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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将》


第1章 重生

大周成元二年春。

位于大周西北边陲的修县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发生了四件震惊全县的大事。

赤戎士兵侵掠百姓,被驻扎附近的境安军全部剿灭,救下十几名女子。

朝廷给修县五个采女的名额,良家子皆可参选。

苏府的大小姐,修县第一美人兼才女苏明妍香消玉殒。

有人向威远社栗蔚云提亲了。

一时之间全县好似炸开了锅,百姓奔走相告,街头巷尾,人们见面打招呼方式都变成了:“唉,你听说了吗……”

老幼妇孺茶余饭后也都议论纷纷,似乎不知道这四件事情都算不得是修县的人。

刚过早饭没多久,茶馆里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唉?你说的这前三件的确是正经大事,只是这第四件提亲……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一个跑江湖装扮的少年好奇的问。

坐在其对面的两人抬头打量他,其中一位年轻人问:“你外乡人吧?”

没待少年回答,另一位清瘦中年人接过话:“难怪你不知,你若知道这栗姑娘何人,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何人?”少年一副请教的姿态。

清瘦中年人冷呵一声,带着几分愤然道:“那可是修县出了名的恶女,刁蛮任性,脾气暴躁,言行粗鄙,十里八乡名声臭的很。”

“长的如何?”

“这等品行,就是天上的仙娥容姿也要不得。”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应该是个大美人了,嘴角的笑意荡开。

“上门提亲的是哪家儿郎啊?”少年接着问。

清瘦中年摇头感叹一声。

“真是造孽啊!多么有为的年轻人,怎么看上这么个祸害。”

……

栗蔚云并不知道背后人这么的议论斥骂她,更不知道有人对这门亲事这么的愤懑不满。

她正安静坐在府中后院临水的青石上,神情专注的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池水澄清无波,自己的面容看的分外清晰。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算不得惊世绝艳,却也是上乘姿色,不笑的时候似天上清冷的明月高悬,一笑便如人间万朵桃花盛开。

这容貌,并不比她前世差,甚至还美上几分。

若非是此刻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心口的疼痛,她真的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是昨日傍晚魂住这副身骨,第一缕意识便是身处面前的这个池塘中。

被救上来时,听着父母师兄弟和身边婢女不断地哭诉和安慰的话,多多少少知道了原委。

原主一门心思的想去参加朝廷的采女选拔,栗父栗母心疼女儿,不舍得她进宫。

恰巧昨早沈家托媒人上门来提亲,词恳意切,那沈瑟是万千姑娘梦寐以求的良人,能看上自己的女儿,那是栗家祖坟冒青烟了,栗母一口答应。

原主死活不同意亲事,哭闹半日没有结果,便想到跳水以死相逼。

鉴于此,她对原主是十分不喜的。

她轻视的生命,却是她前世求都求不来的。

前世,她被囚禁整整九个月,不断听到那人给她送来的噩耗:二兄战死,父亲伤亡,母亲病故,长兄自杀……

在长久痛苦煎熬中,整个人形销骨立,鬓生白发,苟延残喘,可她从没想过死,她只想活,想有朝一日在世人面前揭开这背后所有的真相。

最后,不是她放弃了活,是那人让她死。

弥天大火中,她拼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拉着那人陪葬,火烧焦了皮肉,坍塌的房梁砸断了腰骨,她依旧死死抓着那人的腿不放。

她以为可以同归于尽,当双手被利剑斩断,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被救了出去。

那一刻,她还是想着:要活下去。

也许这份执念让老天动容了吧,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

经过一夜不眠的深思,她也调整了自己情绪,接受现状,从今往后她要以栗蔚云的身份活着,去做前世她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

只是眼下,她需要解决的是原主留下的麻烦。

因为没有原主的记忆,很多事情,她是糊涂的。比如,原主为何执意要去参加采选?

朝廷采女进宫只是低等宫女,这其中的辛苦酸楚可想而知,想要熬成女官,光靠本事可远远不够,还需要心机手段,若想有朝一日被那个人临幸一步登天,几乎是不可能。

但凡是有点见识或者家里不是穷的吃不上饭,都不会去参加采选。原主为何还如此的执念?

至于沈家的提亲,若沈瑟真的如父母口中所言那般,可谓是良人,只是她没这心思。采女不去,亲事也是要退。

看着面前的水塘,她暗暗叹了一声。

退亲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是要给栗父栗母说,她站起身来,理了理面前褶皱的裙裳。

“姑娘——”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栗蔚云被惊的心中一紧,朝来人望去,是她的贴身婢女絮儿。

絮儿火急火燎的从旁边的游廊朝这边跑,口中大喊:“快来人,姑娘要跳水了,快来人啊。”

声音刺耳,栗蔚云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絮儿冒失咋呼的性子,昨日她已经见识过了,不知道栗父栗母怎么给自己的女儿选了这么个贴身伺候的人。

絮儿冲过来,一把将他从水池边拉过来,硬拽着朝游廊里去。

“姑娘,昨个老爷和夫人劝你的话都没听进去吗?怎么又想不开了?”絮儿说着眼睛都红了,看出来是真的担心她。

听到喊叫声从旁边陆续跑过来五六个人。

其中一位年轻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确定她无碍,稍稍的舒了口气。

“云妹,你可别再想不开,采选进宫那是去伺候人的,是去遭罪的。嫁入沈家你可就是沈家少夫人,是去享福的,师父师母都是为你好。”年轻心平气和的劝慰她。

此人她昨日见过,叫石博,是威远社的五师兄,因前面四位师兄都已经出师离开威远社自谋前程,这位五师兄也可以说是现在威远社内资历最长的师兄。

栗蔚云浅浅的笑了下,好不容易再活着,她怎么可能去轻生?

她温声道:“五师兄说什么呢,我哪里有想不开了。”她看了眼身边的絮儿,“是这丫头担心过度看走了眼,我这会儿正要去给阿爹阿娘请安。”

絮儿愣着神,痴痴的看着她,然后又一脸茫然的望向石博。

石博也一脸诧异的表情,目光怪异,好似打量什么稀罕的物件或者陌生的人,连旁边的另外几个人也是一脸的好奇。

“怎么了?”她被面前两人的表情弄的有些糊涂,自己言行有什么不妥之处?

“哦,没,没什么。”石博略显紧张道,“我陪你一道过去吧!”

第2章 退亲

栗府并不大,厅堂楼阁设计简单,色调偏灰暗,花纹样式很有当地的特色。

栗蔚云对路不熟悉,故意落后半步跟在石博的身侧,一直到了栗父栗母的院子。

栗父一身茶色劲装,正站在廊下整理束腕,栗母拿着一件披风从房间出来。

瞧见她过来,栗母将手中的披风胡乱的朝栗父怀中一塞忙不迭的走下石阶迎了过来。

“云儿,你醒了?怎么过来了?娘正准备去看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怎么穿这么少?”

一叠声的问话,栗蔚云还没来得及作答,栗母抓着她的手,哎呦叫了一声,满眼心疼。

“瞧瞧这手冷的跟冰块似的,昨日大夫不是说了要保暖的吗?”转身让婢女去拿件斗篷过来,转头又训斥絮儿,“出门也不给姑娘多加件衣服,不知道昨日受了寒吗?”

栗母疼宠女儿,她体验过了,昨日被救上来后,栗母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苦口婆心的哄着她劝着她。若非是栗父瞧她一句话不说精神很差劝她休息,栗母能说半宿。

“阿娘——”栗蔚云另一只手覆上栗母的手,温柔的道,“不关絮儿的事,是我一早避开她出了院子的。”

栗母神情愣了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遍后拉着她朝屋里走。

走到廊下,栗蔚云朝栗父屈膝一礼。

“阿爹安好。”

栗父整理束腕的手猛然僵住,表情古怪,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栗母也是满脸的狐疑。

栗蔚云察觉头顶的目光,抬眼朝栗父望去。

栗父神情忽然有些不自然,目光慌乱一阵后拍了拍束腕扯着嘴角哈哈的干笑了两声。

“好,好。”

栗蔚云更是觉得奇怪,似乎身边人对于她的言行都很是惊讶,是因为和原主差距太大了吗?

她不过是给父亲请安而已,难道原主平日连这点孝行都没有?

脑中正在思量揣度,栗母拉着她已经进了门槛。

栗父朝女儿后背看了眼,立即的招手叫过石博低声问:“她这唱的又是哪出?”

“徒儿也……也糊涂着呢!”

虽然声音已经压的很低,栗蔚云还是听在了耳中。

她本想原主能够跳水逼迫父母,父母又这般的疼宠,想必是个被娇惯坏的小姑娘,喜欢使小性子闹闹脾气,如今看来还是她高看了原主。

栗母从婢女手中接过斗篷亲自的给她披上,口中絮絮叨叨的叮嘱。

“你昨日落水,现在身子虚弱,大夫说了是万万不能再受寒,在房中安安稳稳的将养身子多好……”

系好斗篷的带子,栗母拉着她到旁边的矮榻上坐下。

栗父也进来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好似从来没有瞧过这个女儿一般,眼中尽是端详。

栗母拉着她的手继续的唠叨,这次说的是关于采女和提亲的事情了。

她语重心长的说:“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从小娇宠长大,哪里知道这进宫要遭的罪。宫里的主子喜怒哀乐都是要供着的,有个不顺心,那都是要人命的。”

说着眼眶竟然是红了一圈,声音更加的低沉凄然。

“我们知道你从小就崇拜皇后,一直都想亲眼见一见她,但是也不能想着进宫……”

栗蔚云衣袖下的拳头猛然的攥紧,整个胳膊都跟着轻轻颤抖。

崇拜皇后?

她满心冷嘲,那个愚蠢无用的女人有什么好崇拜的?

栗母下面啰里啰嗦说了许多,她也是听一半丢一半。

待栗母说完,她微微的点头,声音温软宽慰:“阿娘说的是,女儿也想明白了,皇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儿即便进了宫也不见得能够见到皇后,到头来不过是耽误了自己的年华。”

说道皇后两个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恨不能咬碎这两个字。

她抬头看着栗父栗母又挂上笑容道:“阿爹阿娘放心,以后女儿不会再生出这样的念头了,只是……”

“只是什么?”栗母紧张地问。

听女儿说不去参加采选,栗父栗母顿时心里松了口气,听到这个“只是”心又立即的提到嗓子眼。

“只那沈家的亲事,女儿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吧。”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没有心思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栗父栗母相互看了眼,栗父清了下嗓子道:“沈瑟一表人才,沈大人在京为官多年,虽然现在是遭遇贬谪做了咱们修县知县,说不定哪天又调任回去,沈家在朝中有人,沈瑟前路无量的。”

栗蔚云的目光微微的一紧。

修县知县?

沈瑟竟然是沈远之子。

前世她听闻过沈远,他在朝中的确是有人,否则当年就不是被贬谪而是被诛杀了。

沈瑟她却是没有听过,京城公子如云,当年的沈瑟应该还没排上号吧。

“还有,”栗父接着道,“这沈瑟你以前见过一回的。你不是还夸赞过他温润清雅、文采风流吗?”

她微微的笑着应对道:“夸赞是欣赏,又并非是倾心。沈少爷这样出色的官家子弟,必然是走仕途的,他为何不娶官宦女儿为自己仕途铺路,转而来向女儿提亲呢?女儿觉得这里头恐怕有蹊跷。”

他这猜测也是基于沈远是个钻营官场仕途的人,他怎会让自己那么优秀的儿子娶个平民之女?恐是眼巴巴的往上看呢!

“蹊跷?”栗母觉得她这话揣测太过,“兴许是沈少爷就看上了你这个人呢?”后半句话越说越没有底气。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品行,半个修县的人都是知道的,即便是心中再怎么护犊,也还是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沈瑟那样的公子。

她朝栗父看了眼,栗父微微的皱起眉头,就连石博和几个边上伺候的婢女都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荒诞。

栗蔚云对原主性情稍稍了解一二,此刻也明白身边人表情古怪原因。

她继续不紧不慢的劝着:“女儿猜想阿爹阿娘起初答应沈家提亲,应该是为了阻止女儿去参选采女,如今女儿没了这念头,亲事就作罢吧。”

“可昨个为娘……都已经答应媒人了。”栗母有些为难的道。

沈家来提亲的事情现在全县的百姓都知道了,昨日刚答应的,今日就反悔,不是打沈家的脸吗?

沈家怎么能够忍下这口气?以后指不定要如何的找麻烦,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知县,民不跟官斗。

栗蔚云看出了栗母的担忧,抓着她的手笑着安慰:“母亲不用担心,媒人过来问名时候,多塞些银钱给媒人,让媒人递个话给沈家,就说八字不合,是凶兆。”

“推给天意,不驳了沈家颜面,咱们也不背信,两家都好看。”

栗母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法子,但王媒人是官媒,说白了是靠着沈家吃饭的,不知道能不能收买的动呢!

第3章 与她有关

栗父沉思了片刻,饮了口茶略带愁色道:“昨日我们一时心急没曾细想,现在思虑起来,的确觉得蹊跷。”

放下茶盅,笑着道:“幸而是应了提亲,没过文定,没上聘书,也不算定下了,反悔也没什么,毕竟女儿幸福重要。”

说完他拍了拍大腿高兴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若女儿你一直如今日这般的懂事,以后提亲的媒人能踏破我栗家门槛。”

栗父对于女儿今日过来请安很是高兴,坐着观察这么久,觉得今日的女儿言谈举止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

栗蔚云被说的羞涩的笑了下,继而便站起身来,朝栗父栗母屈膝一礼。

栗父栗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即紧张了起来。

她低眉惭愧的道:“女儿昨日救起后,对以前事情都不记得了,想必过往言行多有荒唐之处,还请阿爹阿娘能够原谅女儿以前的年幼糊涂。”

她说完便要屈膝下拜,栗母忙一把搀扶住她,栗父也惊得跟着半站起身子要去搀扶。

“云儿,你……”栗父栗母担忧的上下打量女儿。

昨日女儿被救上来一副失魂落魄模样,问话也不搭理,他们当时都以为女儿是被吓到了神智不清醒,没去多想,原来是失了记忆。

难怪今日言行都怪怪的,和以前的性情差别那么大。

以前哪里会主动过来请安?每次过来都是咋咋呼呼,何时如今日这般温顺的?遇到事情都是想着拳头去解决,从没有想过动脑子。

这一切竟然是因为不记得事情了。

“身子可有不舒服的?”栗母看不出她哪里有伤,询问道。

栗蔚云摇了摇头,“除了头有些晕晕的,没什么不舒服的。”

她按了按太阳穴,昨日受了寒又一夜没睡,头的确昏沉。

“哎呀,这还得了。”栗母惊呼,立即吩咐婢女去请大夫过来给瞧瞧,一定要仔细检查头上是不是有什么暗伤。

转身又眼眶红红的对栗蔚云道:“你是我们的女儿,你什么样我们都是疼你的,可别多想,昨日是娘做的不好,不该没经你同意就应了亲事,待会娘就去找媒人将亲事推了。”

宽慰了栗蔚云一阵,外面有嬷嬷进来回禀说昨日的王媒人过来问名。

栗母让嬷嬷立即的请媒人到正堂去,瞧着栗蔚云脸色不好,吩咐絮儿搀扶她先回去休息,又再次嘱咐着待会大夫过来一定好好的看看头上可有暗伤。

栗蔚云从栗父栗母的院子离开,一边朝回走一边嘱咐身侧一个婢女去正堂那边听听消息。

栗府的后院简单,小径的两边只有普通的几种本地常见草木,已经暖春三月,放眼望去却没有瞧见几株花。

倒是挺符合栗家武人的身份。

絮儿一路搀扶又不住拿眼睛瞟着她打量。

栗蔚云看了眼她温和的笑问:“是不是觉得我没了记忆和以前不一样了?”

絮儿嘿嘿的傻笑了两声:“姑娘这样挺好的。”

“那我以前是不好的了?”她故意调侃。

“不是不是,姑娘以前也是很好的,现在更好了,婢子瞧着比那苏姑娘还好上几分。”絮儿立即讨好的笑着。

“苏明妍?”

“是。”

她醒来后就听栗母说了修县第一美人兼才女苏明妍自杀了,一个妙龄女子,怎么会想到自杀?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她感叹一声,也叹息原主,这些人有如此美好年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想到去结束生命。

“可不是,姑娘都劝了她那么久了,还向她发誓绝不将事情说出去,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想不开。”

栗蔚云的步子僵了下,这事情与她还有关?

“是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你说来听听。”

絮儿瞥了眼旁边跟着的另一个婢女,打发她先回院子煮茶,又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眼,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开口。

“是被赤戎人糟蹋的事情。”絮儿贴着她小声地说。

栗蔚云的眸子瞬间冷如寒霜,拳头攥的咯咯作响,胸中的怒气上翻,周身隐隐带着杀气。

絮儿慌忙安慰道:“姑娘别气了,那些赤戎人被境安军将士都杀光了,而且姑娘也杀了两个赤戎人,解了恨。也庆幸姑娘是会些功夫的,否则姑娘也……”

絮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即的止住,微微垂头。

栗蔚云也慢慢克制住满腹的恨意,冷静下来,装作平静的看了眼身边的絮儿。

“你把事情详细的说给我听听。”她在小径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絮儿迟疑了下,跟过去紧挨坐着,舒了口气:“这事情该从四日前说起……”

四日前,原主带着絮儿在县城中闲逛,在一个巷口内见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形色鬼祟,一向爱管闲事的原主产生了好奇便带着絮儿跟了过去。

没跟多远两个人便被几个汉子发现,然后迷昏。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她们被关在了一架宽大的马车里,同车的还有七八个人,全都是模样标致十几岁的姑娘,其中便有苏明妍和其婢女拂柳。

当时马车已经离开修县到了耿州北,忽然来了一队赤戎士兵,听到车里面有女人的哭声,他们便杀了那些汉子,然后对她们这些姑娘进行凌-辱。

栗蔚云和絮儿会些拳脚功夫,赤戎人倒是没有将她们如何,而那两驾马车内的十几名姑娘就这样的被赤戎人糟践了。

境安军赶来虽然杀光了赤戎士兵,姑娘们的贞洁早就没了。

回修县时候,苏明妍哭的绝望,栗蔚云担心她想不开,当面起誓这件事情绝不对任何人提一字,让她安心。

可回来后的第二日便传出来苏明妍自杀的消息。

栗蔚云听着絮儿的叙述表面上平静,内心的恨意如波涛汹涌,去年境安军才将这些赤戎贼人给赶出国境,这还未及一年又前来侵犯。

十几名女子得救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走上苏明妍相同的道路。

她虽满腔恨意,理智却还在。

修县因为处于边境,经常受赤戎的骚扰,所以凡是有些积蓄的人家不是自家男儿习武,便是会花钱雇护卫,这也是威远社武馆能够发展的主要原因。

从絮儿所说的细节中可知,苏家是修县的乡绅大户,苏明妍不该只带着婢女出门。

且不说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很少出门,就算出门身边也是会跟着几个护卫。

“苏姑娘可有说出门做什么?”栗蔚云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絮儿皱着眉头思索了下,不确定的道:“拂柳哭诉时候提到桃园,好像是去桃园看花。”

“桃园是什么地方?”

“北城一个无主的荒园,因为里面种植的桃树繁多,所以叫桃园,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前些天姑娘也说要去看桃花来着。”

栗蔚云心中也大概有个猜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避开家里人,连护卫都不带去桃园,肯定不是去看桃花,恐怕是去见什么人。

多半是她的心上人。

她淡淡的笑了下:“我的确是该去看看。”

第4章 打探

小厅内,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正坐在椅子上闲闲的喝着婢女奉上的香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看望病人,和昨日态度相同。

她进了门,大夫才慢悠悠的放下茶盅,眉头微皱,似乎觉得她这个时候过来扰了他喝茶雅兴。

栗蔚云见过太多态度轻慢的人,但多半是有高本事的,面前这大夫没见得医术多高明,和前世自己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那个年轻人也的确够轻慢够冷傲,至少他有那样的资本。

栗蔚云朝大夫微微的欠身,笑容轻暖的道:“有劳齐大夫了。”

齐大夫愣了下,目光吃惊的看着她。

“嗯。”他回过神又不咸不淡发了个鼻音。

栗蔚云在茶桌边坐下,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去。

齐大夫先是有些讶然,然后便慢悠悠的打开医箱取出腕枕,切脉,将她粗略检查一番,问了几句现在情况,就收回手,很不经心。

“大夫,我们姑娘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絮儿着急的问。

齐大夫瞥了眼絮儿,手上不急不躁的收拾医箱,待收拾完了才看了眼栗蔚云缓缓开口。

“栗姑娘身体底子好,没有什么妨碍,按方子吃药明后日也就没事了,至于这失忆——”

他微微的挑了下眉头,嗤笑着道:“或许三五天就好,或许三五年的,不好说。不过老夫觉得,栗姑娘这失忆了也挺好。”

他提起医箱起身边准备走,絮儿立即的挡住了去路。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姑娘失忆症你治不好,你没本事还说风凉话。”她气愤地责骂。

“你这丫头,我是好心来给你家姑娘治病,你这是什么态度?”齐大夫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然后转头瞪着栗蔚云,指责道,“你们就这么对待上门出诊的大夫的吗?”

栗蔚云不知道这大夫为何如此的敷衍了事,兴许里头也是有什么缘由,但自己的确身体是没有毛病的,不过是为了宽慰栗父栗母的心才让大夫瞧瞧罢了。

她也不想多事,笑着道:“齐大夫说的也无错,这失忆症治不治好也无甚紧要的。”

起身对齐大夫欠身一礼:“辛苦齐大夫了。”吩咐旁边的婢女去拿诊费并送齐大夫。

齐大夫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絮儿生着闷气。

“姑娘,你这不记得事怎么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她笑问,“你不是还说我这样子比以前好的吗?”

絮儿想反驳,却也觉得姑娘说的对,咽了回去。

“我不记得事情,你不是记得吗,你以后慢慢说给我听就行了。”栗蔚云看着她关心的份上安慰她。

回身刚坐下,在栗母那边听消息的婢女便回来了,步履匆匆,面含愁色,想必不是好消息。

栗蔚云还没有问,絮儿着急的先开口。

这絮真的是个急性子,做事莽莽撞撞的,冒失咋呼,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看来原主也差不多,或许更甚。

好在一点,絮儿单纯,对原主也忠心。

婢女回道:“夫人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媒人一再的推脱,连塞的银子都没收,看着是铁了心要促成这对姻缘的。”

“王媒人这么贪财的婆娘,塞银子都不要?”絮儿回头看着栗蔚云,这沈家是铁定要娶自家姑娘了?

虽然心中盼着姑娘能够嫁个好郎君,但事情有蹊跷,姑娘就可能危险,不禁担心害怕。

看着栗蔚云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面上平静,根本看不出着急。她觉得姑娘真的和以前性情差距太大了,若是以前这会儿早就冲出门跳脚骂媒人了,哪里坐的住。

栗蔚云呷了口茶水,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越是如此,沈家提亲的背后目的越不纯,否则原主这样的性情,连平常人家儿郎都不见得能够看不上,沈瑟怎么可能会瞧上眼?

沈瑟这样优秀的官家子弟,若说他向苏明妍那样大家闺秀提亲她倒是信其诚心。

想到这里,栗蔚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苏明妍当日去桃园应该见什么人,她这样的才貌双全的姑娘,恐怕也只有沈瑟这样才华卓著的官家公子能够让其动心了。

“絮儿,这苏姑娘和沈家平日有往来吗?”她问道。

絮儿迟疑了须臾:“苏姑娘和沈小姐倒是有一些交往的,关系如何婢子就不知道了。”

“沈小姐?沈瑟亲妹?”

“是。”

这时栗母过来,问了她病况后,安慰她不要着急,身子养好了,记忆肯定就回来了。

栗蔚云应了声,她可一点都不着急。

栗蔚云问及媒人那边情况,栗母详细说了一遍,生怕女儿因为沈家强势不答应退亲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慌忙的劝慰女儿。

“不着急,应了提亲之后推掉的比比皆是,娘把话都说给媒人听了,咱家不同意,沈家还敢强娶民女不成?除非沈家想断了仕途。”

见到女儿平静的坐在茶几边,她也安心了。女儿虽然失忆,但性子变的温和太多了,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女儿了。

仔细想想,女儿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栗蔚云和栗母聊着一会儿沈家后,便将话题引到了苏府和苏明妍的事情。

苏母道:“……苏明妍父亲苏荻荣,原是礼部的郎中,是两年前辞官回乡……”

又是两年前?那一年发生的大事真的太多了。

……

齐大夫刚回医馆,便见到等候多时的沈家人。

“刘管家?”齐大夫立即脸上堆满了笑,拱手抱拳走上前。

刘管家虽然只是沈府的管家,但却是沈知县跟前说的上话的人,齐大夫不敢轻慢。

刘管家也起身回礼。

“齐大夫,听说你这是去栗府出诊了?”

齐大夫知晓沈家和栗家现在要缔结姻亲的关系,此来是想打听情况。

“刘管家里面请。”然后吩咐徒弟看茶。

两人在后面的堂内坐下,刘管家也就开门见山的问:“听闻栗姑娘昨个溺水了,这身子现在如何?”伸手将一个帕子朝齐大夫面前推过去。

齐大夫瞧着帕子下面的东西,份量不小。

他摸不透沈家的意思,毕竟沈瑟这般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怎么也不该看上栗家那个刁蛮粗野的姑娘。

虽然他很不喜欢栗家姑娘,可说不准以后就是沈家媳妇,他也不敢轻易在背后说什么,便照实说了病情。

“真得了失忆症?”刘管家探着脖子小心的问。

齐大夫听出来沈家已经打探过消息,此来不过是向他求证。

“是。”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今日瞧着,栗姑娘得了失忆症,性情倒是大变,知书达理,言谈举止得当,大不同以往。”

刘管家若有所思转了下眼珠子,点了点头。

“还能医的好吗?”刘管家略带几分担忧。

“不好说。”

刘管家稍稍沉思了须臾,拱手道谢,然后起身告辞。

齐大夫见他如此匆忙离开,有些迷惑,瞥见桌子上的东西,没有再细想。

第5章 偷窥

栗蔚云次日带着絮儿坐着马车去北城桃园。

栗父栗母担心她身体,相劝几句,见女儿如此坚持,又怕惹她生气想不开,便顺着她。

鉴于前几日女儿被贼人劫掳的事情,栗父让石博陪着她一起过去。

马车缓缓的驶离栗府所在的街道,她撩起帘子朝外面看,既然现在是栗蔚云了,就该熟悉她生活的这个小县城。

修县她前世来过几回,加上在耿州生活多年,对于边陲这一带的风土民情,她还是熟悉的。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推车的摊贩和挑夫高一声低一嗓吆喝叫卖,空气中弥漫各种美食的香味。

“梨丝饼。”栗蔚云嗅着空气中那一丝香甜气笑着道。

絮儿张头望没瞧见,转身撩开另一边的车窗帘子,叫道:“在这边,姑娘你鼻子真灵。姑娘要吃吗,婢子下去买一些。”

“嗯,买一些吧。”

絮儿立即的叫停车夫。

栗蔚云透过另一边窗户见到满脸憨厚摊主正笑着和絮儿说话。

梨丝饼是她前世比较喜欢吃的东西。自从两年前离开耿州回京,她再没有吃过,没想到如今回到耿州下面的修县来,却已物是人非。

“云妹以前可不喜欢吃酸甜的东西。”窗外马背上的石博好奇说了一句。

“尝个鲜!”她笑着回道。

絮儿进了车厢后,将一包梨丝饼递给她。

她取了一块递给窗外石博。

“五师兄也尝尝,新出炉又香又脆。”

石博摆了下手,絮儿解释道:“石少爷不喜欢吃甜食。”

栗蔚云点了下头,给了絮儿一块,自己也尝了起来。

外脆里软,细细的咀嚼,香甜之气在口齿间流动,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家师傅的手艺真不错。”

“姑娘喜欢吃,以后婢子每天都给姑娘买一些。”

“不必每日,偶尔吃一回就行了。”

离开了热闹的街市,马车行程也加快。

桃园靠近修县北城门,过去也没用多长时间。

桃园荒废多年,残垣断壁,但上千株桃树却长的旺盛。今日阳光明媚,天朗气清,桃花显得尤为娇嫩。

桃园中有许多小贩,售卖一些供前来赏花游玩之人吃喝玩乐的小东西。

园子里此时已经来了许多的游人,男女老幼皆有,三五成群笑谈赏花。

她刚入园子便引来了众人的目光,或鄙夷或好奇或艳羡,各不相同。

昨日她侧面从絮儿的口中了解了原主的性情,此时对于这些目光也都不觉得诧异,淡然的接受。

逛了一会儿,栗蔚云觉得周围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忽然身后有人叫了石博,是几个年轻人,絮儿在旁边提示她:“是威远社的弟子。”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走近,其中一个矮个子的年轻人笑着调侃:“云妹今日气色不错,看来好事将近了。”

其他几个弟子也都跟着一人一句的调侃,显然并不知道栗府这两日内发生的事情。

栗蔚云听絮儿说过,以前原主时常跑去威远社,和威远社弟子摔打成一团。加之修县民风开放,威远社弟子对她也没太多禁忌,拿她开玩笑也是常事。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也玩笑着反问:“我哪天气色不好了?”

几个年轻人嘻嘻的笑着,附和她的话:“云妹哪天气色都好。”

石博住在栗府,清楚现在的栗蔚云不是以前的云妹,恐怕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胡闹玩笑,跟着呛了几人两句。

栗蔚云环顾一眼四周,灿然的笑道:“五师兄也别陪着我了,和其他几位师兄到处逛逛吧,这儿不大,到处都是人,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若是遇了事,我会喊你们相救的。”

石博朝桃园内打量了一眼,加上对栗蔚云身手了解,点了点头,嘱咐她几句才放心她离开。

栗蔚云带着絮儿四处的逛着,觉得那双眼睛一直都在跟着。

她瞥了眼另一边长满杂草的青石板小径,这个方向朝前并没有多少人,她带着絮儿走了过去。

对于自家姑娘经常喜欢违背常人的行事作风,絮儿已经习以为常,并未多问。

穿过一段青石小径,面前是一座假山,山石已经坍塌,上面长满青苔。

她拉着絮儿迅速的拐到一块大石后面藏身,须臾,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跟过来,目光四处的搜寻。看着其穿着像是大户人家小厮书僮之类的身份。

栗蔚云看了眼絮儿,絮儿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此人。

在少年转身之际,栗蔚云立即的闪身出去朝少年出手,少年应对不及,被栗蔚云反剪双手,踢跪在地。

“谁派你跟着我的?”

少年疼的哎呦的叫了几声,反问:“姑娘,你谁啊?我没有跟着你。”

口音虽然和修县人很近,但并不是,倒像是距离这儿不远封州一带人。

原主什么时候和封州人扯上关系了?

栗蔚云冷笑了下,威胁着:“不说,我立即拧断你两条胳膊。”

少年立即哭嚎道:“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你弄错了,求你快放了我。”

絮儿上前朝少年大腿踹了一脚,疼的少年又哀嚎几声。

“还嘴硬,跟踪我家姑娘,你不想活了?姑娘,把这家伙打昏了丢那边池子去。”絮儿指了指假山前面的一个活水的小池。

少年抬头看着池水,虽不深淹死他是足够了。

“姑娘饶命,我真的没有跟踪你,真的。”少年带着哭腔哀求,就差没真的哭出来。

栗蔚云也松开了手,少年立即的瘫坐在地上揉着被絮儿踢的大腿,哭丧着脸抱怨:“你们怎么可以无缘无故的打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栗蔚云蹲在他面前,盯着他。

少年抬头触及到她目光,有些慌,立即的垂了下去,继续揉腿怕打身上泥土。

栗蔚云满意的笑了下,站起身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干什么光明正大,本姑娘瞧不起他这背后偷窥的小人行径。”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离开。

好久没有动武了,原主这副身骨虽不及她前世,但也还不错,不愧是习武出身。

少年扭头看着她们走远,舒了口气,低声的抱怨:“还说不会被发现,现在好了,害我白白被打。”又继续的揉着大腿和膝盖。

栗蔚云走到一株桃树下,立即的让絮儿去找石博。

“姑娘要将那人打晕了带回去再问?”絮儿好奇的问,这是以前姑娘常干的事情。

栗蔚云无奈的笑了下:“让五师兄跟着此人,看看是那家的小厮,主子是谁。”

絮儿皱着眉头撅了下嘴巴,刚刚不是还说瞧不起这种偷窥的小人行径吗?怎么现在让石少爷去干了?

第6章 破绽

“栗姑娘。”

栗蔚云站在一株桃树下等絮儿,无聊的伸手摆弄头顶一根桃枝上的几朵桃花,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循声望去,一位与她年纪相若的姑娘,衣着鲜亮,眉目隽秀,带着身边的一个婢女笑盈盈的朝她这边走来。

栗蔚云朝另一边望去,絮儿还没有回来,此人她并不认识。

姑娘走到近前,伸手拉着她的手,欢喜的笑道:“栗姑娘果真在这儿,刚刚我远远的瞧见了絮儿,想着栗姑娘定然在附近,没想到真寻到了。”

看着面前人的举止言谈,似乎和她很熟悉。

她礼貌的笑了笑,顺便将面前人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衣料是上等的绸缎,首饰虽不昂贵,却也不是普通人家姑娘戴的起,淡薄妆容,一双手柔软白嫩。

她扫了眼旁边婢女的穿着打扮,看来对方家族在修县算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

“你也来赏花的?你今日装扮比花还娇艳!”她客气的笑着道。

面前人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惊异,只是短短一瞬,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笑容灿烂的道:“难得听你夸一回人呢!我今日本来是想邀请你一起过来赏花的,但是听闻你前日落水身子弱,现在可好些了?”

对她的事情知道的挺清楚,看来是有打探过。

她笑容淡淡的回道:“不过受了些寒,今日已经好了,多谢你关心。”

面前人顿了下,继而又堆着笑:“那就好,春日水寒,可别烙下什么毛病才好。”

“嗯。”栗蔚云不知道面前人身份,不知道彼此关系真正亲疏如何,也不好多说什么,怕出了错。

“那边的花开的更盛,我带你过去瞧瞧吧!”姑娘拉着她的手便要朝另一边去。

栗蔚云未动,笑着婉拒:“絮儿那丫头冒失,待会回来瞧不见我又要着急跳脚的,我还是等等她吧。”

她重生才不过两日,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偏偏没有原主的记忆,很多人她不能轻信,很多事情她也需要谨慎掂量。

姑娘朝旁边看了眼,无奈的轻叹一声。

“那我就陪着你等她一会儿。”

两个人在桃花树下站着,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表情古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栗蔚云伸手摘了一朵桃花在手中摆弄,身边的姑娘一直在盯着她看,似乎是打量,想必也是发现她与原主性情的差别了。

“苏姑娘没了的消息,你听说了吧?”姑娘开口,声音低沉,目光却停留在她脸上。

“听说了。”

“月初我还到她府上看她来着,我们还相约今日来赏花的,没曾想……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说着眼眶湿润,泪珠儿跟着滚落。

栗蔚云不知面前姑娘为何与她说这个,絮儿说她与苏明妍只是见过几面,并无交往,只是前几天相同的遭遇才有了交集而已。

“节哀,人没了,你伤心坏身子也无济于事,想必苏姑娘也不想瞧见你为她难过。”她礼貌的安慰两句。

“我……我也是忍不住。”又是抓着帕子抹泪。

旁边的婢女也跟着劝说安慰。

这时絮儿回来,瞧见了面前的姑娘,诧异的唤道:“沈小姐?”

栗蔚云目光微缩:沈远的女儿?沈瑟的妹妹?

絮儿以为她没有反应过来,还给她介绍一遍,并对沈小姐解释:“我家姑娘前日落水得了失忆症,不记得事了,沈小姐见谅。”

沈小姐惊讶地看着她,忙拭干泪,抓着她的手关心的问病情,并感慨道:“难怪我瞧着你今日怪怪的,原来……”话未完泪又顺着眼角滑落。

“怎么会这样,苏姑娘刚出了事,你又……”掩面拭泪抽泣。

栗蔚云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的厌烦,面前人泪流了不少,却看不出多伤心难过,不过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罢了。

她也敷衍的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慰道:“不记得事无甚要紧的,身体还是好好的呢,不必为了这个难过。”

“嗯嗯。”沈小姐抽泣了两下,拉着她又说了一会儿话。

旁边婢女提醒她出来时间不短要回去了,才与栗蔚云作别。

絮儿靠近栗蔚云一步,顺着她的目光向离开的那个鲜亮背影望去,好奇的问:“沈小姐怎么和姑娘聊上了?以前与姑娘并不熟的,是因为沈家提亲的缘故吗?”

栗蔚云沉思了片刻,笑着打趣道:“因为想试探我的缘故。”

“试探?试探姑娘是不是真的不乐意这门亲事?”

栗蔚云微微摇了摇头。

沈小姐半个字都没有提及沈家提亲,也没有提及他的哥哥,与她攀谈应该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得了失忆症,显然她事先是已经知晓的。

她刚刚故意提及苏明妍,显然是想试探什么。

沈小姐该知道她与苏明妍不熟悉,却提到苏明妍来试探她,可见是想探知她是否记得关于苏明妍的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应该与沈家有关。

那沈家所谓的提亲便是为了封她的口。

能够让沈瑟娶原主来封口,这件事情必然关系重大,最大的也莫过于苏明妍之死。

与沈家有关?

昨日栗母说沈家和苏家因着曾经同朝为官,交情不浅,沈小姐和苏明妍更是闺中密友。沈家为何要害苏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原主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她看了眼身侧的絮儿,是不是她昨日叙述事情时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回去后还是要让她将关于苏明妍的一切都仔仔细细的再说一遍才行。

“姑娘,你怎么了,是头不舒服吗?”絮儿见她发呆关心问。

“没。”她收回神思,笑问,“五师兄去了吗?”

“已经过去了。”

“那好。”

她举目朝四周看了看,笑着指了个方向道,“咱们去那边再逛逛吧!”

走了几步,絮儿盯着她的脸担忧道:“姑娘,婢子觉得最近事情都好怪,我有些害怕。”

栗蔚云朝她看了眼,取笑的问:“怕什么?”

“似乎很多人在暗处盯着姑娘,婢子怕姑娘遇到危险。”

她调皮一笑,拉着絮儿的手自我调侃:“你家姑娘我这么厉害,该怕的是他们。”

她今早洗漱的时候听伺候的婢女说:原主在修县是出了名的女霸王,拳打恶棍,脚踢流氓,明着打不过就暗地打闷棍。

可真是厉害的很呢!

絮儿被逗笑,甚至还附和她:“姑娘说的是。”

桃园外已经上了马车的沈小姐撩开车帘朝园中栗蔚云的方向看了眼。

“小姐,婢子瞧着栗姑娘是真的失忆了,不像是装的。”身边的婢女也探头朝外看了眼。

沈小姐迟疑了片刻,放下车帘,冷笑了声。

“若非失忆,就栗蔚云以前的性子再怎么样也装不出这么乖顺来。”

婢子乐呵的笑问:“那少爷不用娶她了?”

沈小姐思量了下:“还是回去让父亲哥哥拿主意吧!”

第7章 好消息

从桃园回栗府时候,栗蔚云让车夫绕道从苏家前面的街道走。

苏家门前一片缟素,门口进出家丁和悼亡的宾客皆是一脸的暗沉低靡,或有掩面拭泪。

院子内隐隐的传来哀乐和悲痛的哭声。

栗蔚云抓着袖子的手紧紧的攥着。

“姑娘要去悼念吗?”絮儿声音低低的问,眼中含着泪,前几天还是活生生的美人儿,现在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栗蔚云犹豫了一会儿,苏明妍虽然死了,但是苏家还是要护着她最后的清誉,让她走的体面。

若是她这个与苏明妍素无交往,又是百姓眼中的恶女前去悼念,一来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猜忌,二来也是累了苏明妍的名声。

毕竟她这样粗野的姑娘,这些闺阁名媛素来是避着的。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吧!

马车拐了个弯,进入另一条街道后,她对身边的絮儿吩咐:“你待会去苏家给苏明妍的婢女拂柳递个话,我要见见她。”

絮儿想姑娘还是伤心的,苏家或许不方便进,但是还想对拂柳表达一下自己的哀思吧?

她应了声。见栗蔚云一路上无精打采,眉头不展,也没开口说话。

现在的姑娘和以前真的太不一样了,以前的姑娘喜怒哀乐都会对她说,活的肆意张扬,现在的姑娘似乎满腹心事,什么也不愿说。

她心里头也摸不透姑娘现在的心思了。

回到栗府没多会儿石博也回来了。

栗蔚云笑着将他请到自己院子的小茶厅内,接过婢女端来的香茶,亲自的送到他的手边,询问跟踪的结果。

石博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道:“我跟踪两条街后被甩掉了。”

栗蔚云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她虽未见过石博身手,据絮儿所言应该远在原主之上,怎么被那个少年给甩掉?那少年也就三脚猫的功夫,哪有这能力?

她在茶几对面椅子上坐下来,认真的问:“怎么回事?”

石博似乎是渴的很了,又喝了两口茶。

“本来一切跟踪顺利,那少年也并未有发现我,就在少年进入长丰街鲜香楼后就忽然消失了,我在楼里找了好一会没见到人。”

“有人相助?”栗蔚云猜测。

石博点头:“应该是,否则那少年不可能忽然不见。”

说完,他又好奇的询问栗蔚云这少年可能是什么人,他在桃园只是听絮儿说那个少年跟踪她。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少年一口封州口音,应该是封州人。”

“封州?”

石博苦思冥想一阵,疑惑地道:“以前没听你说认识封州什么人。”他又询问的看向旁边絮儿。

絮儿立即的摇头,她一直都贴身跟着姑娘,没见过听过。

栗蔚云前世去过封州几次,也认识封州的一些人,但如今她已不是前世的她,她是栗蔚云了,不该和封州有任何的牵扯。

思忖了片刻,她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想偏了,少年是封州人,不一定其主家就是封州人。

“少年可能与鲜香楼有关吗?”她再问。

石博干脆的否定:“不会,鲜香楼掌柜的次子也在威远社习武,我也常去鲜香楼,都比较熟悉的,没见过那个少年。”

栗蔚云眉头拧的更紧:少年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和沈家有关吗?

在石博离开后,她吩咐絮儿去苏府,然后独自坐在小茶厅内静思。

傍晚时候絮儿回来,说拂柳在苏明妍死后,也跟着殉主了。

栗蔚云心中酸酸的,又是一条人命。

本来想从拂柳那里打听出一些关于苏明妍被劫之前的事情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现在也是断了,只能靠絮儿了。

她让絮儿将关于苏明妍的事情再详细的说一遍。

絮儿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没有什么遗漏的,但是见栗蔚云如此的坚持,只能妥协。

说完后,她抱怨道:“姑娘别再让我说了,想着那事情我现在还怵的慌。”

栗蔚云没有理她正凝神静思,梳理思绪。

“贼人劫掳这些姑娘是要送去京城某官员府邸做舞姬?”这是他从刚刚絮儿叙述中得到的新的消息。

“苏姑娘给我这样说的。”

“是哪个官员?”

“这个没说。”

栗蔚云觉得事情更是蹊跷了,京畿一带美人如云,京城的官员选舞姬也不该到几千里之外偏远小城来,而且是通过这种劫掳的方式。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背后不知道还暗藏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这时外面的婢女进来禀报栗母让她过去用晚膳,她抬头朝外看了眼,不知道何事天已经暗了,小茶厅内也掌了灯,她没有再细想下去,起身过去。

栗母远远瞧见她过来就笑着迎出了门。

“阿娘。”屈膝以礼。

栗母应了声,伸手拉她朝堂内走,口中喋喋不休:“你身子弱,今日出门午饭肯定吃的不好,这是娘亲自下厨给你做的,你以前常念叨要吃娘做的菜的,这回全是你爱吃的……”

栗母一向唠叨话多,栗蔚云虽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认真的听着她说。

走进堂内,栗蔚云一眼瞧见了餐桌上精致丰盛的菜肴,栗母对住所没什么讲究,对吃倒是挺讲究的。

这都是原主喜欢吃的东西?香辣为主,闻着都有些辣乎乎的感觉。

她出生京城,十多岁来耿州,在耿州待了多年,所以她的口味融合两边,香辣酸甜也都吃得下,这一桌美味也不算辜负了。

“阿娘辛苦了,女儿惭愧,本该是女儿孝敬阿娘,却让阿娘为女儿劳累。”

瞧着女儿如今知道关心她,知道她的辛苦,顿时心里头暖暖的,眼眶也跟着温热。

“娘你别哭,是女儿以前不懂事。”

“不不不。”栗母连忙的摆手,然后试了下溢出的泪,“你一直都是好的,娘就是太高兴。快坐下,待会你爹也过来了。”

话音刚落,栗父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面带兴奋地进门,将手中一封信递给栗蔚云,激动地道:“快看看,好消息,好消息啊!”

栗蔚云有些糊涂,看了眼信封上“尊师”两字,是威远社弟子写给栗父的。

“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高兴的?”栗母说着也凑热闹的让栗蔚云快点打开看看。

第8章 反跟踪

栗蔚云看完信,也不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信是栗父的大弟子关游写来的。关游从小跟着栗父习武,几年前参军,在一年多前对赤戎之战中,杀敌勇猛,立了一些功劳,现在升为军中一名百夫长。

关游信中说的是几日前在耿州北赤戎士兵侵犯十几名女子的事情。当时原主杀了两名赤戎士兵,被前来营救的境安军一位骑兵营副将看见,得知是威远社人,回到军中对下面的士兵夸赞了原主一番。

关游觉得这也是威远社的骄傲,便写信给栗父,此信大半内容也是在夸赞原主。

栗母跟着也看完信,拉着她坐下,笑呵呵着道:“没想到我们女儿能得副将军褒奖,可真的是荣幸。”

“那是!”栗父拍着桌子哈哈哈的大笑,“我早就说过女儿家习武也是好的,不仅强身健体,遇到危险就是比那些手不能提二两的姑娘更能自保,以前境安军骑兵营的正将军不就是女子……”

栗蔚云脑中轰的一声如山崩,身子猛然的一颤,捏着信的手攥的指节泛白,微微的颤抖,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栗父下面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再听进去。

栗母瞧见身边女儿模样,吓得忙抓着她的手,感到女儿十指冰凉发抖,她顿时慌了神,“云儿,怎么了?”

栗父也被惊到,起身走到跟前。

栗蔚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惊惧担忧的栗母和好似做错了事情不知道如何自处的栗父,目光慢慢变得温和。

“没,没什么。”

她避开栗母关怀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竟然已经被她攥的皱巴巴,她轻轻地展平,然后折好放回信封递给栗父,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意。

“的确是好消息。”

栗父也看出来这笑容的牵强,皮笑肉不笑,没有一丝的喜悦。

栗母狠狠的瞪了栗父一眼,怪他多话,然后便拿起筷子递到她手里笑着岔开话题:“咱们不说那个了,先吃饭,你今日出门一天定然累的,要多吃点。”

栗蔚云嗯的应了一声。

一顿饭栗父栗母不断地催着她吃菜,栗母更是拼命的朝她碗里夹菜,念念叨叨的和她说话。

她的勉强了吃了一些,也没吃出什么滋味来。

用晚饭,她也没有多陪栗父栗母便回去了。

栗母瞧着她精神不好,送她回房间,被她拒绝。栗母也不敢坚持,心疼的看着女儿出了小院子,回头便是捶打栗父几拳骂道:“好好的,你提那女将军做什么?”

栗父心里头惭愧,却也觉得委屈:“咱们女儿一直不都崇拜女将军,哪一次说起来不是兴奋的不得了。我哪里知道这得了失忆症就……就这样了。”

栗母再次的捶了栗父一拳:“若是女儿有个什么差池,我饶不了你。”心里头不放心女儿,还是在后面悄悄的跟了过去。

栗蔚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让婢女上前伺候洗漱。

栗母进房后,瞧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面色暗沉,准备安慰两句,女儿先开了口。

“阿娘,我没事的,用饭的时候脑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失了神而已。”她笑着道。

栗母将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是没了刚刚饭桌上魂不守舍的模样,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她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梳子给栗蔚云梳头,叹着气道:“都是这失忆症惹来的,明个娘从新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不用,其实女儿身体是没事的,不记得事就不记得吧。”顿了下,她又扭头看着栗母的眼睛玩笑的道,“阿娘让我记得事了,就不怕我再闹着去参加采选?”

栗母被她这一说,心里头还是打了个哆嗦。失忆症和参加采女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心里头盘算着,还是等采女结束了再找个有名的大夫给女儿医治吧,失忆症怎么说也是病,还是得治。

她和栗母聊了几句贴心话把栗母哄走了之后,重新的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栗蔚云的容貌,不自觉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那张脸也曾笑颜如花,那双眼也曾灿若辰星,最后脸被烧烂,眼中只剩下怨毒狠戾。

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本活的恣意洒脱,爹疼娘爱兄长宠着,无数荣耀加身,最后却死的那样狼狈凄惨。

啪嗒!

她低头,才见到自己手里攥着的木梳竟然在她刚刚毫无意识的愤恨情绪下掰成两半。

“姑娘,怎么了?”听到声音,在后面准备水盆的絮儿立即的走过来。

“没事。”她将断了的木梳放下,起身去洗漱。

絮儿看了眼木梳,那么结实的木质怎么给掰断了?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她转身跟过去边伺候便劝道:“姑娘,那些烦心的事情就别想了,总是能够过去的。你今日早早的睡,说不定明早起来都忘记了呢。”

她苦笑了下,那些事她不能忘,老天让她重生在栗蔚云的身体里,却还让她保留前世的记忆,就是提醒她不要忘。

她应着絮儿的劝早早的上了床榻,却辗转反侧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的确是精神好了一些。

简单的用完早膳,她见天气不错,便准备去威远社瞧瞧。

耿州辖内像威远社这样的武馆很多,因修县最靠近赤戎,习武人最多,修县内大的武馆就有好几个,威远社并不是最大最好的却是最出名的,只因为威远社出了她这个恶名远播的女霸王。

威远社距离栗府并不远,栗蔚云没有乘坐马车,带着絮儿步行过去,也顺便感受一些边境小城市井气息。

街市上,百姓用着修县的话在吆喝叫卖,其中掺杂买主和商贩讨价还价的声音,往来的行人穿着当地特色的服饰扶老携幼在身边穿梭而行,街边有孩子在嬉笑玩闹。

走在人群中,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回到父母兄长都活着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女。

没走多远,她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似乎是昨日那个少年。

她侧头低声的对絮儿耳语几句。

絮儿要转头去看,她立即的一把拉住命令:“别看,先去吧。”

“姑娘,你小心点。”

絮儿不放心的再看她一眼后才走开。

栗蔚云继续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朝前走,没多远便是十字街口,她迅速拐进了另一条街道,躲在一家店铺内,俄倾,瞧见了少年追来。

少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着急的转着身子垫着脚四处的张望,然后朝前面街道跑去

栗蔚云走出店铺立即的反跟踪而去。

少年追了一段路不见她,意识到彻底跟踪丢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气恼地折回去。

栗蔚云跟踪少年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僻静狭窄的街道,少年推开了一个平常人家小院的门,走了进去。

第9章 见其人

栗蔚云看了眼周围,这一片街坊住的都是普通的百姓,并无显贵人家,她心中不免疑惑更深,那少年的装扮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小厮。

靠近了院子,从门缝超里面望,无人。

她退了几步打量院墙屋舍准备飞身上房窥探,却忽然听到门后的院子中响起说话声。

“公子,咱们这就回去?”那个少年的声音。

“出来时间太长了,再久待怕是不好瞒了。”音调低沉中带着几分忧郁,却很好听,标准的官话,听不出哪里人。栗蔚云根据声音大致判断出这个少年最多比她大个两三岁而已。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有些慌,瞥到院墙的小巷口,三步并作两步躲了进去。

吱呀!门被打开,接着一串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探出头,一高一低两个少年的背影,远远看去高个子少年身姿挺拔线条优美。

她正准备跟过去,刚迈开两步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望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穿着艳丽喜庆,和年龄有些不符,胳膊肘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一块崭新的缎子。

妇人确认没认错人后,立即脸上堆满笑,眼睛因笑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栗姑娘怎么在这儿?是来找我的?”妇人朝她走过来,笑呵呵的道,“摸不清哪个是我家院子?”

栗蔚云不知面前人身份,只是微微的笑着,想找个借口脱身,妇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来,我也是准备明个要到你们府上去的,前日栗夫人和我说的事情,我也思量了两日,觉得其实也不是不行的。”

说到这儿,栗蔚云猜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份,前日登门找栗母的只有王媒人。

王媒人拉着她便朝隔壁自家的院子去。

栗蔚云回头看了眼,那高个子少年已经没了身影,再去追怕是追不上了,她也就没拒绝王媒人,顺便也想看看能不能从王媒人口中问出高个子少年身份。

王媒人的院子不算大,收拾的却很干净,院内铺上一排青石板,一旁种着花草另一旁树上拴着一匹马,旁边停放马车。

家里这时候没人,王媒人客气的请她在堂屋内坐下喝茶。

栗蔚云扫视了一眼,桌椅都是新做的,茶盏也是中上的成色,茶水虽不太好,却也不算差。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官媒人家来说算是非常富裕了。

“其实我刚刚是迷了路。”栗蔚云笑着道,“你说的事情若是思量好了,可以直接和我阿娘说,你和我说多不合适。”

王媒人笑容僵了下,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一圈后又呵呵的笑开来。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前日栗夫人和我说,这事情是你拿的主意,她听你的,既然今日碰巧遇上了,我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栗蔚云点了点头,在别人的眼中,她这个任性大咧的姑娘,自己商议亲事也没什么稀奇了。

王媒人从身后的长条桌上取过两张黄笺递给她,笑着道:“这是你和沈少爷的姓名八字,一张是占卜出来的,一张是我打点人给写的。”

栗蔚云拿起来看了眼,两张写的内容相反,一吉一凶。

她看了眼王媒人,当日她拒绝那么的坚决,根本就没有回旋商量的余地,现在这么巴巴上赶着来做这件事,恐怕是因为沈家也不愿意这门亲了。

昨日北城桃园沈小姐试探出她真的失忆,沈家自然就不需要娶她封口了,但是刚提亲又迅速的退了,怕被人议论,也打起了媒人这边的主意。

这哪里是她思量后决定帮忙的事?

王媒人当日离开栗府看来并没有将栗母的话递给沈家,沈家现在还不知道栗府早已打着退亲的心思。如今两边找她从中间周旋,她是想两边都拿赏钱。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道:“昨日我见到了沈小姐,我们聊的很投契,回去后琢磨了半宿,觉得这亲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么这弄虚作假的事就算了吧。”

王媒人神色有些着急了,她却是闲闲的喝了口茶水。

“那你的病……”

“昨日沈小姐还说我这病了一回,性子都变的温柔了呢!”

王媒人眉头皱的更紧,心中懊恼,不该当日回的那么绝。当时她只是想着,这是沈少爷的婚事,沈大人和沈夫人找她来牵线,这是看中她的,她一门心思都是想着不能出茬子,一定给办的妥妥贴贴,她哪里想到最后沈大人反悔了。

栗蔚云看着她眉头皱了一把,目光有些呆滞,似乎在思量怎么不被戳穿又两边讨好的收场。

她故意不言不语,让她苦恼了好一阵才轻轻地叹着声道:“我对沈少爷也没什么印象,想必是个文弱书生吧?其实我内心还是想嫁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君。”

王媒人愣神的看着她。

这什么意思?

是说没看上沈家少爷?

那可是修县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多少大户人家都巴巴望着,她这个恶名远播的丫头还没看上人家?

这话说出去能够笑掉别人大牙,但是这话她也不敢往外说,沈家丢脸,她也讨不到好。心里头却将栗蔚云鄙夷了一番。

“我刚刚迷路过来,瞧见了你家隔壁住着一位公子,长的不错,是什么人?”栗蔚云和气的笑着问。

王媒人目光透过窗户朝隔壁院子方向望了眼,心想,这是看上隔壁的少年了?

现在对她来说,无论面前人看上谁,只要是点头愿意让她来周旋退亲就成,可不能让沈大人那边知道她是想捞钱。

她忙着回道:“不是本地人,三四年前搬过来的,但是一年也看不到一回,就是去年频繁些,断断续续的有小半年。”

“去年?什么时候?”

“上半年,夏天时候走的,一直到三四天前又回来了。”

栗蔚云思忖了须臾,又问:“叫什么?”

“好像姓安,叫什么不知道了。”

听栗蔚云打听这么多,想着隔壁那公子她也见过几回,长相的确俊逸非凡,还真的是沈少爷不能比的,难怪这丫头说看不上沈少爷,原来是盯上了隔壁的公子。

不知道这隔壁公子是什么人,看着年纪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纪了,下次看见了是要好好问问。

栗蔚云此时拿起了那张占卜吉兆的黄笺看了看。

王媒人的思绪立即被拉回来,现在眼前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自己想的有点多。

栗蔚云将手中的纸折了几下,塞进了袖子里。王媒人看的诧异。

“多谢王媒人的香茶。”栗蔚云站起身,瞥了眼桌子上剩下的一张黄笺,温温和和的笑着道,“这后面的事就有劳了。”

第10章 奚落

栗蔚云走到威远社大门不远处,在门前等候的絮儿就瞧见了她,奔了过来。然后绕着她上下仔细的瞅了一圈,确定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又不是去打架,怎么会受伤。”她拍了下絮儿手安慰。

门前石阶上站着石博和另一名弟子,待她走近了石博半宠溺半提醒:“还是小心些,修县最近可不太平。”转身领着她朝社内走。

一边走一边询问:“是否查到了对方身份?”

栗蔚云无奈的摇头:“没有。”

不过也不是没收获,至少知道了那个高个子少年的一些情况,以后要查也有了方向。

威远社前院中十来个弟子正在搭建一个大台子,见到她过来这些弟子都热情的和她打招呼。石博简单的给她介绍了其中的几位,都是以往和她关系还不错的。

“这是在做什么?”看着像是演武的台子。

“过几日社内有一场考核,是用来比武的。”

“云妹到时候也过来观战吧。”旁边的一个弟子谷雨满含期待的看着她。

“好啊!”

前世她比较喜欢看别人操练或比试,从中能够学习领悟许多招式。

绕过台子,沿着回廊拐了几个弯到了武馆后院,这里还有一个演武场,一二十名弟子正在对打练习,旁边一位中年武师在监督指导。

她仔细瞧了瞧这些弟子的身手,都不错。忽然其中一个弟子挥手向她打招呼,正是昨日在桃园见到的那个矮个子年轻人欧阳融。

这个分神的动作,让与他对练的弟子钻了空子,一脚将他揣在了地上。

他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屁股,还不忘对她做了个鬼脸。

栗蔚云被逗得笑了。

“今日师父不在社内,待会他们散了肯定要找你比武的。”石博道。

“那五师兄可要带着我快点逛,在他们散了之前我要赶紧的离开。”

石博好奇的看着她,以前她最是喜欢和师兄弟们打成一团的,现在没了记忆,性子大变,竟开始躲着了?

躲着也好!他想,毕竟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够再如小时候一样和他们这群男儿厮混。

栗蔚云逛了一圈,石博给她说了许多武馆内的事情,她顺便认识了一些威远社的弟子。

在她正准备带着絮儿离开时,后院练武的弟子都散了,欧阳融带着几个弟子跑过来将她围住。

“云妹,你好久没来武馆了,今日来了,咱们切磋一二如何?”

身边几个弟子也立即应和。

这几个弟子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少年的蓬勃朝气,举手投足随意洒脱。

石博立即赶着他们道:“去前院帮忙搭台子去,切磋什么切磋。”

“云妹难得来一次……”

“快去。”石博催促着,抬脚佯装要踹。

欧阳融立即的躲开一步,笑道:“今日不听你的,我们听云妹的。”

其他几个弟子也纷纷的让栗蔚云表态。

栗蔚云看着几位师兄弟这么的热情,忽然想着活动活动手脚也无妨,但看了眼自己今日穿着,一身轻纱罗裙,实在不宜动武。

她笑着推托:“着什么急,过几日不是社内比武吗,到时候咱们台上切磋。”

几名弟子一听这话相互看了眼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欧阳融调侃她:“台上比试,我们可就不让着你了。”

栗蔚云也不甘示弱的回击:“谁让谁还不知道呢!”

几个弟子又一阵嘻哈,拍着手道:“好,一言为定。”

石博再次赶着他们几个人去前院,现在的云妹可不是以前的云妹了,由着他们闹下去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事来。

看着几个人跑远了,石博略带几分担心的问:“真的要和他们比武?”

她认真的点头。

她正想借着这次威远社的考核,了解一下威远社弟子整体武功深浅,心里有个谱,将来或许能够用的上。

石博皱着眉头,打趣道:“往日都是他们让着你,真的上台比试,你只有输的份。”

栗蔚云暗笑了下,那是以前的原主。

刚刚演武场这些弟子对练时候她仔细看过,武功的高低心里头也有数。这副身骨她试过,虽然比她前世逊色,但力道不算差,加之她前世的武功路数和灵敏的反应,与那几个弟子交手,她并不担心。

她扭过头,故意带几分撒娇不满的口吻道:“五师兄,你怎么可以灭我威风呢?”

