血,成亲后不要急着生子,调养几年,待身子养好了,这些问题便可解决。 只是,这话顾锦宁即便没说,也知道慕容惜断不会同意。毕竟,慕容惜不愿被旁人知道隐疾。更重要的,让她迟些再生子,那简直如同将主母之位拱手让人。若有姨娘先诞下庶子,慕容惜恐怕会比自己生不出男孩更气。 顾锦宁唯独心里有疙瘩的,是那句“顾家子嗣凋零,前途堪忧”。 如今国公府就一子一女,可不就是凋零么?再加上前世她年纪轻轻就离世,国公府最后只剩曦哥儿一个孩子。她不在时,曦哥儿才七岁,若之后再遇到什么变故,国公府真当是后继无人了。 可这事却不好改变。又不像慕容惜的事,横竖身子不好调养便是,这国公府子嗣凋零……难不成真逼着顾国公抬几房小妾回来? 怕是顾锦宁刚开口,就会被顾国公斥责一通罢! 顾锦宁思来想去,忽地自嘲起来。 说慕容惜的时候,她可是义正言辞的,真落到自己头上,却也忍不住要信那些批命的话了。 想想这司命长老也是厉害,仅用几句话,便能让人心绪不宁。 “真想见见究竟是何方神圣……”顾锦宁咕哝一句,遂索性先将此事抛下,喝光碗里的银耳羹。 属实不是顾锦宁心大,而是她还有许多要考虑的事。眼下朝廷开印已多日,虽然苏慕白从未催促过她,但开医馆总不能一直拖着。 适逢第二日便是大晴天,顾锦宁瞅着空闲,带上秋桐,乘车去城南寻觅合适的铺面。 顾锦宁特意穿了身不打眼的常服,身上也未佩戴首饰,以此掩饰身份。 城南依旧是老样子,四处可见行色匆匆的路人,街边铺面也皆为小店,偶有嬉闹的孩童跑过,衣衫也是打着补丁。 “xiaojie,您真要在此处开医馆?”秋桐寸步不离地伴在顾锦宁身旁,目光警惕地扫视周围,生怕突然冒出歹人。 顾锦宁点点头,不急不躁地沿街走着,道:“这里瞧着是比别处破败些,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医馆。” 那王爷知道你要这样做吗?秋桐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说。 顾锦宁可是没想这么多,接连看了几条巷子,正好遇见一个铺面在出售,顾锦宁心下一喜,便径直进了铺子。 这铺子原本应是卖杂货的,眼下已收拾了大半,地上还堆着许多杂物,顾锦宁寻了处落脚的地儿,站定后问道:“可有人在?” 话音刚落,便听里间传来一道声音:“在的在的!” 而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位年轻男子,那男子看见顾锦宁,微怔道:“这位姑娘,请问您是?” “我看外面贴着出售布告,便想进来问问情况。”顾锦宁浅笑道,“您是铺主么?” “是呀是呀!”男子忙不迭应承,“在下姓徐,这铺子是祖辈传下来的,姑娘可先随便瞧瞧。” 顾锦宁颔首,随即抬脚四处看了看。 铺面外屋空间尚可,若把柜台和杂物清理一番,再砌上药柜,差不多能够用。 里间也是杂物颇多,好在有几间屋子,收拾收拾也能凑合用。 开医馆并没有那么多讲究,装修也不必在意,最关键的,还是大夫的医术。 顾锦宁看过后,心里有了计较,便问那男子:“敢问徐公子,这铺面你准备售多少钱?” 那男子似有些赧然,挠头道:“这铺面既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这个后生做不了主。若姑娘有意买下,可约个日子,到时我唤父亲来与您谈价。” 顾锦宁点点头,道:“那我三日后再来,劳烦您了。” “诶!不劳烦!”男子忙应声,然后送顾锦宁出了铺子。 顾锦宁脚下未停,又继续朝街巷里走去。 “xiaojie,这铺子您不满意?”秋桐问道。 “尚可,但还可以再瞧瞧别处。” 顾锦宁轻应了声,目不转睛地看向周围的铺面。 秋桐跟在她身旁,忍不住说道:“xiaojie,其实奴婢觉着,您不必这样麻烦。若您真想寻个好铺面,也就是您与王爷一句话的事儿……” 顾锦宁忽地停住脚,转头看向秋桐,正色道:“这是我自个儿的事,不需要劳驾旁人。” “王爷可算不得旁人……”秋桐小声嘀咕了句,遂赶忙又道,“xiaojie说的是!奴婢晓得了!” 原本顾锦宁就想驳斥,哪知秋桐这般模样,只好噎住,睨了秋桐一眼,道:“你如今也是跟春桃她们学坏了。” 秋桐嘿嘿笑着,丝毫不觉得尴尬。 她说的可没错。听说她家xiaojie是要跟苏公子一起开医馆,这等事……她自然要帮王爷在旁盯着。 说起来,她也是命苦。一个是旧主,一个是新主,她总得一碗水端平,两头都要顾及着。 就比如这眼下,顾锦宁独自出来寻铺面,也没跟王爷说。秋桐明明记得,魅魂跟她说,到时王爷也要来瞧铺子的。 秋桐的心思,顾锦宁自然不知晓,只自顾自地看铺面,心里却嘀咕起玄王的错处来。 真当是恼人,人不在这儿,也有眼线替他说话。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云暧龙行处 【不是卡文……就是不想更新……】 最紧要的,任凭顾国公如何想,都想不明白,怎的区区这点小事,就值当又出家又上吊的? 莫说这事是顾以灵自己犯错在先,就说他自个儿的亲女儿,眼下正背负着被人误解指摘的声名,他都未因此辩驳过一句! 眼见顾国公沉默不出声,三爷一家愈发急恼,以为他是在护着顾锦宁,故意逃避追究。 顾子轩终于忍不住起身说道:“请大伯父恕子轩直言。锦宁堂妹惯常不在意闺誉,行事已有失女子之礼义,如今堂妹又致使灵儿当众出丑,属实应当教导训诫,否则可谓辱没顾家宗族之高洁,大伯父切莫再娇宠堂妹了。” 要说这三爷一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遇事永远是旁人的错,哪怕像顾以灵这般,自个儿有错在先,却怪顾锦宁没有帮衬她,末了还能将顾锦宁指摘一通。 尤其是顾子轩,读了一肚子圣人之言,教训起旁人头头是道,仿佛自个儿是卫道士似的,端得毫无自知。 顾子轩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顾锦宁却快被气笑了,刚想出声驳斥,却听顾国公沉着脸道:“顾家的家规,还从未允许过晚辈教训长辈如何做事。子轩,你逾矩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把这个独女当做掌上明珠,平日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何时轮到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了? “大伯父……” “咳!” 顾子轩急作辩解,一旁的三夫人赶紧假意咳嗽了声,随即抽噎着道:“子轩最是关心自家姐妹兄弟,眼见锦宁清誉受损,这才忍不住向国公爷提了几句……国公府自是位高权重,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我们灵儿……哪里有锦宁的好出身,今后怕是亲事要毁了!” “三婶这是说的什么话?”顾锦宁倏地开口,佯作不解地笑看着三夫人,“堂妹是要回幽州成亲,今儿发生的事,只要你们不说,消息还能自个儿长腿飞回去不成?” 眼见三夫人面色难看起来,顾锦宁心下冷笑,遂淡声道:“与其三婶在这埋怨我不帮衬堂妹,不如问问堂妹自个儿,为何要盗用诚斋先生的诗作,毕竟这才是起因。若三婶仍觉着国公府作贱你们旁支,那索性不要借住我府上了。” “你是要赶我们走?!”三夫人愕然瞪目。 顾锦宁轻笑道:“并非晚辈赶三叔三婶,而是按您的说法,倘若堂妹日后再出什么岔子,都要怪我们没有照料好她,国公府可担不起这等罪名。” 三夫人张了张嘴,紧紧盯着顾锦宁,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出这样强硬的话。 顾国公在旁听着,也没出声阻拦顾锦宁。他实在也疲于应付这家亲戚,只是这话若是他说,指不定明日旁支那些长老们就会来讨伐他,倒不如让顾锦宁说出来解气。 三夫人快速看了眼顾三爷,顾三爷自知若再闹下去,不仅讨不到好处,反而会因此与国公府闹翻,明日顾子轩就要春闱,哪还经得起折腾。 这般衡量过后,顾三爷便软了些态度,面上仍是严肃异常,对顾国公说道:“看来国公爷是打定主意不为我们灵儿做主了,也罢,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国公府面前只能吃个哑巴亏。” “既然三叔三婶已有决断,锦宁就不陪着各位了。”顾锦宁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随后淡漠起身福礼道。 待顾锦宁走了,顾国公便道:“今日之事,以灵还需引以为戒,毕竟在这汴州城,你在外的一言一行,也会影响到国公府的声誉。眼下子轩即将春闱,一切还以会试为重,旁的就暂且先搁下罢。” 顾以灵万万没想到,顾国公对顾锦宁一句训斥都没有,反而还说起她的错处,呆愣得看着顾国公,连扮可怜也顾不上了。 三夫人与顾三爷亦是面目黑沉,如今即便没撕破脸,也差不多闹得十分不愉快,两人为表气节,连礼都未行,带着一双儿女出了正厅。 甫一走远,顾子轩便急道:“母亲!方才您为何不让我说?大伯父虽是长辈,可我说的句句在理,他除了用身份辈分压人,旁的理由也找不出!” “你啊!就是太轴了!”三夫人本就烦闷,看着儿子固执己见,真是又心疼又生气,“你大伯父已经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丫头了,仅凭你三言两语,可是能说服他的?你同他说理,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他还会有理由数落你一通!” 顾三爷也蹙眉看向自己儿子,不赞同地道:“子轩,你今后这性子需改改,为人处世不比读书,光晓得正义之道不行,还需活络些才是,否则日后行走官场要吃亏的。” “父亲母亲,哥哥也是看不惯堂姐欺负我,你们就莫再念叨他了!”顾以灵憋了一肚子委屈,此时对顾锦宁的嫉恨愈发增加,“千错万错,都是堂姐的错,谁能想到她不仅冷漠无情,还那么多歪理!” 三夫人长叹一声,没有说话。顾三爷亦是绷紧面容,沉声道:“这条路行不通,你再想其他法子。现下离放榜还有些时日,今儿你可与那些富贵xiaojie有交集?” 顾以灵忙道:“女儿谨记母亲的教诲,今日与那些xiaojie们相谈甚欢,认识了许多人!” 这也是她最主要埋怨顾锦宁原因,若不是顾锦宁后来故意给她使绊子,她今儿可是最受xiaojie们欢迎的那个,却最终出了大糗,一切都毁了。 顾三爷闻言,面上松快了些,说道:“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莫再往你堂姐那儿跑了,给那些xiaojie们递帖子,尽快笼络关系。” “父亲,这……”顾以灵面露委屈,略带为难地道,“女儿今日已出了大丑,那些xiaojie们怕是不会想再与我结交了。” “怕什么?你现在是受害者,就同她们说自己的委屈,谅她们也不会直接给你下脸子!”顾三爷横目道,言辞灼灼。 顾以灵闻言一喜,连忙颔首道:“是,女儿晓得如何做了。”fdz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二章 淡白秋来日 翌日。 顾锦宁今儿未去火锅店,老实猫在小院里。 她们四人已商量过,平日让窦靖晶照料店铺经营,每隔五日其他三人再去会面。 顾锦宁一心念着开医馆的事,吩咐春桃和常管家帮忙留意城南铺面,计划尽快将此事提上日程。 春桃应承了,又忙着打开箱笼,将衣物拿到小院去晒太阳。 待她取出去年的春装,在顾锦宁身上比了比,忍不住道:“xiaojie,您整日往外跑,今年的新衣都未来得及做。您看,这衣裳短了一截,已是穿不得了。” 顾锦宁低头瞧了眼,见春桃是拿了件罗纱裙在比划,确实袖子短了些,便笑道:“今年天暖不会太早,尚来得及。” “xiaojie,屋外雪已化得差不多了!”春桃只觉顾锦宁在找借口逃避她的念叨,索性立即取了软尺,来给顾锦宁量尺寸。 顾锦宁任由春桃摆弄,心里想的却是前世这nianshi。 那时春桃也是这般,张罗着为她量制新衣。只不过,做的不是春裙,而是去寺庙穿的素布粗衣。 春桃得知她要去法济寺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赶制了几套衣裳。再出来时,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哪怕顾锦宁坚持不带她与夏菱,她也依旧跟着顾锦宁,从国公府送到法济寺。被顾锦宁赶走前,还哭着说,以后每年都会给xiaojie做新衣。 那日虽已入春,却忽然下起了雪,凛冽寒风卷着春桃的哭声,如今回想,只觉凄凉刺骨。 正因这样,顾锦宁待春桃夏菱如同姐妹,事事皆随着她们性子来。看在旁人眼里,或许觉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娇惯下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在弥补前世的亏欠。 只求这一世,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再也不要为她落泪。 春桃自然无从得知她家xiaojie的心思,见顾锦宁沉默不语,她便寻着话头说道:“早前奴婢听采买婆子说,慕容府近段日子不好过,xiaojie可有耳闻?” 顾锦宁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遂蹙眉问道:“是因表姐的事?” 春桃点点头,声音轻了些:“采买婆子家中有远亲在慕容府,听说了些事。似乎陈家公子想退亲,前几日又醉酒说了些胡话,近日已被陈大人禁足,连翰林院那边都告假了。” “那日流觞宴,确实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顾锦宁沉吟着道,如今流言倒是对上了。 春桃已量完尺寸,一边收起软尺,一边说道:“奴婢虽极少见表xiaojie,但不管怎么说,表xiaojie在汴州城里也算出挑的。那陈公子就算再优秀,表xiaojie也不是配不得。当初是他自己相中了表xiaojie,如今又嚷着退亲,真是有辱书香门第。” “许是……他另有心仪之人罢。”顾锦宁暗叹一声。 春桃闻言,却愈发打抱不平,道:“既已心有所属,就更不该招惹旁人了!” 顾锦宁笑了笑,随即望向春桃,认真地说道:“陈公子固然有错,但作为女子,也不能只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男子身上。若表姐知晓对方无意,却仍不愿主动退亲,那日后的苦楚也是她自己选的。” 春桃愕然瞪圆了眼睛,支吾着道:“xiaojie……您也太……” “无情?”顾锦宁轻笑了声,“外祖父当年能将我母亲嫁到无权无势的国公府来,就证明他并非不顾念后辈意愿的。表姐既然至今不退亲,显然是她自己愿意这样。” 春桃默了半晌,细想她家xiaojie的话确实没错,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顾锦宁用过晚膳,一直等着冬梅。直到二更时,冬梅方才回来。 “可用过吃食?”顾锦宁先问道。 “回xiaojie,奴婢在店里已用过了。”冬梅赧然笑笑,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顾锦宁。 “这是玄王爷今儿派人送来的。”冬梅顿了顿,觑着顾锦宁,“足有百两金……奴婢不敢擅自做主,窦姑娘也说由您决定。” 顾锦宁愕然盯着银票上的数额,不是说好五十两金便可? 冬梅又递上一张字条,道:“程二xiaojie傍晚时来店里了一趟,这是她托奴婢给您捎的信儿。” 顾锦宁忙接过,拆开字条,只见程姝瑶字迹飞扬,明显是心情极愉快,写着:这是给我家锦宁出气用的!让大猪蹄子出点血! “这丫头……”顾锦宁顿时失笑,无奈中又夹杂着感动,忽然明白程姝瑶的用意。 想来是程姝瑶看不过去玄王之前所为,便想了这法子让玄王掏腰包,真算是损招了。 相当于玄王把那五十金的铺租退了回来,又多给了五十金。说是预存,但谁都知晓,玄王定不会来此就膳。 虽说几乎等于坑蒙拐骗,但有了这百两金,店铺经营压力便少了许多,也就不用担心做那些揽客的事赔本了。 顾锦宁属实佩服程姝瑶的鬼灵精怪,抑制不住笑意,将银票还给冬梅,说道:“就先放你那儿罢,不到实在周转不开时,莫动用这笔银子。” “小,xiaojie,这么大笔钱,真放奴婢这?”冬梅惊讶不已,迟疑着不敢接。 “你是掌柜的,不放你那儿放谁那儿?”顾锦宁笑斥,将银票塞到冬梅手里。 略一斟酌,顾锦宁又叮嘱道:“这百两金记在账面上,不算投入资金,也不算经营收入,你单另记罢。” “是,奴婢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冬梅赶忙应承着,不禁暗叹她家xiaojie果然极聪慧。 虽然冬梅不知为何会有客人预支这样的情况,但根据她从小对数字的敏锐,直觉这笔钱并非收入,而是负债。只有当客人来就膳时,这笔钱才会变成收入。 顾锦宁自然不担心欠玄王银子,只不过既然开门做生意,又是几人合伙,这一笔笔账必须清楚明白,才不会最后闹不愉快。 冬梅收好银票,又面带喜意地笑道:“今儿店里来了好些新客人,有些还特意赶早来,争着抢那前五桌的名额。窦公子说,再这样下去,咱们要把鹤鸣轩的生意抢跑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三章 风起天阑 (fdz)【大家好,大家再见2333】 顾锦宁本就无意与镇国侯府纠缠,也不想再多问详细经过,只平静地回到国公府。 下了马车,顾锦宁特意等着顾三爷一家。顾以灵此时面色已好看了许多,若细看,还能瞧出眼角眉梢遮掩不住的喜意。 顾锦宁眼睑微垂,淡声说道:“三叔三婶,今日之事,还需要与我父亲讲明。” “那是自然。”顾三爷立即应承,亦是眉目舒展。 顾锦宁便不再说话,抬脚走进府门。 进了前院没多久,常管家便急忙迎上来,问道:“xiaojie,事情可办妥了?” 顾锦宁轻颔首,遂又问道:“老爷可回来了?” “老爷正等着呢,让xiaojie回府了就去寻他!”常管家忙道。 于是顾锦宁并着顾三爷一家,赶往正厅。 顾国公正端着茶杯坐在上首,此刻面容却少见的严肃,见等的人回来了,便立即放下茶杯,肃容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一下朝,就听常管家絮絮说了一通,虽心下又恼又急,但也知自己不便出面的道理,只能坐在府里干等着,却又担心顾锦宁应付不过来。毕竟还是小姑娘,哪里能是大户主母的对手。 顾锦宁入了座,并未开口答话,而是看向顾三爷一家。 “只是一场误会……”顾三爷讪笑作掩,随即喜形于色,说起最紧要的,“镇国侯府已答应了,灵儿到时将嫁给侯府大公子。” 顾国公大吃一惊,遂又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确实是误会,想来是侯府的小厮报错信儿了,根本不是什么勾引,而是我家灵儿……与郭大公子两情相悦。”顾三夫人适时开口,避重就轻地解释。 他们一家比顾锦宁早到侯府,自然已经听了许多难听话。只是如今尘埃落定,结果既然是好的,当然也不需要再将那些难堪事再说与旁人听了。 顾锦宁始终在旁默不作声,她倒不是为了给顾以灵留脸面,而是觉着,那些事难登大雅之堂,她没脸当着父亲的面讲一遍。 只是有一点,她要纠正顾三爷一家的说辞。 “父亲,郭夫人是已答应,但说的是……只能为妾。”顾锦宁声音无波,尽量让自己如同汇报府内庶务一般,“且我已与郭夫人说明,明日就派人前去详谈。” 听见这话,顾国公没有显出高兴,也没气恼,只仍皱着眉。 顾三夫人忙说道:“此事锦宁已帮了大忙,实在不好再劳烦锦宁了。我们虽是同姓顾,但这具体的结亲流程,还是我们自个儿去谈最妥当。” 之前在镇国侯府,顾三夫人听见顾锦宁说国公府派人去谈,就有些心里不舒服。 她可不信顾锦宁会帮他们家说好话,万一暗中使绊子,搞不好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女儿已经受了这样大的损失,他们是一点差错也承受不起了。 顾锦宁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若三婶执意,就这样办罢。” “你们可想好了?”顾国公望向顾三爷一家,眉头紧蹙,似是极不赞同,“那可是为妾,并非正妻。若传回幽州,族中定会……” 顾三爷却面露不虞,一板一眼地说道:“兄长此言差矣。咱们幽州许多人家的xiaojie都嫁来汴州,其中不乏嫁作高门姨娘的,极少有人能做正妻。只是因着出身不对等,愚弟倒觉着,并无所谓。” “你们……”顾国公怔愣看着顾三爷,而后长叹一声,摆手道,“既然你们做父母的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舌了。” 顾国公心里憋着话,但他又怎会不知这家人的想法。若他现在开口阻拦,只怕会被当做程咬金。 更何况,顾以灵的闺誉已毁了个彻底,能嫁给心仪之人,总比被扣着勾引外男的名头要好许多。 三夫人见状,也故作姿态地说:“我们做父母的,自然知晓这是委屈了灵儿。可是我们旁支比不得国公府眼界高,断不敢肖想高门大户的主母之位。” 话虽这样说的,可顾三夫人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她先前一直再三叮嘱顾以灵,就是还抱着能让女儿名正言顺嫁进高门的希望。只是这事已然发生了,她再失落也无用。 好在镇国侯府算是大邺上流世家中的顶尖了,嫁给侯府嫡长子做姨娘也不见得太亏。 顾三爷一家的心思昭然若揭,顾国公又岂会看不出,因此纵然心里有疑窦,也只能压着不再多言。 三夫人以为顾国公见不得他们家傍上大树,心里不禁洋洋得意,随后虚应了几句,便寻了借口告辞。 等正厅里只剩顾锦宁与顾国公,顾锦宁才开口:“父亲,今日之事……女儿觉得有蹊跷。” 随后,顾锦宁细说了一遍她与郭夫人的对话,末了,又斟酌道:“按说那时……郭夫人若咬死不愿让堂妹入侯府,也是可以的。可是郭夫人却应承得极爽快,女儿属实不解。” 顾国公闻言,先是微怔,而后恍然大悟,道:“恐怕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顾锦宁忙问。 顾国公顿了一瞬,遂缓缓说道:“多年前曾听人说起,侯府的嫡长子,并非郭夫人亲生,而是从姨娘处过继来的。” 顾锦宁闻言震惊,随即便明白了郭夫人反应不寻常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只是道听途说,为父平时极少探听同僚的内宅之事,也不见得作准。”顾国公紧跟着缀了句,但顾锦宁知道,恐怕这传言确实是真的。 否则,以郭夫人的为人,断不会那样轻易就允诺了郭大公子纳妾。汴州的名望世族,颇为看重嫡长子的风评,只有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才会不在意这些罢。 顾锦宁解了一处不解,心头却还压着旁的疑惑,只不过,她没有再与顾国公说。 等顾锦宁回到娴锦轩,刚换下衣服,便见秋桐神神秘秘地进来,递上一封信。 顾锦宁挑了挑眉,随即扬唇接过。拆开信封,信笺取出时,却带出了几颗小东西,扑簌着落了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一醉至晓角 【emmm跳过 顾锦宁的安慰之语,并未使慕容惜心里好受些。 “锦宁,你也知晓,如今我这婚事并不如意。”慕容惜扯唇苦笑,眼中闪着泪光,“那陈公子……眼下已是这般冷漠绝情,若我不能为夫家添位嫡孙,想来也知今后会如何。” 原本慕容惜便已被家族流传的女眷命运压得心有惴惴,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家中为她寻觅婚事,她在几个备选世家子弟中,看中了陈雪菘。 彼时陈雪菘对她颇为主动,似迫不及待想与她定亲,慕容惜便以为他也对自己暗生情愫,还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良人。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日后生不了男孩,只要有丈夫的关爱,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未曾想,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聘礼也下了,这陈公子忽然变了卦。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处处躲着慕容惜,还与陈老爷说他要退亲。 这件事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便让慕容惜被打入谷底,只觉悲愤莫名,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慕容惜说起自己的婚事,面容瞬间愁云惨雾,顾锦宁作为旁观者,也不由得升起同情。 顾锦宁犹豫了好久,终是问出口:“表姐,既然你已知陈公子无意,你为何……不直接退亲?” “退亲?”慕容惜微怔,遂苦笑解释,“我是可以退亲,但日后,旁人会怎样看我?这次是陈公子有错,即使有人愿意娶我,到时我不能生出嫡子,如今的错……便会变成是我的责任了。” 顾锦宁思索片刻,才懂慕容惜的顾虑。 慕容惜是太笃信所谓慕容姓女子的命运了,认定自己生不出男孩。哪怕不嫁进陈府,今后她免不了会被人指摘,当初是因她命中无子,才会被陈公子嫌弃。 顾锦宁皱起眉头,道:“不论旁人如何非议,你也不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自己的未来去赌。” 慕容惜怔愣看着顾锦宁,忽地笑道:“没想到,你虽是外孙,却与祖父极像。” 顾锦宁也闻言惊讶,遂听慕容惜又道:“当时祖父与我独谈过,他也是这样说。只是我决心已定,祖父便只说了一句,让我记住今日所选,日后莫言悔。” “既然祖父能体谅你,为何你执意如此?”顾锦宁愈发不解,在她看来,慕容惜简直算是冥顽不灵了。 “说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可真自个儿面对了,哪有这样简单?”慕容惜不答反问,言辞灼灼而坚定,“若我嫁入陈家,毕竟是他们亏欠我,今后就算我只能生个独女,大不了从姨娘处过继个男孩便是,主母之位依旧坐得稳当。可若我再嫁入别人家,成亲前被退过亲,总归低人许多,今后再生不出嫡子,有何颜面继续当主母?” 顾锦宁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诚然慕容惜说的在理,且皆已考虑周全,但顾锦宁却无法苟同这样的衡量利弊。 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区区主母身份,究竟有多重要,值得赌上自己的一生? 更不要说,那陈雪菘……日后可是要闹出大丑闻的。到那时,就算慕容惜依旧当着正妻,可哪里还有正妻的尊严? 慕容惜也看出顾锦宁的不赞同,却无意继续争论下去,只道:“祖母也赞成我的想法,这亲事……我是不会退的。” 顾锦宁点点头,遂亦息了劝说的心思。话不投机半句多,争论已无意义。 想来也是,慕容惜自幼受慕容老夫人的教养,与内宅相关的一切都有可以谋划利用的价值,这样的观念恐怕已根深蒂固了。 顾锦宁沉吟片刻,转而说道:“不瞒表姐,我是不信那些批命之言的。既然我已知晓表姐的难处,也不妨说几句诚心话。这生男生女,并非医术可以改变。妇人之所以无子,通常是因冲任不足,肾气虚寒所致。若表姐信任我,我可为表姐诊脉一试。” 慕容惜闻言,轻笑一声,道:“表妹关心我,我已感激不尽了,那便试试罢。” 说着,慕容惜便将衣袖掀开,露出一截皓腕。 顾锦宁起身上前搭脉,须臾过后,放下手,斟酌问道:“表姐月事可是不准?” “嗯,不怎么准。”慕容惜淡然收回手,神情平静。 顾锦宁颔首说道:“表姐脉象显示肝郁气滞,应当是此因,以致气血失调。平日最好多食用补气益血之物,好生调养一番,对今后生子也有助益。” “多谢表妹。”慕容惜道了谢,并未开口询问药方,却说起旁的,“不瞒你说,其实府里的姐妹们,自小便用那些好食好物调养着,祖母也唤了许多大夫来诊脉,说的皆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我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信顾锦宁了。 顾锦宁笑了笑,遂也就不再多言。 闲聊了阵儿,顾锦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口告辞。慕容惜也不强留,两人似又回到之前那般情分浅薄的模样。 顾锦宁折回慕容老夫人那儿,老夫人一见她便问:“你可有帮到惜儿?” 这话问得突兀,顾锦宁眸光微动,却瞬间明白老夫人所指。 “回外祖母,表姐与我说了些烦心事儿,锦宁有心想帮,却爱莫能助。表姐想要的,锦宁这儿并没有。” 顾锦宁说罢,便瞧见慕容老夫人眼中明显的失望。 果然,慕容老夫人似是忽然没了精神,用锦帕掩口咳了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罢,莫教国公爷担心。” “是,那锦宁就不叨扰外祖母歇息了。”顾锦宁垂眸福身,而后平静地离开了慕容府。 若说之前,顾锦宁还为自己没有提醒慕容惜有那么一丝愧疚,那么今日这次见面,已使她连这丝愧疚都不存在了。 该说的她皆已说到,甚至还主动为慕容惜诊脉,但慕容惜丝毫不以为然,也不曾将她的话听进去。 顾锦宁从不认为,她有责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任凭旁人想干预,也无济于事。不论哪一世,慕容惜都注定了要面对那个结局。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五章 风雨同渡 主屋里,顾锦宁正与夏菱商量小厨房的吃食,听见春桃怒气冲冲地进来,两人皆回头。 见春桃身后还跟着哭花了脸的阿盈,夏菱诧异道:“阿盈,你怎的回来了?” 顾锦宁亦蹙眉问道:“你这胳膊怎么回事?” “xiaojie……”阿盈扁着嘴,就想跪下。 春桃却提着她胳膊,斥道:“xiaojie没让你跪,站着答话!” 阿盈泪落得更凶,只得站着将事情又讲述一遍。 顾锦宁听罢,眸色沉了沉,道:“你受委屈了,好生养伤,今后不必再去南苑。” 阿盈愣住,遂赶忙福身道:“谢xiaojie不怪罪奴婢!” 直到春桃又将她拉出了屋,阿盈才彻底缓过神,感慨道:“瞧着xiaojie平日在外不爱说笑,没想到竟这样好说话。” “并非xiaojie好说话,而是你本就无错。”春桃正色纠正,“若你犯了不该犯的错,xiaojie可没这般和颜悦色。” 阿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在南苑受了多日委屈,眼下哪怕春桃板起脸来,她也觉着怪亲切的。 安顿好阿盈,春桃刚从下人厢房出来,便瞧见常管家迈进院内。 “常管家,南苑那边又有何事?”春桃压着怒火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春桃姑娘。”常管家浅笑,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三夫人说,眼下临近开春,三爷一家未带春衣,想请量体裁缝来府上做衣裳。” “是要咱们府出银子?”春桃瞪目,渐压不住火气,“祁夫人这马上要临盆了,府里上下都忙着待产,开春可还有月余呢,怎的就不能等等?” 常管家也叹了口气,道:“三夫人也说,想穿新衣裳迎接小公子。而且最紧要的……她还提起,堂少爷下月便要参加春闱,若是穿着旧衣裳应试,咱们国公府……脸面可不好看呐。” 春桃听罢,怒气已直冲头顶,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没骂出来:“我知晓了,这就去问问xiaojie。” 常管家到底是老人,饶是心中对那家人也有微词,面上却平静地道:“若得了xiaojie准信儿,劳烦春桃姑娘告诉老奴一声。” 春桃点点头,转身进了主屋。 顾锦宁在屋里已听见常管家来了,便直接道:“说罢,三夫人这回想要什么。” 听完春桃转述,顾锦宁不由嗤笑:“原来跟这儿等着呢。” 早前顾锦宁便料到,三爷一家穿着旧衣裳来,国公府若不出点血,怕是送不走这家人。果然,刚出年关,三夫人便起了心思。 而且,这讨衣裳的理由……也是有趣得紧。 “你让常管家从府库取布料,拿给三夫人选,再去请量体裁缝来。记得事先讲明,每人只可做两套。多做的,需要他们自个儿付银子。” “两套?”