石博无奈的拍着她的手臂哄着:“好好好,那我到时候就看你的威风了。”

离开威远社回栗府路过一家兵器铺,她带着絮儿走了进去。

前几日赤戎人侵犯,这几日自己身边又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的确需要一件称手的兵器防身。

伙计认识原主,张口便称栗姑娘,热络的带着她在铺子里转着给她介绍各种兵器。

铺子不算大,十八般兵器却一样不少。

她逛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了一柄短刀上。

前世她也有一柄短刀,小巧精良,刀刃锋利无比,因为通体银色,取名霜降,是十五岁及笄之礼上父亲所赠,她尤为的喜欢,常年随身佩戴。

被囚禁后,那柄短刀便落入那人之手。

“栗姑娘可真有眼光,这短刀今早刚摆出来就有几个客官看上了,只是都觉得价格高,所以没舍得买,不过对栗姑娘来说这点钱就不算什么了。”

伙计说着就从兵器架上取下短刀递到她面前,继续奉承着:“栗姑娘从小都是和兵器打交道的,是行家,慧眼识珠,这短刀好不好你一眼都瞧得出来。”

栗蔚云接过短刀仔细的看了看,的确是上等的货色,在手里把玩一会儿。虽然远不及自己的那把霜降,却很趁手,自己也没有看到更好的,便买了下来。

刚出了兵器铺子门,迎面走来了两个说说笑笑的中年妇人,瞧见她立即的笑着赶了两步上前。

“呦!栗姑娘啊?听说你和沈少爷八字不合,命里相克,是大凶之兆,不宜结亲,是不是真的?”胖妇人嘴巴笑的合不拢。

瘦妇人也跟着嘲讽挖苦:“栗姑娘这样勇猛彪悍,那不得健壮如牛的汉子能够震的住,沈少爷斯斯文文的哪里行,你说是不是啊?”胳膊肘捣了下胖妇人。

“说的是啊。”胖妇人乐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根本不顾旁边已经脸色铁青火冒三丈的絮儿,继续奚落,“本来以为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成想半空摔下来了。”

两妇人掩面哈哈大笑,来往的行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絮儿已经被激怒到极点,抬脚便朝面前的胖妇人踹去。

第11章 相邀

胖妇人哪里受的住絮儿这盛怒之下的窝心脚,趔趄了两步摔的个四脚朝天,疼的惨叫连连,引的围观百姓哄然大笑。

瘦妇人吓得面色煞白,退了两步,惊骇的看着面前的人。

谁都知道这栗家姑娘粗鲁野蛮,出了名的恶女,但没想到竟然当街动手打人。

絮儿又要去踹瘦妇人,栗蔚云伸手一把抓住絮儿的手臂。

絮儿正气头上用力的想甩开栗蔚云,却发现那手十分有力,自己根本挣不开。

“姑娘,你怎么让她们这么的羞辱你,放开我,我撕烂这两个贼婆娘的臭嘴。”

絮儿挥拳踢脚的要上前去打,瘦妇人吓得又退了两步。

地上的胖妇人换过力气翻着身子爬起来,指着絮儿大骂:“你这野丫头贱蹄子,你敢打我。”撸起袖子就扑上来。

栗蔚云一把将絮儿拉开,短刀迅速出鞘横在胖妇人的脖颈处。

“怕死吗?”栗蔚云轻笑着问。

胖妇人顿时没了气焰,吓得钉在原地,浑身发抖,目光惊恐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刃。

周围的百姓也都惊骇住了,栗家姑娘脾气是火爆,但对那些得罪她的人最重也不过是拳打脚踢,从没听说动刀子的。

这次是真的被惹恼了?不会杀人吧?

围观的百姓个个心里头忐忑各有猜测,却还是好奇的等着看下面的热闹。

栗蔚云看着胖妇人吓得话都说不出,冷笑道:“既然怕死,又何必自寻死路呢?”

“我……这……”胖妇人结结巴巴,生怕面前人一时冲动真的将她抹了脖子,“不是我说的……别人说的……”

栗蔚云眉眼带笑的看向旁边的瘦妇人,瘦妇人还是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忙的摆手摇头。

“我也听……听别人说的。”

“谁说的?”絮儿冲上前两步怒声呵斥。

瘦妇人吓得双腿一抖,差点栽倒在地。

“不……不知道。”

栗蔚云心里头清楚,早上刚跟王媒人说答应退亲的事情,半天还没到这两个妇人就知道了,若不是沈家的人故意的散播,速度哪里有这么快?

前几日上门提亲,言辞凿凿情真意切,现在得知她失忆,如此迅速的甩手,沈家可真没让她失望。

消息是沈家散播,但也只是根据黄笺上据实所言,沈家还不会说后面那些诋毁她的话。

一来是没有必要平白得罪栗家,二来既然想甩开,自然不想有任何的瓜葛。那些污秽之词,便是这些乱嚼舌头之人添油加醋编排。

毕竟原主恶名已在,这样的说辞才符合她的身份,才更值得说道。

她慢慢的收回手中的短刀入鞘,胖妇人忙退了两步拍着心口,提着的一口气才喘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却有些失望,似乎这热闹看的并不过瘾。

栗蔚云扫了眼众人脸上表情,心中冷笑。

她对两个妇人,也是对围观的百姓道:“我与沈家少爷的确八字不合,这是天意,并无什么好说道的。沈家少爷是谦谦君子,人中龙凤,而我栗蔚云是天上的苍鹰,我不需要飞上枝头去变凤凰。”

说完,她自嘲的笑了下,她前世的确是凤凰,只是浴火涅槃重生而来,她要做一回耿州这片天上的苍鹰,替父兄守护这里。

她微微的朝众人欠了下身,便带着絮儿朝前走,围观百姓立即的让出一条道来。

看着她的背影,围观的百姓都纳闷起来,今日这栗姑娘真是古怪,不仅就这么轻易的饶了这两个长舌妇,甚至连一点脾气都没发,从头到尾都心平气和,甚至一直面带笑意,刚刚还对他们欠身施礼。

众人面面相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这是威远社那个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凶悍恶女栗蔚云吗?

好像不是,可明明就是。

“听说栗姑娘得了失忆症后性子变得温和了,原来是真的呀!”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开口。

紧接着有一人也应和:“我也听说了,还以为是吹嘘的,看来是真的。”

众人立即的相互议论开。

栗蔚云并未听到他们的议论,回到栗府门前,守门的小厮迎上来,说栗母正在正堂等着她。

她已猜到应该也听说了现在外面的传言了。

进了正堂,栗母就急匆匆的拉着她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便和她说她与沈少爷八字不合的事情。

“那日王媒人没收银子没答应,这忽然怎么就变了口风,是不是沈家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这里头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栗母眉头拧了一把,满脸愁容,栗父今日不在府,她听到消息着急的找不到商量的人,这可把女儿给盼回来了。

栗蔚云笑着拉着她的手轻拍了下,将早上遇到王媒人的事情和栗母说了一遍。

栗母了然,松了口气,气还没吐完,又立即担忧的问:“那以后就该是没事了吧?”

栗蔚云迟疑,表面看这件事情的确算结束了,她失忆,苏明妍和拂柳死了,絮儿什么都不知,沈家想瞒着的事情也算彻底的瞒住了,亲事也作罢了。

可她心里头却总有一根线在牵着,似乎就是系着真相,可她一时半刻却扯不出来。

为了不让栗母担忧,她笑着应道:“没事了,阿娘放心吧。”

“那就好,等过些天娘去找媒人重新给你挑几家儿郎,你自己选,娘不会再逼着你。”

“阿娘,你就这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你和阿爹膝下就女儿这么一个孩儿,就不想女儿在你们身边多陪你们几年?”栗蔚云摇了摇栗母的手,娇声娇气讨好的道。

栗母疼宠的搂着她的肩头笑着:“女大当嫁,你可不小了,娘再不舍也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女儿不怕,阿娘先别为这事情操心,女儿想嫁人的时候自然和阿娘说的。”

栗母轻叹了声,无奈的点头,前几日差点失去女儿,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只盼着女儿能够开心平安,就算留在栗府一辈子,栗家也养得起。

栗蔚云在府中呆了两日,每日活动筋骨,为与威远社弟子切磋做准备,顺便也将短刀的使用招数熟悉。

正在习练的时候,絮儿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来,将一张请帖递到她面前。

她有些好奇,打开见到邀请人,诧异的愣了下。

是苏荻荣,邀请她明日在鲜香楼相见。

“姑娘,咱们去吗?”絮儿问,以前偶尔有人给姑娘递来请帖,都是女孩们之间的相邀。从没有长辈下帖,更别说是苏老爷这样身份的人。

栗蔚云思忖了片刻,看来是关于苏明妍的事情。

那根线应该要牵出真相来了。

第12章 真相

鲜香楼所在的长丰街并不是修县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但鲜香楼掌勺师傅手艺一绝,听闻是几年前某个王府里出来的厨子,所以慕名前来的食客很多。

巳时刚过,鲜香楼迎来了一天最忙最热闹的时候,亲朋相携三五成伴的食客络绎不绝,跑堂的伙计忙着在楼上楼下的大堂内穿梭,端茶倒水上酒上菜,。

栗蔚云刚进门,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便迎了上来。

絮儿在她耳边低声提示:“苏府的小厮。”

小厮施了一礼,便恭敬的领着她朝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雅室走去。

门刚推开,栗蔚云便瞧见坐在房间左侧茶几旁的苏老爷,刚过四旬的年纪,一身黯色长袍,面色憔悴,正端着茶盏愣神的想着什么。

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人进门,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朝她微微的笑了下,眼神悲戚哀伤,笑容也显得有些牵强。

想必这几日一直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还没有缓过来。

她走上前屈膝施了一礼:“苏老爷安好。”

苏荻荣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遍,点了点头,然后便请她到桌边入座。

圆桌上早已备上了丰盛的酒菜,待苏老爷坐定后,她才在下首落座。

苏老爷朝小厮看了眼,小厮识趣的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苏老爷是听闻了她落水失忆之事,询问她身体状况如何,与她寒暄了几句,没有多唠叨,很快的将话题转向了苏明妍。

忽然,他站起身离席拱手作揖对她施了一礼。

栗蔚云惊得跟着忙站起身来回礼。

“苏老爷如何使得,蔚云是晚辈,万万受不起。”

“栗姑娘,多谢你救小女一命,事后又想着维护她的清誉,虽然小女最后没能熬下来,但这份恩情老夫记得,老夫先在此谢过。”苏老爷说的一脸的诚恳真挚。

栗蔚云慌忙的道:“并非是蔚云功劳,救下苏姑娘的是境安军的将士,至于……蔚云也是女儿家,知道轻重,这都是应该做的。”

苏荻荣眼中氤氲,郑重地再次道谢,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以前他也如修县其他的人一样,对这个顽劣荒唐的姑娘无什么好印象,他觉得姑娘家就该如自己的女儿明妍那样知书达礼。经过这件事她才知道,这姑娘虽然看着粗野,心却还是良善的。

如果不是她护着劝慰着,自己的女儿能不能活着回来,自己能不能见女儿最后一面都未可知,更别说身后的闺誉了。

重新的入座后,苏荻荣没有一直的悲戚伤怀,哀伤感叹了几句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沈府向她提亲的事情。

他问:“栗姑娘可知沈家为何在小女去世的第二天去向你提亲,为何前两日又找借口八字不合将亲事作罢?”

栗蔚云一听这话明白,苏老爷这几日并没有因为悲伤而一蹶不振,暗中恐怕将与苏明妍有关的事情都查的清楚,接下来要说的事才是今日请她来的主要用意吧。

她放下筷子,装出一脸糊涂的看着他。

苏荻荣顿了下慎重地道:“因为栗姑娘见到了那几个贼人背后的买主。”

栗蔚云虽然做了心里准备,还是被这答案惊住。絮儿复述了几遍当初的事情给她听,根本没有这样的一段。

她被迷昏之后,醒来就是在马车里,紧接着便是遇到了赤戎士兵。如果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够见到背后买主,那么絮儿包括苏明妍在内的其他被劫掳的姑娘应该也都瞧见。

她朝旁边的絮儿询问的看了眼。

絮儿也是一脸茫然摇头:“姑娘和婢子醒来就见到了苏姑娘,婢子没听姑娘说过贼人背后买主的相关事情。”

苏荻荣点点头,肯定了絮儿的说辞,然后补充道:“没错,只是你昏迷比较重,你家姑娘中间醒过一回,无意间瞧见了贼人和买主之间的交易,被发现后,再次的被迷昏,只是这些你并不知道。”

栗蔚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见过买主?

“买主和沈家有关?”她试探的问。

苏老爷刚刚目光中的暗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愤怒。

“栗姑娘当日分别的时候对小女说,并未见到那个买主的脸,只是瞧见了买主手腕上戴着一串血红色的玉串。”

“老夫与沈家常有往来,对沈瑟也熟悉,他手上便常戴一串红玉手串。”

他哀伤的长叹一口气,悲伤愤恨直达眼底。

“本来老夫也不信沈瑟会作出这种事,毕竟他对小女不错,老夫以为是巧合有相同手串而已,直到沈家提亲,然后迅速的退亲,老夫这才能够肯定。”

他放在桌子上的头,早已攥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周身隐隐的带着狠戾之气。

栗蔚云虽然早已猜到了苏明妍被劫掳和沈家有关,但是如今听到苏老爷亲口说出来是沈瑟所为,心里头还是有些震惊。

那个全县百姓称颂的青年才俊温润公子,那个万千姑娘心目中的良人,竟然如此的阴狠。

苏明妍心中应该是爱慕他的,他就算是对苏明妍不喜,也不该害她如此。

她虽然同情,但却觉得苏老爷说的这事情也有几分蹊跷,既然她见到买主,为何絮儿竟然是毫不知情?是原主没有和絮儿说?

她再次的瞥了眼絮儿,絮儿歪着脖子微微的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沈瑟为何这么做?”栗蔚云问,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两家关系不错,交情不能说多么深厚,但也不浅,她找不出沈家害苏明妍的理由。

“为了沈琴。”苏荻荣冰冷的回道。

沈小姐?她不是苏明妍闺中密友吗?

苏老爷看出她的疑惑,却没有继续的说下去。想必也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毕竟这后面事情便是苏家和沈家之间的了,和她并无什么关系,不该言说太多。

栗蔚云也识趣的没有再多问,心里却琢磨苏明妍的存在到底妨碍了沈琴什么,沈家要这么做?

忽然想到了最近朝廷采女。

苏明妍这个修县第一美人兼才女的确是严重妨碍到沈琴。

她一直都没有朝这件事情上想,因为像沈家和苏家这样的人家,生活优渥,一旦遇到朝廷采女,都是想办法避开,不让自家女儿被采选上。

如今看来,苏家和沈家是提前知道朝廷采女的消息,利用以前的关系,在宫里都已经打点好,想把自家女儿送到皇帝身边去。

苏家被迫辞官自保,沈家因留王案被贬,仕途都艰难,他们只能把一部分希望押在女儿身上。

栗蔚云此时心头牵着的那根线终于全部的扯了出来。

接下来就看沈琴去不去京城,或者说,苏家让不让沈琴去了。

第13章 传来消息

从鲜香楼离开,栗蔚云就坐在马车内背靠车壁,微微的垂首,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车板。

絮儿几次想张口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她思考,都咽了回去。

一直到栗府门前,马车停了下来,絮儿才开口。

“姑娘,苏老爷说的是真的吗?”

栗蔚云愣愣看着她,迟疑了下才回过神来。

“什么?”

“苏老爷说是沈少爷收买贼人抓了苏姑娘和姑娘你的事情。”

絮儿现在想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沈少爷那么一个端方如玉的人,怎么做出了这么龌龊的事情,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栗蔚云也是没有想到这背后真的就是沈家,而且是沈瑟。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原主竟然瞧见了买主的红玉手串,而且是只告诉了苏明妍却没有给絮儿说。

“当日我与苏姑娘分别的时候,有与她单独说话?”

絮儿点点头。

“姑娘是拉着苏姑娘说了几句,当时婢子和拂柳走在后面,没有听到姑娘说什么。本以为是姑娘劝苏姑娘想开些的话,今日听苏老爷说才知道是说瞧见了买主。”

栗蔚云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疑惑,既然身边无人知晓,苏明妍已死,关于她看见买主的事就只是苏老爷的一面之词。

苏家和沈家都与两年前的留王案有关,这背后的事情恐怕也不会是现在看到和听到的这么简单。

她思忖须臾,暗叹了口气,今日受苏荻荣相邀,沈家必然会得知消息,后面恐怕事情还没完。

下了马车,进府刚到自己的院子中,婢女燕儿便匆匆地跑上前来,哭丧着一张脸,眼泪汪汪的几乎要流了出来。

“姑娘,不好了。”声音哽咽。

“怎么了?”她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一边问。

“皇后……皇后薨了。”

栗蔚云的步子顿住,身子也跟着一僵。

终于,消息传来了。

她以为还需要三五日,没想到这么快。

絮儿被消息惊到,担忧的看着她,怕她受不了刺激,伸手去搀扶。

毕竟在絮儿眼中,自家姑娘从小就崇拜皇后。

但是让絮儿意外的是自家姑娘不仅没有惊愕失色,也没有训斥婢女胡说,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姑娘是被惊得傻了吗?

“姑娘?”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嗯!”栗蔚云淡淡的道,“这段时间家里头注意些,国丧期间别违了规制就行了。”

说完继续的朝房间去。

她现在已经不似刚重生那两日提到往事就会情绪激动,这几日她已经慢慢的说服自己去平和的面对。

皇后薨世消失应该传遍了大周各个州县,世上彻彻底底没有皇后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不是更好吗?不是该高兴地吗?

从今往后,她也能够彻底的摆脱了那个恶心的身份。

进房间后,她便吩咐絮儿帮她更换衣服,待会要再练一会儿武。

絮儿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家姑娘吗?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没有气的跳脚?也没有放声大哭大闹?

“姑娘,你……你刚刚听到燕儿说什么了?”

她看了眼一脸茫然地絮儿,解释道:“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记得了。”

絮儿和燕儿面面相觑,失忆让姑娘对一直崇拜的皇后薨世都没了情绪起伏?

“愣什么,快去取衣服过来给我换上呀。”栗蔚云催促着。

絮儿和燕儿应了声立即的去准备,不哭闹总比哭闹好伺候。

听到消息的栗父栗母怕她想不开闹出事来,立即赶了过来。

瞧见女儿在院子里认真的练武,一招一式都很平和,并不像是在发泄。

栗父与栗母相视一眼,然后招手叫过絮儿,询问情况。

“真的没事?”听完絮儿所言,栗父不可置信。

“是的,婢子瞧了好一会了,没有任何的反常。”

栗母拉着栗父手臂低声道:“云儿看来是真的想通了,我瞧着这些天懂事许多,不会再胡闹了。”说着喟叹一声,“我也算是放心了。”

“是啊!”栗父拍了拍栗母的手,颇为欣慰,“你也别找大夫来给云儿看病了,我瞧着云儿这样挺好的。”

“可……”栗母凝眉看着面前英姿飒爽的女儿。这些天女儿性子变好了,也懂事了,这的确让她欣喜,但无形中她总觉得和女儿之间有些疏离。

以前女儿虽然刁蛮任性,每日大呼小叫,但是喜欢缠着她,和她亲厚,有任何小心思她一眼都能看穿。现在的女儿她却看不透了,心里头还是有些失落。

仔细想了想,兴许是女儿真的长大了,自是不似小时候那般喜欢粘着她了。

“阿爹,阿娘。”栗蔚云收了手中短刀,笑着朝他们这边走来。

栗母心疼的拿着帕子给她拭额上薄汗。

“累了吧?快进屋坐下休息会。”拉着栗蔚云便朝小茶厅去。

“不累的。”走了两步,她回头笑着问走在侧后方的栗父,“阿爹,我刚刚的一套功夫如何?”

“不错,速度力道都大有进步。”

“和五师兄比呢?”

栗父想了下道:“差点火候。”

栗母在身旁劝道:“你是姑娘家,学些功夫防身就行了,又不与人拼杀,你要那么高的武功做什么?那么厉害,以后谁还敢娶你啊?”

栗蔚云笑了笑,没有接话。

栗父在另一边反驳道:“我们女儿厉害,那就找个更厉害的夫婿,境安军将士个个都是好男儿,以后让关游给咱们女儿介绍一个。”

栗母狠狠的剜了栗父一眼,斥责:“胡说,我才不让云儿以后嫁给那些将士呢!”

栗蔚云见栗父微微的蹙眉面露悲伤之色不再说话,心里生疑。

“为何不可?”她笑着追问栗母。

栗母面色也有些暗沉,双眉微攒。

到小茶厅中坐下来,栗母才哀叹一声说:“你不记得了,你有两个姑姑,都是嫁给了境安军将士,最后……都守了寡,其中一位还因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栗蔚云微微垂下了头,境安军守卫边疆数十年,战死的将士数以万计,自己的二兄也命丧于此。

栗母拉过她的手谆谆告诫:“云儿,娘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活着,其他什么都不求。”

栗蔚云抬眼看着栗母栗父,深深的点头,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微笑。

“女儿会好好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栗父见气氛有些沉沉,便转开话题:“听石博说你明日要去威远社和武馆内的弟子切磋?”

“是!”她笑了下,冲散心头的沮丧,“阿爹觉得我能赢吗?”

“那要看和谁切磋了。”

“谷雨师兄呢?”

……

第14章 来者不善

栗蔚云来到威远社外,瞧见了门前停了许多的车马,进进出出好些人,穿着各异,并非是威远社弟子。

她就着絮儿的手臂下了马车,欧阳融站在门前石阶上瞧见了她,立即的奔了过来。

“云妹,我以为你怕了今日不来了呢!”见面就笑呵呵的开口挤兑。

栗蔚云哼一声:“有啥好怕的,你们还能把我打趴下了不成?”

欧阳融爽朗的笑了两声,领着她朝大门去,还不忘玩笑:“能是能,就是不舍得呀!”

“话别说满,否则待会就尴尬了。”栗蔚云也同他玩笑。

跨进门槛,瞧见了偌大的前院内来了许多人,或站或坐,三五成团的和社内弟子说笑,或者是比划招式。

看着这些人神态,偶尔听到一两句谈话,得知一部分是社内弟子的家人,一部分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石博和她说过,威远社弟子每月都有小的考核,而每年春季的一场大考核尤为重要。

修县因为地处边陲常受外族侵扰,人们思想中尚武,很多人都想以武扬名,以武安身立命。

往年威远社大考之后,便会有弟子离开自谋前程,或直接参军,或参加武举,或做护院,或做镖师等等。

距离考核开始还有一会儿,欧阳融带着她到武台前先休息。

武台前中间几张主桌是留给栗父和几位武师,她在偏一些的桌子边坐下。正在吩咐几个弟子事宜的石博转头瞧见她,走了过来。

瞧她今日一身短打,清爽利索,倒是有几分往日的精神气,只是比以前安静了些。

“这几日在府中苦练,有几分把握赢欧阳他们?”他打趣道。

栗蔚云笑着看了眼欧阳融:“应该有七八分吧!”

欧阳融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就吹嘘吧,你几斤几两我们兄弟还不知道?别说几天了,你就是在府中苦练几个月都不能赢我们。”

“那还不许我这几日忽然开悟了的?”

欧阳融哈哈的大笑起来,朝自己的脑袋点了点,挖苦她:“你这脑袋八年都开悟不了。”

栗蔚云冷呵,佯装生气道:“小瞧人。”扭过头不搭理他,却意外瞥到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站着一个红衣短打的姑娘,正双目灼灼的盯着她。

红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腰间缠着一条黑鞭,双手抱胸,面沉如水,触及到她的目光后,嘴角微微的冷笑,然后转身朝左边走去。

“那是谁?”她侧了下头问身边的絮儿。

絮儿立即顺着目光望去,摇摇头:“不认识。”

石博和欧阳融也都注意到了那个朝人群中走去的红衣姑娘,显然两个人也都不认识。

“看着是个厉害的。”欧阳融瞧见红衣姑娘腰间黑鞭和一脸的清冷后,笑着道,“还没听说咱们修县有这号姑娘呢!看着比云妹你还厉害呢!”

栗蔚云没有再同他玩笑,他说的没错,从这个姑娘的身子和步伐她粗略也判断出是个身手不错的。

既然都是习武之人,修县又不大,有这样的姑娘,石博竟然未有听说过。

而这姑娘刚刚的看着她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几分打量和轻蔑,明显是认识她的,而且今日可能还是冲着她来的。

重生而来,发生在她身上的谜团可还真多。

她转过头笑着对欧阳融道:“融师兄既然感兴趣,何不去打听打听?”

“我可不感兴趣。”欧阳融立即的否认,“只是好奇而已。”

石博是看出来她感兴趣,便捣了下欧阳融胳膊:“去打听,看看是谁要取代我们云妹修县第一女霸王的称号。”

“五师兄!”栗蔚云声音娇软的喊了句,表情委屈眼神哀怨,好似羞涩的小姑娘撒娇发脾气。

欧阳融惊得愣了下神,又噗嗤的笑出声来。

“云妹,你……你这样子可真的让我不习惯,你还是撸袖子拍桌怒斥比较好一些。”

栗蔚云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语神态,那是往日两位兄长拿话取笑她时候,她常向两位兄长撒娇的习惯,没想到竟然无意间对石博表露出来,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了吗?

她微微的垂头,眼底自嘲。

石博看出她神情微小的变化,立即的捶了下欧阳融的胸口命令:“还不快去!”

欧阳融不乐意的撇撇嘴,然后冲着栗蔚云笑着道:“等着我消息啊。”竟欢快的跑开了。

这时考核的时间也到了,栗父和几位武师以及其他的几位看上去有些身份的人在中间的几张桌子坐下来,周围本来四散说笑的人有桌椅板凳的便坐下,没有的也都聚拢过来。

考核是石博主持,考核的内容主要分三项,拳脚,兵器,对打。

前两项是个人展示,几位武师根据每个弟子拳脚身法和兵器的使用给于评判。一个弟子若是花拳绣腿这两项还可以蒙混过关,但是第三项对打却蒙混不了,所以第三项也尤为的重要。

栗蔚云安静的坐在旁边的小桌边看着台上弟子一组一组的展示前两项,听着身后观赏的人不断为自己的亲朋叫好,其中一个声音尤为的刺耳。

对自己的亲朋大肆吹嘘也就罢了,还各种的挑其他弟子的不足,从他的评判中可知晓根本就是个不懂武的人。

她稍稍的回头朝那个声音之人看了眼,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少年冲她嘿嘿的傻笑了两下,眼睛又转向台上。

絮儿笑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他是梁谨的弟弟。”

栗蔚云看向已经走下台去的梁谨,他是和欧阳融关系比较铁的少年,前几日见过,从刚刚展示的两项来看,武功的确不错,却没有这个小少年吹嘘的那么厉害。

想到欧阳融,让他去打听那个红衣姑娘的消息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武台四周也没有瞧见他身影。

正这时候,台上的石博念到欧阳融的名字,该轮到他和另外几名弟子上去。

待其他几名弟子都陆续的上台后,唯独没欧阳融。

“欧阳融。”石博再次的喊了一遍,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接连喊了几遍,依旧不见人,甚至没有回应之声。

石博也意识到考核开始前的事情,为了不耽搁考核进行,便让其他的弟子先开始。

他匆匆地走下武台后,便吩咐了梁谨几个参加完前两项考核的弟子去寻人,然后向栗蔚云这边走来。

栗蔚云也意识到不妙,站起身目光四下里寻找,没见到欧阳融,却瞧见了人群中那个红衣姑娘,她一脸平静的看着武台,好似一直都站在那儿,从没有离开。

“欧阳还没回来?”石博走到跟前压低声音问。

“没有。”她离席道,“我去找吧!”

那个红衣姑娘多半是来者不善,欧阳融肯定是遇到了麻烦。

“千万小心。”

第15章 下手

栗蔚云带着絮儿朝欧阳融最后离开的方向寻去。

威远社结构不算复杂,但是面积却不小,房间也众多,寻起来并不容易。

此时社内的弟子都在前院,想找个人询问有无看见欧阳融,都没有人。

她寻了半个威远社都没有瞧见人,和絮儿喊了好些声也没有回应。

“欧阳少爷会不会出事?”絮儿颇为担心。

栗蔚云心里头也打鼓,欧阳融的武功她从那日对练中看出来并不算差,但是那个红衣姑娘身手就无从知晓。

走到一个小跨院,见到了从对面穿堂走来的梁谨和另外一个弟子。

“有瞧见吗?”

“没有。”梁谨垂头丧气的朝左边的房间看了眼,跑了过去继续寻找。

“梁师兄。”她立即的喊住梁谨,“威远社外有师兄弟去寻吗?”

如果红衣姑娘和欧阳融真的产生了摩擦,在社内难免会引人注意,很可能会引到社外去。

“有几个师兄弟去了。”

栗蔚云带着絮儿朝右边房间去寻。

两方均是没有收获,刚出了小跨院,小少年火急火燎的跑了来,大喊:“哥,欧阳哥找到了。”

几人立即的跟着小少年过去。

后院中,几个弟子正从井里将欧阳融给拖上来,只见他双手双脚被井绳捆绑,嘴里塞着一块破布,脸上额头都有伤,人已经昏了过去,但周身却未沾湿。

一个弟子帮欧阳融解绑,另一个弟子忙拔掉口中塞得破布。

“融师兄,融师兄。”栗蔚云上前拍了拍欧阳融的脸,人却未清醒过来。

“去请大夫。”他立即对旁边的一个弟子道,然后让两个弟子将人架到房间去。

人刚放到床榻上,前院三声锣响,第三项考核开始了。

栗蔚云看着昏迷不醒的欧阳融,又看了眼旁边的梁谨等人,让他们先去参加考核,这里她来照顾。

梁谨道:“考核过不过,我都是要留在社内再多学几年的,无甚要紧。云妹,你照顾欧阳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他又看了眼旁边的几个师兄弟,劝道:“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人,你们先去吧!都留在这里,几位武师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其他几个弟子相互的看了眼,叮嘱了两句便相继离开。

梁谨让栗蔚云先回避,他帮欧阳融解衣检查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处。

栗蔚云和絮儿守在门外,不一会儿,梁谨走出来,脸色不佳。“身上有两处伤的不轻。”扭头吩咐旁边的弟弟去给欧阳家传个信。

栗蔚云进屋后,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欧阳融,心里头愧疚,若非是她想查那红衣姑娘,欧阳融不会去打听,也不会落的如此模样。

看来对方不仅来者不善,而且武功还不低。

不多会儿,去请大夫的贾璐回来,跟在其身后的是前几日给她医病的齐大夫。

齐大夫进门瞧见她,眉头立即的拧了一大把,步子却没有迟钝。

他走到床榻前,放下药箱便立即的去给欧阳融认真的检查诊治,毫无上次对待她那般的轻慢,倒像个正常的大夫。

片刻收了手后,齐大夫轻轻地叹了一声,捋了下山羊胡道:“胸口和左腿两处伤比较重,好在并未有伤及筋骨,都是皮肉伤,外敷跌打损伤的药,养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没事了,其他的地方都是磕碰的小伤,无甚要紧。”

“多谢齐大夫。”栗蔚云点头道。

齐大夫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栗蔚云送齐大夫到门外,然后吩咐身边絮儿将齐大夫送出威远社。

齐大夫走了两步,顿住步子,转身看了眼她,满脸愁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声轻叹转身跟着絮儿离开。

“梁谨,这事真是蹊跷,欧阳和社内的弟子关系都挺好的,谁会这么干?”去请齐大夫的贾璐从屋内走出来惑不解的问。

旁边的梁谨抬眼朝栗蔚云看了下回道:“今日社内人多,怕是外来的人。”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在咱们威远社将咱们的弟子给打了,还吊在井里,幸亏井绳短,再长一截能要人命。”

栗蔚云朝屋内看了眼,是啊,里面的人差点就因为她没命了。

她让梁谨和贾璐照顾欧阳融,自己朝前院去。

踏进前院便一眼见到了人群中那个红色身影,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并没有移动,此时正目光清冷的看着她。

她朝舞台一侧的石博走去,石博已经听说了欧阳融的事情,询问伤势后,也将目光转向了那个红衣姑娘。

“五师兄让弟子多注意,要弄清楚对方身份和目的才是。”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栗蔚云看了眼自己的座位已经被别人占用,她索性站在武台一旁看着台上的弟子表现,一边也注意红衣姑娘的动向。

台上的对打考核进行了大半,谷雨等年纪稍长一些或者是习武时间较长的弟子武功的确是不低,但是其他年少刚习武没两年的却是平平无奇。

絮儿送完齐大夫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声的道:“外面来了一行人,都拿着武器,看着来者不善。”

栗蔚云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红衣姑娘,果真见到五六个人挤到她的身边,其中一个与其交头接耳几句。红衣姑娘点头冷笑,目光瞥向她这边。

“姑娘,这人要干什么?”

“马上就知道了。”

待考核快结束的时候,贾璐走到她身边,笑着道:“云妹,待会我就不让着你了。”

栗蔚云没有反应过来,贾璐解释道:“师父知道你要和我们切磋武功,就安排了你和欧阳一组,我本来是和梁谨的,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就变成我和你一组对打了。”

她朝后院方向看了眼,面前人不是也在后院照顾的嘛?

“欧阳家里来人,梁谨梁慎帮忙送欧阳回去了。”

她点了下头,转头扫了眼人群中的红衣,对方现在也一直在注意着她。

她笑着对贾璐道:“谁需要你让,说不定待会我让着你呢!”

“云妹,有你这句话就行,待会台上若是输了,以后不许说我欺负你的。”

“那当然了。”

贾璐见她回答的干脆,想了想,伸出右手掌道:“击掌为誓。”

栗蔚云心里一笑,还真是个少年,竟然来这一套,她无奈的伸出手与她当空击掌。

“贾璐,栗蔚云……”台上石博已经念到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最后的一组了。

她目光扫过红衣姑娘,对方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似乎在等着一场热闹或者笑话。

第16章 挑衅

栗蔚云跟在贾璐后面上台,朝栗父几位武师和在场的人抱拳施了一礼。

抬头瞧见红衣姑娘目光正紧紧的盯着她,神情也比刚刚略显紧张一些。

人群中神情更紧张的还有栗父和其他看热闹的百姓。

栗父旁边的一位老爷正找他交谈,说什么听不清,但是看两人的表情,似乎是对于她上台参加第三项考核视作小孩子家任性玩闹,没有太当回事。

她平淡的笑了下,与贾璐相对施了一礼。

贾璐毕竟进社才三四年,武功底子薄,她现在的身手应付自如。对打的考核本来是习武年数差不多的一组,原主少说也有十来年的武功底子,安排欧阳融或者贾璐,显然栗父怕她输的太惨太丢人,有心偏袒于她。

但栗父并不知道,现在她的女儿已经不是以前的栗蔚云了。

昨日她询问栗父,自己的武功与谷雨师兄相比如何,栗父笑着说:“最多过十招。”

今日看过谷雨的武功后,她却觉得三十招也能接的住。

在与贾璐交了几十招后,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故意的露出了破绽让贾璐钻个空子,输给对方。

“贾璐,胜。”一个弟子在旁边唱声道。

栗蔚云揉着被打到的肩头,活动了几下,并不是很疼,贾璐明显控制了力道。

她朝贾璐走了过去:“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说好了的,不许说我欺负你。”贾璐再次的强调。

“知道了。”她以前是多么的喜欢胡搅蛮缠,都已经击掌为誓了,还怕她反悔耍赖。

两个人再次的朝下面的几位武师傅和众人施了一礼,向台下走去,她微微的侧头朝红衣姑娘看去,却见红衣姑娘移动了步子朝武台这边来。

“原听闻威远社弟子个个武功不凡,今天观了半日,所见和听闻似乎出入很大,真让人失望。”

红衣姑娘声音冰冷,嘴角的讥讽毫不掩饰,目光扫了眼坐在武台前正中间的栗父等人。

众人的被声音吸引,目光立即的投过去,想看看是哪个人说话如此的轻狂。

红衣女子微微的昂着头,孤傲不可一世的自报家门:“小女子耿州震云馆陈初雪。本是来请教的,却不想看了半日竟是些花拳绣腿三脚猫的工夫,中看不中用,手舞足蹈的跟个搔首弄姿的娘们似的,还真是让小女子大失所望。”

这话别说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就是对平常的男儿来说也是极尽的渺视羞辱。

威远社一些弟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辱骂,年轻一些弟子当即被激怒了,冲上前去。

其中一个弟子怒不可遏的指着红衣姑娘骂道:“臭丫头,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打残了你。”

左右年长一些经事的弟子立即的将他拉住。

众人也都纷纷指责红衣姑娘猖狂至极。

威远社虽然不是修县最大最好的武馆,但栗师傅和其他的几位武师傅武功和教习成果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特别是围观的人有一部分是亲朋好友在社内习武,对威远社更是了解。

红衣姑娘朝骂他的弟子看了眼,轻笑了下道:“你们学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拳脚,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姑娘家了,还能做什么?就是在街上耍大刀都没有打赏钱的。”

“你……”那名弟子挥拳踢脚要打过去,“臭丫头,你懂个屁,就敢在这大放厥词,有本事我们打一场。”

红衣姑娘明显对这名弟子的反应很满意,笑容都灿烂了许多。

“胡闹!”栗父怒声呵斥。

毕竟是在威远社几十年,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习武之人上门,不是切磋便是挑战,而对方先是将欧阳融打伤,现在又在众人面前言辞如此的犀利狠辣,一心是冲着闹事来的。

栗父将红衣姑娘和其身边的几个魁梧的男子扫了一遍,沉声道:“我瞧姑娘是个习武之人,那就应该对习武中的拳脚身法有所了解,为何会说出如此荒诞且毫无见识的话?是你学艺不精,还是没人教过你?或者是你太自以为是?”

红衣姑娘斜着目光瞪着栗父,是没有想到栗父会如此用语言回击她。

栗蔚云也很意外,这几日的相处,栗父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性情爽直,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没想到教训起人来话说的挺顺溜,栗母估计都说不过他。

周围有百姓立即的帮腔。

“一个姑娘家能够懂什么,竟然在这里指手画脚胡言乱语。”

“赶紧回去多学两年再出来见人吧!可别给你们武馆丢人现眼了。”

“我看你就是来闹事的吧。”

“人长的不怎么样,还牙尖嘴利,品行恶劣,估计将来也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附和之声立即次第响起。

红衣姑娘脸色立即变的通红,眸中怒气已经燃起,狠狠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去寻找那个说话的人。

栗蔚云站武台上,将下面的情况看的更是清楚,此时嘴角也忍不住的笑了,姑娘家就是姑娘家,看着再怎么冷清厉害,还是受不了别人评价她长的丑、品行差、嫁不出去。

没有寻到说话的人,红衣姑娘猛然的扭头朝她看来,目光如火。

栗蔚云没有退缩,目光平静如水的接着她火冒三丈的眼神。

“你们威远社难道是靠着耍嘴皮子的吗?”她扭过头对栗父质问,“若是真的有本事,认为自己并非我所言那样无能,那就用拳脚来证明。”

那名被训斥的弟子立即的喝道:“看我不把你打的哭爹喊娘。”奋力的要挣开拉着他的两个师兄,上前与红衣姑娘一战。

红衣姑娘也稍稍克制了自己被百姓激怒的情绪,冷嘲热讽的道:“和我打?你堂堂七尺男儿,赢了胜之不武,输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是自取其辱的吗?”

“你……”那名弟子怒不可遏的看了眼他身边的几个男子,“你随便挑人来打。”

其他的年轻弟子也都立即的附和,被这样的一个姑娘看扁,而且是当着亲朋好友和这么多百姓的面,简直太丢人。若是退缩,那以后再修县真的是抬不起来做人了。

“住口!”栗父再次冷斥一声,喝止他们。

这些年轻弟子被对方激怒的昏了头,他和几名武师却没有。

这几个年轻弟子的武功并不是多好,对方既然敢如此的狂言狂语,可不是虚张声势,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们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真交了手,不仅自己丢人,武社颜面扫地,甚至也会如欧阳融那般身受重伤。

红衣姑娘看出栗父的想法,她自己心里头也有自己的盘算。

“为了公平,那本姑娘就和你们威远社唯一女弟子比试一场。”目光再次的转向武台上栗蔚云,“我们都是姑娘,年岁相仿,习武应该年数也相近,最是公平,输赢大家也都能心服口服。”

栗蔚云身侧的拳头微微的攥紧,果然不出所料,是冲着她来的。

第17章 交手

此话一出,石博贾璐等知道欧阳融之事的弟子眼中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栗蔚云的武功连欧阳融都不如,现在欧阳融都被对方打成重伤,栗蔚云与她交手,输了倒是次要,恐怕对方不会手下留情。

“有这么多的男人在,何须你们姑娘家出面。”石博先开了口,扫了眼红衣姑娘身边的五六个男子,“我威远社男儿不是懦夫,不需要姑娘家为我们出头,几位兄台堂堂七尺男儿,难道想躲在一个姑娘家身后求庇护吗?”

几个男子脸上立即的挂不住了,纷纷朝红衣姑娘看了眼,其中一个清瘦男子低声劝道:“初雪,不如让我们……”

“不用!”红衣姑娘立即的挥手止住男子的话。

冷冷的目光看着石博:“我震云馆的姑娘都可以应对你们威远社的弟子,何须男儿出面?未免大材小用了。若你们觉得她会输,那你们男弟子来,我不会言不公,只要你们能赢。”

先前她已经将话抛出来了,男弟子与她比试胜之不武,输了整个威远社都颜面尽失。

周围那么多的百姓在看热闹,一旦今日威远社所为有什么不妥之处,消息必然迅速传开,不出半日威远社将成为全县人的笑话,受百姓诟病。社内弟子丢人,威远社将来立足也艰难。

威远社弟子个个气愤咬牙,让栗蔚云真的和她比,那是定输无疑的。

可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想出面也不能,否则更是自打耳光。

“刚刚不是还喊着要打一场吗?现在不敢了?”红衣姑娘继续的冷嘲热讽,“不过,那些花拳绣腿功夫也的确是没有胆量和勇气来打一场。”

栗父刚想开口,栗蔚云立即的抢过话道:“陈姑娘,请吧!”

她知道栗父是舍不得的,想再找借口或者理由搪塞,不会让她真的与红衣姑娘交手。

然对方今日就是冲着她而来,若是不打这一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日后还会有所举动。

她也想弄清楚到底与对方有什么恩怨,为何如此的针对她。

“云儿,你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怎么可以。”栗父满脸的担忧心疼。

这一句也算是给她铺了个台阶。

周围的众人顿时也都想起来,前几日,这位栗姑娘落水生病,连请两天大夫上门,今日瞧着是没有往日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原来是大病初愈啊!

这若是输了也就没什么丢人的,毕竟身体没有完全恢复。

栗蔚云笑了下宽慰道:“没事的,女儿撑得住。”

众人心里顿时又动容几分,没看出来,这栗家姑娘也有懂事的时候,身子没大好,硬撑着也要护着威远社名声。

红衣姑娘却并没有在意面前父女之间的对话,也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和目光,冷笑道:“还是栗姑娘爽快。”直接朝武台上走来。

栗蔚云微微的欠身一礼,然后目光移到她腰间的黑鞭上。

红衣姑娘摸了下黑鞭道:“栗姑娘也可以选一样武器。”

栗蔚云了然,今日不出血恐怕事情难结束了。

她看向旁边的絮儿,絮儿匆忙的跑过来将她刚刚上台解下的短刀递给她。

栗父和威远社弟子皆是担忧,对方是长鞭,她却选择一把近身相搏的短刀,在武器上就已经吃了一大截的亏。

贾璐立即的道:“云妹,你平素喜欢用长剑,还是换个吧。”

栗蔚云笑着婉拒:“这个短小方便。”

其实,她是不擅长使剑。小时候也喜欢玩鞭子,因为觉得鞭子柔韧适合女孩子,长大后因为需要被迫使用长枪长刀,可对她来说最擅长的还是短刀匕首之类的武器。

被囚禁的那九个月她每时每刻都想杀了那个人,随身的短刀霜降被那人拿去,她唯一可以用的便是用来削水果的短刀,为了杀那人,那把短刀她每天都要练习无数遍,几乎所有近身杀人的招式她都演练成千上百回,只是最后可惜了。

那今日就试上一试吧!

红衣姑娘看了眼她手中短刀,伸手抽出缠绕在腰间的黑鞭,抖开足有九尺长。

台下的人全都紧张起来,栗父更是满眼的担忧,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真的想冲上去阻止,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他只有时时的盯着女儿,做好一旦有危险立即的冲上前去护着女儿的准备。

“请!”栗蔚云淡淡的道。

红衣姑娘鞭子一抖甩了过来,栗蔚云闪身躲开,如是几次,台下的人心都揪了起来。

对方鞭子太长,栗蔚云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短刀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好在对方虽然攻势凶猛,栗蔚云的身法灵巧速度惊人,都巧妙地避开。

栗父和石博等人也注意到栗蔚云的身手,这短短的几招明显超出了栗蔚云平日的功夫水平,与刚刚对阵贾璐更是高处了一截,似乎台上忽然换了个人。

“师父,云妹她……”石博疑惑地看了眼栗父,瞧见栗父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识趣的立即闭口不问。

栗蔚云又躲闪好几招后开始转守为攻,她瞅准时机在两次挥鞭的缝隙间身法靠近了红衣姑娘两步。

长鞭虽有长处,但是不足便是近身时候很难发挥,而近身对于她来说便是最优胜的位置。

鞭子再次呼啸挥来,她一个转身抓住鞭子靠近中间的位置,鞭子尾部立即的朝她的手臂和脖颈缠去,台下众人心立即的提到了嗓子眼,惊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惊呼出声。

这一下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吧?

惊骇之间却见栗蔚云抬起手肘,一个眨眼间,不知怎的,鞭子没有缠缚她脖子,却是斜着缠绕在她身上。

鞭梢的威力抽打在两肋之间生疼,栗蔚云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红衣姑娘欲再挥鞭,鞭子已经被对方紧紧的抓在手中,并缠绕身上,根本抽不出。

她惊讶的瞪着面前的人,对方竟然以承受一鞭之痛的代价来控制她的鞭子,真是出乎她所料。

栗蔚云占得先机,几个迅速的转身鞭子已经完全的缠缚在自己的身上。

红衣姑娘用力的拉动鞭子要勒伤或甩开对方,忽然手中一松,整个人被自己的力道带的猛退了好几步,抵在武台边,差点仰身摔下台去。

她此时才看清自己手里的鞭子,已经被对方的短刀切断,只空留一截手柄。

第18章 发疯

红衣姑娘愤怒的摔开手柄,双手握拳攻了上去。

近身相搏,栗蔚云占了太大的优势,凭借自己对短刀熟练的运用,不过两三招短刀已经在红衣姑娘的手臂划开一道血口。

红衣姑娘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恼怒变成了恨意,目中透露出冷森的杀气,攻势更猛。

面前人拳脚功夫并不是很高,没有长鞭相助,栗蔚云应对自如,她完全可以在短短几招之内将对方打败,但是她却偏偏拖着,每两三招她手中的短刀就会在对方的身上划开一个血口。

红衣姑娘每受伤一次,怒焰就越长一分,此刻愤怒已经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只顾着要打赢对方,要伤对方,甚至要取对方性命,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无所凭靠,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在身上被划开五六个血口,红衣姑娘快撑不住了。

台下震云馆的几个男子却看出了栗蔚云的意图,立即的喊红衣姑娘住手。

红衣姑娘已经失去了理智,哪里肯听他们的。

栗蔚云再次划伤红衣姑娘肩头的时候道:“你已经输了。”

“你……”目光凶狠的瞪着她,好似被激怒的野兽,准备再次的冲上来,震云馆的人也看不下去了,立即的冲上台拉住了她。

“初雪,不可逞强。”

“我……”红衣姑娘怒不可遏,双手紧紧攥拳,小脸憋的通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栗蔚云也解下了缠缚在身上的鞭子,随手扔在一边,将短刀入鞘,朝红衣姑娘拱手施了一礼。

“承蒙相让。”

红衣姑娘目光如毒箭射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好似随时会炸开一样。最后在震云馆弟子的生拉硬拽中下了武台,离开威远社。

台下的人此时也松了口气,围观的百姓纷纷的称赞议论。

“姑娘,你太厉害了。”絮儿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她,撞到肋间的伤处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妹,哪里受了伤?”走上来的石博瞧见她表情痛苦慌忙的拉开絮儿。

絮儿也被吓了一跳,看到栗蔚云捂着两肋之处,害怕的问:“姑娘伤的如何?”

“没什么大碍。”

栗父也匆忙的走了过来,扶着她问:“是被鞭伤?”

“嗯。”她点了下头,那一边鞭子的确是猛,虽然她已经尽力的去化解力道,但是抽打在身还是疼的,估计这会儿身上一条青紫鞭痕。

栗父立即的命身边一个弟子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阿爹不要担心,只是小伤,没事的,不用请大夫,擦点药就好了。”

此时贾璐等弟子也都纷纷的上台来关心的询问。

“你可真是大胆,竟然敢接那一鞭子。”栗父教训。

看到那一幕时候,他心都绞在了一起,好似鞭子抽在他心上一样疼。

栗蔚云笑了下回道:“刚刚的情况阿爹也看到了,那样的对阵,我不如此就难以近她身。如果一直处处被动,反而会因此伤的更重,倒不如先送上门,反而能够占的优势。”

“你跟谁学的这些?”栗父一边搀扶她走下武台一边好奇的问。

这些他可从来没有教过女儿,他教女儿最多的就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现在女儿竟然反其道而行。

栗蔚云玩笑道:“我自己领悟的呀!”

此时在威远社围观的百姓一边相互议论一边陆续的散去,威远社弟子一部分跟随家人回去,一部分留在社内。

栗父带着栗蔚云到西跨院厢房,取来了伤药,让絮儿给栗蔚云上药。

揭开衣服,见到她双肋间一道青紫的鞭痕已经肿胀起来,絮儿心疼的眼泪汪汪的。

“姑娘,你对自己可真狠,这得要多疼啊。”絮儿一边小心翼翼的涂抹药膏一边忍着泪说。

以前姑娘胳膊腿磕着碰着了,都能够喊半天,娇气的都不像是习武的人,现在竟然主动的送上门让人给打成这样,真是狠得下心。

“我不是也报仇了吗,你看那陈姑娘被我伤的惨不惨。”

絮儿豁然的笑出声来,猛点头,还打抱不平的道:“谁让她那么猖狂的,说话那么的难听,教训教训也是应该的。”

“被拉走的时候我瞧见她身上的伤,幸而是穿着红衣,若是白衣,染红一半。”

栗蔚云笑了笑没有接话。

上完药,栗父石博和一众弟子便进屋来看她。

众人均是诧异她今日怎么忽然变的那么厉害,纷纷的询问她是不是平时武功藏着掖着故意不展露。

甚至有弟子大着胆子的问栗父:“是不是师父平日内藏私,教云妹没有教我们啊?”

栗父瞪了那弟子一眼,教训道:“你这小混账,自己偷懒不勤奋还怪为师,简直可恶。明日开始加倍训练。”

弟子忙满脸委屈的求饶:“师父,徒儿错了,别这么严苛吧!”

谷雨挤兑他道:“不严,你不知道从自身找不足。”

“我……”弟子扁着嘴巴,挠了挠头,委屈巴巴的看着栗父。

栗蔚云听着大家谈论一阵,均是关心她的伤势和为何忽然武功突飞猛进。

她半认真半玩笑的道:“我这几日突然顿悟了。”

众人自然是不信的,见她不愿意回答,也都不再继续的追问。

栗父见众弟子待了有一会儿,打发了他们都出去,石博和谷雨留了下来。

几人在外间的圆桌边坐下,石博对栗父道:“徒儿已经派人暗中跟着那陈姑娘了,应该会有所收获。”

栗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一旁的栗蔚云,她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但是女儿现在没了记忆,不知道以前是有什么过节,要如此前来挑事。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你现在又伤着,接下来便留在府中好好养伤,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不要出府了,以防有什么不测。”栗父面露忧色道。

栗蔚云点了点头,陈初雪被她伤的如此之重,必然不服气,自然还会来找麻烦,这人像个疯子,她还真的惹不起。

……

修县的一家客栈内。

陈初雪面容冷峻的坐在客房的圆桌边,眼神阴冷狠戾。她身上伤口此时已经处理过,情绪也冷静了下来。

她斜了眼清瘦男子:“栗蔚云似乎和我们上次见到的大不相同。”

“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初雪,此事算了吧。”

陈初雪瞥了眼自己身上缠绕的多处绷带,怒气慢慢的在胸口聚集,放在桌上的拳头握的指节发白,眼中杀气骤生。

第19章 说媒

栗蔚云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拧着眉头听着面前栗母对栗父的各种指责。

“你们一个个男人都干什么用的,让云儿一个姑娘家去为你们出头?”

“明知道有危险你还让云儿去,你瞧都伤在身什么位置上了,那是要命的地方。”

“再有下回,我就带着云儿回娘家去,咱们的日子别过了。”

……

一阵的数落,见栗父惭愧的垂头闷不吭声,她似乎还不解气,又对站在一旁的石博责骂道:“你也是!平日瞧你对云儿疼宠,今日竟然也没用。”

石博垂首听训,不敢回话。

栗母又絮絮叨叨的抱怨了一阵后,拉着栗蔚云的手眼眶红红的道:“幸而是没事,若是你出了事,娘还怎么活。”

对于栗母的关心疼宠,她一直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阿娘,女儿知道分寸的。”她耐心地劝哄栗母,“今日的事情不怪阿爹和五师兄,是我一意孤行,要怪,也是怪我不听他们的话。”

栗母更加的心疼女儿,“云儿,以后可不能这样,你让娘这心都疼碎了。”掩面拭去溢出的泪珠。

“嗯。”她诚恳的点头。

栗母又狠狠的剜了栗父和石博一眼,然后扶她回院子去休息。

栗父微微的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心疼,但是那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去阻止。这些话他说给栗母听,栗母也是不会理解的,她满心的只有女儿受伤了这个结果,才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

栗母扶栗蔚云回到房间后,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她以后绝不可以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又告诫她这打打杀杀都是男人的事情,不许再与别人拼命了。

栗蔚云乖顺的在一旁不住的点头应是。

栗母瞧着女儿如此的听话,脸色泛白,精神不太好,想她身体不舒服,又嘱咐她几遍好好休息才不舍的起身离开。

栗蔚云送到房门口,看着栗母一步三回头的心疼模样,心里暖暖的。

有父母兄长疼爱真好!

栗蔚云借着受伤的名义在府上待了两日门都没出,也是为了避祸。

陈初雪这两日一直都留在修县未回耿州城,显然对方还是不甘心的。栗父和石博那边对于陈初雪也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

栗母怕她闷,每天过来陪她说话聊天,顺便借此机会教她做做女红。

她并不善长女红,所幸原主也是个半吊子,半斤八两,她倒不需要刻意的掩饰解释。

栗母正给她说怎么选线怎么下针,燕儿进来禀告王媒人上门来了。

栗母惊问:“她来做什么?”

沈家的亲事现在已经推了,难道沈家还有什么图谋?

身边伺候的嬷嬷看了眼栗蔚云笑着道:“想必是给咱们姑娘从新提亲来的。”

栗母回头看着女儿,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这几日她在外头也听到了百姓对自己女儿的评议,言辞改观了不少,甚至有夸赞之词。

哪家的儿郎因此看上了自己的女儿也说不准。

这两年为了女儿的亲事,她找了不少的媒人,都因为女儿在外名声不好,不是被婉拒,便是拖着不帮忙,或者敷衍的拉来一些歪瓜裂枣的搪塞了事。除了上次的沈家,可没有哪个媒人主动上门来的。

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就请到这儿来吧。”她欢喜的道。女儿的婚事,也让女儿自己先知道情况才行,女儿喜欢才重要,她可不敢私自做主再相逼了。

王媒人刚进院子,在小茶厅内的人便听到了她的笑声。

她今日穿着依旧艳丽喜庆,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都合不拢。

“栗姑娘,好消息啊,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王媒人高声喊着,人也着急的两步并做一步迈进了小茶厅内。

“栗姑娘,我这回可是费了不少的劲,终于给你打听出消息来了。”

栗母不解的看着女儿又看看王媒人,这说的是什么事情她没弄明白。

王媒人立即笑着给栗母解释:“就是上次栗姑娘瞧上的那位住我家隔壁的安公子,我给打听到了。”

“你家隔壁的公子?”栗母更加糊涂了,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出了?她都没听女儿提过。

栗蔚云心里头却是明白的,上回她对王媒人提到那位高个子的少年,王媒人是认为她看上了那少年,估计想着撮合此事,私下就帮忙打听了。

王媒人将上次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栗母这才知晓,想到自己女儿有看上的人,心里头立即的乐了,忙着招呼王媒人坐下,让婢女看茶,询问对方情况。

王媒人喝了口茶水,乐呵呵的说:“那安公子名叫安宁,十九岁,是封州人,家里头祖辈都是读书的,听说也有取过功名,做了高官的呢!安公子父母早逝,不过留下不少田产铺子,家里头尚算富裕。”

还真的是封州人,原主和他会有什么过节?

栗蔚云笑问:“王媒人可知他为何在修县买了院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见到栗蔚云的脸色稍稍的暗淡,她立即的补充道,“不过不着急,这安公子昨个回来了,听说会住几日,我再去给姑娘打听打听。保证给打听仔仔细细的。”

“那就有劳王媒人了,只是……”她略带羞赧的道,“这事情还是不要让安公子知道的好。”

王媒人立即的领会,忙着点头保证:“我懂我懂。”再怎么大咧不拘小节的姑娘,在提到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会有女儿家的羞涩。

“多谢王媒人了。”

栗母瞧女儿如此,这十成十是喜欢那安公子了,难得女儿有心仪之人。

她也关心的问:“这安公子长的如何?”

王媒人立即兴奋的拍着手道:“这安公子长的细皮嫩肉的,跟那画里头走出来的人一个模样,就是沈家的少爷都不及呢,个头和你家老爷差不多,就是清瘦了些,不过读书人嘛,自然没习武之人身子壮实。”

栗母一听,心里头啧啧称赞,安公子的条件挺好,心里头一百个满意,自己女儿的眼光真是不赖。

她立即的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去而复还,将帕子里包的一块银锭子塞到王媒人的手里。

王媒人乐的脸上都能开出一朵花来,瞧着手里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多谢栗夫人,这事情,你们放心,我王媒婆别的本事没有,这牵线搭桥的好事,全修县我王媒婆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王媒人就多多辛苦些了,日后我必然重谢。”

“栗夫人,你交代的事情,我肯定是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

栗母又交代了王媒人几句,然后亲自的送王媒人出府,一边走一边聊。

第20章 再遇

栗蔚云看了眼旁边针线筐内的东西,拿过来继续的按照栗母教的方式开始下针。

絮儿偷笑了下:“难怪姑娘今日能够耐得住性子学女红,原来是有心上人了,是想绣帕子还是绣荷包送给未来的姑爷呀?”

栗蔚云瞥了絮儿一眼,佯装生气的教训道:“净是胡言乱语,阿娘和王媒人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你还不晓得?”

絮儿嘿嘿的笑了两声凑上前问:“姑娘这不是让夫人空欢喜一场了吗?”

刚刚夫人那么高兴,对王媒人如此的热情,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喜事临门呢。

“日后再和阿娘说明原委,现在让阿娘高兴高兴也好,总比每日为了我的亲事愁眉不展的好吧?”

絮儿歪着头想了下,好像也有道理。

栗蔚云望了眼门外,稍稍的按了按自己肋间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不怎么疼了。

关于安公子,光靠王媒人打听,得到的必然是皮毛,甚至消息不见得是真实的,毕竟媒人的嘴哪个不是往好的夸,她还需要亲自出马才行。

次日,她坐着马车出门,来到王媒人家附近街道的一家茶馆,等着安公子的人送上门。

前两次的跟踪无果,她相信安公子只要有目的,就一定还会再次的出现。

茶馆大堂里,此时已经坐满了听说书的茶客,她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位子坐下。

说书先生站在一个高桌后正吐沫横飞的说着去年境安军大败赤戎人中的一些奇闻异事。这是耿州一带最受百姓喜欢的故事。

她也很感兴趣。

去年两国交战之时她身处京城,关于战争的消息一部分是母亲和乐清她们去看望她的时候所言,还有一部分便是那人相告。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伙计端来茶水点心,笑着问:“姑娘喜欢听这打打杀杀的故事?”

“是。”她笑了下,瞥了眼说书先生那边,“都没听到提名字,说的是谁?是哪一段?”

“是李二将军去年疆场杀敌的一段。”

栗蔚云眸子一紧,心跟着慌乱一阵。

“哪个李二将军?”她稍稍定了定神,试探的问。

伙计冷嗤一声:“你是不是咱们修县人?李二将军都不知道?就是前境安军统帅李老将军的次子,李西隅李二将军。”

伙计说完嘲讽的笑了下便拿着托板离开,嘴里面还嘀咕:“连李二将军都不知道,那还听什么劲的。”

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忽然一声惊木,将她目光吸引了过去。

“……此时李二将军纵身一跃,手中长刀横扫,齐齐的砍下周围十几个赤戎贼人的头颅,顿时鲜血喷涌如柱……”

说书先生一边抑扬顿挫的激动地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想演示李二将军杀敌的动作。奈何因为身体僵硬动作看起来有十分滑稽,而在大堂内听书的人却没有一个发出笑声,个个面容严肃,聚精会神。

栗蔚云微微的垂着头看着面前的茶盏,耳朵却一直竖着在听。

虽然说书先生为了吸引听客对于李二将军骁勇善战的描述有些夸张,但对战场的血腥残酷描绘的却远远不够。

她见过最残忍的战争便是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什么叫做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每一具残破的尸体,每一张痛苦又无畏的面容,每一双暗淡又怒睁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历历在目。

那一次她被吓的病倒,哭着喊着要回家,足足有一年,她几乎每日都做噩梦,梦见那些死去的将士活过来掐着她的脖子。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听说李二将军最后战死,至今尸首都没有找到,是不是真的?”

人群中忽然一个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心跟着揪了起来。

她抬头朝发问的人看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大致判断是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

“是啊,到底有没有找到啊?”邻桌有人也跟着发出疑问。

说书先生面色暗沉,目光微微的低垂,须臾,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感叹:“希望还活着吧!”

众人也都一阵唏嘘。

修县百姓都听说此事,李二将军去年在对赤戎一战中,带着将士追击敌军一名大将,最后在百里外的山谷寻到了两军将士尸体,唯独不见李二将军和敌军的那名大将。

随后有人猜测他已经战死,尸首被对方带回去邀功。

也有人说他与对方大将可能继续拼杀,最后死在别处,才没找到尸首。

更有人猜测他被生擒俘虏,如今落在赤戎人手中。

“唉!李氏满门忠烈,最后李大将军竟然……可惜了!”

“是啊!”

栗蔚云心被狠狠的撞击,思绪混乱,她端起茶盅想抿上一口让自己冷静,却发现端茶盅的手在不住的颤抖,茶盅磕着杯垫不断脆响。

她慌忙的将茶盅放下。

身侧的絮儿已经注意到她的失常,伸手抓着她手臂,却发现她手臂也在不住的抖。

“姑娘,怎么了?被吓到了?”