春桃也知此事难拒,却仍觉国公府当了回冤大头,“xiaojie,即便您允了他们做新衣,可以那家人的性子,指不定还要反过来埋怨您,只让他们做两套。” “若他们不愿,那就一套也不要做。”顾锦宁冷声道,手指不自觉地点着桌面。 这是顾锦宁沉思时的小动作,春桃瞧见,也就未再多言,去给常管家传话。 哪知仿佛开了口便刹不住,顾锦宁午休过后,又见春桃火冒三丈地进来,这回竟是气得眼圈都红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春桃愤然欲泣,跺着脚道,“堂xiaojie竟也去寻了常管家,说她要自个儿买丫鬟,可银子却要国公府出!真当我们是开善堂的不成,管吃管住还要管她请丫鬟!” “莫气,”顾锦宁勾起唇角,拍了拍春桃,“去给我拿披风罢。” 春桃愣住,遂欣喜道:“是!” 顾锦宁穿好披风,便带着春桃前往南苑。 一进院子,见扶苏立在廊下,春桃不禁疑惑:“怎的你不在屋里服侍?” 扶苏揉揉已被冻红的鼻头,轻声道:“三夫人让我在屋外候着,她要与堂xiaojie说些私话。” 说罢,扶苏便赶紧进屋通传。 待顾锦宁进屋时,正巧瞧见顾三夫人关上衣柜。柜门露出一角布料,想来是她从府库选出的。 “锦宁,你怎的今儿有空来三婶这了?”三夫人讪笑着问,又假意咳嗽一声,“三婶和灵儿的风寒还未好,恐怕会过了病气给你。” “无妨,我来问几句话便走。”顾锦宁在木椅中坐下,转而看向一旁不出声的顾以灵,“听说堂妹想买丫鬟?” 顾以灵接收到三夫人投来的眼神,原本想说的话,只好换了番措辞:“对,堂姐给的丫鬟……我用着不称心。” “这买来的丫鬟,堂妹可是要带回幽州?” 顾以灵不解地看了眼顾锦宁,道:“我自然要带在身边啊。” 她回不回幽州还未可知,但自己的丫鬟带在身边,总是没错吧? 顾锦宁却轻笑一声,道:“那想必买丫鬟的银子,是堂妹自个儿付了。” “为何是我付?”顾以灵讶然,音调不自觉拔高了些,“我们来此做客,哪儿有自己买丫鬟的道理?” “若国公府出银子,这丫鬟可不能带回祖地,maishen契也得放在国公府中馈,此为国公府历来的规矩。所以,堂妹若想让国公府出钱,丫鬟只能是国公府的。” 顾锦宁语气平静,眸光却似利刃般割在顾以灵的脸上。 三夫人闻言,暗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她早上寻常管家的一会儿工夫,顾以灵便私自做主,将阿盈赶了回去。 趁着她午歇,顾以灵又自个儿去找常管家要丫鬟,真当是蠢笨极了。 虽然她也不喜顾锦宁派来的这两个丫鬟,可她亦知徐徐图之的道理,眼下才要了衣裳,再要丫鬟,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 赶在顾以灵出声前,三夫人便赶紧笑着道:“锦宁啊,其实你堂妹也不是非要买丫鬟。早上是她身子不舒服,才发了通脾气,三婶瞧着那个阿盈就很好,不如让她再回来罢!” “母亲!”顾以灵撅着嘴,明显不情愿。 顾锦宁则是勾起唇角,浅笑道:“眼下阿盈受了伤,已被我招回娴锦轩,怕是不能来服侍堂妹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六章 莫问别来多少苦 近日来顾锦宁最宽慰的事情是,苏慕白能够行走了。 自从苏慕白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顾锦宁便让他每日尝试简单的下肢活动。 恢复肌腱是很缓慢的过程,顾锦宁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逐步增进的复健方案。 开始时是病人坐着,在脚下放置圆形木轴,双脚前后滚动,以使关节运转,让久未活动的下肢与身体协调适应。 等下肢逐渐能灵活踩踏滚轴后,再尝试拄双拐站起,坐卧太久的病患,突然站起身体仍很虚弱,因此此时不需练习行走,仅是让双腿习惯站立的感觉。 后又加入承重和弯曲复健,病人拄拐对墙站立,脚尖抵住墙壁,尽力弯曲膝盖碰墙,拉伸萎缩的肌腱。 待骨骼肌体能适应承重后,便可以尝试用双拐行走,而后才能再用单拐,最终完全脱离外物,独立行走。 这些动作对健康之人固然简单,但对于身患腿疾的患者而言,做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阻塞的筋脉,往往仅尝试一下就会疼得咬牙,遑论日日坚持,还要尽力将动作做到位。 若是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按要求做够时间和次数,第二日再进行时疼痛会更甚,甚至会有复健成果倒退的可能,所以施针只是拔毒和疏通体内经脉,真正决定患者康复效果的,还在患者自身。 好在苏慕白意志坚韧,且日日严格谨遵顾锦宁的医嘱,复健过程中,从未让顾锦宁操心过,康复得很好。 若病患不听话或不懂吃苦,再好的医术也只能回天乏力。 虽眼下仍需要借拐杖辅助,却也已是很大的治疗进展。 作为一个十足富贵人家的子弟,苏慕白身上丝毫见不到纨绔之气,反而待人温润,奉己严苛,顾锦宁与他接触得久了,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能受天下文士的敬重。 这样的人,自身文采斐然,却不恃才傲物,对他人行君子之道,凡与他相交过的人,应当都会被他的人格所折服。 因此有时施完针,若苏慕白想与她说话,她也会陪着闲聊几句再走。 只是基本都是苏慕白在说,她安静地听,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苏慕白起初还有些高兴,但与顾锦宁接触后,却也感觉出了她的疏离。 而且她从未问起苏家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心里便明白,她是有意避讳与他深交。却也不点破,只是偶尔顾锦宁走后,他会在屋子里独自呆坐一会儿。 眼见苏慕白的情况愈好,经脉中的毒也尽数拔去。 这日,顾锦宁将医针拔出后,淡笑对苏慕白说道:“恭喜苏公子,从明日起我就不用来了。今后你只需每日坚持行走,逐渐延长脱拐行走的时间,应当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全脱离借助外物。” 顾锦宁是真心为他高兴,也觉得自己终不辱净空大师教导,能靠己力救治病患了。 苏慕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苏家之事,勉强牵起嘴角道:“是我要谢你仗义医治才对。” 顾锦宁熟练地将医针收起,未瞧见他眸光转黯,平静地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医治前我便说过,只是图财罢了。” 苏慕白心口紧了紧,这般敷衍的借口,初见时他就未信。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何至于要靠行医求财,她主动提财物,无非就是不想挟恩裹报,让苏家欠她恩情,也不想让苏家认为她是以此故意结交。因此初见时,苏慕白便想到了其中缘故,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 再加上有其他顾虑,现下怕是真的要钱“货”两讫了。 苏慕白见她面色始终淡然,只顾着俯身收拾行医之物,犹豫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锦宁,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 顾锦宁手中未顿,说道:“许是不太可能了吧。” “那……我等下送送你。” 苏慕白怕她拒绝,又缀了句:“你医治我这么久,我还从未送过你,这是最后一次,理应相送。” 顾锦宁这时才听出他嗓音微哑,便给他递了杯茶道:“也好。” 苏慕白望着端杯的白皙手指,最终苛礼地让自己的手未触碰到。 他接过茶,未立刻喝,低眸看着杯中清茶,轻声说道:“我家中之事……已有些眉目了,我也已做了万全打算。若不能一击必中,也绝不会牵出你。” 说罢,不待顾锦宁说话,抬腕饮尽。 温茶入喉,微苦,却笑得温暖。 “走吧,我送你。” 纵然拄拐行走,苏慕白仍是身姿风清月朗,翩翩如玉,偶尔顾锦宁开口说几句话,叮嘱日后注意之处,他便会侧过头看着她,眉目含笑。 顾及他行走不便,顾锦宁脚步也比平常慢了些。 并非她待人无情,当苏慕白说出她的顾虑时,她就明白对方是心知她有意疏远的,确实感激他的体贴周全。 只是,抛去明哲保身不谈,她的确也未曾想过要与苏家交好。 许是她执拗,始终认为行医乃是救治他人的本分,为何要牵扯出人情来? 至于苏慕白有意相交,她可以察觉到,却只当是病愈患者与医者的亲近之情。前世她随净空大师治愈的百姓,感恩报答之情更甚,她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苏慕白从始至终,从未谈及男女之事,言行如君子。 顾锦宁也不至于会自视甚高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能对小姑娘动心。 春桃跟在两人后面,心里为xiaojie高兴,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苏公子笑得温润,又莫名为xiaojie觉得有些遗憾。 饶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时。 三人行至书院门口,纵有不舍,终有一别。 “苏公子不必送了。” 苏慕白轻颔首,停住脚步,笑着道别:“那……再见,锦宁。” 顾锦宁福了福,便带着春桃离去,苏慕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夏风微燥,白衣轻拂,却始终立在原地。 却说另一边,顾锦宁跟春桃二人才出书院,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面街角处探出个小脑袋,两人皆愣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七章 墨染尘池 【emmm又是咸鱼的一天 顾锦宁的安慰之语,并未使慕容惜心里好受些。 “锦宁,你也知晓,如今我这婚事并不如意。”慕容惜扯唇苦笑,眼中闪着泪光,“那陈公子……眼下已是这般冷漠绝情,若我不能为夫家添位嫡孙,想来也知今后会如何。” 原本慕容惜便已被家族流传的女眷命运压得心有惴惴,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家中为她寻觅婚事,她在几个备选世家子弟中,看中了陈雪菘。 彼时陈雪菘对她颇为主动,似迫不及待想与她定亲,慕容惜便以为他也对自己暗生情愫,还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良人。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日后生不了男孩,只要有丈夫的关爱,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未曾想,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聘礼也下了,这陈公子忽然变了卦。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处处躲着慕容惜,还与陈老爷说他要退亲。 这件事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便让慕容惜被打入谷底,只觉悲愤莫名,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慕容惜说起自己的婚事,面容瞬间愁云惨雾,顾锦宁作为旁观者,也不由得升起同情。 顾锦宁犹豫了好久,终是问出口:“表姐,既然你已知陈公子无意,你为何……不直接退亲?” “退亲?”慕容惜微怔,遂苦笑解释,“我是可以退亲,但日后,旁人会怎样看我?这次是陈公子有错,即使有人愿意娶我,到时我不能生出嫡子,如今的错……便会变成是我的责任了。” 顾锦宁思索片刻,才懂慕容惜的顾虑。 慕容惜是太笃信所谓慕容姓女子的命运了,认定自己生不出男孩。哪怕不嫁进陈府,今后她免不了会被人指摘,当初是因她命中无子,才会被陈公子嫌弃。 顾锦宁皱起眉头,道:“不论旁人如何非议,你也不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自己的未来去赌。” 慕容惜怔愣看着顾锦宁,忽地笑道:“没想到,你虽是外孙,却与祖父极像。” 顾锦宁也闻言惊讶,遂听慕容惜又道:“当时祖父与我独谈过,他也是这样说。只是我决心已定,祖父便只说了一句,让我记住今日所选,日后莫言悔。” “既然祖父能体谅你,为何你执意如此?”顾锦宁愈发不解,在她看来,慕容惜简直算是冥顽不灵了。 “说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可真自个儿面对了,哪有这样简单?”慕容惜不答反问,言辞灼灼而坚定,“若我嫁入陈家,毕竟是他们亏欠我,今后就算我只能生个独女,大不了从姨娘处过继个男孩便是,主母之位依旧坐得稳当。可若我再嫁入别人家,成亲前被退过亲,总归低人许多,今后再生不出嫡子,有何颜面继续当主母?” 顾锦宁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诚然慕容惜说的在理,且皆已考虑周全,但顾锦宁却无法苟同这样的衡量利弊。 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区区主母身份,究竟有多重要,值得赌上自己的一生? 更不要说,那陈雪菘……日后可是要闹出大丑闻的。到那时,就算慕容惜依旧当着正妻,可哪里还有正妻的尊严? 慕容惜也看出顾锦宁的不赞同,却无意继续争论下去,只道:“祖母也赞成我的想法,这亲事……我是不会退的。” 顾锦宁点点头,遂亦息了劝说的心思。话不投机半句多,争论已无意义。 想来也是,慕容惜自幼受慕容老夫人的教养,与内宅相关的一切都有可以谋划利用的价值,这样的观念恐怕已根深蒂固了。 顾锦宁沉吟片刻,转而说道:“不瞒表姐,我是不信那些批命之言的。既然我已知晓表姐的难处,也不妨说几句诚心话。这生男生女,并非医术可以改变。妇人之所以无子,通常是因冲任不足,肾气虚寒所致。若表姐信任我,我可为表姐诊脉一试。” 慕容惜闻言,轻笑一声,道:“表妹关心我,我已感激不尽了,那便试试罢。” 说着,慕容惜便将衣袖掀开,露出一截皓腕。 顾锦宁起身上前搭脉,须臾过后,放下手,斟酌问道:“表姐月事可是不准?” “嗯,不怎么准。”慕容惜淡然收回手,神情平静。 顾锦宁颔首说道:“表姐脉象显示肝郁气滞,应当是此因,以致气血失调。平日最好多食用补气益血之物,好生调养一番,对今后生子也有助益。” “多谢表妹。”慕容惜道了谢,并未开口询问药方,却说起旁的,“不瞒你说,其实府里的姐妹们,自小便用那些好食好物调养着,祖母也唤了许多大夫来诊脉,说的皆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我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信顾锦宁了。 顾锦宁笑了笑,遂也就不再多言。 闲聊了阵儿,顾锦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口告辞。慕容惜也不强留,两人似又回到之前那般情分浅薄的模样。 顾锦宁折回慕容老夫人那儿,老夫人一见她便问:“你可有帮到惜儿?” 这话问得突兀,顾锦宁眸光微动,却瞬间明白老夫人所指。 “回外祖母,表姐与我说了些烦心事儿,锦宁有心想帮,却爱莫能助。表姐想要的,锦宁这儿并没有。” 顾锦宁说罢,便瞧见慕容老夫人眼中明显的失望。 果然,慕容老夫人似是忽然没了精神,用锦帕掩口咳了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罢,莫教国公爷担心。” “是,那锦宁就不叨扰外祖母歇息了。”顾锦宁垂眸福身,而后平静地离开了慕容府。 若说之前,顾锦宁还为自己没有提醒慕容惜有那么一丝愧疚,那么今日这次见面,已使她连这丝愧疚都不存在了。 该说的她皆已说到,甚至还主动为慕容惜诊脉,但慕容惜丝毫不以为然,也不曾将她的话听进去。 顾锦宁从不认为,她有责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任凭旁人想干预,也无济于事。不论哪一世,慕容惜都注定了要面对那个结局。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八章 寸心不可降 【断更两个月的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程姝瑶站在游船甲板最前头,伸长脖子看前面那船,只恨自己的船小,追着人家跑也磕碜。 另外几个人没她那么爱瞧热闹,仍旧是看河景。但没过一会儿,随着前方河面渐渐平坦宽阔,她们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河面上停着数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甚至有两层,上一层是飞檐翘角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船上的雕栏柱子雕刻精细,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 “那也是画舫?” 程姝瑶睁大眼睛,咂舌称奇:“这可真够奢靡的啊!” 跟这画舫相比,她们租的船简直更显磕碜了。 不等她感叹完,前面游船渐渐靠近最大的那艘画舫,郭印菡立在船头,与画舫上的婢女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便让船夫将甲板搭在游船上,郭印菡等一众贵女便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这之后,婢女又将甲板收了起来。 郭印菡进画舫前,特意回头去看,见顾锦宁她们的船也停在不远处,唇角勾起笑意,却并不怎么友好,更像是轻蔑。 顾锦宁倒没觉着什么,程姝瑶却不乐意了,啐了一口,说道:“呸!瞧她臭嘚瑟的劲儿!” “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程姝瑶忙对船夫说道。 “姝瑶!你先等等……”窦靖晶却唤住她,斟酌道,“那似乎是苏家的画舫。” 程姝瑶微怔:“你怎么知道?” 窦靖晶似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魏澜便笑了声,说道:“姝瑶你平日小道消息多得很,怎的却不知连汴州老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儿?” “船家只负责往外赁收银子,但画舫之主另有其人。据说汴州这些大大小小的,画舫几乎都是苏家的。” 魏澜指指四周河面上的画舫,又努努下巴,看向最大的那艘,道:“所以,那艘最大,除了苏家还会是谁?” 苏家的生意涉及船舶航海,顾锦宁是知道的,但她也是头回知道连画舫也是苏家的。 平常租赁画舫,或者上画舫游玩,都有船家或鸨母接应,故而很少有人会想这画舫主是何人。 商贾财大气粗不可怕,可怕的是突然有天知道,平日时常见到的事物,背后之主竟是同一家。 或许除了苏家的掌家人,没有人真正知道苏家究竟涉足了多少产业。 如同百年古树般,没有人知道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根茎到底有多深。 窦靖晶迟疑问道:“既是苏家的,咱们还要去么?” 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大公主有意拉拢苏若汐,再加上大公主对顾锦宁一直不友善,遇见了既尴尬,又不能不忍让,干脆能避则避。 “去啊,为何不去?” 程姝瑶扬起脖子,说道:“苏家是生意人,这画舫也是对外做生意的,咱们是付银子的客人,怎么不能去?” 顾锦宁纳闷问道:“姝瑶,你为何今儿这么跟她们过不去?” 以前程姝瑶虽然不算逆来顺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忍让的,不会主动去寻事端。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那么多xiaojie冷嘲热讽,还是混不吝的模样。 程姝瑶撇撇嘴,说道:“咱们总避着这些人,但这些人也没放过咱们,还好像是咱们怕事似的。” “而且,”程姝瑶垂眼看着脚尖,踢了下甲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人骂我,我自个儿能忍。” “可别人找了你这么多次茬,我还装没事人似的,这还算什么好朋友?” …… 就在她们争论要不要上画舫的时候,画舫出来了两个贵女。 瞧着穿衣打扮都富贵精致的,说出的话却不好听:“哟!是程二xiaojie呀!怎的人来了,却不上来?你放心,这画舫不用付银子,拿着苏xiaojie的请帖就能上!” 说话之人正是陈雪薇,另一个贵女轻笑一声,说道:“莫不是没请帖,又不舍得付银子?” 语落,两个人用帕子掩唇嗤笑。 这话是个人都不爱听,顾锦宁下意识去拉程姝瑶。 程姝瑶的嘴巴却比她动作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家xiaojie啊?如果不看脸只听说话,我还以为是画舫鸨母在这揽生意呢。” 说罢,程姝瑶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掩口笑道:“陈xiaojie今儿穿得倒不错,不再像是鹌鹑了。” 早前这一句“鹌鹑”就让陈雪薇恼火得很,如今再次听到,顿时脸色拉下来,不再笑了。 顾锦宁就怕程姝瑶跟人打嘴巴官司,弄不好还会上去干一架,于是赶忙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去画舫。” 随即她拉住程姝瑶,唤船家继续划船。 “锦宁!”程姝瑶叫了声,有些急恼。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会这么戳人脊梁骨,明摆着就是找事埋汰她们呢。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这些嘴贱的? “你且稳住些,犯不着与她们计较。” 顾锦宁低声说道,硬拽着程姝瑶,转身往游船里走,不想再理会那两人。 程姝瑶刚想说话,背后传来一声:“顾xiaojie,请留步。” 听见这道声音,顾锦宁顿住脚,心底叹了口气,转身便见到了闻声从画舫出来的苏若汐。 “放下甲板,让顾xiaojie她们上来。” 苏若汐吩咐婢女道,又浅笑说:“我给顾xiaojie下帖子了。” 看着苏若汐神色自若的模样,顾锦宁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春桃。 春桃抿着嘴摇摇头,也有些纳闷。 国公府没有收到苏家的请帖,那么苏若汐这是在解围了。 顾锦宁并不觉得她与苏若汐的关系能好到帮她解围的地步,故而暗自打了个突。 倒是一旁的陈雪薇听到苏若汐这样说,掩帕轻咳了声,神态有些不自然。 甲板已搭在了游船上,苏若汐笑望着顾锦宁,于是顾锦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一船人登上画舫。 …… 作者说: 下一章在发文的时候系统卡住bug,定时后才发现有一章重复的,所以不要订阅啦,直接跳到200章,谢谢大家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九十九章 白日临辰 【开始攒存稿了……】 眼前的话本儿铺子有些特别,门脸儿用古木装饰,木门上挂着一尺暗花帘笼。 程姝瑶上去掀帘推门,头顶铜铃轻响,顾锦宁跟着入内,尚未来得及细看,扑鼻先入淡淡清香。 “婧妍姑姑!”程姝瑶唤道。 里间轻响,帷幔后走出一桃李女子,眉目秀气清隽,浅笑道:“有些时日没见你了。” “可不是么,最近忙死我了。”程姝瑶寒暄罢,又对女子介绍,“这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好友,顾锦宁。” “锦宁见过婧妍姑姑。”顾锦宁福身问好。 那女子却掩唇轻笑,忙道:“顾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得程小友一句惠称,才被唤声‘姑姑’,顾姑娘莫当真。” 程姝瑶也笑,打趣道:“锦宁,姑姑是让你唤她笔名。” “你又淘气!”女子佯怒笑斥,遂对顾锦宁亲和道,“顾姑娘随意看看罢,小店物件杂多,若有不解之处便问我。” “锦宁你先瞧着,我去里面与姑姑说几句话。”程姝瑶拍拍好友,随即跟那女子进了里间。 顾锦宁环顾四周,更觉此处与其他文房铺子皆不同。 倚墙而立的木架上,陈列着许多笔墨纸砚,还有些古韵书简,式样皆不是常见,与其说是售卖,倒更像是展览。每层木架摆了一只琉璃瓶,里面燃着蜡,靠近烛火时,之前嗅到的香气愈浓。 木架旁有两三方桌,上面整齐堆叠着数册话本子。顾锦宁凑近翻看,有些是没有书名的,与早前程姝瑶给她看的类似,还有些有书名,顾锦宁随意瞧了几册,只看书名就教她一阵脸红,却又好奇话本子里是何故事。 程姝瑶从里间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好友既赧然,又忍不住翻开话本子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声,道:“瞧你这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不可描述的小本子呢!” 被好友捉了现行,顾锦宁面上红云更甚,忙将手中的话本子放回去,轻声道:“这书名……确实有些不得体。” “诶诶,怎的不得体了?我看看……”程姝瑶上前拾起那话本儿,逐字念着,“霸道王爷甜宠娇妃,这不是挺好的?多吸引人啊!” “你念这么大声作甚!”顾锦宁脸似火烧,快速瞥眼其他的话本子,小声道,“那些,也不得体。” “将军请自重,侯爷轻点宠,世子妃威武,抢个王爷做夫婿……都很好啊。”程姝瑶随意翻了几本,突然手中顿了顿,咂舌感叹,“道士与师兄弟的二三事……啧,这个确实有点不得体。” 此时顾锦宁已捂住耳朵,不愿听程姝瑶再念,一旁的婧妍姑姑则笑道:“那本倒是卖得很好。” 程姝瑶拂了拂掌,一脸了然:“果然不论在哪儿,这种故事都人见人爱啊。” 婧妍姑姑则对顾锦宁解释道:“莫瞧姝瑶总是顽劣,这铺子里的许多主意,都是姝瑶给我提的,收效确实不错。” 顾锦宁恍然,难怪这铺子处处标新立异,除了程姝瑶,也没旁人能想出这些花样了。 “也不算都是我的功劳。” 程姝瑶倒很谦虚,低头摸索着,从背包中拿出一叠纸,递给婧妍姑姑,“呐,这个月的。” 婧妍姑姑大致翻看过后,颔首道:“你稍等。”遂又进了里间。 顾锦宁怔诧,问道:“你竟还写话本子?” “我写的,别人也得能看懂不是?”程姝瑶自嘲,遂笑道,“我只是提供梗概,具体的由姑姑来写。” 那边厢,婧妍姑姑出来,手上纸笺已不见,将一银袋递给程姝瑶,后者眉开眼笑道:“谢谢姑姑!” “若你能学学写字,也不必总由我来代笔了。”婧妍姑姑调侃,“否则,我总像个冒名顶替的。” “哪怕我写好了字,那些拗口的词句,我也写不来。就这么着儿罢,挺好的。” 程姝瑶不在意地挥挥手,将银子塞进袖中,又催着好友选话本子。 可顾锦宁哪还好意思挑,程姝瑶只好挠挠头,自己给她选了几本,硬塞给她,并命令“务必通读”。 随即两人告别老板娘,出了话本儿铺子。 顾锦宁捏着手中的话本子,许是习惯了那些稀奇书名,眼前这几本,倒尚算中规中矩,又看了看话本儿着者名,好奇道:“那个婧妍姑姑,笔名是什么?” 程姝瑶圆眼睛滴溜转,坏笑着勾手让顾锦宁附耳过来,悄悄说了三个字。 “……甚么?”顾锦宁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咕,咕,哒!”程姝瑶一字一顿大声念出,遂捂腹大笑,“这笔名是我起的,是不是很特别?” “是……特别。”顾锦宁哭笑不得,面色尴尬,“倒像是……鸡鸣。” “为了这事儿,婧妍姑姑没少恼我。”程姝瑶擦擦眼角笑出的泪,又正经地道,“当然,你若喜欢,也可唤她‘咕神’。” 顾锦宁无奈失语,只小声嘀咕了句:“那我还是,唤她婧妍姑娘罢。” 这之后,顾锦宁除了去府学听讲半日,其余待在家中的时间,便靠话本子打发闲暇。 转眼进入冬月,白日渐短,千里寒冰封,顾锦宁在小院里乐得悠闲,顾国公却忙得脚不沾地。 临近年关,朝廷各部皆到了年末考校的关头,众官员也需向上级述职总结,饶是顾国公这般无实权之臣,也被调派至六部监督聆讯。 经过近一个月的废寝忙碌,最终在腊月初一大朝会时,六部将各自整年汇总呈报皇上。 各部尚书平述功绩与不足,总体而言,皆是功绩颇丰,疏漏偶有,皇上听着十分欣慰。 尤其是户部祁尚书所陈,今年国库充裕,又当场呈上纳税红名册,喜言几大重要商户皆提前将市税缴足。 皇上龙颜大悦,抚掌道:“甚好!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如挑个日子,将这些商贾邀来,犒奖一番,毕竟他们也为我大邺出了许多力啊。” 于是,原本指望能歇些时日的朝臣,不论心里愿不愿,都只能高呼“陛下英明”,将犒赏觐见安排进年末朝政日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章 点墨清荷 伙计身后摆着一口巨大的瓷缸,时不时有小丫鬟将砂锅中煮好的药茶倒进缸内,每一次新茶汤入缸,扬起一阵白色热气,而后隐约能闻到一丝甜中带苦的药香。 顾锦宁一身素衣,站在医馆门前。春桃和夏菱各自拿着木舀,从百姓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器具,将药茶盛入。 “每人只能领一次啊!”伙计扬着脖子,喊着已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不准插队!按人头lingqu!” 话虽这样说,可有人拿着茶杯,有人拿着小碗,更有甚者,拿着大盆。 春桃上回施粥已练出来了,手下动作很是熟练,就是这施药茶还要比施粥更麻烦点儿。 “下一个!” 春桃递出一碗药茶,抬头瞧见那人拿着一个汤盆,不由愣住。 “你家几口人啊?”春桃迟疑着接过汤盆,皱眉问道。 领茶的妇人咧嘴笑笑,比了个手势:“六口。” 春桃抿抿唇,从药缸中盛了两木舀药茶,递给那妇人,然后继续叫道:“下一个!” 妇人却没动弹,看看手里的汤盆只装了三分之一,便谄笑着说道:“姑娘心善,好事做到底,就再多给我一些呗?” 春桃暗恼,于是语气也生硬了些:“这一舀是三口人的量,六口就是这么多,再多就没有了。” “领完了就别杵这了呀!”后面排的人不耐催促。 可那妇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软磨硬泡道:“您善事做都做了,这不还有一大缸嘛,也不差我家一口半口的。” 春桃听见这话,脾气就有些上来了。 她在国公府可是谁都知道的不好惹,最烦别人吃拿卡要那一套,就连顾三爷那家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讨好处。 也就是今天得了她家xiaojie的叮嘱,才一直压着火气,对那些故意占便宜的人网开一面。要是在国公府里,别说两木舀药茶,哪怕一滴她也不会给。 春桃杏眼一横,正想开口相斥,便听顾锦宁徐声说道:“这茶是板蓝根和蔗糖熬的,不是什么宝贝,只能勉强用来预防时疫。况且是药三分毒,按量服用即可,多服无益。” 伙计也在旁附和:“听见了吗?我们东家说了这不是宝贝,领完了就赶紧走,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呐!” “就是!我们这还没领上呢!” “多领了还能长命百岁不成?真是吃相难看!” 后面排着的人不满地指指点点,那妇人渐渐面色难看,朝那些街坊啐了一口,却也不好再说多要的话,捧着汤盆走了。 “连声谢也不说,该给她的?”春桃嘀咕了句,而后继续叫道,“下一个下一个!” 顾锦宁失笑劝道:“咱们给是心甘情愿的给,别人谢是知道感恩,别人不谢也是别人的事儿。这活儿让你来做算是对了,好磨磨你的气性。” “xiaojie说的是。”春桃嘴上恭敬应着,但顾锦宁知道,她肯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要不怎么说奴婢像主子,这架势,不就和她总不听春桃劝一个样儿。 后面的人自然也听见了顾锦宁的话,见这姑娘气度不凡,行事也宽和,便有人赞道:“城南这地界儿,寻常达官贵人都要绕着走得,姑娘才是真善人呢!” “那些城里的医馆瞧病贵,赚了那么多银子,也没来我们这儿施过药……” “现在有了同安堂,咱们这些qiongren家有病有灾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百姓们的赞赏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看着顾锦宁的眼神也极热切,如同看那药缸一般。 顾锦宁朝人们笑笑,虚点了下头致意,而后叮嘱伙计照看着些,便进了医馆。 高大夫在馆内含笑看着这一幕,问道:“可要老夫出去搭把手?” “不劳您费力,他们顾得来。” 顾锦宁淡笑着道,去瞧了瞧药茶熬煮情况,随后也捧了杯清茶与高大夫坐在馆内。 高大夫捋了把胡须,说道:“今次这番善举,百姓们可都看在眼里了。” 顾锦宁神情平静,道:“看在眼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进肚里能有些效果便好。” 事实上,百姓到底是感恩而赞,还是因为chiren嘴短而赞,顾锦宁都未曾想过深究。 施与者如果盼着被施者的感激而做事,总有一天会觉得别人忘恩负义,毕竟念恩者不常有,理所当然者大有人在。 但这些话说出来有些刻薄,所以顾锦宁没有说。 高大夫点点头,又笑道:“今日过后,同安堂的名气定会更甚,也算在城南站稳脚跟了。” 顾锦宁依旧神色淡淡,想了想,看向高大夫,勾唇说道:“虚名而已。对行医之人来说,名声甚极反是束缚。” 高大夫闻言微怔,而后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啊……倒是通透。” 闲聊至此处,他看顾锦宁的眼神,方才流露出赞赏之色。 医者盛名固好,这是对医术的肯定。但越是名气大的医者,越到晚年时便越保守,开出的方子多为温吞药材,也研究不出什么绝世之方。 经验越多越谨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伴随自己一生的金字招牌就此砸了。 大概只有那些对医术无比执着的人,才会穷其一生追寻真理吧。 只不过,今日这番话若是从老医者口中说出,高大夫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顾锦宁年纪轻轻就能看透这层,倒有些让他刮目相看。 顺着顾锦宁的目光,高大夫也望向医馆外的那些百姓,不禁又觉好奇。 “你既然不在意虚名,为何还要施药茶?” 顾锦宁没有收回目光,仿佛在看那些人,又仿佛透过那些人在看别处。 她只轻声说了两个字:“从心。” 高大夫许久没说话,而后轻叹一声,道:“好一个……从心。” …… …… 作者说: 这段原型来源于杭州的胡庆余堂。 胡庆余堂里有一个大铜缸,一年四季都提供免费的茶水。夏天是凉茶,秋天是菊花茶,冬天是姜茶,春天我没喝过。 有时遇到暴雨天,浑身湿透,路过那里喝杯热茶,还能避避雨,真的是暖身暖心。这也是我离开杭州多年仍然印象深刻的事情之一。 不管是不是营销手段,那杯茶都很美好。20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零一章 莫须有 ……【就emmm先酱紫】 伙计身后摆着一口巨大的瓷缸,时不时有小丫鬟将砂锅中煮好的药茶倒进缸内,每一次新茶汤入缸,扬起一阵白色热气,而后隐约能闻到一丝甜中带苦的药香。 顾锦宁一身素衣,站在医馆门前。春桃和夏菱各自拿着木舀,从百姓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器具,将药茶盛入。 “每人只能领一次啊!”伙计扬着脖子,喊着已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不准插队!按人头领取!” 话虽这样说,可有人拿着茶杯,有人拿着小碗,更有甚者,拿着大盆。 春桃上回施粥已练出来了,手下动作很是熟练,就是这施药茶还要比施粥更麻烦点儿。 “下一个!” 春桃递出一碗药茶,抬头瞧见那人拿着一个汤盆,不由愣住。 “你家几口人啊?”春桃迟疑着接过汤盆,皱眉问道。 领茶的妇人咧嘴笑笑,比了个手势:“六口。” 春桃抿抿唇,从药缸中盛了两木舀药茶,递给那妇人,然后继续叫道:“下一个!” 妇人却没动弹,看看手里的汤盆只装了三分之一,便谄笑着说道:“姑娘心善,好事做到底,就再多给我一些呗?” 春桃暗恼,于是语气也生硬了些:“这一舀是三口人的量,六口就是这么多,再多就没有了。” “领完了就别杵这了呀!”后面排的人不耐催促。 可那妇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软磨硬泡道:“您善事做都做了,这不还有一大缸嘛,也不差我家一口半口的。” 春桃听见这话,脾气就有些上来了。 她在国公府可是谁都知道的不好惹,最烦别人吃拿卡要那一套,就连顾三爷那家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讨好处。 也就是今天得了她家小姐的叮嘱,才一直压着火气,对那些故意占便宜的人网开一面。要是在国公府里,别说两木舀药茶,哪怕一滴她也不会给。 春桃杏眼一横,正想开口相斥,便听顾锦宁徐声说道:“这茶是板蓝根和蔗糖熬的,不是什么宝贝,只能勉强用来预防时疫。况且是药三分毒,按量服用即可,多服无益。” 伙计也在旁附和:“听见了吗?我们东家说了这不是宝贝,领完了就赶紧走,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呐!” “就是!我们这还没领上呢!” “多领了还能长命百岁不成?真是吃相难看!” 后面排着的人不满地指指点点,那妇人渐渐面色难看,朝那些街坊啐了一口,却也不好再说多要的话,捧着汤盆走了。 “连声谢也不说,该给她的?”春桃嘀咕了句,而后继续叫道,“下一个下一个!” 顾锦宁失笑劝道:“咱们给是心甘情愿的给,别人谢是知道感恩,别人不谢也是别人的事儿。这活儿让你来做算是对了,好磨磨你的气性。” “小姐说的是。”春桃嘴上恭敬应着,但顾锦宁知道,她肯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要不怎么说奴婢像主子,这架势,不就和她总不听春桃劝一个样儿。 后面的人自然也听见了顾锦宁的话,见这姑娘气度不凡,行事也宽和,便有人赞道:“城南这地界儿,寻常达官贵人都要绕着走得,姑娘才是真善人呢!” “那些城里的医馆瞧病贵,赚了那么多银子,也没来我们这儿施过药……” “现在有了同安堂,咱们这些穷人家有病有灾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百姓们的赞赏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看着顾锦宁的眼神也极热切,如同看那药缸一般。 顾锦宁朝人们笑笑,虚点了下头致意,而后叮嘱伙计照看着些,便进了医馆。 高大夫在馆内含笑看着这一幕,问道:“可要老夫出去搭把手?” “不劳您费力,他们顾得来。” 顾锦宁淡笑着道,去瞧了瞧药茶熬煮情况,随后也捧了杯清茶与高大夫坐在馆内。 高大夫捋了把胡须,说道:“今次这番善举,百姓们可都看在眼里了。” 顾锦宁神情平静,道:“看在眼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进肚里能有些效果便好。” 事实上,百姓到底是感恩而赞,还是因为吃人嘴短而赞,顾锦宁都未曾想过深究。 施与者如果盼着被施者的感激而做事,总有一天会觉得别人忘恩负义,毕竟念恩者不常有,理所当然者大有人在。 但这些话说出来有些刻薄,所以顾锦宁没有说。 高大夫点点头,又笑道:“今日过后,同安堂的名气定会更甚,也算在城南站稳脚跟了。” 顾锦宁依旧神色淡淡,想了想,看向高大夫,勾唇说道:“虚名而已。对行医之人来说,名声甚极反是束缚。” 高大夫闻言微怔,而后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啊……倒是通透。” 闲聊至此处,他看顾锦宁的眼神,方才流露出赞赏之色。 医者盛名固好,这是对医术的肯定。但越是名气大的医者,越到晚年时便越保守,开出的方子多为温吞药材,也研究不出什么绝世之方。 经验越多越谨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伴随自己一生的金字招牌就此砸了。 大概只有那些对医术无比执着的人,才会穷其一生追寻真理吧。 只不过,今日这番话若是从老医者口中说出,高大夫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顾锦宁年纪轻轻就能看透这层,倒有些让他刮目相看。 顺着顾锦宁的目光,高大夫也望向医馆外的那些百姓,不禁又觉好奇。 “你既然不在意虚名,为何还要施药茶?” 顾锦宁没有收回目光,仿佛在看那些人,又仿佛透过那些人在看别处。 她只轻声说了两个字:“从心。” 高大夫许久没说话,而后轻叹一声,道:“好一个……从心。” …… …… 作者说: 这段原型来源于杭州的胡庆余堂。 胡庆余堂里有一个大铜缸,一年四季都提供免费的茶水。夏天是凉茶,秋天是菊花茶,冬天是姜茶,春天我没喝过。 有时遇到暴雨天,浑身湿透,路过那里喝杯热茶,还能避避雨,真的是暖身暖心。这也是我离开杭州多年仍然印象深刻的事情之一。 不管是不是营销手段,那杯茶都很美好。 第四百零二章 迷蝶催梦 顾锦宁向来不喜过多寒暄,所以直奔主题,不想浪费时间精力。 苏少泽也是干脆爽快,说道:“此事兄长也已叮嘱我,大夫就从目前兄长名下的医馆里擢拔两三人,药材也已与熟识的药材商打过招呼,到时我们直接去选便是,顾小姐大可放心,出不了差错。” 顾锦宁闻言,心下感激苏慕白,便笑着说道:“苏大公子是真有心,如此妥帖安排,来日城南的百姓也会感念苏大公子的仁心仁义。” “兄长倒不在意这些俗名,只要能为百姓们多做些好事,也就足够了。” 苏少泽虽然嘴上风清云淡地这样说着,却无意中多看了一眼顾锦宁,暗自为他的哥哥叹息。 他哥哥承担了责任与压力,却没有让对方知晓,还一再叮嘱他,不准与顾锦宁多言……这又是何苦。 只是苏少泽一向听从兄长安排,眼下哪怕他有心想提醒顾锦宁,也无法枉顾苏慕白自己的意愿。 顾锦宁在旁静静饮了两口清水,思忖要与苏少泽说的是否还有遗漏,根本没有注意到苏少泽短瞬即逝的异样。 “我已计划好需要进购的药材,原是想过两日便去药材商那儿敲定,你是否要与我同去?”顾锦宁特意问了句。 并非是她需要旁人陪同前去,若她自己去也是可以。主要还是她把苏慕白当正经合伙人,医馆最紧要的便是药材与大夫,购置药材理应双方共同决定。 苏少泽立即说道:“我对医理一窍不通,选药材的事顾小姐全权决定即可。但兄长走时叮嘱过我,让我到时陪顾小姐同去。” “那也好。”顾锦宁点点头,并没有多做他想。 苏少泽又说道:“那药材商与苏家合作多年,我陪顾小姐去,总归方便些,并非不信任顾小姐。” 顾锦宁微怔看着苏少泽,随即笑道:“我知晓苏大公子的意思。” 苏少泽顿时赧然。他本是想让顾锦宁知晓他哥哥的苦心,却没想到自己似乎画蛇添足了。 顾锦宁看出他不好意思,便顺势转移话题:“苏大公子走前,我没来得及问他这医馆的名字。他可有对你说过想法?” 苏少泽想也不想,便说道:“兄长只交待我务必配合顾小姐,其余的事皆有顾小姐自己做决定,他不会有异议。” “承蒙大公子信任。” 顾锦宁笑了笑,而后斟酌说道:“我略有些想法……不知叫‘同安堂’如何?取‘天下同安’之意。” “甚好。”苏少泽立即应道,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顾锦宁又问:“那二公子何时有闲?你我同去见药材商。” “但凭顾小姐安排,我随时都可。” 顾锦宁见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却暗叹,也不知苏慕白究竟跟他弟弟如何说的,怎么看样子,这苏家二公子是被他派来给她打杂的? “那便明日罢。”顾锦宁提议,苏少泽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两人闲坐须臾,便各自离开。 回去的路上,春桃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觉着大公子温和有礼,没想到做起正事来,苏家二公子也如此好相与。” 顾锦宁听了,只说了句:“苏家能做到如今的家业,怎么会是好相与的。” 恐怕还是因苏慕白有话在先,所以苏少泽才会任由她差遣安排。 只不过,顾锦宁虽有疑惑,却没有想到旁的原因上,仅归咎于她救了苏慕白的腿疾,又与他成为友人,便是这层关系而已。 从医馆离开后,顾锦宁又赶往她们的火锅铺子。 几个姑娘约好的时间,一见面自然嘻嘻哈哈热闹不停,如今开食肆能不能赚钱倒是次要的,关键还是有个由头每隔些日子便要聚上一回。 程姝瑶很是豪迈地将经营账簿放在众人面前,说道:“这也快满月了,你们瞧瞧这经营情况,可还满意?” 顾锦宁和窦靖晶都在旁笑着,没有动弹,魏澜便拿起账簿,翻看了几页,惊讶道:“生意竟这般好?” 根据账簿上的记录,每日食肆皆有客人,而且时常大厅满桌。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赔本赚吆喝,后来的日子里,每日进账皆不俗。 一旁的冬梅也笑着应承:“魏小姐如此吃惊也正常,就连我们这些每日在铺子里忙活的,也觉着惊讶呢。没想到这火锅,竟然不论男女老少皆爱吃!” “那可不就是?我说的怎么会出错!”程姝瑶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梢。 窦靖晶打趣斜了眼她,也附和道:“许是那些应试学子会试结束后归乡,又与旁人说起咱们的店,如今有时也会来些外地食客。看这经营状况,能不能让程二小姐大富大贵不好说,但如今咱们是不用担心赔本了。” “啧啧啧,当然本是不能赔,大富大贵也是要的!”程姝瑶双眼晶亮,拍了下桌子说道,财迷的架势惹得几人窃笑。 “姝瑶,且先静一静,说件正事。” 顾锦宁无奈笑着看她,问道:“如今三月还好些,等再过些日子入了夏,这火锅如何吃?你可有法子了?” 程姝瑶愣了愣,随即圆眼睛弯成月牙,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冰盆啊!” “冰盆?”魏澜失笑,揶揄道,“程二小姐开的酒楼,果然与旁的不同。” 汴州城是大邺最繁华的地方,只是即便这样,城里也不是随便哪家食肆酒楼就能在夏季放冰盆的。 程姝瑶晃晃脑袋,忽地看向顾锦宁,谄媚地说道:“锦宁……冰盆什么的不重要,到时还要靠你写几个败火的糖水方子!” 顾锦宁闻言怔愣。敢情程姝瑶早就想好了,这是要让她交出祛暑食方呢! “就你滑头!”顾锦宁笑斥,却爽快应了下来。 说完正事,姑娘们便又闲聊起琐事,冬梅特意拿了些茶点来,一边喝茶一边闲话,自然惬意。 程姝瑶吃着桂花糕,嘴却没闲着,径直便问顾锦宁:“你和那个冰块谈恋爱可还顺利?他有没有再欺负你?” 第四百零五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顾锦宁的反应,看在慕容惜眼中,自是极满意。 “我就知道,你并非冷心肠的。” 慕容惜欣笑着道,遂又咬着下唇,似做了极大的决定,抬眸炯炯地看着顾锦宁。 饶是顾锦宁性子沉稳,都被她这眼神灼了个激灵,心下突然生起警惕。 然而顾锦宁此时再反悔,也是来不及了,只听慕容惜声音压得极低:“锦宁,我想求个生子的医方。” 顾锦宁闻言震惊,呆愣地问:“什……什么医方?” “生子,生男孩的医方。”慕容惜似是已无顾虑,语气也变得急迫起来,“你会医术对不对?既然你能治好那些疑难病症,这件事你也有法子对不对?” 顾锦宁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落了套了! 原来之前慕容惜遮遮掩掩不肯说的事,竟是为了求子方? 顾锦宁此时已有些哭笑不得,躲避着慕容惜满含期待的目光,说道:“我是会些医理皮毛,可这方子……我是真不会。” “怎么可能?!”慕容惜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道,“若你不会,那祁氏为何一举得男?” “……”顾锦宁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慕容惜,“我继母……她是自个儿生的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顾锦宁俨然已被弄糊涂了。 她是真的冤枉,祁氏两世都诞下男孩,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总不能因为别人生了男婴,就要联系到她会开生子方这样的事吧? 若真是这样,那她简直是送子观音了! 慕容惜眼中的不信任却未消退,仍一瞬不瞬地盯着顾锦宁,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自是真话。”顾锦宁应了声,见慕容惜仍不信,只好缀了句,“若我有半句虚言,不得善终。” 顾锦宁前世信佛,故而从不轻易发誓。可眼下慕容惜近乎逼迫的态度,已让她无法轻飘飘地敷衍了事。 果然,得了一句许誓,慕容惜目光中的怀疑这才褪去,转而颓丧地靠在椅上,显见失望至极。 顾锦宁心下狐疑更甚,忍不住问道:“表姐,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会这方子?” 慕容惜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顾锦宁的话,没有立即回应。 过了良久,慕容惜才凄惨笑笑,道:“原本只是想让你试试,毕竟此事不好教旁人知晓,你又恰好擅长医术,自家人也用得放心些。后来祁氏生了子,我便觉着你极有可能会开这方子,没想到……是我多心了。” 顾锦宁并未因此减轻疑惑,不由得失笑道:“表姐属实想歪了,总不能有妇人生下男孩,你就觉得是我送的方子罢?”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未曾想,慕容惜倏地看向顾锦宁,皱眉道:“你父亲未与你讲过?” “讲什么?”这下倒让顾锦宁愣住了。 慕容惜见她是真不知,便轻叹了声,说道:“既然眼下已证明是假的,告诉你也无妨。听闻早年间,姑丈与姑母成亲前批命,那人说姑丈命中无子,且顾家子嗣凋零,前途堪忧。” 顾锦宁闻言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此事顾国公真的从未与她提起。 默了一瞬,顾锦宁才笑着说道:“这哪儿能作得了准,如今曦哥儿不也有了,那人怕不是江湖骗子。” 慕容惜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锦宁,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那江湖骗子是谁?是司天监的上一任司命长老!” 顾锦宁张了张嘴,暗道一声惭愧。 她如今死而复生,自是不信那些批命算卦了。但说起话来,她说司命长老是骗子……属实失礼。 慕容惜长叹一声,面色愈发苍白,继续道:“即便其中出了差错,可旁的事……司命长老都说准了。” 顾锦宁眉头一皱,问道:“还有何旁的事?” “当时外祖父亦问起慕容府的命途,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全部知晓,但有一事,自我懂事起,外祖母便告诉我了。” 慕容惜眼中透着苦涩,扯起唇想笑,却是比哭还难看,继续道:“慕容家的女子,皆是红颜薄命。若是成亲,极难生子,即便生下来,也多为女婴。” 顾锦宁今日已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话,一时半会儿心绪翻涌,只安静听着慕容惜说。 “姑母的命运,已是坐实了司命长老所言。不仅如此,上一辈,上上辈……那些慕容姓的小姐皆是一样。” 慕容惜惨笑了下,转而看向顾锦宁,道:“所以,我才想着,若是我躲不过命运,也要生个男孩,给夫家留个后代。否则生了女儿……若我有天撒手人寰,这孩子活在世上,怕是也要受苦。” 顾锦宁默然想了良久,才明白慕容惜的意思。 怕是因为看到她在国公府的经历,慕容惜才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说起这点,顾锦宁也无法判定慕容惜到底是愚昧还是固执。 毕竟她亲身经历过父亲娶续弦,知道其中的难处。这也是因为她重生了,才想通了许多。再加上顾国公一向娇宠她,她才在国公府没有受什么委屈。 若换在别的高门大户,主母去世,留下个嫡小姐,当家老爷再娶续弦主母,这小姐的日子只会不好过。 被继母欺压是少不得的,若遇到自己父亲不念旧情,怕是只会落个孤苦无依的下场,就是未来成亲,也不会有好亲事。 慕容惜自小便是受到良好家教,慕容家把她当做顶级贵女养育,自然从小就已知晓这些内宅规则。 顾锦宁沉默不语,如今想来,却能体谅到慕容惜的难处了。 只是有一点,顾锦宁仍不信那些批命的话。 生男生女,从医术来说,这是不可能人为决定的,至少顾锦宁从未从净空大师那里得到过指点。 哪怕是什么送子观音,她问起净空大师时,大师也只是笑笑,说了句,心诚则灵。 顾锦宁思索了半天,不忍见慕容惜那样悲伤哀恸,只好斟酌着道:“表姐,这些事,莫太往心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零六章 莫失莫忘 【对不住大家鸭 顾锦宁傍晚归府,春桃递上一方请帖。 “小姐,这是慕容府老夫人下的帖子。” 顾锦宁心道稀奇,整个年节里外祖家都未有动静,这会子倒来了帖子,于是打开请帖看了看。 果然是外祖母亲自下的,说是想念外孙女,邀请她明日过府一叙。 “那便去罢。”顾锦宁轻叹了声。之前慕容惜下的帖子,都被她给回拒了。如今长辈亲自出面,她也不再好推脱。 春桃应承着收起请帖,心下也纳闷,道:“慕容老夫人往年也没唤过小姐,怎的这一年来往密切了许多。” 顾锦宁笑了笑,没说话。 她也觉得奇怪,前世不论她与父亲闹得如何不愉快,亦或是她后来离家,慕容府皆未表过态,也未去法济寺瞧过她,俨然放弃了她这个外孙女。 或许是今生她改了性子,那些事皆未发生,外祖家也就随之有所改变? 但顾锦宁并不认为,事情仅这样简单。根据上一回去慕容府的所见所闻,她有种感觉,怕是外祖家在打她的主意,而且还与医术有关。 横竖有什么疑虑,也要亲自见上一面才能知晓。 顾锦宁这般想罢,便安下心等着迎接慕容府的人到时会说什么。 第二日,顾锦宁带着秋桐来到慕容府。 这回慕容惜倒没出来迎她,联想到传言,顾锦宁也就假扮不知情,跟着大丫鬟去见慕容老夫人。 慕容老夫人瞧着依旧精神矍铄,没有什么变化,见到顾锦宁,还是慈祥亲和,一口一个乖外孙的叫着。 顾锦宁在旁噙着微笑,乖顺地陪慕容老夫人闲话了阵儿家常,无外乎都是琐事。 “那日听说祁氏生了麟儿,我又想起阿娴……”慕容老夫人拉过顾锦宁的手,“若你母亲还在,你便会有个嫡亲弟弟了。” 若是过去,让顾锦宁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哀伤难过。 可如今……顾锦宁听在耳中,却觉心里不舒服。表面看是同情之语,可实际上,却是在说祁氏生的终究是继子,无形中便将顾锦宁与继弟隔开,陡然增了生分。 于是顾锦宁挑了挑唇,垂眸笑着道:“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会开心父亲有后了。我时常会去瞧曦哥儿,他与我倒很亲近,就连父亲也会拈酸,吃我的醋呢。” 瞧着顾锦宁平静如水,反而为祁氏的孩子说话,慕容老夫人不禁眸色闪过诧异。 随即慕容老夫人叹了口气,适时止住,转而问道:“你表姐近来的事……你可有耳闻?” “只听旁人提过两嘴,倒没有细说。”顾锦宁谨慎地回话,也有些诧异慕容老夫人竟会主动提此事。 慕容老夫人这时又叹了声,抚着顾锦宁的手,道:“外祖母知道你性子冷,不爱嚼舌根,这些传闻你若听见了,也不会多问。” “只是你这表姐……”顿了顿,慕容老夫人的面容渐渐哀戚,继续说道,“原本的喜事变闹剧,惜儿又惯是心高气傲,一时哪儿能受得了。近日她皆闭门不出,我这瞧着也揪心呐!” 顾锦宁极少与长辈交心,也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下,才不熟练地安慰道:“表姐许是暂时无法想通,到时等流言散去,便会好了。” “哎!她若有你这般心思通透,我也不会这样担心了。” 慕容老夫人扯起嘴角笑笑,转而看向顾锦宁,道:“外祖母想着,你与惜儿是同辈,你说的话,她应当会听得进去些。锦宁,你去瞧瞧惜儿罢。” “是。”顾锦宁低应了声,随后起身福礼,随丫鬟出了屋。 走在路上,顾锦宁仍暗自生疑。 慕容老夫人专程邀她前来,之前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唯有慕容惜这一件,不像老夫人的行事风格。 按慕容府的作风,这种不宜外传的家事,极少会主动与旁人提起,慕容老夫人却主动说了。 更遑论,她虽是与慕容惜为表姐妹,可这姐妹之情淡得很。若让她去开导慕容惜,真不如直接让慕容府里那些小姐去,也比她这个外人强许多。 顾锦宁沉默思忖着,不多时,便到了慕容惜的小院。丫鬟并未通传,径直领着顾锦宁进入主厢房。 “大小姐,表小姐来了。”丫鬟亲唤了声,随后顾锦宁便见到了慕容惜。 只见慕容惜身穿素净常服,脸上脂粉未施,身形瘦了一圈,面色也有些苍白暗淡。 “表姐,外祖母让我来看看你。”顾锦宁先屈膝问候,道明来意。 “嗯,祖母已与我说过了。”慕容惜扯着嘴角笑,却更显勉强无力。 迎着顾锦宁进了里屋,慕容惜又道:“我知晓祖母是忧虑我,可这心病还须心药医。” 顾锦宁点点头,看着丫鬟在旁斟茶递水,心里却飞快想着,如何能说些听起来真诚的安慰话。 慕容惜似觉察出她的为难,立即给她递了台阶下,道:“你能来陪我说会子话,已是极好了。” 顾锦宁笑了笑,只得生疏地说:“表姐若有什么烦心事,也可说与我听。虽然我帮不得什么,可总归说出来,人也舒服些。” 说完这话,顾锦宁都暗自唾弃自己。本就是没什么姐妹情分的,偏要来装熟稔关切,真是太尴尬。 哪知顾锦宁的一番客套话,却让慕容惜眼睛倏地亮起。 顾锦宁楞楞地看着她,只见慕容惜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那丫鬟便出了屋。 这下倒让顾锦宁更加不好意思,遂也对秋桐吩咐道:“你去外面候着罢。”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顾锦宁和慕容惜二人,任凭顾锦宁如何想,也想象不到她与慕容惜还有独坐相谈的一日。 顾锦宁略带尴尬地端茶作掩饰,慕容惜似未察觉到,只自顾自地说道:“锦宁,表姐确实有些私房话……需要与你说。只是……你务必保证,今儿这些话,你定不可传与外人。” “……表姐放心,这些道理我懂。”顾锦宁忙咽下茶水应承道。心下却忽地纳闷,这是真要与她做好姐妹了? fdzdz 第四百零七章 吟罢独归去 【再次旷工qwq】 顾锦宁见她面有疲色,便笑道:“今次辛苦你们了,明儿好生歇着罢。” “倒是不辛苦。” 春桃吁了口气,又凑到顾锦宁跟前,小声说道:“奴婢就没见过您这样做生意的,这些人领了不要银子的茶,回头病人就会少了。没病人,医馆还怎么开呀。” 顾锦宁看了她一眼,道:“你又心疼银子了?” “嘻嘻……奴婢是夸小姐心善呐。” 春桃吐吐舌头,便没再多说,转身去帮夏菱她们收拾杂物。 反正小姐在想什么,她是看不明白。不安生做国公府小姐,偏偏要开医馆,还摆弄这些劳心劳力没回报的事。 “春桃姐姐,不止你看不明白,我也看不明白呢。” 夏菱嬉笑着说道:“但咱们不必看明白,只要知道咱们小姐最厉害就够了!” “就你鬼机灵,最会拍马屁!” 春桃看到夏菱满脸与有荣焉,便笑斥她:“快别磨蹭,早些收拾回府!” 正当丫鬟们嬉笑打趣,高兴终于可以回府时,却忽闻一道厉声高呼:“同安堂的药茶有毒!” 丫鬟们自然皆愣,转头便见街巷那头踉跄而来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一女子。 那男子来势汹汹,径直冲向医馆,惊得丫鬟们尖叫后退。 许多还未走远的百姓也是惊愕不已,不少人立即看向手中药茶,庆幸自己还没喝。 顾锦宁皱眉看去,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眼见那男子几乎冲至顾锦宁面前,春桃最先反应过来,忙扔下手中杂物,挡在顾锦宁前面,伸开双臂斥道:“你休得胡说!药茶怎会有毒?!” 男子却没被春桃这架势唬住,继续喊道:“我媳妇就是喝了你们的药茶才会这样的!分明是药茶有问题!”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他怀中的女子,这一看倒好,几个小丫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面色黑红交加,双目眦黑,嘴唇四周溃烂一片,嗓子里还发出咳咳的粗嘎声音,瞧着好生吓人。 连春桃都心里一秃噜,看了眼顾锦宁。 人们的反应似乎给了男子底气,然而那个他知道是医馆东家的姑娘却不说话,只看着他,那眼神无波无澜,却让他不由得有些慌。 仿佛是被顾锦宁的蔑视激怒了般,男子愤然嚷道:“光天化日之下,医馆公然下毒,咱们贫民真是活得不如猪狗,命贱啊!” 这话是对着顾锦宁说的,却是说给那些街坊听的。顿时那些围观百姓从震惊中回神,转而怀疑地看着同安堂的众人,心底不禁打起了鼓。 虽说有便宜不占是傻的,可天下哪有这么多便宜事? 药茶有没有毒谁也不知道,可若是真有毒……他们不就要去瞧病了? “不会……是故意给咱们下毒,再让咱们掏银子治病罢?”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没人应声,但怀疑和后怕却在空气中蔓延开。 已经喝了药茶的人开始害怕起来,而有些还没喝的,掩着袖子,偷偷将药茶洒在了地上。 春桃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小脸儿气得通红。那都是她们辛苦熬出来的,不感谢便罢了,要说她们是想害人,简直好心连驴肝肺都不如! 高大夫听见吵嚷声,也赶忙从医馆中出来,细看了几眼那个女子,便迟疑着问顾锦宁:“我看有异……要不,先让人进去再说?” 顾锦宁摇摇头,而后看向那男子,勾起唇角道:“既是命贱,给你们下毒又能赚来几个银子?” 少女声音极淡,甚至是带着笑意说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那些围观者霎时难堪。 这话刺耳讽刺,但确实是事实。他们即便中了毒……也没钱治啊。 尤其那男子更是气急败坏,索性将怀中女子放在地上,指给大伙儿瞧。 “那我媳妇这模样,明显就是中毒症状!她今儿可只喝了你们的药茶!” 顾锦宁神情未变,只看着那男子,问道:“所以?” 男子紧攥拳头,咬牙道:“你们的药茶有毒,害了我媳妇,当然要给我媳妇瞧病!如果我媳妇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衙门告你们!” “嗯,倒是好法子。”顾锦宁挑唇颔首。 说罢,她便再没看那男子,只对丫鬟吩咐去取只碗来。 而后顾锦宁从瓷缸残茶中舀出一些,当着众人的面尽数饮下。 “药茶我喝了。”顾锦宁随意地道,眸色却沉静一片,“信不信,喝不喝,都随你们,但不必猜度我会用解药。毕竟‘贱命’而已,犯不着我折腾自个儿。”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间面色复杂。 那些百姓自不必多说,顿时既尴尬又无地自容。自己知道命贱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本以为善心的人总是软绵宽和,那些富贵人家积德做善事,也总是笑眯眯的好脾气,怎的这姑娘说话这样刺儿呢? 春桃夏菱等丫鬟也吃惊看向顾锦宁。往常她们小姐说话极有分寸,对那些寻常百姓更是不自恃身份。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是真恼了? 