“没,没事。”她收回手,攥紧了袖口。

絮儿怕她出事,毕竟姑娘身上还有着伤,她劝着道:“婢子瞧着他们不会来的,咱们先回去吧。”

栗蔚云朝四周扫了眼,她刚刚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注意有无人跟踪观察她上面,这会儿说书的结束,喝茶的人也都渐渐地散去,并不见那个小少年。

她点了下头,起身离开。

门前车夫还没有赶车过来,絮儿只好过去叫唤。

栗蔚云站在门前等,忽然见到散去的人群中一个身着素白长衫的的背影,身段颀长,身姿挺拔线条优美,如此熟悉。

她朝絮儿方向看了眼,人还没有过来,她迟疑了下转身朝那个身影跟了过去。

那人一直都是微微的垂头,步履缓慢,似乎在想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一路撞了好几回行人。

转了街角,那人好似才回过神,步子快了些,步进一家酒铺,须臾提着两坛酒出来。稍显凌乱的鬓发将侧脸遮全,瞧不见五官来。

此时一驾马车从对面驶来,在酒铺门前停下。赶车的正是那个跟踪她的小少年。

小少年下了马车放下木凳,伸手接过那人手中的酒,虚扶了下那人上车,然后驾车在十字街口转了弯直接朝东离去。

栗蔚云心里顿时生疑,他住的院子应该朝西走,怎么会向东?他要去哪儿?

她不方便再跟过去,只好作罢。

第21章 祭拜

她转身回走,絮儿也带着车夫寻了过来,瞧见她,絮儿立即的扑了上来。

“姑娘,你怎么走到这儿,让婢子担心死了,你身上还有伤,万一再遇到那陈姑娘怎么办?”

想到姑娘肋间的伤,到现在还是一道青紫,心里头便发怵。

陈初雪就是一个疯子,那日在武台上就急了眼,若是再遇到,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可不能再让姑娘受伤了,扶着她朝马车走去。

栗蔚云笑着安慰道:“没事的。”

上了马车,絮儿看着她若有所思,询问:“姑娘刚刚是瞧见了谁吗?”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走那么远的。

“安公子。”她没有避讳絮儿。

现在她身边能够说上的话的人就只有絮儿了,栗父栗母等人虽然是疼她宠她,也正是因为此,她更不想他们为了她操心。

“他果真还是跟着姑娘,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都这么多次了,就算是有目的也该是展露出来了,这人竟然只是跟着,毫无其他的举动。

栗蔚云微微的摇摇头。

“他没有跟着我,他此来应该是为了别的事情。”

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买了两坛酒就上车离开,虽然没有见到他的脸,但是她猜他应该面如死灰,悲伤沮丧,毫无生气。

从封州赶来,却如此的消沉低靡,为了什么?

马车稍稍颠簸了一下,她收回了心神。她思虑他这些做什么?断然是不会与跟踪她有关的。

现在有王媒人在盯着,他那边有什么动向,王媒人必然是会将消息送过来的。

……

两日后,王媒人就再次的登门,这次是在栗母的院子那边坐着,栗母让丫鬟过来请她过去。

她刚进栗母的院子,就听到了堂内传来王媒人嘻嘻哈哈说笑的声音。

“栗夫人,你不知道,这安公子啊,不仅人长的好,家世好,性子也是斯斯文文的,可不是咱们县学里那些读书人能比的,我瞧着和你家姑娘是万般的般配呢!”

栗蔚云痴笑了下,王媒人的嘴还真的是敢说,也不怕闪着舌头。

她栗蔚云是什么人满修县谁不知道,就算是现在外面的言辞有些改观,但在别人的眼中依旧是上不的台面的。

这还能够和安公子般配?

也就是哄哄栗母开心。

她走进去后,朝栗母屈膝施了一礼,对王媒人欠了欠身,然后才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来。

王媒人上下看了她一眼,啧啧两声,对栗母道:“你瞧瞧你家姑娘,这标致模样,知书达礼的,也只有安公子那样的儿郎配得上。”

“我打听了,那安公子没娶,也没什么婚约,家里头连个侍妾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儿郎哪里找。”

栗母频频点头,越听对安公子越是满意。

“只是不知道安公子的意思如何。”她对安公子样样可心的,也和栗父提过此事,栗父也认为是个佳婿。

只是,她们满意女儿有心,但一方欢喜不成,也要安公子也答应才行。

王媒人朝栗蔚云看了眼,叹息一声,转而对栗母道:“前几日姑娘让我先探探,不让明着和对方说,我也不好和安公子开口提,也就不知他对你家姑娘的心思。”

栗母看了眼女儿,一直微微的垂头喝着茶,似乎在思量什么。

想必是这种事情姑娘家羞涩,不好直接开口,还是需要她这个做娘的来说。

她笑着道:“那就有劳王媒人去探探口风。”

“应该的。”

栗蔚云此时转回了心思,放下茶盅抬头道:“也不着急的。”

栗母和王媒人立即的看向了她,既然对方底细都知晓清楚了,人也见过的,又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还拖着?

“阿娘,安公子毕竟不是咱们修县人,虽然在这儿有处宅子,又不留人看着的,他也不常来,家里真实是什么情况,也看不着,还是再多了解一些吧。”

栗母想着也是,王媒人说了这么多,终究王媒人也只是打听出来的,并非亲眼见着。

女儿的亲事,的确不能够如此的马虎,她真的是一高兴就昏了头。

王媒人想解释两句,栗蔚云立即的笑着道:“王媒人辛苦,还请再多帮忙打听,比方安公子在修县有无亲朋,来修县做什么之类的,我心里头也好有数。”

“这还真有个消息。”

王媒人轻叹了声,挪了挪身子,靠在椅子的扶手上道:“前日我从他身边那小僮的口中得知,安公子在耿州有个姐姐,上个月去世了,这次回来是去祭拜的,前日他带着小僮去了耿州,昨个天黑才回来。”

栗蔚云想到那日在茶馆前街道上瞧见安公子一身素白,走路魂不守舍,买酒后乘车便朝东而去,正是耿州的方向。

上次他来修县的时候正是上个月,应该是奔丧,这种事情断然不会信口胡说。

那为何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说“出来时间太长了,再久待怕是不好瞒了”?

为姐姐奔丧还需要瞒着?

为何要跟踪她?难道他姐姐的死和原主也有关系?

她琢磨了一下,借故推诿道:“既然安公子家遇丧事,提亲这样的事情万万说不得,免得适得其反。”

王媒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头觉得这事情恐怕是难办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看在栗夫人出手阔绰的份上,自己也再辛苦辛苦,反正住在隔壁院子也不用多跑腿,就是多费几句口舌罢了。

栗蔚云瞧着她兴致稍稍低落下去,笑着转开话题:“王媒人是咱们修县数一数二媒人,在知县夫人面前也都是说得上话的,想必这沈少爷和沈小姐以后的亲事都是要王媒人给操心的。”

王媒人想到上次测八字的事情,脸上稍稍有些尴尬,随即轻叹一声。

“以后恐怕是不用我操心了。”

“这话怎么说?”栗母好奇了起来,上次的事情在她看来,王媒人虽然从中想捞好处,但是终究谁都没扯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沈家也是不知道的。

“沈小姐过几日就要进京了。”

“进京?沈大人是要升迁了?”栗母更加好奇,没有听说这消息。

“是沈小姐要进宫了,以后就是宫里贵人了,沈大人以后少不得升迁,沈少爷自然也是跟着往上走的,哪里还会需要我这婆子给牵线。”

进宫?做贵人?

栗母眉头皱了皱,看了眼栗蔚云,当初女儿说的一点不错,沈家是钻营仕途的人,必然眼睛是往高处看的。

栗蔚云端起茶盅在身手里轻轻地转了转,心里头冷笑,为了权势地位,将女儿当作一枚棋子。

皇宫,那肮脏的地方,不知道沈小姐以后会不会恨她父兄今日为她选的路。

第22章 表妹到来

栗蔚云此后好几天没有再出门,一来是因为身上伤着,栗母总是劝着她在家里呆着,她也不好太过违逆,二来也是因为陈初雪还留在修县。

陈初雪不是沈瑟,也不是安公子,她行事疯狂又无所顾忌。她还是尽量不要与这样的人碰面的好。

对于陈初雪为何会针对她,她一直不明白,直到盯着陈初雪的人传来消息,见到震云馆的人去了沈府。

她这才知晓,陈初雪一直没有离开修县,不是因为养伤,也不全是因为要找她报仇,而是因为沈家。

陈初雪等人是沈远请来保护沈瑟沈琴。

上次苏老爷与她见面,沈家猜到苏家已经知晓苏明妍劫掳是他们安排,必然会对他们下手,所以请来震云馆的人帮忙。

陈初雪之所以去威远社,大概是沈家授意。

只是让她疑惑是,耿州城的震云馆为何会听沈远,这绝对不是金钱能够请的来的,也不是沈远这个小小的知县权力能震慑住的。

她此时觉得沈远此人没有她在京时候听到的那么简单。

王媒人其间过来一回,是关于安公子回封州的消息,顺便也打听出来安公子为何在修县买处宅子。

“本来是避开家里人,想在这儿安心读书的,后来因为父母病故回去了,也就偶尔来住几日罢了。”王媒人说。

消息是从安公子身边的小少年小西的口中打听到的。

这样的消息,栗蔚云断然是不信的,谁会跑到修县这么乱的地方来读书?

去年上半年大周与赤戎交兵,修县的百姓恐怕都想着要外逃避祸了,他却频繁的过来小住?

……

在府中闷了几日,跟着栗母学学女红,以前从来没有这般静下心来做这么细致的活,如今一针一线不紧不慢的绣着,性子都慢下来许多。

她正坐在小茶厅内认真的琢磨着要怎么选线配色,听到有脚步声走来,她头也未抬朝来人招了下手道:“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下面该选什么颜色的线才合适。”

话刚说完,便嗅到淡淡的清香随着人影飘来。

香味暖暖的,很好闻却很陌生,这不是絮儿他们几个婢女用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她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圆润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正笑眯眯的看着她。衣裙钗环并非是府中的婢女。

她还未来得及问对方身份,对方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云表姐,你什么时候学女红了,这可真的是我今年听到最大的奇闻了。”说完又是咯咯咯的笑,在小方桌对面坐下来。

听到这声称呼,栗蔚云心中了然了,前两日栗母说邻县舅舅家的表姐妹要过来玩几天,看来面前的便是了。

“是萝表妹?”

“你怎么认得我了?”常萝好奇的看着她,笑着问,“前些日子姑姑来信说你得了失忆症,现在是好了吗?”

“依旧不记得,不过我听阿娘说了外公家里的几位姐妹,算算年纪,也就只能是萝表妹你了。”

她笑着超外面看了眼,“莞表姐和茹表妹有来吗?”

“来了,不过二姐姐可不是来看你的。”

“难道就只看阿娘吗?”她故意打趣的说。

“也不是,二姐姐是来看她的石哥哥的。”常萝故意掐着嗓子,学着柔声娇气,应该是想学常莞说话的样子,却学的有几分矫情。

栗蔚云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责怪道:“小心莞表姐听见了要骂你。”

常萝忙伸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栗蔚云点点头。

常萝伸长脖子看着她面前的绣品,上面是耿州一带最常见的花草,她笑问:“是绣给你夫婿的”

“胡说什么呢。”

“我才没有胡说,我可什么都知道了。你看上了一个封州的书生是不是?这个绣给他的吧?若不是给心上人,你哪里耐得住性子坐在家里头绣东西,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栗蔚云苦笑,栗母怎么什么都朝外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没影的,何况她只是想知道对方目的,可不是真的看上安公子。

幸好知道的是表姐妹,若是外人听到了,不知道背后又要怎么拿话来议论讥讽她了。

常萝将她面前的绣品丢在筐子里,拉着她起身道:“去见见二姐姐和四妹妹吧,对了,还有三哥哥。”

想了想她撅了下嘴巴道:“三哥哥不见也罢。”拉着她朝外走。

这时过来一个嬷嬷,是栗母过来唤她去见客。

栗蔚云笑着跟她朝栗母的院子去。

这几日她听栗母说了外公家的情况,有两位舅舅,大舅舅有两子两女,二舅舅两子一女,常萝和那个三表哥便是二舅舅一脉。

常萝贪玩,大大咧咧的,是所有表姐妹中和她性子最近的,也最是能够玩到一块儿。

常莞温婉贤淑,常茹比较吵闹,至于那个三表哥常蓝,想起他来,她忍不住笑出声。

常萝被她带着也笑了:“这么高兴?你不会很想见三哥哥吧?”

栗蔚云是想到了昨日栗母说她与常蓝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人见了面三句话说不到就会吵起来。

小时候他们俩还经常打架,但是常蓝打不过她,每次都被她打的灰头土脸,甚至还有一次鼻子被打出血,常蓝哭着小花脸跑去告状,最后她被栗父责罚了一顿。

从那以后,每次见面她都会嘲弄奚落常蓝,说他男孩子打不过女孩子只会告状,没气量。常蓝反唇激讽她粗野刁蛮,像个疯丫头。

只是这些都是原主的经历,都从栗母口中听说,现在的常蓝她还真的想见见,是个什么样的少年,竟被原主欺负这么多年。

她看着常萝笑着回道:“三表哥大老远来看我,我当然是要见见的。”

常萝盯着她的脸瞅了有瞅,最后抓着她手臂拍着她问:“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坏心思要捉弄三哥哥?”

“才不是。”

“我可不信。”常萝撇撇嘴,“快说说,我不告诉三哥哥的。”

“真没有,我这一回是诚心诚意要见的。”

第23章 嫉妒

两个人走到正堂前听到里面栗母对一个姑娘问长问短的关心,姑娘声音轻柔,温温和和的答着话,应该是那位莞表姐。

刚进门,栗母便笑着朝她招手。

她一边朝栗母身边走一边拿眼睛打量了下首坐着的两个姑娘。

一位与她年纪相仿,一身杏黄裙裳,衬着眉眼都温柔了许多。另一位只有十一二岁年纪,正冲着她一脸天真的笑。

栗母拉着她给她介绍面前的两位表姐妹。

她微微的福了一礼,常莞常茹也起身回礼,两人也将她打量了一番。

常莞的目光深邃,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常茹却是眸子清澈。

“今日云表姐真的不一样了。”常茹笑道。

栗母打趣问:“那你是喜欢以前的云表姐,还是现在的?”

常茹低眸想了下笑嘻嘻的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云表姐,自然都喜欢了。”

栗蔚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也不由得跟着笑了下,“你嘴巴可真甜。”

“吃了姑姑做的蜜糕了。”她从手边茶几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蜜糕朝她示意的晃了晃,模样乖巧可爱,笑容纯净无暇。

她忽而想到了乐清,母亲收养的女儿,她的义妹。她的笑便是如此,似乎在她的眼中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奸恶与丑陋。

被囚禁后,她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乐清的消息,最后应该是与家族其他的女眷孩童一样被罚没为奴了。

经历这样的巨大变故,现在她的笑,应该不会再如此纯净了。

她对常茹笑了笑,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栗母对自己的手艺向来是自信的,笑着道:“若是喜欢吃,姑姑给你多做一些。”

“谢谢姑姑。”常茹的笑容总是让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身旁的常萝揶揄常茹:“你再吃可就走不动路了。”

常茹瞧了眼自己,虽然不瘦,但是也不胖,她生气的哼了一声。

“你才走不动路了呢!”

栗母责怪的看了常萝一眼,安慰常茹道:“茹儿这样子正好,别听你三姐姐浑说。”

“就是,云表姐,你说是不是?”

栗蔚云看着她期待又可爱的模样,点点头:“有旺夫相呢!”

常萝立即的掩面大笑起来,常莞也是莞尔一笑。

常茹立即的羞恼了,嘟着嘴巴跑到了栗母的身边撒娇告状:“姑姑,云表姐取笑我。”

栗母斥责了她两句,然后哄着常茹。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阵,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栗母也关心的询问常莞和常萝有无定亲的事。

常萝直言快语的性子,立即的道:“我可是要等着二姐姐的。”顺势调侃常莞,“二姐姐,你赶紧的嫁人吧,你不嫁人,我都着急了呢!”

常莞被说的原本白嫩的小脸羞的绯红。

“说这话你也不嫌害臊。”她教训了常萝一句。

常萝却浑不在意:“又没有旁人,我害臊什么。你喜欢石哥哥,我可是知道的。早些和大伯母与姑姑说,赶紧将亲事定下来,待过了国丧就成亲多好啊。”

“你……”常莞羞的小脸红到耳根,话都说不出来,咬着薄唇低眉,双手绞着袖口无所适从。

栗母惊疑的望向常莞,瞧见她羞涩难当,却毫无气恼之色,多半是真的。

她竟然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有这心思。

她立即笑容慈爱的对常莞道:“你有这心思怎么不和姑姑说,就算你不好开口,也让你阿娘和我说呀。”

“我……”一双秀眉蹙成了一团,小脸更加红了。

知常莞性子向来是腼腆文静,与自己女儿完全不同,这种话自然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她便又对石博抱怨起来。

“石博也是,身为儿郎,这种事情还藏着掖着的,待见了他我才要好好的问问他呢!”

“姑姑。”常莞立即紧张的唤道,“千万别。”垂头低眉,面色失落,紧紧的抿着薄唇,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为何?”

几个人都疑惑,郎情妾意,两个人各方面也般配,这是多好的姻缘。

栗母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她与栗父膝下无子,原本收养五个孩子,前面四个相继的离去各奔前程,现在只有石博留在身边,他们是将石博当成儿子来养,栗父也打算将来把威远社交给石博。

若是哥哥家的女儿嫁过来,也算亲上加亲,即便将来自己女儿嫁人了,至少身边还有个侄女儿,心里头也不会空落落的。

常莞沉默须臾,朝栗蔚云看了一眼。

栗蔚云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的嫉妒,转瞬即逝,常莞立即的垂下了眸子,躲过了她的探寻。

栗蔚云心思转了几转,明白了缘由。

石博从小就长在栗府,和她青梅竹马,任谁都会多想几分,更何况是常莞这样心细的姑娘。

她不知原主和石博之间关系如何,但她与石博这些天的相处,感觉出石博对她就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

常莞恐怕是多心了。

她玩笑着对栗母道:“还能为何?莞表姐不好意思呗。原先我还好奇五师兄这两日为何那般高兴,现在是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莞表姐要过来了。”

“我……云表妹,你可别胡说。”

“莞表姐还不信呢?那见到五师兄时候,我当面问一问让表姐亲耳听听可好?”

“哎呀,云表妹,你……”常莞羞恼的别过脸去。

栗母立即的走到常莞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哄着她道:“都是自家姐妹说笑,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们都不说,还藏着掖着,我们长辈的哪里看出你们的心思,若是误了你们的姻缘岂不是可惜了?”

“这事情你放心,有姑姑在,姑姑给你做主。”

常莞欲言又止,眉头轻轻地皱了几下,朝她看了眼,眼角终于有了喜色,点了点头。

栗母满心欢喜和常莞说着儿女情长的事情。

常莞还是拿眼睛瞟她好几次,面上羞赧笑着,眼中却忧虑,显然还是有心结。

她寻了个谈话的空隙问:“三表哥呢?”

坐了这么久了,不见常蓝过来,常萝说他以往从不避讳,会留下来和她们一起说笑的。

“三哥哥见过姑姑,便去找石哥哥了。”常茹吃着蜜糕道。

“他躲着云表姐?该不会是怕云表姐了吧?”常萝立即的讥笑。

常莞笑着解释:“如今我们姐妹都大了,云表妹又正在说亲,三哥哥在多有不便。”

常萝扁了扁嘴巴,略带抱怨的道:“他什么时候讲究起这个来了?云表姐还说要见他呢?”

常莞目露疑色看着栗蔚云。

往常见面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恨不得对方在自己眼前立即消失,如今得了失忆症,竟然是想见了?

栗蔚云立即的笑着道:“估计三表哥是怕我欺负他。”

话刚落音,正堂门前婢女的声音传来:“石少爷,三少爷。”

她扭头望去,门前的石阶下走来一个身着琥珀色长衫的少年。

第24章 逗弄

常蓝不知和石博说着什么,面上笑意深深,两个酒窝显的有些孩子气。

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然身量已经长成,和石博相比还是单薄了一些。

进门他便向栗蔚云的方向瞥了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和好奇,似乎在她的脸上寻找什么。

栗蔚云也注视着他,眉目尚算清秀,不算十分的俊逸,但是看着很舒服,浑身上下都充满少年的朝气。

栗蔚云顺着他们走近将目光移到了坐在对面的常莞身上。

她微微的垂着头,但目光却一直落在石博的身上,眼神温柔充满爱意,随着石博的移动而闪闪发光,脸蛋也稍稍的泛起红晕。

石博朝她看了眼,微笑着点了点头,常莞立即有些慌张的别过视线。

给栗母见过礼后,常莞的目光才再次的回到石博的身上,石博也朝常莞再次的望了过去。

栗母见到她们的眼神动作,不由得笑着暗暗点头。

“云表妹今日这么的安静?”

常蓝扭头看向栗蔚云取笑:“若非是石大哥说了你的情况,我差点以为你今日是丢了魂魄呢!”

知道她失忆,见面第一句话还是这么的折损她,看来常蓝被欺负这么多年,心里是一肚子不服气,这个时候还想着拌嘴,原主与他从小到大积怨不浅。

她依旧礼貌的站起欠下身,笑问:“三表哥,你这可就欺负人了,哪里有拿别人病症说笑的。”

“我倒是觉得你病的挺好的,给姑姑和姑父省了好些心呢!这病反而是值得庆贺的事。”一脸的得意,勾着嘴角笑,连酒窝都深了几分,孩子气更重。

心里头不知道是怎样的高兴她现在不记得他过去的丑事吧?也不会似过去那样的粗蛮无礼大吵大闹了。

还真的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忽而生出了一个心思,想捉弄他。

她故意嘲弄:“三表哥以为我失忆就不能将你打趴下了?”

常蓝的笑容立即的消散,转而一脸的难堪。

“你……我怕你?”

“不怕就太好了,我们到外面再打一场。”

“我……打就打!”他明显心虚,但是又不想被对方冷嘲热讽丢面子,强撑着应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偷笑的石博此时拉住了他。

“你和她打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欺负姑娘。”

他是看出来栗蔚云故意在气常蓝,根本就没有打架的心思。

以前的云妹是喜欢喊打喊杀,在府中找他打,去威远社就主动和社内弟子打。

现在的云妹武功明显比以前高许多,反而不怎么喜欢与人动武,更别说是打架了。

若非是有人故意的找茬,估计都懒得动手了。

栗母也怕事情尴尬,跟着劝了两句,给两个人台阶下。

栗蔚云想要的目的不过是逗弄一下常蓝,如今人已经被气着了,她也不想场面更加的尴尬。

现在年纪都见长,也不宜再似儿时嬉闹,否则常蓝以后不知道怎么的气恼她。

她自然也就顺杆子往下滑了,顺便回了一句:“三表哥可能不怕别人笑话。”

常蓝狠狠白了她一眼,抿嘴的时候脸上的酒窝让他生气的模样都多一分可爱。

“你们不是去威远社的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栗母转开了话题。

常蓝见了她后便离开,就是为了避免和自己女儿见面,不想吵架,这才没多会儿,怎么主动回来了?

石博笑着回道:“徒儿回来是告诉云妹一个消息,也顺便和师母说一声。”

话一出,栗蔚云便见到坐在对面的常莞抬头看过来,脸色变了变,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悦。

石博并没有注意到,继续道:“社内每年的春季社内考核之后,弟子们都会去城西的山中狩猎,作为本月的骑射考核。往年云妹都是去的,和师兄弟比赛骑射,今年不知云妹还有没有兴趣?”看着她一脸认真的问。

她已经有两年没有纵马驰骋,没有握弓射箭,这几日也正想找个机会带着絮儿出去,将这两项本领再熟悉熟悉,毕竟很快这些都是能够用的上。

只是这几天栗母一直劝着她不要出门,她不想太忤逆栗母,正寻思办法。

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她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她刚想开口答应,常萝抢先替她回答:“云表姐肯定是要去的,她才不会错过这么绝佳出去疯玩的机会呢!”

石博笑了下,看着她,等着她亲自回答。

栗蔚云应道:“我在府中呆了好几日了,的确是闷,有师兄弟们一起,也安全,阿娘也放心的。”

栗母点点头,威远社那么多弟子一起,陈姑娘就算是想对自己女儿不利,也是找不到机会下手的,她也放心。

她又看了眼旁边神色失落的常莞,知道女儿家的心思,便笑着道:“莞儿她们姐妹三个难得来一回,你们都是年轻人,话也都说的到一块儿去,一起过去看一看,权当是春游踏青了。”

并询问常莞姐妹三人的意思。

常萝和常茹立即的拍手叫好,常莞这才点头道了谢。

栗母笑着特意嘱咐石博道:“他们姐妹三个不会武功,你可要多照顾,特别莞儿,她平日骑马都少,更是要多关照点。”

石博看着常莞一眼,笑着道:“师母放心,徒儿会照顾好几位妹妹。”

几个人从栗母的院子离开之后,常萝便拉着栗蔚云去后院,让栗蔚云陪她射箭,想要现在就熟练起来,骑射之日不会表现的太差让人笑话。

常茹也跟着她们过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常蓝叫道:“三哥哥,你的箭法也不好,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常蓝朝前面走着的栗蔚云看了眼,又要和她待在一起?他的箭法肯定少不得被她嘲笑奚落,他皱皱眉头:“我陪着你们女孩子练什么,你与两位姐姐一起吧。”

常茹愣了下,朝常莞看了眼后,跑到常蓝的身边,拉着他就朝后院拽。

“三哥哥,我要你陪我。”

常蓝不情愿的要挣开,石博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头道:“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难得她们有这个兴趣。”

侧头瞧见旁边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常莞,他微微的笑着问:“莞妹妹一起过去如何?”

“我?”她眼神有些慌乱,迟疑了下才点头,“好啊!”

第25章 受伤

石博和常莞几人到后院时候,栗蔚云已经让小厮将弓箭和箭支取来,瞧见他们来便让小厮多取几套,多摆两个箭靶。

常萝开起常蓝的玩笑:“三哥哥怎么也过来了?”眼睛朝栗蔚云示意了下,意思明了。

常蓝冷冷的看她们一眼,一字不回应,去拿弓箭给常茹。

栗蔚云和常萝相视笑了下。

石博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张弓,拉了下弦试了试,太过强劲,对于不懂武功的人来说根本拉不开,让小厮去重新取一张。

常萝已经搭箭在弦,栗蔚云也认真的教常萝站姿、手臂、眼睛等需要注意什么,射箭需要什么技巧之类。

常萝不是第一次射箭,这些稍稍提点倒是做的有模有样,只是手法并不准,手臂也没有多少力道,虽然箭靶并不远也没有射中。

她倒是不气馁,诚心的求教。

栗蔚云向来喜欢认真求学之人,教习的也更有耐心。

常萝射了十几支,终于射中了靶心,高兴的欢呼雀跃。

“云表姐,你太厉害了,我按照你说的才练习这么会儿就射中了,我射箭可从来都没有射中靶心过。”

“是你自己认真。”栗蔚云鼓励道,“多练习,接下来会越来越准的。”

“嗯!”

常萝被激励的更加自信,按照她所教的方法练习的更加的勤奋。

常蓝白了他们一眼,不过是巧合射中了一支罢了。

他心中对于栗蔚云的方法不屑,纸上谈兵罢了,这疯丫头的射箭水平没比他高多少。

他自顾的拿了一支箭筒里的箭,开弓瞄准了靶心射了过去,却只是射中了内圈。

他心中暗暗的有些丧气,瞥了眼旁边栗蔚云,幸而对方此时正在教常萝没有看过来。

他又取一支箭按照她教习常萝的方法试了一次,依旧是只射中的内圈。

此时常萝竟然又连射中两支都在靶子上,虽然是外环,但已是莫大的进步了。

常茹也丢下他去向栗蔚云请教。

另一边的石博在专心的教常莞,根本就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

他一个人被孤立,心中有些不服气。

拿起弓箭,又连射了三支,竟然在最后一支射中了靶心。

他心喜,平素习射不多,能够射中靶心对他来说并不多见。

此时忽而觉得,她的方法似乎还是有点作用的。

他又连试了几支,竟然又中了一个靶心,心里欢喜了几分。

这疯丫头得了失忆症,竟然射箭的本领都长了,难道还真的如石大哥所言,是开悟了?

栗蔚云也注意到他的动作和神情,心里暗笑。

表面那么强硬不服软,心里却还是认同她的方法。

“啊!”

“怎么了?让我瞧瞧。”

常莞和石博那边传来了轻呼和关切的问候。

他们立即的望了过去,常莞捂着脸,似乎很痛苦,石博也满脸担忧。

“二姐姐,怎么了?”常茹先跑了过去,他们三人也都围上前。

“没事。”常莞的声音因为疼痛变了调。

“让我看看怎么了,伤在脸上可不是小事。”石博拉了下常莞的袖子要去移开她的手。

“不,不碍事的。”常莞却捂的更加严实。

栗蔚云吩咐旁边伺候的小厮立即的去请大夫,然后上前扶着常莞,见她指间缝隙并没有血迹,应该是伤的不重,但是伤在脸上却不能够轻视。

“莞表姐先到我院子,我帮莞表姐看看,可别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常莞轻轻地嗯了一声,捂着脸垂头随着栗蔚云过去。

石博常蓝也要跟过去,栗蔚云立即的阻止他们,给他们暗示。

两人明白,若真的伤在脸上,姑娘家肯定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

第26章 不是善茬

栗蔚云小心的搀扶常莞到了自己的房间,常莞这才慢慢的松开手。

右边的半张脸通红,明显有划痕,擦破了表皮,出现些许的血丝,伤的倒是不重,应该是放箭的时候不小心被箭弦划过。

常茹心疼的眼泪汪汪。

“云表姐,不回留下疤痕吧?”

常茹又这么一句询问,常莞心里头担心,满眼害怕惊慌的抬眸看着栗蔚云。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伤如何,但是火辣辣的疼,碰都不敢触碰,让她感到不会很轻。

栗蔚云浅浅一下,安慰:“不会留下疤痕的。”

她吩咐燕儿打水,让絮儿立即的去将自己前几天买的伤药取来。

清洗伤口的时候,常莞疼的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倒是忍着没有出声。

栗蔚云亲自的给她上药,透明膏状的药,淡淡的药香,但是触到伤口却如火烧一般的灼痛,常莞倒吸了两口凉气。

“莞表姐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这药药效很好,而且能够祛疤,云表姐的伤不重,过几日就能够好了。”

常莞嗯了声,道谢。

上完药取过镜子看着红肿的半张脸,心头的忧伤又重了。

这要好几日不能够好呢,那岂不是好几日都不能够见石哥哥了?连西山的狩猎也不能去了?

真是太遗憾了!好不容易来栗府一次,竟然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栗蔚云和常萝常茹见她神情萎靡消沉,劝慰她。

这时大夫过来,是齐大夫。

齐大夫瞧见了屋内的几个姑娘,一时愣了下神,看到其中一个姑娘脸上的伤才反应过来。

请她的小厮说姑娘受了伤,他以为又是栗家姑娘,心里头有些不高兴,栗姑娘这段时间请了他这么多躺,真是不让人省心。

现在瞧着是别人,心里头也就松了口气。

常莞不想别人看到她的红肿的脸,别了过去,在栗蔚云三姐妹的劝说下才让齐大夫在给看看。

齐大夫认真的瞅了瞅伤处,听栗蔚云说了处理的方法和见到所用的药后,倒是好奇的朝栗蔚云看了眼。

“处理的没有问题,药也是上等的伤药,每日早晚涂抹,最好这几日轻纱遮面,注意干净,不要感染,不要外出,过了五六日便能够痊愈了。”

常莞点头道谢,栗蔚云便让絮儿送齐大夫离开。

栗母原本是准备出门的,听到了常莞受伤过来,瞧着没大碍才放心。回去后将石博训斥了一顿,责怪他不懂的照顾人,刚来就让常莞受了伤。

石博心中有愧也不敢多言,只是认错,承诺下次小心仔细。

常莞听到了消息立即去劝栗母。她生怕因为这个事情石博不高兴,认为她太娇气觉得她是个麻烦。

此后的几日常莞因着脸上的伤不去见石博,不是在栗蔚云的院子里和姐妹们说话便是去陪栗母解闷。

常萝射箭进步不少,也更加的有兴趣,每日午后都拉着栗蔚云陪着她射箭,指点她。

此日到后院演武场见到石博在教常蓝射箭。见到她们过来,常蓝立即的收起了弓箭。

“石大哥,练了好久了,今日到这儿吧,来了几日了也没怎么出门,石大哥可否陪我到城中转转?”

石博看出他的心思,只是现在的云妹已经不与他拌嘴了,怎么还是见到就躲?

为了免他尴尬,答应了他。

两人刚准备走,常萝却笑问:“三哥哥,明天咱们可就要去西山了,你这个时候还偷懒呢?若是明日输给了云表姐,看你丢不丢人。”

常蓝瞪了眼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妹妹?帮着外人奚落他。

栗蔚云笑着道:“我们又不是威远社弟子,不参加他们的月度考核,也不比赛,哪里有输赢之说。”

常萝扁了扁嘴巴,现在的云表姐性子变得也太大了,竟然都开始替她哥哥说话了。

常蓝却不领她的情,冷哼一声离开。

常萝对着常蓝背皱了皱鼻头。

次日西山狩猎,常莞因着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便过去。常茹贪玩想去,栗母怕常莞在府中闷,借口年纪小,将她留在了府中。

栗蔚云和常萝皆是一身短打劲装,就连絮儿也是穿的简便利索。

走到前院,石博和常蓝已经在等她们,栗父今日也去西山,但他先去威远社一趟,已经出门了。

“云妹今日精神气很足,看来今年是有收获了。”石博走上前,看了看她的装束笑着道。

“如此说,我往年是没有收获,空手而回了?”

石博想了下,笑着反问:“抓到一只麻雀算不算收获?”

射猎,原主怎么去抓麻雀?

她笑道:“那今年我争取不再空守而归。”

栗母和常莞常茹也过来,常莞依旧轻纱遮面,搀扶栗母微微的垂着头,生怕别人看她的脸蛋一般。

栗母走到她跟前嘱咐她一定要小心,西山的林中春日野兽比较多,猎不猎到动物无所谓,只要人不受伤就行。

想到女儿上次的肋间的伤,心又揪的疼了下。

嘱咐完女儿,她脸色变的稍稍严厉些,对石博道:“好好照顾云儿,若是她再有个好歹我不饶你。”

石博忙应是。

栗蔚云察觉常莞的目光在看向她的时候暗淡了下去,明白她心思,笑着对栗母道:“阿娘,你放宽心,今日阿爹也去的,还有欧阳师兄他们,我不会有事的。”

栗母听到这心里头更是不高兴,上次威远社一群男人在,还不是让自己女儿受伤了?都在也没派上用场。

再三的嘱咐后,才放他们出门。

栗蔚云和常萝带着絮儿和同样会骑马的婢女雀儿,石博常蓝每人带着一个小厮,策马出城边直奔西山而去。

到西山脚下,后方赶来一队人马,十几人统一白衣蓝裤的骑装,背着弓箭,显然也是前来狩猎。

待人到近前,栗蔚云才看到这些人衣襟上皆绣着一只金色伏虎。

她听絮儿说过,修县最大的武馆就是伏虎门,历经三代,先帝初年的大内侍卫统领便出于伏虎门,这些年门内也出现了好几名武将,规模足有两三个威远社大。

其中为首的青年打马朝她这边来。

絮儿歪头附耳对她低语:“伏虎门的大少爷高景圭,欺负过姑娘,不是善茬。”

第27章 追猎

“栗姑娘?真巧。”高景圭斜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硬朗的五官,让他的笑看上去更加的冷峻邪气。

栗蔚云笑了下微微的欠身:“高大少爷,幸会。”

高景圭顿了下,目光打量陌生人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石博知晓之前栗蔚云和高景圭之间有过节,怕出事,打马上前来。

“高大少爷也来狩猎?”

“是啊,最近馋了,带着兄弟们来打几头野兽回去解解馋。看来贵社今天是来西山狩猎考核的?”

“正是。”

高景圭目光扫了眼他们一行八人,冷笑道:“山中猛兽较多,听闻去年贵社便有弟子狩猎不成,差点命丧兽口。今年又多带了几个姑娘来,那你可要看牢了,别喂了山虎。”

他将虎字咬的有些重,大家也都是听出这里面的暗指。

栗蔚云瞥了眼高景圭衣领上的金色伏虎,笑了下回道:“西山向来无虎,狼倒是不少,狼喜群攻,就算真的有那么几只猛虎,怕早被狼群撕食了。高大少爷也要小心才是。”

高景圭的脸色变了几变,冷声的道:“多谢提醒。”

调转马头带着身后的十几个兄弟朝山里去。

石博看了眼栗蔚云,以前这丫头被骂且不说反应不过来,就是反应过来了,也是直接跳脚的骂回去,今日倒是能够沉得住气,还把高景圭给气走。

“山中真的有狼吗?”常萝好奇的问,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凶猛的野兽,想着还有些害怕。

“是。”栗蔚云道,“不过狼群多数在河对面的山林中,河这边的山林很少有狼,不用担心。”

常萝这才放下心来。

几个人纵马进山与威远社的其他弟子会合。

威远社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必须参加骑射狩猎的月度考核,此次需要考核的只有二十多名弟子,此时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他们在进山不过半里地的一块平坦的空地上休整以待。

栗父和一位武师在说话,瞧见他们,便走了过来。

“阿爹,扈师傅。”栗蔚云迎上前几步屈膝一礼。

“待会进山可是要小心,今日不同往年,山中野兽猛增。”栗父提醒他们。

“为何?”常萝不明白的问。

野兽的怎么会猛增?这么多年射猎和繁衍基本都是稳定的,不会出现异常情况。

栗蔚云声音低沉的问:“赤戎人所为?”

栗父惊异的看了眼女儿,她竟然能够想到这个。

“是。”

常萝更是不明白了,常蓝也有些糊涂,觉得这对话稀里糊涂的。

栗蔚云看出他们疑惑,解释道:“西山被九叠河分为东西两侧,河东为大周疆域,河西为赤戎领土。大周所占的山地少,又距离修县近,常有狩猎,所以野兽并不多。”

“赤戎恰恰相反,野兽成祸,常袭击附近的羊群马群,甚至是村镇。赤戎人是将这些猛兽逼到了河东我大周的疆域,如果不及时的处理,怕是会危害附近的百姓。”

栗父更是吃惊,好奇她怎么会知道这些,扈师傅和石博也都诧异,这可不是以前的她能够说出来的话。

常萝气愤地道:“赤戎人简直该死。现在官府有在处理吗?”

栗蔚云也看向栗父,想知道现在当地的官府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官府求助境安军,境安军上个月派了将士前来,但是并未根治,所以待会进山,都要小心。”

几个人点头应是。

威远社的弟子已经到齐了。栗父将众弟子按照四人一组分配,栗蔚云常萝石博常蓝四人一组,扈师傅对众弟子告诫了一番,提醒狩猎要注意的事情后,带着他们一起进山。

絮儿雀儿和众弟子带来伺候的小厮都在留在空地上准备茶水吃食等着他们。

西山并不高,但山林面积庞大,春日山中草木繁茂,枝叶蔽日,马匹奔驰而过,惊飞栖息树枝上的鸟雀,哗啦啦的飞起。

进入林子后,弟子们便开始分散开来。

栗蔚云慢下马,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欧阳融梁谨一组四个人打马过来。

栗蔚云瞧欧阳融骑马稳健,询问他伤势,刚刚因为栗父和扈师傅在她不方便与欧阳融等人说话。

欧阳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嬉笑道:“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上次连累融师兄受伤,还请融师兄见谅。”

欧阳融爽朗的笑着道:“云妹随后不是帮我报仇了吗?听说逼的那个陈初雪差点发了疯。云妹,师兄弟都说你武功突飞猛进,真是遗憾没有见着,云妹什么时候去威远社,我一定要和你切磋切磋。”

“得了吧你!”贾璐打马上前来,取笑道,“你应该说请教请教才对。云妹武功绝对在你之上。”

梁谨和翟符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欧阳融斜了他一眼:“就你多嘴。”

石博看了眼他们四人催促道:“别恋着说话了,去年你们四个也就梁谨过了考核,今年你们三人再没过,看师父怎么罚你们。快去狩猎吧!”

欧阳融被说的有些惭愧,尴尬的笑了笑。打马走了数丈远,又回头对栗蔚云道:“云妹,今天我射一只野鹿回来给你烤鹿肉吃。”

“好啊!”

欧阳融四人离开之后,他们四个也便开始纵马在林中寻找猎物。

山中除了威远社和伏虎门,还有其他狩猎的人,马匹经过惊动了一些蛰伏或者沉睡的野兽,四处乱窜。他们立即的都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只獐子是我的。”

栗蔚云和常蓝异口同声,同时盯上奔跑在前方的一只香獐子。

两个人相识一眼,常蓝脸色不悦,这个都能够盯上相同的?

“你猎吧!”

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出声,马蹄同时的慢了下来。

常萝笑道:“三哥哥,云表姐,你们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谁和她默契!”常蓝回头斥了常萝一句,和她一起倒霉的总是自己,现在他只想离她远点,最好是相互看不见。

常萝撇撇嘴:“既然你们都看中那只獐子,谁射中是谁的。”

石博也在旁边附和。

这几日他瞧见了常萝在栗蔚云的教习指导下进步迅速,但却并未见她亲自的射过一支,不知道她武功见长,箭术是否也见长。

常蓝心中却是有些打鼓,若是以前,他肯定要和栗蔚云叫板,互不相让,要搏一搏。但现在栗蔚云性情大变,他忽然叫板不起来,特别是见识过栗蔚云教习常萝射箭之后。他预感自己的箭术远远不及对方。与她同射獐子,是自取其辱。

“我去别的地方吧!”他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去。

“五师兄跟着三表哥过去吧,他武功不行,别出了岔子。”

“那你这里……”

“放心,我不会有事。”她带着常萝加快马蹄追那只已经跑远的獐子。

第28章 夺人之功

山林枝叶繁茂,马儿穿梭其间,有些低处的枝叶难免遮挡视线或者是迎面打来。

栗蔚云伏低身体,一一躲开。常萝紧跟其后,有些吃力。

与獐子的距离拉近在一射之内,她立即的搭弓拉弦,就在她的箭离弦之际,忽然侧面一支飞箭穿过枝叶射向獐子,射偏,从獐子的腿上擦过,獐子惊慌跳了下蹄子蹿的更快,她的箭也从獐子的背上擦过。

栗蔚云边追逐边朝旁边望去,绿荫蔽日的树林一侧飞奔而来三人,正是高景圭和伏虎门的弟子。

高景圭朝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嘴角轻蔑一笑,驾马猛追而去。

栗蔚云回头看了眼能够跟得上的常萝,便也紧随其后追去。

獐子被惊吓毫无章法的四处乱窜,高景圭其间又射了两箭,一支射空,一支从肚皮滑过,不过是擦伤。

栗蔚云看了眼前方,她记得前面数百步后就有一个山坡,坡度不小,林木石头比较多,马儿无法追逐,却给獐子提供了逃生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再取出一支箭,瞄准獐子,正准备射击,忽然一个伏虎门的弟子的马奔驰到她的前方,挡住了獐子。

那人回头朝她看了眼,显然是故意而为。

此人一直挡在她前面拦截,她的马想超过去根本不可能。

眼看着山坡就在前面,她立即的调转马头朝侧面一个方向而去,挡在身前的伏虎门弟子诧异。

高景圭瞧着她离开,也是纳闷,这丫头是一点就炸得脾性,被他如此阻碍竟然没有发怒,还自动的离开将猎物拱手相让,难道传言她得了失忆症后性情大变是真的?

他继续的追逐射杀獐子,这只獐子奔跑的十分灵巧,他又连射两箭依旧没有命中要害,却射中了后腿,獐子嗷嗷叫了两声瘸拐继续奔跑逃命,但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高景圭看着猎物几乎是囊中之物,面上难掩喜色,这还是他狩猎以来,第一次这么快就猎到动物,而且是这么肥的一只香獐。

就在他准备在追一箭将獐子射毙,见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山坡,香獐跳了下去,他立即的勒马,马蹄已经到了山坡边沿,他也吁了口气,若刚刚疾驰追去,定然人仰马翻。

那只受伤的獐子摔的翻了个跟头,起身瘸着腿继续的朝山坡下的林中逃去。

他再次拉弓,还没有瞄准方向,却见到左侧一直箭羽嗖的闪过,獐子翻了个身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有了动弹。

他此时才看清,一箭穿喉。

顺着箭羽射来方向望去,两匹马一前一后驶到山坡前,正是栗蔚云她们。

“多谢高大少爷相让。”栗蔚云直接跳下马朝山坡下走去。

高景圭满目怒火,这个丫头竟然敢和他抢,看来是上次给她的教训还不够。

身侧的一个伏虎门弟子冷声道:“你这是抢猎,夺人之功。”

栗蔚云朝他看了眼,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她就是抢猎,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抢,他们刚刚不也是抢猎吗?

“下次几位少爷箭再快一点吧!”

“或者准一点也行啊!”常萝跟随在栗蔚云身后道,不仅抢猎在先,而且射了那么多箭都没有射中,那就别怪别人。

“你……”那名弟子正要发火,高景圭立即的抬手阻止。

这次猎杀他们输了,而且输给栗蔚云这个疯丫头,已经够丢人的,再去做口舌之争更是有失颜面。

“栗姑娘下次可就小心了。”高景圭狠狠的道,带着两个门内弟子转身驾马离开。

栗蔚云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獐子,伸手拔下了喉咙处的箭支,带出了一串血珠。常萝有些犯呕,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云表姐,我们要回去了吗?”常萝见栗蔚云拖着獐子上坡,面上有些失落,“我都没有射到什么呢!”准确的说都还没有射出一支箭呢!

“当然不了,再射猎些别的。”

常萝立即的面露喜色。

将獐子捆绑在马背上后,两人重新上马去寻找猎物。

常萝箭术不精,见到了一只野兔射了七八箭都没有射中,气恼的放弃了。

栗蔚云安慰道:“野兔小,跑的又快,本就难射到的。”

“那什么好射猎?”她有些气馁。

栗蔚云笑了笑道:“什么都不好射猎,否则去年的射猎考核几位师兄就不会没通过了。”

常萝这么一听,心里舒服了不少,威远社弟子都会空手而回的,何况是她。但看着栗蔚云马背上的獐子,心里头满是羡慕。

两个人在林中转了许久,栗蔚云主要是帮着常萝去寻找猎物,教她射猎。

却意外的见到了欧阳融和梁谨,两个人现在还是两手空空,瞧见栗蔚云马背上的獐子,欧阳融立即的跳下马走上前来。

“云妹,这不会是你猎到的吧?”他拍了拍獐子惊异的问。

“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吧?是不是五师兄帮忙了?”

栗蔚云笑了下没有解释。的确有人插了一手进来,但也不算是帮忙。

“五师兄人呢?”梁谨朝四周看了眼。

“去别处了。”

“五师兄就把你和常三姑娘给丢下了?”欧阳融惊呼,“这林中这么危险,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的……”

“别乌鸦嘴啊!”栗蔚云笑着道。

欧阳融立即的捂了下嘴巴,然后笑嘻嘻的道:“我不说,不说,云妹那么厉害,妖魔鬼怪豺狼虎豹肯定都绕着走。”

“拍马屁呢?”此时翟符和贾璐骑马过来,翟符取笑的道。

“鬼扯,我诚恳的夸云妹。”

翟符冷呵一声,也翻身下马。。

他与贾璐两个人一人猎了獐子,一人猎了獾子。

瞧见了栗蔚云的收获后,翟符揶揄欧阳融道:“你就光顾着和云妹说话了,云妹是猎杀到猎物的,你可什么都没有,今年考核又不想过了?你不想过可别拖累梁谨。”

欧阳融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闭上你的臭嘴!”

梁谨也催欧阳融抓紧时间,已经过了晌午了,太阳落山之前猎不到,回去就要被罚。

欧阳融无奈的翻身上马,跟着梁谨离开。

翟符在背后冲着他大喊:“云妹可还等着吃你的鹿肉呢!”说完和贾璐哈哈笑了起来。

欧阳融举了举手中的弓道:“我今日就猎回来烤给你们吃。”

待两人骑马走远,栗蔚云询问了翟符和贾璐两个人接下来是下山还是继续狩猎,得知他们要继续,四个人便一起朝林子更深处去。

“前面不远就是九叠河了,河对岸是赤戎,云妹要过去看看吗?”贾璐问。

栗蔚云抬眼朝前方看去,林中光线昏暗,加之高高低低的枝叶阻碍,看不清前方。

她尤记得当年跟随两位兄长去过九叠河,长兄指着河对岸对她说:“四十年前,九叠河西五百里都是大周的疆域……”

父兄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够收复西北十三州。

正在她犹豫的当,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有人求救。”翟符道,纵马急忙赶过去,栗蔚云三人也紧随而去。

第29章 仇人相见

在林子的尽头,见到十来匹狼正在追咬两人,一男一女,那女子竟是陈初雪

他们的衣服已经被扯烂,染满鲜血,身上清晰可见道道狼爪或者是狼牙撕咬留下的伤痕。

不远处三四只匹狼正在撕食地上的一人,那人没有动弹,应该是已经气绝。

“救命啊——”

两个人见到奔驰而来的四对人马扯破嗓子大喊。

贾璐和翟符看清了被狼群围住的人,马蹄慢了下来。

对于陈初雪上次在威远社的嚣张,两人现在还耿耿于怀。特别是翟符,被陈初雪那般的讥讽羞辱,如今心里怒气还未消。

栗蔚云也稍稍迟疑,她对陈初雪也并无好感。

忽然两匹狼一前一后朝陈初雪扑去,明显对方已经招架不住,再不出手相救,过不了多会两人也会被狼群咬死。

“救人要紧。”伴随严肃的声音,一支箭已经破空而去,直直的射在已经扑到陈初雪后背上一匹狼的腹部,没入数寸。

狼哀嚎几声倒在地上,又挣扎想要站起身,踉跄又跌倒。

栗蔚云又一支箭射中另一只狼脖颈。

贾璐和翟符见她救人诚心足,面前的人现状凄惨,虽然他们心中有怨气,还不至于非要陈初雪性命不可。

两人立即的取箭朝狼群射去,马匹也奔去冲散围攻陈初雪的狼群。

栗蔚云正欲跟过去救人,常萝惊恐地立即叫住她。

她回头望去,常萝满眼的恐惧惊慌,身子瑟瑟发抖。瞧见了另一侧被撕食的人尸体,哇的一口吐了出来,人也跟着从马背上向下栽去。

栗蔚云身法敏捷的跳下马伸手扶住了常萝,将她扶下马,发现她手指冰凉如冻。

“云表姐,我……”常萝忍不住又是一口呕吐,几乎吐在栗蔚云的身上。

她轻轻地拍着常萝的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我……”常萝又是呕了一口。

她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见过杀猪宰羊的场面,但是却从没有见过人被啃食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胃里翻江倒海,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此时被冲散的狼群,有两匹狂奔朝她和常萝扑来,龇牙咧嘴,目露贪婪凶狠。

她将常萝护在身后,立即的搭箭在弦,连射两支,其中一支没有射中,受伤的那匹只是嚎叫两声,继续的扑过来。

她双箭齐发,一死一伤。

这边的激斗将那几匹在撕食尸体的狼引了过来。

马匹惊吓中,四处乱窜,有狼追捕而去。

眼看狼就要扑到跟前,常萝抓着她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颤抖也越来越厉害。

“云表姐,怎么办?”常萝已经被吓的哭出声来。

栗蔚云瞥了眼翟符和贾璐,他们现在被狼围困也脱不开身来相救,她只能靠自己。

她拉着常萝三步并作两步抵在了一棵大树干上。

几匹狼已经到跟前,面部扭曲狰狞,幽绿的眼睛泛着寒光,尖锐的獠牙呲着,发出野兽捕猎吞食前的低吼之声。

常萝害怕的想向后退,身体已经靠上树干,退无可退,吓得连哭声都压抑,不敢发出,生怕引起哪匹狼不满,将她撕食。

栗蔚云丢下手中的弓箭,如此近的距离弓箭已经无法发挥。她从腰间抽出短刀横在了身前。

几匹狼似乎明白了对方要反抗,同时的扑了上去。

栗蔚云出手快准狠,几招便割断了一匹狼的喉咙,划开一匹狼的腹部,血溅了她满身满脸。

另外两匹发出了吼叫扑的更加疯狂,其中一匹张开大嘴朝常萝的脖子咬去。

常萝吓得双腿发软,根本挪不开步子去躲。

栗蔚云立即的出手抵挡,飞起一脚踢开,横刀意欲追杀,另一匹扑上来咬住她的大腿。

她疼的一个激灵,回身狠狠一刀插入狼的脖颈,狼发出凄惨的嚎叫,她用力将它踹开。

扑向常萝的那匹狼再次凶狠的张开大嘴要上前撕咬,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射入狼的腹部,狼摔向一边,正要翻身爬起,她立即补上一刀,割断狼喉。

转头向奔驰而来的人望去是石博和常蓝,后面跟着欧阳融和梁谨。

另一边的翟符和贾璐他们也已经将狼群解决的差不多了,两人也都轻重受了伤。

最后一匹狼掉头准备逃窜,被梁谨一箭射中,欧阳融追加一箭,那狼挣扎几下后当场毙命。

石博瞧见栗蔚云满身满脸的血,吓得慌了神,下马狂奔过去。

看到她左腿上的伤口,血汩汩的朝外冒,他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前扶她坐下,给她包扎止血。

“还有哪里有伤?”他一边包扎,一边抬眸目光朝她身上其他处扫了眼。

“没了。”栗蔚云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被逞强,快说,身上是不是还有伤?”石博焦急害怕。

“真的没了。”她苦笑了下,转头看了眼旁边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在地的常萝。

常萝目光呆滞而惊恐地看着面前被割断喉咙气绝的一匹狼,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常蓝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她才好似回魂,瞧清面前之人,哇的一声扑在常蓝的肩头大哭起来,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自己的委屈。

翟符贾璐被欧阳融和梁谨搀扶过来。

陈初雪和震云馆的弟子相互搀扶也艰难的走过来,他们的伤很重,勉力撑着走到跟前,便已经虚脱的瘫倒在地。

翟符憎恨的道:“为救你们两人,我们四个人的命差点搭进去。”

欧阳融也是满眼的仇视,上次他被此人打成重伤,吊在井里,虽然云妹帮他报了仇,但是这屈辱却不能洗掉。

他忿忿的对翟符道:“你们就不该出手相救,这种人都是狼心狗肺,与那些野狼有什么区别,葬身狼腹才是为民除害。”

陈初雪目光冷冷的瞪着他,心里气愤,也知道现在对方有恩于己,她没有资格去反驳,沉默不语。

石博看着几个受伤的人,走路定然都是困难,而他们的马匹又被狼咬伤或已经逃窜,如今的四匹马根本不够载他们下山,他让梁谨去找其他的威远社弟子前来相助。

几人也都坐下来休息,简单的包扎伤口。

日渐渐西斜,对面的山体遮挡住光线,林中更加的昏暗,风吹过,血腥气却显得更加浓烈,为了怕引来其他的狼群,他们也都提高了警惕。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在众人沉默了许久后,陈初雪声音低沉的道。

第30章 她不一样了

几人朝她看了眼,翟符冷嗤一声:“一句谢谢未免太轻了吧?”

陈初雪面色沉静,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冷淡的道:“这恩情我会还。”

“怎么还?拿命还吗?”翟符咄咄逼问,他是暴脾气,性子耿直,对于曾经结怨的人做不到心平气和的说话。

陈初雪沉默了须臾,道:“今日你们救我与师兄,我欠你们两条命,将来我自然还两条命给你们。”

栗蔚云听出这话中似乎有暗含之意,还两条命,自然不是任意杀了两个人还来,而是以相同的方式来还。

“陈姑娘的意思,将来我们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而陈姑娘恰巧能够出手相救?”她笑问。

陈初雪看向她,目光稍显慌乱,但是很快就稳住了,只是微微的眉头轻皱一下,稍稍挪动了下受伤的胳膊来掩饰。

栗蔚云多少猜到这大概是和沈家有关,沈家似乎不太放心她。

她淡然的道:“那我还是希望不要有这样的机会为好。”

陈初雪也没有多言,怕言多有所失。

两次的接触,她发现面前的这个姑娘和沈瑟沈琴口中所说的粗枝大叶刁蛮任性的恶女完全不同。

此人看上去的确像娇养出来不谙世事的姑娘,一笑更似邻家娇俏可爱的妹妹,但思维和行事却大相径庭,不仅对事情看得明白透彻,出手也凌厉。

刚刚看到她与狼搏杀时的狠戾,让她隐隐的生出了一丝畏惧。

栗蔚云见她沉默,转头看向了林子深处。光线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冷。

众人沉默之际,听到了林中隐隐有动物奔跑穿梭的声音,大家立即的警惕了起来,怕是狼群嗅到血腥再次的围攻而来。

栗蔚云道:“是马蹄声。”

众人细细聆听也分辨出来是马蹄,紧接着听到了威远社弟子的叫唤声。

欧阳融立即的大叫回应,马很快的奔了过来。

为首的是栗父,他已经听梁谨说了这边情况,但瞧见女儿满身的血腿上被包扎,还是被震惊,立即的下马冲到跟前。

“云儿,腿怎么样?”栗父上前去检查她伤势。

“疼,走路不太方便。”她没有逞强,如实的回答。

“你胆子可真大,狼多凶残,你见到了怎么还敢冲上去?你……”见到女儿吃痛的表情,他也忍不下心再责怪,抱起女儿到马背上。

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常萝,见她被吓得有些失魂,嘱咐常蓝将人搀扶上马。

几个弟子去搀扶翟符和贾璐,栗父关心询问伤势情况,不免心疼一番。

旁边的陈初雪和其师兄相扶艰难的站起身,他们伤的最重,走路都困难,栗父吩咐身边几个弟子过去帮忙。

陈初雪坐到马背后看了眼远处另一位已经丧命的师兄,请求栗父将人也带上。

栗父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具被狼啃食的面目全非、五脏不全的尸首。

他迟疑了下,命两个弟子用衣服将尸体包裹抬上马驮着。

走出林子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原本在进山处等待的仆从也因为天色晚不安全被扈师傅安排到了山下等候。

絮儿见到栗蔚云模样,吓得当即哭了起来。

翟符和贾璐的小厮瞧见了他们身上有伤,也吓得忙跑上前去询问情况。

一行人回到城中,扈师傅带着其他的弟子先回威远社,栗父带着栗蔚云等人回栗府。

栗母已经提前得知消息,带着常莞常茹在府门口等着,瞧见马背上女儿满身是血,左腿包扎的衣服也殷红一片,当即就心疼的大哭了起来。

栗父直接将栗蔚云抱下马,朝她院子去,栗母跟在旁边一边抹泪一边询问伤势,然后对栗父和石博又是抱怨又是责骂。

人刚进房间,齐大夫也紧跟着进门。栗母在听小厮说女儿受伤后,便立即的让人去请了齐大夫过来。

齐大夫瞧见栗蔚云左腿的伤,摇头叹息了一声。

栗母立即的慌了:“齐大夫,云儿的腿是怎么了,很严重吗?你别吓我。”哭音更重。

齐大夫又是叹息一声:“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

“那你叹息是……”栗母心里不安,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患?

“老夫是没想到栗姑娘竟然能够狼口脱身,福大命大。”

“那你赶紧给医治呀。”栗母着急催促,她哪里有时间听他感慨这些,看着女儿的伤口,两排狼牙印,有几处深的快见骨了,她心都要疼碎了,抓着女儿的手都冰冷颤抖。

齐大夫瞥了眼栗母也不耽搁,着手医治处理伤口。

栗蔚云疼的咬紧牙关,栗父栗母在一旁心也跟着揪疼。

常蓝在后面瞧着,不禁的皱起了眉头,这疯丫头现在怎么这么能忍了?以前手划伤一点口子都能哭天喊地的叫,这次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

另一边的常莞紧紧的攥着双手,光看栗蔚云的伤口她都觉得害怕,不敢想象当时是怎样惨烈的画面。

她也庆幸自己今日没有过去,否则依她的身体,怕是已经没命了。

她回头看了眼常萝,常萝目光有些涣散,魂不守舍,想必是被吓的很了。

她轻轻地握着常萝的手,安慰她。

齐大夫处理完伤势,开了一些药,交代了后面要注意事情后,石博便送他出门。

栗母这才吩咐婢女端清水取干净的衣物过来。

栗父和常蓝便回避。

待婢女重新的打开房门,栗蔚云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身上血迹也都清洗干净,躺在床榻上安慰已经哭红双眼的栗母。

栗母回头瞧见了进来的三个男人,怒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她冲着栗父便是责怪:“女儿跟着你去西山狩猎,你不知道让人看着护着吗?威远社一群男人都干什么用的?任由云儿被狼咬成这样?”

“你看看云儿的腿,伤口见骨,再重一些腿都是要废的,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上次是鞭伤,这次是被狼咬,你还想云儿遭什么罪?”

“这日子没法过了,明个我就带云儿回淳县娘家。”说着就对旁边的常莞三姐妹道,“你们也收拾收拾,我们明个天一亮就走。”

说着又是哭着抹了一把泪。

栗蔚云立即的拉着栗母的手唤道:“阿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你错怪阿爹了。”然后给栗母使眼色,这屋里头可都是晚辈和下人,这样当面的数落栗父,也太不给栗父颜面了。

第31章 揽责

栗母余光瞥了眼房中的几个小辈和仆人,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语是有些失当。但想到女儿接二连三的受伤,她怒气就控制不住,哪里还分场合。

她狠狠的瞪了眼栗父,又看向一旁的石博,怒声训斥:“早上走的时候还说着一定保护好云儿,这就是你保护的结果,伤这么重,流那么多的血,腿都要残了,你这个师兄是干什么的?”

石博低垂着头,看了眼床榻上栗蔚云,想到当时的画面心有余悸。她的四周全是狼的尸体,一匹狼正迎面扑去,锋利的牙齿向她的脖颈咬去,他不敢想象在他未赶到之前,云妹经历过多少次比这更可怕的场面。

她不仅要对付群狼,还要救身边不会任何武功的常萝,稍有闪失,丧命狼口。

从西山一直到此刻他都在自责:当时怎么可以丢下云妹,即便是要离开,也该多找几个弟子保护。他明知道西山野兽比往年数量增加,竟然还如此的粗心大意。

看着栗母满脸的怒气,明显与上次不同,不是发发脾气这么简单。他从小在栗府长大,也了解栗母的性子。

上次云妹虽然受伤,但毕竟是在兄弟的眼皮底下,栗母心中也知道女儿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出于对女儿疼惜才发脾气教训他几句以求心安。而这一次云妹是与狼搏杀,是将云妹置于生死边缘,随时都可能丢命,栗母哪里能够消气。

不仅栗母,栗父脸色也并不好,虽然未有言语责怪,但回来的一路上一直冷着脸,他几次上前说话,栗父都充耳不闻。

这件事情是他的过错,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徒儿失责,未有听师父安排,半途丢下云妹,才让云妹身处险境,徒儿有错,请师父师母责罚。”说着撩衣跪下。

“丢下她?”栗母听到这儿怒气更加高涨,指着石博厉声斥骂,“你怎么可以丢下她?西山那是什么地方?你带着她去,是要把她丢去喂狼吗?你……”

栗母怒不可遏的冲上前,扬手便要打,众人都惊住了,栗蔚云急声喊了句:“阿娘!”