高大夫亦惊得胡须翘了翘,有些懊悔没有直接将人拉进医馆解决,看着顾锦宁也不知说什么好。你劳心劳力地把事儿做了,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为何非要把脸面撕破呢? 最吃惊的当属那个咬定同安堂不安好心的男子。他正横眉立目地准备痛诉,这下脸上表情凝固住,还来不及转换,眼睛圆鼓着,瞧着倒有些滑稽。 但凡开医馆的,又大肆做了善事,显见是想养善名,只要抓住这一点,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医馆肯定会迫于压力任他提要求。 可这同安堂……还真不按常理出牌啊? 顾锦宁也不在乎这些人如何作想,甚至眸中划过一丝厌倦之色。 随即她走到地上女子跟前,素衣冷颜,似裹着一层锐利。 那男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又觉得自己丢脸,竟被一个姑娘吓退了去,便大叫道:“你要做什么!光天白日的,难不成还要害我媳妇!” 第四百零八章 岚解昼初阳 【qwq对不住鸭,再次跳过,谢谢啦】 侍卫见大公主有了指令,赶忙让出官道,苏慕白便带着一行人马,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大公主立在原地,久久凝望着苏慕白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苦涩。 众人只知她近乎痴狂地爱慕苏公子,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作为大邺最尊贵的少女,简芷尧从小便认为,只有大邺最优秀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当腿疾痊愈的苏慕白名扬天下时,简芷尧便知道,这就是她一直等的那个人。 这世间,没有男子比苏慕白更优秀,也没有女子比她更尊贵。在她心里,她与苏慕白只都是只有对方才能配得,其他任何人皆不足以相配。 然而刚才,她听懂了苏慕白的意思。 正因为听懂了,她才想做而不能做。 否则,她又与那些庸脂俗粉有何不同。 这也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底线。 远方那抹白色身影已消失不见,大公主眨眨酸涩的眼睛,视线渐渐朦胧起来。 大公主闭眼默然,而后轻叹一声,叹尽了心底的苦涩与怅然。 再睁眼时,大公主已不再看那个方向,扯起唇角道:“走罢。” …… 傍晚时分,顾国公府,娴锦轩。 顾锦宁回府后养足了精神,想到上午送别苏慕白的事,便又提笔写了封信,而后吩咐春桃:“去将此信送去缈鸿楼。” 这是苏慕白早前便交代好的,若与苏少泽联系,直接去信缈鸿楼便可。 顾锦宁与苏少泽虽然认识更早,但相比苏慕白,她对苏少泽并不十分了解,故而如今两方要合作开医馆,自然还是亲自相谈更放心些。 春桃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的“苏二公子亲启”,便笑道:“小姐,您给苏大公子写完信,如今又轮到苏家二公子了。奴婢瞧着,这医馆再开下去,王爷的醋都要喝饱了。” 顾锦宁失笑道:“这是苏二公子,他不至于这样小气。” 春桃闻言吐吐舌头,没当回事,依言去找小厮送信。 只有顾锦宁,说完这话,却莫名愣住。 这是苏少泽……她便完全相信玄王不会怎样吃味。 但……为何换作苏慕白,她便会想要避嫌,只在马车里送别? “怕不是被那厮念叨太多次,连我自己也魔怔了。” 顾锦宁喃喃自嘲,想起玄王每次正儿八经地念叨她与苏慕白的关系,不禁又觉着好笑。 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玄王了。 顾锦宁神情微滞,随即迟疑着没有收回笔墨,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笔写了第二封信。 总归不好顾此失彼,应该一碗水端平……顾锦宁如此想着。 找到了写信的理由,顾锦宁便扬起笑容,但为了不要显得自己是暗送秋波,顾锦宁专门又问了些顾子轩殿试的情况。 三月下旬便要殿试,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也不知王爷究竟如何打算…… 顾锦宁写好了信,依旧是让秋桐去送。一时间,两个丫鬟都被自己遣去送信,主屋里便只剩夏菱一人了。 夏菱好不容易逮到与顾锦宁独处的机会,登时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姐!奴婢听采买小厮说,街上那个叫‘喜涮涮’的食肆可有名了!奴婢可憋坏了,差点没忍住要告诉所有人,那食肆是我们家小姐开的!” 顾锦宁收好笔墨,闻言笑道:“你可要把住口风,这院子里就你整日说话没个拘束。” “小姐太瞧不起奴婢了!”夏菱撅着嘴,委屈地看了眼顾锦宁,“奴婢这是为小姐高兴呐!至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奴婢心里明白着呢!” 顾锦宁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夏菱赶忙拿起温热手巾递给顾锦宁净手。 “小姐,奴婢还听说了一件稀奇事儿……” 夏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地把自己的见闻说给顾锦宁听。 这是平日春桃管得太严,夏菱没有机会和顾锦宁说闲话。若是春桃现在在这儿,定又要斥责夏菱不知礼打扰到顾锦宁了。 顾锦宁也知夏菱的小孩心性怕是被憋坏了,故而只笑着听她闲话,时而说上一句。 窗外春光无限好,屋子里主仆二人闲话家常,确实也让顾锦宁难得享受了片刻闲暇时光。 直到春桃又回来,夏菱才意犹未尽地截住话头,嬉笑着道了声“春桃姐姐,我去小厨房了”,便蹦跳着赶紧开溜出去。 “这丫头,定是又偷懒了。”春桃睨了眼夏菱的背影,却也是无可奈何。 春桃对夏菱表面严厉,但心里是把她当做异姓姐妹相待,自然也不是真的斥责。 顾锦宁见惯了她们这样,并不在意,只是方才夏菱说的一事,让她上了心。 “我听夏菱说,南苑那边似乎有些动静?” 春桃点点头,声音压低了些:“奴婢瞧着您这几日忙碌,便没同您说这起子闲事。三夫人近日频频出府,听车夫说,都去的是些医馆,可是她并没向咱们要大夫瞧病……” 顾锦宁从春桃口中又听了一遍,确实是与夏菱说的相同。 唯一的问题便是,三夫人无病无灾的,去医馆做什么? 顾锦宁思索片刻,也是因她这一年接触了不少大户内宅之事,便隐隐有了猜测。 想来三夫人到底是不甘心嫡女作妾,恐怕想从旁门左道上入手了。 除了这一点,顾锦宁实在想不出,三夫人还有什么理由,能值当自己偷偷去医馆。 只不过,这还仅是顾锦宁的猜测,所以顾锦宁虽然暗自不赞同,却也不想过多表露。 春桃也想到了这一层,登时面露不屑,撇嘴冷声冷气说道:“横竖殿试马上就到了,咱们再忍忍,到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就会现原形。奴婢可还留着那破镯子呢!等三夫人走时,奴婢一定要当面扔给她!好出了这口气!” 顾锦宁失笑睨着她,只感叹自己的丫鬟各个不是好惹的,并没有说玄王已有安排。 只希望顾三爷一家能尽快离开汴州,莫再给他们国公府添麻烦了。d 第四百零九章 情不知所起 (fdz)【没有理由,不想更新。】 晚膳。 顾锦宁状似随意地对春桃道:“这几日你忙前忙后的也辛苦,今夜换秋桐值夜罢,你早些休息。” 春桃微怔过后,便道谢应承了。以往顾锦宁也有免她值夜的时候,故而并未多想。 瞧见春桃深信不疑,不知怎的,顾锦宁忽然心生惭愧。 若让春桃知晓,她是要让外男来闺阁夜会,春桃怕是会把屋顶掀翻了。 临近子夜,娴锦轩丫鬟的厢房已熄了灯,只有主屋的烛灯仍亮着。 顾锦宁穿戴整齐,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听见秋桐轻手轻脚地出去,片刻后,又轻手轻脚地进来,便问道:“她们可都睡下了?” “回小姐,都已歇下了。”秋桐顿了顿,又道,“奴婢方才用了些迷香,只会让她们沉睡到明早,不会对身子造成损害。” 顾锦宁挑了挑眉,淡声道:“是玄王给你的罢。” “……是。”秋桐嗫嚅应了声。 顾锦宁点点头,并不意外。她要掩人耳目地与玄王长谈,除了在自己小院里,也想不出还有何处更合适。 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从得知玄王要来,她的心便一直提着,书是半点也没看进去。 正思绪不宁着,耳中传入隐约的更鼓声,顾锦宁心跳又漏了一拍,下意识放下书,直起身正襟危坐。 似乎仅过了几息,屋门轻响,顾锦宁敛着眸未看。 只听秋桐轻唤了声“王爷”,遂又对顾锦宁道:“奴婢在屋外守着。” 直到屋门又响了一声,顾锦宁长吸一口气,强力镇定着抬头望向玄王。 “怎的这副表情。”简皓玄勾起唇角,行至榻前,隔着榻桌坐在另一侧,转头看向顾锦宁,黑眸如深潭,却噙着一丝温柔。 顾锦宁手指在袖中攥起,掌心已有薄汗。 “我有话想同王爷说。” “嗯,字条上写了。”简皓玄唇角弧度大了些。 顾锦宁顿觉自己没用,深吸口气,又道:“窦家兄妹是否与王爷相熟。” “是。”简皓玄未有丝毫停顿,“鹤鸣轩的老板就是本王,只是窦靖言与本王的关系,无人知晓。” 饶是顾锦宁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惊愕不已。 沉默了片刻,顾锦宁又问:“我们租的那间铺面,是王爷买下的罢?” 简皓玄低笑一声,无奈道:“果真没瞒过你。那日靖言告诉本王,你们在寻铺面,本王便叫他将隔壁那栋买下了。” “原先那家店的老板竟也愿意?”顾锦宁怔愣。 “给了他开一辈子店也赚不来的银子,为何不愿?” “……嗯,也是。”顾锦宁扯了扯嘴角,手又不自觉地攥紧。 屋内倏地安静下来。 见顾锦宁未再发问,简皓玄灼灼看向她,丝毫不给她回避的机会:“你现在问的,皆是传信之后发生的事。” “我……”顾锦宁紧咬着下唇,迟疑着说不出。 简皓玄亦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犹豫,心下沉了些,遂不再出声,默然等着她开口。 几经挣扎,顾锦宁才稳住心神,转眸与简皓玄对视,一字一顿地道:“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仍是国公府嫡女,经历也与如今相似。只是有一点,梦中我活到了二十岁。” 简皓玄闻言,未出声,似在思索顾锦宁所言之意,却又目露疑惑。 既已起了头,顾锦宁便说得顺畅了些:“梦中我母亲也是早逝,父亲亦纳了续弦,就连我的继弟,名字都是锦曦……换言之,如今我所遇之事,几乎皆已在梦中发生过。” 此时简皓玄已面露诧异,然而这还不够,顾锦宁接下来的话,犹如五雷轰顶。 “梦中,我二十岁那年,王爷……意图篡位。”顾锦宁语音刚落,简皓玄忽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顾锦宁仰起头,回望着玄王,继续道:“王爷不是问过我,为何知晓您与皇上不睦?这个梦,便是原因。现在,我想再问王爷一次,若那梦是真的,王爷可是仍要篡位?” 简皓玄袖中的手已紧攥成拳,黑眸涌起滔天骇浪,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惊愕、恍然、痛苦、愤怒,最终归为平静。 就在顾锦宁以为玄王不会回答时,却听他哑声道:“是,本王仍会那样做。” 顾锦宁讶然抬头,那双黑眸中的笃定,却刺得她心头一痛。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王爷究竟有何苦衷?”顾锦宁垂下眼帘,轻声问道。 这亦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简皓玄似是迟疑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本王原是打算,今日就同你讲此事。只是……若你的梦当真,此事还需再做考虑。” “也是,我竟忘了王爷的性子,事事皆要算无遗漏。”顾锦宁扯起嘴角想笑,长睫上却氤氲起一层水雾。 “怎的又哭了。” 简皓玄上前一步,虽然眉头皱着,却揉了揉顾锦宁的头顶,语气亦带着温柔:“并非不愿告诉你,只是忽闻你所言,属实震惊。若你的梦境为真,许多事……便要重新考量了。等本王捋清了眉目,定会全部告知与你。” 顾锦宁闻言,却忽地拍下玄王的手,又恼又悲,忍不住斥道:“王爷既已选择要做奸佞之徒,即便将苦衷告诉我,又有何用?难不成我要拉着整个国公府一起,为王爷的苦衷陪葬?” 说罢,顾锦宁眼中又浮起泪光,遂扭头不看玄王,只恨她自个儿不争气。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明知只要是玄王想做的事,便不会有转圜的余地,她却仍不死心,想听个究竟。 被顾锦宁斥了一通,简皓玄也未恼,又伸出手,将顾锦宁方才被他弄乱的发丝,一缕缕地抚平。 “在梦里,你也是这样对本王发脾气的?” 顾锦宁愣了愣,随即没好气地道:“梦里王爷连我是谁都不知,哪轮到我对王爷发脾气?” 简皓玄扬起唇角:“也就是说,梦境与如今真实发生的事,还是有不同,并非完全一致。” “这重要么?”顾锦宁怔忡,又拿下玄王放在她头顶的手,“许多小事可能有区别,但大事走向,皆是一样的。” 第四百一十章 一往情深 (fdz)【快乐断更……】 消息是打听到了,结果却让顾子轩绝望,心里对美好前程的希冀犹如泡沫般破碎。 “顾兄为何垂头丧气?” 见顾子轩沉默着不说话,王正文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讳莫如深地说道:“依愚兄之见,陛下亲自出题,倒不失为一次机遇。” 顾子轩讶异问道:“此话怎讲?” “往年答卷是由大学士批阅,最后才将最优等呈给陛下过目。今次陛下自个儿出题,又怎会一眼答卷都不看?这等能直达天听的机会,只要顾兄所答能脱颖而出,何须拐弯抹角寻门路?” 道理说起来是这样,但顾子轩还是摇头苦笑:“殿试中学识渊博者何其多,我只怕会被淹没。” 王正文与赵旭对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顾兄!你怎的还没听出门道?” 赵旭似乎憋不住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陛下与内阁那些老家伙不同。老家伙们各有各的喜好,每回批阅答卷,都要吵得不可开交。陛下阅卷,可不需要同谁吵架,顾兄投圣心所好不就行了?” 顾子轩闻言,表面上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但心里原本破灭的泡沫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投其所好。 问题是,他都没见过皇帝,连皇帝高矮胖瘦都不知,说白了就是个平头老百姓。 百姓偷偷议论皇家传闻时常有,但谁都不敢也没能耐揣测皇帝喜好。 几句话的功夫,顾子轩便意识到自己结交世家子弟非常正确。 世家子弟在汴州长大,从出生开始,所接触的便是与寻常百姓不同的成长环境,家中男子各个都在官府里,长辈中不乏朝臣,听多了朝中事,对皇帝的了解哪是百姓能比的。 于是顾子轩故作恍然,忙道:“敢问二位有何高见,能否与顾某透露一二?” 王正文哈哈笑了声,说道:“别人问我,我自然不会说。但顾兄不是别人,你且附耳过来……” 顾子轩依言凑近了些,王正文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一旁的赵旭只能听到断续的只言片语,但没有发问。 须臾过后,王正文说完,顾子轩将信将疑地问道:“陛下当真心悦这种文风?” “我能骗你不成?” 王正文眉头一横,说道:“陛下选拔人才向来不拘一格,况且你若能得圣心赏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赵旭也适时说道:“顾兄,我与正文钦佩你的学识,这才起了惜才之意,不想让你错失良机。倘若你不信我们,也无所谓,我们只是提供应答技巧,到时如何作答全凭你自己决定。” “二位仁兄如此照拂,顾某怎会不信?”顾子轩忙道,举起酒盏,“感谢二位为顾某解忧,顾某敬二位一杯!” 赵旭所言,恰好是顾子轩心中所想。 他虽然急于打听消息,但总归还是留着心眼,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王正文说的那些,是给了他一些启发,不过最终殿试时如何作答,还是他自个儿说了算。 王赵二人如此热情,顾子轩也不觉得意外。他能进殿试而这两人未进,便足证明他的优秀。他们与他做朋友,多少都有些经营人脉的意味,告诉他这些,无非就是顺水人情,也不至于会害他。 毕竟他与汴州这些人毫无利害关系,害他这种无名之辈,图什么? 顾子轩心中有了计较,便暂时放下之前的烦闷,与王赵二人推杯交盏,继续巩固交情。 直到喝空了几壶酒,顾子轩已觉得头有些发蒙,才算尽兴。 那二人将他扶上顾府马车,挥手道别:“顾兄,来日再会时等你的好消息!” “哈哈哈,多谢吉言!” 顾子轩微摆下手,马车动了,他本就晕晕乎乎,一下没坐稳,栽倒在车厢里。 “呸!连车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子轩借着酒意咒骂一句,而后就势歪倚着,想想几日后的殿试,痴笑起来。 …… 酒楼门前,王赵二人在原地没动弹,看着顾府马车行远。 “这厮还真能喝……”赵旭揉着脑袋咕哝。 王正文看他一眼,问道:“你可还行?” “行不行的,不都得行?”赵旭此时颓丧着脸,与之前饮酒时的愉悦大相径庭。 “哎……”王正文也面容发沉,瞟了眼酒楼后巷,“走罢,做都做了,早结早了。” 赵旭耷拉着眼皮,点点头,随后两人便转头钻进后巷。 巷子背街,黑漆漆的。从灯火通明的街道走进去,一时间难以适应,王赵二人本就忐忑,此刻更是紧张。 “是约在这儿么?你莫记错了……”赵旭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抖着嗓音问道。 王正文稍显镇定,说道:“关乎性命的事,怎会记错?” 越深入巷中,眼前越是漆黑,夜色浓得犹如实心,赵旭感觉自己的小腿都快抽筋了。 正在这时,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事情办妥了?” 赵旭“哇呀”怪叫一声,差点被自己绊着,这回小腿是真抽筋了。 王正文也被吓得起了身白毛汗,顾不上斥责他,连忙朝着那道声音说:“我们按您的要求说了,一个字都没落下!” 那道声音沉默一瞬,又响起来:“既已办妥,答应你们的事不会食言。” 王正文察觉对方要走,急忙说道:“大……高人!事情我们已经办了,可您也该给个准话不是?” 他本想叫声“大哥”,但这称呼实在太草莽气。 “不急。”那道声音听不出喜怒,语气平淡,“待有了结果,你们要的自会送到你们手上。” 声音落下,一阵风微拂而过。 “人,人走了?”赵旭抖着音儿问。 王正文没有说话,那道声音也没有再响起。 赵旭长吁一口气,遂又懊恼道:“这人神出鬼没的,手里还握着咱俩的把柄,就撂下一句话,谁能心里踏实?” “你我为鱼肉,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王正文低斥一句,在夜色中抹掉额头的冷汗。方才壮着胆向对方要句承诺,已是耗费他全部的勇气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枫岸叠青岑 【没!有!更!新!】 近日来顾锦宁最宽慰的事情是,苏慕白能够行走了。 自从苏慕白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顾锦宁便让他每日尝试简单的下肢活动。 恢复肌腱是很缓慢的过程,顾锦宁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逐步增进的复健方案。 开始时是病人坐着,在脚下放置圆形木轴,双脚前后滚动,以使关节运转,让久未活动的下肢与身体协调适应。 等下肢逐渐能灵活踩踏滚轴后,再尝试拄双拐站起,坐卧太久的病患,突然站起身体仍很虚弱,因此此时不需练习行走,仅是让双腿习惯站立的感觉。 后又加入承重和弯曲复健,病人拄拐对墙站立,脚尖抵住墙壁,尽力弯曲膝盖碰墙,拉伸萎缩的肌腱。 待骨骼肌体能适应承重后,便可以尝试用双拐行走,而后才能再用单拐,最终完全脱离外物,独立行走。 这些动作对健康之人固然简单,但对于身患腿疾的患者而言,做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阻塞的筋脉,往往仅尝试一下就会疼得咬牙,遑论日日坚持,还要尽力将动作做到位。 若是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按要求做够时间和次数,第二日再进行时疼痛会更甚,甚至会有复健成果倒退的可能,所以施针只是拔毒和疏通体内经脉,真正决定患者康复效果的,还在患者自身。 好在苏慕白意志坚韧,且日日严格谨遵顾锦宁的医嘱,复健过程中,从未让顾锦宁操心过,康复得很好。 若病患不听话或不懂吃苦,再好的医术也只能回天乏力。 虽眼下仍需要借拐杖辅助,却也已是很大的治疗进展。 作为一个十足富贵人家的子弟,苏慕白身上丝毫见不到纨绔之气,反而待人温润,奉己严苛,顾锦宁与他接触得久了,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能受天下文士的敬重。 这样的人,自身文采斐然,却不恃才傲物,对他人行君子之道,凡与他相交过的人,应当都会被他的人格所折服。 因此有时施完针,若苏慕白想与她说话,她也会陪着闲聊几句再走。 只是基本都是苏慕白在说,她安静地听,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苏慕白起初还有些高兴,但与顾锦宁接触后,却也感觉出了她的疏离。 而且她从未问起苏家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心里便明白,她是有意避讳与他深交。却也不点破,只是偶尔顾锦宁走后,他会在屋子里独自呆坐一会儿。 眼见苏慕白的情况愈好,经脉中的毒也尽数拔去。 这日,顾锦宁将医针拔出后,淡笑对苏慕白说道:“恭喜苏公子,从明日起我就不用来了。今后你只需每日坚持行走,逐渐延长脱拐行走的时间,应当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全脱离借助外物。” 顾锦宁是真心为他高兴,也觉得自己终不辱净空大师教导,能靠己力救治病患了。 苏慕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苏家之事,勉强牵起嘴角道:“是我要谢你仗义医治才对。” 顾锦宁熟练地将医针收起,未瞧见他眸光转黯,平静地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医治前我便说过,只是图财罢了。” 苏慕白心口紧了紧,这般敷衍的借口,初见时他就未信。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何至于要靠行医求财,她主动提财物,无非就是不想挟恩裹报,让苏家欠她恩情,也不想让苏家认为她是以此故意结交。因此初见时,苏慕白便想到了其中缘故,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 再加上有其他顾虑,现下怕是真的要钱“货”两讫了。 苏慕白见她面色始终淡然,只顾着俯身收拾行医之物,犹豫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锦宁,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 顾锦宁手中未顿,说道:“许是不太可能了吧。” “那……我等下送送你。” 苏慕白怕她拒绝,又缀了句:“你医治我这么久,我还从未送过你,这是最后一次,理应相送。” 顾锦宁这时才听出他嗓音微哑,便给他递了杯茶道:“也好。” 苏慕白望着端杯的白皙手指,最终苛礼地让自己的手未触碰到。 他接过茶,未立刻喝,低眸看着杯中清茶,轻声说道:“我家中之事……已有些眉目了,我也已做了万全打算。若不能一击必中,也绝不会牵出你。” 说罢,不待顾锦宁说话,抬腕饮尽。 温茶入喉,微苦,却笑得温暖。 “走吧,我送你。” 纵然拄拐行走,苏慕白仍是身姿风清月朗,翩翩如玉,偶尔顾锦宁开口说几句话,叮嘱日后注意之处,他便会侧过头看着她,眉目含笑。 顾及他行走不便,顾锦宁脚步也比平常慢了些。 并非她待人无情,当苏慕白说出她的顾虑时,她就明白对方是心知她有意疏远的,确实感激他的体贴周全。 只是,抛去明哲保身不谈,她的确也未曾想过要与苏家交好。 许是她执拗,始终认为行医乃是救治他人的本分,为何要牵扯出人情来? 至于苏慕白有意相交,她可以察觉到,却只当是病愈患者与医者的亲近之情。前世她随净空大师治愈的百姓,感恩报答之情更甚,她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苏慕白从始至终,从未谈及男女之事,言行如君子。 顾锦宁也不至于会自视甚高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能对小姑娘动心。 春桃跟在两人后面,心里为小姐高兴,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苏公子笑得温润,又莫名为小姐觉得有些遗憾。 饶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时。 三人行至书院门口,纵有不舍,终有一别。 “苏公子不必送了。” 苏慕白轻颔首,停住脚步,笑着道别:“那……再见,锦宁。” 顾锦宁福了福,便带着春桃离去,苏慕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夏风微燥,白衣轻拂,却始终立在原地。 却说另一边,顾锦宁跟春桃二人才出书院,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面街角处探出个小脑袋,两人皆愣住。 第四百一十二章 筠焙熟香茶 【对不住鸭qwq还想浪两天】 翌日。 顾三爷与三夫人早早地就乘车轿出了国公府,显然是直奔镇国侯府去的。 许是因心存芥蒂,三爷三夫人除了借用国公府的马车和车夫,其余的小厮丫鬟一概未带。 虽然顾锦宁对这家人不很上心,但架不住那些心有怨言的下人,很快,春桃便知晓了此事。 “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之前用咱们府的人可不马虎,如今是觉着自己能攀上高枝儿了吧,防咱们跟防什么似的!呸,谁稀罕!” 春桃自然心里气不过,一边拾掇着屋子,一边絮絮念叨。 顾锦宁在旁听者,一如往常般,没有太多情绪,只平静说道:“他们自个儿去也好,今后丢了脸面,国公府也能少受些牵连。” 春桃手中抹布顿了顿,思忖一瞬,手下动作愈发用力起来。 “谁家谈亲事,不是派主事人去的?就咱们国公府的亲戚,上赶着自己去!真是面皮厚!” “也许……他们要亲自去谈,才能放心些罢。”顾锦宁轻声回了句。 顾三爷他们现在是借住国公府的,又没带什么下人来。用国公府的人,他们定然不放心。若是传信回幽州,大抵也怕有些长老不同意这门不光彩的亲事,故而只能自己去。 更遑论,他们有意想结识侯府,这等好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只是……镇国侯府能不能如他们的意,这就未可知了。 顾锦宁原本提议次日派人再议,也是这个意思,双方派主事人商谈,总归能全些颜面。 然而顾三爷一家曲解了她的用意,如今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多浪费好心了。 顾锦宁自是一笑而过,春桃却尽心尽责地关注着那家人的动静,府里的小厮丫鬟皆心知肚明,一双双眼睛都帮忙盯着。 晌午时分,顾锦宁正用着午膳,春桃风风火火地进屋,含笑看着顾锦宁。 “你又知道了?”顾锦宁睨了春桃一眼,安闲自在地继续用食。 春桃略不好意思地笑笑,安静立在一旁。 待顾锦宁吃罢,春桃赶忙上前服侍,迫不及待地说道:“小姐,三爷三夫人回来了……听说脸色难看极了!” 顾锦宁连眉头都未动一下,问道:“你难道没猜到?” “奴婢猜到是一回事儿,实际发生了是另一回事儿。”春桃笑眯眯地道,然后又去给顾锦宁斟茶。 顾锦宁静静看着春桃雀跃忙碌,心里极淡然。 因着玄王的信,如今不用她多作猜测,便能预料到郭夫人对顾以灵的态度了。 原本郭夫人就瞧不上国公府,再加上这等事,还不可着劲儿给顾家人下脸子? 若国公府派主事人去,镇国侯府也不至于太刁难,但顾三爷一家是自己去的,几乎等于是主动送脸给人扇了,想来也知结果会是怎样。 另一边,顾以灵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哪知梦寐以求的好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三夫人黑沉的脸。 “母亲……”顾以灵笑意凝固,愣愣看着三夫人,“那郭夫人怎么说的?” “什么郭夫人怎么说?!” 三夫人怒气冲冲地反问一句,随即劈头盖脸地指责起顾以灵:“让你遇着事了先告诉娘,你偏不听!看看如今,咱们落了下乘,侯府摆明就是下脸子,我和你父亲连郭夫人的面都没见到!” 顾以灵也知是自己这回没听母亲的话,理亏没敢反驳,只焦急地又问:“那我的婚事如何定的?” 三夫人斜眼看着顾以灵,眉目间的愤怒,让顾以灵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轿抬进侯府,算什么婚事?!”三夫人怒目瞪着顾以灵,也不知是恼顾以灵不争气,还是气侯府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顾以灵大吃一惊,而后猛摇着头,急声道:“这不可能!母亲!那郭公子就没说句话?!他定不会这样委屈我的!” 那时她虽是神智渐失,但大概却有些印象。郭公子分明搂着她说不会亏待她,否则她怎么会如此笃定。 “郭公子跟他老子娘一样,就没露脸儿!”顾三夫人愤懑难平,也无暇顾及自己女儿的失落,只喘着粗气,沉沉坐在一旁。 他们去侯府,却没见到当家做主的,对方只派了个嬷嬷与他们谈,这已够难堪。后来说起这事,侯府的嬷嬷更是一口咬定,侯府连姨娘入府的仪式都不会办,只会用小轿接顾以灵入府。 三爷和三夫人自然气不过,将女儿嫁作姨娘,已经是他们对高门大户做出的让步,眼下这“妾”却是真妾,让他们怎么也无法接受。 那嬷嬷也不管他们如何理论,只坚持这是侯府的意思,说到最后,竟然直接撂下一句:若你们觉得亏了,可以另寻亲事。 此话当真堵得顾三爷和三夫人哑口无言。事情闹成这样,还去何处再寻亲事?故而三夫人受了气,才会回来埋怨顾以灵不听话。 顾以灵一颗心凉到底,潸然欲泣,呆坐着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在她看来,郭公子定然是对她有意的,论身份,她也不敢想自己能做侯府少夫人,但做个姨娘,也算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正妻强。却不知为何,一夕之间仿佛就换了模样,郭公子不仅让她独自面对非议,就连对亲事也持沉默的态度。 “行了,你也莫再哭丧着脸。”三夫人挥了下帕子,没好气地道,“三日后你就去镇国侯府,此事尽早解决,莫影响到你兄长的大事才是正经。” 这话的意思,是在嫌顾以灵丢脸了。 顾以灵又怎会不知,怆然垂泪,却紧咬着唇不出声。从出生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有了悔意。 如果当时她不去找郭公子,现在她还是那个被人羡慕嫉妒的顾小姐罢? …… 顾锦宁虽然不怎么看重顾三爷一家的际遇,却还是循例让常管家去问一下,到时可需国公府筹备什么。 自然三夫人也不愿多表露,只含糊说镇国侯府到时会来接人。 顾锦宁听罢,也只是沉默颔首,心道希望顾以灵这次能长些记性,去了侯府不要再闹出差错。 第四百一十三章 情不至深 【又无更……】 翌日。 顾锦宁今儿未去火锅店,老实猫在小院里。 她们四人已商量过,平日让窦靖晶照料店铺经营,每隔五日其他三人再去会面。 顾锦宁一心念着开医馆的事,吩咐春桃和常管家帮忙留意城南铺面,计划尽快将此事提上日程。 春桃应承了,又忙着打开箱笼,将衣物拿到小院去晒太阳。 待她取出去年的春装,在顾锦宁身上比了比,忍不住道:“小姐,您整日往外跑,今年的新衣都未来得及做。您看,这衣裳短了一截,已是穿不得了。” 顾锦宁低头瞧了眼,见春桃是拿了件罗纱裙在比划,确实袖子短了些,便笑道:“今年天暖不会太早,尚来得及。” “小姐,屋外雪已化得差不多了!”春桃只觉顾锦宁在找借口逃避她的念叨,索性立即取了软尺,来给顾锦宁量尺寸。 顾锦宁任由春桃摆弄,心里想的却是前世这年的事。 那时春桃也是这般,张罗着为她量制新衣。只不过,做的不是春裙,而是去寺庙穿的素布粗衣。 春桃得知她要去法济寺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赶制了几套衣裳。再出来时,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哪怕顾锦宁坚持不带她与夏菱,她也依旧跟着顾锦宁,从国公府送到法济寺。被顾锦宁赶走前,还哭着说,以后每年都会给小姐做新衣。 那日虽已入春,却忽然下起了雪,凛冽寒风卷着春桃的哭声,如今回想,只觉凄凉刺骨。 正因这样,顾锦宁待春桃夏菱如同姐妹,事事皆随着她们性子来。看在旁人眼里,或许觉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娇惯下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在弥补前世的亏欠。 只求这一世,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再也不要为她落泪。 春桃自然无从得知她家小姐的心思,见顾锦宁沉默不语,她便寻着话头说道:“早前奴婢听采买婆子说,慕容府近段日子不好过,小姐可有耳闻?” 顾锦宁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遂蹙眉问道:“是因表姐的事?” 春桃点点头,声音轻了些:“采买婆子家中有远亲在慕容府,听说了些事。似乎陈家公子想退亲,前几日又醉酒说了些胡话,近日已被陈大人禁足,连翰林院那边都告假了。” “那日流觞宴,确实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顾锦宁沉吟着道,如今流言倒是对上了。 春桃已量完尺寸,一边收起软尺,一边说道:“奴婢虽极少见表小姐,但不管怎么说,表小姐在汴州城里也算出挑的。那陈公子就算再优秀,表小姐也不是配不得。当初是他自己相中了表小姐,如今又嚷着退亲,真是有辱书香门第。” “许是……他另有心仪之人罢。”顾锦宁暗叹一声。 春桃闻言,却愈发打抱不平,道:“既已心有所属,就更不该招惹旁人了!” 顾锦宁笑了笑,随即望向春桃,认真地说道:“陈公子固然有错,但作为女子,也不能只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男子身上。若表姐知晓对方无意,却仍不愿主动退亲,那日后的苦楚也是她自己选的。” 春桃愕然瞪圆了眼睛,支吾着道:“小姐……您也太……” “无情?”顾锦宁轻笑了声,“外祖父当年能将我母亲嫁到无权无势的国公府来,就证明他并非不顾念后辈意愿的。表姐既然至今不退亲,显然是她自己愿意这样。” 春桃默了半晌,细想她家小姐的话确实没错,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顾锦宁用过晚膳,一直等着冬梅。直到二更时,冬梅方才回来。 “可用过吃食?”顾锦宁先问道。 “回小姐,奴婢在店里已用过了。”冬梅赧然笑笑,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顾锦宁。 “这是玄王爷今儿派人送来的。”冬梅顿了顿,觑着顾锦宁,“足有百两金……奴婢不敢擅自做主,窦姑娘也说由您决定。” 顾锦宁愕然盯着银票上的数额,不是说好五十两金便可? 冬梅又递上一张字条,道:“程二小姐傍晚时来店里了一趟,这是她托奴婢给您捎的信儿。” 顾锦宁忙接过,拆开字条,只见程姝瑶字迹飞扬,明显是心情极愉快,写着:这是给我家锦宁出气用的!让大猪蹄子出点血! “这丫头……”顾锦宁顿时失笑,无奈中又夹杂着感动,忽然明白程姝瑶的用意。 想来是程姝瑶看不过去玄王之前所为,便想了这法子让玄王掏腰包,真算是损招了。 相当于玄王把那五十金的铺租退了回来,又多给了五十金。说是预存,但谁都知晓,玄王定不会来此就膳。 虽说几乎等于坑蒙拐骗,但有了这百两金,店铺经营压力便少了许多,也就不用担心做那些揽客的事赔本了。 顾锦宁属实佩服程姝瑶的鬼灵精怪,抑制不住笑意,将银票还给冬梅,说道:“就先放你那儿罢,不到实在周转不开时,莫动用这笔银子。” “小,小姐,这么大笔钱,真放奴婢这?”冬梅惊讶不已,迟疑着不敢接。 “你是掌柜的,不放你那儿放谁那儿?”顾锦宁笑斥,将银票塞到冬梅手里。 略一斟酌,顾锦宁又叮嘱道:“这百两金记在账面上,不算投入资金,也不算经营收入,你单另记罢。” “是,奴婢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冬梅赶忙应承着,不禁暗叹她家小姐果然极聪慧。 虽然冬梅不知为何会有客人预支这样的情况,但根据她从小对数字的敏锐,直觉这笔钱并非收入,而是负债。只有当客人来就膳时,这笔钱才会变成收入。 顾锦宁自然不担心欠玄王银子,只不过既然开门做生意,又是几人合伙,这一笔笔账必须清楚明白,才不会最后闹不愉快。 冬梅收好银票,又面带喜意地笑道:“今儿店里来了好些新客人,有些还特意赶早来,争着抢那前五桌的名额。窦公子说,再这样下去,咱们要把鹤鸣轩的生意抢跑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情不至深 【又无更……】 翌日。 顾锦宁今儿未去火锅店,老实猫在小院里。 她们四人已商量过,平日让窦靖晶照料店铺经营,每隔五日其他三人再去会面。 顾锦宁一心念着开医馆的事,吩咐春桃和常管家帮忙留意城南铺面,计划尽快将此事提上日程。 春桃应承了,又忙着打开箱笼,将衣物拿到小院去晒太阳。 待她取出去年的春装,在顾锦宁身上比了比,忍不住道:“小姐,您整日往外跑,今年的新衣都未来得及做。您看,这衣裳短了一截,已是穿不得了。” 顾锦宁低头瞧了眼,见春桃是拿了件罗纱裙在比划,确实袖子短了些,便笑道:“今年天暖不会太早,尚来得及。” “小姐,屋外雪已化得差不多了!”春桃只觉顾锦宁在找借口逃避她的念叨,索性立即取了软尺,来给顾锦宁量尺寸。 顾锦宁任由春桃摆弄,心里想的却是前世这年的事。 那时春桃也是这般,张罗着为她量制新衣。只不过,做的不是春裙,而是去寺庙穿的素布粗衣。 春桃得知她要去法济寺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赶制了几套衣裳。再出来时,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哪怕顾锦宁坚持不带她与夏菱,她也依旧跟着顾锦宁,从国公府送到法济寺。被顾锦宁赶走前,还哭着说,以后每年都会给小姐做新衣。 那日虽已入春,却忽然下起了雪,凛冽寒风卷着春桃的哭声,如今回想,只觉凄凉刺骨。 正因这样,顾锦宁待春桃夏菱如同姐妹,事事皆随着她们性子来。看在旁人眼里,或许觉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娇惯下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在弥补前世的亏欠。 只求这一世,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再也不要为她落泪。 春桃自然无从得知她家小姐的心思,见顾锦宁沉默不语,她便寻着话头说道:“早前奴婢听采买婆子说,慕容府近段日子不好过,小姐可有耳闻?” 顾锦宁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遂蹙眉问道:“是因表姐的事?” 春桃点点头,声音轻了些:“采买婆子家中有远亲在慕容府,听说了些事。似乎陈家公子想退亲,前几日又醉酒说了些胡话,近日已被陈大人禁足,连翰林院那边都告假了。” “那日流觞宴,确实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顾锦宁沉吟着道,如今流言倒是对上了。 春桃已量完尺寸,一边收起软尺,一边说道:“奴婢虽极少见表小姐,但不管怎么说,表小姐在汴州城里也算出挑的。那陈公子就算再优秀,表小姐也不是配不得。当初是他自己相中了表小姐,如今又嚷着退亲,真是有辱书香门第。” “许是……他另有心仪之人罢。”顾锦宁暗叹一声。 春桃闻言,却愈发打抱不平,道:“既已心有所属,就更不该招惹旁人了!” 顾锦宁笑了笑,随即望向春桃,认真地说道:“陈公子固然有错,但作为女子,也不能只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男子身上。若表姐知晓对方无意,却仍不愿主动退亲,那日后的苦楚也是她自己选的。” 春桃愕然瞪圆了眼睛,支吾着道:“小姐……您也太……” “无情?”顾锦宁轻笑了声,“外祖父当年能将我母亲嫁到无权无势的国公府来,就证明他并非不顾念后辈意愿的。表姐既然至今不退亲,显然是她自己愿意这样。” 春桃默了半晌,细想她家小姐的话确实没错,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顾锦宁用过晚膳,一直等着冬梅。直到二更时,冬梅方才回来。 “可用过吃食?”顾锦宁先问道。 “回小姐,奴婢在店里已用过了。”冬梅赧然笑笑,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顾锦宁。 “这是玄王爷今儿派人送来的。”冬梅顿了顿,觑着顾锦宁,“足有百两金……奴婢不敢擅自做主,窦姑娘也说由您决定。” 顾锦宁愕然盯着银票上的数额,不是说好五十两金便可? 冬梅又递上一张字条,道:“程二小姐傍晚时来店里了一趟,这是她托奴婢给您捎的信儿。” 顾锦宁忙接过,拆开字条,只见程姝瑶字迹飞扬,明显是心情极愉快,写着:这是给我家锦宁出气用的!让大猪蹄子出点血! “这丫头……”顾锦宁顿时失笑,无奈中又夹杂着感动,忽然明白程姝瑶的用意。 想来是程姝瑶看不过去玄王之前所为,便想了这法子让玄王掏腰包,真算是损招了。 相当于玄王把那五十金的铺租退了回来,又多给了五十金。说是预存,但谁都知晓,玄王定不会来此就膳。 虽说几乎等于坑蒙拐骗,但有了这百两金,店铺经营压力便少了许多,也就不用担心做那些揽客的事赔本了。 顾锦宁属实佩服程姝瑶的鬼灵精怪,抑制不住笑意,将银票还给冬梅,说道:“就先放你那儿罢,不到实在周转不开时,莫动用这笔银子。” “小,小姐,这么大笔钱,真放奴婢这?”冬梅惊讶不已,迟疑着不敢接。 “你是掌柜的,不放你那儿放谁那儿?”顾锦宁笑斥,将银票塞到冬梅手里。 略一斟酌,顾锦宁又叮嘱道:“这百两金记在账面上,不算投入资金,也不算经营收入,你单另记罢。” “是,奴婢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冬梅赶忙应承着,不禁暗叹她家小姐果然极聪慧。 虽然冬梅不知为何会有客人预支这样的情况,但根据她从小对数字的敏锐,直觉这笔钱并非收入,而是负债。只有当客人来就膳时,这笔钱才会变成收入。 顾锦宁自然不担心欠玄王银子,只不过既然开门做生意,又是几人合伙,这一笔笔账必须清楚明白,才不会最后闹不愉快。 冬梅收好银票,又面带喜意地笑道:“今儿店里来了好些新客人,有些还特意赶早来,争着抢那前五桌的名额。窦公子说,再这样下去,咱们要把鹤鸣轩的生意抢跑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默然察其始 【问题来了……我为什么还不想更新……】 陈夫人生得柔美秀气,瞧着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陈雪菘的面貌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进屋,陈夫人便笑着说道:“今儿是咱们两家的大喜之日,各位随意,莫拘礼。” 慕容府这边的送亲女眷起身福礼,与陈夫人寒暄几句,待陈夫人告辞后,众人便用起吃食来。 “幸好那人没来……”慕容玉音小声嘀咕一句。 慕容玉彤也是面上更加松快了些,说道:“应当是在陈家那边的宴席呢……快吃罢,莫说话了。” 顾锦宁了然于心,不免感叹陈府做事是周到,连陈雪薇与旁的小姐不和睦也考虑到了。来时她们在前院也遇到过一些陈府的公子小姐,却独未见到陈雪薇。 但这种周到,说到底,也是因这门亲事对翰林府重要,以及左相慕容拓对陈翰林重要,而非慕容惜重要。 这样想想,再加上陈雪菘对慕容惜的态度,顾锦宁也不由自主对表姐的婚事惋惜。 席面上的菜肴很精致丰富,但女眷们并未用太多,约摸两刻后,慕容府众人便告辞离去。 顾锦宁又跟着慕容府送亲队伍返回,而后与慕容府的姐妹们告辞,这才得以回国公府。 起了大早又折腾一上午,顾锦宁坐在自家马车上时,已又困又乏,只盼着早些回娴锦轩,喝碗热汤,好好睡一觉。 哪知马车才行了一会儿,速度便慢慢降下来,车厢外笑语喧嚣,似是极热闹。 顾锦宁正靠在软垫上假寐,听见声响,便揉揉额角,问道:“外面又是哪府成亲?” “小姐……似乎不是成亲。”春桃挑起车帘,朝外张望,“好像是前面有什么热闹……” “若是路不好走,便让车夫换条路罢。”顾锦宁重新阖上眼。 春桃应承着,连忙探头去转告车夫。也不知车夫与她说了什么,只听春桃“哎呀”一声,似在惊讶。 “怎的了?”顾锦宁问道。 “小姐,是苏大公子!”春桃连忙回身说道,“大公子似是要出城,被城中百姓瞧见了,正夹道相送呢!” 顾锦宁挑起眉头,方才想起苏慕白确实说过,下江南的时间是三月初。 “去城外,寻一处人少的地方罢,我也送一下苏公子。”顾锦宁吩咐道。 汴州城的百姓与苏慕白素昧平生,都要相送出城,更何况她这个友人。 既然遇到了,自然该相送表心意。 春桃这回倒也没再说那些会让王爷吃味的话,立即应承下来,让车夫调转了方向,朝城门驶去。 待马车出了城,路边的百姓渐渐减少,顾锦宁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人群后,距离刚好可以看到出城的官道,但又不至于太显眼。 春桃取出帷帽,递给顾锦宁,顾锦宁却摇摇头,没有接。 “小姐,您不打算下车?”春桃微怔问道。 “嗯,不必下去。” 顾锦宁神情平静,轻应了声,转眸看向车窗外。本就是临时起意,再加上她不想给苏慕白增添无端烦扰,便只想远远相送。 在顾锦宁心里,友人情意,无需多言多语,亦无需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只要无愧于心便足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官道旁的人群渐响起喧哗声,夹道之人纷纷比肩接踵朝前凑去,顾锦宁便直起身,目光看向官道。 一小队人马从城门而来,队伍规模倒比上回顾锦宁见到的小许多。苏慕白依旧如故,白衣灼灼其华,直坐在白马之上,浅笑着朝夹道百姓招手示意。 听见人群中姑娘们的嘶声叫喊,顾锦宁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这个合伙人,还真是……受欢迎啊。 “一路平安。” 顾锦宁低声念了句,而后便准备放下车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顾锦宁话音未落,苏慕白的目光便扫过顾家马车。只见苏慕白的星眸怔愣一瞬,随后弯起漂亮的弧度,身下的白马也停驻而立。 顾锦宁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心下暗叹一声,只好从春桃手中接过帷帽,下了马车。 围观的人们初时还不知苏慕白为何会停下,待顺着苏慕白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富贵小姐朝这边走来,顿时人群响起喧闹声。 有的在感叹苏公子果然有红颜知己,有人惋惜苏公子竟然不顾大公主威名,执意随性而为。 而大多数的姑娘们,则是哀怨声不绝,无数颗少女心就这样噼啪碎地。 顾锦宁心里也略有尴尬,被这些人盯着,她也不好再掀开帷帽,只隔着面纱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也从马上下来,徐步走向顾锦宁,两人身边的百姓自然分开一条路来。 一个一袭白衣,一个白纱缥缈,春日野穹,天光遥空碧,正是春光好。 顾锦宁先开了口:“今儿我去参加表姐大婚,回府时听闻你要出城,便想来送上一送。” “我知道。”苏慕白笑得和煦。 他知道顾锦宁不是大公主,所以他从没奢望过顾锦宁会主动来送他,故而他也从未与顾锦宁说过自己的确切离开时间。 但真的看到伊人前来,愉悦也是真心。 顾锦宁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此去前路漫漫,一路平安。” “我会的。” 隔着帷帽,苏慕白只能隐约看到顾锦宁的面容,但苏慕白却似已对那双眸子描摹千万遍,根本不需要亲眼看到,便能想象到那双清眸会有的眼神。 顾锦宁点点头,觉着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便又道:“那你早些启程罢。” “好。”苏慕白依旧淡笑如烟。 顾锦宁便松了些心神,转身欲离开。 “锦宁……”苏慕白终是没忍住,轻唤了声。 顾锦宁回头,见苏慕白似乎神情严肃了些,不禁疑惑地歪了下头。 “等我回来……”苏慕白只说了四个字,顿了顿,却忽地转而说道,“医馆的事你先操劳些。” “那是自然。”顾锦宁怔愣过后,便笑着道。 医馆是她自己真心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鼓励,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苏慕白似乎也说完了话,至此两人真的告别。 第四百一十五章 清哀雁落云 【大家好,今天休息,没更】 程姝瑶站在游船甲板最前头,伸长脖子看前面那船,只恨自己的船小,追着人家跑也磕碜。 另外几个人没她那么爱瞧热闹,仍旧是看河景。但没过一会儿,随着前方河面渐渐平坦宽阔,她们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河面上停着数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甚至有两层,上一层是飞檐翘角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船上的雕栏柱子雕刻精细,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 “那也是画舫?” 程姝瑶睁大眼睛,咂舌称奇:“这可真够奢靡的啊!” 跟这画舫相比,她们租的船简直更显磕碜了。 不等她感叹完,前面游船渐渐靠近最大的那艘画舫,郭印菡立在船头,与画舫上的婢女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便让船夫将甲板搭在游船上,郭印菡等一众贵女便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这之后,婢女又将甲板收了起来。 郭印菡进画舫前,特意回头去看,见顾锦宁她们的船也停在不远处,唇角勾起笑意,却并不怎么友好,更像是轻蔑。 顾锦宁倒没觉着什么,程姝瑶却不乐意了,啐了一口,说道:“呸!瞧她臭嘚瑟的劲儿!” “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程姝瑶忙对船夫说道。 “姝瑶!你先等等……”窦靖晶却唤住她,斟酌道,“那似乎是苏家的画舫。” 程姝瑶微怔:“你怎么知道?” 窦靖晶似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魏澜便笑了声,说道:“姝瑶你平日小道消息多得很,怎的却不知连汴州老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儿?” “船家只负责往外赁收银子,但画舫之主另有其人。据说汴州这些大大小小的,画舫几乎都是苏家的。” 魏澜指指四周河面上的画舫,又努努下巴,看向最大的那艘,道:“所以,那艘最大,除了苏家还会是谁?” 苏家的生意涉及船舶航海,顾锦宁是知道的,但她也是头回知道连画舫也是苏家的。 平常租赁画舫,或者上画舫游玩,都有船家或鸨母接应,故而很少有人会想这画舫主是何人。 商贾财大气粗不可怕,可怕的是突然有天知道,平日时常见到的事物,背后之主竟是同一家。 或许除了苏家的掌家人,没有人真正知道苏家究竟涉足了多少产业。 如同百年古树般,没有人知道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根茎到底有多深。 窦靖晶迟疑问道:“既是苏家的,咱们还要去么?” 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大公主有意拉拢苏若汐,再加上大公主对顾锦宁一直不友善,遇见了既尴尬,又不能不忍让,干脆能避则避。 “去啊,为何不去?” 程姝瑶扬起脖子,说道:“苏家是生意人,这画舫也是对外做生意的,咱们是付银子的客人,怎么不能去?” 顾锦宁纳闷问道:“姝瑶,你为何今儿这么跟她们过不去?” 以前程姝瑶虽然不算逆来顺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忍让的,不会主动去寻事端。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那么多小姐冷嘲热讽,还是混不吝的模样。 程姝瑶撇撇嘴,说道:“咱们总避着这些人,但这些人也没放过咱们,还好像是咱们怕事似的。” “而且,”程姝瑶垂眼看着脚尖,踢了下甲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人骂我,我自个儿能忍。” “可别人找了你这么多次茬,我还装没事人似的,这还算什么好朋友?” …… 就在她们争论要不要上画舫的时候,画舫出来了两个贵女。 瞧着穿衣打扮都富贵精致的,说出的话却不好听:“哟!是程二小姐呀!怎的人来了,却不上来?你放心,这画舫不用付银子,拿着苏小姐的请帖就能上!” 说话之人正是陈雪薇,另一个贵女轻笑一声,说道:“莫不是没请帖,又不舍得付银子?” 语落,两个人用帕子掩唇嗤笑。 这话是个人都不爱听,顾锦宁下意识去拉程姝瑶。 程姝瑶的嘴巴却比她动作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家小姐啊?如果不看脸只听说话,我还以为是画舫鸨母在这揽生意呢。” 说罢,程姝瑶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掩口笑道:“陈小姐今儿穿得倒不错,不再像是鹌鹑了。” 早前这一句“鹌鹑”就让陈雪薇恼火得很,如今再次听到,顿时脸色拉下来,不再笑了。 顾锦宁就怕程姝瑶跟人打嘴巴官司,弄不好还会上去干一架,于是赶忙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去画舫。” 随即她拉住程姝瑶,唤船家继续划船。 “锦宁!”程姝瑶叫了声,有些急恼。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会这么戳人脊梁骨,明摆着就是找事埋汰她们呢。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这些嘴贱的? “你且稳住些,犯不着与她们计较。” 顾锦宁低声说道,硬拽着程姝瑶,转身往游船里走,不想再理会那两人。 程姝瑶刚想说话,背后传来一声:“顾小姐,请留步。” 听见这道声音,顾锦宁顿住脚,心底叹了口气,转身便见到了闻声从画舫出来的苏若汐。 “放下甲板,让顾小姐她们上来。” 苏若汐吩咐婢女道,又浅笑说:“我给顾小姐下帖子了。” 看着苏若汐神色自若的模样,顾锦宁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春桃。 春桃抿着嘴摇摇头,也有些纳闷。 国公府没有收到苏家的请帖,那么苏若汐这是在解围了。 顾锦宁并不觉得她与苏若汐的关系能好到帮她解围的地步,故而暗自打了个突。 倒是一旁的陈雪薇听到苏若汐这样说,掩帕轻咳了声,神态有些不自然。 甲板已搭在了游船上,苏若汐笑望着顾锦宁,于是顾锦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一船人登上画舫。 …… 作者说: 下一章在发文的时候系统卡住bug,定时后才发现有一章重复的,所以不要订阅啦,直接跳到200章,谢谢大家啦。 第四百一十六章 潋潋半月彀 (fdz)【emmm我不知道会休息到什么时候……但……不想太监。 顾锦宁本就无意与镇国侯府纠缠,也不想再多问详细经过,只平静地回到国公府。 下了马车,顾锦宁特意等着顾三爷一家。顾以灵此时面色已好看了许多,若细看,还能瞧出眼角眉梢遮掩不住的喜意。 顾锦宁眼睑微垂,淡声说道:“三叔三婶,今日之事,还需要与我父亲讲明。” “那是自然。”顾三爷立即应承,亦是眉目舒展。 顾锦宁便不再说话,抬脚走进府门。 进了前院没多久,常管家便急忙迎上来,问道:“小姐,事情可办妥了?” 顾锦宁轻颔首,遂又问道:“老爷可回来了?” “老爷正等着呢,让小姐回府了就去寻他!”常管家忙道。 于是顾锦宁并着顾三爷一家,赶往正厅。 顾国公正端着茶杯坐在上首,此刻面容却少见的严肃,见等的人回来了,便立即放下茶杯,肃容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一下朝,就听常管家絮絮说了一通,虽心下又恼又急,但也知自己不便出面的道理,只能坐在府里干等着,却又担心顾锦宁应付不过来。毕竟还是小姑娘,哪里能是大户主母的对手。 顾锦宁入了座,并未开口答话,而是看向顾三爷一家。 “只是一场误会……”顾三爷讪笑作掩,随即喜形于色,说起最紧要的,“镇国侯府已答应了,灵儿到时将嫁给侯府大公子。” 顾国公大吃一惊,遂又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确实是误会,想来是侯府的小厮报错信儿了,根本不是什么勾引,而是我家灵儿……与郭大公子两情相悦。”顾三夫人适时开口,避重就轻地解释。 他们一家比顾锦宁早到侯府,自然已经听了许多难听话。只是如今尘埃落定,结果既然是好的,当然也不需要再将那些难堪事再说与旁人听了。 顾锦宁始终在旁默不作声,她倒不是为了给顾以灵留脸面,而是觉着,那些事难登大雅之堂,她没脸当着父亲的面讲一遍。 只是有一点,她要纠正顾三爷一家的说辞。 “父亲,郭夫人是已答应,但说的是……只能为妾。”顾锦宁声音无波,尽量让自己如同汇报府内庶务一般,“且我已与郭夫人说明,明日就派人前去详谈。” 听见这话,顾国公没有显出高兴,也没气恼,只仍皱着眉。 顾三夫人忙说道:“此事锦宁已帮了大忙,实在不好再劳烦锦宁了。我们虽是同姓顾,但这具体的结亲流程,还是我们自个儿去谈最妥当。” 之前在镇国侯府,顾三夫人听见顾锦宁说国公府派人去谈,就有些心里不舒服。 她可不信顾锦宁会帮他们家说好话,万一暗中使绊子,搞不好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女儿已经受了这样大的损失,他们是一点差错也承受不起了。 顾锦宁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若三婶执意,就这样办罢。” “你们可想好了?”顾国公望向顾三爷一家,眉头紧蹙,似是极不赞同,“那可是为妾,并非正妻。若传回幽州,族中定会……” 顾三爷却面露不虞,一板一眼地说道:“兄长此言差矣。咱们幽州许多人家的小姐都嫁来汴州,其中不乏嫁作高门姨娘的,极少有人能做正妻。只是因着出身不对等,愚弟倒觉着,并无所谓。” “你们……”顾国公怔愣看着顾三爷,而后长叹一声,摆手道,“既然你们做父母的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舌了。” 顾国公心里憋着话,但他又怎会不知这家人的想法。若他现在开口阻拦,只怕会被当做程咬金。 更何况,顾以灵的闺誉已毁了个彻底,能嫁给心仪之人,总比被扣着勾引外男的名头要好许多。 三夫人见状,也故作姿态地说:“我们做父母的,自然知晓这是委屈了灵儿。可是我们旁支比不得国公府眼界高,断不敢肖想高门大户的主母之位。” 话虽这样说的,可顾三夫人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她先前一直再三叮嘱顾以灵,就是还抱着能让女儿名正言顺嫁进高门的希望。只是这事已然发生了,她再失落也无用。 好在镇国侯府算是大邺上流世家中的顶尖了,嫁给侯府嫡长子做姨娘也不见得太亏。 顾三爷一家的心思昭然若揭,顾国公又岂会看不出,因此纵然心里有疑窦,也只能压着不再多言。 三夫人以为顾国公见不得他们家傍上大树,心里不禁洋洋得意,随后虚应了几句,便寻了借口告辞。 等正厅里只剩顾锦宁与顾国公,顾锦宁才开口:“父亲,今日之事……女儿觉得有蹊跷。” 随后,顾锦宁细说了一遍她与郭夫人的对话,末了,又斟酌道:“按说那时……郭夫人若咬死不愿让堂妹入侯府,也是可以的。可是郭夫人却应承得极爽快,女儿属实不解。” 顾国公闻言,先是微怔,而后恍然大悟,道:“恐怕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顾锦宁忙问。 顾国公顿了一瞬,遂缓缓说道:“多年前曾听人说起,侯府的嫡长子,并非郭夫人亲生,而是从姨娘处过继来的。” 顾锦宁闻言震惊,随即便明白了郭夫人反应不寻常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只是道听途说,为父平时极少探听同僚的内宅之事,也不见得作准。”顾国公紧跟着缀了句,但顾锦宁知道,恐怕这传言确实是真的。 否则,以郭夫人的为人,断不会那样轻易就允诺了郭大公子纳妾。汴州的名望世族,颇为看重嫡长子的风评,只有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才会不在意这些罢。 顾锦宁解了一处不解,心头却还压着旁的疑惑,只不过,她没有再与顾国公说。 等顾锦宁回到娴锦轩,刚换下衣服,便见秋桐神神秘秘地进来,递上一封信。 顾锦宁挑了挑眉,随即扬唇接过。拆开信封,信笺取出时,却带出了几颗小东西,扑簌着落了地。 第四百一十七章 潺湲半空里 【今天继续……emmm没有更新】 试问还有什么情况,能比“吃饭赖账,又遇酒楼东家,还上赶着问对方身份”更丢脸的? 但是顾程二人显然低估了顾以灵的承受力,只见她未有丝毫赧意,也学着苏若汐的话,说道:“原来是大公子的妹妹,真是有缘。” 苏若汐似也觉着顾以灵不按常理出牌,只笑了笑,未再寒暄,转而对顾锦宁道:“那日你与程二小姐初见时,我便觉着你们投缘,如今真见你们这样亲近,我倒也算间接牵线了。” 其实若论关系亲疏,苏若汐以苏慕白为名寒暄更合适些,毕竟顾锦宁救了苏慕白。然而苏若汐不提兄长,却说程姝瑶,显然有些深意。 “姝瑶与我一见如故,确实要感谢苏姑娘,否则我也没有机会与她深交。”顾锦宁浅笑应承。 程姝瑶忙点头捧哏,嬉笑道:“苏姑娘人美心善,等我与锦宁修成正果时,定会给你发喜糖!” 苏若汐掩唇轻笑了声,说道:“顾二小姐还是这样有趣。” 说笑间,林子里又出来几个小姐,魏澜打眼便瞧见其中的李黛若,忙唤道:“黛若!我在这儿!” 程姝瑶见她那副热情样,便打趣道:“汴州第一小姑子,今儿怎的没把黛若妹妹随身带着?” 魏澜压低了些声音,解释道:“那几个小姐,约着黛若一起来,她不好推却。等会子她来了,你莫拿她打趣,她面儿薄,可经不住你胡说。” “啧……这就是你对我人品的不信任了。”程姝瑶咂摸着嘴,遂向魏澜抛了个媚眼。 见程姝瑶如今已不再人人嫌弃,反而有了几个好友,苏若汐心下暗诧,面上却未显露。 须臾,那群小姐进了亭,顿时亭内显得有些拥挤,一堆女子凑在一处,少不得要叽喳问候一番。