栗母的手顿在半空。

栗蔚云慌忙的劝道:“是我任性而为,不怪五师兄,阿爹阿娘怎可责难五师兄。”

“你……”栗母转头看着她,心疼的眼神让她心跟着一缩。

“这种事情你怎么敢任性啊?”栗母坐回床榻边,抓着她的手,想教训又舍不得,眼中全是疼爱关切。

常莞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此时才放了回去,看着石博满眼心疼。

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常蓝,满含愧疚,若说罪责,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他。

若是当时他不因为一时置气要去别处狩猎,石博不会跟着过去保护他而丢下栗蔚云,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此事不该石博和栗蔚云替他顶罪。

他上前一步道:“姑母姑父,其实……”

“三表哥别为我说情了。”栗蔚云立即的截断他的话,“我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胡闹,如今也受了教训,下次注意就是了。”

“我……”常蓝话堵在喉咙里,看到栗蔚云给他使的眼色,知道她是想揽下责任,息事宁人,只好将话都咽了下去。

他朝旁边的常萝看了眼,常萝似乎到此刻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依旧神情呆滞。

栗蔚云满脸自责的对栗父栗母道:“女儿知道错了,今日若非是五师兄及时的赶到,女儿都见不到阿爹阿娘了,你们可别错怪五师兄。”

“别说了。”栗母抹去泪水,回头让石博起来,然后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去,她留下来陪女儿。

出了房门,栗父冷冷的瞥了眼石博朝前院去,石博迟疑了下也跟了过去。

“石大哥。”常蓝担忧的拉住他,栗父的怒气丝毫不比栗母少,只是一直都在克制。此刻过去必然少不得被责骂。

石博微微的笑了下安慰道:“没事的。”

“我……对不起。”

“和你无关。我瞧萝妹妹精神不好,去陪陪她。”转身离开。

旁边的常莞瞧了这么久,也是瞧出了这里面端倪,看着石博的背影,不免担忧。

第32章 他回来了

栗母和栗蔚云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的道理,告诉她姑娘家要如何如何,不能够再学男儿那般,甚至以后不许她再和威远社的弟子搅合在一起。

栗蔚云虽然也觉得今日的事情太过危险,但她并不赞同栗母的说法,只是看到栗母这般的关心疼爱,也不忍心去回绝,便静静的听着,不时地点头答应。

栗母见她如此的乖顺听话,也得到安慰,担忧慢慢的减消。

她说了许久,直到陪着栗蔚云吃过晚饭还不舍得离开。栗蔚云只能够给絮儿使了个眼色,絮儿借口道:“夫人,姑娘今日累了一天,现在身上有伤,精神都不大好,需要多多休息才是。”

栗母这才千般不舍的起身离开,还三步一回头的叮嘱她好好休息,吩咐婢女都好生伺候。

栗蔚云也松了口气,她的确也累了,便早早的休息。

翌日,日上三竿她才醒来,燕儿过来伺候她洗漱,她听燕儿说昨夜栗母回去后和栗父吵了一架,栗父没有回上房,在书房过的夜。

不仅栗父,石博从她房间离开后被栗父叫去责骂了一顿,当夜被撵去了威远社;半夜常萝又病倒了。

“病的严重吗?”她问,昨夜竟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早上奴婢替姑娘过去看望了,三姑娘病的挺严重的。”絮儿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昨夜起高烧,大夫过来给瞧过,折腾了许久,今早烧才退下去。但精神还是呆呆的,早膳什么都没吃,一直都在呕吐,人都虚脱的不能下床了。”

栗蔚云心跟着提了起来,常萝虽然看上去是个坚强的姑娘,但毕竟从没有见过那样恐怖血腥的场面,也没有经历过那样生死一线的惊吓。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战后的惨状,病倒半年之久,差点丢了性命,常萝已经比她强多了。

洗漱后,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她便让絮儿搀扶她去常萝的房间。

原本常萝是和她住在一起,昨日事情后,栗母担心她被打扰,也见常萝状态很差,让常萝和常莞姐妹住在了旁边的小院子,方便照顾。

絮儿心疼她腿上的伤,劝她过两天再过去,每天都代她去看望,有什么消息立即的回来告诉她。

她还是坚持过去,也是因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常萝如此,多少也受她连累。

她虽然左腿受伤,有絮儿和燕儿搀扶,走路也不算困难。

到了常萝的房门外,便听到里面又是一阵干呕的声音。

“这可如何是好?快去将大夫请来给看看。”说话的是栗母,听的出她此刻心焦如焚。

一个婢女出门,正迎面撞见在廊下的栗蔚云,吃惊地问:“姑娘怎么过来了?”眼睛朝她的腿上瞥了下。

“快去请大夫过来吧!”栗蔚云没有回答,催促她。

常茹大概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从里面跑了出来。

“云表姐?”上前帮忙搀扶。

“萝妹妹现在如何?”她朝里间望去。

“很不好,人都不成样了。”

踏进里间,瞧见了床榻上的人,比絮儿说的更加严重。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常蓝的怀中,眼睛微微的睁着,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一般。脸色苍白如霜,双唇无一点血色。不过一天,整个人脱了相。

“怎么会病的这么厉害?”昨日回来的时候只是精神不好,并没有其他的症状。“大夫怎么说的?”

“昨夜只是发烧,呕吐了两回,并没有这么严重。大夫说是惊吓过度,退烧后静养两日便无大碍,不曾想今早醒来后便成这样。”常莞眼眶红红的道。

昨夜一夜估计都在照顾常萝没有睡,加上担心的哭了不短时间,精神看上去也很差。

常萝稍微抬了抬眼皮看着栗蔚云,嘴角牵扯了下,声如蚊蚋。

“我没什么大病。”

“这个时候就别逞强了,身体要紧。”栗母抓着她苍白的手疼惜的道,“都是姑姑没有照顾好你,早知道如此,昨日无论怎样姑姑也不会让你去西山了,是姑姑不好。”伤心的抬手抹泪。

常萝朝栗母看了眼,眼睛又虚弱的闭了闭。

常蓝此时的自责更甚,看着怀中的胞妹,昨早还是活蹦乱跳,现在却病恹恹的没了生气。

“都是三哥哥的错,连累你和云表妹。”

栗蔚云看了眼常蓝悔恨表情,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

她在由絮儿和常茹搀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栗母也转而询问她现在伤口情况。看着两个孩子一伤一病,她更加恼恨栗父和石博。

大夫过来医治一番,常萝已经疲惫的睡去。她是惊吓过度,药石治疗次之,主要还是心理开导。

接下来大夫每日都过来给常萝检查,栗母常蓝常莞姐妹也都在安慰她,给她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者是扶着她在府中散散心,分散她的注意。

常萝身体和精神都慢慢的好了起来。

栗蔚云腿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可以自己行走,只是有些瘸拐。

她也便到常萝的房间和常氏三姐妹聊天,听栗母说一些她们小时候有趣的事情,她才知道原主曾经见过前世的她。

六年前,她跟随兄长经过修县的时候,无意间救了还是小姑娘的原主,从那以后原主便崇拜前世的她。

只是这件事情,她没有任何的印象。

她想自己之所以会重生在栗蔚云的身体里,也许是因为栗蔚云想成为前世的她吧。如今,她也算是完成了原主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再几日后,常萝身体已经康复了,只是精神还是有些萎靡。

她的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这日清早,她正准备去给栗母请安,絮儿满脸兴奋的跑了进来,一把抓着她便笑着叫道:“姑娘,回来了。”

她愣了下神,继而反应过来。

“阿爹阿娘不生五师兄气了?”

自那日石博被栗父赶去威远社,有半个月都没让回来。她好不容劝动栗父点头,栗母却是不答应。这次她受伤,常萝病重,栗母的怒气一直都未消。她正准备去给栗母请安,顺便再劝劝栗母,就算是为了常莞,也该宽容石博一二。

“不是。”絮儿着急道,“是安公子,安公子回来了。”

“安宁?”她脑海中忽然闪现那个白色颀长的背影。

他上次回来是祭奠其姐姐,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第33章 何谓佳婿

“是王媒人传来的消息?”栗蔚云整理一下衣袖。

“是,现在王媒人就在夫人的院子里呢,姑娘要不要去听听消息?”

栗蔚云想自己本也是要过去给栗母请安的,那就顺便过去听听也无妨,此人来修县频繁,想必是有什么大的事情。

栗母正在堂中和王媒人喝茶说笑,王媒人一如既往大着嗓门说话,在院子里都听的清楚。

她刚走到廊下,王媒人起身迎了上来,眼睛朝她的腿瞥了下。

“栗姑娘伤如何了?”

“已经好了,多谢王媒人挂心。”

“没事就好。”王媒人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拉着她的手朝里走,脸上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

栗蔚云给栗母问安后,在右边下首的位置坐下。

“云儿可知道今日王媒人为何而来?”栗母兴致勃勃的问,这半个多月,她还没见栗母这么高兴过。

栗蔚云笑问:“是安公子有什么消息?”

“的确是,安公子昨日傍晚回来的,不过这事情只是其一。”

见栗母不再说下去,她反问:“那还有什么?”

王媒人哈哈的笑了起来:“是好消息啊,自从姑娘在西山狩猎杀了几匹狼之后,城里头到处都在称颂姑娘英勇,有当年……有女将之风。”她眼神暗淡了一下后,嘿嘿干笑两声,故意避开那个名字。

王媒人不提,看的出来是不忍心。她此时也能够淡然的面对过往了。

“这几日有两户人家找到我,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让我来向姑娘提亲。”她激动地道。

“是吗?”栗蔚云兴致索然,栗母刚刚那般的高兴,想来是与此提亲有关。

王媒人瞧她表情淡淡,朝栗母看了眼后,又笑了几声道:“我知道姑娘是有心上人的,所以这事情我也没有应下来。今日过来给姑娘递消息,顺便给姑娘说一声。”

栗蔚云点点头,表示知晓。

“安公子此次回来是因为什么?”她将话题转移。

“听说是过来小住几日散散心,我来这儿之前,安公子的小僮便赶马车离开了,不知道去哪里。”

栗蔚云可不信是散心,这些借口编的也太随便了。

“那就有劳王媒人这些天帮我多盯着一些。”

“这不用姑娘你说,我也是知道的,这不刚有消息就过来了嘛!”王媒人热情的道。

栗蔚云再次道谢。

栗母瞧着女儿对安公子如此的上心,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安公子虽然样样都好,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但是此人一直都神神秘秘的,并不靠谱,而且又不是修县的人,也不知根知底,倒不如刚刚王媒人给他说的那两户要提亲的人家。

这两家她都是知道的,家境很不错,儿郎虽文不及沈瑟武不及石博,但在同辈中也算出挑,和自己女儿也算是般配,最主要是他们家都在修县城内,女儿嫁过去,回娘家方便,自己想女儿了,也随时能去看看。

但女儿伤刚好,她也不想提此惹的不快,更是不敢逼女儿,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王媒人,以后你可多费费心了。”她笑着道,然后便站起身来。

王媒人也瞧出来,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也跟着起身笑道:“我这就回去给盯着,可别错了什么消息才是。”

“我送王媒人。”栗母笑着走过去。

王媒人客气推辞了一句,见栗母执意,也便由着栗母。

栗蔚云起身要陪着过去,栗母立即的点了下手吩咐:“你腿刚好,别乱动,在这儿坐会,娘送送王媒人就回来。”

栗蔚云察觉栗母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再坚持,目送两人出了院子。

栗母一边走一边对王媒人低声耳语:“安公子我觉得不怎么可靠,此人不是佳选,咱们都不能白忙活一场,以后王媒人再过来就瞎掰扯糊弄糊弄小女,断了她的念想,我还是属意咱们修县的儿郎。”

她说着抓起王媒人的手,塞了东西过去。

王媒人看了眼手,稍稍愣了下,脸上立即挂上了笑。

“夫人说的是,我明白的,我也是觉得刚刚给你提的两家是不错的。”

“我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云儿痴心,这事情只能朝后推一推,以后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她乐呵呵的将手里的东西攥紧了些。

第34章 巧遇

栗蔚云坐回椅子上,刚端起茶盏,常莞三姐妹过来了。

常萝快了两步跑进来,在茶几对面坐下。

“云表姐,听说媒人登门,是不是有好消息啊?”常萝精神颓靡了这么长时间,难得今日兴致高昂。脸色红润不少,眼神也清亮了许多。

“不算什么好消息,今日感觉如何了?”她笑问。

“挺好的。”

常莞在正对面坐下来,笑道:“她听说媒人过来,便兴冲冲的跑来了,却不想媒人竟走了。”

“云表姐,是不是那个封州的书生回来了?我之前听姑姑说,那书生是个美人,我都心痒痒想去看看了呢!既然这次他来修县,云表姐不如带我去看看吧?”

她越说越是兴奋激动,抓着栗蔚云的胳膊,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一睹那个书生的风采。

众人都被她给引逗的笑了,常莞讥笑了一句后,告诫她姑娘家不可以如此的不重规矩,要矜持一些。

“更何况安公子是云表妹的心上人,你去看什么?可不许胡闹。”

常萝才不管这些,她依旧兴致勃勃的道:“长的不就是给别人看的,而且他是个儿郎,还怕姑娘看不成?何况我就只是看看。”

栗蔚云也听栗母给她说过,常萝最看中长相俊美的儿郎,大师兄关游长相清俊,他还在府中的时候,常萝每次来就喜欢粘着关游,一句一句的“大哥哥”叫的比蜜还甜。

她笑着劝道:“他长什么样我可没有见过,这些都是媒人说的,媒人的话哪里都是真的。”

“没见过?”常氏三姐妹都是吃惊,栗母和她们说是栗蔚云看中的,还说了长相家世如何,弄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见过。

栗蔚云点点头。

常萝想了下道:“那这次就去看看吧!”说着拉栗蔚云便要出去。

这时栗母眉开眼笑的回来。

常氏三姐妹立即的起身行礼。

栗母看了眼她们,瞧常萝精神大好,面上的笑意更浓。

“刚刚在说什么呢?”栗母走到上首坐下。

“在说安公子呢!”常茹直言。

栗母笑着点头,对栗蔚云道:“娘嘱咐了王媒人,有什么好消息就立即递过来。”

栗蔚云浅笑了下,也看的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栗母对安公子是没有多少期待了,倒是对王媒人提及的那两户人家感兴趣。索性她也只是为了查安公子而已,并非是真的动心,也省得最后还想栗母解释,这也是好事。

“让阿娘费心了。”她又朝对面的常莞看了看道,“阿娘其实也不必这么着急的,莞表姐还比我长半年呢,都没有定亲。”

常莞脸蛋稍稍的羞红。

栗母看着常莞,想到被赶去威远社半个多月的石博,心也软了下来。

现在女儿和常萝也都好了,半个月惩罚也够了,便吩咐下人去叫石博回来。

离开栗母的院子,常莞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笑笑无语。

常萝拉着她,要她带着去见一见封州书生。

常莞劝她几句,她都不听,还义正言辞的反驳:“我也是为了云表姐,万一媒人胡编乱造,那个封州书生歪鼻斜眼满脸麻子奇丑无比呢?”

栗蔚云笑了,虽未有见面,但是看他背影,应该是一位干净清爽的书生。

常莞说不过她,也劝不了她,便请栗蔚云帮忙。

栗蔚云内心也想出去,在府中闷了半个多月,外面很多消息都不知道,她也要去打听打听。

“他似乎出门了,不过,我到是可以陪你出去散散心。”

常萝高兴地立即拉着她出门,常莞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在今日石哥哥便能够回来了,想到这儿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栗蔚云和常萝只带着絮儿就出门了。

端阳将近,修县的天气也越来越热,街道上的商铺摊贩和行人却并不见少。

左边香瓜的摊位上挤满了人,香甜的瓜香的确诱人;右边卖干过的铺子伙计不甘示弱的吆喝;前面挑夫一边走一边的叫唤;后面推车的商贩喊着她们给让让路。

热闹的街市往来车马人群川流不息,人声鼎沸,忽然听到一个提高的嗓音叫道:“这不是栗姑娘吗?”

随着声音望去,左前方茶楼门前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那日跟在高景圭身边,阻拦她射击獐子的伏虎门弟子。他此刻一脸冷笑,一副看不惯她的表情。

被此人这一声高喊,四周不少的人朝她看过来,带着打量的神色,多数都在嘀咕或者和身边的人议论。

栗蔚云朝周围的百姓看了眼,议论的便是西山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将此事传扬出去,不过也不算坏事。

回头却见到二楼楼台边站着高景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朝茶楼门前走去。

“原来是伏虎门的弟子啊,嗓门倒是挺大,这么远都听到你的声音。”她笑道。

那弟子上下扫了她一眼,挤兑:“我以为栗姑娘要三五个月才能下床,这么快就能够出门了?看来野狼口下留情了。听说你们威远社伤了几个弟子,好在没有横着回来的,恭喜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絮儿在身后嘀咕的骂了一句。

常萝也气愤地道:“我们是为了救人才深陷狼群之中,就算横着回来也是义举。你个手下败将,有何幸灾乐祸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逃的比野狼还快。”

围观的百姓听到当日西山伏虎门也在,还输给了威远社?这可真的是个新鲜的天大消息,个个都提起了兴趣。

好奇的百姓询问:“伏虎门怎么就输给了你们了?”

“何止是输,还是……”

常萝刚要说,栗蔚云立即的拉了她一下,微微的摇了摇头。

常萝心中不悦还是闭口。

百姓的胃口彻底比吊起来了,一个劲的询问是什么情况,或者是直接的猜测,询问他们是不是。

伏虎门的弟子脸色难看,在楼台上的高景圭更是阴冷一张脸。他伏虎门在修县的武馆中向来是独占鳌头,门内的弟子从来没有败给谁过,没想到他这个伏虎门的大少爷竟然输给这个黄毛丫头。

不仅他丢人,连伏虎门也跟着丢脸。现在想来他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第35章 高大少爷

栗蔚云笑着对周围的百姓道:“是高大少爷不与我一个姑娘家计较,故意相让罢了。”

高景圭惊异的愣了下,看着下面一脸从容淡定的栗蔚云,这丫头为他说话?

以她的脾性,不应该得意忘形大大的夸谈吹嘘自己一番吗?同时要将他名声败坏,否则不会罢休的,怎么反其道而行了?

百姓此时都纷纷点头,原来如此,那高大少爷武功在修县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想必是他相让的吧。

但是还有少数的百姓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不太相信,坚持认为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能够一口气杀了四五匹狼,不见得是高大少爷相让的吧?”有人发出质疑之声。

栗蔚云笑笑没有再争论,这种输赢论断对于她来说没有太大意义,就此止住了话题。

“栗姑娘,真是好巧!”另一位伏虎门弟子从茶馆内走出来,笑着对他拱手施了一礼。

“西山一别大半个月,如今巧遇,不知栗姑娘可否赏脸一起饮杯茶?”

栗蔚云稍稍抬头,楼台上的高景圭已经离开。

她见身侧的常萝并不反对,笑道:“盛情难却,多谢。”

茶馆二楼一间雅座,高景圭靠在临床的茶桌上,一只手随意摆弄桌上的一只小小的青瓷花瓶摆件,一只手摇着折扇,脸色不悦的看着她走进。

他朝茶桌对面的位子递了个眼神,栗蔚云走了过去,盘膝而坐,常萝小声的提醒她注意左腿。

高景圭听在耳中,斜着眼睛撇了下她,冷呵一声:“刚刚多谢了。”

栗蔚云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

“谢我什么?”

高景圭眉头一皱,明知故问,是想他自己说出来难堪吗?他翻了个白眼,没作答。

栗蔚云迟疑须臾,故意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是说茶馆外的事情吗?高大少爷客气了。”

高景圭低低的冷哼一声。

此时伙计端着茶水进来,其中一个弟子上前接过托盘,吩咐伙计下去。伙计还忍不住好奇的伸了伸脖子向里面看了眼,被弟子催促才离开。

凉茶入喉,几个人也都平静了下来,高景圭却是不愿多看她一眼的神态,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一排的槐树。

倒茶的弟子却是和气的问:“听说栗姑娘当日西山相救的人是前段时间去威远社闹事的姑娘,耿州震云馆馆主的女儿。”

“嗯。”栗蔚云礼貌的点头。

“震云馆似乎和沈府的关系匪浅。”他一边帮她续杯一边故作无意的提及,“听说陈姑娘刚从西山回到客栈没多会,就被沈府的人给接走了,还请了名医前往,很是关心。”

这是想从她嘴巴里套话呢?

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情,这半个多月被栗母看的紧,也就絮儿可以出府门,听到的消息有限,她几乎是被隔绝的状态。

“好像是有关系吧。”她附和一句。

那弟子见她谨慎,从她口中打探不到消息,便住了口。

高景圭此时却转回目光,冷笑着道:“沈家还真的有意思,沈瑟更是。”

栗蔚云不由看向他,这话可不是平白无故所言。

他放下茶杯,屈起一条腿搭着胳膊摇着折扇,冷冷瞥她一眼。

“明着不说,暗地里我们这样的人家谁不知道沈瑟和苏明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偏巧苏明妍刚死,第二天沈家就去你栗府提亲,紧接着栗姑娘你落水得了失忆症,没几日沈家就借着八字不合婚事作罢。”

他冷嗤一声,眼神轻蔑,嘴角的嘲讽之意更甚:“若说这里头没蹊跷我可是不信。”

栗蔚云微微笑着,高景圭倒是有心,竟然关注起这个来,想必里面的事情他已经是知道七七八八了。

她故作糊涂的反问:“有什么蹊跷?”

高景圭没有回答,合上折扇,点了下窗外道:“今日沈琴入京。”

栗蔚云顺着折扇朝外望去,果然见到了官府几架马车从朝这边驶来,前后有官兵护卫。

不一会儿,马车从窗外的街道驶过,她看清前后护卫的人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容,正是当日跟在陈初雪身边的几位震云馆的弟子。

一行车马朝东门驶去,街道再次的恢复了之前的熙攘,她回头看了一眼高景圭。

此人是什么都知道。

“听说沈琴入京是到宫里做贵人的,是吗?”

高景圭哂笑:“或许吧!”继续打开折扇摇着,朝窗外车马离开的方向看去,眼底尽是鄙视和嘲讽。

她没有听闻高景圭和沈家有什么瓜葛,但是从高景圭的神态来看,他似乎对沈家对沈瑟沈琴兄妹不耻,甚至有怨。

一壶茶喝的差不多,栗蔚云起身要告辞,高景圭立腿坐着不动,没有起身的意思。一直在倒茶的弟子笑道:“我送栗姑娘。”

她道了谢,随着那名弟子出了门。

高景圭朝敞开的门看了眼,嘀咕一句:“这丫头真沉得住气,和我装糊涂。”

另一位弟子补充道:“除了那张脸,我都看不出她是之前那个气急败坏要找师兄你算账的野丫头了。”

“还真是得了一场良病。”

栗蔚云刚出茶馆,一架马车从面前经过,驾车的正是安公子身边的小僮小西。

絮儿刚想叫,见到身边的伏虎门弟子,咽了下去,捣了捣栗蔚云的胳膊递眼色。

小西并没有注意到她们,驾着马车从面前经过,风吹起车窗的帘子,露出里面的人,一身鸦青色上衣,微微的垂着头,鬓发遮挡大半,只隐约可见优美的侧脸曲线,也仅仅一闪而过。

待马车过去后,她们与伏虎门弟子告辞,絮儿忍不住的道:“姑娘,马车里的那个是安公子吗?”

常萝立即的朝马车望去,那就是安公子?姑姑说的那个美人?

栗蔚云摇头:“不知道。”

“肯定是了,赶车的是他的小厮啊。”絮儿激动,拉着栗蔚云便要跟着去。

栗蔚云立即的拖住她:“胡闹什么。”

“云表姐,我可真的想见见呢!”常萝说完便对絮儿道,“我们过去瞧瞧,我可真的好奇我这未来的表姐夫长什么模样。”

话未落音,人已经拉着絮儿跑出去两步。

栗蔚云立即的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带几分严肃的劝:“对方情况不清不楚,你不怕有危险?”

“他不是……”常萝疑惑地看着她,对方的情况不是都清楚的吗?

“媒人所言,不足以信,小心为上。”

常萝却更加的迷惑不解,对自己喜欢的人这么的揣测设防?这是真心的喜欢人家吗?

她见栗蔚云不乐意,又有上次西山教训,不敢再轻易的跟去,看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人群里,觉得可惜。

第36章 误会

正依靠在二楼窗口的高景圭看着刚刚茶楼门口的一幕,问送栗蔚云回来的师弟:“小鱼,刚刚过去的是谁家的马车?”

“没不认识。”他坐下来道,“栗姑娘身边那婢女有点激动,应该是相熟的。”

高景圭轻笑了下,看着街道上已经走进熙攘人群的栗蔚云,这丫头是看上了那家的少爷了?

“阿泰,你帮我去查一下是哪家的儿郎。”

另一边的弟子愣了下,瞥了眼窗外的人,好似没有反应过来。

“查他做什么?”

小鱼轻捣了下阿泰,挤眉弄眼的暗示:“师兄让你去查,肯定是有用处的。”

阿泰也立即的明白了过来,笑道:“我现在就去。”起身就朝外跑去。

栗蔚云和常萝逛了一会儿,天已近晌午,天气更加的燥热,三人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她们在附近找了小饭馆吃了些东西,顺便乘会儿凉。

饭馆是一对中年夫妻经营,一双儿女在帮忙招呼客人端菜端酒,热情周到。

“你说知县大人怎么舍得将沈小姐给送进宫里去?”两位妇人从外面走进来,其中拿着团扇的年轻少妇低声感慨。

两个人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来,要了几样本地土菜,年长的中年妇人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宫里头有人,进京就保准是能选进宫的,而且是去做宫里贵人的。”

“哟,那知县大人一家以后不是高升在望了。”

“可不是,明年就大考了,沈少爷也跟着平步青云。”中年妇人喝了口凉茶,叹气道,“栗家姑娘真是没福气的命,若是与沈少爷八字相合,以后不也跟着去京城享荣华富贵了吗?”

“我看未必,沈少爷将来前途大好,必然三妻四妾围着,那栗姑娘的德行哪里讨得到好,嫁过去说不定有吃不尽苦头呢。”

……

絮儿生气的朝邻桌的两位夫人瞪了眼,正要发作,栗蔚云拉了下她,轻声劝道:“实话而已。”

絮儿气的小脸通红,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忍,若是搁在以前,姑娘早就将这两个嚼舌头的妇人给大骂一顿了。

常萝抓着她的手也试图安慰她:“别听她们胡说。”

她笑了,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说道,她与沈瑟与沈家没什么瓜葛,只要将来他们别碍着她的事就好。

三人用完饭正是午后最热之时,絮儿带着她们绕过巷子从后面的街道走,这条街道行人稀少,两边种满了槐树,树荫之下丝丝凉风清爽。

只是从这儿走有些绕路,而且街道尽头拐个弯后,百步距离就是王媒人和安公子的家宅所在。

在街道尽头的时候,他们拐进了另一个巷口,走不过三四步,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年轻人焦急而又克制的声音。

“确定来的是赤戎人?”

“确定。”

人急忙的离开,接下来说的什么听不清,她回头望去,巷口空荡荡。

“怎么了?”常萝也跟着看过去。

“没什么。”她转身继续的朝前走。

絮儿嘀咕道:“他们提到赤戎人,难道这些贼人又进犯大周了?”

栗蔚云看了眼她,上次赤戎人公然进犯在耿州城北作恶,再次的前来骚扰掠夺并无不可能,现在修县恐怕是不安全了。

她们没有在外面多逛,直接回栗府。

刚走到前院,石博从二进院的穿堂走来,见到她伫足站在穿堂等她。

“五师兄。”她走上前去,“有事?”

石博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她,上面“栗姑娘蔚云亲启”几个字写的歪扭,像个刚学写字的小童。

她接过,笑问:“谁的?”顺手拆开。

“一个陌生人送来的,说是有人相托。”

她疑惑,抖开信纸,直接看向落款,是陈初雪。

今日沈琴离开修县,她应该也跟着离开,给她留信做什么?

信通篇字体东倒西歪,潦草难辨,还出现了不少错别字,信不长,栗蔚云半读半猜的费力看完,大致的知道陈初雪要说什么。

信中嘱咐她无论如何最近不要前往普善寺,有人意欲对她不利。其此去京城,或许今后不会再见,欠她的两条命无法相还,便以此作为报答一二。

常萝瞥了眼信上的字,嘲笑道:“谁啊,字都没有我写的好看呢!”

“陈姑娘。”她笑笑,将信折好放回信封内,抬头瞧见石博担忧的目光,解释,“她今日随沈小姐离开修县,特意写信来谢我西山出手相救恩情的。”

“她还算是有些良心,知恩图报。”

几人穿过穿堂,石博陪着她朝内院去。

栗蔚云笑着道:“五师兄这段时间在威远社,我们可都想着你呢,莞表姐念叨你好几回了。昨日大舅父写信过来,说外婆想莞表姐她们了,催着她们这两日就回去呢。”

“这么快?”石博语气不舍。

常萝抿唇笑了下,打趣道:“我们来都快有一个月了,还快呢?石哥哥是舍不得我们走,还是舍不得二姐姐呀?”

石博浅笑无语。

内院的一颗大树绿荫下,常莞正坐在石凳上纳凉,顺便教着常茹女红。

听到有人来,常莞抬头见到她们,目光直接落在石博的身上,眉梢眼角笑意荡开,满面春风,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超前迎了一步。

“你们回来了。”她却转而对栗蔚云和常萝道。

“是啊,都要热死。”她嘟着嘴巴用手扇了扇风,“二姐姐,你和石哥哥说会话,我和云表姐先去换身衣服。”拉着栗蔚云就离开,顺手扯着常茹一起过去帮忙。

如此明显的给他们提供单独相处的时机,让她不由得心生尴尬,脸不自觉得泛上了红晕。

抬头看着石博,他正目送栗蔚云离开,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宠溺的笑着,她的心瞬间如从云端跌入寒潭,整个人僵住。

“莞妹妹这两日便要回淳县吗?”石博回头在另一边的石凳上坐下问。

“是。”她僵硬的回答,踟蹰了下也坐下来,垂下了眼眸,不想再去看他。

“此次你们前来,我多有疏忽,先是你让你脸受了伤,后来又是害萝妹妹病倒,希望莞妹妹宽容。”

“我……没事的。”她轻轻地摸了下脸颊,想到那日他教习自己射箭,心中还是欢喜。

两人沉默了须臾,石博再次的开口问:“什么时候走?”

她淡淡的道:“后日。”

“我送你们回去吧!”

常莞微惊,凝视着他。

石博忙解释道:“最近耿州不太平,路上恐不安全,而且你与萝妹妹之事我心中有愧,也自是要登门亲自向令尊赔罪。”

常莞手轻轻的攥紧,眼底的落寞也渐渐地散去。

第37章 出手

两日后,石博便带着人送常莞三姐妹和常蓝回淳县,府门前送别的时候,栗母很是不舍得抓着常莞的手,和她说了许多体己的话。

常萝也是恋着栗蔚云,拉着她哭丧着脸道:“云表姐,过段时间你也要到淳县看我才行。”

栗蔚云点点头,哄着她道:“我会和阿娘一起回淳县去拜会外公外婆舅舅们的,到时候你可定要带着我好好的逛逛淳县才是。”

“那是肯定的,淳县可比你们修县好玩的地方多了,最有意思的是淳县那边的大灰山,以前我们还在那儿藏了东西呢,你现在不记得了,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好啊。”

两姐妹这边聊开的开心,常蓝走过来,探着头神神秘秘的问:“藏的什么宝贝?”

常萝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们姑娘家的事情,你问做什么?”

“喺!”常蓝不屑地转过身。

栗父见她们依依不舍,若是由着她们聊,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便催促他们趁早上天气凉爽赶路。

栗母也收住了话茬,嘱咐常莞代她向娘家的父母兄长问好,在她和常茹上车,又再三的叮嘱石博一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几个妹妹。

常萝嘟着嘴巴失望的轻叹:“好可惜,我都没有见到我的那位美人表姐夫呢,现在就要回去了。”

栗蔚云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点着她的额头取笑道:“这你就别想了。”

常萝摸了下额,嘿嘿的笑道:“待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要来送你,看看我的美人表姐夫什么模样。”

栗蔚云笑笑,催促她抓紧上车,别让大家都等她。

依依惜别。马车缓缓地的驶离,栗母伤心的抹泪。栗蔚云走过去扶着栗母劝慰。

栗父半搂着栗母,轻轻拍着她的手,温声安慰:“待天凉爽,为夫陪你回娘家过段时间。”

栗母靠在栗父的怀中点点头。抬眸看到身侧的栗蔚云,心里更加的坚定:那个封州的安公子是不行的,一定要给女儿找个本县城中的婆家。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断然不能远嫁,一定要在身边才行。

送走常氏兄妹,栗蔚云准备出去,栗母立即的叫住了她,不许她再乱出门。

她劝了栗母几句,栗母不答应,她只好带着絮儿去后院习武。

下午她刚午休醒来,絮儿便禀告说栗母让她过去,却不说是什么事。

她到了栗母院子,栗母正在吩咐身边的嬷嬷准备什么东西,见到她过来,立即的招手让她上前。

“后日庙会,你陪娘去给菩萨上柱香。”

栗蔚云当即想到了陈初雪给她的信。

“去哪儿烧香?”

“城西的普善寺。”

栗蔚云的神情稍稍的紧张了一下,走到栗母身边的矮榻上坐下,笑问:“城中不是有一座寺庙吗?阿娘怎么舍近求远去城外的普善寺?”

“普善寺的菩萨灵验,求什么应什么,王秀才考了七八回不中举,她媳妇去求了一回第二年就中举了;街口的崔木匠成亲四五年媳妇不生养,她老娘去烧了几回香就怀上了,还生个胖小子呢!”

栗蔚云笑了笑,庙里的菩萨都一样,哪里有这儿灵验那儿就不灵验的?

“阿娘听谁说的这些啊?”

“街坊邻里都是这么说的。”她瞅见一个端着东西的婢女粗心,立即的提醒,“小心点,那都是要供菩萨的,不能损坏了。”又嘱咐陈嬷嬷过去看着。

陈嬷嬷应声带着几个婢女退下。

栗蔚云调皮的笑道:“那阿娘当初为什么不去普善寺给女儿求一个弟弟回来啊?”

栗母目光微沉,脸上的表情稍稍僵硬,转瞬即逝,笑着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责怪道:“娘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见栗母伤怀,这里头恐怕有难以对人言说的苦衷,她便不再提此,转开话题问:“娘要去求什么?”

“自然是你的姻缘了。”然后又吩咐她绣一个荷包,庙会当日是要挂在姻缘树上祈祷用。

栗蔚云觉得这有些为难了,她的女工不怎么样,做出来的荷包估计菩萨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但是为了让栗母宽心,还是答应了。

从栗母房间出来,见到陈嬷嬷过来回话,她笑着唤住,询问都准备了什么,陈嬷嬷一一的回答,并满心欢喜的道:“夫人都是为姑娘准备的。”

“真的让阿娘费心了,阿娘听谁说普善寺灵验的,是真的吗?”

“王媒人说的,她素来消息灵通,错不了的。”

栗蔚云倒是有些奇怪了:“王媒人有过来?”她没有听到絮儿和燕儿提及,甚至是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陈嬷嬷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苦笑的嗯啊含糊的回了一句。

她也没有深问,心中明白栗母所为。栗母是已经想断了她对安公子的念想,所以不愿意让她知道更多关于安公子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想让她知道王媒人来过。

她点了点头,带着絮儿回去。

絮儿好奇的问她,为什么栗母瞒着此事,她简单的解释了两句,便吩咐絮儿将她前几日绣的荷包找出来。

既然沈家到现在还不放心她,借着王媒人处心积滤的想要她的性命,躲得了一时不能躲一世,那她就去会一会沈家的人。

絮儿取来荷包,燕儿端来笔墨纸砚,“姑娘要写什么放进荷包?”

“姑娘以前都是请教石少爷的,今天石少爷去淳县了,听夫人的意思是要在淳县待几日呢,估计是回不来帮姑娘了。”絮儿道。

她提笔蘸墨想了想,若说是求姻缘,她真的没有什么期待。

前世她不是没有心仪之人,奈何有缘无份,后来她被迫的踏入宫闱,受尽苦楚和屈辱。

这一生她所求的便是将所有的真相揭露,并完成父兄的遗愿。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却不能够对任何人说,更是不能够书写出来。

她苦笑着,落笔只写了两个字。

“遂愿?”絮儿歪头想了想,笑道,“姑娘,你可真的是够取巧的。”

她拿起纸张吹干墨迹,将纸平整的折好放入了掌心大小的草绿色荷包内,系上带子。

第38章 毁姻缘

庙会之日,栗母早早的让人到她的院子里来叫她。用完早膳后,栗母带着陈嬷嬷和一个婢女,栗蔚云带着絮儿,坐着马车前往西城门外的普善寺。

马车穿过街道的时候慢了下来,听到街道上吵嚷的声音,栗蔚云撩起车帘朝外看去,此时刚过早饭的时间,街道上已经许多行人,两边的店铺和摊贩早已将东西都张罗出来。

上一次参加庙会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似乎太遥远的事情,那时候她好像还是个小姑娘吧?这样的热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马车离开街市,出了西城门,路上依旧许多人,或打马或赶车,或挑着扁担或挎着篮子,有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有携老扶幼的中年,三五成群的朝普善寺的方向去。

“来普善寺的人比城中的兴隆寺的多,看来今年普善寺热闹了。”栗母望着窗外的行人道。

“荷包带了吗?”回过头她再次的向栗蔚云确认。

这是当地的风俗,凡是到庙里求姻缘的姑娘,一定要将自己亲自绣的荷包系在寺内的姻缘树上,这样就能够求得好姻缘。

栗蔚云从怀中掏了出来,笑道:“阿娘,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女儿随身带着呢!”

“里面写了求姻缘的话?”

“写了。”

“我交代你的都记着了?”

“记着,阿娘放心。”

“姑娘家的姻缘是大事,一点都不能马虎的,否则将来是要不顺遂的。”

栗母又絮絮叨叨的对她各种的叮嘱,进了普善寺后先要干什么,然后干什么,说的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生怕她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栗蔚云有些不明白栗母为何对这次的庙会上香求姻缘这么的紧张,王媒人到底给她说了什么,让她将此事看的这么重。

普善寺在城西门外不远,马车很快的就到了,山寺门外已经涌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的马车无法朝前赶,只能在寺门外远处停下来。

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陈嬷嬷嘱咐了车夫两句便过来搀扶栗母朝寺内去。

寺门外的街道和空地上不仅有各种卖东西的商贩,货品琳琅满目,许多都是平日内不常见的,还有一些民间的杂耍表演,踩高跷,傀儡戏,变戏法,套圈射箭等等。

孩子们最是喜欢,不仅有吃的有玩还有的看,这一天他们可以毫无拘束尽情的玩耍。

寺内也不乏有一些挑夫和挎着篮子的妇人或小姑娘在叫卖各种小玩意儿。

栗母似乎是怕栗蔚云跑了似的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去上香奉供品,拜菩萨,求签解签,捐香火钱……

当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栗母的安排做完后,栗母这才带着她去寺内的姻缘树下系荷包。

栗母将刚刚解签的字条也放进了荷包内,道:“你这是上上签,系上去定然是有好姻缘的。”

“阿娘真信这个?”

“菩萨面前姻缘树下,别乱说话。”栗母几分教训的口吻,“普善寺的菩萨最是灵验的。”

“是是是。”栗蔚云笑着哄道,不和她争执,按照她所要求将荷包系在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上。

栗母这会儿才安心,让她到寺庙外面去看看热闹,她要到寺庙后院去听听佛经。

看着栗母在陈嬷嬷的搀扶下走远,栗蔚云才算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荷包,无奈的笑了,带着絮儿去寺外凑热闹。

她刚走不远,身后的姻缘树下她的荷包下站定一人。

此人抬头看着荷包,眉头轻皱,冷嘲一声:“真丑。”

“这还叫丑?公子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小西看着已经消失在人流中的两个背影。

“我说的是它!”安公子手中折扇敲了下小西的头,指了指面前系着的荷包。

小西委屈的揉了揉脑袋,抬头看着树干上系着的荷包,嗯了声点点头:“是挺丑的。”

安公子抬手便去解荷包,小西立即的道:“公子,你这是坏栗姑娘的姻缘。”

“狗屁姻缘!菩萨若是灵验,世间就没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小西撇撇嘴嘟囔道:“能不能斯文点。”

“滚!”抬脚就要去踹,小西机灵的立即朝旁边躲了两步。。

安公子将荷包解下来,打开,取出了里面栗蔚云写的字,稍稍的诧异:荷包绣的这么丑,字却写的这么好看,真是奇了。

“遂愿?”他冷呵一声,“真够贪心!”

再拆开解签的纸条,上上签,就八个字:夫贵妻荣,白头携手。

他再次不屑的冷笑:“简直鬼扯。”

小西也探头看到了上面的字,笑问:“公子怎么就知道将来栗姑娘不是找一个身份显赫的夫君,夫妇鹣鲽情深白首不离呢?”

安公子瞪了他一眼,胡乱的将解签的纸揉作一塞回荷包里,随手挂在面前的树枝上。

小西皱了下眉头,小声嘀咕:“公子,栗姑娘和你没仇吧?”这么的不待见她?还这般的冷嘲热讽毁别人姻缘?

安公子斜了他一眼,也跟着朝寺门走去。

小西扁了扁嘴巴,跟着过去。

姻缘树的旁边,高景圭和两个师弟站在佛殿一侧的廊下看着安公子离开。

阿泰道:“此人名叫安宁,是封州人,出身书香世家,听王媒人说栗姑娘看上了此人,一直让其盯着呢!”

“真的看上他?”高景圭惊异的看了眼阿泰,冷笑了几声,不可置信的道,“那丫头以前不是说要找个打得过她的人做夫君的吗?就这书生……”

他瞥了眼走远的安宁,手不能提四两的柔弱书生,身子单薄的一斗米就能压弯,忍不住冷笑,“那疯丫头一脚能把他从修县踹回封州去。”

小鱼道:“瞧刚刚安书生对荷包和里面的东西如此粗鲁,应该对栗姑娘很不喜。”

“谁会喜欢她这样的疯丫头?”高景圭不屑地转身走下回廊。

阿泰却是心直口快的道:“师兄别说,不是有两家儿郎看上栗姑娘了吗?”

高景圭哼了一声:“我看他们是一时烧糊涂了,过不了多久必然是向别家提亲。这疯丫头,名声臭,脾气差,功夫现在还越发高了,哪个男人敢娶她?想鸡犬不宁家宅不安呀?”

“这……说不定有人喜欢呢。”

“那是眼瞎。”

阿泰没有再争论,小鱼看着高景圭气愤地表情,抿唇偷笑了下,跟着点头附和:“是眼瞎。”

第39章 刺杀

栗蔚云不知道身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正被絮儿拉着在一个长台前看傀儡戏。

傀儡上演的是前朝轶事,也是被说书先生说烂、妇孺皆知的故事。书生白玉章出身贫寒,考中状元后抛弃糟糠之妻,入赘丞相府为婿享尽荣华,被后世人唾弃辱骂。但是木偶戏演绎得惟妙惟肖,还是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故事结尾糟糠之妻投湖自尽,大家看到这里都准备离开,台上的傀儡却在继续的上演。

白书生回来了。

看到家中空无一人,从邻居口中得知老母已故三年,妻子携幼子进京,得知他入赘相府,前去相寻,却遭毒打,幼子亡故,妻子带着幼子回乡后,埋葬幼子后投湖自尽。

白书生才知道自己已经家破人亡,悲痛欲绝。

邻人问起往事,他向邻居倾吐,自己被丞相女所囚,并不知这一切,此次得机会逃回,只为与母亲妻儿团聚,却不想人去屋空。

最后白书生来到妻子投湖的那片湖泊,祭奠妻子后,投水自尽。

故事到这里才彻底的结束。

絮儿看的泪水盈盈:“太可怜了,原来白书生有这么多的委屈,竟然无人知。”

旁边有看官质疑:“你这真的假的?这么多年都没听谁说过那白书生回来,更别说是还是被冤枉的了。”

更是有人义愤填膺的斥骂:“你这是颠倒黑白,白玉章就是个贪图富贵抛弃糟糠之妻的禽兽,还妄图洗清白,鬼信你胡扯。”

台主从后面走上前道:“那丞相权势滔天,爱女极深,做出这种事有什么奇怪的?前朝旧事,都是口舌相传,真相如此,只是无人敢言。”

“我看你是瞎编乱造吧?白玉章和你祖上有亲啊?”有的看官怒不可遏的咒骂起来。

立即有人站出来支持台主,认为事情真相很可能就是演绎得这般,只是陈年往事,口舌相传总会有误。甚至还举出了白玉章的为人良善品行端正等等事例。

众位看官分成两派相互争论起来,絮儿也加入其中支持台主。

栗蔚云一直冷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听着,脑中回想台主的那句话“真相如此,只是无人敢言”。李家满门惨死的背后真相,满朝文武百官就真的没人知道吗?只是他们知道这是那个人的意图,所以无人敢言而已。

她叫了声絮儿边转身离开。

絮儿跟上前询问:“姑娘觉得白书生是不是像傀儡戏演的那样,有苦衷,被冤枉的?”

栗蔚云沉默了许久,最后淡淡的开口道:“真与假只是看最后哪一种更能够让天下百姓信服而已。”

若是她不能够揭开背后所有的真相,那么百姓现在所知道的她二兄战死,父亲伤亡,母亲病故,长兄与她服罪自杀,这一切就是真。只有揭开真相,这一切才会是那个人的罪行。

絮儿没有怎么太明白她的意思,见她神色微沉,没再多问。拉着她朝旁边塑糖人的摊位走去。

摊位前围了许多的孩子,他们每个人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摊位上的糖人,舌头不住的舔着嘴唇,咽着口水,馋的不行。

絮儿摆弄一个开怀大笑的寿星糖人,跟着笑起来:“姑娘,这个好看不?”

“嗯。”她点了下头,瞧絮儿摆弄爱不释手,便道,“买下来吧!”

絮儿高兴地立即叫道:“谢谢姑娘。”

絮儿拿着糖寿星在手中转着看,白胡子白发笑呵呵的老寿星,像个弥勒佛一样,让人看着都忍不住的想跟着开心的笑。

栗蔚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在当头,已经是晌午。

“看看阿娘诵经结束了没有。”她带着絮儿朝寺门走去。

走到寺门不远处,她见到了前面人群中一个身姿挺拔熟悉的背影,身侧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正沿着寺门外的院墙朝西面去。

絮儿也看见了他们,指着两人对她道:“姑娘,是安公子和小西。”

她点头,这两个人竟然也出现在普善寺,也是来上香?她迟疑了下跟了过去。

沿着院墙朝西走到尽头,安公子右转弯沿着寺外西墙朝北行。

普善寺的西边是一片林木茂密的山坡,山坡坡度较缓,长满了各种灌木,这个季节葱郁一片。

此处不似寺前寺内人满为患,相反几乎没有行人,非常的僻静,似乎寺前和寺内的喧哗都被隔离,可以听到灌木里虫儿和偶尔飞过的燕雀的鸣叫。

沿着西墙跟有一条窄窄石板路,仅供单行通行。安公子和小西走到了寺院的西墙尽头后转了个弯消失在灌木林中。

她们跟过去才发现有一条青石堆砌的石阶,蜿蜒曲折的朝山坡上通去。抬头望去,山坡上有一个小小的六角亭,林木遮映,只见亭子的上半部。

想来安公子是来此处纳凉?

栗蔚云踟蹰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她倒是要看一看这个安宁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屡次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山坡不高,石阶却高低不平,甚至有的地方松动,很难行。百十阶梯后绕过一排灌木,见到亭子的全貌,但亭子中却并无人。

她疾步走到亭子内,朝四周望去,奈何树木葱郁茂密,并不见道路,更不见人。

“我们是走岔路了?”絮儿疑惑地问,站到亭子边的长石凳上朝四下看。

“或许吧!”上亭子来的确是有几处歧路。

栗蔚云在长石凳上坐下休息,此处寂静无人,林中吹来的风带着丝丝清凉,驱散了心头的燥热,的确是个纳凉的绝佳地方,竟没人前来,倒是让她占了此好处。

“姑娘,有人来。”絮儿垫着脚尖朝山坡后方指去。

“何人?”

“看不清。”

絮儿看了须臾,准备上山坡的人消失在了灌木林里,她便从石凳上跳下来,顺势坐下。

“安公子不是也朝这儿来的吗?怎么还不见人?”她忍不住的频频朝来时的石阶看去。

“你着急见他?”栗蔚云打趣。

“婢子是替姑娘着急。这人奇怪,总是盯着姑娘,婢子担心他图谋不轨。”

这也是栗蔚云一直想不明白的,对方盯着她但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的行动,而且她隐隐觉得此人和境安军有关,这也是她关注此人的原因。

忽然身后的灌木掩映下的石阶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栗蔚云还没有来的及转身,便感受到后颈处一阵阴冷之气逼近,她本能的闪身躲开,顺势推开身旁的絮儿。

一个人从后面的灌木中跳出来,手中长刀翻着阴冷寒光,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举刀再次的砍去。

于此同时,灌木后又跳出来三四身强力壮的男人,皆是粗布短衣,蒙着面,举刀围杀过来。

栗蔚云摸了下腰间,短刀出鞘。

第40章 暗中有人

围攻过来的四五个男人,虽然招式凌乱,毫无章法,但身法尚算灵活,加之孔武有力,栗蔚云应对颇为吃力。

絮儿虽有些拳脚功夫,但毕竟是一些基本的防身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一个大汉一脚踹去,絮儿顿时身子朝后飞去,直直的撞在了亭子的木柱上,发出沉闷之声,痛的连连哀叫。

栗蔚云还未及回头去看絮儿情况,迎面长刀砍来。

她巧妙地躲开。

现在她没有完全的恢复前世的武功和身体,若是硬拼,以一抵挡面前五个身手不错的彪形大汉,即便是擅长近身短刃相搏,她也没有什么胜算,只能够巧取。

她迅速的攀上一根亭柱,然后借助亭子围栏、柱子、长石凳、横梁以及亭外的灌木等条件,拆开几人,让对方不能合力围攻,她发挥迅速灵巧的身手,将对方一一击破。

她暂无杀他们之心,只是短刀刺穿他们的腿、肩头或者腰际等非致命却足以造成重伤之处,致使其无力反抗。

待几名贼人或躺或跪或撑着柱子靠着,已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后,她走向了其中领头之人面前。领头人刚要反抗,她一脚踹在他受伤的腰际,痛的领头人哀嚎一声,应声倒地。

其他人正要出手扑来,她短刀凌厉的刺入领头人的肩头,拔出后横刀抵在领头人的喉咙处。

“想死,你们就试试。”声音阴冷狠戾,即便是在如此闷热的夏日,也让他们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领头人和周围受伤的贼人瞬间僵住动作,安静下来,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面前这个丫头年纪不大,但眼神冰冷如刀,出手迅速狠辣,毫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娇弱。若他们敢动,这丫头绝对毫不含糊的一刀解决了他们的性命。现在他们个个身受重伤,不过是待宰羔羊,无力挣扎。

栗蔚云随手扯下领头人的面布,是一个三四十岁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右鼻翼处有一道丑陋的刀疤,像一只蜈蚣朝眼角爬去,细看有几分骇人。

她脑海中立即闪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莲石寨的二当家。

三年前,莲石寨这些马贼抢掠百姓落入境安军之手,死伤过半。余下的人承诺痛改前非,一部分改投境安军当兵,二当家和另一部分弟兄各自回家做回良民,才保住他们一命。

现在他们竟然又做起了杀人的勾当,而且还是被人收买来杀她。

“何人派你们前来刺杀?”

二当家捂着伤口,满脸痛苦,并没有做答。

絮儿此时已经缓过力气来,被踹的怒火难消,上前扬手就给二当家狠狠的两个耳光。

二当家双眼怒睁如铜铃,想反抗,喉咙处的短刀割破肌肤,让他立即的停住了动作。

絮儿嫌恶的将刚刚打人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栗蔚云冷笑着道:“你不说,买主是谁我心中也有数。他杀我就是为了灭口,同样,他也会杀你们灭口。”

几个人沉默,相视一眼,神情略有不安,显然他们本来也是对买主心存怀疑。

栗蔚云继续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个多月前掳走苏家姑娘的人也是你们的弟兄吧?”

几人表情微动,眼神略显慌乱,神色紧张不安。看来她是猜对了。

她将手中的刀握的更紧。

“其他的十几名女子也是你们劫掳?你们何时为沈远卖命?还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没有了。”二当家大概是受不住身上的伤痛,咬牙忍痛回答,“只有此事。”

“想清楚了!”她逼问,手中的刀抵着他喉咙紧了一分,再次划破脖颈处皮肤。

“真没了。”二当家慌张道,恐惧的朝短刀瞥去。

“沈远要将那些女子送到京城哪位官员的府邸?”

“不知。”二当家艰难的撑着身子,攒足力气,声音还因为虚弱打颤,“这种事情,沈大人怎会对我们说。”

栗蔚云没有再问,他说的不假,这么机密的事情,沈远不会说与他们这些粗人。恐怕当初那些莲石寨的弟兄若非全死在了赤戎人的手中,沈远已经将他们灭口。

“姑娘,他们害了那么多的姑娘,还害死了苏姑娘,杀了他们,免得以后作恶!”絮儿切齿痛恨。

几个贼人连连的求饶,声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才会鬼迷心窍,以后绝对不会再作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栗蔚云手中短刀握紧,她当年给了他们一次机会,是他们不思悔改再次的为恶作歹,甚至害人性命。她哪有那么多的机会给他们,让他们去行恶。

她的手中短刀正准备动,忽然从茂密的灌木丛后面嗖嗖嗖的飞来几支短箭,直直的射向了面前的几名贼人,不偏不倚的射中喉咙,当即毙命。

紧接着一支朝她面前的二当家射来,她迅速收回放在二当家喉间的短刀,闪身躲了一步,眼看着二当家在恐惧与痛苦中被一箭穿喉。

“什么人?”絮儿反应灵敏的朝亭外灌木后追去,只见灌木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栗蔚云立即的唤住了絮儿,以防对方有诈。

对方杀二当家等人,明显有些多余。一来他们什么都没说,二来她已经动了杀心,这几人谁都活不了。

她蹲下,搬过二当家的尸体,查看他喉咙处的伤口深浅,然后拔出短箭,带出一串温热的血珠,絮儿眉头一皱,捂着胸口,有些反胃。

“姑娘知道是谁?”瞧着姑娘对着短箭看的发愣,她好奇的问。

栗蔚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

但此人应该是熟谙机关兵器之人。

她虽然对兵器不能说多了解,但前世也见过五花八门奇巧兵器。这支短箭看着普通,其中却暗含玄机,发射此短箭的武器,更不寻常。

没待她细想暗处是什么人,山坡石阶传来了脚步声,栗蔚云警惕的望去,却见高景圭带着两位师弟从灌木丛后转过来。

“栗姑娘?这么巧……”他们超前走了几步,见到亭子内的尸体和栗蔚云身上的血迹,三人脸色立即大变,皆顿住了步子。

好半天反应过来,高景圭立即的跑进了亭子里,看了眼地上五具尸体,又看了看栗蔚云手中染血的短刀,惊愕的问:“是你?”

栗蔚云擦拭了下短刀,将刀入鞘。

“不是。”她回答的简单利索。

他翻看尸体,全都是短箭入喉毙命,其他处的刀伤虽然看着吓人,却并非是要害。

他邪笑了下,站起身,看着一脸严肃在擦拭一支短箭的栗蔚云,冷声道:“此处只有你们主仆二人,不是你们杀人还会是谁?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第41章 帮手

“你别信口胡说,他们根本不是我们杀的,是……”

“是高大少爷杀的人。”栗蔚云拉住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絮儿,昂首目光平静的看着高景圭,波澜不惊。

絮儿愣了下,立即的附和:“对,就是你们杀的人!”

阿泰立即的反驳:“别血口喷人!”

“说的是!”栗蔚云冷笑将手中擦干净的短箭别在腰间的短刀上。

阿泰反应过来,看了眼高景圭,又气愤地瞪着栗蔚云,不敢再乱说话。

高景圭踢了踢面前的几个贼人,眉头轻皱,对她道:“你可是一口气杀了几匹野狼的悍女,满城皆知,这几个人命丧你手也不足为奇。”

“野狼再凶,有人恶毒可怕吗?”

栗蔚云目光冰冷的扫过高景圭:“高大少爷别在这儿和我耍嘴皮子,这些人是谁派来的,高大少爷应该也清楚,至于他们怎么死的……”她向二当家的脖颈伤口处瞥了眼,“高大少爷天资聪颖,不会看不出来。”

高景圭冷呵一声:“栗姑娘这么高抬,我若再说是栗姑娘所为,那岂不就是糊涂羔子了?”

栗蔚云冷冷瞥他一眼,眼睛朝四周打量,是否再有来人。

小鱼此时开口道:“这儿并非隐秘之处,保不齐待会就有人过来,现在毕竟是死了人,先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些尸体吧。”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可是一根汗毛都没有动他们,与我们无关,”阿泰立即的推卸掉所有的责任,把自己摘干净。

杀人可不是开完笑的,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絮儿气哼哼的道:“谁知道那些短箭是不是你们……”

“絮儿!”栗蔚云回头喝止,“别争口舌。”

絮儿心中气不平,看着自家姑娘一脸严厉,也不敢再多舌。

“栗姑娘现在想怎么处理尸体?”高景圭从一具尸体上跨过,在一处干净的长石凳上坐下。

虽然他知道人不是栗蔚云所杀,但是现在这里死了人,很快就会被发现,报官。知县沈大人一经排查,不难查到栗蔚云的身上,更何况这几具尸体上的确有栗蔚云短刀留下的伤口。

栗蔚云一旦落入了沈大人的手中,沈大人必然巧立名目给她定罪,彻底的把这么久以来他犯下的所有罪行全部掩盖下去。这几个贼人皆亡,死无对证,到时候她可就难以洗清罪名了。

他不免有几分担心。

栗蔚云看着尸体,又看了眼高景圭蹙起的眉头。上次茶馆的相遇,她已看出来高景圭从苏明妍之死以及沈家对她态度的转变中,似乎知道不少的内幕。而且他对沈家人不满,甚至存有怨恨,想来会是一个帮手。

沉默了须臾,她上前一步对高景圭和阿泰小鱼道:“这件事情本也与三位毫无相关,我也不想三位受到任何的连累,三位立即的离开,就当做今日没有来到此亭,从未见过此事,算是帮了蔚云一个大忙,蔚云感激。”

顿了下,她又似笑非笑的道:“如果三位以后言语有失,恐怕惹上的麻烦就不会是今天这一点了,毕竟谁都不想死。”

言语之下隐隐的威胁之意。

阿泰闻言刚想出口回击,小鱼立即的阻止他。

高景圭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栗蔚云,此刻他更真切的觉得,以前这丫头莽撞粗俗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是他的一种错觉,而她一直都是这般不惊不慌,沉稳又带着狠劲的模样。

“你……可以吗?”他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要处理的是五具尸体和沈大人的有心加害,稍有不谨慎,会祸及自己性命。

栗蔚云郑重地点了下头,并让他们尽快的离开。

高景圭还是有些迟疑,阿泰却是巴不得赶紧的摆脱这件事情,虽然人死和他们无关,但是看着也晦气。他拉着高景圭催促下山坡,小鱼也在旁边劝着。

走到寺院西墙跟,高景圭回头朝山坡顶端亭子的位置看了眼,暗叹一声,对身后的两人嘱咐:“记住栗姑娘的话,今日我们没来过此,不知道此事,回去后不得对任何人说,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行。”

阿泰立即的点头答应,他可是求着能够甩干净。

小鱼低声问:“栗姑娘会怎么处理?”

高景圭摇摇头,如果他是那丫头,明知死者来历和沈知县的企图,他可能会六神无主,慌乱不知所措。他哪里还知道那丫头会怎么做。

她只是希望她能够躲过这一劫。

没过多久,栗蔚云带着絮儿绕过了寺院的西墙,来到了人潮鼎沸的寺庙前面,此时她脱下了身上染血的薄衫,并擦拭干净身上所有的血迹。

高景圭和阿泰小鱼站在寺院门边不远处,见到她从容不迫的走来,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和絮儿说着什么,好似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带着絮儿走进寺庙,此时寺庙内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栗母已经听完了诵经,正站在大殿前的姻缘树下,指挥身边婢女在系荷包,嘱咐一定系结实了。

她走到跟前才看清原来是自己上午挂上去的荷包。

“阿娘,这是要做什么?”

栗母气恼的骂道:“不知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拆开了你的荷包,将你写的字和解签揉成了一团,还将荷包丢在了地上,你看,被人踩踏的都脏成什么样了。”

“若是让娘知道了是哪个混账东西,娘非打死他不可,竟然要毁我女儿的姻缘。”说着竟然眼眶红红。

栗蔚云朝荷包看了眼,的确有踩踏的脚印,她立即的安慰栗母:“我们诚心足,菩萨会感知的,相反,那个毁女儿姻缘的人,说不定会寻不到佳偶呢!”

“云儿说的是,这种混账,定是没有好良缘。”

婢女系好了荷包后,栗蔚云哄着栗母说自己累了,要回府去。

走出几步,栗蔚云回头看了眼荷包,又看了看树下的地面,想到了被跟丢的安公子。

这么久一直在跟踪她的也只有安宁。

在西墙外山坡上,安公子忽然不见,紧接着出现了刺杀,交手那么大的动静,安公子当时必然在附近不可能没有听到,他竟然没有露面,而随后躲在暗处的人射出短箭杀死几名贼人。

她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绑在短刀上的短箭,这并非是一般的短箭,其中玄机也不是一般工匠可以打造。

封州有一座铁矿山,附近有一座大型的兵器制造所,那里汇集了天下的铸炼大师和能工巧匠,主要制作的便是提供军队所用的武器。前世她之所以去过几回封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去运送军械。

这一切让她不得不将短箭和封州的安公子联系在一起。

只是,如果是他,她不知道他为何多此一举出手杀人。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第42章 心虚

晚膳栗蔚云陪着栗父栗母一起用,栗父知她们母女今日去了普善寺,便说起回来时候听到的普善寺死人的事情。

“四具尸体?”栗母惊恐的道,“什么人,这么胆大心狠,竟然在佛门净地杀人,这……这还得了?世道如今这么乱了?”