魏澜上前拉着李黛若,顾锦宁等人起身微福,顾以灵则是兴奋地打量起众人,盼着有人能与她搭话。 也多亏了顾以灵今日盛装出行,那些小姐们惯是眼尖,登时发现竟有个生面孔,还打扮得如此“出众”,不禁神色各异。 “这位姑娘瞧着眼生……”谭尚书府的小姐先说了句。 这回顾锦宁长了记性,抢在顾以灵前面说道:“这是我堂妹,顾以灵。” “那就是小顾小姐了?”谭小姐笑着道。 顾锦宁虚应着回笑,遂看了眼程姝瑶。 程姝瑶立即说道:“咱们既已接上黛若妹妹,不如再去别处瞧瞧罢?” “我也正有此意。”窦靖晶说罢,便站了起来。 魏澜想了想,看向苏若汐:“你要随我们同去么?” “若汐,你别走呀!”旁边有小姐出声劝阻,“你我都许久未见了,我还有一肚子话要与你说呢!” “是啊若汐,你留下来罢。”另一个小姐也附和着。 也不知她们究竟与苏若汐关系怎样,但瞧着意思,似乎苏慕白得大公主青睐,也是很大的原因。 苏若汐见状,只好对魏澜道:“你们去罢,我在此处再坐会儿。” 魏澜点点头,顾锦宁也站了起来,顾以灵却仍坐着,面露难色地看向顾锦宁:“堂姐,我不想逛园子了。” 顾锦宁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遂淡声说道:“既然堂妹想留在此处,那便留下罢。” 原本顾以灵还担心会被阻拦,没想到顾锦宁这样好说话,害得她委屈的表情装了一半便凝滞了。 “多谢堂姐。”顾以灵讪讪笑道。 顾锦宁未再多言,只说了句“宴席莫误了时辰”,随后与程姝瑶等人离开了亭子。 等走远了些,程姝瑶忙问:“那日你不是说,要看着你堂妹不让她惹祸?怎的今儿又把她独扔下了。” “玄王与我说,顾以灵和顾子轩想要谋害我。”顾锦宁此时眸色已冷,沉声道,“有些人不栽个跟头,怕是不会长记性。” 早前顾锦宁虽厌烦这个堂妹,却不至于故意想看她出丑。可眼下人家已揣着坏心思,若顾锦宁再顾念所谓姊妹情谊,那才是真蠢。 程姝瑶惊愣,问道:“她准备怎么害你?” “玄王没与我明说,但我已猜到了些。可能想利用我,好让他们留在汴州。”顾锦宁只简单说了些,并未提及她猜测的过程。 “你堂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程姝瑶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你可是有玄王撑腰的,她竟还敢这样?!” “许是失心疯了罢。”顾锦宁嗤笑一声。 此刻顾锦宁口中“失心疯”的人,正享受着从未有过的重视。 顾锦宁刚离开亭子没多久,便有小姐主动与顾以灵搭话:“你是住在顾国公府么?怎的之前也没见过你。” “我才来汴州没多久,对这不熟悉。”顾以灵掩下激动,尽量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些,“堂姐不喜交际,所以也从未带我赴过宴会。” 那小姐笑着颔首,表示了然,另一个小姐听见她们的对话,不阴不阳地道:“顾国公府的嫡小姐,哪里是不喜交际啊,若真不喜交际,能让玄王爷独独青睐她?” 顾以灵连忙道:“我堂姐是真的不喜交际,平日她收到请帖,皆是直接回绝。” 不说此事还好,提起这茬,那阴阳怪气的小姐更恼,讥诮笑道:“我看她是见人下菜罢,说是得了风寒,倒不如说未来玄王妃嫌我们身份低,不愿结交。” “这位姑娘,可莫胡言啊!”顾以灵似极维护堂姐,忙不迭解释,“玄王爷……还未向我堂姐下聘呢,你这样说,有损我堂姐清誉……” “竟还未下聘?!”在场众小姐皆愣,万没想到,只随便交谈几句,便听到这么大个消息。 苏若汐原是与谭小姐在一旁闲聊,听见这边的动静,也寻声望来。 只见众人神情各异,有吃惊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不屑的。 “怎的了?你们在聊何事。”苏若汐也好奇问道。 那些小姐却精明得很,谁也没主动当众再重复一遍,唯独顾以灵又略带赧然地道:“玄王爷那日说的话……做不得准的,你们莫再传我堂姐的闲话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泠风摆戟 【qwq明天再说……】 妇人眼睛转了转,未答话,只顾着向顾以灵介绍首饰。短暂观察下,妇人自个儿心里已有了考量,这三个小姑娘说是一道儿的,但谁有钱没钱她可分得明白,且看这架势,有钱姑娘也不似愿意为旁人付银子的。 既然如此,那自然银袋在谁手里,谁就是她该用心维系的顾客,至于旁的,她可没闲工夫操心。 顾锦宁见状,勾唇看了眼那妇人,也未多说什么,只对秋桐道了声“再去别处瞧瞧罢”,便抬脚出了首饰铺子。 那妇人早已无视了顾锦宁,正全身心地忙着奉迎顾以灵——她以为的大户。未曾想,顾以灵原本还在听着她的恭维讨好,待瞧见顾锦宁竟走了,忙不迭唤:“堂姐!等等我呀!” 眼瞅着顾以灵边唤着,边撩起裙摆追了出去,倒教那妇人傻了眼,手上还呆愣拿着一枚吊坠。听见那声“堂姐”时,妇人便认定先前来的那穷姑娘,是来亲戚家打秋风的。 “自个儿没钱买,竟还耽误我做生意……”妇人不满地嘀咕。 然而待她将首饰收拢进柜内时,又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若是来亲戚家打秋风,那也该是穷姑娘等着自己的富家堂妹才对,怎的反倒是那有钱堂妹追了出去?再加上,细细回忆那姑娘从进来到离开时的言谈举止,尤其是临走前的那一双眼神,属实让人心里打突。 许是起了疑便心下难安,自那三个姑娘走了后,妇人就一直没安下心绪,做什么都觉着心慌意乱。 这般捱到了午后,去顾国公府报账的掌柜终于回来,甫一进铺子,便嚷嚷道:“二黑家的!今儿你可瞧见东家小姐了?” “没呀!”妇人想也未想便答道,遂还嗤笑一声,“国公府小姐可是金贵主儿,能来咱们这破地界儿?” “欸?不应该啊……”掌柜的也满脸疑惑,抚着下巴道,“我可是听常管家说的,不会有错,况且,今儿我也没见着小姐……” “得了罢,富贵小姐没见着两个,破落户倒是见了不少!东家小姐那可是国公府千金,来了这儿,我能认不出来?” 妇人脸上的讥笑还未来得及散去,心头那股不安忽地又浮了起来,登时瞠目看向掌柜,满眼不可置信。 “你这样盯着我作甚?”掌柜也被妇人盯得心里发毛。 妇人已是紧张得有些结巴,一把拽住掌柜,急赤白脸地问:“国,国公府小姐长什么模样?可是身量不矮,样貌好看,瞧着有些不爱说话?”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描述的是那个先进来的姑娘。 掌柜的眨了眨眼,连忙点头,道:“正是国公府小姐!你这不是见到了嘛!” “我,我……”妇人立即呆若木鸡,愣愣地说不出话,几近欲哭无泪。 她何止是见到了,她还得罪了东家小姐! 掌柜见状,忙问缘故。待听完事情经过,掌柜也是茫然无措,懊恼道:“看来东家是计划好了的,为的就是瞒着身份来瞧铺面经营。早前便让你莫势利眼儿,对客人都宽待些,你偏不听。” 那妇人也哽咽着恼道:“她穿得那么素净,来了也不说身份,人家刻意瞒着,我能知晓她是国公府小姐?” “哎!”掌柜的沉沉叹了口气,无奈看着妇人,道,“眼下这情形,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妇人抽抽噎噎着,已是悔不当初,懊恼极了自己的唐突。 …… 顾锦宁在查看完所有铺面后,已回到了国公府,前后时间,刚好与来府报账的掌柜们错开。 确实如首饰铺的掌柜所言,顾锦宁特意选了月末报账的日子,这样那些认得出她的掌柜们,都要来国公府,自然也就见不到她去铺子。 顾锦宁才从外面回来,只喝了几口茶,常管家也到了小院来,顾锦宁便开门见山地讲了今日查看经过。 “大部分铺面经营,都还不错。”顾锦宁摊开府内名下铺面簿,一个个指着给常管家讲述,“胭脂水粉铺子卖得好,尤其是偏城北的那家,小伙计待客极热情。杂货铺也尚可,就是那首饰铺……目前经营的人不是很妥当。” 常管家凝神听罢,不禁感慨道:“小姐此次去私查,果然收获颇丰。若是让老奴去瞧,每回皆是你好我好,有什么弊处也都掖着。” 顾锦宁笑了笑,又道:“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该商量如何整顿铺面的事……” …… 直到傍晚时分,顾锦宁才与常管家商量完关于铺面的事宜,一天又在忙碌中度过。 那边厢,魅魂完成一日的值守,如常去向玄王禀报:“今儿顾小姐去看了国公府铺面,顾家堂小姐也在,大约午后回府,之后始终在与常管家商量庶务,未再出府。” 简皓玄闻言皱眉,问道:“她竟还未察觉?”否则也不会让顾以灵跟着。 “……是,应当仍未发觉。”魅魂也沉吟颔首,遂又问道,“是否需要属下告知顾小姐?” 这已是他第二回问,然而简皓玄的回答依旧只有两个字:不必。 魅魂愣了愣,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也不知主子在作什么幺儿,二月中可就春闱了,眼下只余半月不到,若再不告诉顾小姐,难不成眼看着顾小姐被人害? 魅魂抓耳挠腮了一通,鉴于早前自家主子的失败经验,最终魅魂还是鼓起勇气道:“王爷……您可想好了如何做?若顾小姐不知晓内情,到时中了圈套可怎样办?” 简皓玄勾了勾唇,并未答话。瞧着主子胸有成竹的神情,魅魂便知晓自个儿问的多此一举。 横竖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旁人痴心妄想,设下圈套,那也是他家主子受累,他可瞎操什么心呐! 这般想罢,魅魂便准备退下。 “若到了必要时候,你可以主动在顾小姐面前现身。” 魅魂愣住,遂转身拱手道:“是,属下明白!” 简皓玄的话,不仅代表着若魅魂惹恼顾锦宁,他会兜着。更代表,魅魂可在必要时候给顾锦宁传递消息。 第四百一十九章 江湖莫问江湖 【今日木有更新】 简皓玄黑眸凝霜,沉沉看着苏慕白,静默片刻,忽地问了句:“苏公子可知,为何明明是你遇见她更早,却注定求而不得?” 苏慕白心头一蹙,袖中手指暗紧,抿唇一语不发。 简皓玄似也不想等他回答,斜挑唇角,继续一字一顿地道:“凡事皆求磊落周全,以图不授人以柄,是君子所为,亦是瞻前顾后。苏公子输就输在,过分追求君子之道。” 见苏慕白面色愈发冷肃,简皓玄嗤笑一声,又道:“自然,苏公子被家族寄予厚望,顾虑重重也是应当。只是,这一局,苏公子早已错失了良机。” 苏慕白此时,指节已攥得有些泛白,冷目而视玄王,道:“苏某的家事,自会处理妥当,不劳王爷费心。” “如此最好。”简皓玄浅笑说罢,幽眸中又迸出冷厉,“本王自知该如何对待本王的女人,亦不需苏公子费心。” 苏幕白闻言,登时横目冷斥:“王爷此话,当真自负得肆无忌惮!” 简皓玄唇角含讥,凝视苏慕白半晌,才道:“本王不仅敢在苏公子面前这样说,在她面前亦如是。只是不知……向来坦荡的苏公子,可敢直言?” 面对玄王的咄咄敌意,苏慕白仍是岿然迎视。然而,惟有他自己知道,仅此一句,玄王便戳中他的软肋。 是了,玄王的言行不论多么让人不齿,但在顾锦宁面前,他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意图,甚至连奸邪心计,也皆未矫饰。 而苏慕白,却只能以友情为借口,深埋他对心仪之人的念想,独自承受苦楚,连丁点心意,都不敢泄露。 不仅是因他身负家族责任,苏家绝不会允许未来的掌家人,娶一个毫无助力的正妻。更因他深知,倘若他向顾锦宁袒露心迹,得到的只会是拒绝和彼此再无瓜葛的结局。 与其从此两人形同陌路,苏慕白宁愿作为一个友人,伴在她身后,助她护她。故而在顾锦宁面前,苏慕白始终掩饰得极好,连只言片语都未曾表露。 静默片刻,苏慕白强力压住心底的哀怅,遂自嘲笑笑,哑声道:“如此苏某倒要多谢王爷大度,竟未曾向她言明。” “本王,不屑于此。” 简皓玄笑意傲然,负手颀身玉立,微顿一瞬,随即语淡而笃定地道:“无论她知与不知,此生,她只会为本王之妻。” 苏慕白亦沉声道:“苏某不会放弃。” 简皓玄挑眉冷睨而不视,随后再未回应,转身长腿直迈离去。 苏慕白立在原地,袖中的手颓然松开。 桃园中草木春无数,桃花无声绽放,却似那一声怅惘叹息。 …… 顾锦宁返回的路上,始终未瞧见顾以灵的身影。直到出了行宫,方才遇见玄王的侍卫。 那侍卫似在特意候着,见顾锦宁出来,忙迎上前:“顾小姐,在下已派人将国公府堂小姐送回府。” 听闻顾以灵已被送回,顾锦宁便心安了些,对侍卫微福道:“多谢您。” 侍卫赶忙侧身回避,急忙道:“顾小姐折煞在下了。” 论品阶,玄王的近身侍卫定然不低,故而他这般反应,倒教顾锦宁略微尴尬。 顾锦宁只好虚颔了下首,而后与程姝瑶等人告别,匆匆离开行宫。 甫一回到国公府,顾锦宁便问门房小厮:“堂小姐可有回来?” 小厮忙点头应道:“回小姐,堂小姐半个时辰前便到了!” 不等顾锦宁走进院内,便瞧见春桃满脸急色地迎来。 “小姐!三夫人带着堂小姐去寻老爷了!这会子正在前院正厅哭闹呢!” “她们去寻我父亲作甚?”顾锦宁闻言皱眉,脚下快步朝前院走去。 春桃一边跟着她,一边掩不住怒意地道:“早前堂小姐被送回来时,就哭得不行,三夫人见她是被几个侍卫押着,且衣冠不整,而您又未一同跟着,三夫人便说是您有意让堂小姐出丑,要去向老爷讨个说法!” “讨说法?”顾锦宁嗤笑一声,眸中寒光闪烁,“我倒想听听,她们这回能要个什么说法。” 待顾锦宁抵达正厅时,顾以灵正掩面嘤嘤哭泣,三夫人红着眼圈在旁安慰,连顾三爷和顾子轩也在。顾国公面色严肃地坐在上首,显然已听过顾以灵的一番哭诉。 瞧见顾锦宁进来,顾三爷一家人皆怒目瞪着她,三夫人尤为气愤,开口便呵道:“锦宁!灵儿与你一同赴宴,怎的你竟让她醉成这样,还被侍卫押送回来!” 顾三爷亦是板着脸,沉声道:“虽然我们是顾家旁支,可事关子女名节的大事,搁谁家都是一样的。今日灵儿当众损了闺仪,定会影响日后谈婚论嫁,锦宁作为堂姐,责无旁贷,还望国公爷能给个说法。” “三叔和三婶想找我父亲要什么说法?”顾锦宁挑起唇角,遂泰然自若地坐下,一双清冷水眸扫向众人,“酒是堂妹自个儿受罚的,丑是堂妹自个儿出的,宫内贵人亦是堂妹自个儿惹恼的,锦宁属实不知,三叔三婶为何怨怼起旁人来了?” 顾锦宁语气冷漠平静,又带着丝讥讽,瞬间刺激到了顾以灵。 只见顾以灵忽地抬起头,双目淬着嫉恨,失声尖叫:“若非你执意不肯为我解围,我又怎会被迫饮酒失态!” 似是不忍面对自己的不堪,顾以灵又转身抱着三夫人,哭嚷道:“呜呜……母亲,灵儿今后如何有颜面再见人?灵儿不想活了!” 三夫人顿时心疼得掉泪,忙不迭搂住女儿,声泪俱下地道:“国公爷不待见我们这些旁支血脉,我们走就是了,可也犯不着这样作贱我们呐!人要脸树要皮,灵儿如今出了大丑,怕是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顾国公被三夫人的声音吵得耳朵嗡响,不禁按住额角,只觉头痛。 他身处朝堂多年,论起政事公务,他能妥善解决,可眼下让他处理内宅之事,实在是理不明白。毕竟这么多年来,国公府的内宅始终和睦太平,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第四百二十章 清安寄真赏 【emmm大家好,大家再见,明天又是新的一天orz】 苏慕白一行人马前行数十里地,而后转道去往江安河下游。 穿过汴州城的江安河在此处河面较为宽阔,水流也平缓许多,岸边设有码头,此时已有一艘大型木船停靠在那儿。远远瞧着,倒是颇为壮观。 苏家人马在岸边停下,而后船上下来一众家奴,将行李搬上木船。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苏慕白便朝那队苏家人马颔首示意,随后苏慕白独自上了船,那支队伍立在岸边,恭敬行礼相送。 小正一身轻便装扮,立在船边,见到苏慕白上来,便忙迎上去问:“大公子,来时可还顺利?” 他是提前被苏慕白派来安顿船上一应事宜,故而比苏慕白抵达的时间早了些,一直在船上等着苏慕白来。 苏慕白轻颔了下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颗药丸含在口中。 与此同时,木船起锚而动,河水被船身切出一层层水浪。河面波光粼粼,在春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繁星点点的亮光。 苏慕白并未朝河面多看,只徐步走向甲板上的竹椅坐下,微微皱眉不语,脸上也比之前失了些气色。 “公子……您为何一定要如此赶程?” 看着苏慕白的面色,小正忍不住说道:“您乘船不适,走陆路更合适些。从这水路至江南,时间是短些,可您的身体还是更要紧。” 苏慕白扯唇淡笑,说道:“不要紧,多乘几回船,总会习惯,还是时间最要紧。” 小正抿着嘴,担心地觑着苏慕白。 他早在知晓苏慕白为了赶旅程要走水路时,便劝过,可苏慕白执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无碍,你去问问晚上何时到下一个城镇。”苏慕白随意地说道。 小正心下暗叹,虽知道这是公子在转移话题,但也只能依言去做。 待身边无人,苏慕白向后靠了靠竹椅,抬眸看向碧洗无云的天空,不禁暗暗自嘲。 他虽然腿疾痊愈,但终归过去那么多年缺乏运动,身子不够强壮,也没有机会乘船。行水路对他而言,确实不便。 只是,他确实急于下江南。若走陆路可以避免晕船,但相应的,时间也会增加近一半,即使日夜兼程,亦需要月余。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太慢了。 当初他给顾锦宁说的是“少则半年”,但事实上,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不超过四个月。 只希望,等他回来时,已有与某人一争高下的资格。 苏慕白心中喟叹一声,想起临行前的那个送别,又不自觉地唇角扬起弧度。 “但愿等我再见到你时,一切还来得及。” …… 玄王府。 简皓玄方至府内,便看见魅魂得意笑着杵在院内。 “拿来。”简皓玄朝魅魂抬腕张手。 魅魂哑然呆愣,而后泄气地递上信,嘀咕一句:“主子料事如神。” 简皓玄嘴角上扬地接过信,斜了魅魂一眼,大步朝书房走去。 “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简皓玄心情极好地解释,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而逝,魅魂情不自禁地揉揉脸。 随即魅魂眼中闪过狡黠,亦快步追上玄王。 “主子!下属还有一事要禀!” 简皓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看魅魂。 魅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儿顾小姐去送苏大公子了。” 简皓玄黑眸淡扫向魅魂,后者强忍住缩脖子的冲动。 横竖这是我的分内事,说出来总没错……魅魂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幸而简皓玄只冷眼看过他,便进了书房。 只是魅魂紧缀在后面,差点被阖上的门板撞到额头。 魅魂心有余悸地揉揉额头,眼睛转了一下,随即窃笑起来。 让他家主子吃瘪还没法发脾气,天底下大概只有顾小姐一人能做到了。 总归他没被主子责罚,便是极好的,还是顾小姐的书信最管用啊。 然而,魅魂并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书房里,简皓玄眉眼微弯,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并无丝毫吃瘪的模样。 顾锦宁去送苏慕白,他确实不知情。但如今从影卫口中听到了,他亦无不虞。 在魅魂向他禀告时,他便已快速思量过此事。 顾锦宁今早去慕容府送亲,他是知晓的。而顾锦宁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刚巧与苏慕白出城方向交叉。 简皓玄思及此处,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形。 定是顾锦宁回府时碰见苏慕白出城,于是前去送了一程。 此事若放在过去,他确实会吃味一下。可如今,他分明看到了顾锦宁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如果他还要为这样小的事介怀,那也太不自信了些。 更何况,在意一个人,不代表就是不信任这个人。 简皓玄深信顾锦宁的品性,而且平心而论,若顾锦宁遇见友人远行而因外因不去相送,这样的女子……简皓玄也不认为值得相伴一生。 不过,虽然他心里对顾锦宁笃信不疑,但表面上,他不介意趁此机会揶揄一下小姑娘。 简皓玄很快便提笔回信,唇角漫开不自觉的笑意。 书房外春风拂槛,微扬信笺,字句间平添止不住的春容暖意。 …… 顾锦宁收到回信时,依旧没有用太久时间。 如今她也觉得自己脸皮厚了许多,不再特意避着春桃夏菱等人,从秋桐那里接了信,当即便拆开来看。 春桃偷偷看了眼她家小姐,遂顺势拉住满脸好奇的夏菱,寻了由头让丫鬟们去外屋整理杂物,给她家小姐留下一屋清净。 而此时的顾锦宁,对身旁事毫无所察,正又笑又恼地读着信。 笑的是玄王只说到时一切在宫里进行,保证殿试过后,顾三爷一家该回哪去便回哪去。寥寥数语,却不说他究竟是如何安排此事,显然不愿她过多知晓。 至于那恼的……顾锦宁看着信中的那句话,忍不住想翻白眼。 “听闻爱妃今日去送别了友人?此事是本王疏漏,应当随爱妃同去送别才是。” 呸! 顾锦宁拍了下信笺,心道这厮真当是全然不顾礼法,整日说胡话的功夫,已经能赶上程姝瑶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暗草霜华 【嗯,今天依旧没有更新……qwq】 顾锦宁向来不喜过多寒暄,所以直奔主题,不想浪费时间精力。 苏少泽也是干脆爽快,说道:“此事兄长也已叮嘱我,大夫就从目前兄长名下的医馆里擢拔两三人,药材也已与熟识的药材商打过招呼,到时我们直接去选便是,顾小姐大可放心,出不了差错。” 顾锦宁闻言,心下感激苏慕白,便笑着说道:“苏大公子是真有心,如此妥帖安排,来日城南的百姓也会感念苏大公子的仁心仁义。” “兄长倒不在意这些俗名,只要能为百姓们多做些好事,也就足够了。” 苏少泽虽然嘴上风清云淡地这样说着,却无意中多看了一眼顾锦宁,暗自为他的哥哥叹息。 他哥哥承担了责任与压力,却没有让对方知晓,还一再叮嘱他,不准与顾锦宁多言……这又是何苦。 只是苏少泽一向听从兄长安排,眼下哪怕他有心想提醒顾锦宁,也无法枉顾苏慕白自己的意愿。 顾锦宁在旁静静饮了两口清水,思忖要与苏少泽说的是否还有遗漏,根本没有注意到苏少泽短瞬即逝的异样。 “我已计划好需要进购的药材,原是想过两日便去药材商那儿敲定,你是否要与我同去?”顾锦宁特意问了句。 并非是她需要旁人陪同前去,若她自己去也是可以。主要还是她把苏慕白当正经合伙人,医馆最紧要的便是药材与大夫,购置药材理应双方共同决定。 苏少泽立即说道:“我对医理一窍不通,选药材的事顾小姐全权决定即可。但兄长走时叮嘱过我,让我到时陪顾小姐同去。” “那也好。”顾锦宁点点头,并没有多做他想。 苏少泽又说道:“那药材商与苏家合作多年,我陪顾小姐去,总归方便些,并非不信任顾小姐。” 顾锦宁微怔看着苏少泽,随即笑道:“我知晓苏大公子的意思。” 苏少泽顿时赧然。他本是想让顾锦宁知晓他哥哥的苦心,却没想到自己似乎画蛇添足了。 顾锦宁看出他不好意思,便顺势转移话题:“苏大公子走前,我没来得及问他这医馆的名字。他可有对你说过想法?” 苏少泽想也不想,便说道:“兄长只交待我务必配合顾小姐,其余的事皆有顾小姐自己做决定,他不会有异议。” “承蒙大公子信任。” 顾锦宁笑了笑,而后斟酌说道:“我略有些想法……不知叫‘同安堂’如何?取‘天下同安’之意。” “甚好。”苏少泽立即应道,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顾锦宁又问:“那二公子何时有闲?你我同去见药材商。” “但凭顾小姐安排,我随时都可。” 顾锦宁见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却暗叹,也不知苏慕白究竟跟他弟弟如何说的,怎么看样子,这苏家二公子是被他派来给她打杂的? “那便明日罢。”顾锦宁提议,苏少泽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两人闲坐须臾,便各自离开。 回去的路上,春桃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觉着大公子温和有礼,没想到做起正事来,苏家二公子也如此好相与。” 顾锦宁听了,只说了句:“苏家能做到如今的家业,怎么会是好相与的。” 恐怕还是因苏慕白有话在先,所以苏少泽才会任由她差遣安排。 只不过,顾锦宁虽有疑惑,却没有想到旁的原因上,仅归咎于她救了苏慕白的腿疾,又与他成为友人,便是这层关系而已。 从医馆离开后,顾锦宁又赶往她们的火锅铺子。 几个姑娘约好的时间,一见面自然嘻嘻哈哈热闹不停,如今开食肆能不能赚钱倒是次要的,关键还是有个由头每隔些日子便要聚上一回。 程姝瑶很是豪迈地将经营账簿放在众人面前,说道:“这也快满月了,你们瞧瞧这经营情况,可还满意?” 顾锦宁和窦靖晶都在旁笑着,没有动弹,魏澜便拿起账簿,翻看了几页,惊讶道:“生意竟这般好?” 根据账簿上的记录,每日食肆皆有客人,而且时常大厅满桌。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赔本赚吆喝,后来的日子里,每日进账皆不俗。 一旁的冬梅也笑着应承:“魏小姐如此吃惊也正常,就连我们这些每日在铺子里忙活的,也觉着惊讶呢。没想到这火锅,竟然不论男女老少皆爱吃!” “那可不就是?我说的怎么会出错!”程姝瑶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梢。 窦靖晶打趣斜了眼她,也附和道:“许是那些应试学子会试结束后归乡,又与旁人说起咱们的店,如今有时也会来些外地食客。看这经营状况,能不能让程二小姐大富大贵不好说,但如今咱们是不用担心赔本了。” “啧啧啧,当然本是不能赔,大富大贵也是要的!”程姝瑶双眼晶亮,拍了下桌子说道,财迷的架势惹得几人窃笑。 “姝瑶,且先静一静,说件正事。” 顾锦宁无奈笑着看她,问道:“如今三月还好些,等再过些日子入了夏,这火锅如何吃?你可有法子了?” 程姝瑶愣了愣,随即圆眼睛弯成月牙,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冰盆啊!” “冰盆?”魏澜失笑,揶揄道,“程二小姐开的酒楼,果然与旁的不同。” 汴州城是大邺最繁华的地方,只是即便这样,城里也不是随便哪家食肆酒楼就能在夏季放冰盆的。 程姝瑶晃晃脑袋,忽地看向顾锦宁,谄媚地说道:“锦宁……冰盆什么的不重要,到时还要靠你写几个败火的糖水方子!” 顾锦宁闻言怔愣。敢情程姝瑶早就想好了,这是要让她交出祛暑食方呢! “就你滑头!”顾锦宁笑斥,却爽快应了下来。 说完正事,姑娘们便又闲聊起琐事,冬梅特意拿了些茶点来,一边喝茶一边闲话,自然惬意。 程姝瑶吃着桂花糕,嘴却没闲着,径直便问顾锦宁:“你和那个冰块谈恋爱可还顺利?他有没有再欺负你?” 第四百二十二章 落傍玉川 【依旧没有qwq】 两人在周围没寻着秋桐,又朝河畔边张望。 “你看那个是不是秋桐?” 程姝瑶朝不远处一点指了指,岸边人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走路姿势……应该是她。” 秋桐走得不快,似乎在找合适的放灯处,却始终未停步。 程姝瑶咂舌道:“啧……你这个闷葫芦丫鬟是要偷偷许愿吗?” 顾锦宁思索一番,便对程姝瑶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寻她,若她再走远些,怕是要跟咱们走散了。”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我跟你一起吧。” “无事,我走人多的地方,若是实在寻不到,我就回来。” 顾锦宁见她还在犹豫,便笑道:“你都排这么久了,若现在离开,再回来还要等许久。” 程姝瑶回望身后又排起的长队,咬咬唇道:“行吧,你快去快回,我放完灯还在此处等你。” 顾锦宁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便迅速转身走出人群。 逆着人流,顾锦宁快步朝着秋桐的身影追去,试着叫了两声秋桐,许是她声音小,淹没在人群中,远处的秋桐并未听见。 顾锦宁脚步不由加快,视线紧随着秋桐,心中也渐疑惑。秋桐行事向来守规矩,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擅自行事。 但因平日秋桐极少言语,顾锦宁也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故而想寻她一探。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顾锦宁确实也谨慎,拣人群稠密的路走。 只是这样一来,人与人摩肩接踵,一个错身间,始终盯着的身影便不见了。 顾锦宁略惊,朝着秋桐消失之处靠近,脚步却渐渐放缓。 行至河畔边,周围放灯之人较少,河面上只零星飘着几盏花灯。 花灯光影幢幢,仍是不见所寻之人。 顾锦宁驻足,手中还抓着没顾上交给程姝瑶的梅花花灯,却未再唤秋桐的名字,目色已是微沉。 心念回转间,便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身后站着一个人,顾锦宁迎头撞到对方的胸前,只觉触感坚硬,撞得她额头痛。 “嘶……” 顾锦宁被冲力撞得一个趔趄,一只稳而有力的手就势扶住,她捂着额头看向对方。 男子身姿俊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冷然。若忽略一双黑眸深晦幽暗,正灼灼地与顾锦宁对视,确实也是姿容不凡。 顾锦宁不由心中冷笑,好,很好。 眼前之人正是玄王爷。 隔着轻薄夏衫,胳膊处能感觉到男子的灼热掌温。 使力甩脱玄王扶着她的手掌,顾锦宁福礼冷冷道:“小女见过玄王爷。” 玄王唇角微勾,声线低醇:“顾小姐在此处放花灯么?” “并不是。” 顾锦宁冷淡回应,忍下想与玄王对峙的冲动,抬脚便要走。 玄王见状,似笑非笑:“为何每次见到本王,顾小姐都迫不及待要离开?” “王爷许是误会了,小女并非刻意躲避。” 虽仍垂眸恭敬对答,顾锦宁心中却已腹诽千遍。 玄王目光停驻在顾锦宁微低的脑后,顿了顿,问道:“为何未戴那支梅花簪?” 他不提这茬便罢,一提这茬就让她有些羞恼。 顾锦宁索性也不想打太极了,抬眸便说道:“玄王不是明知故问吗,谁会拿被人取笑的物件戴头上?” 玄王闻言微怔,深眸透着一丝不解,似又不知如何回答。 静了一瞬,看向顾锦宁手中的花灯,又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禀告王爷,小女并未许愿。” 顾锦宁渐渐开始怀疑坊间流言到底是否准确。 传言中玄王冷漠孤傲,倒是与他本人气质相符。但眼下玄王喋喋不休拉着她说闲话的模样,又与传言大相径庭。 问的还都是些小姑娘的事儿。 虽然这人始终奇怪莫测,但每次相遇,从未追究过她的刻意无礼。即使知晓她偷去教坊,至今也未告诉过顾国公。 就是总爱探寻他人隐秘,有些恼人。 顾锦宁此刻,已渐少了初次见他时的那种畏惧心。 玄王哪里知道顾锦宁心里正如此忖度他,他袖中的长指微捻,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时机未到,想问的并未问出口。 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顾小姐不如在此处将花灯放了吧。” 顾锦宁被他接连莫名的话弄得有些发懵,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清眸含着疑惑,呆怔的神情倒是少了以往每每浮现的疏离,玄王嘴角弧度又扬了扬,解释道:“本王听闻若花灯未许愿,则不需避人而放。” 顾锦宁长睫眨了眨,才恍然道:“……王爷是想看小女放花灯?” “正是。” 玄王虽觉得她问得有些怪异,可细想下,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便认真地应了。 顾锦宁瞬间了然,原来这王爷是想看怎样放花灯的? ……传言恐怕的确是假的吧? 顾锦宁心中戏谑,面上却不敢显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原本小女是要去别处放的,王爷既是想看,那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便轻松地看向岸边。 