“衙门刚接到人报案,正在查,不知何人。”栗父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叮嘱,“最近不要再出门了。这一阵子咱们耿州越来越不太平,就连朝廷护送采女的官兵队伍昨日都遇到马贼袭击,听闻赤戎人最近活动频繁。”

沈瑟沈琴遇到了马贼?栗蔚云安静的听着。

恐怕不是马贼吧?

沈瑟沈琴在修县时,一直窝在府中鲜少出门,后来又还找来震云馆的人暗中保护,苏荻荣一直都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次他们远赴京城,这一路山高水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沈少爷和沈小姐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否则事情早就闹开了。”

栗蔚云暗笑了下,苏荻荣报仇心急了些,沈家明有官兵,暗有震云馆,想一击而中的确是有些妄想。

想必苏荻荣这一次失利,也该知道来硬的根本不行,想要动手应该从京城内官场中入手了。

“爹给你说的话,可要记着了,这段时间别贪玩的朝外跑了。”

栗蔚云对着栗父乖巧的点点头。

笑着道:“阿爹安心,女儿无事便在家中陪阿娘,不多出门。”

“嗯。”栗父欣慰的点头。

最近女儿听话乖顺多了,不似以往,自己说一句她顶一句,总喜欢给她惹一大堆的麻烦回来,让他每日焦头烂额的给她处理后事,现在让他省心太多。

女儿终于长大了。

……

县衙大堂上的灯火在清凉的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照的人影虚晃,偶尔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猫叫更是瘆人。

沈远坐在长案后上座,一手托腮一手拧眉,看着下面四具僵硬的尸体,皆是短箭穿吼而亡。

他眉头拧的更紧,满脸愁容,儿女半路遇马贼,幸而有震云馆的人护着,平安无事。自己买的杀手,现在硬邦邦的躺在自己的县衙大堂,栗蔚云那丫头竟然毫发未伤的回府了。

这都不是最让他犯愁的,让他犯愁的是面前四具尸体中竟然没有那个二当家戚虎,却偏偏留下了两节手指。

这两个多月所有的事情,他都是和戚虎联系,此人知道了他太多的事情,此人死了他倒是不怕,反而事情好解决。他怕的是此人还活着,更怕的是此人落入栗蔚云那丫头的手中。

栗蔚云那黄毛丫头他没什么担心的,他担心的是威远社和苏荻荣,他们是修县的乡绅豪强,而且苏荻荣在朝中也有人。一旦抓住了他的把柄,想对付他,别说前途了,命都不见得保得住。

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是县衙的主簿。

“找到人了吗?”沈远激动地伸长脖子问。

“普善寺附近全都搜遍了,没有第五具尸体,以卑职看,此人怕是还活着。”

“活着?手指都在这儿,怎么能活着?快去找!”

主簿面露为难之色,不知知县大人为何这么的肯定还有第五具尸体。但他也没有再多进言,迟疑了下,便退了出去。

一直到天明,官兵几乎把城西的地方都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尸体。

沈远心中更加的不安,难道戚虎真的落入那丫头的手里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四条人命大案,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不敢无视,只能急事缓办,先贴出告示,让人来认尸,和寻找证人。

栗蔚云在府中也让人打听了县衙那边官司的进展,一连两日,案子都悬着,苦主便开始在衙门里闹。

她坐在后院临池的大树下,想着事情,旁边的絮儿神情不安的道:“姑娘,我好担心尸体会被发现。”

栗蔚云笑了下,安慰她道:“不会的。”

“可……”

“不必担心,你就当做也不知道此事,万不可说漏嘴了。”

“嗯。”

再几日,县衙那边传来了结案的消息,四人皆死于赤戎人之手,不仅搜集到物证,甚至还有证人证词。

普善寺西墙外山坡有赤戎人出没?虽然结果牵强,但是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苦主不再闹,百姓也不去追问这里头的细节,而开始关注赤戎人进犯大周,又开始杀人了,一时之间城内人心惶惶。

坐在小茶厅内的栗蔚云,正一边纳凉一边摆弄手中短箭,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暗暗松口气。

这几日,她虽然表面上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但是心里头却是悬着,不知道沈远会怎么的来对付她,而且一旦戚虎的尸首被发现,沈远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她与沈远相互都毫无动静,其实都是在看棋落子。

沈远等了几日,不见她和苏荻荣有任何的异动,应该也知道她的用意,自然也该给于回应。

他结案四人是赤戎人所杀,也是在给她传递消息,这件事情他不会为难于她。

伏虎门中,高景圭刚晨练结束,走到旁边的长廊中休息,小鱼跑来告诉他衙门那边消息,他不禁的乐了起来。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栗姑娘自从得了失忆症,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这件事情若是搁在以前,她早就吓得哭爹喊娘,哪里有胆识做这事。这是暗地里和沈大人叫板,沈大人偏偏毫发不敢动她。”

高景圭抬袖擦了把汗,冷嘲道:“沈大人做贼心虚,否则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是沈远对手。”

“说的也是。”小鱼招手让旁边伺候的小厮端来凉茶递给高景圭,然后挥手让其退下。

“这丫头不简单啊!我看威远社以后交给她反而比交给石博更合适了。”

高景圭饮了两口茶,心思转了转,笑笑没有再多言。

此时阿泰气呼呼的从长廊的尽头走来。

到跟前,朝廊凳上一坐,一拳头捶在廊柱上,开始骂人:“仁寿堂的曹老头简直太可恶,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他给了不得了,也不看看他的医术,太自不量力了。”

“何事啊?”小鱼看他气急败坏,好笑的问。

“还不是皇榜上说的事情。”

高景圭和小鱼面面相觑,没有听说什么皇榜。

第43章 皇榜

栗蔚云原本坐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喝茶纳凉,见到燕儿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外面皇榜的事情,她好奇的让燕儿说给她听听。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京城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了,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

听着听着,她手中的茶盏再也端不住了,颤颤的放下,手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眼神也由最初的平静温和慢慢变得锐利如剑。

燕儿并未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兴致正浓的说道:“我还听人说,陛下之所以会有腿伤,是因为当初皇后娘娘服罪自杀时在大火中救皇后娘娘所致……陛下对皇后可真是宽仁恩重,李大将军谋逆,陛下还……”

“住口!”她一声断喝,一掌拍在茶几上,震的茶盏脆响。

燕儿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瞬间噤声。看向自家姑娘,才注意到姑娘此时面色阴沉似水,眼神凶狠如贪狼饿虎,死死的盯着她,好似盯着猎物,随时要扑上来将她撕碎吞食。

她吓的不由退了一步。

她从小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无论姑娘生多大的气,发多大的火,她从没有觉得姑娘如此刻这般的可怕。

“姑……姑娘?”打着扇子的絮儿也惊骇的手上一抖,扇子差点脱手滑落。

茶厅内的气一氛瞬间如寒冬降临,个个摒气敛声,神情紧张。

“怎么回事?”

石博跨进小茶厅。他刚进院门就听到栗蔚云发火呵斥的声音。栗蔚云得了失忆症后性子平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严厉的训斥婢女。

絮儿和燕儿都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瞟着栗蔚云。

栗蔚云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看着走到跟前的石博,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让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拳头微微的松开,掌心已经一层薄汗。

“可是絮儿和燕儿哪里伺候不好,惹你发这么大的火?”说着转头对絮儿和燕儿佯怒的薄斥几句。

“是我太紧张了。”她勉强做出一份轻松的姿态,带着几分惭愧笑道,“刚刚燕儿议论皇家和朝堂之事,这哪里是我们老百姓该说道的,稍有不慎就是要祸及满门,所以……一时紧张,情绪失控。”

石博瞥了眼燕儿,猜想应该也是因为皇榜的事情。

栗蔚云崇拜皇后,这是栗府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皇后服罪自杀,母族因李大将军谋逆之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无一好下场。她虽然得了失忆症,心里头应该还是敬着皇后,容不得别人诋毁。

估计燕儿说话没遮拦,哪句话说的不合时宜。

他爽朗的笑了声,对已经吓坏了的燕儿和发怔的絮儿嘱咐道:“以后别再妄议皇家和朝堂之事。”让她们先下去。

栗蔚云缓了一阵,慢慢心平气静。

“五师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自前几日从淳县回来,他似乎一直很忙,在府中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有事情想请云妹帮忙。”

栗蔚云抬眸见石博神情稍显紧张,甚至有一丝的羞涩,心下也明白一二。

“是关于莞表姐的?”

石博笑着点头:“我想问你,莞儿喜欢什么,或者是你们姑娘家平素喜欢什么?”

是准备送东西讨常莞欢心呢?

她拿起手边的团扇轻扇了几下,想了想,笑着道:“明天就是端阳了,今日街市上肯定热闹,五师兄陪我到街市上逛逛,我就告诉你。”

石博无奈摇了摇头,宠溺的笑着,她肯定是这段时间闷坏了。

“好!”

……

天气虽然燥热沉闷,但街市上的人却明显得比往日多。

栗蔚云出门有自己的目的,走了一小会儿,她便借口天热身累,进了附近一家茶馆。

这个时节,修县的人最喜欢在茶馆喝茶纳凉聊天,只要朝茶馆一坐,即便一句话不说,一盏茶功夫,全县发生了什么大事,也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栗蔚云走进茶馆时,大堂内坐了许多茶客,相互之间说说笑笑。她迅速的扫了一眼,见靠里面有一张茶桌坐着四个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她便走过去在其邻桌空位子坐下,叫伙计上了茶点。

邻桌四人在议论的正是现在全县最新最大的皇榜之事。

青衫青年人道:“听说仁寿堂的曹大夫揭了皇榜,已经收拾进京去了。”

“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宫里头的御医都没有医治好,他能行?找死呢?”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冷嘲。

“可不是,听说一早把登门求医的人都拒了,你说他那医术哪里行。”

“连宫里头的御医都治不好的,估计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医治好了。”一位年纪最长的清瘦中年人叹道。

“谁?”其他三人纷纷好奇。

旁边听到这话的茶客,也都转头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

清瘦中年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你们忘了当年境安军中的那位神医了?就是解决隔壁晖州瘟疫的年轻人,当时那么多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是他用了奇法给治好的。”

“记得,记得。”几人纷纷回应。

“他不是……李将军府的人吗?”青衫青年疑惑地道,“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呢!”

“估计是死了吧,否则陛下又怎么会下放皇榜呢?”

“唉!”周围人摇头惋惜长叹,谁都没再继续说下去。

栗蔚云目光从邻桌收回来,饮了口凉茶,嘴角几不可察的冷笑。

他的腿看来是真的伤了,而且伤的很重,甚至已经残疾,到了无人可医治的地步。否则,他那么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不会下放皇榜来寻天下神医。

那场大火没有能够夺他性命,让他五体不全,活在痛苦之中,也算提前给他的惩罚。

至于青囊……想到那个年轻神医,她心情有些复杂。

他应该在李家蒙难之前就已经逃离避祸了吧?

他虽有枯骨生肉的妙手医术,但终究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怎么可能陪李家一同生死。

“可惜了。”石博发出一声低沉的感慨。

她抬眸看他,问:“可惜什么?”

“可惜了一身起死回生的惊天医术,再不能为世人造福。”

栗蔚云苦笑了下,她并不这么认为。

首先青囊不会死,其次他不会去给那个人医治。他性情乖戾,无一丝仁心,当初若非是她赌赢了他,晖州瘟疫他绝不会出手相助,也谈不上会为世人造福。

第44章 杀来了

一壶茶喝的差不多了,栗蔚云想知道的事情,在茶客们滔滔不绝的议论中知道的差不多了。

石博也看出她出来的目的,现在算是如她愿了。

他笑道:“云妹这会儿可以告诉我了吧?”

栗蔚云最后饮了一口茶,看着他满含期待的目光,笑着捉弄道:“这问题复杂,我无法回答你。”

石博皱眉抓起旁边的一根茶匙敲了下她的手教训:“你诓我呢?”

栗蔚云忙收回手捂着,轻轻地吹了下,笑道:“不过,我觉得送什么不重要,莞表姐在乎的是五师兄你的心,有这颗心,哪怕是送一块石头,莞表姐也能当成奇珍异宝珍藏。”

“你别与我耍嘴皮子。”

“五师兄,我也是姑娘家,我比你懂姑娘家的心思,特别是莞表姐这样的姑娘。”

石博白了她一眼,半信半疑。

栗蔚云也不再与他玩笑,毕竟和石博也开不得这种玩笑,她坐直了身子双肘撑着桌面认真的道:“不如送莞表姐一套刺绣针法图谱这类的东西吧?莞表姐擅长刺绣,应该会喜欢这些的!”

他想了想,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常家就是做刺绣生意的,这类东西,常莞必然从小就常见,若是想送出新奇博她开心是要下点功夫好好的搜罗搜罗。

他忽然想到了欧阳融,他对这些东西知道的最多,倒是可以请教他。

想到这儿,他倒是有点迫不及待的要去威远社。

叫来伙计结账,忽然听见茶馆外有人大喊大叫,紧接着见到一个人发了狂似的从门口跑过,撞在了一个行人的身上,连带着摔倒身边好几个人,引来一片骂声。

茶馆内的茶客都好奇的朝门口凑,想看有什么热闹,其中一个茶客道:“那不是仁寿堂曹大夫的徒弟吗?”

“是阿财。”身边人附和,“曹大夫出诊一直都把他带着,这回去京城没带他?”

“他怎么跟发了疯似的?”

阿财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抓着旁边的一个路上惊恐地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惊骇,被抓着的人更是吓得忙推开他,喝骂:“你犯什么病!”

“赤戎人,全死了,城北,师父……”那人语无伦次惊慌的对着周围的人叫道,然后拨开围观的人继续的跑。

一个中年汉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问:“你是说赤戎人在城北杀人了?”

“是,守兵死了,全死了……”阿财好似见了恶鬼一般,惊吓的胡乱推开中年男子,拔腿朝回跑。

城门守兵全死了?

此消息如晴天霹雳,明白过来的百姓吓的尖叫立即四处逃窜,口中纷纷大喊:“赤戎人杀来了,快跑……”引得更多人跟着恐慌。

街道上顿时混乱不堪,赶集的百姓你拉我拽的往家奔,摔倒了急忙爬起来。挤翻了街道两边许多摊位和推车,摊主也不计较,收拾摊子或推车就逃。有的摊主觉得推车累赘,直接双手一丢。逃命要紧,还要什么摊子推车的。

挑夫也丢下扁担,挎着篮子的妇人将篮子扔了,父母抱着孩子,年轻人拉着老人。

街道上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叫喊声,脚步声,车轮声,翻车砸东西之声,混乱交错。

街道两边的店铺伙计也慌忙的上门板关门,茶馆内的茶客蜂拥的朝门外挤,各自的回家避难。

栗蔚云和石博冲出茶馆的时候,原本人来人往热闹祥和的街市,此时只剩一派狼藉光景。

“云妹,快回去!”石博拉着她的胳膊朝回走。

每一次出来,怎么都遇上事,这一次竟然是这样的大事,回去不知道怎么给师父师母交代。

栗蔚云看着街道上混乱的场面,百姓惊慌失措,叫嚷乱窜,这样的场景多么的熟悉,前世她经历了太多次。每一次父亲都痛心疾首,自责愧对百姓,身为境安军主帅却没有能够护这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这也是她的遗憾,赤戎贼寇未彻底的驱逐,大周西北十三州未收回,她却被迫回京,褪去戎装。

被石博拉着走了几步后,她迅速反手抓住石博,急切地道:“五师兄立即回威远社叫师兄弟前往北城。”

说完,她甩开石博,转身朝城北方向跑去。

石博惊愕的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栗蔚云要干什么

“云妹!太危险了,回来!”他忙跟着追上去抓着她朝后拽,“这不是凑热闹逞强的时候,这是要命的,跟我回府!”

“五师兄,快去威远社,再耽搁,赤戎人都杀到这儿来了!”

她焦急地再次甩开石博跑开,涌进人流里。

在街口见到慌乱人群中嘶鸣不前的马车,她上前几刀斩断马套,翻身上马,冲开街道上混乱的人群,朝北城奔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待车夫反应过来,马匹已经跑远,他大喊大叫已经无用,咒骂了两句,丢下马车跟着人群窜逃。

石博阻拦不了她,又怕她有危险,只好跑去威远社叫人帮忙。

栗蔚云驾马离开闹市,沿着主街朝北跑了没有多远,便见到奔驰而来的赤戎士兵,不下百人,人强马壮,手中皆举着大刀,口中用赤戎语高喊冲杀抢之类的话。

主街上的百姓恐慌的丢下手中一切,惊惶大叫往家门里奔,砰的一声关上院门房门。

赤戎人来一路杀一路抢一路,一部分赤戎兵闯进主街两边的百姓家中,巷子内院子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见到男人和老幼便杀,见到粮食财宝女人便抢掠。一个赤戎兵扛着一名拼命挣扎的姑娘从巷子口出来。

她顿时心中恨意上冲,瞥了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在马背上很难发挥。

她朝主街两边扫去,瞥见一家门前靠墙竖着一根扁担,她驾马过去伸手捞起扁担,朝迎面而来的赤戎人奔去。

赤戎兵领头人见到有姑娘送上门,满脸霪邪贱笑,用蹩脚的大周话冲着栗蔚云喊:“姑娘真是标致,跟我回赤戎……”

栗蔚云看此人的盔甲大致判断是赤戎军中的低阶将领,她握紧手中扁担迎面打过去。

低阶将领立即的斜身躲开。

栗蔚云顺势奔向那个扛着姑娘的赤戎兵,周围的十几名赤戎贼人立即涌上前来。

她接了几招快速的避开,奔到扛姑娘的士兵身前,手中的扁担迎面狠狠砸去。那赤戎兵想躲,因扛着人动作迟缓,被砸得一声惨叫,仰面摔倒,口鼻眼顿时鲜血直流,捂着脸鬼哭狼嚎的在地上打滚。

跟着被摔倒的姑娘,滚了两下,惊慌地爬坐起来,瞟到面前被赤戎兵丢下的大刀,爬过去抓起来,举刀朝受伤的赤戎人砍去。

其他的赤戎人见同袍被杀,意识到这姑娘是来真格的,也都不再小觑,握紧大刀杀了过来。

低阶将领调转马头过来,邪笑一声,霪性不改,用赤戎语道:“有我赤戎女人的烈性子,给本将爷抓了,回去我要好好享受!”

闻言,周围的士兵立即踢马绕圈将她围了起来,手中的长刀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白光。

第45章 年轻将领

栗蔚云冷眸扫了眼周围身着赤袍铠甲的赤戎士兵,他们举着长刀围着她转,像捕猎到珍奇猎物的猎手一般,兴高采烈的不断叫嚣。

栗蔚云手中的扁担抓的更紧。与赤戎士兵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她太了解他们,军纪散漫,配合度不高,但是个个悍勇,装备精良,尤其擅长马上作战。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面对围困的十几名赤戎兵,毫无任何胜算,但她也要搏一搏,不能束手就擒。

手中扁担在空中一扫,周围士兵斜身躲过,她旋即第二次横扫,不是冲着士兵,而是他们坐下的马匹。

马儿没人反应灵敏,有的被打中嘴眼鼻唇,立即的嘶鸣骚乱起来。她顺势向其中最薄弱的一个方向突围,将两名赤戎兵打下马,冲出包围圈。

这边的骚乱并没有引来其他正在抢夺杀戮的赤戎兵注意,这给她提供了更好的时机。

她将目标锁定在了低阶将官的身上,直奔过去。

低阶将官舔着肥厚的嘴唇,似乎很满意她的做法,满脸奸笑,将手中大刀在空中转了个花,迎面朝栗蔚云劈去。栗蔚云巧妙地闪躲,同时手中扁担抡出,却未有伤对方分毫。

调转马头,两人又交了一招,栗蔚云手中的扁担对上低阶将官的大刀,瞬间被锐利的刀锋斩断一截。

低阶将官更加的得意,哈哈大笑,“小娘么,还有两下子,许久没遇上你这种姑娘了,将爷我今日非将你抓回去慢慢的享受。”

周围的十几名赤戎兵嗷嗷叫着起哄,其他的士兵还在对沿街的百姓进行肆虐。

栗蔚云没有力气废话,瞥了眼手中半截扁担,又瞄了眼腰间的短刀,然后目光在低阶将官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握紧手中扁担再次迎面攻去。

一个虚招,手中扁担被低阶将官打落,她身子随即低俯,两马交错之际,腰间短刀已经在手,迅速凌厉的从下向上刺入低阶将官腰际,用力划出,刀尖带出一串血珠。

低阶将官腰间一痛,忙伸手捂去,血从指缝间溢出。

周围士兵发现情况不对,几个朝低阶将官赶去,其他的立即去围住栗蔚云。

“臭娘么!”低阶将官咬着牙恶狠狠的道,“把她给我宰了!”

士兵不再看热闹,举刀朝栗蔚云砍去。

栗蔚云手中无能够马上作战的兵器,应对吃力,不过三五招,已经被赤戎士兵刀砍伤左臂,所幸只是皮肉伤。

她腾身而起,跳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士兵身后马背上,右手勒住其脖颈,左手短刀割开喉咙,迅速的夺下对方手中长刀,将其一掌打下马。

恰这时听到南面有马蹄声奔来,是栗父带着威远社的弟子。

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知县官服的沈远,带着官兵奔来。

赤戎士兵纷纷警戒起来,原来在抢掠的士兵,此时拿起长刀准备上马应战,破空的箭矢让人马顿时乱了起来。

栗蔚云打开身前两个攻来的士兵,直奔低阶将官而去。

低阶将官身前七八个士兵将其护在身后,她未奔到跟前,周围涌出来几名士兵将她拦下。

手中有长刀助力,奋力搏杀,依旧近不得低阶将官的跟前。

低阶将官见来人颇多,气势汹汹,形式不妙,开始寻路朝回逃。

此时威远社弟子、大周官兵已经与赤戎兵交上了手,相互厮杀,场面血腥。

栗父和石博将面前拦路的赤戎兵斩落,来到栗蔚云身边,又将围困她的几名赤戎兵砍伤落马。

栗蔚云脱身后,立即调转马头去追逃跑的低阶将官。栗父在身后喊,没有喊住,跟着追了过去。

石博见此也脱身策马追去。

其他的赤戎兵见自己的领头将官都逃了,也慌乱的寻路逃窜,威远社弟子和县衙官兵拦截了一部分,少数漏网逃脱。

修县的县城不大,从此处到北城门也不过二里路,快马奔驰,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城门口。

让他们逃出了城门就更加的难追,正在栗蔚云思量要如何的拦截住这些逃窜的赤戎兵时,城门外疾驰而来几十对人马,白袍银甲。

是境安军。

想必是得到了消息便立即的赶来。

在境安军赶到城门口前,低阶将官和十几名赤戎兵已经快骑出了城门。境安军立即左右分开,与后方追击的栗蔚云等人成合围之势,将赤戎兵困在其中,对阵不过须臾,十几名赤戎兵皆身亡落马。

赤戎低阶将官,被境安军为首的年轻将领银枪刺中心口,挑下马,当即毙命。

年轻将领转身见到栗蔚云在看他,冲她一笑,调转马头带着境安军将士直接入城,遇上其他欲逃脱的赤戎兵,留下十几名将士应对,其他将士继续去支援城中的官兵。

栗蔚云愣神的看着呼啸远去的境安军,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栗父和石博立即的踢马到她身侧。

“你们认识?”栗父好奇的问。他瞧见那年轻的将领冲女儿笑,似乎认识自己的女儿。

她当然认识了,只是,对方认识的应该不是她,而是原主。

“我不记得了。”或许原主与其见过吧?

栗父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心疼的道:“赶紧回去吧!”

栗蔚云瞥了眼旁边的十几具尸首,打马进城。

此时慢马行路,她才注意到街道两边被赤戎兵践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街道上不时看到一滩血迹,院内巷口门前皆是哭喊嚎丧之声,其中掺杂孩子哇哇的哭叫。

她心头酸酸,眼眶温热,却忍了下去。

待他们赶到交战之处,境安军将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赤戎兵斩杀。

沈远安排官兵清理街道,处理尸体,安抚百姓等事宜。年轻将领也吩咐一部分将士相助。

栗蔚云几人刚下马,谷雨和两名威远社弟子迎了过来。

栗父扫了眼他们,身上染了不少血迹,又瞥向其他的弟子,身上脸上都有血迹,分辨不出是他们自己的还是赤戎贼人的。

“其他弟子都怎么样?”。

“轻重都受了伤,所幸没有伤及要害的。”谷雨回道。

“那就好。今日惊险,他们恐怕还心有余悸,先带他们回去处理伤势,严重的抓紧时间请大夫,万不可有差池。”

谷雨领命带着众位师兄弟上马离开。

栗父看着栗蔚云胳膊上的伤口,吩咐她也立即回去。

栗蔚云朝不远处的年轻将领看了眼,迟疑了须臾才转身去。刚准备上马,听到身后年轻将领的声音。

“栗姑娘,请留步。”

栗蔚云顿住步子,转头见到年轻的将领笑着朝她走来。

第46章 可怕的想法

“栗姑娘,没想到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相见。”年轻的将领孟青杨无奈苦笑。

栗蔚云扫了眼周遭的场景,想起来了,在她魂住这具身体之前,原主被劫掳,在耿州北遇到赤戎兵,也是境安军最后搭救,没想到那一次他也在。

她朝远处正在安排官兵的沈远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打量面前的年轻将领。

身上的盔甲和配饰显示他的身份是境安军骑兵营的副将。

当年那个剑指皓月起誓,要在弱冠之年成为一营副将的的少年,现在算是应誓了。

“见过将军。”她按威远社弟子的身份拱手施礼。

孟青杨神情微怔,有些意外,嗯了声点了下头。

“短短数月不见,栗姑娘的武功进步不小,两次皆是英勇杀敌,巾帼不让须眉。”

“将军过奖了,三脚猫功夫,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栗姑娘过谦,听闻前段时间栗姑娘在西山斩杀了几匹野狼,军中将士闻后,都想见见姑娘风姿呢。”

栗蔚云稍有疑惑,这种事情虽然在修县被人说道,但毕竟是微末小事,怎么会传到驻扎在耿州北的境安军中?他的耳内?

至于境安军将士想见他,阔别两年,她怎么又不想去见见他们呢?

“蔚云也一直敬佩境安军的将士,若是能有机会入一回境安军营,蔚云荣幸备至。”

栗父闻言,知道女儿是动了心思,她从小就崇拜李家女将军,以前也生出过要去从军的念头,这是多可怕的想法。

他立即的呵斥:“不知规矩,军营重地,岂是你随便能进的地方?”

忙对孟青杨拱手赔罪:“将军宽宥,女儿家不知轻重,信口胡言,望将军不要介怀。”

孟青杨笑道:“无妨。”

栗蔚云心中感叹,看来自己今后要走的路,恐怕栗父栗母将会成为第一道难关。

孟青杨又转而对栗父和石博赞许:“栗馆主和威远社弟子侠义,挺身而出护卫百姓,今日多亏了威远社诸位子弟,小将代境安军将士谢过。”

他拱手施了一礼。

栗父忙还礼道:“将军抬举,威远社弟子既是习武之人,面对贼寇,本就该担起保境安民之责,怎敢劳谢。”

孟青杨正欲再说几句关于威远社之事,此时安排完官兵事务的沈远走了过来,先是对他说了一些处理的事项,然后对栗父三人赞扬一番。

栗父是个性子耿直的人,因为上次对方想用婚姻算计自己女儿的事情,现在还耿耿于怀,皮笑肉不笑地客气两句,不愿再多言语。

栗蔚云毫不在乎介怀那件事,虽然心中很不喜欢沈远这个人,甚至厌恶,还是面容和善的言辞恭敬。

沈远的目光也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上次普善寺戚虎之事现在还没有解决,他正想从对方的态度中捕捉到一些消息。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面前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从容镇定,眼神坚定,对上他逼视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淡然。

沈远心下也更加肯定自己猜想,便转而和孟青杨谈论一些善后之事。

栗父便带着栗蔚云和石博先告辞回府。

栗母正急的在府门前团团转,心中又急又气又担心。

待小厮从街口气喘呼呼的跑来说见到老爷和姑娘好好的回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

当栗父三人骑马到门前,她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当着门口便呵斥:“你们父女可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杀贼那是官府和境安军将士的事情,是你们管的吗?”

“还有你石博,竟敢瞒着我带云儿出门。你们一个个是要气死我是吗?幸好云儿没有受……”

话没说完,就见到下马后的栗蔚云左臂包扎起来,血已经浸染大半截衣袖,她惊得忙跑上前。

心疼的眼泪又来了,反手一拳头打在石博的身上,骂道:“都是你带出去给害的,怎么每次跟着你出门就不见完好回来的,你是怎么当兄长的?”

石博连忙认错。

栗蔚云一边安慰栗母一边拉着她朝府中去,站在门口训话让街坊看了去,太不给他们面皮了。

入了前堂,栗母此次亲自的给栗蔚云处理伤口,同时一边哭一边抱怨栗父责怪石博。

栗父坐在旁边不说话,在栗母的面前,栗父永远都是这般,像个听话的孩子。让别人看了去,绝对说他惧内。

石博垂首站在一旁听训,不断地认错。

在伺候打下手的絮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怒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毕竟她也有看守失职之责。

终于处理完伤口,听栗母唠叨没完,她找了借口先回自己院子。

刚从正堂里走出来,身后就听到栗父叫上石博说要回威远社安抚其他受伤的弟子,也匆匆地逃了出来。

栗母更是生气,冲着他们三人后背抱怨。

她回到院子洗漱后,也疲惫,小憩了一会,醒来后栗母带着下人端着补汤过来,刚熬好,正温热,刚好可入口。

她无法拒绝,栗母坐在旁边看着她喝汤,又絮絮叨叨的教育她,她一直乖巧的点头应是,栗母心里头也舒坦了不少,监督她喝了两碗补汤才罢休。

送走栗母后,她站在房门前,抚了下自己左臂伤,回想起今日赤戎兵和境安军的事情。

赤戎最近进犯大周频繁,今日这些贼人被全部的剿杀,赤戎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怕是会再次进犯,难免战事要起。

她要想办法尽快的入境安军才行。

……

深夜,赤戎军营,一间营帐内灯火通亮,一位副将一拳头捶在身前的木桌上,发出木头碎裂之声。他火冒三丈,目眦尽裂的瞪着面前禀报的士兵,吓得士兵浑身哆嗦,帐内其他的兵将也都跟着打了个寒颤。

此时外面几个士兵抬着一个具尸体进来,正是那个低阶将官。

尸体还是他们假扮成大周人,偷偷的潜入大周境内好不容易给偷回来。

副将蹭的站起冲过去,蹲在尸首边,看着尸体上多处的伤口,手颤颤的抱着低阶将官的头大哭起来。

“二弟!”

他哭了几声咬牙切齿狠狠的道:“大哥一定为你报仇!凡伤你者,大哥全都抓来剁碎了给你陪葬!”

抬着尸首进来的一个士兵道:“属下打听了,先是修县的一个姑娘伤了校尉,一路追杀校尉到城门口,然后遇上了境安军,被境安军骑兵营副将给……”士兵忌讳的闭口。

副将看着二弟心口的枪伤,自然明白。

他也素来知道自己二弟的性情,必然是看上了那姑娘美色,放松警惕,否则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姑娘伤了?

旁边一个将官忿忿的道:“境安军副将我们一时半刻杀不了,修县的臭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末将这就带人将那丫头抓来给柴校尉陪葬。”

第47章 香饽饽

次日,修县的大街小巷都在传昨日威远社弟子与境安军以及县衙官兵在北街围杀赤戎人救护百姓的消息。

平日内在百姓们心目中平平无奇,不怎么起眼的威远社,一时之间成为了议论焦点。

百姓纷纷称赞威远社弟子忠肝义胆,英勇无畏,铁血男儿……几乎是把所有夸赞的词全部都用上了。甚至有人说他们不逊于境安军将士。

于此,便有百姓提及威远社的大弟子如今就在境安军骑兵营任百夫长。

逐渐百姓便开始扒拉起威远社的事情来,扯出这么多年从威远社内走出来的弟子,众人忽然发现,原来威远社弟子竟然都这么有作为?

顿时百姓对这个不起眼,甚至被栗家姑娘带累坏名声的威远社敬仰起来。

一个相对偏僻的街巷大槐树下围坐着七八个纳凉的老弱妇孺,也正在议论昨日的事情。

“听说栗家姑娘昨日也在,杀了好几个贼人,还伤了那贼人的头领,北街做灯笼的王瘸子家丫头就是她给救下的,不然那王丫头就没命了。”

其中一个半老妇人伸头朝众人洋洋得意的说,手中的蒲扇摇的都带劲了,好似那栗姑娘是她家的闺女似的。

“呦!栗家姑娘这么厉害,敢去杀赤戎贼人?”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惊异的问。

其他围坐的人也都好奇。

昨日听到了赤戎兵杀来,她们吓得门窗反锁,甚至推着柜子堵着门,生怕赤戎贼人闯进来,就连自己家的男人都吓得钻到床底去,栗家姑娘竟然去杀敌?

那丫头以往也就是在县城里,在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人面前逞能耐,现在还真的能耐起来了?

“王婆子,听说你前段时间经常的朝栗府上跑,是给栗家的姑娘说亲的吧?”

坐在树干边上剥豆子的少妇问:“是哪家的儿郎啊?”

众人也都立即的八卦了起来,她们闲来无事最是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寻乐子。

王媒人手中的蒲扇扇的更得意了,挺值了腰杆笑呵呵的说道:“可是有好几家呢,东城开酒铺的崔家,城中张秀才家……”

王媒人举了几个,然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道:“只是这栗家姑娘没一个点头的。”

“呦!她还挑上了?”在哄孩子的中年的妇人冷嘲。

以前栗夫人可是求着媒人给闺女找婆家,现在竟然东拣西挑起来,这风变的可真快。

“谁让人家现在是香饽饽呢!”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拈酸吃醋的说。

同样是十几岁的姑娘,她到现在都没有主动上门提亲的,栗家那臭名昭著的恶女,竟然先是沈少爷那样神仙一样的儿郎提亲,后来又是这么些上等人家。

她心里头自然是不服气的。

另一旁缝补衣服的妇人看了眼身边的姑娘,笑着对王媒人道:“你认识的人最多,你也替我家二丫头给看看有无合适的呗?”

王媒人朝二丫头看了眼,都是邻里,她自然知道这丫头是不错的,长的标致,又勤快能干,但是没办法有一对抠门小气的爹娘,连个铜钱子都没看见,就想着让她给跑腿说嘴皮子去?

王媒人心里头不屑冷嘲,面上却是和气的笑着道:“这不用你说,咱们邻里街坊的,遇到合适的,我肯定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们啊。”

“多谢王婶子费心了。”

王媒人心里头却是翻了个白眼。

正这时街巷拐进来一驾马车,在不远处的一户门院前停下,接着从马车内走出来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

“这儿郎长的真不错,不怎么常见,是哪家的?”缝补衣服的妇人问向王媒人。

王媒人知道她是早就看中了安公子,只是那哪里是她家大字不识两个的二丫头能够配得上的。

王媒人嘻哈了两句说不是本地人,便起身打着扇子急匆匆的朝安公子的院子走去。

……

栗蔚云在府中听絮儿说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威远社可谓是一战成名。现在满修县的人几乎都在夸扬威远社,赞誉颇丰。

“我在外面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说要把自家的儿子给送去威远社习武呢!”絮儿乐的哈哈大笑。

“若是真能如此倒也挺好。”栗蔚云道,其他不说,至少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

“姑娘,外面对你的夸赞更多呢,就连隔壁街的闵夫子都夸你了呢!”

“闵夫子?”她倒是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他的夸赞有什么难得的吗?

絮儿想起她不记得事,解释道:“是私塾馆的夫子,姑娘的蒙师,姑娘跟他读过一年书。不过他一直都不喜欢姑娘,当初若不是老爷和夫人相求,他都不愿意收姑娘做学生的呢。”

“后来也不承认姑娘这个学生,还说姑娘各种不好,现在倒是夸赞起来了。”

絮儿撇了撇嘴巴,对闵夫子的这种态度的转变很是不喜。

栗蔚云也理解,原主的性情,闵夫子这样的读书人不喜欢她也是正常。

她从随手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张舆图转身在桌上摊开。

絮儿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的端详了一会儿问她:“姑娘哪里来的这个?”

这是她凭靠记忆画的,西北一带的地形和城镇的分布图。原本她想把军事布防也画上,但是已经离开境安军两年,对于境安军现在的境况不甚熟悉,对赤戎更是不了解,而且军事布防乃是机密,便作罢。

为了不让絮儿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她只是笑道:“从路边一个摊主那里买来的。”

絮儿明白的点头,修县虽然偏僻,但还是偶尔会有从江南、东海或者京城等富庶之地带来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她也没有多想。

瞅着舆图上面标注的山川城镇,她带着几分怀疑:“这是真的吗?”

这自然是真的,毋庸置疑,她对这一片太熟悉了,一草一木都熟悉。

只是她却淡笑回道:“或许真的。”

絮儿看着舆图,忽然指着一个位置道:“这就是封州?安公子距离我们这儿其实也挺近的。”

她瞥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絮儿又指了下旁边的位置问:“姑娘,这个地方是哪里,四面环山,像个囚牢一样。”

栗蔚云目光移到絮儿手指的位置,那个地方她没有标注地名,那是封州下面的虞县。

虞县不是像囚牢,它就是一座囚牢,是大周最大的流放地。

李家幸存的男子便是被流放至此,这是她心中的痛处。

手指轻轻地抚摸那铜钱大小的地方,指尖好似被烧灼一般,眼睛也微微刺痛。

“死亡之地。”她哽咽出声。

历来被流放至此的人,活下来不及十一。

絮儿正在兴头上,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好奇的问:“何意?”

她未回答,恰时燕儿进来回禀道:“王媒人刚刚登门了,在夫人处说话。”

栗蔚云想到了前些天普善寺的事情,显然她是被沈家收买的,如今还敢登门?

第48章 假意

不过,退一步想,沈家也不傻,自然是不会让王媒人知道其被利用的目的。普善寺的事情没有闹开,王媒人或许还认为上次她是在做好事帮栗家。自然是毫无避讳的登门。

只是这次登门,不知道又要和栗母说些什么事情。

鉴于昨日的事情,今早饭的时候,栗母对栗父的话语里就透露出想要快点将她婚事定下来的意思,让她早点嫁人,也好收收心。

在栗母看来,虽然女儿失忆之后性情变得温和了,也不在外惹是生非,街坊邻里中口碑改观了不少,但是这两三个月接二连三的受伤,倒还不如以前的时候让她放心。

现在王媒人过来,正好是合了栗母的心思。

栗蔚云也不想花心思去琢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让栗母多去费心吧,至少这样栗母一来心里头高兴,二来就不会闲下来总是盯着她,她以后行事也方便一些。

若是前来提亲的真的有被栗母看上的,她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栗母也不敢逼迫她太甚。

她便对燕儿吩咐:“你多听听消息,有要紧的再回我。”

燕儿倒是积极,立即应声离开。

她再次的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舆图上,这才是她接下来要做的重要之事。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眼睛有些干涩,脑子也有些累,便让絮儿将舆图和刚刚自己记录的一些纸张给收起来,自己也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雀儿重新端了杯凉茶过来,燕儿也回来了。

燕儿进了门就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来,然后掩口努力的憋着,小脸都憋的通红。

“燕儿你好没规矩”絮儿责怪了一句。

栗蔚云好生稀奇的看了眼絮儿,她还知道规矩?

真说起规矩,这栗府的下人没一个是有规矩的,只是对于这些丫头,她向来也不要求这些,并不计较。

燕儿忍住了笑,大喘了几口平缓气息后道:“王媒人来,是因为有人找上她要来向姑娘提亲了。”

“这有何稀奇的?”絮儿不屑,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段时间来,姑娘身后也不缺来提亲的。

“这次人不同,姑娘猜猜是谁?”

她哪里猜得到,她虽然以栗蔚云的身份生活两三个月了,但大多数时间被栗母要求呆在府中,外出没有多少次,认识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让她朝哪儿猜去?

“直接说来吧!”

燕儿有些悻悻,继而又觉得好笑的道:“不是别人,是伏虎门的高大少爷。”

栗蔚云正揉着太阳穴的手僵了下,高景圭?

她微微皱眉,怎么会有他?他不是与原主有过节,而且看她向来不顺眼的吗?这唱的是哪出?

絮儿也是愣了下神,看了她一眼后紧张的问燕儿:“你没听错吧?”

“伏虎门高家高景圭大少爷,这我哪里能听错?就是冲他之前欺负过姑娘这一条,我就断然不会听错的。”

何止是欺负啊!絮儿想到普善寺的事情,心里头更加慌,高大少爷不会也跟沈家一样卑鄙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吧?

“夫人怎么说?”栗蔚云平静的问,继续的扭着脖子活动颈肩。

“夫人好像很满意,不过倒是没有答应,说要先和老爷商量。”

“夫人都没有说问姑娘的意思?”絮儿着急,那高大少爷可是万万不能答应了,否则以后姑娘肯定是要吃罪的。

燕儿摇摇头。

栗蔚云心中清楚,栗母现在的心思是想让她慢慢断了对安公子的念想,然后给她找一个修县城内的、人和家庭都不错的儿郎嫁了。

若非是不敢硬来怕她再想不开,早就直言明说了。现在,有人家上门提亲的这种事情,自然是先瞒着她,等时机成熟了之后再和她说。

果然不出她所料,栗母并没有差人将王媒人代高家来提亲的事情和她说,甚至连王媒人登门的事情都未告知。

她也便装作不知道,未曾去询问。

……

今日端阳,原是每年最热闹的日子,今年却因为赤戎人抢杀劫掳,修县人心惶惶,大家似乎也都忘记了今日过节。

街市上连平日的热闹都没有。商铺多数门都没开,街边几乎不见有摊主和挑夫。

栗府也没有热闹,只是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算做庆贺罢了。

饭后,栗父陪着栗母在内堂说话,栗蔚云听了两句,似乎提到了高景圭,未待往下听,石博就将她拖走,教训她不许听墙角,她也便回小院休息。

醒来的时候,燕儿进来递给她一封信,说是伏虎门的人从后角门送进来的。

她不知道高景圭想干什么,但无论如何此人提亲绝对不是出于真心想娶她。

她接过信走到茶几边小椅上坐下细看。

“姑娘,高大少爷写的什么?”

絮儿跟过去给她打着扇子,瞧她似笑非笑,朝信纸上瞄了一眼,正瞄见“鲜香楼”几个字。

“姑娘不能去!”絮儿立即的叫道。

一旁的燕儿被她大呼惊了下,忙询问栗蔚云是不是有危险。

栗蔚云斜眸看了眼一脸紧张的絮儿,笑道:“我现在受着伤,当然不去了。”将信折好塞回信封,丢在茶几上,端过凉茶饮了两口。

絮儿松了口气。

第二日,又是午后差不多的时辰,后角门的小厮又送过来一封信,还是高景圭的,内容与昨日的无差,邀请他道鲜香楼一见,只是言辞恳切了一些罢了。

一连三日,高景圭的信写的一次比一次诚恳,而王媒人也再次的登门找栗母。

当日晚膳的时候,栗母便在餐桌上有意无意的提到了高景圭,并夸赞了两句,然后笑呵呵的问她:“听说高大少爷这几日给你连写了好几封信,是不是?”

“嗯。”她点了点头,“邀请我出去的。”

栗母没想到她如此干脆的坦白,原先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稍顿,她朝栗父看了眼,又立即兴致浓浓的问:“高大少爷诚意如此足,你为何不去?”

栗蔚云故作惊愕的抬头看着栗父栗母,乖巧的道:“现在外面这么乱,我伤也没有完全的好,而且……阿爹阿娘不是不许我再出门的吗?”

她不是不想出去,赤戎那边活动频繁,她甚至想出城去打探情况,但是昨日刚走到大门前就被守门的小厮给拦住,说栗父栗母的命令不许她出门。若是放了她出门,他们就要挨打挨罚,说的可怜兮兮,她也不忍心为难他们,便作罢了。

毕竟她身上带伤,武功不及前世,若真遇到赤戎人,也难脱身。

栗母她这么说,才想起来从北街回来后,她怕女儿再乱跑出去,便吩咐了守门的小厮严守和府中护院看着她。以往如此,女儿还是会吵闹着硬闯出去,她竟忘了现在女儿乖顺,不会再似以前那般任性而为。

她面上有几分愧疚,慈爱的笑着给她夹了菜:“娘也不是非要关着你,偶尔出去也是可以的。”

见女儿没有回话,低头吃菜,好似对出门不怎么上心,她在桌子下踢了踢栗父。

栗父放下筷子笑哈哈的说:“你娘说的是,出去逛一逛,放松心情,伤也好的快。爹娘不让你外出主要是怕你在外面不安全,遇到歹人。这几日你五师兄都在府中,让他陪着你出门就是了。而且这高大少爷武功不输你五师兄,若是见他,为父和你娘还是放心的。”

“是是是!”栗母立即的附和。

这是要多着急的想她快点嫁人,竟然都主动的让她出门去见高景圭。

对高景圭就这么满意?

他们若是知道高景圭与她之间的那些过节,还有普善寺的事情,恐怕就会拦着了吧?

不过,高景圭是次要,能够出门才重要。只是往后出门,时间会一次比一次长了。

第49章 短箭的主人

天气燥热了好几天,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今日难得阴云遮日,被晒了这么些天的修县百姓们,好似蔫了的草木遇到了清晨露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吹面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让人舒爽,似乎前几日赤戎人侵扰的事情也被吹散。

街市上活动的人也慢慢的多了起来,原本关门的店铺陆续的开门营生,街道两边卖小吃零嘴和小玩意的也多了。隔壁牲口街市上还传来了杀猪宰羊的声音,修县又回到了往日的景象。

天气难得如此凉爽,栗蔚云在石博的陪同下,带着絮儿出门。

石博也早知道高景圭的事情,刚出了栗府的门,他就问:“云妹要去鲜香楼?”

这两日高景圭依旧是每日来一封信,她也懒得去看,絮儿却是积极的看完了告诉她,内容和昨天的相同。高景圭忽然之间的提亲和如此势在必得的紧迫相邀,她如今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是要做什么。

刚到鲜香楼的门前,里面就冲出来了一个人。

“栗姑娘……石少爷?”阿泰见到她时候狂喜,在看到她身边石博后笑容僵了下,慢慢的收了起来。

“不欢迎?”石博笑着问。

阿泰扯着嘴角嘿嘿干笑两声:“怎么会,石少爷是栗姑娘的师兄,我们自然是欢迎的,请进吧。”

阿泰带着他们朝楼上雅间走,转过身去,他却苦着一张脸,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雅间门推开,栗蔚云第一眼看见了房间冲门圆桌旁的高景圭,单肘撑着桌面斜靠在圆桌上,一条腿曲着踩在身前的凳子面上,脚尖点着,嘴里哼着小曲,右手上转着一个类似筷子的东西,一副自在悠闲的神情,可没见到有他在信中写的那般着急。

听到开门声,高景圭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随即的将东西没于袖中。

见到进门的栗蔚云和石博笑着站起身来,“栗姑娘,石少爷。”

栗蔚云朝他右手的袖子瞥了眼,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高大少爷的兴致。”她随着阿泰走到桌边。

高景圭瞥了眼自己的袖子,手指在袖子里轻轻的点了点,笑着指了指主座和对面的位子,请他们坐。

“我诚心相邀栗姑娘,栗姑娘一直拒绝,我哪里还有什么兴致,倒是今日栗姑娘赏光,我才是真的高兴。”

这态度和前几次天差地别,她真有些不适应。

她和石博还未有表态,旁边的站着的絮儿便是翻了个白眼,前倨后恭,肯定不安好心。

栗蔚云笑道:“高大少爷如此契而不舍再三相邀,想必是要紧的事情,不妨开门见山直说。”

“额……”高景圭朝旁边的石博看了眼,迟疑的没有开口。

石博明白,高景圭托人去栗府提亲,现在又多次的邀请栗蔚云,说的定然是儿女情长的话,也的确不是他该多听的。

他知趣的道:“我想起师父今早念叨鲜香楼的清梨酒,我去买两坛。”起身便先出去了。

待石博离开之后,栗蔚云瞥了眼旁边的阿泰和絮儿,没有避讳他们,看来是他们都知道的,那就只能够是普善寺的事情了。

她等着高景圭开口,高景圭却故意的不言,而是盯着她看,似乎是等着她先说话。询问为什么邀请她过来,或者是为什么提亲之类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会好奇的。

栗蔚云并未如他所愿,而是朝他右边袖子口看了眼。

高景圭熬不过她的耐心,无奈的苦笑了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截筷子长短的短箭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栗蔚云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普善寺外亭子中杀了戚虎等人的短箭,这种短箭不是普通的短箭,内有玄机,她拿回去后细细的研究琢磨过,熟悉的很,并不难辨认。

只是当日戚虎喉咙处的短箭被她取走,其他四人的应该在尸体上一起被抬进了县衙。沈远在京为官多年,自然也看得出来这短箭不寻常,必是会留下来,以待后来寻找真正的凶手。他从哪里还会有多余的一支?

高景圭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道:“好奇?”

栗蔚云笑了下,未应答。她的确是好奇,很想知道普善寺那天那个暗中杀戚虎等人的人到底是不是安宁公子。

高景圭将短箭拿在手中,在几个指尖轻轻的转了几圈后,横在手中,在箭尾部按了下,箭支立即的伸长了两寸,随即这长出来的两寸好似炸了毛的狮子,周围一圈张开锋利坚硬的针。拿在手里,像一把小小的伞。

絮儿惊的瞠目结舌,指着短箭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过这样的箭支。

高景圭见栗蔚云面容平静,毫无惊讶之色,笑着道:“想必栗姑娘当日在亭子中就已经看出了这短箭内有玄机了。”

栗蔚云没有应答,当日她看出短箭有玄机,但是并不知道玄机是什么,因为那个射箭之人并没有开启短箭内的机关,她也是回到栗府后自己慢慢的琢磨才找到这其中的玄机是这周围锋利无比的针刺。

高景圭冷笑的道:“此短箭可谓是毒辣的武器,即便是被射中的人不死,估计取箭的时候也会毙命。”

他手指轻轻的碰了碰那一圈的针刺,还是不小心被刺到,他忙收回了手指,已经刺破肌肤,指腹上冒了一滴血。

他用袖子擦了下:“这若是从身体里拔出来,不得划烂拳头大的一块肉不可,太过狠辣阴险。”

栗蔚云冷笑,划烂?恐怕是搅碎更确切一些吧?

这短箭的确是狠,射-进-人体内就好似一把闭合的伞,一旦取箭,那就是一把撑开的伞,即便射中的不是要害,也能生生的要了人性命。

她见过许多的奇兵利器,特殊的战事也用到过,但无论是什么机巧设计,都是将锋利展现出来,而这小小的一支短箭却是将最锋芒的地方隐藏,杀人于无形。设计之人不可谓是不阴狠,而使用的人也绝非是心慈手软之辈。

“栗姑娘不想知道我这短箭是从哪里得来的吗?”高景圭按动箭镞的机关,将短箭收缩回原形,依旧是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的箭支。

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她感兴趣的上面。

见高景圭在等她问,并没有主动说的意思,她就随他的意,问:“从哪里来?”

第50章 他不是那样人

“赤戎人身上。”

高景圭再次将短箭在手指间转着花把玩。

“前几日的北街赤戎人?”

“是。”他点下头停下手上动作,“当日我与师兄弟赶到北街的时候,赤戎人全部被剿杀,栗姑娘也已离开,我却意外的在一名赤戎人的后背上发现了这个。随后我暗中打探,并未有人见到谁使用这种短箭。”

他目光转向她,带着几分探究的问:“不知栗姑娘是否能够想起一二?”

她当时应对那么多的赤戎贼人,哪里有注意到这些。紧接着威远社和官兵前来,箭矢纷纷,更是不可能会留意到,最后他前去追杀低阶将官,回到城内赤戎贼人已经全部剿灭。

她看了眼高景圭手中的短箭,看来当时那个人也在北街,他为什么不现身?

“会不会是……”絮儿刚开口,栗蔚云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立即的抿了抿嘴。

高景圭瞥见她们主仆的动作,冷笑道:“絮儿丫头要说的是那位叫安宁的书生吧?”

絮儿惊愕盯着高景圭,她的确是想说安公子,因为那个安公子总是跟踪姑娘,说不准那日就是跟踪去了北街,只是他怎么知道安公子?

栗蔚云也稍显惊讶,没想到高景圭竟然连安宁都给查了。

她还真的是小看了他,从苏明妍到沈家,现在是栗府和安宁,恐怕这其中他知道的事情不比她少。

“奇怪我怎么知道?”高景圭直白的反问。

栗蔚云淡然一笑,也没什么奇怪,伏虎门在修县的实力查个外乡人算的了什么,她惊讶地是,他是怎么注意上安宁的?

安宁只是偶尔来修县,也没有做什么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和普通走亲访友的外乡人并无两样。他为什么去查安宁?安宁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

“你还知道什么?”她问。

高景圭见她神情略显紧张关心此人,眸子沉了下,继而却偷着乐了。

“你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否则,她问这一句做什么?她现在需要更多的了解这个安宁公子。

她最初开始注意安宁,只是认为他可能与苏家或者沈家有关,后来发现他关心境安军和赤戎人动向。最近她身边发生的事情,似乎和他有联系,特别是这支短箭,她需要弄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前些时间栗父栗母管束不让她随便出门,王媒人那边也断了消息,她对安宁的动向了解的不及时。但是她可以肯定,安宁和境安军有关,他几次从封州过来都是为了境安军。

境安军外部有这样的一个人,而她前世却毫不知情,不由得不让她好奇。

同时,他跟踪她又是为了什么?

“还请高大少爷能如实相告。”

高景圭也不卖关子,几分惋惜又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道:“我只知道他并非是书生,也不是出生什么书香门第。他从小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寄人篱下,家境清贫。而且……其人生性风流,言辞粗鄙,活脱脱的一个街头地痞无赖……”

“不可能!”絮儿未听完就立即反驳。

这绝对不是安公子,虽然她没有见过安公子,但是,就算不如王媒人说的那般完美,至少也该是一般读书人模样,斯斯文文,清秀俊朗。

高大少爷绝对是在诋毁安公子。

对!就是在诋毁!

他肯定是听王媒人说自家姑娘喜欢安公子,他想娶姑娘,所以故意这么的折损抹黑安公子,想让姑娘嫌弃安公子。

太无耻了!絮儿在心中将高景圭腹诽一遍。

阿泰立即的回击她:“怎么不可能?我是亲眼看到她调-戏一个姑娘,这还能假?”

“绝不可能!”絮儿坚决维护安公子的形象。

“你这小丫头,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我……”

絮儿语塞。

对啊,自家姑娘又不是真的喜欢安公子,只是想查查他而已,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脸颊温热,有些难为情的看了眼栗蔚云,然后别过脸去。

高景圭知道絮儿性子和以前的栗姑娘差不多,听到他的话会激动反驳实属正常,他没责怪,而是看栗蔚云的反应。

栗蔚云微微的垂眸,面容平静。她虽然没有真正的见过安宁,也没有和他接触过,但几次见到日背影侧面,身姿坚挺,步伐沉稳,举止和缓,加之他身边小僮懂事聪颖,他不该是高景圭说的那样人。就算出身是,至少性情不是。

她再次的瞄了眼桌子上的短箭,如果他是短箭的主人,那他更不该是那样放荡不羁的人。

“栗姑娘不信?”

栗蔚云微笑着道:“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这些信息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大用处。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窗前的枝叶哗哗作响。

她朝外看了眼,高空风卷残云,天色更加的阴沉灰暗,山雨欲来之兆。

她道:“高大少爷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该走了。”顺势站起身。

高景圭也瞥了眼窗外,黑云压城,他没作挽留,这会儿石博估计在楼下也等的着急了。

栗蔚云走到门前顿住了步子,轻笑着转身对他道:“高大少爷,关于提亲之事……我们八字也不合。”转身跨出门槛。

高景圭愣怔了下,搭在桌子上的手微微的紧了紧。

阿泰一脸懵然,挠了挠头,靠近高景圭问:“师兄,她是连八字都算过了?”

高景圭苦笑,哪里是算八字。她是拿他类比沈瑟,说他提亲并非真心,是有其他的目的,直接拒绝这门亲事。

看来沈家背后搞的鬼,她都一清二楚,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了。

栗蔚云走下楼,见到大堂内石博被一圈人围坐中间,众人好奇的对他问东问西,皆是关于当日北街剿杀赤戎贼寇和威远社的事情。

自从北街的事情后,威远社一直都是修县最热门的话题,被百姓称道。

石博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却依旧保持态度温和,言辞谦逊的应付身边众人,明显已经被这些人追问的头晕脑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偷个清静。

见到她从楼上下来,石博好似见到了救星,立即的冲她挥手,从人群中挤出来:“云妹,天色变了,还是尽早回去吧!”

众人见到她,立即的笑脸打招呼,和以往对待恶女的态度翻身大转变。

她客气的简单回应一两句。

外面的风吹卷起地上的浮尘落叶,漫天翻卷,街道上的摊贩也都纷纷的收起摊子,推车回家或者找地方提前避雨,有的店铺伙计已经上门板,只留一个小门迎客。

早上只是阴沉,却不像是会有雨的样子,没想到,这会儿却似要下一场大雨。原本她还打算寻个机会甩开石博出城去探探消息,现在也不能了。

离开鲜香楼,他们便匆匆地回府,街上的行人也都急急地朝回赶。

在街尾转弯处突然冲出来十几人,身着普通百姓衣服,却个个手持长刀,二话不说直接朝他们扑来。

第51章 被掳

风吹起尘土有些眯眼,栗蔚云没来得及看清这些人的面容,就感到一阵寒意迎面扑来。

絮儿吓得叫了声,拉着她的胳膊朝后躲。

“你们什么人?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还敢……”

一把刀朝她肩头劈去,栗蔚云一把将她拽开,躲过长刀。

“赤戎人!”栗蔚云道。

虽然他们穿着大周百姓的服饰,但是五官却与大周人有所不同,加之手中的长刀是赤戎士兵用的军刀。

这群贼人又来了?絮儿立即的破口大骂。

石博觉得他下半辈子的霉运都在这段时间碰上了,而且都是栗蔚云给他带来的,带她出门,就没有几次是平安无事回去的。

十几个贼人全力的攻击栗蔚云。这些赤戎贼人不是上次北街的那些普通士兵。他们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个个身手不凡,其中为首之人更是悍勇,栗蔚云即便是身法灵巧,善于近搏,此时也应对不暇,被踢了两脚,受了几处刀伤。

絮儿欲上前帮忙,被两个赤戎人砍伤,踹翻在地爬不起来。

石博也被伤的不轻,无暇顾及她。

“将两人都带走。”为首的中年汉子下令。

十几人手法利索,不拖泥带水,迅速的将他们制服,长刀架在脖子上,破布堵口,栗蔚云立即嗅到迷香的味道,眼皮慢慢沉重,意识逐渐模糊。

絮儿张口想喊住贼人,胸口疼痛难耐,发出的声音微弱,被风声树叶声盖过。

她艰难的撑着身子坐起,赤戎人已经跑远。

见到旁边有行人匆匆的跑过,她伸手想让人帮忙,一开口,尘土吹在嘴里,呛的她说不出话来。

她勉力苦撑着站起身来,雨滴此时也打落下来。

“絮儿?”高景圭和阿泰快马经过,见到捂胸躬背步伐东倒西歪的絮儿,勒住了马缰。

絮儿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噗通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高大少爷,我家姑娘和石少爷被赤戎人抓了,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和……”话说的有些急,呛了一口,咳嗽起来,身子也跟着瘫软下去。

高景圭惊愕,忙翻身下马去扶絮儿。

“朝哪个方向离开?”

“西……”她指着旁边的一条小街。

高景圭抬头看了眼,哪里还有赤戎人,只有两三个匆忙往家赶的行人。

雨点越来越密,衣服已经打湿,他迟疑了下,一把抱起絮儿上马,自己也跟着跨上马。

“回去告诉我爹一声,我去威远社了。”他对阿泰留了句话,调转马头就朝威远社奔去。

阿泰张口,话还没出口,高景圭已经驾马跑远。

威远社弟子多半都是认识他的,见到他抱着絮儿进门,皆是震惊。

前院门廊下的弟子立即的上前询问情况。

“快去通知栗馆主,栗姑娘和石少爷被赤戎人掳去了。”

弟子惊骇,不敢迟疑转身朝里面跑去禀报,旁边的一个弟子立即的上前接过重伤的絮儿。再有一个弟子带着他们去前堂。

栗父疾步从跨院厢房赶来,给他撑伞的弟子被他甩在身后好几步。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云儿怎么了?”人没进门,惊慌害怕的声音已经传来。

絮儿跪着哭道:“姑娘和石少爷被人掳走了,姑娘说他们是赤戎人,朝西城门方向去……”呜呜的大哭起来。

栗父瞥了眼旁边一身湿透的高景圭,点头道:“多谢。”

转身吩咐身侧的谷雨带上一些弟子跟他出门。

“栗馆主,晚辈与你同去。”高景圭立即上前一步请示。

栗父迟疑了下,打量了眼高景圭,看来他对自己女儿还是上心的,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点了下头,转身出门。

……

栗蔚云再次睁开眼,已经躺在一间帐篷内。外面天已经暗了,帐门前两个火把在风中吹的呜呜响。帐篷内的两盏油灯因着外面的夜风吹动,忽明忽暗。

她动了下自己一侧被压麻的胳膊腿,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反绑,胳肘努力的撑着,借助身后的木柱跪坐起身,转头四下看了眼,不见石博的身影。

她打量了眼帐篷,门帘上是一对狼头,这里是赤戎驻扎在边境的天狼军军营。

自从当年赤戎从大周掠夺西北十三州,他们便驻扎在此,如一匹天狼对大周虎视眈眈,与大周的境安军对峙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两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役发生过无数次,各有胜负。

去年的一场交兵,赤戎大败,境安军也元气大伤。自己父亲在此战中重伤,二兄李西隅至今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感到胳膊腿已经从麻木中缓过来,她用力挣了下,绳索捆绑的很紧,无法挣脱。

她四下巡视也寻不到锋利可以割开绳索的东西,这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是一串脚步声。

进来是一位身着将领盔甲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几个士兵,看着像是其属下亲兵。瞧着将领和那个被杀的低阶将官六七分相似的五官,栗蔚云也明白他们为何抓她来此。

柴副将黑着一张脸,让原本就严肃的脸看起来更加的凶神恶煞。

他大跨两步走到栗蔚云的身前,抬起一脚踹在她肩头,将她掀翻在地。

栗蔚云疼的咬紧牙关,皱紧眉头。

“贱丫头!”