玄王本以为,还要劝说一番才能达到目的。没想到顾锦宁这么爽快,双眸漾起悦色。 二人距岸边并不远,奈何玄王比顾锦宁高出许多,却走得极慢,顾锦宁也不好意思催促,与他微错半步跟着。 “你与旁人……也自称‘小女’吗?” 顾锦宁又是怔愣,莫不是玄王未曾与闺秀对话过,还是大家遇见皇亲国戚应当自称别的? 略微思索,便谨慎答道:“恕小女无知,属实不知遇见王爷时该如何自称。” “自称‘我’便可。” 顾锦宁愕然,却见玄王说得平淡,只得应道:“是。” 河岸渐近,顾锦宁察觉玄王眼中隐隐期待,瞧着不似平常那么冰冷。 心下越觉着玄王可能是好奇民间习俗,到此处体察民情来了。 行至放灯处,顾锦宁将花灯放在掌心,余光看到玄王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手掌,不由感觉好笑。 忍不住问道:“王爷平常在宫里,未看过放花灯吗?”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朝夕今何在 【木有更新!木有!】 顾锦宁的安慰之语,并未使慕容惜心里好受些。 “锦宁,你也知晓,如今我这婚事并不如意。”慕容惜扯唇苦笑,眼中闪着泪光,“那陈公子……眼下已是这般冷漠绝情,若我不能为夫家添位嫡孙,想来也知今后会如何。” 原本慕容惜便已被家族流传的女眷命运压得心有惴惴,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家中为她寻觅婚事,她在几个备选世家子弟中,看中了陈雪菘。 彼时陈雪菘对她颇为主动,似迫不及待想与她定亲,慕容惜便以为他也对自己暗生情愫,还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良人。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日后生不了男孩,只要有丈夫的关爱,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未曾想,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聘礼也下了,这陈公子忽然变了卦。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处处躲着慕容惜,还与陈老爷说他要退亲。 这件事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便让慕容惜被打入谷底,只觉悲愤莫名,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慕容惜说起自己的婚事,面容瞬间愁云惨雾,顾锦宁作为旁观者,也不由得升起同情。 顾锦宁犹豫了好久,终是问出口:“表姐,既然你已知陈公子无意,你为何……不直接退亲?” “退亲?”慕容惜微怔,遂苦笑解释,“我是可以退亲,但日后,旁人会怎样看我?这次是陈公子有错,即使有人愿意娶我,到时我不能生出嫡子,如今的错……便会变成是我的责任了。” 顾锦宁思索片刻,才懂慕容惜的顾虑。 慕容惜是太笃信所谓慕容姓女子的命运了,认定自己生不出男孩。哪怕不嫁进陈府,今后她免不了会被人指摘,当初是因她命中无子,才会被陈公子嫌弃。 顾锦宁皱起眉头,道:“不论旁人如何非议,你也不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自己的未来去赌。” 慕容惜怔愣看着顾锦宁,忽地笑道:“没想到,你虽是外孙,却与祖父极像。” 顾锦宁也闻言惊讶,遂听慕容惜又道:“当时祖父与我独谈过,他也是这样说。只是我决心已定,祖父便只说了一句,让我记住今日所选,日后莫言悔。” “既然祖父能体谅你,为何你执意如此?”顾锦宁愈发不解,在她看来,慕容惜简直算是冥顽不灵了。 “说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可真自个儿面对了,哪有这样简单?”慕容惜不答反问,言辞灼灼而坚定,“若我嫁入陈家,毕竟是他们亏欠我,今后就算我只能生个独女,大不了从姨娘处过继个男孩便是,主母之位依旧坐得稳当。可若我再嫁入别人家,成亲前被退过亲,总归低人许多,今后再生不出嫡子,有何颜面继续当主母?” 顾锦宁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诚然慕容惜说的在理,且皆已考虑周全,但顾锦宁却无法苟同这样的衡量利弊。 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区区主母身份,究竟有多重要,值得赌上自己的一生? 更不要说,那陈雪菘……日后可是要闹出大丑闻的。到那时,就算慕容惜依旧当着正妻,可哪里还有正妻的尊严? 慕容惜也看出顾锦宁的不赞同,却无意继续争论下去,只道:“祖母也赞成我的想法,这亲事……我是不会退的。” 顾锦宁点点头,遂亦息了劝说的心思。话不投机半句多,争论已无意义。 想来也是,慕容惜自幼受慕容老夫人的教养,与内宅相关的一切都有可以谋划利用的价值,这样的观念恐怕已根深蒂固了。 顾锦宁沉吟片刻,转而说道:“不瞒表姐,我是不信那些批命之言的。既然我已知晓表姐的难处,也不妨说几句诚心话。这生男生女,并非医术可以改变。妇人之所以无子,通常是因冲任不足,肾气虚寒所致。若表姐信任我,我可为表姐诊脉一试。” 慕容惜闻言,轻笑一声,道:“表妹关心我,我已感激不尽了,那便试试罢。” 说着,慕容惜便将衣袖掀开,露出一截皓腕。 顾锦宁起身上前搭脉,须臾过后,放下手,斟酌问道:“表姐月事可是不准?” “嗯,不怎么准。”慕容惜淡然收回手,神情平静。 顾锦宁颔首说道:“表姐脉象显示肝郁气滞,应当是此因,以致气血失调。平日最好多食用补气益血之物,好生调养一番,对今后生子也有助益。” “多谢表妹。”慕容惜道了谢,并未开口询问药方,却说起旁的,“不瞒你说,其实府里的姐妹们,自小便用那些好食好物调养着,祖母也唤了许多大夫来诊脉,说的皆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我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信顾锦宁了。 顾锦宁笑了笑,遂也就不再多言。 闲聊了阵儿,顾锦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口告辞。慕容惜也不强留,两人似又回到之前那般情分浅薄的模样。 顾锦宁折回慕容老夫人那儿,老夫人一见她便问:“你可有帮到惜儿?” 这话问得突兀,顾锦宁眸光微动,却瞬间明白老夫人所指。 “回外祖母,表姐与我说了些烦心事儿,锦宁有心想帮,却爱莫能助。表姐想要的,锦宁这儿并没有。” 顾锦宁说罢,便瞧见慕容老夫人眼中明显的失望。 果然,慕容老夫人似是忽然没了精神,用锦帕掩口咳了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罢,莫教国公爷担心。” “是,那锦宁就不叨扰外祖母歇息了。”顾锦宁垂眸福身,而后平静地离开了慕容府。 若说之前,顾锦宁还为自己没有提醒慕容惜有那么一丝愧疚,那么今日这次见面,已使她连这丝愧疚都不存在了。 该说的她皆已说到,甚至还主动为慕容惜诊脉,但慕容惜丝毫不以为然,也不曾将她的话听进去。 顾锦宁从不认为,她有责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任凭旁人想干预,也无济于事。不论哪一世,慕容惜都注定了要面对那个结局。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宿怨奈何情深 【emmm……就,真的不想更新】 陈夫人生得柔美秀气,瞧着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陈雪菘的面貌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进屋,陈夫人便笑着说道:“今儿是咱们两家的大喜之日,各位随意,莫拘礼。” 慕容府这边的送亲女眷起身福礼,与陈夫人寒暄几句,待陈夫人告辞后,众人便用起吃食来。 “幸好那人没来……”慕容玉音小声嘀咕一句。 慕容玉彤也是面上更加松快了些,说道:“应当是在陈家那边的宴席呢……快吃罢,莫说话了。” 顾锦宁了然于心,不免感叹陈府做事是周到,连陈雪薇与旁的小姐不和睦也考虑到了。来时她们在前院也遇到过一些陈府的公子小姐,却独未见到陈雪薇。 但这种周到,说到底,也是因这门亲事对翰林府重要,以及左相慕容拓对陈翰林重要,而非慕容惜重要。 这样想想,再加上陈雪菘对慕容惜的态度,顾锦宁也不由自主对表姐的婚事惋惜。 席面上的菜肴很精致丰富,但女眷们并未用太多,约摸两刻后,慕容府众人便告辞离去。 顾锦宁又跟着慕容府送亲队伍返回,而后与慕容府的姐妹们告辞,这才得以回国公府。 起了大早又折腾一上午,顾锦宁坐在自家马车上时,已又困又乏,只盼着早些回娴锦轩,喝碗热汤,好好睡一觉。 哪知马车才行了一会儿,速度便慢慢降下来,车厢外笑语喧嚣,似是极热闹。 顾锦宁正靠在软垫上假寐,听见声响,便揉揉额角,问道:“外面又是哪府成亲?” “小姐……似乎不是成亲。”春桃挑起车帘,朝外张望,“好像是前面有什么热闹……” “若是路不好走,便让车夫换条路罢。”顾锦宁重新阖上眼。 春桃应承着,连忙探头去转告车夫。也不知车夫与她说了什么,只听春桃“哎呀”一声,似在惊讶。 “怎的了?”顾锦宁问道。 “小姐,是苏大公子!”春桃连忙回身说道,“大公子似是要出城,被城中百姓瞧见了,正夹道相送呢!” 顾锦宁挑起眉头,方才想起苏慕白确实说过,下江南的时间是三月初。 “去城外,寻一处人少的地方罢,我也送一下苏公子。”顾锦宁吩咐道。 汴州城的百姓与苏慕白素昧平生,都要相送出城,更何况她这个友人。 既然遇到了,自然该相送表心意。 春桃这回倒也没再说那些会让王爷吃味的话,立即应承下来,让车夫调转了方向,朝城门驶去。 待马车出了城,路边的百姓渐渐减少,顾锦宁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人群后,距离刚好可以看到出城的官道,但又不至于太显眼。 春桃取出帷帽,递给顾锦宁,顾锦宁却摇摇头,没有接。 “小姐,您不打算下车?”春桃微怔问道。 “嗯,不必下去。” 顾锦宁神情平静,轻应了声,转眸看向车窗外。本就是临时起意,再加上她不想给苏慕白增添无端烦扰,便只想远远相送。 在顾锦宁心里,友人情意,无需多言多语,亦无需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只要无愧于心便足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官道旁的人群渐响起喧哗声,夹道之人纷纷比肩接踵朝前凑去,顾锦宁便直起身,目光看向官道。 一小队人马从城门而来,队伍规模倒比上回顾锦宁见到的小许多。苏慕白依旧如故,白衣灼灼其华,直坐在白马之上,浅笑着朝夹道百姓招手示意。 听见人群中姑娘们的嘶声叫喊,顾锦宁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这个合伙人,还真是……受欢迎啊。 “一路平安。” 顾锦宁低声念了句,而后便准备放下车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顾锦宁话音未落,苏慕白的目光便扫过顾家马车。只见苏慕白的星眸怔愣一瞬,随后弯起漂亮的弧度,身下的白马也停驻而立。 顾锦宁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心下暗叹一声,只好从春桃手中接过帷帽,下了马车。 围观的人们初时还不知苏慕白为何会停下,待顺着苏慕白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富贵小姐朝这边走来,顿时人群响起喧闹声。 有的在感叹苏公子果然有红颜知己,有人惋惜苏公子竟然不顾大公主威名,执意随性而为。 而大多数的姑娘们,则是哀怨声不绝,无数颗少女心就这样噼啪碎地。 顾锦宁心里也略有尴尬,被这些人盯着,她也不好再掀开帷帽,只隔着面纱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也从马上下来,徐步走向顾锦宁,两人身边的百姓自然分开一条路来。 一个一袭白衣,一个白纱缥缈,春日野穹,天光遥空碧,正是春光好。 顾锦宁先开了口:“今儿我去参加表姐大婚,回府时听闻你要出城,便想来送上一送。” “我知道。”苏慕白笑得和煦。 他知道顾锦宁不是大公主,所以他从没奢望过顾锦宁会主动来送他,故而他也从未与顾锦宁说过自己的确切离开时间。 但真的看到伊人前来,愉悦也是真心。 顾锦宁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此去前路漫漫,一路平安。” “我会的。” 隔着帷帽,苏慕白只能隐约看到顾锦宁的面容,但苏慕白却似已对那双眸子描摹千万遍,根本不需要亲眼看到,便能想象到那双清眸会有的眼神。 顾锦宁点点头,觉着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便又道:“那你早些启程罢。” “好。”苏慕白依旧淡笑如烟。 顾锦宁便松了些心神,转身欲离开。 “锦宁……”苏慕白终是没忍住,轻唤了声。 顾锦宁回头,见苏慕白似乎神情严肃了些,不禁疑惑地歪了下头。 “等我回来……”苏慕白只说了四个字,顿了顿,却忽地转而说道,“医馆的事你先操劳些。” “那是自然。”顾锦宁怔愣过后,便笑着道。 医馆是她自己真心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鼓励,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苏慕白似乎也说完了话,至此两人真的告别。 第四百二十五章 愿来者可追 【就……继续断更qwq 最紧要的,任凭顾国公如何想,都想不明白,怎的区区这点小事,就值当又出家又上吊的? 莫说这事是顾以灵自己犯错在先,就说他自个儿的亲女儿,眼下正背负着被人误解指摘的声名,他都未因此辩驳过一句! 眼见顾国公沉默不出声,三爷一家愈发急恼,以为他是在护着顾锦宁,故意逃避追究。 顾子轩终于忍不住起身说道:“请大伯父恕子轩直言。锦宁堂妹惯常不在意闺誉,行事已有失女子之礼义,如今堂妹又致使灵儿当众出丑,属实应当教导训诫,否则可谓辱没顾家宗族之高洁,大伯父切莫再娇宠堂妹了。” 要说这三爷一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遇事永远是旁人的错,哪怕像顾以灵这般,自个儿有错在先,却怪顾锦宁没有帮衬她,末了还能将顾锦宁指摘一通。 尤其是顾子轩,读了一肚子圣人之言,教训起旁人头头是道,仿佛自个儿是卫道士似的,端得毫无自知。 顾子轩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顾锦宁却快被气笑了,刚想出声驳斥,却听顾国公沉着脸道:“顾家的家规,还从未允许过晚辈教训长辈如何做事。子轩,你逾矩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把这个独女当做掌上明珠,平日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何时轮到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了? “大伯父……” “咳!” 顾子轩急作辩解,一旁的三夫人赶紧假意咳嗽了声,随即抽噎着道:“子轩最是关心自家姐妹兄弟,眼见锦宁清誉受损,这才忍不住向国公爷提了几句……国公府自是位高权重,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我们灵儿……哪里有锦宁的好出身,今后怕是亲事要毁了!” “三婶这是说的什么话?”顾锦宁倏地开口,佯作不解地笑看着三夫人,“堂妹是要回幽州成亲,今儿发生的事,只要你们不说,消息还能自个儿长腿飞回去不成?” 眼见三夫人面色难看起来,顾锦宁心下冷笑,遂淡声道:“与其三婶在这埋怨我不帮衬堂妹,不如问问堂妹自个儿,为何要盗用诚斋先生的诗作,毕竟这才是起因。若三婶仍觉着国公府作贱你们旁支,那索性不要借住我府上了。” “你是要赶我们走?!”三夫人愕然瞪目。 顾锦宁轻笑道:“并非晚辈赶三叔三婶,而是按您的说法,倘若堂妹日后再出什么岔子,都要怪我们没有照料好她,国公府可担不起这等罪名。” 三夫人张了张嘴,紧紧盯着顾锦宁,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出这样强硬的话。 顾国公在旁听着,也没出声阻拦顾锦宁。他实在也疲于应付这家亲戚,只是这话若是他说,指不定明日旁支那些长老们就会来讨伐他,倒不如让顾锦宁说出来解气。 三夫人快速看了眼顾三爷,顾三爷自知若再闹下去,不仅讨不到好处,反而会因此与国公府闹翻,明日顾子轩就要春闱,哪还经得起折腾。 这般衡量过后,顾三爷便软了些态度,面上仍是严肃异常,对顾国公说道:“看来国公爷是打定主意不为我们灵儿做主了,也罢,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国公府面前只能吃个哑巴亏。” “既然三叔三婶已有决断,锦宁就不陪着各位了。”顾锦宁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随后淡漠起身福礼道。 待顾锦宁走了,顾国公便道:“今日之事,以灵还需引以为戒,毕竟在这汴州城,你在外的一言一行,也会影响到国公府的声誉。眼下子轩即将春闱,一切还以会试为重,旁的就暂且先搁下罢。” 顾以灵万万没想到,顾国公对顾锦宁一句训斥都没有,反而还说起她的错处,呆愣得看着顾国公,连扮可怜也顾不上了。 三夫人与顾三爷亦是面目黑沉,如今即便没撕破脸,也差不多闹得十分不愉快,两人为表气节,连礼都未行,带着一双儿女出了正厅。 甫一走远,顾子轩便急道:“母亲!方才您为何不让我说?大伯父虽是长辈,可我说的句句在理,他除了用身份辈分压人,旁的理由也找不出!” “你啊!就是太轴了!”三夫人本就烦闷,看着儿子固执己见,真是又心疼又生气,“你大伯父已经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丫头了,仅凭你三言两语,可是能说服他的?你同他说理,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他还会有理由数落你一通!” 顾三爷也蹙眉看向自己儿子,不赞同地道:“子轩,你今后这性子需改改,为人处世不比读书,光晓得正义之道不行,还需活络些才是,否则日后行走官场要吃亏的。” “父亲母亲,哥哥也是看不惯堂姐欺负我,你们就莫再念叨他了!”顾以灵憋了一肚子委屈,此时对顾锦宁的嫉恨愈发增加,“千错万错,都是堂姐的错,谁能想到她不仅冷漠无情,还那么多歪理!” 三夫人长叹一声,没有说话。顾三爷亦是绷紧面容,沉声道:“这条路行不通,你再想其他法子。现下离放榜还有些时日,今儿你可与那些富贵小姐有交集?” 顾以灵忙道:“女儿谨记母亲的教诲,今日与那些小姐们相谈甚欢,认识了许多人!” 这也是她最主要埋怨顾锦宁原因,若不是顾锦宁后来故意给她使绊子,她今儿可是最受小姐们欢迎的那个,却最终出了大糗,一切都毁了。 顾三爷闻言,面上松快了些,说道:“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莫再往你堂姐那儿跑了,给那些小姐们递帖子,尽快笼络关系。” “父亲,这……”顾以灵面露委屈,略带为难地道,“女儿今日已出了大丑,那些小姐们怕是不会想再与我结交了。” “怕什么?你现在是受害者,就同她们说自己的委屈,谅她们也不会直接给你下脸子!”顾三爷横目道,言辞灼灼。 顾以灵闻言一喜,连忙颔首道:“是,女儿晓得如何做了。”fdz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际海不见山 【emmm,明天可能依旧没有更新】 如果只选能赚更多钱的珍贵药材,那不是大夫,是商人。 只是如今大家已经都习惯了看病贵看病难,才会把原本寻常该有的样子,当做不寻常。 那青年没再说话,沉默着若有所思。 须臾后,顾锦宁确认所需药材再无问题,便与苏少泽告别药材商。 两人行走在半夏镇的街道上,苏少泽眉眼舒展,想着自己陪着走这一趟就是来露脸的,好在也不辱兄长所托,事情皆已安排妥当,简直比他自己正经谈生意都要用心。 顾锦宁也想到这一层,心里确实有些感激和不好意思,便随意地与苏少泽闲聊起来。 “大公子此番去江南,应当下月才能到罢?” 这样算来,等苏慕白在江南落脚时,医馆也已开起来,可以去信告知情况让他心安。 苏少泽闻言微怔,迟疑一瞬,说道:“兄长此次是行水路,再有十来日便能抵达。” “是有什么急事?”顾锦宁不解道。 “……算是。” 苏少泽语意含糊,顾锦宁也就点点头,没有再问。苏家在江南也有不少商行,苏慕白名义上是去应邀参加文期酒会,但想来少不得要去处理苏家的生意事,这方面外人也不好多作打听。 见顾锦宁不再说话,苏少泽原本想说的,也只能尽数憋回肚里,最后变成心中的暗叹。 你怎么不多问一句呢? 你问了我就有理由说了啊…… …… 苏府。 春光淡而明媚,院内的草木山石皆镀了层浅金,微风轻拂,白云远逝。 苏少泽回到府内,因着顺利办完兄长嘱咐之事,又身处满园春色中,脚步也不由得变得轻快。 只是……再一望园内,苏少泽嘴角的笑意便有些僵住。 新叶嫩绿的花园小径上,立着一个少女。那少女姿仪秀雅,原本时时含笑的眉目此刻却严肃地看着他。 “三……妹。”苏少泽僵着面容唤了声,而后重新勉强扬起笑容,刻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今儿天光不错,三妹来此赏景儿正合适。” 苏少泽说着,脚下不停,似真的只是打声招呼。 “我是在等你。” 苏若汐声音淡淡,一双眸子却紧锁住苏少泽,而后径直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二哥今日去了何处?” 也许是因为心中紧张,苏少泽顿时觉着自己身上仍有隐约药味,遂下意识揉了揉鼻子,说道:“陪友人去看了些药材。” 若在平常,这场寒暄便该结束了。然而今日,苏若汐明显不愿让他轻易蒙混过去。 苏若汐挑眉,问道:“二哥还懂药理?” “我不懂药理,可我懂做生意啊!”苏少泽也挑起眉头,故作夸张地反驳。 苏若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直望着苏少泽,说道:“所谓友人,是顾锦宁。” 不是问句,是陈述。 苏少泽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四下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急忙道:“你小声些儿……” “二哥也知道轻重?”苏若汐斜他一眼,声音却也压着。 苏少泽看苏若汐没有声张的意思,紧张便缓了些,陪笑说道:“是兄长临行前嘱咐我的,而且做的是善事,你就莫操心了。” 苏若汐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面容严肃,说道:“你不劝着大哥,还帮着他去给人当劳力。甭管善不善事的,再这样下去,父亲迟早会知道……” “这不是还不知道嘛?”苏少泽连忙堵住她的话,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兄长聪慧绝伦,这些小事他肯定能处理好,咱俩加一块儿也不如他聪明,操这闲心干嘛呢。再说了,顾小姐只是兄长的朋友……” “究竟是不是朋友,旁人不知道,我这个做妹妹的能看不出来?”苏若汐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看着苏少泽,并没有被他的话糊弄过去。 只是她也不方便在此处多说,于是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早前我就已瞧出不对劲,大哥是当局者迷,可他即便不承认,有心人也瞧得出。此事若被父亲知道,就连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道理你知道,兄长肯定也知道,兄长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的。” 苏少泽打着哈哈,表面上维持着不在意的笑容,心里却也知苏若汐说的是实情。 苏家可不是只有他们一房,其他各房子弟都有参与苏家的生意,所以每到该选拔下一任掌家人时,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竞争难免,否则当初苏慕白也不会被暗下毒药。 如今苏慕白腿疾治愈,不论民间声誉还是个人能力,在苏家已算出类拔萃,但如果苏慕白不愿接受苏老爷子给他定的婚事,偏偏要娶个光名头好听的国公府小姐……别说其他竞争者偷着乐了,仅是老爷子一人就会第一个不同意。 苏少泽之所以说得没底气,也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很难有人能说服兄长。他也只能帮着兄长,多瞒一日是一日。 “等大哥到了江南,我会写信给他。”苏若汐不满地瞪了苏少泽一眼,苏少泽悻悻地摸摸鼻子,看着苏若汐转身离去,他心里松了口气。 要说苏家他最怕谁,除了他们的父亲,下来就是这个三妹。 苏若汐身为苏家嫡女,又深受老爷子赏识,虽然不涉足生意经营,但在背后并不乏出谋划策,包括在那些命妇及贵女圈里,苏若汐的存在也对苏家的生意多有裨益。 就连苏老爷子曾经都说过,如果苏若汐是男儿,如今苏家的产业恐怕还要大出许多,足以见对苏若汐的肯定了。 苏少泽望了眼自己妹妹的背影,叹息着摇摇头,便也离开了花园。 ……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攒稿,本来想攒上几万字再发,这样还能有功夫修修文,也能保持稳定更新。 结果被不同的读者n次催稿,实在顶不住啦,就先发出来好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殒霜落樱 【今天又是咸鱼的一天……快乐……】 仅在梅花丛中穿行了片刻,便有许多梅瓣随着雪花落在顾锦宁的头顶和肩上。 顾锦宁只觉心情愉悦,扬唇轻笑一声,想伸手取下花瓣。 然而眼下,她一只手拿着灯笼,另一只揣着手捂子,倒是没空余的手了。 横竖四下没人,顾锦宁也未多想,便晃晃脑袋,抖落了一身花瓣。 正觉得自个儿颇得乐趣时,顾锦宁忽地想起,上回也是身上落了花瓣,却是玄王为她摘下的。 思及此处,顾锦宁不自觉地想起此人种种,随即赶紧收了神,自言自语道:“好端端的,想那老不正经的作甚!” 此时的顾锦宁,只顾着直奔那梅花树,丝毫未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一道身影。 在听到她的话时,那道身影倏地一顿,默了片刻,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声苦笑。 顾锦宁要找的那棵梅树,即便在夜里,也十分显眼。不多时,顾锦宁便到了树跟前。 看着那棵树仍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茂盛了些,顾锦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步伐不由加快。 待走近了,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树下的一方石桌,还有四个石凳。 顾锦宁立在原地,恍惚间,仿佛眼前又出现了记忆中的那一幕幕。 母亲尚在世时,纵然体弱,每年冬季时,父亲也会瞅着天气好的日子,带母亲来此小坐片刻。 有时是在这里烹壶热茶喝,有时父亲会拿把琴来,为母亲弹奏一曲。 而那时的顾锦宁,也陪着母亲坐在梅花树下,只要一抬头,便能瞧见母亲温柔地望着父亲,而父亲也会含笑注视着她们。 如今景物皆在,只是此情惟有追忆。 回忆涌来,顾锦宁只觉鼻子发酸,遂又咽下心底的哀伤,抬脚朝石凳走去。 待走近时,顾锦宁忽然瞧见,其中一个石凳上,只有一层薄雪。她下意识看向石桌和其余石凳,却是皆覆着厚雪。 顾锦宁怔在原地,久久发不出声。 那个石凳,是她年少与父母来此处时,父亲常常坐的位置。自母亲去世后,前世顾锦宁唯恐触景生情,除了魂魄回府那次,其余时候并未曾来过梅园。 故而历经了两世,顾锦宁此时才知晓,父亲仍会在冬日时,来此处缅怀母亲。 倘若前世她能来此看看,也许便不会那样轻易离家了罢……一切也只能道一声,天意使然。 顾锦宁呆立在原地良久,直到肩上落了许多雪,才恍然回神,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抖了抖身上的雪,顾锦宁收回追忆,迈着小碎步走到大树旁。 拎起灯笼朝树干上凑去,顾锦宁凝神找了找,又绕着树干走了圈,待瞧见树干上的一道划痕时,惊喜道:“终于找着你了!” 随即顾锦宁背靠着树干,挺直身子,手划过头顶,在树干上比了比,又赶紧转身看,只见她手比划的位置,竟比那道划痕低了些许。 “诶呀,你竟长得比我快!” 顾锦宁对着梅树笑斥,正想伸手去够那道划痕,忽地听见背后一声低笑,惊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将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是谁在那里?!”顾锦宁迅速转身,扬声呵斥。 “莫慌,是本王。” 伴着男子低笑,一道颀长身影从梅林中走出。 待看清是玄王后,顾锦宁长出一口气,此时她真心觉着,看见玄王夜访国公府,也比看见贼人强。 虽然心里这般想着,顾锦宁嘴上却不饶人,对着玄王便斥道:“王爷私闯民宅上瘾了?这个时辰出现在我府中,是要让我捉你见官么?” “咳……”简皓玄假意清了清嗓子,随即背着手正色道,“本王并非无故私闯,今夜本王突然想起,有要事与国公爷相商,特来府中寻国公爷,未曾想不凑巧,国公爷竟至晚仍未归。” 顾锦宁闻言愣住,玄王前半段话漏洞百出,眼下朝廷都已封印了,他能有什么要事,至于必须当下与顾国公相谈。 然而,父亲确实眼下还未回府,若玄王没有去前院询问,又是如何知晓的? 见顾锦宁犹疑不定,此时隐在暗处的魅魂,几乎憋笑到内伤。 怎么知晓的?当然是他这个好属下禀告的! 论起唬人的架势,魅魂只服自家主子,这般睁眼瞎的谎话,都能被主子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他家主子一再偷潜他人府邸,也就他这个属下知晓。这样想来,岂不是又多揣了个主子的秘密? 魅魂正洋洋自得地偷笑,顾锦宁感觉不到,简皓玄却立即察觉到暗卫的气息波动,随即冷眸眯了眯,扫向魅魂藏身之处。 只这一记冷眼,魅魂霎时领会主子的意思,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迅速转身,消失在暗夜中。 感觉到暗卫离开了,简皓玄收回冷意,转眸望向顾锦宁,只见顾锦宁仍蹙眉打量着他,显然未全信他的说辞。 此时简皓玄恰是有恃无恐,横竖谎言揭穿,也得等他离开后,顾锦宁才能得到求证。 眼下良辰美景,属实不能辜负。 这般想着,简皓玄不禁心情大悦,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适才本王仿佛听见,有人说本王是‘老不正经’。” 顾锦宁还在思索玄王所言真伪,突然听见这句质问,先是愣了愣,随即想起,刚才自己确实这样说过,顿时窘迫不已,连忙道:“我可没说,王爷怕是听错了。” 见玄王仍是挑唇不语,顾锦宁又缀了句:“即便我说了,王爷就觉得是说自个儿?虽然王爷是辈分大些,但也还不至于‘老’罢?” 玄王听见这话,顿了顿,也颔首认真道:“本王也觉着自己还不老。” “……”顾锦宁闻言,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浅笑着,“既然我父亲尚未回府,王爷不如改日再来罢。” 虽然顾锦宁如此直接地赶人,但她并没抱希望厚颜之人能听懂。 