柴副将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将她提跪坐起来,另一只手捏着她的双颊,迫使她对上他凶恶的嘴脸。

“姿色不错,把你活埋给我二弟陪葬便宜了你,若你不是个姑娘,非将你剁碎了。”

栗蔚云闻言背后的手紧紧的攥着,忍着怒气问:“我兄长呢?”

“那小子早剁碎喂狼了。”

栗蔚云身子一颤,心跳停了一拍,赤戎人有这样残忍的恶习,多年前他们俘虏一批大周士兵,便是如此的虐杀。

恨意从心口向周身蔓延,让她愤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双目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凶恶的贼人,似能够射出刀子来,将面前人千刀万剐。牙齿也咬的咯咯响,若非是被此人捏着双颊,她能扑上去将面前人的肉生生咬下一口。

柴副将很满意面前人愤怒仇恨的模样,冷笑着一把甩过去,栗蔚云再次的摔倒在地。

“贱丫头!”柴副将起身朝她腹部狠踢一脚。

栗蔚云身子撞在身后的木柱上,疼的蜷缩成一团,半天才缓过气来,疼痛感更加的真切,忍不住低声申吟。

柴副将骂了两句带人离开,并吩咐帐外的人仔细看守。

“明早带到柴校尉坟前活埋了。”

“是!”

栗蔚云目光如刀朝帐门望去,视线已经被泪水浸湿的模糊。

她轻轻地松开拳头,掌心黏黏,竟被指甲扎出血来。

第52章 神秘人

“前面就是赤戎军的大营。”谷雨指着山坡下一大片大毡营帐道。

黑夜中,一座座隆起的营帐在点点火光中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且不说不知道云妹是被困在哪一间营帐内,就算是知道,他们这十几个人怎么去救?

此时许多的营帐都已经熄灯,只有少数的一些还亮着火光。

栗父打量这些营帐,想他赤戎人抓自己的女儿和石博,没有其他的缘由,只能是因为前几日北街的事情。

若为了那些被剿杀的士兵报仇,他们不会单单针对自己的女儿和石博两人,多半是为了那个低阶的将官。

对一个普通姑娘下手,还用此手段,无视军规军纪,绝非是主帅大将之风,而手下又能够有一批身手不错的士兵,十之七八是中低阶散漫的将官。

他在一批还亮着火光的营帐中排除了一部分,最后锁定在了几间营帐上。

高景圭此时开口道:“栗姑娘最可能被押在西边的那几处亮灯的营帐内。”

这想法竟是和他不谋而合。

栗父看了眼高景圭,点了点头,然后留下欧阳融等几个年少一些的弟子,带着其他的年长的弟子寻路欲朝西侧营帐去。

刚走几步,耳畔忽然传来嗖的一声,一阵冷风划过,一支冷箭从众人中间穿过,直直射在前面的树干上,嗡嗡颤响。

众人瞬即警惕的将手按在刀剑之上。回头望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视线昏暗,看不清衣着容貌。众人不由心惊,有人靠近,他们这么多人竟无一察觉。

高景圭瞥了眼面前树干上的箭支,正是那暗藏玄机的短箭,他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留在此处,人,我帮你们去救。”声音低沉沙哑,似喉咙间卡着东西,明显对方在隐藏真声。

“阁下是哪位?为何帮栗某?”栗父上前几步拱手有礼的问。

黑影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朝山坡下走。

“你一个人如何能行?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而且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还能够……”

“不用!”谷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冷冷拒绝。

栗父也道:“阁下有此义举,栗某感激不尽,只是搭救小女是我威远社的事情,阁下不必为此涉险。”

黑影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们去才是涉险。”

“此话怎说?”高景圭紧跟追问。

他对这个短箭的主人很感兴趣,普善寺和北街此人都在,却神秘的没有现身,如今又是掩声藏面独自一人前往天狼军营救人,还如此大言不惭,看来是有几分本事。

能够使用那种短箭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一般的人。

“因为你们不了解赤戎军营。”黑影说完疾步朝山坡下去。

谷雨等人不知道是该去救人还是不该去,都盯着栗父,等着他的决策。

栗父对这个神秘人疑惑,但是有一点他说的对,他们对赤戎军营根本不了解,一切判断都基础猜测,若是真的潜入救人,凶多吉少。他自己生死无所谓,只要女儿平安就好。只是这些弟子,他不舍。

可自己的女儿性命,难道就交给这样的一个陌生连面都未见过,甚至声音都是伪装过的人吗?

他正思忖琢磨,高景圭劝道:“此人说的如此坚肯,想必是熟悉赤戎军的人,他或许有办法,而且此人应该功夫不浅,我们不妨先信他,在此等候,若是一个时辰后没有任何动静,我们再救人也不算太晚。”

栗父心中忐忑,左右掂量了下,现在也只能先如此,朝山坡下望去,那人已经没有了身影。

高景圭瞥了眼一旁还插在树干上的短箭,望向远处的军营,暗暗的叹了口气。

此人如此的护着那丫头,如今只身犯险出手相救,想必和那丫头是有什么渊源。

……

营帐内栗蔚云蜷缩躺在地上,肩头、腹部、后背和身上其他几处刀伤,此时全都在叫嚣着,她紧紧的咬牙忍着,动也不敢动,稍稍挪动,牵扯到伤口,好似被再打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知道是自己适应了这样的疼痛,还是这种疼痛缓解了,她才敢稍稍的挪动身子,借助身后木柱跪坐起。

看着门帐上的两只狼头,她的心再次的抽痛。

这么多年,那么多人死在了天狼军大刀铁骑之下,有大周百姓,有境安军将士,也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如今,石博也因她丧命。

她不能坐以待毙,但如今,她满身是伤,双手双腿被反绑,连站起来都不能,若想活着离开,首先就要解除这一身的绳索。

她朝营帐前看了眼,风吹起门帐,两个士兵撑着长-枪在打着瞌睡。

她再次的在营帐内寻找可以割断绳索的锋利之物,依旧毫无收获,忽然瞥见了自己影子,发间插着一根玉簪摇摇欲坠。

她用力的摔几下头,玉簪落地,她躺倒身子抓起玉簪,用力将簪子掰断,划破手心,疼的她皱了下眉头,然后立即利用断口的锋利一点一点的割捆绑手腕的绳索。

正这时,忽然帐外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门前的两个士兵被猛的惊醒,擦了擦流了满嘴角的口水,左右看了眼,然后掀起帐门进来,瞧见栗蔚云躺在地上,才松口气。

刚转身准备出去,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停下了步子,朝对面的胖士兵轻咳了下。

“兄弟,嗯……”他用着赤戎语说,瞥了眼栗蔚云给胖士兵使了个眼色。

对面的胖士兵立即的领会。

身在军营之中,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女人,就算是见到女人,那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底层小兵享受。他们都是正常的男人,哪里受得了。

现在面前躺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娇美人,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这可是明天活埋给柴校尉陪葬的。”慑于柴副将的淫威,胖士兵还是心存担忧不敢乱来。

“明天就死了,谁还管这些,再说了,这么个美人白白的活埋多可惜,柴校尉都已经死了的人,他也享受不了。我们悄悄的,谁知道。”瘦子压低声音道。

胖士兵原本也是心痒难耐,现在被他这么一挑拨,根本受不住,当即便点头。

两个人朝帐门外看了眼,见四下没人,便朝栗蔚云走去。

栗蔚云心中焦急,手上的动作更加的快,更加用力,奈何在他们走到跟前,绳索还没有割开,她用力的挣,也无法挣断。为防止被发现,她不敢再有动作,将断了的玉簪攥在手心。

“丫头。”瘦士兵蹲到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拉跪坐起来,“明早你反正就是要死的了,不如今夜就让我们哥两个快活快活。”

第53章 你是谁

栗蔚云恶狠狠的盯着面前两个霪性大发、急不可耐的赤戎士兵,猥琐的表情,让她恶心。

瘦士兵伸手要去撕扯她的衣领,她用力扭动身子躲开,摔倒在地。

“都这样了,还想反抗呢?”瘦士兵冷哼,用蹩脚的大周话嘲讽。

胖士兵也跟着讥诮:“给你松了绑,你都逃不掉。”

栗蔚云冷冷的斜视两人,手中玉簪攥的更紧。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对于这种见惯打杀的士兵来说,越是来硬的越无用。

她看着两个士兵身后放倒的长-枪,心思转了下,忍下心中仇恨的怒火,克制情绪声音放平缓,虚弱道:“将爷说的是,我现在重伤,就是让我逃我也逃不掉,反而死的更快,我也不想逃了。既如此,大家何不就爽快些,先帮我松松绑,让我也好受些。”

两士兵立即的乐了,从没见过还有主动的姑娘。正要动手,瘦士兵忽然顿住了,面前这个丫头可是连柴校尉都能够伤的人,若真的松绑了岂不是危险?

胖士兵看出他心思,挥着手道:“她伤的估计都爬不起来了,而且……”他朝栗蔚云身上绳索看了眼,“这绑着多碍事。”

瘦士兵见她胳膊腿好几处刀伤,衣服都被血染红大半,又被柴副将踹了两脚,就是换作他们这些士兵受这样的伤,这会儿恐怕都站不起来,这丫头再厉害也只是个丫头,他们两个士兵还制服不了她?

“料你也是没气力跑的。”瘦士兵伸手便去解栗蔚云双脚双腿上的绳索,胖士兵也过来帮忙解手上绳索。

两人心痒焦急,并未有发觉有一圈的绳索已经被磨断一半。

在绳索解开,瘦士兵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要扯栗蔚云的衣服,手刚伸出,迎面就被狠狠的踹了一脚,顿时人仰倒在地,未待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脖颈处被什么尖锐东西狠狠的刺入,顿时口鼻中充满血腥。

胖士兵惊慌的抓起身后长-枪,还未拿稳,栗蔚云一脚踹在他心口,另一杆长枪已经在手,枪头直刺喉咙,鲜血四溅。

她拔出长-枪,回头看了眼还捂着脖颈挣扎的瘦士兵,他想开口求饶或者求救,却喊不出声,惊恐地看着面前娇美如仙子却恐怖如恶魔的姑娘,挪着身子想朝后躲,栗蔚云枪杆紧握,一枪扎进他的喉咙。

一连串的动作迅速凶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虚弱的如抽去筋骨,瘫软下来。身上的内外伤被刚刚撕扯疼如刀割。

她缓了几口气,勉强撑着长-枪站起。这儿很快就会被夜间巡查的士兵发现,她必须尽快的离开。

刚拄着枪杆走出营帐,一侧忽然窜出一人拦腰截住她拽回营帐。她本能反应,向面前人出手,手刚伸出就被面前人稳稳抓住手腕。

“有巡查兵!”声音低沉沙哑。

她停下动作,果然听到有一串脚步声从远处朝这边过来。

面前人朝帐内扫了眼,见到一胖一瘦两具赤戎兵尸体,又瞥了眼她手中染血的枪头,目光微微收紧。

“呆着!”面前人沉声命令,松开她手腕,另一条手臂从她的腰际抽回。

她愣了下神,抬头看着面前人。屋内灯火摇曳,但因近在咫尺对方容貌还是看的真切,五官酷似赤戎人,留着稀碎的胡茬,皮肤粗糙黝黑,长满晒斑,是边疆将士常年饱经风吹日晒后留下。一身赤戎底层士兵的盔甲,身材清瘦颀长。

“你什么人?”她压低声音问。

虽然他看上去和刚刚被她杀死的两个赤戎兵并无二样,但有一种强烈感觉在告诉她,此人不是赤戎兵。

帐外巡查兵的脚步不断靠近,面前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掀开帐子出去。

巡查兵走到帐前,栗蔚云立即的蹲下身子缩在帐内一角,瞥见刚刚被自己杀了的两个赤戎兵,她下意识将手中的长-枪攥紧。

“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一个严肃陌生的声音问,用的是赤戎语。

栗蔚云心中一紧,只听胡茬士兵低沉的声音回道:“一切正常,无任何异样。”标标准准的赤戎语。

“怎么就你一人守卫?”

“另一位去小解。”

陌生的声音嗯了下,便带着其他的巡查兵朝下一处去。

他是赤戎人?

栗蔚云刚刚心里头还有一丝的奢想,面前的人应该是乔装的,否则哪个赤戎士兵会来帮她?可这一口流利地道的赤戎语让她产生怀疑。

因为赤戎语拗口难学,非从小就说赤戎语,一般人说不出那个腔调来。她在边境生活了七八年,因为需要,专门学过赤戎语,都无此人说的顺溜地道。

巡查兵渐渐走远,胡茬士兵立即的钻进帐子,拉起她便道:“跟我走。”她还未有来得及回应已经被面前人拉着出了营帐。

“呃……”被扯到肩头的伤,她疼的轻哼一声。

胡茬士兵回头看了她一眼,瞧见身上几处伤口,迟疑了。

“我没事。”她立即强装轻松打消胡茬士兵疑虑。她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被各种疼痛包裹,双腿发软,全身无力,头脑昏沉,也就是憋着一口气硬撑不倒罢了。

胡茬士兵打量了她须臾,点了下头,拉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他似乎对赤戎军营非常熟悉,甚至对巡查兵和守卫士兵位置人数都了如指掌。他们巧妙躲过几队巡查兵,避开军营中的守卫。

她不由得怀疑:他真的是赤戎兵?

被胡茬士兵一路带离军营,躲到大营西侧深草丛中,暂时安全。她苦撑的身子再也熬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地,再没有丝毫力气,身上各处的疼痛已经达到她忍耐的极限。她此刻只想躺着好好的睡一觉,这样想着,身子更是撑不住,眼睛微微的眯着,快要睁不开。

胡茬士兵站在身侧,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俄倾,转身朝草丛更深处走去。

“壮士……”她虚弱的喊着,胡茬士兵头也不回,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这是要丢下她不管不问了?

不行!她不能倒在这儿,这儿距离军营太近,天一亮很容易被发现。

她拼力的撑着身体挣扎站起身,头晕眩昏沉,趔趄两步再次摔倒。

倏尔,听到身后赤戎军营吵嚷骚乱之声。回头望去,不远处有一营帐火光乍起,就在围困她的营帐旁边。巡查兵立即的奔过去扑火,周围营帐的士兵被惊醒,营帐内的火光依次亮起。

她回头朝远处草丛望去,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

第54章 她回来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那许多,她必须尽快离开。

攒了些许力气撑着身子半晌才勉强站起,刚一抬头,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身子瘫倒下去,眼睛再也睁不开。

……

冷!风裹挟着黑夜的寒气将她包围,她瑟缩身子,抱着双臂蜷成一团颤颤发抖。耳畔全是风声,呼啸如西北草原上的狼群嘶嚎,恐怖而悲怆。

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冷?

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一条缝。

“姐姐……”隐隐约约有人呼喊的声音。

“姐姐……”呼喊再次的传来,似乎近在耳畔,又好似远在云外。

谁?她张口,口干喉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着急害怕张嘴拼命想朝外吐声,喉间好似被什么堵住。

“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忽近忽远,语气低沉哀怨,一直重复这一句。她依稀分辨出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她努力的挣扎要坐起来,想看清是何人,要问他想质问什么。

可她睁不开眼,发不出声,全身被冻的僵硬,只能认命的听着耳边狂风中少年不断质问。

“栗姑娘!”

一声呼唤,她猛然睁开眼,面前一片清亮,同时她好似被人掐住喉咙憋了许久,大口的喘息。

“栗姑娘是做噩梦了?”身边一个轻柔地声音问。

她侧头看去,榻边一位年纪比她稍长几岁的姑娘,小脸清瘦,颧骨突出,算不得好看,一双眼眸暗淡布满沧桑,嘴角带着几分酸苦的笑。肥大的衣裙,让本就瘦削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

“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吧!”姑娘转身从床头的小凳上端过一碗热乎乎的肉粥。

她年纪不大,一双手却粗糙如老妇,手背上明显有经冬冻疮留下的疤痕。

栗蔚云撑着身子慢慢的坐起来,朝四下扫了眼,房间简单规整,除了必要的生活所需之物,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所有的东西都按照一定的规矩整齐摆放。

多么熟悉!

她目光从一砖一木上慢慢的扫过。两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就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忍不住眼中温热。

“栗姑娘。”榻边的姑娘轻声唤她。

她回过神,伸手去接面前粥碗,姑娘手朝旁边躲了一下。

“你肩头胳膊全是伤,我喂你吧!”姑娘微微的笑了下。

看着她沧桑沉郁的面容,她心中略感酸楚。军中无女,当年的她身为女将是境安军一个特殊,而她们这些女人是军中另一个特殊的存在。

当年她曾提过要废除境安军军伎制,好不容易求得父亲同意,却被一众主将用各种理由驳回,父亲也并未有坚持,此事便不了了之。

“多谢。”她笑着点头。姑娘也勾了下嘴角。

她一边吃粥一边询问:“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她最后的记忆是昏倒在赤戎军营外的草丛中,救他的那个胡茬士兵已经离开。而她不仅没有再次落入赤戎兵手中,反而来到了境安军驻军的军营?

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这姑娘只是临时被安排过来照顾她,这种事情并不知晓。

“谁让你来照顾我的?”

“孟副将。”她声音轻轻柔柔,好似春风拂面,很是舒服。

姑娘喂她吃完粥后,劝她多休息,便端着空碗离开。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疼痛也减缓许多。抓着盖在身上的薄毯,不禁想到梦中的寒冷和那个少年的呼唤。

那一声声的姐姐是在唤她吗?

前世她只有两位兄长和一位义妹,并无幼弟,也无人这么称呼她,怎么会有少年唤她姐姐?

这个梦真是奇怪。

她掀开薄毯,动作大了些,肩头扯的有些疼。她慢慢的下床,腹部锥痛,头有些晕,双腿打软,扶着床榻勉力还是能够站起。

走到门前,她朝外面看了眼,这里是一个小院子,门前站着两个肃穆的卫兵。院内安安静静,这个时辰,将士应该都去训练了。

她抬脚刚迈出门槛,走廊一侧忽然跑来一名身着盔甲的年轻士兵,面色焦急,步伐匆匆。

“云妹,你怎么起来了?”年轻士兵扶着她的手臂就朝屋内的床榻边搀。

栗蔚云闻言,歪头仔细看了眼年轻士兵,二十多岁,中等身材,面容英朗,目光担忧又充满温柔。

“大师兄?”境安军中唯一会如此称呼她的只有栗父栗母引以为傲的大弟子关游。

关游稍稍诧异,将她扶到榻上坐下后,拉过一旁小凳子坐着,笑道:“石博还说你得了失忆症,看来是诓我的,你这不是记得我吗。”

听到石博的名字,她原本带一丝惊喜的目光立即暗淡下去,神色凝重。

“怎么了?”关游也跟着紧张起来,这个师妹,从小就是任性的脾气,一旦有什么不开心就会爆发出来,到处折腾人,他以前在栗府可没少被她折腾。

虽然上次石博信中给他说,云妹得了病之后,性情大变,自己这段时间也略有耳闻,但具体如何并不知道。这里是境安军军营,可不是栗府,若是她脾气上来大吵大闹,那可是会丢脑袋的。

“是伤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饿吗?还是想回家了?”关游慌忙的一叠串的关心询问,生怕她闹脾气。

栗蔚云见他如此惊慌紧张,原本想告诉他石博噩耗的念头打消了。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情谊比她深,她尚且心痛如绞,关游知道石博不幸,必然悲痛欲绝。

“没。”她摇摇头,忍下眼中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了咽喉咙,强作镇静问,“我怎么在这里?”

“是孟副将将你从赤戎军营外带回。”

“他……怎么在那儿?”或者说他怎么知道她昏倒在草丛中?

“听闻你被抓,孟副将便带着人前去营救。”

她觉得更不可思议。且不说现在的她与孟青杨并无什么交情,就算有,他也不该为了她一个寻常百姓亲自前往赤戎军营,这绝不是一个副将该有的行为。

就算他年轻冲动,意气用事,他身边年长资历深的亲兵和都统也该拦着。

“还有什么原因吗?”

关游被问的有些懵,还是思考了下,摇摇头:“我听到的仅此而已。”

她在心里否定,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孟副将是从哪里得知我被赤戎兵抓去的?”她继续问,想得到更多消息。

“这个我就不知了,若云妹想知道,我待会向孟副将身边的亲兵打探。”

“多谢大师兄……孟副将现在人在何处?”

“因为昨夜的事情,被大将军叫去了。”

第55章 另有目的

关游是在训练间隙偷空过来看她,并不能够长待,劝着她到榻上躺着好好休息后,便离开。

“大师兄。”在关游转身的时候,她立即的唤住。

“怎么了?”关游目光微紧,继而化作温柔的疼爱,声音都带着几分宠溺的娇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军医过来给你瞧瞧。”生怕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会吵闹。

“阿爹和阿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吗?”

躺在榻上她不禁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想到梦里少年低沉哀怨的质问。

她记得曾经问及栗母为什么不给她生个弟弟的时候,栗母神色黯然沮丧,这里面是有根由的。

关游在栗母嫁到栗家之前就被栗父收养,对栗父栗母之间的事情肯定是知道的清楚详细。

关游闻此目光暗淡几分,又怕被她看出来一般,立即佯装若无其事笑着道:“可不就你一个。你是不是想师父师母了?我待会就托人给他们送信,这两日送你回去。”

栗蔚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关游又立即打断她,嘱咐她多休息,然后转身关上房门离开。

她心中也了然,他们都对此讳莫如深,想必是一桩都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她此刻也无心思深究此事。她觉得头脑更加沉重,身体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也不强撑,躺下好好的睡一觉。

合上眼没有多会儿,她就被一个声音惊醒。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严厉的声音斥骂:“请什么军医的,我看谁敢请军医,让他伤着,疼才记得教训。”

没有人敢回话,杂乱的脚步声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这个声音,她熟悉,是前轻骑营将军胡平川,与二兄关系非常。因年岁长她许多,私下里在她面前经常以兄长的姿态教育她:“姑娘家就该呆在闺阁中弹琴作画,将来找个好郎君相夫教子,在家享清福,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

她总是会不服气的顶嘴,二兄为了给他面子,每次都佯怒的训斥她几句没大没小,然后将她赶走,转身两人就跑去喝酒。

没想到来到境安军军营,第一个遇见的故人会是他。

她勉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前,打开门,扶着门框吃力的站着。小院子内站着几个士兵,对面房间门开着,有士兵进出,并不见胡平川的身影。

注意到她这边开门,院中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关心的问:“栗姑娘有什么要帮忙?”

“是孟副将受伤了?”

士兵愣了下,朝对面看了眼,又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问她怎么知道。

“伤的如何?”

士兵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实话告诉她。

栗蔚云从他的表情得出了答案。

孟青杨如果没有其他正当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救她而带兵冒死潜入赤戎军营,这罪责严格的追究起来并不轻。

“我……去看看他。”毕竟是因为她而受责,她理应去问候。

士兵想去搀扶她,手伸到一半意识到男女有别,他又缩了回去,急忙的劝道:“栗姑娘不必担心,孟副将无大碍,只是小伤。”

她看着士兵紧张的神情,笑了笑,若是小伤,刚刚胡平川会那般生气的呵斥不许请军医?

院中另外的几个士兵见到她出门,也都紧张的过来。看着她身上包扎的多处伤口,都微微的皱眉,不回屋里躺着,伤不嫌疼啊?

艰难的走到对面的房间门前,屋内传来一位长者气愤地训斥声:“为了一个野丫头,你竟然亲自带人潜入赤戎军营,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那丫头是美过仙娥还是长三头六臂,把你迷的神魂颠倒,命都不要了,真是祸害!”

“才打三十军棍,太少了!依我看,至少也要五十往上数,没一两个月爬不起来,你是不记得教训……”

“卫叔!”趴在榻上的孟青杨余光瞥见了门前的人,立即的拉了下榻前坐着的长者。

“叫什么,我说的错了?那丫头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姑娘,否则也不会被赤戎人抓……”

“卫叔!”孟青杨用力的扯了扯面前长者衣服,向阻止他往下说。

长者甩开他的手,还欲继续说,另一边侍立的一个亲兵也瞧见了门前的栗蔚云立即高声的道:“卫叔,还是让副将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他……”

“卫……”

“栗姑娘!”榻边的亲兵立即笑嘻嘻的朝门边走去,伸手搀扶了下步伐不稳的栗蔚云进门。

长者回头瞥了眼栗蔚云,冷哼一声,不给丝毫的好脸色。

栗蔚云看了眼他,一身普通的长袍,身材偏瘦,脸颊无肉,但双目炯炯有神,留着山羊胡。前世她并未有见过此人,想来并非中高阶将官,但是能够用这种语气教训孟青杨,而又被孟青杨和亲兵如此尊敬的称呼,多半是孟家的老人。

她朝众人福了一礼:“蔚云多谢孟将军和各位将士相救。”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刚刚搀扶她的年轻亲兵立即嘻哈的道,无意中瞥见长者怒视的眼神,慢慢的收起了笑容,对她使了个眼色,告诉她面前这个长者不好惹,不要得罪。

栗蔚云走上前几步,朝长者欠了欠身,然后看向孟青杨。

他趴在榻上,身后盖着一条薄毯,额上有密密的细汗,是忍着身后的疼。被她这么看着,他有些难为情。

“栗姑娘,卫叔他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老夫可不是什么无心……”

“卫叔卫叔……”话没说完,旁边两个亲兵立即的上前一人一边拉着长者朝外拽,“我那里藏了一壶好酒,正要送给卫叔尝尝……”

屋内另外的两个亲兵相互的看了眼后也都找了个借口,转身人都钻了出去。

“唉唉,你们两个……混蛋,回来!”孟青杨伸手要抓,碰到身后的伤,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栗蔚云回头看着已经跑远的士兵,笑下,还真不愧是孟青杨身边的人,脾性都差不多。

她身体有些吃不消,回过头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栗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嗯,连累孟副将受责,蔚云过意不去。”

“你无需听卫叔胡说,你是我大周子民,我身为境安军将士,救你也属应当。”

她笑着摇了下头道:“你真实目的不是救我,你去赤戎军营另有他因,是什么?”

第56章 挡箭牌

是什么?

孟青杨目光朝身后瞥去,拉了拉薄毯,触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倒吸口冷气,然后微微的侧身,歪头枕在曲起的手臂上后,目光才转向她。

栗蔚云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这是他少年时候每次说谎前,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不安必用的伎俩,此刻想必也在盘算怎么应对她的质疑,没想到这个习惯还没有改。

她凝视他的眼睛,知道他不会爽快承认,等着他找借口来搪塞。

“不是去救你和你五师兄,我难道去刺杀赤戎主帅?”他反讥。

提到五师兄石博,她的心再次被狠狠戳了一刀,捏着袖子的手,不由得轻颤。

这段时间,石博无辜受她牵连太多,这次甚至因她而命丧赤戎人之手,而她却未有能力杀了那个赤戎副将报仇,自责与仇恨搅的她心痛欲绝。

她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给栗父栗母交代,怎么给常莞交代。他们这几日正在议亲,已经定下本月下旬向常家下聘,中秋后便迎娶常莞进门,常莞此刻定满怀期待的等着她的石哥哥,可现在都成了一场空。

她心中对赤戎人的仇恨更深了几分,只是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最好时候。

慢慢的收回神智,她咽下心伤,声音也因为悲痛而哽咽低沉。

“我在赤戎军营见到一人,一个易过容变过声的人,她对赤戎军营十分熟悉,是他将我带到赤戎军营外的草丛……”

说这些时,孟青杨一直垂着眼眸,似乎在思量什么。

“孟副将认识吗?”她忽然把话头转向孟青杨。

“还有这号人物?”孟青杨略带好奇,笑着抬眸看她,“难怪你那般重伤还能躲过赤戎军搜查离开军营。”

“孟副将不知道此人?”她继续追问。

“不知。”他轻轻地挪了下身子,目光再次的移开。

见他没有下文,她反问:“孟副将竟然不好奇?”这可不符合面前人的性子。

孟青杨眼神稍显凌乱,转瞬笑道:“西北边陲素来奇人异士、江湖游侠多,这有何好奇?或许是哪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

她浅笑:“通晓赤戎语、熟谙赤戎军营卫兵分布的义士?还特意乔装相救,然后不留姓名离去?好巧不巧的与境安军一前一后。”

孟青杨猛然抬眼瞪着她,原本温和的眸子一瞬间冷了下来。

“栗姑娘是在怀疑境安军?还是在怀疑本将?”语气严厉,眼神带着几分愤怒。

她没有再说下去,现在她的怀疑已经得到了证实,孟青杨知道那个胡茬士兵是谁,而且他很紧张此人,故意隐瞒此人。无论他昨夜带兵潜入赤戎军营真正目的为何,至少和胡茬士兵有一部分关系。

她站起身福了一礼,歉意道:“孟副将恕罪,只因此人乃蔚云救命恩人,所以多询问两句,望孟将军不要见怪。”

看着面前姑娘神色有些许惊慌,身子颤颤巍巍,孟青杨才意识到对方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自己刚刚神色冷峻,语气责怪,想必是吓到了她,此刻态度也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你重伤在身,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命人送你回修县。”说完放下曲起的手臂,正面趴着,一副不愿多言疲惫逐客模样。

她再次的福礼道谢便退了出去。

栗蔚云刚出门,孟青杨的目光便跟着望了过去,放在枕头上的手空抓了一把。

谁他娘告诉我这丫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让我想起来我非打爆他的头。他拳头在枕头上捶了下,震到身后的伤,疼的哎呦轻叫了几声。

栗蔚云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关游便过来了,手中端着一个木盘,盘中的小碗散发着浓浓苦涩药味。

“这是刚熬好的,趁热喝了。”将药碗端到她的面前准备喂她。

她立即伸手接过,道了谢,屏气一口喝完。

将药碗递回关游的时候,见到他一脸惊讶的表情盯着她看,好似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怪人。

她了然,忙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水壶笑道:“太苦了,大师兄帮我倒杯水吧。”

关游忙倒水送到她手中,笑着夸道:“云妹现在真的是长大了。”

她只笑笑,不是她长大了,是原主被他们师兄弟和栗父栗母宠的太过了,才会刁蛮任性。

“大师兄不必这么勤的来看我,你如今是百夫长,肯定有事情要忙的,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师兄莫耽误军务才是。”她劝道。

关游接过空茶杯放回木桌上,回道:“今日并无什么事,而且,你不是好奇孟副将怎么知道你被赤戎军抓的事情吗?我刚刚打听了,是有人暗中通消息给孟副将的亲兵长苏赫,详细的我也打听不到。”

“多谢大师兄。”

她也没有指望关游能够打听出来,这件事情应该连胡平川还有卫叔都不知道,他一个骑兵营的普通百夫长哪里能轻易的得知?

军规森严,关游不便多留,陪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没多会,孟青杨的几个亲兵过来看望她,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几人中并无那个叫苏赫的亲兵长。从交谈中她得知,这个苏赫年若二十五六,是孟家的远亲,父母早逝,幼年投靠孟家。

去年大周与赤戎交战,孟老夫人担忧孙儿,便让他带人入军保护照顾孟青杨,随着孟青杨被升为骑兵营副将,他便做了孟青杨的亲兵长。

除了苏赫此事,她还发现这几名亲兵竟然口径一致的认为,孟青杨昨夜带人潜入赤戎军营救她,是因为爱慕她,出于儿女私情。所以今日才会被大将军处治,胡将军才会那般的气愤,卫叔才那般的不待见她。

有个亲兵还安慰她说:“栗姑娘别管胡将军和卫叔他们怎么说怎么想,他们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孟副将喜欢谁要娶谁。”

旁边的士兵捣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责怪他说过头了,那亲兵嘿嘿的笑着没有再多话。

栗蔚云只是笑了笑,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孟青杨的目的,还是都故意装糊涂来糊弄她?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孟青杨在拿她作挡箭牌,让她成为卫叔等人口中所谓的红颜祸水。

若非是现在的身份差别,她非好好的教育教育他不可。

几个亲兵离开后,她小憩一会,醒来已经傍晚,上午的那个姑娘端着晚膳过来。

她躺在榻上就嗅到了小桌上粥饭的香味,回想这一天正经的饭都没有吃过,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姑娘过来搀扶她过去,她一眼瞥见桌子上一个小盘子中的糕点,铜币大小,淡黄色,做成精致奇特的花形。

顿时如五雷轰顶,全身僵住,面色变了变,眼睛看的直了。

“怎么了?”姑娘见她神情惊愕,立即柔声问。

第57章 李家人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碰到伤口了?”姑娘关心的立即要检查她身上的伤处。

栗蔚云这才彻底的回过神来:“没,没大碍。”

看着小盘子中形状奇特的糕点,她发现自己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在姑娘的搀扶下到桌边坐稳。

缓了缓,她伸手捏起小盘中的一块糕点,细细的看,轻轻地嗅,慢慢的嚼。

外观形状有些不佳,香气稍显清淡,口感不太细腻,也没有口齿留香的馥郁。

即便如此,糕点颜色、形状、大小,包括味道都已经足够相似,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特别是糕点的形状,看着像花,却不是任何一种花,形状奇特,这是当初二兄随手所画。

当年春日后花园赏花,乐清兴起想捉弄二兄,明知他不善丹青,却故意为难他,让他花一株花送与她们姐妹,二兄无奈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画了一株形状奇特、什么品种都不像的花。乐清觉得好看,便将画挂在了自己闺房内。

这样的花形,绝不可能有相同。

“这糕叫什么名字?”

她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如果不出意外,这糕点应该叫九香花糕,这是二兄起的名字。

“没什么名字。”姑娘在她旁边坐下,将粥碗端到她面前,“不过,因为只有铜钱大小,所以有人叫它铜钱糕。”

她稍稍愣了下,接着问:“谁做的?”

姑娘笑道:“是我做的。”

“你?”她凝视面前的姑娘,仔细的打量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个纹理,她可以肯定,前世她从没有见过她。

“这糕挺合口的。”她敷衍一句,再次拿一块慢慢的吃,细细的分辨这里面的食材,“你自己研制的,还是跟别人学的?”

“是厨房的梁嫂教的,她做的味道更好。”

“梁嫂?”人物还不对,她继续探问,“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也从哪儿学来的?”

姑娘对她这样的追问有些疑惑,只是一个普通的糕点,怎么还刨根问底,追问如此清楚。

栗蔚云也察觉面前姑娘起疑,笑着解释道:“我觉得味道好,想回去也尝试自己做,所以想跟着鼻祖老师傅学学,也才能学的有模有样。”

姑娘也没有太多想,回道:“是梁嫂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么美味的糕点,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起个名字?”她故意打马虎眼去套姑娘的话。

姑娘笑意温和:“栗姑娘想错了,这是梁嫂上个月才琢磨出来的,所以没起名字。”

栗蔚云心更加的紧张起来,上个月?时间上能够解释通。

这种九香花糕是母亲和乐清在家中无事琢磨出来的,会做的除了她们也就她们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女婢和厨房一位掌事的厨娘。

李家被抄,所有女眷都被发卖为奴,她们现在应该在京畿一带,万不该出现在这偏远边陲的境安军军营,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她必须找到此人,她被囚禁的九个月,那人告诉她的消息并不完全,将军府必然遭遇比她知道的更惨烈的磨难,否则此人不会被充为营伎。

只是如今她身份只是修县一个普通的民女,对方的身份又特殊,她若去查必然是会引起注意,招致不必要的怀疑,甚至给对方带来祸端。

她沉思了须臾,拿起一块糕点,对姑娘道:“我细细的嚼着,尝出了九种不同的香味来,这糕点形状又酷似花朵,既然没有名字,不如就叫九香花糕。”

姑娘愣了下,看她笑着夸赞道:“栗姑娘这舌头可真是厉害,竟然九种味道都尝的出来,平常人也就尝出个两三种,能尝出四五种都已经了不得了。”

她心中自嘲,她哪里尝的出来,只因她知道糕点的食材罢了。

“这名字的确是比铜钱糕好听许多。”

姑娘对她品尝出九种味道好奇,询问她尝出是哪九种味道,栗蔚云便与她针对此糕聊了起来,慢慢聊到了别的事情上,她得知这姑娘名叫唐苓,因父亲获罪受牵连而被充做营伎,在境安军已经多年。

在唐苓离开后,她留下了那盘花糕,再次的捏了一块放入口中。

无论你是谁,希望你能知道,李家还有人在边关陪着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次日栗父带人前来接她,车马已经在军营大门外。

关游送她出军营,未及军营大门,远远便见到门外一驾马车前站着的伟岸身姿,旁边是谷雨和欧阳融几人。

“云儿。”栗父瞧见她便立即的疾步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周身打量了几遍,瞧见她一张苍白的小脸,顿时眼眶湿湿。

“哪儿有伤?伤的如何?现在还疼吗?”栗父心疼扶着她的动作都轻柔,生怕碰着衣下看不见的伤处。

“军医医术了得,已经没什么妨碍了。阿爹放宽心。”

关游此时俯身拜倒,栗父将目光从栗蔚云身上暂时移开。打量了眼许久未见的首徒,肯定的点点头,寒暄了几句。

谷雨几人也上前来和关游见面打招呼,其中贾璐进社时间最晚,当时关游已经参军,他并未有见过这位大师兄,多问候了几句。

谷雨将话再次转到她的身上,询问她现在身体情况,几名弟子都面露担忧之色。

关游笑着安慰道:“师父和几位师弟无需太担心。云妹没有大碍,回去安心的静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那也要云妹能够安心静养才行。”欧阳融揶揄一句。

栗蔚云白了他一眼,故作生气的道:“我都这样了融师兄还拿我开玩笑呢?”

谷雨却附和一句:“他说的也没错。”

几位年轻人相互玩笑,栗父见时辰不早,关游和陪同过来的两个士兵也没有功夫在这儿陪着他们闲聊,便和关游话别,鼓励他几句,扶着女儿上车。

栗蔚云撩起车帘,关游走到窗前嘱咐她:“回去后好好养伤,不许胡闹给师父师母惹麻烦知道吗?”

“大师兄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关游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教育道:“知道就好。”

这一瞬,她有些恍惚。

前世长兄每次教育她后,怕她伤心难过,总是会在最后宠溺的刮下她的鼻子。

看着面前另一张容颜,心忽然如坠深谷。

“大师兄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忘了。”

“知道。”

军营重地他们不便多逗留,匆匆辞别

“云妹让大师兄帮你做什么?”车窗外骑在马背上的欧阳融探着脑袋问。

“秘密!”她笑道。

回首看着境安军营,她要尽快的回来,尽快的找到那个李家人,知道更多真相。

第58章 石博

马车缓慢平稳行驶,栗父看她神情呆呆,一句话不说,猜想她肯定是被吓到了。

被赤戎士兵抓去,又被打成重伤,别说是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就是境安军的将士也心有余悸。

“现在没事了,都是爹和你娘不好,一时头脑发昏,竟怂恿你出门才遇到了贼人。”

“这次回家后,好好的在府中呆着养伤,明天淳县你舅舅家的几位表姐妹过来,你们一起说话戏耍也不会太闷……”

常莞要过来?栗蔚云心一紧,石博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她回过头看着栗父,栗父面带浅笑,目光平静。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石博和她同时被抓的,关游等人不知晓,栗父该是知道的。栗父就算对她再疼宠,也不可能因此对自己徒弟生死不问。即便伤心避讳不言,至少也该流露出悲伤情绪,毕竟石博是他亲手养大,视如半子。

“五师兄他……”她试探的喊了声石博。

栗父轻叹了声:“他虽伤重,好在性命无碍,你不必担忧。”

“伤重?”

他还活着?揪着两天的心终于能沉下去。

“是境安军的人救了五师兄?”

“是。多亏境安军将士,以后若是有机会定时要报答他们恩情。”

她应了声,又询问栗父当夜的情形。

石博并没有被赤戎兵杀害,他们不见神秘人回来,准备动身去救她,境安军赶到。

境安军在赤戎军营先找到了重伤的石博,并没有发现她。孟青杨救下石博后交给栗父等人勒令他们撤回去,随后带境安军去寻她。

“阿爹说最初你们遇到了一个射短箭的神秘人?”

“是啊!此人古怪,不见其面还故意变声,他只身潜入境安军救你。后面也没有此人的消息,你可曾见到此人?”

栗蔚云想了下,将关于胡茬士兵的情况简单的给栗父说明。

栗父感慨道:“不知是哪位义士,为父若知,必登门酬谢。”

她目光慢慢的看向了车窗外,看向修县的方向,心中反复的在琢磨短箭主人,胡茬士兵,孟青杨,安宁以及安宁背后的封州,这几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缓车慢行,傍晚才回到修县。

远远的便瞧见栗母在门前张望,这两日她恐是茶饭不思、坐立不安,一心在记挂她。

马车近了些,便瞧见栗母脸色蜡黄眼睛红肿,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她素来又是个喜欢哭的人,这次如此的惊险,怕是泪都没有停过。

被栗父搀扶刚下马车,脚步还没站稳,栗母就扑上来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云儿,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声声肝肠寸断,闻者跟着动容,热泪盈眶。

她忍不住落泪,心疼栗母。

哭了一阵,栗母才在陈嬷嬷的劝说下止住了哭声,看着面前小脸清瘦煞白的女儿,又抽抽泣泣。她劝了两句,也抬袖拭泪,在栗母和陈嬷嬷搀扶下进门。

回到闺房中栗母更是各种关怀的问询,请大夫来给她看伤,吩咐下人准备各种补品,嘱咐小心的伺候等等。

待栗母停下来,她也已经有些疲惫了,勉强撑着身子和栗母说会话,劝慰她不要担心,好说歹说才劝的栗母回去。

次日,栗母一早便过来看她,送来熬好的汤药和精心准备的早膳,陪着她吃完,坐了好一会儿,陈嬷嬷来回禀有贵客,她才不舍的离开。

她得了一会儿空闲,便去看望石博。

昨日回来栗母就一直在身边照顾她,她也不方便过去看望,只是听闻石博伤重昏迷,直到昨日午后才醒。

他武功不差,身体强健,昏迷两三天,定然是内伤过重。

此时石博已经醒来,靠在床头上由着身边伺候的小厮松风喂着吃药。

“五师兄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她就着燕儿搀扶的手臂走到床前。看到石博的模样,大吃一惊。

石博嘴角一块青紫,左脸贴着一块白绢,将半张脸遮挡,白绢上有丝丝的血迹晕染。双手的手腕处被缠绕厚厚绷带,肩头处露出一截绷带。能看到的尚且如此,其他掩盖在薄毯和衣服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伤。

他面容疲倦,眼神有些迷离,见到她却强扯着嘴角,大概是牵到嘴角和脸颊的伤,微微蹙眉收敛了笑意。

“已经好多了。”嘴巴张不开,声音也含糊带着沙哑。

看出栗蔚云担忧和伤心,他劝着道:“不用担心,大夫说皮肉伤,养养就好了。”

旁边松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咽了下去。

“大夫到底怎么说的?五师兄身上还有多少伤?”她问欲言又止的松风。

昨日栗父栗母等人只说石博伤重,她没想到竟伤重如此。这哪里是养养就能好的?

松风看了眼石博,揣着小心道:“少爷身上就没剩几块好皮肉,全都……”

“胡言!”石博语气严肃,吐字不清不楚,“不过几道伤看着吓人罢了,你就会危言耸听。”

松风不敢再多言,继续的喂他汤药。

石博只能小口小口慢喝,看的栗蔚云心疼。

“我来吧!”她去接松风手中的药碗。

燕儿立即的拉住她,低声劝道:“姑娘,你肩头胳膊伤重,碗都端不稳呢,可别弄洒了。”

“今日好多了。”

松风迟疑了下,起身将药碗递给她,站到一旁。

石博嘴角微微的勾了下,笑的很艰难,也很难看。

“云妹竟是会照顾人了。”

“可别玩笑了。”

喂完汤药,看着石博手腕缠绕的绷带,动作很轻却很快地撩起他袖子,却见胳膊上也绑着很宽的一条。

石博忙要去掩盖,不知牵扯到身上哪一处伤,动作僵了下慢慢的收回。

“五师兄是如何被赤戎贼人伤成这样?”她心中愧疚更甚。

石博看着她未答,眼睛疲惫的眯着,“云妹,我有些累,想休息会儿。”

知道他是找借口推脱,她也依他,让松风上前帮忙,扶着他慢慢的躺下,帮他盖好薄毯。

出了房门,她叫过松风询问。

松风满眼心疼的道:“少爷不肯说,但老爷和大夫都说少爷身上的伤全是狼牙狼爪留下。”

狼牙狼爪?

她惊愕的回头望着紧闭的房门,脑海中浮现石博与群狼殊死搏斗的画面。

赤戎士兵有一个残忍的取乐方式,便是将抓来的俘虏放入他们圈养野狼的围场里,投注相赌,他们把这种娱乐方式叫斗狼,因为丢进去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所以也叫饲狼。

如今不看石博的伤,她也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血肉模糊的模样。

她嘱咐松风好好的伺候,刚转身,雀儿过来传话,淳县常家的几位表姑娘过来了。

第59章 动摇

这次过来的除了常氏三姐妹,还有一位是常莞和常茹的母亲常大夫人。

栗蔚云到前堂去拜见,在门前的回廊里听到堂内嘤嘤的哭泣之声,毫无疑问是常莞。

常大夫人也不住的感慨疼惜,并抱怨咒骂几句赤戎贼人。

栗蔚云走进堂内,瞧见常莞正掩面在啜泣,常萝和常茹在旁边安慰她,两个人也是眼眶红红。

常大夫人和栗母拉着手在相互的劝着,面容哀戚。

见到她进门,常大夫人支了身边的婢女上前来搀扶,比栗母尚关心她身子。

“听说你重伤,怎么还过来了?舅母准备待会带着你几位表姐妹过去看你的,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栗蔚云走上前给常大夫人见礼,然后又朝常莞姐妹欠了身。

她回道:“大舅母远道而来,又是长辈,蔚云怎敢劳大舅母过去探望,自是要过来请安拜见的。蔚云身子好些了,行动便利些许,多谢大舅母挂心。”

常大夫人面上稍显诧异,盯着她打量了须臾,笑着道:“听你几位姐妹说你性子变了,真的是不一样了,长大了,懂事了。”

半起身伸手拉着她到跟前,抓着她的手又是打量了一阵。

“瘦了!舅母记得去年见着你的时候,脸蛋比这会儿圆润些,你瞧瞧现在这下巴都瘦的尖了。刚刚听你阿娘说,你这段时间伤病不断,真是受苦了。”眼中泪水盈盈,满眼的心疼,让栗蔚云的心倏尔一暖。

她没怎么听栗母提到过这位大舅母,不知其性情如何,但是瞧着其面相和善,看着她时目光中的关切毫无半分虚情假意。

常大夫人拿着帕子拭了下泪,然后关心的询问她被赤戎人抓的事情,问了几句又意识到这样可能会让她再度受到惊吓忙着转开话题。

她瞥向了旁边的常莞,常莞依旧默默流着泪。

几人聊了一阵,常大夫人便提出要去看看石博现在的状况,他们此次前来便是听说石博重伤,特来看望。

一行人到了石博的房门前,松风正端着铜盆从房间出来。盆中鲜红的血水,一条染血的绷带。

“这是怎么了?”栗母惊愕,神情害怕,“哪里来的血?”

石博被带回来的时候,全身是血,气走游丝,她吓得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得知石博伤情,恍惚了半天才缓过来。现在见到血,她不由惊恐万分。

“少爷刚刚不小心碰到了手……”

“你怎么伺候的!还让碰着!”栗母训斥,“还不快请大夫过来看看严不严重。”人已焦急地朝房里去。

常大夫人和常莞几人也急忙的跟进去,栗蔚云走在最后面。

石博靠在床头软枕上,见到进来的几人,想坐起身子问安,奈何困难,便点头为礼。

“师母不必请大夫,不过碰了下,已经处理了,无碍的。”声音含糊沙哑。

栗母已经到了床边,立即看了看他的手,确定真的是无碍才放下心。

跟在后面进来的常大夫人见到石博惊得“哎呀”叫了声,忙上前去。

常莞一眼瞧见石博模样,刚忍住的泪又溢了出来,看着石博半张脸被绢布盖着,嘴角的淤青有孩子的拳头大,她心如刀绞,在一旁不住的抹泪。

石博看她泪如雨下,微微的笑了下劝慰:“不过是皮肉伤,养月余就没事了。”

“你这……哪里养月余能好的?”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常萝和常茹忙劝着她。

常大夫人也心疼石博:“怎么伤成这样了?赤戎那些个贼人,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我这心头恨。”

她是真的关心石博,关心的问长问短,并且和栗母说着吃什么补什么,怎么补,注意什么,身体要怎么样,各个方面说的仔细,还不住的对自己身边的婢女吩咐要记着,比栗母还关心几分。

石博在旁边听着,一直劝着常大夫人不必如此麻烦,更不必紧张。但因为说话不方便,很多次被常大夫人给打断,让他无需多问,只管听着就是。

盛情难却,石博也不再推脱。

栗蔚云在一旁看着听着,觉得常大夫人这哪里是关心未来的女婿,这胜似关心亲子。

常莞一直在看着石博露在外面的每一处可见的伤,眼泪便没停过,常萝姐妹劝她也劝不住。

不一会齐大夫过来给仔细检查后,确定手上只是伤口裂开,并无大碍后,常大夫人便让齐大夫顺便将其他伤处也给瞧一瞧,生怕哪里有不经心触碰伤口裂开。

石博见屋内人多,且有几位姑娘,虽然自己穿戴并无不妥,也实在尴尬,便婉拒,常大夫人却是坚持。

石博不好再驳长辈好意,难为情的答应。

齐大夫检查的时候,常大夫人却是无比关心的问东问西,询问伤势,要如何注意等等。

此时这些过度关心的举止言语,在栗母、石博和栗蔚云看来却已经变了味道。

石博和常莞在议亲,常家对石博是非常满意,栗家无子,石博以后是要接手栗家和威远社,常莞嫁到栗府亲上加亲,不仅不会受婆家气,还尽是享福的。

现在石博发生这样的事情,全身是伤,能不能痊愈尚不知,常大夫人恐是有了动摇的心思。

石博微微的蹙眉,并没有言语,对方有这样的心思他也能理解,谁都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残疾。

栗母脸色不是很好看,还是客气的开口劝道:“齐大夫每日都过来复诊,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大嫂别太担心。”

常大夫人却是隐隐欲哭的道:“我是太心疼这孩子了。”

栗蔚云此时走上前两步,柔声劝道:“有大夫在呢,大舅母不必担心的,我看五师兄神色疲惫,让五师兄多休息吧。齐大夫是咱们修县名医,医术不凡,该如何治、如何养,需要注意什么,还请齐大夫到前厅喝茶,与我们细说。”

齐大夫从刚刚言语也弄清楚了几人之间情况,他明白栗蔚云言语中意思,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需要注意的我说的差不多了,现在让病人静养就是最好的治疗,按照我开的方子外敷内用便可。我还有别家出诊,不可多耽搁。”

常大夫人这才作罢,对齐大夫道了谢。

栗蔚云便让松风送齐大夫出门,栗母叫过婢女上前扶石博躺下休息,然后招呼常大夫人先出去。

出了房门,常莞却要求留在这边照顾石博。

第60章 怂恿

栗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虽然两人在议亲,但毕竟还没有下聘过定,这时候反而更要避讳的,而且刚刚常大夫人那般的举措态度,让她心中很不舒服。

可看着常莞哭成泪人儿,模样楚楚可怜,对石博是真心,她又不忍心拒绝。

常大夫人却开口对栗母说:“让她照顾,咱们两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避讳,何况他们也都是从小相识,我倒是不介意的。”

栗母听常大夫人如此说,自然也是乐意的,毕竟谁照顾都没有常莞照顾的尽心尽力。

她们在嬷嬷婢女陪同下离开,石博的房门前只剩下他们姐妹四人和几个伺候的婢女。

常莞看着栗蔚云面容憔悴,劝道:“云表妹重伤在身,先回去休息吧。”

栗蔚云也的确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道声有劳,在燕儿的搀扶下回去。

随后常莞找借口让常萝去陪栗蔚云,让常茹去陪母亲,她和自己身边的婢女绿竹留在石博的小院中照顾。

众人都离开后,绿竹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拉着自家姑娘走到一旁的游廊中。

她压低声音小心道:“姑娘,刚刚听大夫那么说,石少爷的伤没个半载的怕是不能痊愈了,姑娘和石少爷的婚事岂不是要往后推?”

绿竹是从小就跟在常莞身边伺候的婢女,最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从小就喜欢石少爷,一直都盼着能够嫁给石少爷。

以前不确定石少爷的心思时,常常难过偷哭,现在好不容易等到石少爷回应并上门提亲,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高兴地睡着都能笑醒,现在却遭遇这样的变故,不免担忧。

常莞看着房间,眼中氤氲。

本来商议中秋前后她就可以嫁给石博,现在看来今年都是没指望的。这她倒是不着急,只要嫁给他,迟一年半载她也等的起,最让她心痛的是石博一身的伤。想到这儿,心里头又是一阵酸楚。

“姑娘,石少爷的伤看着很是骇人。且不说那脸上的伤疤能不能去掉,若是这以后手和腿脚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岂不是……”绿竹小心的提醒。

被这么一句戳中了心窝,常莞握帕子的手一紧。

她刚刚都细细的看了,石博的手腕几乎动不得。双腿多处伤,有两处见骨,虽然大夫说没什么妨碍,但大夫误诊的也不少,以后会不会留下病根从此手脚不灵便不好说。

看常莞沉默不语,被说动,绿竹又继续不满的道:“上次西山射猎,受表姑娘连累,三姑娘重病、石少爷被罚,姑娘和石少爷都没多少机会说话。这次又是因表姑娘连累,还伤成这样。”

常莞闻言愣了下神,对一脸抱怨的绿竹解释道:“上次其实因为二哥哥,这次是赤戎贼人,都怪不到云表妹的。”

“姑娘,你怎么还替表姑娘说话?你瞧瞧石少爷都伤成什么样了?即便是不怪表姑娘,至少也是被她连累的吧?”绿竹义愤填膺,“以前表姑娘哪次惹了祸,不是拿石少爷做挡箭牌的?姑娘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听此话,常莞开始认真的思考,过往的诸多事情都在脑海中回放,绿竹所言不假,凡她来栗府看到的就不少,那些没看到的更是数不清了。

也是因为此,她以前一直以为石博是喜欢栗蔚云的,他总是那么的护着栗蔚云。甚至还说过,如果将来栗蔚云嫁不出去他便娶的话来。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小心翼翼藏着心迹,想见他也不敢明着,只能赖着和栗蔚云待在一起,因为他总是喜欢带着栗蔚云玩。

这些年他因为栗蔚云被栗父栗母教训过太多次,受过太多的委屈,她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被罚在院中跪了一夜,第二天连路都走不了。

这次赤戎人要抓的本来就只有栗蔚云,只是石博和她一起,遭此厄运,说是受她连累也并不为过。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与石博在一起,却因为栗蔚云,石博差点丧命,他们差点阴阳相隔。

想到这里,她抓着帕子的手攥的更紧,面色沉了下去,看着刚刚栗蔚云离开的小院门,眼神也冷了几分。

绿竹继续的说:“姑娘,以后你是要嫁到栗家来的,一个屋檐下生活,若是石少爷将来被表姑娘连累,你该如何?婢子担心姑娘以后被表姑娘欺负,平添许多伤心。”

常莞垂眸沉默了半晌,道:“我心里有数了。”

……

次日用过早饭,栗蔚云叫了絮儿燕儿几个婢女到小茶厅内,研习做解暑的花茶。

不一会儿,常萝神色匆匆火急火燎的跑来,好似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一只脚刚跨进小茶厅,她就着急的问:“云表姐,你怎么要嫁给高家了?”

原来是听到了高家提亲的消息了。

她淡然的笑问:“我何时说要嫁人了?”

“我刚刚从前堂经过听见的。”常萝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茶几上,端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一口喝下去大半,顾不得满头大汗,忙不迭的道,“姑姑和媒人正说你和什么高大少爷的婚事,还说这几日就要将这事情给定下来,赶在年前成亲的呢!云表姐,那个安书生怎么办,你喜欢的是他呀。”

“三姑娘是不是听错了?”絮儿紧张道,“夫人说婚嫁的事情以后听姑娘的,不可能不和姑娘商量就定下。”

“这种事情我哪里还能听错。”常萝看着栗蔚云如此的淡定,更加的着急,拉着她的手就要起身。

“云表姐,你快去和姑姑说,可不能嫁给什么高大少爷,你又不喜欢他。”

栗蔚云被她这么拉着,扯到肩头的伤,疼的面部抽了下,燕儿立即的上前来拦着。

常萝慌忙松开手,见她无碍,又急的跟热锅上蚂蚁团团转。

“云表姐,你怎么不着急啊,我可都急死了。”抓起茶几上的团扇呼哧呼哧拼命的扇。

栗蔚云不是不着急,是因为她着急现在也不能莽撞的冲到前堂和栗母理论。

她沉思了下,叫过燕儿吩咐:“待媒人出府后,你拦着询问是什么情况。”

“雀儿,你去向夫人身边的人打听,怎么夫人突然改变主意,而且如情急。”

虽然栗父栗母已经表露出对高景圭很满意,也有心这一门亲事,但前几日只是暗示,侧击旁敲的打探她的心思,不会才短短几日,什么没和她说,完全不顾她前两日才被赤戎贼人抓去现在精神和身体状态如何,就忽然改变主意。

怕是有什么内因。

第61章 各怀心思

常萝看着栗蔚云气定神闲的摆弄面前的花茶,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絮儿重新给她端了杯凉茶解暑。

“云表姐,若是姑姑和姑父执意让你嫁给那个高大少爷怎么办?”她伸长胳膊帮栗蔚云扇着扇子。

栗蔚云抬头,笑着打趣道:“逃婚呗。”

“逃婚?”常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的手上的动作顿住。

“以为我不敢?”她摇了摇手中茶壶,抱起来隔着盖子嗅了嗅,很满意的点点头。

她栗蔚云有什么不敢的?打人都敢,何况是逃婚?

“你往哪里逃?”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也仅仅是在修县霸道罢了,她可从来没有单独的离开过修县呢!

“天地那么大,还容不下一个我?”

常萝撇撇嘴,收回扇子自己扇着。

冷呵的嘲笑她:“你素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逃婚?没吃没喝,身无分文,不出三五天你怕是要哭喊着回来了,可、快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栗蔚云笑笑,将泡好的茶倒了一杯让常萝尝尝味道。

两人闲话了一阵,燕儿从外面疾步带小跑的过来,帕子抹了一把汗,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姑娘,可不好了。”好似火烧眉毛,比常萝刚刚还急上几分。

走到门槛不小心差点栽倒,被絮儿一把扶住。

“怎么了?”絮儿情绪被她带的也紧张起来。

“姑娘,安公子他……要不得……不是什么好人……”她累的气喘呼呼,话不成句。

“怎么回事?姑娘不是让你去打听高大少爷的吗?”絮儿着急的问,怎么问起安宁公子了。

常萝端杯水给她,被她一口灌下去,歇了几口气,回道:“我拦着王媒人问了,王媒人说是高家那边催的急,所以今日登门。然后我想着姑娘也许久没听到安公子的消息了,就顺便替姑娘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王媒人都说了安公子什么?”常萝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凉茶给她解渴,让她快说。

燕儿再次的一口灌下去,这才缓过劲。

“王媒人说,前几天一大清早就听到隔壁院子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她出门去瞧,从门缝里瞧见安公子正在院子里打身边的小僮,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手腕粗的棍子都打断了。”

“周围听到动静的邻居也都被他模样吓到,没一个敢去劝的。小僮被打得满脸满身是血,直到趴在地上不动弹才住了手,多半是被打死了。”

“这……怎么可能?”

絮儿心里头却打怵,那个小僮她是见过的,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

“王媒人说当时安公子就像一个发了疯的杀人狂魔一般,着实骇人,她吓的这两日都没敢出门,若不是高家催得紧,她也不愿意过来的。”燕儿补充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安公子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那个背影看上去可就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嘛,难道和沈瑟少爷一样,也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都干着下流的勾当?

她有些心慌,看着自家姑娘。

常萝也将目光看向栗蔚云。

好好的男美人,完美的夫君人选,竟然这么的暴力,这打击也太大了吧?无疑于一场美梦破碎。

栗蔚云沉默不语,手中还在轻轻地晃着茶壶,思绪却早已经飞远,以至于茶壶中的茶水从壶嘴溢出来都不知道。

“云表姐?”常萝见她神情发呆,怕她手打击太过,轻轻地拍她的手,劝道,“或许媒人胡编乱造呢,她们这样的媒人黑的说白,白的也能说黑,不可信的,云表姐别难过。”

她放下手中茶壶,轻笑道:“没什么难过的。”反而有些事情得到了解释。

胡茬士兵就是短箭主人,短箭主人就是安宁。

当日去境安军给孟青杨的亲卫长苏赫递消息的就是其身边的小僮小西。孟青杨当夜去赤戎军营目的是怕他有危险,前去相救。

为了他孟青杨竟然不顾自己和亲卫的生死,还隐瞒他的身份,甚至是存在。

栗蔚云将前世关于孟青杨甚至孟家的记忆全部的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安宁这样的一个人的存在。

孟父去世前将孟青杨托付给父亲,他们从小便相识,安宁四五年前就来到了修县,想必那个时候就与孟青杨有联系了,她竟然没有听到丝毫的消息。

“姑娘,你怎么办啊?”燕儿几欲要哭,心疼自家姑娘,一片真心错付。

絮儿虽然知道栗蔚云并不喜欢那个安宁,但还是觉得惋惜。

“世间不是还有好多的儿郎吗?”

“可……”他们都不是安公子了呀?

常萝紧紧抓着她的手,安慰道:“云表姐别难过,再派人去打听仔细,或许那媒人胡说,或者弄错了也未可知。”

“嗯!”

她自然要弄清楚的,境安军外有这样一个通晓赤戎语并且熟悉赤戎军营巡逻守卫的人,她若是不知道他是谁,岂不是对不起他冒死相救。

小茶厅的谈话刚结束,雀儿也回来。

常萝着急的询问情况。

雀儿看着常萝迟疑了下,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栗蔚云道:“婢子没有打听到什么。”

栗蔚云嗯了声。

常萝更见栗蔚云一直不作为的态度,着急的道:“我替你去问问姑姑。”说着起身朝外走。

栗蔚云喊了声没有喊住,知道她热心肠的性子,便由着她去了。

她转而看向刚刚避讳常萝的雀儿,雀儿这才开口。

昨日常莞和常大夫人陪着栗母闲坐时候聊石博和常莞的亲事,聊着聊着就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常大夫人说她与常莞同岁,不过是小了几个月而已,也是该早些定下亲来,再年长就成老姑娘,找不到好婆家。

常莞暗示栗母说:“云表妹一个姑娘家被赤戎贼人给抓去,这是大事。现在有外人知道,若是议论开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若有流言蜚语,到时候云表妹闺誉有损,怎么自处?”

常大夫人也补充说:“若是有合适的,趁现在还没风声,就早点定下来。若真的到时候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云儿婚事可就毁了。”

栗母越听越心惊,随后就遣人去王媒人家了。

若非是昨日的事情,栗蔚云真的以为她们母女是好心呢!现在怕是各自揣着心思都盼着早点将她赶出栗家。

第62章 登门

“二姑娘的性子素来内敛寡言少语的,瞧着是个温柔贤惠的,怎么背姑娘向夫人嚼舌头。”

“二姑娘还是个姑娘家呢,说这种话也不臊得慌。”

“外人都没有说道,反而是二姑娘说先道起来了,竟然还是这样的不堪的话。”

絮儿和燕儿雀儿一人一句的抱怨,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

“二姑娘还没进门就对姑娘说三道四,若是进了门,姑娘岂不是还要受她气?姑娘将来嫁了人,娘家的门进不进的来岂不是都要听她的了?”絮儿越想越气恼。

自家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素来都是姑娘欺负别人的,如今竟然被二姑娘这个柔柔弱弱的给欺负了。

“婢子去问问二姑娘,为什么背后那般的说姑娘。”絮儿气冲冲的朝外走。

栗蔚云立即的唤住她,半教训半玩笑:“你胆子不小,这么跑去问二姑娘,她以后可是栗府的少夫人,不怕她给你穿小鞋?”

“姑娘,那……那你去。”絮儿转身就来搀扶她要出门。

旁边的燕儿和雀儿也都上来要陪着她去找常莞理论。

她们因着是姑娘身边的婢女,府中的下人也都是敬着的,现在姑娘都被一个外来人给欺负了,她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必须给打压回去。

栗蔚云推开她们,安坐在椅子上,笑着道:“由她去吧!”

三人皆是惊讶,这都能忍?

若是以前,姑娘早就气冲冲的跑去指着鼻子骂了,就算姑娘病后性子变了,也不该这么的任由别人欺负。

“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栗蔚云道。

几人这么冲动的性子,也幸得是生活在这样关系简单的家宅里。

“可姑娘不是说……”以后她就是栗家的少夫人了,絮儿有些不懂。

“吓唬你呢!”叫过她们三人陪着她一起再研习凉茶。

次日,天空灰蒙蒙的,夏风难得凉爽。

早饭后,栗蔚云带着絮儿去看望石博。

房中常莞眉眼含笑的坐在床边翻看手中的图谱,石博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常莞,气氛静谧温馨。

栗蔚云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也因着气氛柔软了几分。

“莞表姐,这可是五师兄为了哄你开心,专门搜罗来的,费了不少的功夫呢!”

常莞捧着图谱,摩挲了两下,抬头看着石博,眼睛好似春波荡漾,泛着粼粼金光,温柔的让人心头一暖。

“多谢石哥哥。”笑容如花,甚至带着一丝芬芳。

栗蔚云关心的询问了几句石博身体状况,笑对常莞道:“莞表姐可真有本事,这才照顾一天,五师兄气色便好许多了,莞表姐别回淳县了,就留在这儿吧,你在五师兄好的就更快些呢。”

常莞羞赧一笑,放下手中的图谱,招手叫过绿竹,给她搬凳子,倒茶。

她瞥了眼,并没有坐下,也没有喝茶,玩笑两句,对石博关心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

“府中发生什么事吗?”石博在栗蔚云走出房门后,轻声问。

常莞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及此,看向一旁的绿竹。

绿竹摇头道:“没有发生任何事,就大夫人陪着夫人去城外庙里烧香了。”

“石哥哥何故如此问?”

“我瞧着云妹走的有些匆忙,以为是府中发生什么事呢。”她轻轻地宠溺一笑,“原来她是趁着师母不在府中又要偷跑出去。”

常莞不由得朝房门看了眼,眼底一阵落寞冰冷。

栗蔚云带着絮儿离开栗府直接去找安宁。

她现在可以肯定孟青杨那夜去赤戎军营是为了安宁,被孟青杨如此重视的人,必然身份背景不凡,而这样的人为何要一直的跟踪她,多次的救她?甚至是不惜性命。

这种猜谜式的游戏玩的太久了,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玩下去,她要直截了当的来解决。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和原主有怎样的关系。

经过王媒人家的门前,小院门上落锁,她直奔安宁的小院,院门紧闭。

絮儿上前拍了拍门环,从门缝里见到有人影走来。

“谁?”是小西的声音,声音含糊,很轻,好似含着什么东西张不开嘴巴。他只是贴在门后问,并未开门。

“我们来找安公子的,他在吗?”

“不……不在。”声音含着几分怒气。

“我是栗家蔚云,麻烦开下门可以吗?我有些话相询。”

里面沉默不回声。

这时有两个妇人从门前经过,投来惊异的目光,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嘴角不屑地撇着,好似打量一个不知廉耻前来与人偷会的女子一般。

走了好一段距离,两个妇人还回头看她,甚至伸手指指点点。

絮儿生气的重重地拍了几下门环,不耐烦地道:“不开门,我踹门了。”

自家姑娘身上还有伤呢,走这么远来,还被拒之门外,被别人看笑话,简直可气!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絮儿抬脚欲踹,栗蔚云伸手拦下,温声对门后的小西道:“你若是不方便,我也不勉强。这儿说话也不方便,你先带句话给安公子。他数日前的救命之恩,我栗蔚云记在心间,他日再登门相谢。”

顿了须臾,里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便带着絮儿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听到身后的院门吱呀打开之声。

她回头望去,院门半开,不见人走出来。

她折身回走,小西靠在另半扇门边,垂着头,隐约可见脸颊的伤。

看来是真的被安宁责罚了。

“进来吧!”小西声音低低。

“多谢!”栗蔚云带着絮儿进门,小西立即的将院门关上。

院子很简单,一条三尺宽的石板路通向正堂主屋,院子左右两边分别种植两棵梨树,看得出种植没有几年,这个季节已经结果,只有少数的几个,青涩幼小并未成熟。

走到堂屋内,里面朴素无华,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家具,桌子上的茶具还是缺角的,墙壁上挂着几张简单线条勾勒的女子画像,轻纱罗裙。奇怪的是画像上女子的面容很模糊,看不清,画作连落款时间也没有。

应该是他去世的那位姐姐画像吧?

若不是提前对安宁了解一二,她真的以为这是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书生家舍。

小西进门请她坐,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抿着唇垂头看她。两鬓凌乱的头发遮挡一部分脸颊的伤,但如此正对面的近距离,还是看的清楚。

两颊有些青紫,身上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受伤的痕迹,这与王媒人所言被打的动弹不得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栗姑娘都……知道了?”小西怯懦的站在桌边,好似猛虎面前的一只小花猫,和上次北城桃园时的滑头完全两个模样。

“不完全知道。”栗蔚云笑着让他坐下,“你家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为何救我?他与境安军的孟青杨将军是何关系?”

第63章 不可说的身份

小西咽了咽喉咙,目光闪烁,双手绞在一起局促不安的坐着。

栗蔚云不催,一直盯着他看,等着他答案。

堂屋内的气氛因着沉默的时间越长越是清冷。小西最后招架不住这样的压抑紧张,开了口。

“栗姑娘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些我真的不能说,还请你体谅。”

他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家公子救你是因为你很像我家公子的一个姐姐。”

就是安宁上次去耿州祭奠的姐姐吧?

她侧头看着墙壁上的画像,虽面容模糊,但风姿绰约,应该是个美人。

这应该不是他的亲姐姐,否则小西就直接称呼其为姑娘或者是小姐,而不是拐着弯说自家公子的姐姐。

“公子与孟将军是朋友。”小西又说了一句。

栗蔚云见他不准备再开口,看来能够告知她的消息也只有这些。对于安宁的身份只字不提,这个身份应该是解开她所有迷惑的关键。

“你家公子来自封州——虞县?”

小西好似雷击,猛然抬头惊恐的盯着她,目光畏惧慌乱,好似见到什么饿鬼猛兽。

“看来是了。”

小西紧张到了极点,欲张口辩解,栗蔚云抢先道:“他救过我命,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看着栗蔚云表情淡淡,目光却坚定,小西才慢慢冷静下来,沉默许久,他微微的点下头。

栗蔚云心中酸楚,虞县,一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孟青杨这般的护着他,想必他是孟家世交之后吧?

先帝偏执狂傲,其在位期间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微末小官遭遇贬谪流放不计其数,安宁父祖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没有赦免而离开流放地,若被发现,就是谋反作乱、诛灭九族的大罪,所有与此事相关之人,无不受牵连获罪,所以他瞒着身份,甚至不以真面目示人,孟青杨也不敢吐露半字。

安宁,这定然是化名。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多追问。

“安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去耿州了。”

栗蔚云诧异,以往安宁来去都是带着小西,这回却是丢下他。看着他脸颊的伤,这次安宁是真的怒了。

她知道从小西口中得不到更多的消息,站起身来离开,迈出步子又停下来。

嘱咐小西道:“无论你家公子来耿州是什么目的,待他回来,劝他立即回封州,耿州的事情他不该管,管好他自己就行了。”

走到门前,她又叮咛一句:“我不是他姐姐,让他别为我再涉险了,否则,反而对不起他的姐姐。”

小西愣神,看着她走出门槛才反应过来跟了出去,送到院门前。

站在门口愣怔的看着栗蔚云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脊背发凉。

走到小巷里,栗蔚云对絮儿命令道:“今日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絮儿被她严肃的表情惊住,有些糊涂,虽说是私会安公子,可关键没有见到安公子人。姑娘现在这么的爱惜自己名声了?

她郑重地点头:“姑娘放心,我一个字不说。”

刚走到巷口,迎面王媒人挎着篮子慌里慌张的朝这边疾走,手中的帕子不住的抹着脸上的汗,抬头见到了她们哎呦的叫了声,立即的道:“栗姑娘,赶紧的回府里去,要出事了。”

从她身边匆忙走过,步子不停,直奔家去。

“王媒人,要出什么事了?”栗蔚云转身问。

“赤戎人要打来了。”说完话,人已经拐进了巷子深处去。

她刚转回头,一个妇人走到跟前,怀中抱着个孩子,手里拉着一个大点的女娃,神色惊慌害怕,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呵斥道:“再不快点,赤戎贼人把你抓去喂狼了。”

小姑娘吓的哇一声哭出来,快跑几步抓着妇人衣裙。

她走到街上,便见到行人都是形色匆匆,原本还开张的店铺,也都开始上门板,只留一个小门进出。路边的摊子已经收拾装车准备回去。

这次百姓明显不似上次那么的惊慌,看来赤戎人并没有杀进修县,只是听到了风声。

她拦住一个步履匆忙的中年大叔询问:“从哪里听到赤戎人要打来消息的?可靠吗?”

“进城的百姓说的,四周城门口涌进来许多周边村镇逃难的,这还能假?境安军都和赤戎人打起来了,谁知道抵不抵的住,什么时候就打进修县来了。”

“刚安稳了一年,这又要打仗,真是遭罪啊!”说完无奈的叹息一声,慌忙地离开。

栗蔚云朝城北的方向望去,赤戎和大周交兵了?难怪安宁去了耿州。

她转身回去,刚走没几步,身后有人唤她。她回头望去是自家的马车。栗母从车窗探出头,神情焦急。

“你怎么跑出来了?身上伤还没好呢,现在外面多乱了,快上车。”

马车在跟前停下,絮儿搀扶她上车。

常大夫人扫了她一眼,拉着她坐在她身边,关心的口吻道:“你可真是够胆大的,伤没好就敢往外跑,也不怕再被赤戎人给抓了去。多危险啊!”

栗蔚云笑着拍了下她的手,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从她手掌抽离。

“我出来透透去,不曾想听说赤戎和大周打仗了,这就忙着往家赶了。”

“你就不该出来。”栗母教训她,“萝儿她们三姐妹都在府中,你不陪着她们一处玩闹,出来透什么气?”

“阿娘,别生气,女儿知道错了。”她抓着栗母手撒娇哄着。

栗母看着女儿这般听话,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帮她整理了下额前凌乱的头发,语重心长的道:“现在不比前段时间太平,你又受伤,娘不想你出事,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有个好歹,娘要还不要活了。”

“阿娘可别乱说,女儿福大命大,老天都眷顾,你看哪次不是有惊无险的?女儿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你有惊无险,娘却是提心吊胆的。下次可不许了。”

栗蔚云笑笑坐到栗母身边,抱着她胳膊安慰道:“女儿福禄深厚,阿娘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常大夫人呵呵的笑着道:“云丫头可真的是长大了。”

第64章 不容乐观

回到栗府,门前的小厮忙上前拿东西,栗母对两个小厮训斥道:“今日是你们让姑娘出门的?若再有下次,非打折了你们的腿不可。”

两个小厮慌忙的应是,道不敢了。

栗母转身又训斥身边的絮儿:“还有你!也饶不了你。”

栗蔚云拉着栗母手劝哄道:“女儿都知道错了,阿娘别生气了。”

栗母看着女儿一脸乖巧讨好,原本也没怎么生气,这会儿心里更舒坦许多,无奈的点了点她的前额,宠溺的拉着她的手朝正堂走去。

这时栗父也从威远社回来,见到她们都在松了口气。

“怎么了?”栗母看出他神情变化。

栗父轻松的笑了下:“我听闻你与常家大嫂去城外烧香,现在大周与赤戎交兵,我担心你们安危,现在平安回来就好。”

栗母莞尔一笑,栗蔚云恍惚一瞬,似乎他们不是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倒像是一对新婚燕尔新人。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正堂坐下。

“可有听说因为什么又交兵的?去年赤戎大败,这还没足一年,怎么又打起来了?”神色担忧的问。

一旦交战,这日子就过得担惊受怕的,生怕赤戎人打进城来,修县这小城可抵不住赤戎人猛攻。

“这事情我也不清楚,按道理来说,去年赤戎大败,损失不小,休整也需要时日,就算野心再大,也不会这么快再次进犯大周。”

往年赤戎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损兵折将,不敢对大周穷追猛攻,需要休整一段时日,何况是去年惨败。

正堂内沉默,气氛微冷,几人心里头都各自揣摩着。

栗蔚云悠悠开口道:“赤戎敢重振旗鼓再来进犯,一则是去年赤戎虽大败,但境安军也元气大伤。统帅境安军多年受将士敬重的李老将军与其麾下几名主将皆亡,李家又背负谋逆大罪,境安军军心不稳。这损失不逊于赤戎。”

“二则朝廷派来的主帅主将和刚提拔的一些高阶将官对赤戎作战不甚熟悉,在军中又缺少威信,不能服众。”

“三则陛下刚登基,留王颖王残余势力未彻底清除,朝局本来就不稳,又遇皇后薨世,陛下龙体有损,恐陛下心思不全在朝堂之上,朝中六部如今混乱一片。”

“这些对于赤戎人来说,岂不是最好的举兵时机?”

栗父听的愣神,怔怔的看着她,满脸的惊讶与不可置信,甚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面前坐着的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小就只知道吃喝玩乐,惹事闯祸的女儿,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不仅栗父,栗母和常大夫人也是一脸的惊疑,这些关系境安军关系到陛下朝廷的事情,她们都是迷迷糊糊不甚明白,她一个闺阁姑娘怎么知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栗父忍不住问。

栗蔚云低首笑道:“女儿前几日在境安军中听到的。”

原来如此!栗父点点头,他就想嘛,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忽然变的熟稔这些军国大事。

“今日起,不许再外出了,在家中好好的休养身子。”

栗蔚云应是。

栗母此时眉头皱了一把,满心忧虑的道:“这一打仗,我心里头就慌,游儿在军中不知道怎么样,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当初我就该拦着的不让他去从军,像重儿一样去当镖师,或者和寻儿一起去衙门找个差事,哪怕是如木儿跟人远到江南做生意也好,至少不用和赤戎人打杀,那些贼人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栗母越说担心,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常大夫人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栗父也劝道:“这是游儿自己的选择,孩子们都有自己的路走,你也拦不住。”

“阿娘,大师兄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前几日见到大师兄一切都好。”她走到栗母身边,笑着哄道,“而且现在不是有女儿和五师兄陪着你嘛。”

栗母抹了把泪,看着女儿,怪责道:“你也不是个省心的。”

从正堂回去,栗蔚云心便一直挂着境安军,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

一连两日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她想出门打探,前门后门都被小厮死死守着,不让她踏出半步。

燕儿和絮儿轮换的出去打听消息,现在城中到处都是附近村镇逃来的难民,混乱不堪。城中家境好的,听到风声就已经带着父母妻儿去附近州城或府城避难。

她们打探的消息也有限,只探听出赤戎贼人和境安军在修县北八十里地有交兵。目前修县还安全,没有赤戎人打来。修县的四周城门被守城军严密把守。

威远社收留了许多逃难的百姓,栗父这两日在栗府和威远社之间奔波。

又几日,絮儿和燕儿也未打听到什么确切有用的消息,栗蔚云便去询问栗父,栗父担心女儿又像去年一样想出门逞英雄,便告诉她没有什么消息,并且诓骗她现在修县城门紧闭,只需难民进,不许任何人出。

她知道城外的情况必定是不容乐观的。

赤戎的力量和作战方式她再熟悉不过,赤戎骑兵向来作战随机灵活,擅长突击,而现在境安军主帅安义侯是原南方军统帅,他善长的是指挥两军对垒作战,在对赤戎的打法上,必然与原境安军的主将之间会产生许多的矛盾和意见分歧,默契度不够。

这一仗,境安军应对怕是吃力。

她坐在后院的水塘边,对着水中的倒影发呆,手中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面前的水面。

“云表姐想什么呢?”常萝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推了推她手臂取笑的问,“该不会是想那个安书生吧?”

她苦笑了下,赤戎与大周交兵,常萝还有心思想这些。但常萝与她毕竟不同,不想这些,常萝又能想什么呢?

她自我调侃回道:“是啊,想他呢!”

此人一直关注赤戎军,对赤戎军甚至比她还了解,他应该能够帮到孟青杨和境安军许多。

“你有没有派人去打听,他是不是真的如媒人所言,是个性情暴戾的人?”常萝继续追问。

她微微的点头:“他……算心狠之人吧!”

“是真的呀?”常萝惊讶,又带着惋惜道,“那么个美人,真是可惜了,我还盼着他能成为我表姐夫呢!若心狠,云表姐,你可千万别痴心了,一定要远离这样人……”

常萝絮絮叨叨在她耳边劝着她想开,让他考虑高大少爷。

她笑而不语。

第65章 出逃

距离大周与赤戎交战,已经过去七八日了,不知战况如何,栗蔚云这几日在府中坐立不安。奈何栗母看的紧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这日她似往常一样去给栗父栗母请安后,就朝石博的院子去探望。

石博经过这几日常莞的照顾也好了许多,嘴角的伤已经痊愈,脸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但疤痕还在,看上去丑陋。

他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可以下地,手腕勉强的能够自己端碗吃饭,但并不十分稳当。

因为城中大乱,齐大夫只前几日过来复诊一次,情况还挺乐观,这也给常莞和石博许多的信心。

她刚走到石博小院的门前,便有一个小厮匆匆地跑来,递给她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是高景圭的笔迹。

自从那日鲜香楼相见后,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瞧见他人。絮儿说那日她被赤戎贼人抓去,是高景圭救了絮儿,然后通知栗父,并且随栗父前往赤戎军营去相救。

她从境安军回来后栗父也特地酬谢过,栗母因此更加的中意他,想尽快的促成她和高景圭的婚事。

这些天,两国交兵,城中乱糟糟,人心惶惶,王媒人未再登门,她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高景圭的消息。

她随手拆开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是邀请她鲜香楼一见。

絮儿伸头朝信上瞅了一眼,问:“姑娘要去吗?”

她将信折起来,不知又是什么事,高景圭此人行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絮儿以为她似上回一般,不予理睬,忙劝她道:“高大少爷或许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呢,否则这么乱的时候,也不会邀请姑娘出门相见的。”

絮儿自从上次被高景圭相助过,便对高景圭的印象改观。提到高景圭就带着几分感激几分夸赞。

“咱们首先要出得了这家门。”她笑着道,将信塞给絮儿,迈步进小院。

刚跨过院门,瞧见石博坐在房前回廊下的软椅上,旁边的绿竹在给他打着扇子,常莞正喂他吃着甜瓜,画面温馨甜蜜。

她顿住步子,没有朝里走,看石博脸色不错,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也不进去打扰他们,拍了下絮儿转身出门。

离开石博的院子,絮儿看了眼手中的信,苦恼的嘟着嘴巴抱怨:“姑娘,现在前后门夫人都让人严守,就连狗洞夫人都让人给堵上了,咱们这回怎么出的去啊?”

她瞥了眼絮儿,苦笑:“我以前没带你翻过墙?”

絮儿怔了下:“姑娘你不怕高了?”

原主怕高?

絮儿瞧她迷糊,解释道:“姑娘小时候爬墙摔下来过,腿摔折了,躺了好几个月呢,后来就怕高了。”

“现在不怕了。”

“那太好了!”絮儿闻此,立即的乐了,将信朝怀一塞,拉着她就朝后院的一处树荫遮蔽的墙角奔去。

“姑娘你什么时候不怕高的也不早些与婢子说,否则,我们早就可以翻出来了。”

她笑而不答,她以前没有翻墙,是因为没什么非出门不可的原因,加之不想栗母太难过,所以才没有行此下策。此次不同以往,现在她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才会走此步。

墙角处有几口废旧的大水缸,倒扣叠摞在一起,缸底缸壁长满了薄薄的一层青苔,最上层的水缸距离墙头也不过是大半个人高。

水缸一旁是一个废旧的木梯,断了几根横梯,已经腐朽。

看来原主小时候还没少翻墙,真是够淘气的。

“姑娘,从这儿翻出去。”絮儿兴奋的道,立即拉她推上水缸。

她抬头望了眼墙头,栗府的墙头不算低,若她武功完全恢复,根本不用凭借这些外力。这接二连三的受伤,严重影响她武功恢复。

她借着絮儿的手登上水缸,轻松的翻到墙头,墙外面是一片空地,长着低矮的杂草,草间有零星的小花。

“姑娘,拉我一把!”缸底太滑,絮儿爬的有些困难,伸手向她求助。

她迟疑了下,终是没有伸手拉她。

“今日就别跟着我了。”说完纵身跳到墙外。

“姑娘!”絮儿被栗蔚云这突如其来的变卦吓坏了,怎么可以翻墙出去不带上她呢?

她慌忙抓了几把翻到墙头上,见到栗蔚云已经走远,急忙跳下墙头追去。

“姑娘。”絮儿气喘呼呼的追上她,抱怨道,“你怎么可以丢下婢子自己跑了,太不讲义气了。”

“外面太乱,你跟出来危险。”

“就因乱,婢子更是要跟着姑娘,保护姑娘。”她缓过气来,理理衣衫,抠了抠身上沾染的青苔。

栗蔚云看着她纯真的小脸,清澈的眸子,哭笑不得,她还真不需要她保护。

行至主街,见到不少附近进城避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好不狼狈。

她带着絮儿走进一家车马行,絮儿惊诧的问:“姑娘,咱们不是去鲜香楼吗?走过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怎么还借马?”

“不去鲜香楼,出城去桑山。”

“桑……”絮儿吓得脸色煞白,终于知道姑娘为什么刚刚自己跑不愿意带上她了。

“姑……姑娘,那里可正在打仗呢!”

“你若是害怕,便回去,顺便给阿爹阿娘说一声。”

“我……”回去怎么跟老爷夫人说?是她帮着姑娘翻墙逃出来的,老爷夫人知道了哪里能够饶的了她?

“姑娘,那儿太危险了,非去不可吗?”

“是!”她答的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桑山位于修县北八十里地,是目前距离修县最近的一处战场。

桑山地形特殊,在此处交兵不会是两军主力,境安军派出迎敌的多半是重骑兵为主。上次她与孟青杨的亲卫闲聊得知,重骑兵的几营主将中目前只有一位她认识,便是从校尉提拔上来的蒋衡,此人勇猛彪悍,但却也是狂傲之徒。

若派此人出战,这场仗,她很担心。

越过桑山朝南是修县、淳县,朝东是益县,接着便是耿州城。耿州是大周西北的第一道防线,桑山就是防线外的一道屏障,它不能破。

絮儿见劝不动自家姑娘,不情不愿的陪着她一同前去。

两人驾马经过鲜香楼,楼前门可罗雀,朝里瞥了眼,只瞧见一桌客人,两个伙计面色紧张的窃窃而谈。

“栗姑娘!”

忽然上方传来一声呼唤。她抬头望去,二楼临街的窗户前,阿泰正对她挥手,高景圭站在一旁,目光暗淡,面色沉重。

她礼貌的笑了下,没有言语继续赶马朝北城门去。

刚到北街,听到身后一串马蹄声,回头望去,竟是高景圭和小鱼阿泰,三人三马追来。

“栗姑娘要去哪儿?”高景圭追上来,并肩而行。

“桑山,敢不敢去?”她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

高景圭眉头微皱,迟疑了几拍道:“昨日境安军在桑山一战受挫,如今退避桑山东三十里。”

第66章 再入军营

受挫?

栗蔚云抓着缰绳的手猛然勒紧,驱马疾驰。

几人行至北城门,城楼上站一排守城兵丁,严阵肃穆。城门下的守兵正在对进出城百姓进行排查放行。

出城的多是那些富裕之家,前往他处避祸逃难。

进城的则是附近穷苦的百姓,他们无力远行,只能躲进县城来,修县的城墙不够坚硬,守军有限,但也能够护他们一二,强于在城外遇到赤戎人惨遭杀戮。

守门的兵长似乎认识高景圭,关怀的提醒:“高大少爷要出城?外面现在乱的很。”

“附近看看情况,最近你们辛苦了。”

“习惯了!”兵长叹息一声,然后让兵丁放行。

出了城门她们便一路朝桑山方向奔去,中途人马劳累在路边的几棵大槐树下休息。

絮儿饿的肚子咕咕叫,小鱼递给了她一个纸包道:“鲜香楼打包的梨丝饼。”

絮儿馋的忙道谢接过,还有些许的温度,解开纸包,香气四溢,她忍不住口水直流,拿了一块递给栗蔚云,自己大口吃起来。

高景圭从马背上解下水袋递给她,旁边阿泰也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块鹿肉,撕开分给几人。

“你今日本打算出行?”干粮水袋准备齐全,三人连刀剑都随身佩戴。

“是。”高景圭在她身旁的杂草丛坐下。

“那你邀我相见所谓何事?”

“询问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同去境安军的。”他笑着割了一小块肉丢入口中,“关游不是在境安军吗,我准备去找他。”

“我大师兄?你们很熟?”

伏虎门与威远社并无什么往来,若非是对方莫名奇妙的托人上门提亲,估计在栗府中一年都听不到几回有人提他们。

“很熟。”絮儿嘴巴塞满了梨丝饼和鹿肉,含含糊糊的道,“关少爷和高大少爷以前打过架。”

打架?

小鱼忙又塞了块鹿肉在絮儿的嘴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然后笑呵呵的对栗蔚云道,“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关系就熟络了。”

絮儿忙吐掉鹿肉抱怨了一句:“小鱼少爷,你要噎死我了。”扭头解释,“姑娘,那次你被高大少爷……”

“快点吃,不吃不给你吃了。”小鱼又塞了块鹿肉堵住了絮儿的嘴,将让的话噎了回去。

絮儿呜呜的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不住的伸手推开小鱼。

栗蔚云笑问:“是我又被他欺负了?”

“嗯嗯。”絮儿连连点头,然后气哼哼的瞪了小鱼一眼。好似在说,不让我说,我家姑娘也知道。

小鱼松开了手不再捂絮儿口,絮儿大嚼了几口将鹿肉咽下去,拿过水壶灌了几口。

栗蔚云瞥了眼高景圭,他尴尬的傻笑了两下别过脸去。

看来原主以前没少被高景圭欺负,那次想必是被关游瞧见,出面护着,和他动了手。

“我以前有得罪你很多吗?”她好奇的问,一个男儿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怕别人指摘。

“栗姑娘,你是真的忘了,你以前可是跟我师兄各种对着干的,后来……”阿泰一口鹿肉咽下道。

旁边小鱼捣了他一下,他愣了愣,然后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低头吃肉不再说话。

难怪当初西山相见的时候,高景圭就冷嘲热讽针对她,随后相见也不待见她。

高景圭笑道:“年少时候的小摩擦。”

年少?年少的是她吧?他可已过弱冠之年了。

这种原主的陈年往事,她也就听听,过去便过去,她没参与,也不愿意去深问。

几人吃饱喝足,马儿也已经歇息差不多,他们立即的上马朝桑山东去。

来到行军驻扎的军营时,已经接近傍晚。军营外围守卫的士兵见到有人马而来立即的警戒,待他们靠近,便将他们拦下来意欲抓捕。

他们说明了来意。战时非同小可,士兵自然不信,将他们几人都抓了起来。

絮儿又害怕又生气,对士兵叫道:“我们是修县的百姓,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孟将军,我家姑娘可是和孟将军并肩作战过的……还有我家少爷,是你们军中的百夫长……”

士兵哪里信一个小丫头的话,根本不搭理她的嚷嚷。

阿泰挤兑她道:“孟将军他们都不给面子的,你家少爷一个百夫长,他们更不放在眼里了。”

絮儿白了他一眼,然后求救的问栗蔚云:“姑娘,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真的将我们当成奸细给杀了?”

“不会,有我们这么大摇大摆自报家门的奸细吗?没弄清楚前,他们不会乱杀人的。”

絮儿还是提心吊胆,看着身边拿着长枪大刀威严的士兵心中瑟瑟。

几人被押到一座营帐前,其中一个士兵进帐禀报,紧接着走出来一名身着都统铠甲、身材魁梧的将官。

他将面前的五人打量一眼,目光在栗蔚云的身上停留,微微蹙眉,侧头对身边的一个士兵低语一句,那士兵立即的转身跑开。然后将官询问他们身份来历此来目的等。

他们一一如实作答。

将官冷着脸没有回应,片刻,便见离开的士兵带着一人过来,是关游。

关游见到他们大吃一惊,慌忙的上前来,朝将官行了军礼后道:“大都统,他们是属下小妹和几位朋友,均是修县武馆习武之人,所言非虚。”

大都统的脸微微的缓和了一些,目光再次的落在栗蔚云的脸上。

“难怪瞧着这姑娘眼熟,原来真的是上次孟将军救回来的那位。”

此话一出,周围的士兵眼睛也都盯上了栗蔚云,瞧的仔细。

上次事情他们都听说了,轻骑营的孟将军挨了军棍,原因是英雄救美,带兵深夜潜入赤戎军中,救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姑娘不简单,还是个敢杀狼的悍女。

这种风流韵事可是新鲜的很,很快的就在军营中传开了,就算是没有见过那被救回来的姑娘,也都是听说过一二的。

现在瞧着面前的姑娘,个个脸上又露出了狐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够杀狼?狼一口还不咬断了她腰肢?不过,的确是个美娇娥,难怪孟将军为其犯险。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众士兵心里感慨,孟将军艳福真不浅。

大都统对关游吩咐道:“危难之际能够挺身而出,为国出力,着实不容易。既然是你亲朋,你且安排吧!”

关游立即的领命道谢。

旁边的士兵上前来将他们松绑。

关游一把拉着栗蔚云朝自己营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半劝说半教训:“真是胡闹,知道多危险吗?要你一个姑娘家杀什么敌的?赶紧回去!”

“你们桑山失利,我才不得不来。”她揉着被绳索勒红的手腕一本正经的道。

关游僵了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第67章 献策

“老大,她真是你师妹?”

关游愣神之际,一个士兵走过来拍着他肩头疑惑地问。

另一个士兵也凑上前来哈哈的笑着道:“听说妹子杀过狼,我们都以为是个腰圆膀宽的姑娘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娇娃。”

“可不是,难怪孟将军为救人连命都不顾了。”

关游立即的挥手挡开这一群围过来的士兵。

“别胡言乱语,扰乱军心,都干自己的事去!”他严厉斥了几句,将这些士兵赶走。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栗蔚云看了眼离开时候还交头接耳相谈的士兵,心头说不出的怅然。

“现在天晚,明天一早你就立即的回修县,别让师父师母担心。”关游回过头命令道。

他转身又对高景圭几人道:“明早有劳三位少爷将小妹送回府中,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高景圭冷嗤的反驳:“什么叫不是我们该来?你能披甲上阵,我们就不能?我们不算大周儿郎?”

“就是!”阿泰立即的附和,“还是你看不起我们?觉的我们武功不行?那现在打一场。”

关游立即的解释道:“我并非此意,只是……”

“那就得了。”高景圭截断他的话,“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回去。要回去,你送她回去,她是你师妹,和我又没关系,我凭什么给你师妹做护卫?”

絮儿愣怔的看着高景圭,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还想着,他要是能做自家姑爷也挺不错,看来不行。

关游管不了高景圭,便转头再次去劝栗蔚云。

栗蔚云却是满不在乎的道:“大不了我不上阵杀敌就是了。”

关游松了口气,继而又疑惑:“那你为何来?”

“你跟我来。”说着朝一旁守卫稀少的地方走去。

关游瞧着她神神秘秘,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

他真的是怕了这个师妹,每次做事冲动鲁莽,从不考虑后果,总惹出一堆麻烦。

他之所以和高景圭相熟,是因她当年莽撞得罪了高景圭,被高景圭教训,他出面解决。

事后她认定高景圭不是好人,还想着法子要去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又被教训一顿。

后来他从军,她也渐渐大一些,没再听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就是最近听闻一二消息。

这次两人竟然一起的来军营,可别又闹腾出什么麻烦。

如今行军打仗,军中更不同寻常,由不得她半分胡来。

他让高景圭几人在原地稍等,转身朝已经走远的栗蔚云去。

走到跟前发现,栗蔚云用随身的短刀在空地上画了一些曲折的线条,又取来旁边土砾在线条上摆了几处。

他绕到她身后站定,惊愕的发现竟然是桑山地形图。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怎么知晓桑山地形,面前蹲着的姑娘已经开口。

“我看了一下营地,此处应该有近五千人马,以重骑兵为主,不知桑山那边,赤戎大概多少军力。”

关游愣怔的扫了眼远处的营帐,一眼判断出兵马数,她熟悉军营?

他低眸,蹲着的姑娘正昂着冷清的小脸盯着他看,等着他的回答。

“赤戎约七千兵力。”

栗蔚云垂头看着面前的地形图,稍稍思索了下,用短刀在地面一侧补了一道。

“这里有一条小道,这个季节林木茂密,可遮挡行军,绕到赤戎军后方……”

她又分别指着地图上的几处线条和土砾,一一的分说。

从主力军正面诱敌,到强弩兵埋伏,从后方军拦截,再到全部军力围歼,等等。一串详尽的部署说下来,关游听的目瞪口呆。

她不仅对行军打仗熟悉,对桑山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每一处的布兵和打发都与地形巧妙地结合,用最少的兵力最小的伤亡最大限度的给对方重击,折损对方的兵力。

“云妹,你……”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忽然觉得在这个从未触碰兵事的师妹面前,自己竟然像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什么都不懂。

“你……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话刚问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这是她临时部署,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而且如此精准的剖析,若是对兵事一无所知之人,听到也说不来。

“你……”他瞠目结舌半日,最后那些疑问和惊讶还是不知怎么问出口。

栗蔚云站起身来道:“许多事,日后我再与大师兄说,现在桑山之战才最重要,大师兄还是立即的将我刚刚说的打法上禀主将,此事耽搁不得,今日双方休战,明日恐赤戎便会袭来,时间不多。”

关游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只是愣愣的点头道:“我这就去。”

走了好几步,他才缓过来,回首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一番,好似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栗蔚云瞥了眼脚下的地图和土砾,用脚扫了几下,将其涂抹掉,然后朝高景圭几人走去。

关游吩咐一个士兵带着她和高景圭几人去营帐,自己匆匆地朝另一方向去。

絮儿好奇的问走近的栗蔚云:“姑娘,关少爷怎么了,惊慌不安的。”

阿泰也问:“你们在那边这么说什么呢,说的这么久?”

“没什么,师兄妹间私话。”她从容回道。

几人跟着士兵朝营帐去,高景圭侧头向刚刚他们两人谈话的地方望去。

刚才栗蔚云在地上画了什么,然后对着地面指指点点一阵和关游说了许多,虽然画的什么看不见,说的什么听不清,但是他有种预感是和这场仗有关。

关游匆忙地离开,应该是去上司的营帐上报此事。

他看着走在自己侧前方一步的栗蔚云,她一脸平静,好似刚刚一切真的只是师兄妹间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谈话。

这个丫头自从得了失忆症之后完全像变了个人,西山狩猎杀狼,普善寺冷静处理杀手,这哪里是之前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能想得到做得到的。

他都有几分敬佩这丫头了。

……

魁梧的大都统听完了关游的陈述后,错愕了片刻,立即的去上报主将。

主将蒋衡和几位将官正帐中议事,听到了大都统的计策后,其中一位大胡子将官忍不住当即拍着大腿称赞。

“真是妙法!我等竟然没有想到,如此可一举歼灭这群贼人。”

其他几位将官也纷纷附和。

蒋衡和几位将官商议后,点兵派将,立即就此部署下去。

第68章 桑山之战

入夜,栗蔚云坐在营帐不远处的草丛上,昂首看着夜空,夏夜星辰总是比其他季节更加繁多明亮,而耿州的夜空尤甚。

她以前喜欢这样坐在旷野之上遥望星空,风从耳畔吹过,会让她头脑冷静清醒。

刚刚军营的将官从主将营帐离开后,便都各自的奔赴自己的营帐,召集自己的将兵,应该是她提出的布兵攻打策略被采纳了,正部署实施。

虽然这个策略算不上是最缜密的,但已经是她能够想到最好的打法了。如果是父亲和长兄在,他们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吧?

想到父兄,她不自觉视线模糊了,他们一定在天上看着她。

垂下头,竟然有泪从眼角滑落。

她抬手抹去。

“姑娘!”身后恰时传来絮儿的声音。

絮儿一边走来一边伸手挥舞拍打:“这儿蚊蚋真多,咬的婢子痒死了。”

走到跟前在她身侧坐下,抱怨道:“吃不好睡不好,蚊蚋还多。姑娘,咱们听关少爷的,明个回去吧。这会儿老爷和夫人寻不到你,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夫人肯定都急哭了。”

栗母担心哭是在所难免的,来到这儿几个月,栗母的眼泪似乎都是为她流的,她也心有不忍,可她若不偷跑出来,栗母怎么也不会让她来军营。

他们现在应该也通过高家知道她在这儿了吧。

“再等等吧!”她扇了扇再耳边嗡嗡的蚊蚋。

絮儿嘟着嘴不满的道:“要等什么时候呀?这里太艰苦了,姑娘,你怎么受得了的。”

“不知道。”

明日的桑山之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境安军虽然个个是铁血男儿,但赤戎兵也凶悍野蛮,在骑射上胜于境安军,如今人数又占优势,她没有十分的把握。

如今赤戎与境安军的两方主力军在桑山北的诺木原会战,现在战况不知怎样。

安宁应该在那儿吧?

去年他是不是也参与了对赤戎的作战?

被流放瘴疬之地,没有心存怨恨,还能够冒死前来相助,无论能帮上多少的忙,至少如此为国为民的心值得敬重。

希望大周能得胜,也希望他能无虞的回到虞县,免牵连身边亲朋。

参与议事并安排军务的关游回来,见她们在此,唤她们回去休息。

“一切都部署好了?”她起身走上前问。

“应该吧!”他只是一个百夫长,知道的事情有限。

“希望凯旋!”她笑着道。

关游珍重的点头。

次日,大军离营,高景圭三人与关游同行。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从东一直到西,直到隐没桑山后,还是没有传来对战的消息。

絮儿劝着她回营帐吃点东西。

前方战况情况尚不知,她哪里有心思,如何能够咽下食物。

她不时地从营帐内踱步到营长外,朝西边的桑山望了许久,然后再踱步回营帐内。

已经子时,絮儿熬不住,在行军中临时搭就的简易木板床上歪着睡着了。

她一直等到星光暗淡,霞光出现,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战况。

刚过早晨,阳光便炽烈灼人,晃的人张不开眼,在外面站一小会满头细汗,絮儿将她拉到帐内坐下纳凉。

一边用手给她扇着风一边担忧的问:“姑娘,咱们将士会赢吗?”

她不知道,没有回答絮儿。

絮儿看着帐外的远方,感叹道:“希望关少爷平平安安的回来,还有高大少爷他们三人也都无事才好。”

栗蔚云暗呼一口气,她希望每个人都归来,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

再精密的部署,再精良的战队,在一场厮杀中都会有伤亡。

一直到午后,她因一夜未睡,有些困意,眯着眼睛打盹,忽然听到帐外有马蹄声传来,她立即惊醒,掀开帐门望去,一名斥候手举小旗朝营地奔来。

再近一些,看清棋子,她激动难掩,笑出声来。

“桑山大捷!”斥候一边策马前奔一边大喊,“桑山大捷!赤戎全军覆没……”

留守军营的后勤军闻此当即欢声雷动,然后后勤将官激动地吩咐士兵各去准备迎接前方将士凯旋。

絮儿兴奋的拍手大叫:“胜了,姑娘,咱们大周胜了。”

傍晚时分大军归来,或灰头土脸,或满身血迹,或是被搀扶被抬着,但个个脸上都洋溢胜利后的喜悦。

关游和高景圭三人回到营帐这边,高景圭是被阿泰也小鱼架着过来。

他身上沾满血迹,一条腿微微曲着,大腿部位缠着厚厚的绷带,依旧被鲜血浸透。身上还有几处小伤。其他三人也是带伤而归。

“严重吗?”她看着高景圭的腿问。

“皮肉伤,无碍。”

阿泰和小鱼架着他在帐内的木床上坐下。

她观察了一下,腿还能活动,没有伤及筋骨,稍稍放心。

关游交代了他们几句便因战后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匆匆的离开。

絮儿倒了几碗水递给他们,抑制不住好奇的问:“战场上什么样的?赤戎人是不是都被杀了?

阿泰一口将水全部灌下,抹了把嘴,哈哈大笑,得意的道:“战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细说给你这小丫头听,还不吓死你。”

絮儿撇撇嘴:“说书先生说的绘声绘色我都不怕,会怕你说的吗?”

阿泰冷哼一声,自豪地道:“说书先生上过战场吗?杀过敌吗?他说的那些算什么,和战场上比,简直就是哄小孩睡觉的玩意。”

“那你说给我听听有多可怕。”

阿泰清了嗓子道:“当时那赤戎兵黑压压的袭来,身骑战马,手握大刀,喊声震天……肠穿肚烂,身首分离,四肢齐齐斩断,血溅三尺……”

“阿泰少爷,别说了。”盘膝坐在矮桌边的栗蔚云开口阻止。

这样血腥杀戮的场面她真的不想听。

“栗姑娘,你竟然害怕?”阿泰取笑的道,“幸好你没去,否则肯定当场被吓哭,扶都扶不起来。”说完又哈哈大笑。

栗蔚云喝了口水,默不作声。

小鱼对阿泰薄斥:“你在姑娘家面前说这做什么。”

阿泰挑挑眉头哼了声,嘀咕道:“我回去说给师兄弟们听,他们肯定不怕。”

坐在木板床上的高景圭一直在盯着栗蔚云看,他知道她并非因为害怕,一个敢杀狼,敢处理尸首的人,怎么会因为听到这些害怕,就是在她面前她都不见得胆怯。

她刚刚似乎在想什么,满脸担忧,神情有些许的不安。

这时一个士兵掀起帐帘伸头进来:“今日将军犒赏将士们,大伙可尽情吃酒吃肉。”

小鱼拽了把阿泰起身,对高景圭和栗蔚云道:“我们出去瞅瞅,给你们弄点好吃好喝的回来。”

帐内三人沉默须臾,栗蔚云便关心的询问他伤势,简单的了解战场的情况。

不一会儿阿泰和小鱼就回来,手里拎着酒肉。

进门阿泰就满脸兴奋的问:“你们知道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什么消息吗?”

见没有人接话,他又提高兴头的问:“你们猜猜咱们这次破敌的计策是谁想出来的?”

高景圭朝栗蔚云看了眼,栗蔚云却是将目光落在阿泰手中的酒肉上。

“谁啊?”絮儿急忙问。

“就前日问我们话的那个魁梧的张大都统。”

第69章 无心于此

高景圭立即的朝栗蔚云望去。

栗蔚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一般。

“这张大都统可得了主将好一通夸赞,后面必然少不得赏赐,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泰在桌边盘膝坐下,感慨:“看着他就像个五大三粗的武人,没瞧出来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围歼贼人的计策,真是了不得。”

小鱼也跟着附和道:“的确是意外,短短一日竟然想出此策略,克敌制胜。”随手把酒肉分给他们几人。

阿泰一边吃一边和他们说桑山之战的过程,他当时是跟随重骑兵,其实所言也不过是整个桑山之战的一部分。但说完后,他忍不住再次的对魁梧大都统称赞一番。

“赤戎贼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歼灭,我军虽有损伤,但相较而言,就微不足道,这一次也算是大获全胜,这大都统真让人佩服。”

“行了,你都夸了半天了,肉不吃都给我,我都饿的不行。”高景圭指了指阿泰面前的酒肉。

“我是佩服,反正我是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说着把一块肉递给了高景圭。

这时,关游一手拎着酒水一手提着烤肉匆匆走进帐来,看到几人有说有笑的在吃喝。他诧异了下,朝栗蔚云看了眼,见她正气定神闲吃的津津有味,便走到小方桌边坐下,放下酒肉。

阿泰凑到关游的身边,询问关游张大都统此次桑山之战的全部策略。

关游应付的笑了下道:“我还没来及弄清楚。”

几人闲聊了几句,栗蔚云借口去外面也凑凑热闹,起身离开了营帐。

关游跟了出去。

走出营帐一段距离,篝火边将士们喝酒猜拳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他们停了下来。

她侧头仰脸问:“师兄生气吗?”

关游苦笑了下,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草丛,示意她。

她也坐下来,抱着双膝。

“说不生气是假话,此事我的确心中不快,这功劳应该是你的,最后却全被张大都统给揽下了。”

他叹息了一口,又带着几分小心和自嘲道:“我以为你听到此消息后会气愤地跑去找张大都统理论,忙不迭的去营帐拦你,没想到你这次沉住了气。”

他伸手拍了拍栗蔚云的肩头夸赞:“长大了。”

“不是我沉住气,是因为我不气。”

关游还放在他肩头的手顿住。

不气?小时候哪怕是做一只风筝,若是有人抢了她功劳,她都会叫嚷不依不饶,这次竟然不气?

她昂着小脸,笑盈盈的道:“我的目的是为给自己和五师兄报仇,现在仇报了,目的达到了,我为什么还生气?”

嗯?

关游愣了一阵,围歼赤戎七千人,就只是为了报此仇?那赤戎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够大的。

“不气就好。”他又带着几分劝慰道,“功劳记在谁头上想想也无所谓,其实所有人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杀敌,只要敌人剿灭就成。”

她微微的摇头笑道:“不一样。”

关游略紧张了下,可别是又反悔了。

她道:“抢功劳在军中是很危险的事,特别是大的功劳。才德不配位,军职越高,在以后行军打仗中犯的错就会越大,损害的就是万千将士的性命。”

“张大都统虽然此次功劳不小,但是蒋将军不会过于提拔,可能在财帛上面赏赐多些。大都统心虚,自然不会因此计较,所以妨碍不大。”

“你如何知不会过于提拔?”

因为他了解蒋衡此人,他太骄傲自大了,并且容人之量有限,所以对于上次他严重受挫失利的桑山之战,却被自己手下一个都统几句话解决了,而且大获全胜,他心里头怕是也憋着一口气呢。

只是这些话太深,她现在还不能和关游说。

她嘻哈了声道:“我偷听将士们说的。”

关游也没有再深想,只是好奇的问:“桑山之战的布兵和打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从没有接触过军营事务,怎么会那般的清楚军事?而且桑山地形,你竟然比我还熟悉。”

“想知道?”她神秘兮兮的笑问。

“自然,我现在可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关游宠溺道。

“这是秘密,现在不能告诉你。”她调皮的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转身甩头朝营帐走去。

关游皱皱眉头,还卖起关子来了。

她一直都崇拜李将军,也想成为一个女将军,难道是这几年下了苦功夫了?

李将军……

若是早两年,师妹或许能够见她一见,也算满足她的夙愿,只是……

唉!

他轻叹一声,随着栗蔚云一同回营帐,到帐前一个士兵笑哈哈的走来。

“老大,大都统传你过去。”

应该是关于此战计策之事。

他看了眼情绪平和的师妹,确定她不会冲动,才应声随士兵朝大都统的营帐去。

栗蔚云走近帐中,见到高景圭半躺在木板床上,迷迷糊糊似睡着了,絮儿在桌前帮小鱼前臂上的伤上药,阿泰不知去了哪里。

“姑娘。”絮儿见到回来呼叫一声,丢下了手中处理一半的伤口,起身走了过来。

小鱼叹了一声:“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单手收拾被打散的药粉。旁边的高景圭也被她的声音惊醒。

“什么事?”又咋咋呼呼的,她朝矮方桌边走去。

“咱们是不是接下来会去诺木原?”絮儿目光清澈闪烁,满含期待。

栗蔚云稍意外,晌午的时候絮儿还在念叨着,受不了这军营中的恶劣环境,求她明天回修县,现在竟这般欢喜的想去诺木原。那边的条件可不比这儿好半分。

桑山大捷,休整一晚,明日的确是要拔寨起营去支援诺木原那边的主力军。

“你想去?”

“是,听说孟将军在那儿。”

“你想见他?”

“是啊!姑娘,你不想见他吗?”

栗蔚云有些错愕,这句话问的她有些迷糊,她为什么想见他?

不过,孟青杨在诺木原,安宁也在那儿,她还真的想正面见一见这个少年。

第70章 初见

次日,大军留守一部分,其余启程前往诺木原支援。

栗蔚云被安排在后勤军中,跟随在大军后方。

行军第二日蒋衡接到了安义侯高元徽的将令,与胡平川率领的轻骑兵在诺木原南侧会合,相互配合,合力从南侧进攻,与其他的几路军对赤戎形成夹击之势。

战况紧张,刻不容缓,两军会合后,便立即出战。高景圭拖着腿伤与小鱼阿泰一同随军前往。

栗蔚云再次的被留在了后勤军中。

这次胡平川为首指挥,她没有上次那么紧张担忧,能够稍稍的放松心弦。

后勤军并未安排她任何事情,粮草等重要的事务她也接触不到,反而成为了军中最闲的人,在营地四处的闲走。

诺木原的风比桑山和修县都凉爽,天气没有那么的燥热,阳光也没那么的烤灼。

絮儿陪在她身边,看她有心情吹风,笑问:“姑娘不那么焦躁,是因为要见到孟将军的缘故吗?”

自从那日听士兵们说了英雄救美的闲话后,絮儿几乎每天都在她耳边念叨孟将军,还真的听信了士兵们的闲言碎语,认为孟将军喜欢她。

孟青杨是胡平川的副将,这次跟随胡平川前来,但因为战况紧张,两军刚会面,就开始商谈此次进攻赤戎军的方略,随后调兵遣将部署,紧接着出兵。

别说是孟青杨了,就是关游忙的她都快见不到人了。

“你这么喜欢孟将军?”栗蔚云反问。

“为什么不喜欢?”絮儿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救了姑娘几回,而且又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若是他能够做姑爷……”

“别胡说!”栗蔚云立即的打断絮儿,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累了她的名声。

絮儿撅着小嘴嘀咕:“婢子是觉得孟将军挺好的。”

栗蔚云瞪了她一眼,教训道:“他是大周将军,我是大周子民,他救我是职责所在,换作他人他亦会救,无关儿女情长,以后这些话不许乱说。”

絮儿扁了扁嘴,还没见过姑娘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她委屈的低声应是。

……

与桑山之战不同,这次诺木原之战的战况消息不断的从前方传来。不仅有胡平川这边率领的军队消息,还有正面迎敌的主力军和其他的几支军队的消息。

各有成败,相持不下,胜负难料让人忧心。

在后勤军中,每日听到境安军损伤人数,看着从前方送回来的重伤士兵,栗蔚云心痛又无奈,只能带着絮儿帮着军医和后勤军一起照顾,略尽绵薄之力。

这日双方休战,但是军中的气氛却未有轻松一分,甚至更加的紧张,就连关游一个百夫长,就有忙不完的军务,根本无心来顾及她。

高景圭和小鱼阿泰也受了伤,他们虽然武功无错,但没有经过军队严格的训练,在应对敌军作战上难免有些疏漏。

她帮高景圭处理完肩头的伤,出去打水,刚走出帐门见到前方一座帐篷后站着一人:未着盔甲,一身灰白长袍,身段颀长笔挺,面容净白,五官俊朗,似翩翩书生,却又多了书生所没有的豪爽英气。

那人见到她,顿了下步子后朝她跟前走来。

“栗姑娘。”声音似水如歌,很是悦耳。

这是安宁的声音。

她第一次去小巷时候听到的高个子少年就是这样的音色,虽然那时候他语气中含有几分忧郁。

已经时隔几个月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声音,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而他竟然知道她在军营,还主动的找过来?

“安公子?”

对方浅笑点点头,“是。”

帐内高景圭几人通过撩起的帐帘见到了帐前站着的少年,阿泰脱口惊呼而出:“安宁?”

高景圭的神情一紧,盯着帐外的少年看,的确是安宁,他忍不住将安宁仔细打量。

“安公子啊?”絮儿激动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出帐子。

见到安宁的脸,絮儿的眼睛都直了,眼珠子要瞪出来。

难怪王媒人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没的,原来长的这般好看,比沈少爷好看,也比高大少爷和孟将军都好看。

三姑娘见到了肯定是移不开眼。

“安公子。”絮儿微微的福了一礼。

安宁对絮儿笑着点头回礼,然后对栗蔚云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栗姑娘说,不知栗姑娘是否方便?”

“方便!”未待栗蔚云回应,絮儿立即的叫道,迅速的从栗蔚云的手中将水盆夺过去,“我家姑娘可方便了。”

栗蔚云也正有话想和他说,而且此人之前一直都躲着她,隐藏身份,现在主动的送上门来,她倒是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她看了眼军营外的空地,应声道:“好。”

安宁礼貌的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走远,絮儿还抱着水盆盯着安宁背影看,像个花痴一样兴奋地傻笑。

阿泰很不悦的斥她:“还不去打水,都在这等着呢!”

絮儿回头看了眼阿泰,皱了下鼻头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这个安宁怎么也跑到军中来了?”小鱼好奇,又忍不住的捣了下阿泰质问,“你上次不是说查到此人生性风流,言辞粗鄙,活脱脱的一个街头地痞无赖吗?”

这哪里像了?

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一颦一笑都风流清雅。

“普善寺你们也瞧见了,他就是了行为粗鄙之人。”阿泰略带委屈,“这人……也太虚伪,太会装了吧?”他鄙夷冷嗤,读书人就是会装。

小鱼回头看了眼高景圭,他正凝神在想什么,目光黯淡失落,眉头微皱。

栗蔚云与安宁走到远处一片安静的空地,安宁看了眼她腰间,笑问:“栗姑娘喜欢短刀?”

她低头看了眼短刀,手覆上去,笑道:“短小易携带,可做防身之用。”

“听闻栗姑娘几次用短刀制敌,甚至杀狼,想必栗姑娘短刀刀法卓绝。”

她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两下,且不说之前那么多年短刀不离身,就是那九个月没日没夜的苦练,她认为自己的刀法即便担不起卓绝二字,也差之不远。

“你想试试吗?”她几分谐谑的问。

安宁却认真的思考,片刻,微笑摇头:“不想。”

两人同时沉默了须臾,栗蔚云昂头看他,他的目光竟然一直在盯着她,似乎在她的脸上寻找什么,眼神深邃忧郁,像看不见尽头的幽暗山洞,藏着无数的心事。

是因为她像他姐姐?

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的牵挂,竟然因为一点莫名的相似,不惜性命的去赤戎军营救她。

应该是个奇女子吧。

“你不该离开虞县。”她带着几分长者的语重心长。

安宁冷笑一声,目光从她脸上转向西方天际。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绚烂夺目,他的脸颊染上一层金色,笑容也温暖了。

对于她忽然戳破他的来历身份,他竟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甚至毫无恐慌和警惕。似乎这一切他都已经提前知晓,甚至毫不介意。像是认定了她不会因此而揭发他。

“你知道这多危险,一旦被发现,多少人会因你丧命……”

“若是你,你认命吗?”他忽然截断她的话,反问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

第71章 有人知

栗蔚云被问的呆住。

认命?

她是不认的,她的命,李家的命,她都不认。

她征战沙场多年,不该落的惨死宫闱的下场,李家世代忠良,不该在她父兄御敌身亡后,背负谋反罪名。

就因为不认命老天才给了她这次重生的机会。

见她眉眼低垂,面色沉郁,安宁冷笑道:“我不认!”声音很轻,却坚定如山,不可撼动。

“你……到底是谁?”沉静了片刻后,她抬头望他,带着打量和疑惑。

这些年来遭遇流贬谪的官员太多,她无从猜起。

安宁淡然的笑而未答,而是调侃的口吻道:“栗姑娘若是有兴趣,可前往虞县一趟,到了虞县你便知道了。”

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若是前世,她真的对此处毫无兴趣,但是今世却不同。不因为面前的少年,而因为那里有被流放的李家人。

“好!”她回答干脆。

显然这样的回答出乎安宁的意料,他不过是随口的玩笑,面前的姑娘竟然回答的如此诚恳。

他带着几分狐疑看着栗蔚云。

栗蔚云解释:“我想看看你面皮底下的真容,我想也只有在虞县才能看到了。”

安宁微微僵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根,豁然笑了。

“栗姑娘真是慧眼如炬。”

她盯着那一张假皮看,勉强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正式谈话,但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尴尬和陌生,一种无来由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似乎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位久违的好友。

“安公子……”身后忽然有人呼唤。

两人转身,见到一个士兵匆匆地大踏步走来。

“栗姑娘?”士兵走到跟前,见到她客气的点头一笑。栗蔚云并未有见过此士兵,士兵扭头又对安宁道,“将军正寻安公子,有事商议。”

“我这就过去。”他对栗蔚云道了声告辞,随即跟着士兵离开。

栗蔚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健美挺拔,与修县小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她嘴角不自觉得弯起,只觉得心中豁然舒畅。

回到帐篷外,听到里面阿泰和絮儿在拌嘴。

阿泰在说安宁是个伪君子,人前温润书生人后地痞流氓。絮儿极力的维护,认为安宁就是一个地道的斯文君子。

她走进帐子时,两方的争议也停了下来,絮儿已是面红耳赤。

“姑娘。”絮儿委屈的跑过来要诉苦。

她立即的道:“我不了解他,我不发表言论。”免得他们在她面前又争论起来,还将她给拉进去。

“他怎么在军中?”坐在木板床边的高景圭曲起右腿,在轻柔青紫的脚踝。

这段时间高景圭一直在查安宁,他应该也怀疑那夜短箭的主人和安宁有关,但是不能确定,她也不想说太多,安宁的身份特殊,他也不该知道。

“不知。”她也在矮桌边坐下,絮儿帮她倒了碗水。

高景圭看着她的眼神写满了不信,栗蔚云并不解释。

既然如此,他也不在追问。

此时在旁边阿泰道:“这小子装神弄鬼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栗蔚云没有表态,絮儿立即的咋呼起来:“你为什么非诋毁安公子,他与你有何仇怨?”

“我……”阿泰朝高景圭看了眼后,咽下了既要脱口而出的话,支吾道,“我看不顺眼他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不行吗?你这丫头还管得了我了?”

“我……”絮儿被气的眼眶红红。

栗蔚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争执这些,絮儿气的提起水壶出去。

小鱼也笑着岔开话题,讨论起战场上的事情,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

另一边,跟随士兵来到孟青杨帐中的安宁,和孟青杨以及其他的几名属下将官讨论并定下了明日的作战事务后,其他的将官散去。

孟青杨也支开了帐内的士兵,只留下了安宁。

“你试探出什么了?”孟青杨从上座的矮凳起身,走到安宁身边的地上盘膝而坐。

“我未试探她。”

“没有?”孟青杨稍显惊异,“那你去干什么的?”

“我只是想见见她。”

孟青杨冷笑一声,“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丫头了吧?”他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抓了几颗亲卫送来的野果,啃了一口。

安宁白了他一眼,顺势从他手中夺过一颗野果,看了看才咬上一口。

“我告诉你,这丫头可不是旁人说的粗枝大叶,心细着呢,还是小心提防点。”

“她知道我身份了。”安宁平静的再咬了口野果。

孟青杨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惊得呆若石像,停了一拍后噌的从地上爬跪坐起。

“你说什么?她知道?”声色俱厉。

“是。”

“她……苏赫!”他冲着帐外大声地唤道。

刚刚带安宁过来的士兵立即的冲进了帐中,看着孟青杨一脸的严肃紧张,似赤戎军来偷袭了一般。

“将军吩咐。”

“派人暗中将栗蔚云给……”

“她不会害我。”安宁平静道,然后让苏赫先出去。

苏赫见孟青杨没有坚持,便退了出去。

“你是色迷心窍了!”孟青杨低吼,“这多危险?这种事情你也敢轻信于人,她不能留。”

“如果她是以前的栗蔚云,我不拦你,但现在不行。”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不会留她活口。”他丢下剩下的半个野果,爬起身朝外走。

“青杨!”安宁急忙的叫住,“桑山之战的围歼方略是她想出的。”

孟青杨脚步瞬间僵住,愣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转身看着安宁,不可置信的再次重复问一遍:“你说桑山之战的方略是她想出的?”