果然,简皓玄恍若未闻,泰然自若地迈步走向石凳,伸手拂掉积雪,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本王瞧着国公府这园子景致不错,突然起了兴致,不急着回府。” 第四百二十八章 仙班时得共朝真 【就是emmm还是断更酱紫】 近日来顾锦宁最宽慰的事情是,苏慕白能够行走了。 自从苏慕白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顾锦宁便让他每日尝试简单的下肢活动。 恢复肌腱是很缓慢的过程,顾锦宁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逐步增进的复健方案。 开始时是病人坐着,在脚下放置圆形木轴,双脚前后滚动,以使关节运转,让久未活动的下肢与身体协调适应。 等下肢逐渐能灵活踩踏滚轴后,再尝试拄双拐站起,坐卧太久的病患,突然站起身体仍很虚弱,因此此时不需练习行走,仅是让双腿习惯站立的感觉。 后又加入承重和弯曲复健,病人拄拐对墙站立,脚尖抵住墙壁,尽力弯曲膝盖碰墙,拉伸萎缩的肌腱。 待骨骼肌体能适应承重后,便可以尝试用双拐行走,而后才能再用单拐,最终完全脱离外物,独立行走。 这些动作对健康之人固然简单,但对于身患腿疾的患者而言,做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阻塞的筋脉,往往仅尝试一下就会疼得咬牙,遑论日日坚持,还要尽力将动作做到位。 若是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按要求做够时间和次数,第二日再进行时疼痛会更甚,甚至会有复健成果倒退的可能,所以施针只是拔毒和疏通体内经脉,真正决定患者康复效果的,还在患者自身。 好在苏慕白意志坚韧,且日日严格谨遵顾锦宁的医嘱,复健过程中,从未让顾锦宁操心过,康复得很好。 若病患不听话或不懂吃苦,再好的医术也只能回天乏力。 虽眼下仍需要借拐杖辅助,却也已是很大的治疗进展。 作为一个十足富贵人家的子弟,苏慕白身上丝毫见不到纨绔之气,反而待人温润,奉己严苛,顾锦宁与他接触得久了,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能受天下文士的敬重。 这样的人,自身文采斐然,却不恃才傲物,对他人行君子之道,凡与他相交过的人,应当都会被他的人格所折服。 因此有时施完针,若苏慕白想与她说话,她也会陪着闲聊几句再走。 只是基本都是苏慕白在说,她安静地听,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苏慕白起初还有些高兴,但与顾锦宁接触后,却也感觉出了她的疏离。 而且她从未问起苏家下毒之人可有眉目,心里便明白,她是有意避讳与他深交。却也不点破,只是偶尔顾锦宁走后,他会在屋子里独自呆坐一会儿。 眼见苏慕白的情况愈好,经脉中的毒也尽数拔去。 这日,顾锦宁将医针拔出后,淡笑对苏慕白说道:“恭喜苏公子,从明日起我就不用来了。今后你只需每日坚持行走,逐渐延长脱拐行走的时间,应当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全脱离借助外物。” 顾锦宁是真心为他高兴,也觉得自己终不辱净空大师教导,能靠己力救治病患了。 苏慕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苏家之事,勉强牵起嘴角道:“是我要谢你仗义医治才对。” 顾锦宁熟练地将医针收起,未瞧见他眸光转黯,平静地道:“苏公子不必谢我,医治前我便说过,只是图财罢了。” 苏慕白心口紧了紧,这般敷衍的借口,初见时他就未信。 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何至于要靠行医求财,她主动提财物,无非就是不想挟恩裹报,让苏家欠她恩情,也不想让苏家认为她是以此故意结交。因此初见时,苏慕白便想到了其中缘故,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 再加上有其他顾虑,现下怕是真的要钱“货”两讫了。 苏慕白见她面色始终淡然,只顾着俯身收拾行医之物,犹豫一番,终是问出了口:“锦宁,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 顾锦宁手中未顿,说道:“许是不太可能了吧。” “那……我等下送送你。” 苏慕白怕她拒绝,又缀了句:“你医治我这么久,我还从未送过你,这是最后一次,理应相送。” 顾锦宁这时才听出他嗓音微哑,便给他递了杯茶道:“也好。” 苏慕白望着端杯的白皙手指,最终苛礼地让自己的手未触碰到。 他接过茶,未立刻喝,低眸看着杯中清茶,轻声说道:“我家中之事……已有些眉目了,我也已做了万全打算。若不能一击必中,也绝不会牵出你。” 说罢,不待顾锦宁说话,抬腕饮尽。 温茶入喉,微苦,却笑得温暖。 “走吧,我送你。” 纵然拄拐行走,苏慕白仍是身姿风清月朗,翩翩如玉,偶尔顾锦宁开口说几句话,叮嘱日后注意之处,他便会侧过头看着她,眉目含笑。 顾及他行走不便,顾锦宁脚步也比平常慢了些。 并非她待人无情,当苏慕白说出她的顾虑时,她就明白对方是心知她有意疏远的,确实感激他的体贴周全。 只是,抛去明哲保身不谈,她的确也未曾想过要与苏家交好。 许是她执拗,始终认为行医乃是救治他人的本分,为何要牵扯出人情来? 至于苏慕白有意相交,她可以察觉到,却只当是病愈患者与医者的亲近之情。前世她随净空大师治愈的百姓,感恩报答之情更甚,她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苏慕白从始至终,从未谈及男女之事,言行如君子。 顾锦宁也不至于会自视甚高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能对小姑娘动心。 春桃跟在两人后面,心里为小姐高兴,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苏公子笑得温润,又莫名为小姐觉得有些遗憾。 饶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时。 三人行至书院门口,纵有不舍,终有一别。 “苏公子不必送了。” 苏慕白轻颔首,停住脚步,笑着道别:“那……再见,锦宁。” 顾锦宁福了福,便带着春桃离去,苏慕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夏风微燥,白衣轻拂,却始终立在原地。 却说另一边,顾锦宁跟春桃二人才出书院,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面街角处探出个小脑袋,两人皆愣住。 第四百二十九章 洛滨春雪回 ……【今天又是浪掉了一天! 顾锦宁一身素衣,站在医馆门前。春桃和夏菱各自拿着木舀,从百姓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器具,将药茶盛入。 “每人只能领一次啊!”伙计扬着脖子,喊着已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不准插队!按人头领取!” 话虽这样说,可有人拿着茶杯,有人拿着小碗,更有甚者,拿着大盆。 春桃上回施粥已练出来了,手下动作很是熟练,就是这施药茶还要比施粥更麻烦点儿。 “下一个!” 春桃递出一碗药茶,抬头瞧见那人拿着一个汤盆,不由愣住。 “你家几口人啊?”春桃迟疑着接过汤盆,皱眉问道。 领茶的妇人咧嘴笑笑,比了个手势:“六口。” 春桃抿抿唇,从药缸中盛了两木舀药茶,递给那妇人,然后继续叫道:“下一个!” 妇人却没动弹,看看手里的汤盆只装了三分之一,便谄笑着说道:“姑娘心善,好事做到底,就再多给我一些呗?” 春桃暗恼,于是语气也生硬了些:“这一舀是三口人的量,六口就是这么多,再多就没有了。” “领完了就别杵这了呀!”后面排的人不耐催促。 可那妇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软磨硬泡道:“您善事做都做了,这不还有一大缸嘛,也不差我家一口半口的。” 春桃听见这话,脾气就有些上来了。 她在国公府可是谁都知道的不好惹,最烦别人吃拿卡要那一套,就连顾三爷那家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讨好处。 也就是今天得了她家小姐的叮嘱,才一直压着火气,对那些故意占便宜的人网开一面。要是在国公府里,别说两木舀药茶,哪怕一滴她也不会给。 春桃杏眼一横,正想开口相斥,便听顾锦宁徐声说道:“这茶是板蓝根和蔗糖熬的,不是什么宝贝,只能勉强用来预防时疫。况且是药三分毒,按量服用即可,多服无益。” 伙计也在旁附和:“听见了吗?我们东家说了这不是宝贝,领完了就赶紧走,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呐!” “就是!我们这还没领上呢!” “多领了还能长命百岁不成?真是吃相难看!” 后面排着的人不满地指指点点,那妇人渐渐面色难看,朝那些街坊啐了一口,却也不好再说多要的话,捧着汤盆走了。 “连声谢也不说,该给她的?”春桃嘀咕了句,而后继续叫道,“下一个下一个!” 顾锦宁失笑劝道:“咱们给是心甘情愿的给,别人谢是知道感恩,别人不谢也是别人的事儿。这活儿让你来做算是对了,好磨磨你的气性。” “小姐说的是。”春桃嘴上恭敬应着,但顾锦宁知道,她肯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要不怎么说奴婢像主子,这架势,不就和她总不听春桃劝一个样儿。 后面的人自然也听见了顾锦宁的话,见这姑娘气度不凡,行事也宽和,便有人赞道:“城南这地界儿,寻常达官贵人都要绕着走得,姑娘才是真善人呢!” “那些城里的医馆瞧病贵,赚了那么多银子,也没来我们这儿施过药……” “现在有了同安堂,咱们这些穷人家有病有灾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百姓们的赞赏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看着顾锦宁的眼神也极热切,如同看那药缸一般。 顾锦宁朝人们笑笑,虚点了下头致意,而后叮嘱伙计照看着些,便进了医馆。 高大夫在馆内含笑看着这一幕,问道:“可要老夫出去搭把手?” “不劳您费力,他们顾得来。” 顾锦宁淡笑着道,去瞧了瞧药茶熬煮情况,随后也捧了杯清茶与高大夫坐在馆内。 高大夫捋了把胡须,说道:“今次这番善举,百姓们可都看在眼里了。” 顾锦宁神情平静,道:“看在眼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进肚里能有些效果便好。” 事实上,百姓到底是感恩而赞,还是因为吃人嘴短而赞,顾锦宁都未曾想过深究。 施与者如果盼着被施者的感激而做事,总有一天会觉得别人忘恩负义,毕竟念恩者不常有,理所当然者大有人在。 但这些话说出来有些刻薄,所以顾锦宁没有说。 高大夫点点头,又笑道:“今日过后,同安堂的名气定会更甚,也算在城南站稳脚跟了。” 顾锦宁依旧神色淡淡,想了想,看向高大夫,勾唇说道:“虚名而已。对行医之人来说,名声甚极反是束缚。” 高大夫闻言微怔,而后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啊……倒是通透。” 闲聊至此处,他看顾锦宁的眼神,方才流露出赞赏之色。 医者盛名固好,这是对医术的肯定。但越是名气大的医者,越到晚年时便越保守,开出的方子多为温吞药材,也研究不出什么绝世之方。 经验越多越谨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伴随自己一生的金字招牌就此砸了。 大概只有那些对医术无比执着的人,才会穷其一生追寻真理吧。 只不过,今日这番话若是从老医者口中说出,高大夫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顾锦宁年纪轻轻就能看透这层,倒有些让他刮目相看。 顺着顾锦宁的目光,高大夫也望向医馆外的那些百姓,不禁又觉好奇。 “你既然不在意虚名,为何还要施药茶?” 顾锦宁没有收回目光,仿佛在看那些人,又仿佛透过那些人在看别处。 她只轻声说了两个字:“从心。” 高大夫许久没说话,而后轻叹一声,道:“好一个……从心。” …… …… 作者说: 这段原型来源于杭州的胡庆余堂。 胡庆余堂里有一个大铜缸,一年四季都提供免费的茶水。夏天是凉茶,秋天是菊花茶,冬天是姜茶,春天我没喝过。 有时遇到暴雨天,浑身湿透,路过那里喝杯热茶,还能避避雨,真的是暖身暖心。这也是我离开杭州多年仍然印象深刻的事情之一。 不管是不是营销手段,那杯茶都很美好。 第四百三十章 冷臂凄愁髓 【对,没错,跳过这章,今天木有更新 程姝瑶站在游船甲板最前头,伸长脖子看前面那船,只恨自己的船小,追着人家跑也磕碜。 另外几个人没她那么爱瞧热闹,仍旧是看河景。但没过一会儿,随着前方河面渐渐平坦宽阔,她们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河面上停着数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甚至有两层,上一层是飞檐翘角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船上的雕栏柱子雕刻精细,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 “那也是画舫?” 程姝瑶睁大眼睛,咂舌称奇:“这可真够奢靡的啊!” 跟这画舫相比,她们租的船简直更显磕碜了。 不等她感叹完,前面游船渐渐靠近最大的那艘画舫,郭印菡立在船头,与画舫上的婢女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便让船夫将甲板搭在游船上,郭印菡等一众贵女便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这之后,婢女又将甲板收了起来。 郭印菡进画舫前,特意回头去看,见顾锦宁她们的船也停在不远处,唇角勾起笑意,却并不怎么友好,更像是轻蔑。 顾锦宁倒没觉着什么,程姝瑶却不乐意了,啐了一口,说道:“呸!瞧她臭嘚瑟的劲儿!” “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程姝瑶忙对船夫说道。 “姝瑶!你先等等……”窦靖晶却唤住她,斟酌道,“那似乎是苏家的画舫。” 程姝瑶微怔:“你怎么知道?” 窦靖晶似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魏澜便笑了声,说道:“姝瑶你平日小道消息多得很,怎的却不知连汴州老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儿?” “船家只负责往外赁收银子,但画舫之主另有其人。据说汴州这些大大小小的,画舫几乎都是苏家的。” 魏澜指指四周河面上的画舫,又努努下巴,看向最大的那艘,道:“所以,那艘最大,除了苏家还会是谁?” 苏家的生意涉及船舶航海,顾锦宁是知道的,但她也是头回知道连画舫也是苏家的。 平常租赁画舫,或者上画舫游玩,都有船家或鸨母接应,故而很少有人会想这画舫主是何人。 商贾财大气粗不可怕,可怕的是突然有天知道,平日时常见到的事物,背后之主竟是同一家。 或许除了苏家的掌家人,没有人真正知道苏家究竟涉足了多少产业。 如同百年古树般,没有人知道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根茎到底有多深。 窦靖晶迟疑问道:“既是苏家的,咱们还要去么?” 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大公主有意拉拢苏若汐,再加上大公主对顾锦宁一直不友善,遇见了既尴尬,又不能不忍让,干脆能避则避。 “去啊,为何不去?” 程姝瑶扬起脖子,说道:“苏家是生意人,这画舫也是对外做生意的,咱们是付银子的客人,怎么不能去?” 顾锦宁纳闷问道:“姝瑶,你为何今儿这么跟她们过不去?” 以前程姝瑶虽然不算逆来顺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忍让的,不会主动去寻事端。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那么多小姐冷嘲热讽,还是混不吝的模样。 程姝瑶撇撇嘴,说道:“咱们总避着这些人,但这些人也没放过咱们,还好像是咱们怕事似的。” “而且,”程姝瑶垂眼看着脚尖,踢了下甲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人骂我,我自个儿能忍。” “可别人找了你这么多次茬,我还装没事人似的,这还算什么好朋友?” …… 就在她们争论要不要上画舫的时候,画舫出来了两个贵女。 瞧着穿衣打扮都富贵精致的,说出的话却不好听:“哟!是程二小姐呀!怎的人来了,却不上来?你放心,这画舫不用付银子,拿着苏小姐的请帖就能上!” 说话之人正是陈雪薇,另一个贵女轻笑一声,说道:“莫不是没请帖,又不舍得付银子?” 语落,两个人用帕子掩唇嗤笑。 这话是个人都不爱听,顾锦宁下意识去拉程姝瑶。 程姝瑶的嘴巴却比她动作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家小姐啊?如果不看脸只听说话,我还以为是画舫鸨母在这揽生意呢。” 说罢,程姝瑶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掩口笑道:“陈小姐今儿穿得倒不错,不再像是鹌鹑了。” 早前这一句“鹌鹑”就让陈雪薇恼火得很,如今再次听到,顿时脸色拉下来,不再笑了。 顾锦宁就怕程姝瑶跟人打嘴巴官司,弄不好还会上去干一架,于是赶忙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去画舫。” 随即她拉住程姝瑶,唤船家继续划船。 “锦宁!”程姝瑶叫了声,有些急恼。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会这么戳人脊梁骨,明摆着就是找事埋汰她们呢。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这些嘴贱的? “你且稳住些,犯不着与她们计较。” 顾锦宁低声说道,硬拽着程姝瑶,转身往游船里走,不想再理会那两人。 程姝瑶刚想说话,背后传来一声:“顾小姐,请留步。” 听见这道声音,顾锦宁顿住脚,心底叹了口气,转身便见到了闻声从画舫出来的苏若汐。 “放下甲板,让顾小姐她们上来。” 苏若汐吩咐婢女道,又浅笑说:“我给顾小姐下帖子了。” 看着苏若汐神色自若的模样,顾锦宁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春桃。 春桃抿着嘴摇摇头,也有些纳闷。 国公府没有收到苏家的请帖,那么苏若汐这是在解围了。 顾锦宁并不觉得她与苏若汐的关系能好到帮她解围的地步,故而暗自打了个突。 倒是一旁的陈雪薇听到苏若汐这样说,掩帕轻咳了声,神态有些不自然。 甲板已搭在了游船上,苏若汐笑望着顾锦宁,于是顾锦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一船人登上画舫。 …… 作者说: 下一章在发文的时候系统卡住bug,定时后才发现有一章重复的,所以不要订阅啦,直接跳到200章,谢谢大家啦。 第四百三十一章 声烦夜雨 【谢谢关心我的朋友。最近我除了不想更文,其他都挺好。不会太监,但需要一个时机才能继续更。多谢了。 那对年轻夫妻连忙道谢,乖顺地听着医嘱,高大夫将药方递给伙计。 “两位请随小的去取药。” 妇人连忙抱起孩子,这回小棉被只虚盖着,然后随伙计出了内室。 “你们也算是运气好,能让这两位大夫共同诊病。”伙计好不容易盼来了病人,话也有多了些,言语中不乏感慨,“若是搁外面,想要请这两位出诊,光有银子可不够呢。” “莫管事,取药。” 伙计说着,便将药方递给药材管事。莫管事自从病患进来,便已等在柜台前了,赶紧接过药方,见是高大夫的笔迹,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 孩子的父母听伙计那样说,正忐忑不安,又见那管事拿了药方径直去取药,这会子便真沉默不下去了。 “这位先生,您先等等……”孩子父亲急唤了声,而后对伙计不好意思地说道,“敢问这些药……约摸多少银子?” “嗨!瞧我这习惯……” 伙计拍了下脑门,他是在苏家医馆做久了,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以往他们接待的病患,可都是城里的有钱人,能排上号找高齐两位大夫瞧病已算运气好了,谁也不缺那点银子,故而都是先拿药再给钱的。 “我看看啊……” 伙计抄起算盘,噼里啪啦就算了起来。这还要感谢他近日闲着,把店里的药价记了个全乎,如今算起诊金也是毫不含糊。 一阵噼啪声结束,伙计便报出价格:“总共一百文!” 刚听到“一百”这两个字时,孩子父亲脸色都变了,待听到“文”字,面上又浮起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铜板?”那男子犹豫着问道。 “对啊!”伙计心想这不是废话么,谁会用“一百文”说银两? 许是伙计的眼神让人看着不好意思,那男子便赶忙说道:“您方才说那两位大夫有来头,我就以为……” “行啦,那两位是真有来头,”伙计不在意地挥挥手,“但诊金也不是你们这些瞧病的出,是我们东家出,要不怎么说你们运气好呢。” 虽然说病人运气好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可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嘛。 好在那对夫妻都是老实人,也不像伙计以前遇见的那些达官贵人般不好伺候,只见妇人醒过了神,忙用胳膊捣捣丈夫,男子也就赶忙从袖里取出钱袋,数了铜板递给伙计。 莫管事已将药配好,用牛皮纸扎成小包放在柜台上,夫妻俩拿了药,又千恩万谢地表达感激。 “快带孩子回去吃药罢!”伙计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医馆,而后轻叹了声,扭头进去便见莫管事也含笑看着他。 “看你做了几年伙计,倒是头回见你这样高兴。” “哎,可不就是?”伙计咂摸着嘴,满脸感叹,“以往咱们见到的那些人呐,吃百年人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所以这眼睛也长在头顶上。说是来瞧病,可看咱们的眼神,也都跟看下人似的。也就是在这儿,瞧病才有个正经瞧病的样子。” 莫掌事闻言点点头,也流露出一丝感慨。 此时的内室里,齐大夫添了两杯热茶,也与高大夫对坐闲聊。 “高老,咱俩已经许久没有共同诊病了吧?”齐大夫喝了口热茶,感怀中又带着揶揄,“您说,要是让以前的病人知道,你我共诊,诊的还是一寻常小儿发热,那些人会不会跳脚?” “要没这出,我都快忘了……”高大夫放下茶杯,眉眼弯起望着虚空,“也就是我刚学医术那会儿,才像今日这般,心无旁骛,眼里只有病患。” 再后来,有了些虚名,又被苏慕白看重,给足银子聘去苏家医馆,接诊的病患便都是些富绅或官员。这些人平日注重养生又惜命,小病小痛的也要用名贵药材,与其说看重他的医术,不如说是看重他的名气和药材。 真遇着了大病,他也不敢下猛药,只能用温补的贵价药材吊着命,久而久之,他竟几乎忘了心无杂念地行医是什么滋味。 今日虽是“杀鸡用了牛刀”,但对高大夫而言,却比以往诊治都要畅快许多。 “大公子还真是了解你我啊……” 齐大夫感叹一句,随即高大夫也挑了挑唇角,心下自然生出一声唏嘘。 三日后,那对夫妻又带着孩子来医馆。这次孩子已退了烧,精神也好了许多。 高大夫检查过后,又开了两帖巩固的方子,并着之前的药方一起服用。 等出了医馆,那妇人便与丈夫说道:“算下来统共花了百余文铜板,倒是比城中那些医馆便宜许多。只不过看这样的小病,也瞧不出那大夫有什么真本事。” 言语中透露出些许遗憾。 那男子斜了眼妇人,说道:“真让咱家摊上能看出大夫本事的病,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么……”妇人面露悻悻。 “甭管人家大夫有几把刷子,总之咱儿这回病治好了就成。你没看老刘头那儿子,前些天也是发热,找了个赤脚大夫来治,结果病没瞧好,当晚还抽了风,看着也怪吓人的。” “也不知老刘头那孩子怎么样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回家途中遇到街坊邻居,不时聊两句。等他们回到了家,半条街的街坊都知道了新开的那家同安医馆,不仅瞧病便宜,大夫也是正经大夫。 就这样,城南的百姓原本有病也不敢去医馆,渐渐地有点家底的人遇上急症了,也就壮着胆子去试试。后来大家发现,穷人也能去得起医馆,于是医馆的病人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这些转变都在顾锦宁的意料之中,有时得闲,她也会去医馆观摩高大夫给人看病。高大夫也看出她好学,故而也不藏私,没有病患的时候,他与齐大夫还会跟顾锦宁探讨医理,顾锦宁时常也会说出些让人惊叹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三人关系亦师亦友,颇为融洽。 等到春季风寒渐渐多发时,顾锦宁又想了个与旁人不同的法子。fdz) 第四百三十二章 归期安得信 【嗯……继续跳过叭,没有更新】 侍卫见大公主有了指令,赶忙让出官道,苏慕白便带着一行人马,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大公主立在原地,久久凝望着苏慕白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苦涩。 众人只知她近乎痴狂地爱慕苏公子,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作为大邺最尊贵的少女,简芷尧从小便认为,只有大邺最优秀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当腿疾痊愈的苏慕白名扬天下时,简芷尧便知道,这就是她一直等的那个人。 这世间,没有男子比苏慕白更优秀,也没有女子比她更尊贵。在她心里,她与苏慕白只都是只有对方才能配得,其他任何人皆不足以相配。 然而刚才,她听懂了苏慕白的意思。 正因为听懂了,她才想做而不能做。 否则,她又与那些庸脂俗粉有何不同。 这也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底线。 远方那抹白色身影已消失不见,大公主眨眨酸涩的眼睛,视线渐渐朦胧起来。 大公主闭眼默然,而后轻叹一声,叹尽了心底的苦涩与怅然。 再睁眼时,大公主已不再看那个方向,扯起唇角道:“走罢。” …… 傍晚时分,顾国公府,娴锦轩。 顾锦宁回府后养足了精神,想到上午送别苏慕白的事,便又提笔写了封信,而后吩咐春桃:“去将此信送去缈鸿楼。” 这是苏慕白早前便交代好的,若与苏少泽联系,直接去信缈鸿楼便可。 顾锦宁与苏少泽虽然认识更早,但相比苏慕白,她对苏少泽并不十分了解,故而如今两方要合作开医馆,自然还是亲自相谈更放心些。 春桃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的“苏二公子亲启”,便笑道:“小姐,您给苏大公子写完信,如今又轮到苏家二公子了。奴婢瞧着,这医馆再开下去,王爷的醋都要喝饱了。” 顾锦宁失笑道:“这是苏二公子,他不至于这样小气。” 春桃闻言吐吐舌头,没当回事,依言去找小厮送信。 只有顾锦宁,说完这话,却莫名愣住。 这是苏少泽……她便完全相信玄王不会怎样吃味。 但……为何换作苏慕白,她便会想要避嫌,只在马车里送别? “怕不是被那厮念叨太多次,连我自己也魔怔了。” 顾锦宁喃喃自嘲,想起玄王每次正儿八经地念叨她与苏慕白的关系,不禁又觉着好笑。 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玄王了。 顾锦宁神情微滞,随即迟疑着没有收回笔墨,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笔写了第二封信。 总归不好顾此失彼,应该一碗水端平……顾锦宁如此想着。 找到了写信的理由,顾锦宁便扬起笑容,但为了不要显得自己是暗送秋波,顾锦宁专门又问了些顾子轩殿试的情况。 三月下旬便要殿试,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也不知王爷究竟如何打算…… 顾锦宁写好了信,依旧是让秋桐去送。一时间,两个丫鬟都被自己遣去送信,主屋里便只剩夏菱一人了。 夏菱好不容易逮到与顾锦宁独处的机会,登时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姐!奴婢听采买小厮说,街上那个叫‘喜涮涮’的食肆可有名了!奴婢可憋坏了,差点没忍住要告诉所有人,那食肆是我们家小姐开的!” 顾锦宁收好笔墨,闻言笑道:“你可要把住口风,这院子里就你整日说话没个拘束。” “小姐太瞧不起奴婢了!”夏菱撅着嘴,委屈地看了眼顾锦宁,“奴婢这是为小姐高兴呐!至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奴婢心里明白着呢!” 顾锦宁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夏菱赶忙拿起温热手巾递给顾锦宁净手。 “小姐,奴婢还听说了一件稀奇事儿……” 夏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地把自己的见闻说给顾锦宁听。 这是平日春桃管得太严,夏菱没有机会和顾锦宁说闲话。若是春桃现在在这儿,定又要斥责夏菱不知礼打扰到顾锦宁了。 顾锦宁也知夏菱的小孩心性怕是被憋坏了,故而只笑着听她闲话,时而说上一句。 窗外春光无限好,屋子里主仆二人闲话家常,确实也让顾锦宁难得享受了片刻闲暇时光。 直到春桃又回来,夏菱才意犹未尽地截住话头,嬉笑着道了声“春桃姐姐,我去小厨房了”,便蹦跳着赶紧开溜出去。 “这丫头,定是又偷懒了。”春桃睨了眼夏菱的背影,却也是无可奈何。 春桃对夏菱表面严厉,但心里是把她当做异姓姐妹相待,自然也不是真的斥责。 顾锦宁见惯了她们这样,并不在意,只是方才夏菱说的一事,让她上了心。 “我听夏菱说,南苑那边似乎有些动静?” 春桃点点头,声音压低了些:“奴婢瞧着您这几日忙碌,便没同您说这起子闲事。三夫人近日频频出府,听车夫说,都去的是些医馆,可是她并没向咱们要大夫瞧病……” 顾锦宁从春桃口中又听了一遍,确实是与夏菱说的相同。 唯一的问题便是,三夫人无病无灾的,去医馆做什么? 顾锦宁思索片刻,也是因她这一年接触了不少大户内宅之事,便隐隐有了猜测。 想来三夫人到底是不甘心嫡女作妾,恐怕想从旁门左道上入手了。 除了这一点,顾锦宁实在想不出,三夫人还有什么理由,能值当自己偷偷去医馆。 只不过,这还仅是顾锦宁的猜测,所以顾锦宁虽然暗自不赞同,却也不想过多表露。 春桃也想到了这一层,登时面露不屑,撇嘴冷声冷气说道:“横竖殿试马上就到了,咱们再忍忍,到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就会现原形。奴婢可还留着那破镯子呢!等三夫人走时,奴婢一定要当面扔给她!好出了这口气!” 顾锦宁失笑睨着她,只感叹自己的丫鬟各个不是好惹的,并没有说玄王已有安排。 只希望顾三爷一家能尽快离开汴州,莫再给他们国公府添麻烦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冷碧新秋水 【orz咕咕咕,莫得更新,莫得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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