“是!”

他回走了两步到安宁身前:“那不是张沛想出来的吗?”

“你难道信是张沛吗?”

孟青杨被他问的也产生了怀疑,张沛他不陌生,以前他与此人并肩作战过。此人身材魁梧,英勇无畏,也确有小聪明,但并无大智,如此周密详细且因地制敌的方略,说是他一人想出的,的确是让人怀疑。

安宁叫他怀疑,解释道:“我中午在营中行走时无意间听到了士兵在议论此事。张沛向蒋衡提出此方略的时候,正是栗蔚云进入军营以后没多久。有人见到张沛属下的一名百夫长急匆匆的进张沛营帐,不多会,张沛就慌里慌张的去主帐向蒋衡献策。”

“而这名百夫长就是栗蔚云的大师兄关游,我随后故意去打探,关游在去张沛营帐前,正和栗蔚云在一起,而且两人单独的谈了许久的话。”

第72章 信任

孟青杨愣愣的听完,依旧不敢相信,觉得此事甚是荒唐。

栗蔚云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从当初的耿州北杀赤戎人,到前段时间将她救回后的谈话,他便知道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口中骄横的恶女。

但她终究也只是修县一个武馆馆主的女儿,从没有接触过任何的军务,更不可能懂得行军打仗,怎么能够制定出那样周密制敌方略?

不仅对敌我两军了解,还对桑山的地形一清二楚,每一处如何布兵怎么打几乎都巧妙地利用了地形,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别说栗蔚云,就是他,也不一定能够想的出来。

“若真如此,那她可谓奇才,和桑……”他立即闭口,咽下了后面的话。

安宁读懂他后面要说什么。

和当年的境安军女将军李桑榆一样,都是一个通晓奇兵谋略的将才。

只可惜当年的李桑榆没有能够留在境安军,被迫回京,从此踏入宫闱,最后化为了灰烬,无不让人惋惜。

“其实,她有时候挺像……李将军的。”安宁声音低低,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苦笑。

孟青杨也陷入沉思中,轻轻地点头。

上次谈话的方式,的确是给他一丝李将军的感觉。

顿了须臾,他忽然回过神来,怎么话题扯这么远了?

他立即严厉道:“这并不代表她就可靠,即便她有当年李将军的将才,只要威胁到你,我也绝不会留。”

安宁见他执意,紧皱眉头,努力的劝说:“她不是今天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想害我,早就背后动手了,还会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劝我回去吗?”

“她非普通的姑娘,她胸怀也不是那般的狭隘。我信她。”

“你简直是着了魔!”孟青杨被他气的怒火上窜,大跨步的走回到上座,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抓起面前一个野果恨恨地一口啃下去一半,觉得味同嚼蜡,一口喷出,随手将剩下半个朝安宁重重砸去。

安宁伸手接住,看了眼野果,黄橙橙的,一股浓郁果香,熟得很透,他转了下果子,在另一半上咬了口,细细的咀嚼。

孟青杨被他的冷静和无所谓的态度激的更气。

“你信她可以,但你要死了,别拉着我给你陪葬!你输的起,我输不起!”

有李大将军的前车之鉴,他不能不警惕。

安宁身为流犯,离开流放地暗中与他往来,若是被揭发,不仅他,甚至他身后的孟家也会受牵连。

当年之所以和他联系,最初是因为年幼时候的一点情分,后来因为他们志同道合。他身边知道安宁身份的也就只有苏赫,其他人他半个字不敢提。

现在安宁竟然要放过一个知道他身份且与他毫无关系的栗蔚云,这是把刀递到别人的手里,伸着脖子等着别人砍。

安宁也不是糊涂的,他观察了栗蔚云几个月,也算对她了解,知道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能够看透事情背后厉害关系。

也更因为他对栗蔚云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咽下果肉点点头:“这个果子其实挺甜的!”

“出去出去!”孟青杨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在面前看着就来气。

为了那丫头深夜潜入赤戎军营,现在生死大事上,还说什么狗屁信任。

简直是色迷心窍!

安宁了解他的性子,既然当着他的面发脾气,说明他不会背着他动栗蔚云。

他站起身来,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他案前,拱手施了一礼:“在下告退了。”

孟青杨抓一个野果就迎面砸去。

“滚!下次别来了,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安宁抓住野果道:“多谢!”转身咬着野果出了帐子。

……

次日大军出战,栗蔚云留在后勤军中照顾重伤的士兵,叶军医看她精神不振,询问是否是天气暑热加上劳累所致,要给她检查。

她婉拒,她是因昨夜没有休息好。

昨夜她做了个长长的噩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横尸遍野,手足相枕,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刺鼻。

她踩着尸体一路跑一路的呐喊,没有任何回应,她寻不到一个活口,满眼皆是一张张因死前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她跑了许久,可怎么都没有尽头。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句:“姐姐。”

她回头望去,并没有见到孩子的身影。她继续的跑,那句姐姐却一直都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面前依旧是望不见尽头的尸体。

醒来后,她心有余悸,一直心神不宁。

今日几路大军与赤戎全面开战,这样的梦境让她心慌。

以前打仗她也因为忧虑过甚夜夜做梦,但都是美梦,是大捷凯旋之梦,多半接下来的一场仗便是胜的。

这噩梦意味着什么?是凶兆?

整日她都魂不守舍,一直在打听前方战况,心也跟着前方消息起起伏伏。

一连几日,她都做着差不多的梦,横尸、鲜血,独孤一人在茫茫日野中奔跑,寻找尽头。

因梦缘故,前两日她焦虑恐慌,但当前方的战况不断地传来,她的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她也从这次的战报情况中看出来,赤戎人这次举兵与去年不同。去年他们是下定了要侵吞大周决心,战场上拼力搏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这一次更像是在试探。

赤戎一旦稍有受挫立即撤兵,绝不恋战,前两日大周其中一路军受挫损失惨重,赤戎并没有乘胜追击,这与去年作战的方法截然相反,这也不是赤戎主帅娄奇台行军打仗的风格。

她猜想,一来因为赤戎去年惨败,目前还没有缓过来,二来便是桑山之战,七千赤戎军全军覆没,军中士气受挫。

这日她正在营帐中帮着军营为一名重伤士兵处理伤口,忽然听到外面有士兵大叫:“胜了,咱们大周大胜,赤戎贼人退兵了……”

退兵了!

军医和帐中重伤的士兵顿时沸腾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

她也激动不已,无论赤戎这次是试探还是下定决心,但这一次败北退兵,短时间内不会再举兵进犯。

境安大军回营后,军营中炸开了锅,将士们欢呼震天。

几位将领在帐中商议战后的诸多事宜。

关游露了一面便又去忙了,高景圭和小鱼阿泰与相熟的士兵一起的热闹。

絮儿这几天吃坏了肚子,身体不舒服在帐内木板床上躺着休息,她便独自在军营中走着,看着篝火旁将士们吃酒吃肉庆祝得胜。

忽然耳边有人轻声道:“栗姑娘可以陪我喝场酒吗?”

她回头见到安宁手中拎着两酒坛,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第73章 把酒畅谈

栗蔚云没想到安宁竟然再次主动的来找她,还是请她喝酒,她稍有诧异,看着周围欢舞的将士,想着此刻自己也无事,没有拒绝安宁的邀请。

安宁四下扫了眼,见到身后不远处相对安静的地方,指了下,便请栗蔚云过去。

此时夕阳已经褪去许久,天色昏暗,远处的山峦朦胧不清,好似一卷晕开的水墨画。

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安宁将两坛酒放在两人中间,笑问:“栗姑娘会喝酒吗?”

栗蔚云瞥了眼酒坛,只有成人头颅大小。

前世她酒量很好,和将士们经常是一起开怀畅饮,这一坛子酒完全不在话下。今世这这副身体,她还真的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虽然有沾酒,也不过是小酌一两杯,谈不上会不会喝的问题。

“喝了才知道。”伸手拎起一个酒坛。

安宁诧异,面前姑娘还真个豪爽性子,他耸了下肩:“说的是!”抓起另一坛酒。

两人对喝了几口后,栗蔚云放下酒坛,看见面前安宁用袖子抹了把嘴,噗嗤笑出声来。

安宁觉得莫名奇妙,不知道这笑从何起,却也被她感染的浅笑着。

“我以为安公子能够将你的文雅书生继续装下去,看来露出本性了。”

安宁闻言,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在栗姑娘面前我装斯文也是白装。”

“不见得。”

“何意?”

至少一直她都被他骗了,真的认为他是一个斯文柔弱的书生,若非是那夜赤戎军营他出现,她或许现在还都是这么的认为。

安宁见她不回答,沉思了下,也豁然明白。

“无奈之举。”

两人畅饮许久,从酒水谈到篝火,从远山谈到繁星,甚至从风俗谈到诗词文章,皆是闲话,无一句与境安军与赤戎与此次作战有关。两个人不像是身在军旅之中,反而似江南某个园林中的文人雅士。

栗蔚云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的畅快,自从当年离开境安军回到京城后,便发生宫廷政变,朝中动荡,满城风雨,李家也被卷进去,她说话做事都是思前想后,小心谨慎,再没有军中时候的恣意潇洒,也未与谁酣畅痛饮一回。

不知不觉中夜已经深了,栗蔚云觉得这副身体的酒量不行,现在酒劲上来,脸颊滚烫,头懵懵的,有些昏沉。

她揉了揉太阳穴,迎着微凉的夜风吹了会,稍稍的清醒了一些。

安宁看出来她已微醉,便未再与她对饮,将酒坛放在了一边。

“你什么时候回去?”栗蔚云将酒坛放在面前盘起的腿上抱着。

“明日。”

她轻嗯了声,他的确是该尽早些回去,这一次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虞县那边即便是有人为他掩护,监管的官员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察觉,再迟怕是要出事。

“你呢?”安宁反问。

栗蔚云愣了下,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篝火,将士还在热闹的欢庆,不到下半夜是不会休息的,这样的军旅生活虽然粗旷,但真的适合她。

她不喜欢朝中的尔虞我诈,也不是一个能够呆在闺阁中只谈胭脂环钗的女子。

留在境安军中,是她期望的,但栗父栗母那边如何交代?

栗父虽然心疼女儿,终究还是容易说通的,但是栗母却是难劝。她连关游从军都心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更别说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了。

她终究是占着栗蔚云的身体,对栗父栗母虽说没有太深的感情,却有一份责任。

她着实有些为难。

安宁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让小西查了她这么久,了解她和她家中的情况,此时便开口对她道:“若是你想留在军中,我可以求孟将军帮忙。”

若是孟将军想留下她,而她又乐意,栗父栗母那边自然就容易劝服。

“多谢安公子了。”她提起酒坛与他的碰了下,昂首欲再喝一口,安宁立即的伸手抓住了她的酒坛。

“谢意我领了,这酒别喝了。”

她也知自己喝的多,不勉强,笑着再次道谢。

安宁看着她头有些晕晃,夜间诺木原的风凉,怕她受寒,便拉了她一把,扶她起身送她回帐。

栗蔚云没有拒绝。

刚到帐前,高景圭三人也过来,三人亦是满身酒气,但并未醉,看来是遵守境安军的军规,严禁醉酒。

见她双颊绯红,醉意浅浅的被安宁搀扶着,高景圭立即的上前一步从安宁的手中将人接过来,顺势将安宁挤到一旁去。

安宁自觉地朝旁边再让了一步。

小鱼冲着帐内大喊絮儿:“你家姑娘喝醉了,还不出来将人扶进去伺候。”

里面传来絮儿含糊的回应,像是深睡时被人给吵醒,还迷糊着。

阿泰瞅着安宁质问:“你这人安的什么心,把一个姑娘家灌醉,是不是刚刚你……”

胸口被小鱼毫无防备的捣了一下。

阿泰疼的揉着胸口,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吗?

高景圭也是沉着脸瞪了他一眼。

栗蔚云扭了下手臂挣开高景圭,微带醉意道:“我只是有点晕,刚刚有几步没走稳,头脑还是清醒的。”

安宁在一旁抿唇微微的偷笑了下,然后上前一步道:“栗姑娘有朋友在,在下先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开,干脆利索。

阿泰刚要张口,见到小鱼冷眼瞥他,立即的闭了嘴。

他就是关心指责了安宁两句,难道还有不妥?

这时絮儿也出来,扶着栗蔚云进帐,高景圭三人欲进帐,栗蔚云劝道:“不早了,三位也回去休息吧!”

此次到诺木原,栗蔚云没有和高景圭三人同帐,和后勤军们凑合的住在一起。

被下了逐客令,三人也不好勉强进去,毕竟对方也是要休息。

栗蔚云在絮儿伺候下简单的洗漱,絮儿身体不舒服,也让她早早去休息。

她靠在木板床上,帐内其他的士兵还没有回来,此时倒是分外的安静。她不自觉得回想刚刚与安宁的谈话。

之前,她一直以为安宁是个性子内敛不善言辞,后来认为他性情冷傲孤僻,这一夜的畅谈,她反而觉得他性格豁达健谈,且有几分风趣。

不消片刻她头重的有些抬不起,眼睛快睁不开,便索性的睡了。

第74章 就是嘴硬

高景圭回到自己营帐,帐内已经有几个士兵在休息。

他刚躺下身侧的小鱼捣了下他胳膊,压低声音道:“师兄,明日休息,后日我们便回修县了。到时候栗姑娘自然也是回去的,你还担心什么。”

“我有在担心吗?”他冷嗤一声。

小鱼见他嘴硬,便轻叹声不阴不阳的道:“不知道刚刚谁和安书生抢着扶人家栗姑娘的。”

高景圭斜了他一眼未回应。

阿泰在另一边也低声道:“师兄,不知道你喜欢这丫头什么,不温柔不贤惠的。”

“谁说我喜欢那疯丫头的?”

“不喜欢你去人家栗府提亲做什么?”

“我……我闲的无聊,捉弄捉弄她罢了!”高景圭憋着一肚子的气,强装轻松不在意。

阿泰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气恼,立即的翻了个身,半撑身子看他,激动地道:“师兄,这种终身大事,你竟然拿来捉弄栗姑娘?让师父知道,还不劈了你。”

“闭嘴!”小鱼喊住他,是真没听出声来,还是没带脑子,谁会拿这种事情去捉弄别人?跟在师兄身边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师兄的性子。

“师父若是知道,也是你告的密。”

阿泰忙解释道:“我可不会干出卖兄弟的事情!”

小鱼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翻身背对他睡觉去。

阿泰糊涂,自己这次确定没有说错话,怎么又不理他了?

他轻喊了声小鱼,小鱼没有回应,喊高景圭,高景圭也装睡,他悻悻的睡去。

……

安宁直接去了孟青杨的营帐,和他说让栗蔚云留在他身边的事情。

孟青杨当即严词回绝。

“你既然觉得她可能对我不利,与其放着她离开,不如将她留在身边,也好掌控。”安宁劝道。

孟青杨冷呵,气愤道:“杀了她我心才安。”

“她怎么说也有功于境安军,有功于大周,何况现在她并未有任何加害我之举,你就这么的杀人,不觉得自己罪过吗?”

孟青杨白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一封信对着烛灯佯装在看,不愿搭理他。

“我可是为你好,她留在你身边,将来必定能够帮上你大忙。”

见孟青杨迟迟不答话,这就是答应了,他起身道:“将来你会谢我的,告辞了。”转身出了营帐。

孟青杨朝他背影气愤地白了一眼。

栗蔚云醉后睡的很沉,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大天四亮,太阳升了老高,帐内其他的士兵都已经出去,只有絮儿在照顾她。

她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一个士兵过来传话,说孟青杨要见她。

看来是昨日安宁帮她求了孟青杨。

她让絮儿留下,自己跟着士兵过去。

孟青杨此时正提着军刀在营帐前的空地上来回扫,割掉了一片野草野花,剩下直昂昂的茎。

“见过孟将军。”她走上前拱手施礼。

孟青杨挥手让身边的士兵都退下,撑着刀斜眼看她。

前两次相见,亲眼见她英勇杀敌,特别是听说她还敢杀狼,的确是挺喜欢这姑娘,英气十足,有几分当年李将军的影子。

但是后来将她从赤戎军营带回后被她怀疑并当面质问,他对她也就没有感觉了。

现在因为安宁的事情,他可以说十分不喜欢这姑娘,甚至是烦。若非是看在安宁苦劝的份上,他非要让身边的亲兵将她给解决了。

“功劳被别人抢了,你还能够这么的淡然?”他始终觉得这桑山之战的方略不该出自这样一个姑娘的脑子里。

栗蔚云微惊,抬眸凝视他,桑山之战的方略虽然明面上是张沛想出,但是若有人怀疑,深查下去,也并不难发现与她有关。

安宁一直都盯着她,原来是已经知道,难怪两次主动的找她。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或避讳。

“那孟将军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浅笑反问。

孟青杨皱皱眉头,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这姑娘还有一个原因,说话总是那么的噎人。

他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又看了看栗蔚云,若她不是个姑娘,他真的想教训亲手她一顿。

“你如何对行军打仗如此的清楚?”他忍下心中怒气,装作一副心平气和的问。

“闲来无事常到茶馆听说书先生说,听的多了也就知晓了一二。”她自嘲一笑,“不曾想还有些用。”

这肯定不是实话,这姑娘的滑头他也领教过。

但是如此大的功劳被抢,还能够如此的淡定,心胸倒是可以。

“明日大军回驻军军营,你随我一同回去。”说完提着大刀转身离开。

谈话就这么的结束了?

栗蔚云哭笑不得,她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有士兵笑道:“看来孟将军是真的喜欢这姑娘。”

她心中无奈的叹息,想必孟青杨也是因此有心避开她吧。

回到营帐见到高景圭三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安宁今早天刚亮就已经离开了军营。

次日,他们三人准备回修县,各自的牵着马过来,关游和絮儿也一人牵着一匹。

走到她跟前关游嘱咐道:“这次回去可不许再胡乱跑了,师父师母现在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呢!”

她笑道:“我不回去了。”随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絮儿,“所有的情况和原因我都写在里面了,你交给老爷和夫人。”

此话一出几个人全都惊住了,直直的看着她。

絮儿当即就拉着她的手不放,求道:“姑娘,你可不能不回去!老爷和夫人肯定都在等你呢!”说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关游教训道:“不许使性子,说什么胡话呢!不回去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和大师兄一样留在境安军中了。”她欢喜的笑着。

“不许胡闹,回去!”

“我是下定决心的。”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

关游看出她不像是玩笑,心中有些慌,声音也软了几分。

“别胡闹,快回去,这里不是你图一时新鲜可以玩乐的地方。”又慌忙对高景圭三人道,“有劳三位将小妹送回去。”

正在帮马儿顺毛的高景圭扭头斜了他一眼,冷嘲热讽起来:“关少爷倒是挺会差人的,我既不是你手下的士兵,也不是栗府的护卫,我为何要送她回去?再说,来也是她自己来的,又非我给带来的。”

“她既然想留在军营那就让她留着,与我何干!”然后叫小鱼和阿泰上马,翻身上马,准备启程。

絮儿听高景圭说这样的风凉话,完全不管自家姑娘了,关少爷也劝不住,立即的哭了出来,着急的对高景圭道:“你都去向我家姑娘提亲了,怎么就不相干了?”

第75章 被看扁

高景圭看着栗蔚云须臾,冷笑了两声对絮儿道:“小丫头,我去提亲,你家姑娘没答应啊!自然不相干了。”

“我……”絮儿着急的干跺脚。

栗蔚云笑着抬头看了眼高景圭,此人很是难测,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此次愿意为境安军出力,还是值得肯定的,而这话也算是帮她了。

絮儿见此,害怕的抓着栗蔚云的手,怕她跑了一般。

“你不是嫌这里生活艰苦嘛,现在可以回去不是很好?信中我为你求了请,老爷和夫人不会怪罪你的。”

“姑娘……”絮儿抬袖抹泪,另一只手却抓着她不放。

“云妹……”

“大师兄别劝我了,你也劝不动我。”

关游刚张口就被她给堵了回来。虽然师妹以前的脾气不好,但好歹他说什么她还是会听一些的。现在脾气好了,反而他说什么她都不听了,自己的想法还很多,性子更加的倔,做出来的事情也更加的出格。

正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朝关游打了招呼后对栗蔚云道:“快点,别让孟将军等着你!”

一句话几个人全都愣住了,纷纷的看向栗蔚云。

栗蔚云得意几分对关游笑道:“这次你拦不住我了。”

“你什么时候和孟将军……”阿泰诧异,难道军中听到的闲话是真的,孟将军喜欢栗姑娘?

现在是刮了什么邪风,以前连媒人都看不上眼的修县恶女,忽然成了抢手货?

栗蔚云命令絮儿回去,又拜托高景圭路上照应絮儿一二。

高景圭白了她一眼,未有答应,调转马头和小鱼阿泰回去。

絮儿哭着被她逼着上马,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高景圭等人离开。

待人马离开,栗蔚云回过头,见到关游拉着一张脸,目光责怪的看着她,想教训她,又觉得教训了也毫无意义。

“大师兄知道我从小的愿望是什么,既如此,就不要拦我了。我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不必担心。”

关游无奈的叹了声,旁边士兵再次的催促了她快点,她应声过去。

孟青杨见到她过来,接过身边亲卫递来的缰绳,迅速的翻身上马,命令所有亲卫上马。

待她走到跟前,孟青杨带着亲卫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亲兵等着她,并交给她一匹马。

“栗姑娘,将军有其他军务,不便逗留,现在就要启程。”

亲兵是上次在驻军军营去看望过她的方潜,老实敦厚。她道了谢后,便与方潜各自上马追赶过去。

到了驻军军营后,她被安排和孟青杨的亲兵一起吃住,但是却和其他的士兵一起训练。

栗蔚云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毕竟她是个姑娘,不似前世会有自己单独的营房,和其他士兵一起难免多有不便,而孟青杨的这些亲兵很多时候还是顾念男女有别,便利许多。

次日,她换上方潜送过来的轻骑营的盔甲,大小合身。她盘起所有头发,束上发带,一副男儿装扮前往轻骑营一名百夫长宋兆的营房报道。

宋兆是一个年近而立士兵,身材中等,稀疏胡茬,古铜色的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看去明显粗糙。

栗蔚云到营房时,宋兆和手下的什长们商量事情也刚结束,她按照新兵入营的规矩,自报了来历姓名等信息。

宋兆一脸错愕的将栗蔚云上下打量一番。

昨日孟将军身边的亲卫告诉他,今日安排一个新兵过来,说是修县人,参与了此次对赤戎作战,如今立志入伍。

他当时想,能够让孟将军身边的亲卫安排过来,那必然是孟将军的意思,此人应该在这次对敌中立下了一些功劳被孟将军看中。他心里高兴,谁都希望自己手下的士兵个个都是好样的,立了功,他也沾一份荣光。

可现在他有点傻眼,面前的这个新兵,完全不是他想象中是个身材魁梧结实的汉子,而是一个还没张开的黄毛小子,细胳膊细腿,白嫩的小脸,像哪个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奶娃似的。

这还参与对赤戎作战了?莫不是拿他玩笑的吧?赤戎人一个顶他十个。

“栗蔚云。”宋兆念了遍名字,然后瞥了眼身边的一个什长道,“以后你带着他跟其他兄弟们一起训练。”

被安排的什长李满微微的蹙眉,勉为其难的应是。

事情商议完了,其他的什长都陆续的离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笑着调侃她。

“这么小的个头,有十六岁吗?可别虚报了年岁。”

“兴许还没开始长个子呢!”

“这小脸跟个女娃似的,长成小子真是浪费了。”

“走吧!”李满拍了下她肩头,胳膊自然的搂上她的脖颈,像个大哥哥搂着小妹妹似的。

虽然前世偶尔也有过将士对她勾肩搭背的举动,但多半是长者或者是孟青杨那种年少顽皮又关系非常的人。

如今被一个不熟悉的大男人这么的搂着脖子,很不舒服,她勾了下头从李满的臂弯中脱身。

李满胳膊下一空,愣了下,回头看她,呵了一声。

“你小子,气性不小。”

她微微笑着解释:“我怕痒,不喜欢别人碰。”

“行!”李满指了指前面道,“走,我给你说说军中规矩,待会给你介绍其他的兄弟,咱们以后一起训练。”

“多谢什长。”

“我比你年长不少,叫我满哥就成。”

栗蔚云应了声,跟着他过去。

刚刚的几个什长已经带着各自队的士兵在准备,马上就要集体训练,李满叫来了他下面的士兵,给他们介绍栗蔚云。

士兵们好奇的打量这个新来的,心里和宋兆一样都觉得这新兵身子太单薄,根本就不像个士兵。

“我说,你是不是入错伍了,该去童子营报道。”一个士兵嘻哈玩笑道。

“正是,你这小身量,跟着我们训练,哪里能够吃得消。”

栗蔚云低头看了眼自己,她虽然不算高挑的个头,但在姑娘中间也算中上,并不矮,只是和这些士兵相比,比最矮的还低了半个头。加上最近伤病不断,更加清瘦,看上去越发显的瘦小了。

“这细皮嫩肉的,跟个姑娘似的。”一个年轻士兵走到跟前调侃的道,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她歪头躲了过去。

年轻士兵笑了下,捶了下她的肩头,想看看她的身板,紧接着一拳向下欲捶打她胸膛。

第76章 那个李家人

“这身板一阵风都能刮倒,行不……啊……”

在年轻士兵第二拳向栗蔚云的胸膛捶去时,手腕被突入起来的力道扼住,反扣于身后,脖颈处一凉,他顿时僵住不敢动弹。

周围的十来个士兵皆是震惊,在看清栗蔚云抵在年轻士兵脖颈处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根断了的无镞箭支时,众人才松了口气。

栗蔚云也松开了年轻士兵,笑道:“身量小灵活。”

年轻士兵揉了下胳膊,甩了甩手,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被新来的小兵制住,实在丢脸,对她骂道:“你这臭小子搞偷袭,再来试试。”

这样还算偷袭?

栗蔚云笑道:“有空自然要向各位请教的。”

这样小小的冲突并没有惊动其他队正在整装准备训练的士兵。

李满顺势道:“别磨蹭了,都准备好训练了,以后有机会切磋。

他看出来刚刚栗蔚云出手速度很快,身法灵活,年轻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再试,这新兵一旦不手下留情,必然让对方更丢人,甚至受伤,以后也难免会受这几个老兵打压。

他这一队士兵,本来就是宋百夫长手下最差的一队了,再闹矛盾打架,更让其他队的兄弟看笑话。

栗蔚云以前都是指挥训练新兵,现在自己身为一个新兵与其他的将士一起训练,倒是有几分感慨。

训练的强度不算大,但是对于她这副身体倒是有些吃不消,勉强能撑下来。

训练结束,她就立即的回了孟青杨亲兵的营房休息。

早上被她教训的年轻士兵刘保正到处的找她要和她再切磋,顺势教训教训这个小兵。他询问了同队的几个兄弟,都说没有见到新兵,一训练完就不见人影了。

“这小子估计是怕了。”其中一个士兵拍着刘保肩头安慰道,“她早上那就是乘你不备,若是正面交手,哪里打得过你,肯定吓得不知躲那里去了。”

“我看未必。”另一个士兵拄着长枪道,“那新兵身法快,我都没看清,就见包子给制住了,包子不见得打得过他。”

刘保瞪着拄枪的士兵,很不服气,气哼哼的先走。

几个士兵跟在后面还在谈论这个新来的小兵。

栗蔚云知道刘保定然是会寻她,要再打一架,非赢了她出了气才行,所以才提前离开,过几天等对方气焰消下去再说。

营房内孟青杨的亲卫都不在,她休息后,便去找关游。

上次让他查九香花糕的事情,前段时间因为赤戎贼人进犯,战事紧张,她也没有询问此事,不知道他查的如何了。

关游身边的士兵大部分都是认识她的,但是见到一身军服的她时,还是愣了神,好半天才认出来,随后立即带她去找关游。

关游正在安排一些杂事,她等了一会儿。

关游过来后,见到她模样,眉头皱了一大把,脸色愁苦带着几分怒气。

对于她入伍,他心里头还是反对。

她拉着关游到了营房前的一排老槐树下,开门见山的询问九香花糕。

关游无奈的叹气,转个身在树下的石台上坐下。

“你入伍就是为了吃这个?”

知道他这是气话讥讽她,她笑道:“吃也重要。”

关游看着她笑容灿烂的小脸,气也消了大半,只是怪自己,从小和几位师弟将她给宠坏了,才让她不知天高地厚。

“我查下来,梁嫂说那九香花糕的确不是她自己琢磨出来,是跟一个姑娘学的。”

姑娘,那就可能是母亲或乐清身边的婢女。

“姑娘叫什么?”栗蔚云内心紧张,为了不让关游察觉,强装轻松。

“不知,是个哑巴,也没有同伴,无从知晓。”

“长什么模样?”

“听说脸上有一道疤,具体我没有问。”

栗蔚云心里否定,整个将军府都没有人是哑巴,必然是后来哑掉,脸上的刀疤也是后来割伤。

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才如此的自残的吧?将军府的人大都是烈性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关游见她神情呆呆在想着什么,怕她胡来,劝着道:“那姑娘到女营只呆了几天,就没再出现了,我暗中打听了,女营已经无此人,大概……是殁了。”

他说完轻叹一声:“女营那种地方,死人是常事。”

栗蔚云低垂着头,身侧的手仅仅的抓着坐下的石台边。

她自然清楚死人是常事,那种地方不是战俘就是罪犯,死了就死了,没有人会在意,甚至尸骨都不知道会丢在哪里。

她这么着急的想找到那个人,就是因此,没想到还是晚了。

而她目前唯一能够知道李家遭遇背后全部真相的机会,也没了。

那个死去的李家人,是谁,她也不能知道。

她沉默许久。

关游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这就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她摇头,她此刻是更加坚定了要留在这里。

“大师兄,我先回去了。”起身便离开。

她没有回亲卫营房,而是朝女营走去,站在墙外,听到里面丝竹管弦之声嘈杂,偶尔有几声大笑或者大喊大叫。

她在墙下站了许久,想到关游说那人没有同伴,大概同伴都在来此的路上已经死了吧?

那九个月,李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望着女营的门墙,视线模糊,最后咽下了泪水转身离开,却意外见到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一旁的房屋后。

孟青杨?

他来此处做什么?

前世她提出撤除女营的时候,孟青杨是支持她的,所以他不可能是来此处寻欢作乐。他素来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她立即追了过去。

追到房屋后,已经不见人影,她朝孟青杨所居的小院子去,果然远远见到他进了小院。

她回头朝女营的方向看了眼,他要去做什么?还是去见什么人?

站在院门后的孟青杨探出头见到跟到转角后栗蔚云不见身影,顿了片刻,转身让人去叫苏赫到他房中。

苏赫听他说完刚刚的事情也惊异,栗蔚云就算是再无知,也该知道女营那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何况这栗蔚云根本就不是一个无知的姑娘。

“将军怀疑她入伍另有目的?”

第77章 还不服气

“嗯!”孟青杨肯定的点头。

刚刚他看见栗蔚云站在女营墙外背影落寞,似乎在伤怀人事。女营那种地方,有什么人事让能够她伤怀?

因为安宁的事情,这几日他又让苏赫将栗蔚云彻查了一遍,从小就是被宠惯长大的,任性妄为,做事鲁莽冲动,没什么脑子,在修县恶名远扬。

若栗蔚云还是这样的性情,今日的事情,他或许认为她是因无知而贪玩胡闹。可自从几个月前耿州北杀赤戎人回去后,整个人都变了,这也是众所皆知。

一前一后如此大的反差,他甚至怀疑这个栗蔚云是不是假的,有人冒充。

“兴许是无意间走到那儿,因为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女营中女子的悲苦,所以感伤,是将军多思了。”苏赫给自己也给栗蔚云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青杨回想了下刚刚见到栗蔚云的背影,犹豫许久道:“你让人盯着她点。”

苏赫忽然笑了:“将军,再这么下去,估计兄弟们更加确信你喜欢栗姑娘了。”

“我疯了我喜欢她!”孟青杨勃然怒道,“我还不是为了安宁那混蛋。”

“安公子说了,将来你会因此谢他的。”

“我谢他个鬼!他就是色迷心窍了!迟早要栽在栗蔚云手里。”

……

栗蔚云回到营房,有几个亲卫已经回来。

方潜热心肠,走过来关心的询问她今日去报道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应或有没有人为难之类的。

她谢过关心,客气的与他们聊了一会儿,顺势转开话题问:“孟将军平日喜欢听曲赏舞之类的吗?”

几个亲兵相互看了眼,一致的摇头。

“那我今日怎么瞧见孟将军去女营了。”

几个士兵皆是一脸惊讶,显然都不知道情况。

方潜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孟将军说无意间听到女营里有人弹奏壮士出征的激昂曲子,顿时心血澎湃,觉得这曲子若是能在出征前奏起,必然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还让老大去女营查何人弹奏的呢!”

“查到了吗?”栗蔚云问。

“后面没听老大提到过了。”

其他几个士兵便就此话题谈论起女营的事情来,栗蔚云没有参与,回到自己的木榻上。

她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否则孟青杨躲着她做什么,大可大大方方的,除非他心中有鬼。

她寻到机会倒是要查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都是早早去训练,身体也慢慢的适应了训练的强度,反而觉得没那么的累了。

这日她训练结束后,正正准备走,刘保挡在她面前将她拦住。

“你小子这些天跑的挺快的,一转身都见不到人了。刚来也不和兄弟们聊聊,吃两碗酒?”

栗蔚云看了眼周围的几个士兵,暗叹今日是躲不掉了,她可不想再动手,装起糊涂的笑问:“聊什么?兵法、武器,还是拳脚招数?”

刘保被他问的愣了下,这小子笑容和善,这话听着真是让人不舒服。

“你懂这些?”旁边一个士兵好奇的问。

“略知一二。”

其他几个士兵也都诧异,这小子新来的,兵器都没摸几天,懂这些?口气真大!转念想到当日一招制服刘保,心里又产生了动摇,兴许还真是懂点呢。

“回营房聊。”李满抬头看了看烈日,半天的训练下来,衣袍从里到外都汗透了,该回去洗洗凉快凉快。

栗蔚云清楚这些士兵的习惯,回到营房必然是脱下盔甲甚至是里面的白袍,光着膀子,到时候她再回避怕是不方便了。

她看了眼东边的树林道:“那儿肯定比营房凉快舒服,不如到那边去,我也有许多的问题想向各位讨教。”

李满看了眼树林,觉得也外面敞亮,的确不错,叫上他们都过去。

林子里这时已经有不少的士兵在乘凉,三五成堆的在闲聊或者是讨论什么问题,也有的在拿着兵器相互比划。

他们十来个人找了个空一点的地方,李满招呼所有人都坐下聊,免得站起来在林子里扎眼,弄不好还来个突然动手,拦都拦不住。

众人依言坐下,坐在栗蔚云身边的士兵赵毅,笑呵呵的道:“我可不信你懂兵法,你随便给我们说道说道。”胳膊自然而然的要去搂她的肩膀。

她斜了下身子,抬手,将他胳膊给挡开。

赵毅愣了下,脾气真是古怪。

“兵法自然不是随便说道的,那只是纸上谈兵,即便我说的天花乱坠,也毫无意义。而且两军对阵,情况千变万化,也不是三言两语兵法能够说的明白。”

“你口气不小!”刘保冷嘲一句。

她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论。

李满道:“那就说说武器吧!这个咱们每日都接触的。”

“好!”

士兵们看她满脸自信的笑,竟觉得有些诡异。

栗蔚云从旁边取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道,道:“咱们轻骑营常用的武器中,便有一样是弩,不如说弩吧!”

她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弩的形状,然后便开始讲述弩的来历,用途,改良,种类,用法等等,甚至将赤戎人用的弩的性能各方面也介绍了一遍。

最后又对比了境安军和赤戎军现在所用的弩之间的优劣区别等。

周围的十来个士兵听的不自觉入了神,目光跟着她的一举一止而移动。

李满也是惊讶,他自认为自己对兵器的了解算是比较多的,甚至都统还夸赞过他,没想到在这个新兵的面前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

年纪不大,一张细皮嫩肉的小脸,看着反而像个书生,没想到竟然对弩了解这么深,想必其他的武器也不在话下。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赵毅完全丢掉了刚刚的轻视,变成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一些是从书上看的,一些是听别人说的。”

“嘴上说的厉害,战场上又不拼这些,你射的准吗?”刘保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栗蔚云笑了笑,调侃的问:“你想和我比一比?”

“我还能怕你不成?”说着要爬起身,李满一把将他拉坐回原地。

教训他道:“有没有点老兵的样子,动不动和人家小兵较劲,就算是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留着本事月末和另外几队比,别每次咱们队都是最末一个。”

“月末有比试,又是什么比试?”赵毅惊异的问。

“骑射。”李满眉头微蹙。

众士兵的脸上也相继露出了愁苦之色。

第78章 出手惊人

宋兆的手下有十位什长带着十个队,每次军中举行活动或者比试,他们这一队就是拖后腿的,若是内部相互比试,他们就是末位,所以也成为宋兆最不看重的一队。挨骂挨训家常便饭。

看着兄弟们情绪低落,李满声音放缓和道:“这段时间咱们加强训练,每天多一个时辰。争取月底与其它九队的骑射比试,不再末位。”

声音中几分无奈,盼着这一队的士兵都能露脸,但是长期以来的打击让他不那么自信。

栗蔚云看他面容沮丧,想到那日宋兆将她塞到李满这一队,也是认为她弱小不堪大用。

“还有半个月怕啥,我们苦练,说不定还能夺魁呢!”她调动情绪的道。

对面的一个士兵孙卓冷呵了一声,斜着嘴角嘲讽道:“你可真是不知者无畏。”

别说夺魁了,能够倒数第二都已经不错了。

李满看着栗蔚云,他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小兵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一旦爆发不可估量。

“月底比试第一的一队会参加下个月的全营比试。”他继续道。

众士兵沉默不言。

栗蔚云笑着道:“算是我不知而无畏吧,我觉得我们这一队没比别人差多少,大家都是一起训练的,没有少一刻,不过就是底子差一点,再多苦练半个月,找找技巧,夺魁真是说不准的事情。”

士兵们相互看了眼,都露出一丝的苦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大,但是又不想自己看扁自己,都沉默不语,微微的垂头盯着面前的杂草。

“我倒是有一些骑射技巧方法,你们想不想练?”

众人转头看向她,面露狐疑,他们这一群人,现在要靠一个小兵来教骑射?

“你有骑射技巧?你自己的骑射如何?别又是嘴上功夫。”刘保先开口发出了质疑。

“要不要和我比一比?”

“口气不小,比就比,我怕你这小子。”刘保再次被激怒,撑着地面就爬起来。

李满这次没有拦着刘保,他也的确想看这个小兵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通过这几日的训练和接触,他发现这个新兵武功底子不差。那些对老兵来说都有些辛苦的训练,他一个新来的小兵,竟然也能够按时按量的完成。而且当日一招制住刘保和今日对兵器的解说,更让他认定这小兵不简单。

“骑射场去!”栗蔚云也跟着起身。

其他的士兵看着她这么自信无畏,也都跟过去看看。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刘保这几日一直都想着找这个小兵出出气,把当日丢了的面子找回来,现在这小兵竟然送上门,自然是有一番热闹。

刘保气哼哼的走在最前面。

栗蔚云跟在后面,赵毅凑到她跟前,伸出胳膊准备去搭她的肩,她立即的朝旁边避让。

“热!”

赵毅也就收起了胳膊,歪着脖子问:“你有没有把握?刘保在咱们队里,骑射算是好的了。”

“当然有,我可是要带着咱们队夺魁,然后去参加全营骑射大赛的。”她几分玩笑几分认真的说。

赵毅冷呵一声:“你人不大,口气倒是挺大的。”

“自信啊!难道你想一直被其他九队的人看扁?”

“自然不想了。”这还用说,是个男人都不想每次比试丢人,被人看不起,都想扬眉吐气。

“如果待会我赢了,你一定要支持我,按照我的方法苦练骑射。”

“行!”

“一言为定!”她伸出拳头。赵毅和她击了拳。

走在旁边的孙卓嘲笑了一句:“赵毅,你还真信他能赢?马不知道能不能骑稳,弓都不知道能不能拉开呢!”

赵毅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能赢,上次就赢了包子。”

“上次那算什么赢,不过是趁包子不注意偷袭而已,对打能是对手?”

见两人争论,栗蔚云笑着道:“信不信,待会上了骑射场就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刘保和李满听到了他们三人的对话,刘保很是不屑地回头瞥了她一眼,李满却是目光复杂。

骑射场上训练的士兵已经结束,只有一部分坐在周围的廊棚下乘凉休息。场上的靶子还没有撤去。

李满吩咐两个士兵清理下场上的箭靶。

刘保和赵毅两人去牵了两匹马,拿来了弓箭过来。

“每人十只箭。”李满将箭囊交给两人,然后给他们说了比试的规则,李满怕她是新兵不清楚,还特别对她多交代了一遍。

栗蔚云背上箭囊,接过弓箭,翻身跨马,看了眼旁边也准备就绪的刘保。

刘保斜了她一眼,一脸的轻视。

随着李满的一声令下,两人齐齐驾马奔去。

“蔚云这小子骑术不错,挺稳健的。”赵毅凑到了李满的身边道,“这没有几年的底子怕是不行的。”

“是啊,老大,你瞅瞅,个头不大,这坐在马背上英姿勃勃的,像个老手。”

一群士兵开口讨论几句后,见到两人都已经搭箭在弦,顿时都噤声的盯着两人的箭靶。

于此同时两人长箭离弦,栗蔚云的箭毫无意外的射中靶心,而旁边的刘保的箭却是和靶心擦了边。

紧接着两人又是纵马搭箭,四五只箭射出去后,后方观战的士兵不淡定了。

因为栗蔚云支支箭矢射中靶心,别说他们轻骑兵,就是弓弩兵也没有几个能够有如此的箭法。

赵毅第一个冲着场中叫道:“蔚云,好样的!”

孙卓此时也是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从军这些年,还从没有见过谁的箭法如此的精准,这莫不是幻觉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这是真的。

“老大,这……这小子神了,咱们队捡到宝贝了?”

“老大,你是从哪里把这小子挖到咱们队来的?”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各种议论,眼睛还不住的盯着骑射场中的两匹奔腾的骏马。

李满也是惊得心在胸口砰砰的跳,这可不就是见到宝贝了,这样骑射水平在轻骑营也是数得着的。宋百夫长是一时犯昏了才把此人塞给他的吗?

不仅他们这八九人在这边吃惊地议论,旁边廊棚下休息纳凉的士兵此时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第79章 挺般配

“这是哪个营的?”

“还是新兵吧?”

“有这等箭术怎么没听说过此人。”

“好像轻骑营的。”

“轻骑营的新兵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吗?”

廊棚下原本还在悠闲聊天的士兵,此时纷纷的坐直身子或者是站起来,盯着骑射场中那马背上小小的身影,甚至还有为其呐喊助威。

栗蔚云并没有被周围的人影响,依旧专心在骑射上。

自从上次西山狩猎之后,她便没有再练过,现在竟然丝毫没有退步,也不枉费她那么多年的苦练。

只是这副身体体力不行,训练过后,疲惫还没有缓过来,现在才半场,身体就已经快吃不消了。

接下来的半场,她表现得完全没有上半场好,五支箭也不过才射中三支靶心,其他两支,一支中环,一支外环。

但即便是这样的结果,也已经完败刘保。因为刘保从头到尾也不过才射中了两支靶心,其他在中环外环,甚至还有两支根本就没有射中靶子。

“这次信我不是嘴上功夫了吧?”驾马朝回走时,栗蔚云疲惫的笑着对刘保道。

刘保冷眼看着她,脸颊不知因为热还是羞愧通红,不阴不阳的“嗯”了一声,夹了下马腹快她几步回到场外。

栗蔚云抬手擦了把汗水,紧跟着到场外,跳下马,李满让身边的士兵去接缰绳。

“小子,没看出来,这么厉害,你这骑射神了。”赵毅一把将她拉倒廊棚下面的长石凳章坐下,然后拿着盔甲给她扇风。

“难怪敢说大话,原来是有真本事。”一个士兵在旁边附和。

“你这骑射谁教的,太厉害了。”

“就是,若是我们都你这样的骑射,别说是月末的比试,就是下个月全营比试,咱们也有望夺魁了。”

栗蔚云看着周围一个个艳羡崇拜的目光,笑道:“若是你们信我,明日咱们就训练,月末肯定能够夺魁。”

“信!当然信。”赵毅立即的叫道,然后对一旁的孙卓道,“我就说蔚云肯定是能赢。”

孙卓也无话可说,这是明摆的事实。

李满拍了拍一旁被冷落的刘保的肩头道:“比平时表现得好,进步也不小。”

刘保觉得丢脸,不仅再次输给一个新兵,还是熟的这么惨,但是内心却是服的。这次对方是一点都没有偷奸耍滑,靠的是真本事。

“现在蔚云的骑射大家都看到了,她定然也有技巧帮大家,就听蔚云的,明日咱们常规训练之后,就习练骑射。”李满对士兵们道。

士兵们也都没有异议,就算是不为了月末的比试,为了能在战场上多杀一个敌人,他们也是愿意骑射上有更大的进步。

在他们商定了此事,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此时一边的廊棚中走来了一群士兵。

他们直接看向栗蔚云,见到一个眉目清俊的半大少年,更是吃惊。

“你们哪个营的?这小兄弟这么厉害。”

“虎翼营!”赵毅上前一步得意的道,满脸的神气。

几个士兵相互看了眼,皱了皱眉头,嘀咕道:“没听说虎翼营中有骑射这么好的小兵。”

“以后不就知道了。”赵毅更加神气,伸手要去搂栗蔚云肩,栗蔚云巧妙地朝旁边走了一步躲开。

李满吩咐大家都回去休息,下午还要当值。

当一群人离开后,身后的几个士兵还在狐疑猜测。

次日,常规的训练结束后,他们休息半个时辰,便都去习练骑射。

栗蔚云也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些士兵开始的时候倒是兴致浓浓,不过半个时辰有的就觉得又热又累撑不住,不愿意习练,要放弃了。

栗蔚云也没有强迫,毕竟每日的训练本来就很累了。

李满却一边鼓励一边强迫他们坚持,月底比试不能再末位,而他自己也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最后要放弃的士兵也都咬着牙坚持。

前两日大家因为突然增加强度,都不适应,也产生了各种抱怨。可当再两日,他们明显的发现自己的骑马射箭有了进步后,却都不再喊了。

再几日,反而是享受这种用劳累和汗水换来的进步。

这日,栗蔚云正和同队的士兵在骑射场中习练,旁边的廊棚中走来了一位年逾而立的将军,身后跟着几位亲兵。

他站在廊棚下,目光一直都落在栗蔚云的身上,看着她稳健的骑在马背之上,让马快马就快,让马慢下来马就慢,控制的恰到好处。左右开弓,一支箭不偏不倚的射入靶心。

他眼睛清亮目光欣喜柔和,嘴角微微的弯起。

左边一名亲卫见此道:“看这姑娘骑射,末将都惭愧,怕是末将和她比,也只有输的份。”

右边亲卫抬头看了看天道:“这么热的天,就是我们这些人在太阳底下也受不了,她一个姑娘,也能扛得住。”

“听说一连好些天了,每天一两个时辰不等,有时候骑射完了还要去当值,从没见过哪个士兵有这么刻苦的,更莫说她还是一个姑娘。我现在是特别的佩服这姑娘。”

将军依旧盯着栗蔚云,片刻后道:“是个狠丫头。若是我们骑兵营的每个士兵都能如她一样,李二将军也就不会……”他长长的一声低叹。

亲卫们听到他的低语,看着他无奈而伤感的神情,都沉默不语。

李二将军李西隅追击敌军主将没有能够回来,这也许是将军心中最大的心结。

片刻后,将军转身朝回走,身边的一个亲卫才开口。

“孟将军的眼光还真的是不错,这姑娘样貌武功年纪都和孟将军挺般配的,就是出身低了些。想必孟家也不在意这个的。”

另一边的亲卫带着几分玩味道:“末将估摸孟将军以后怕是降不住这姑娘。”

将军左右扫了他们一眼,斥责道:“你们还关心起那小子的儿女情长了,忘记他前段时间干了什么疯狂的事情了?”

两亲卫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个笑着劝道:“孟将军年轻气盛,难免冲动,现在醒悟了。将军瞧这次孟将军不就将这姑娘给安排和最底层的士兵一起训练。”

将军朝身后骑射场瞥了眼,场中的人马已经被树木遮挡,他冷哼一声,大踏步的离开。

第80章 比试

在将军离开之后,孟青杨从另一侧来到了骑射场。

他听亲兵禀报说,栗蔚云这些天在常规训练后,每天带着同队的士兵来到骑射场习练骑射,且亲兵个个都称赞她骑术箭术一流,甚至苏赫直言他都不见得比的过栗蔚云。

这姑娘的身手他又不是没见过,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今日得空他便亲自过来瞧瞧。

他站在廊棚偏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场中的习练。一眼便从十来匹奔驰的骏马上,看到了栗蔚云相对弱小的身影。

她身着普通士卒的战袍,骑在高大的马背上,英姿飒爽,不仅将马控的很牢,骑的很稳,就是手中的弓箭也是十中八、九,竟有几分女将军的风姿。

他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更加生疑,这样的栗蔚云和他第一次在耿州北见到时完全不同。

且不说性情的变化了,就是这本事也是高出了太多。

这么短的时间,她这一身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

如果是从威远社学来,那威远社有这样的本事,早就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武馆了。

“你让人再盯紧些!”他对身边的苏赫命令道。

苏赫看着骑射场中的栗蔚云,微微的蹙眉。

“将军,属下让人盯了这么些天了,她除了在营房就是在训练和当值,其他什么都不做,将军是不是多心了?”

自从让人盯着栗蔚云后,他发现栗蔚云完全就是一个实打实来当兵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训练上,甚至还带着同队的士卒一起。这哪里像是有什么目的的?就算是有,那估计也是想当将军的目的了。

“她既然能够筹划出桑山之战的方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有无目的哪里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

苏赫张了张口,想劝解,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安公子对栗姑娘信任无比,自家将军却是百般怀疑。

他无奈的领命。

孟青杨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正专心在骑射上的栗蔚云并不知道今日习练的时候,两边的廊棚中来了这样的两队人。

她接下来几日一如既往,一直到月底的几天,已经有百夫长领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开始在骑射场比赛挑选最优秀的一队,准备下个月的比试。

宋兆是在月底的最后一天才举行比试。

百十来人聚集在骑射场的一角,其他九个队的人看着李满这一队,眼光复杂。

“听说你们这些天一直都在骑射场习练?不想做倒数第一了?”旁边第九队的一个高高大大的大眼士兵冷声嘲讽。

其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哈哈大笑几声,跟着讥笑:“他们的那骑射水平,就是习练到下个月底也还是倒数第一的份。”

刘保呸了一声:“别狗眼看人低,待会若是输给我们,就是自打耳光了。”

“呦!今个口气大了啊!是因为你们队来了新兵?你们都跟着长本事了?”大眼士兵看向了其中个头最低的栗蔚云。

第十队这些天在骑射场习练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第九队的人还过来看过。

“他就算马骑的再稳,箭法百发百中,也救不了你们全营都垫底的一队。”黝黑士兵又是嚣张的哈哈大笑。

赵毅啐了一口:“谁垫底了?今日赢了你们,教你们瞧瞧我们第十队的实力。”

“你也就只能逞口舌了。”

宋兆听到他们拌嘴,呵斥了一句,他们几个也立即的噤声,随后宋兆目光落在了此时正一脸平静的栗蔚云身上。

这些天全营都传遍了,说骑射场上有个新来的小兵,骑术箭术一流。他也好奇的去看过,竟然就是当日孟将军安排过来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兵。

他当时就被震惊到了,孟将军是有多看中他,将这么一个新兵交给他,他竟然就这么糊涂的塞到第十队。

他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的,觉得惭愧。

他又扫了眼其他的士兵,说了今日比试的规则。

比试分为三场,第一场平地固定箭靶骑射,第二场跨障碍固定箭靶骑射,第三场跨障碍移动箭靶骑射,每一场每人十只箭。

定好比试规则,宋兆开始安排十队按照顺序一队一队上场的进行第一场骑射比试。李满这一队最末上场。

看着其他队的士兵一个个在骑射场上的身姿,栗蔚云眉头微微的扬了扬。他们还如当年一样,英姿勃发,她略感欣慰。

“蔚云,看了这么几队,你觉得我们会夺魁吗?”赵毅凑到她身边低声的问。

栗蔚云看了眼刚下场的一队士兵,笑道:“你不是说最好的是三队吗?前两日我们习练时候,全队的成绩可是比他们高的。”

“其实九队有时候比三队略胜。”赵毅瞥了眼旁边的大眼士兵和黝黑士兵一队。

刘保哼了一声对赵毅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现在就信咱们队能夺魁。”

孙卓也凑过来捶了下赵毅道:“之前你不是挺自信的,吹的天花乱坠,怎么临阵怯了?待会上场你若是拖了咱们队的后退,小心全队揍你!”

赵毅笑嘻嘻的道:“不会不会。”

很快便到了第九队上场,十来个士兵对他们挑衅的举了举拳头,气势昂扬的牵马走到了各自的赛道上。

第一场下来,第九队的成绩仅次第三队排在了第二。而他们第十队又次于第九队排在第三。

即便这样的成绩已经让其它所有队都震惊不已,素来第十队都是稳定的倒数第一,现在竟然一跃成为了第三?有如神助!

接下来了第二场比试,第九队占了第一,第十队仅以一箭之差占了第二,而第三队则是落在第三。

形势已经很明显,第三场的角逐便是在这三队之间,下个月能够进入全营比赛的也是他们中的一队。

第三场比赛,前八队中第三队虽然暂居第一,但是成绩并不高。

当第九队上场后,众人都惊愕,不过刚开始,成绩已经显现出来。

栗蔚云发现第九队的士兵这次在骑射中所用的正是她教自己队士兵的骑射技巧和方法。

刚半场成绩几乎要追上了第三队。

第十队其他士兵也都看出来,纷纷为自己队担忧。

刘保忍不住气愤的叫道:“第九队这群犊子,竟然偷学。”

赵毅等人也都忿忿不平的指着第九队的士兵太奸诈。

栗蔚云面容平静,心中却是欢喜,偷学能够学成这样,看来这队的士兵领悟能力本就不错,若是正大光明的学,那定然更加出众。

第三场比赛结束,第九队的成绩远远高于第三队。

第81章 存在威胁

回到原处的第九队士兵个个脸上得意洋洋,神情自豪,有种壮士凯旋的架势,看着他们第十队时候,目光充满了轻视。

“真是无耻,竟然偷学!”赵毅不满,出口责骂。

黝黑士兵立即的回击:“怎么叫偷学?你们在骑射场习练,我们在日头下面正大光明的看,可没有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就是!”第九队的士兵全体附和。

“还想夺魁,痴人说梦了吧?”大眼士兵说完哈哈大笑。

“第十队准备!”宋兆的声音传来,他们也停下了争吵,却是个个怒视第九队的士兵,有种冲上去打架的架势。

李满带着他们上场时,赵毅担心的道:“这次咱们这队要夺魁怕是不可能了。”

孙卓感慨道:“如果我们骑射都能像蔚云这般,还怕他们九队?就是九个队都不怕。”

栗蔚云笑着道:“先不要说丧气话,场上大家尽全力,拿出最好的水平,第一是谁还不好说呢!咱们不是有一天的习练成绩比第九队就差一箭吗?只要你们都想着多射中一箭靶心,我们可就把第九队甩大后方了。”

十来个士兵,见她如此自信,也都被她鼓舞,一扫刚刚颓然,士气大涨。

……

第十队上场的时候,方潜和一个亲兵兄弟于振正在不远处的廊棚中观看。

于振坐着栏杆靠在柱子上看了眼场中马背上的栗蔚云,用脚踢了下方潜,好奇的问:“你说将军是真的喜欢这栗姑娘吗?”

方潜沉思了下回道:“应该是喜欢的,否则不会冒死去赤戎军营救人。”

于振皱着眉头,带着几分疑惑地问:“将军若是真的喜欢栗姑娘,不该将人给丢到普通士兵堆里去,且不说每日训练受苦受累的,就是这男女之间也多有不便。和咱们一起,咱们都还能够照应,这些兵哪里知道。若是我有喜欢的姑娘,我是一万个不舍得。”

“话是这么说,但若是不喜欢,每日让我们盯着做什么?还不是怕她遇到什么不测,或有人刁难之类的?”

“兴许是监视呢!”于振道。

方潜白了他一眼:“栗姑娘有什么好监视的?这么多天,你瞧见栗姑娘除了训练当值,还做了什么吗?”

于振吸了口气,摇摇头,还真的是没有。

忽然身边的欢呼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这哪个营的,五发五中,简直神箭手,怎么没听过此人。”

两个人望去,是几个年轻的士兵,一边吹着小风纳凉,一边在观看骑射场中的比赛。

“虎翼营的栗蔚云栗姑娘。”于振提高些音量对几个年轻士兵道。

“姑娘?”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然后朝他们两人这边走过来,“不是玩笑的吧?”

“你瞧着那个头像个男人吗?”

几个士兵朝场中马背上的身影望去,个头最多就是个半大的少年,细看细胳膊细腿的确像个姑娘。

“啊!”其中一个士兵惊异的叫道,“虎翼营的姑娘?莫不是孟将军从赤戎救回来的那个吧?”

“应该是!”身边同伴立即附和,“咱们军中哪里有女兵,应该就是那姑娘。”

“那姑娘原来是个女英豪,难怪能让孟将军动心。”

“真是一对璧人。”

方潜和于振还没有给予回答,几个士兵便已经肯定了他们自己的猜测。

“咱们境安军竟然又出了一个女兵,看这姑娘的骑射技艺,将来说不准又是一位女将军。”

“可不是!”

场中第十队第三场比赛已经进行一半。场外观看的宋兆等人皆是吃惊,第十队这趋势可不比第九队差。但他们前两场成绩不及第九队,要想夺魁,第三场就必须远胜。

第九队第三场表现已经非常的优秀了,第十队若是想超越,简直是难上加难。

越是如此,士兵们心弦绷的更越紧,特别是第九队的士兵,现在对他们来说唯一存在的威胁就是第十队。

他们的目光全都焦距在了场上第十队士兵身上,特别是栗蔚云的身上。

看着她巧妙地控制坐下的骏马,毫不费力的一个个跨过障碍,动作流利潇洒,当搭弓拉弦的时候,观看的众人都跟着屏气凝神。

长箭离弦,直直的射进移动的靶心,所有人却又好似松了口气,看着她再次的拉弓,众人再次的提了口气,跟着她的节奏起起伏伏。

宋兆看的入神,已经七支箭了,都是正中靶心,他心里不由得叹服。

“宋头儿,孟将军将这么一个神箭手放在咱们这大队里面是什么个意思?”一个什长凑到宋兆的身前满脸狐疑的问。

其实宋兆自从那日看过栗蔚云骑射习练后,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这个百夫长的能力在虎翼营中不上不下,可以说是最不显眼的一个,就是他带的这些兵也都没有立过什么大功,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平平庸庸。

孟将军怎么就将这么个人塞给他了?

是看中他有潜力,是个可塑之才?

是准备提拔重用他?

还是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他想了这么多天,想破了脑袋,怎么都想不出来。

“神了!”忽然一个士兵叫道。

宋兆这才回过神,见栗蔚云的箭囊已空。

“我莫不是眼睛不好使了?”身后一个什长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了眨了几下,伸着脖子决眦朝场中看,“三箭齐发,同时射中移动的箭靶?”

“老大,你眼睛好使,我也看到了。”身边一个士兵拍了下什长肩头。

“这小兵,是打娘胎都开始骑射了吗?”

众士兵皆一脸惊叹。

于此同时在旁边廊棚下的方潜于振和其他的几个士兵也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有这样本事的我可只见过当年李大将军一人。”于振惊叹。

方潜好半天回过神来,转身就朝廊棚外疾步离开。

“兄弟,你干啥去?”于振从木栏上跳下来。

追了两步,见方潜头也不回,步子更加的快了,于振回头看了看骑射场,叹了口气也跟了过去。

第82章 特殊爱好

第三场比赛不仅栗蔚云十箭十中,第十队的所有士兵也都发挥最高水准。

第九队归位后宋兆和几名什长统计最后的结果,第十队以一箭的优势险胜第九队,夺魁此次比试。

刘保等士兵立即的欢呼起来,互拥庆贺,赵毅立即的过来要拥抱栗蔚云,栗蔚云见势快步的朝旁边躲开。

“热!”她带了几分不悦,一个个一身臭汗,说拥就拥?

几个士兵相互看着自己的衣袍都被汗湿,想着这些天和栗蔚云的相处,知道她挑剔,一会儿嫌热,一会儿怕痒,总之不让任何人碰,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小毛病不少。

他们几人哈哈笑了几声也没有再上前。

瞥到第九队垂头丧气,蔫了。刘保等人的气势却是上来了,昂首挺胸,故意作出一副趾高气扬,蔑视的眼神看着第九队,神气的要飞起来。

第九队士兵冷眼看着他们,个个满脸写着不服气。

“不过瞎猫碰着死耗子,捡了个巧而已。”黝黑士兵斜了刘保赵毅几人。

“呵!还不服气?想再比怎的?”刘保蹭上前反唇相讥。

“我们怕你不成?”黝黑士兵跃跃欲试。

“你们当然不怕再输一回!以后输的机会多的是!哈哈……”

第十队的士兵皆跟着哈哈笑起来。

黝黑士兵等几个人怒瞪刘保,攥紧拳头,似乎随时要拉着刘保再比一场。

李满立即的叫住刘保,第九队的什长也喝止了士兵。

但是两队的士兵却是相互的看着不对眼。

这次比试毫无疑问第十队荣选参加下个月中旬全营的骑射比试。

对于这个结果,除了第九队和第三队心里不舒服,其他的几队士兵心里头却是佩服的要紧。比试散了之后,其他几队便有士兵凑过来一边恭喜一边取经。

甚至有士兵道:“下次你们习练骑射的时候带我一个吧!”

“是,我们也跟着一起。”

“这苦你们吃得了吗?”刘保神气的道。

“嘁,栗小弟这小身板都吃得了的苦,我们几个身强力壮的怎么吃不了?”

“就是!包子,你太看扁人了。”

几个士兵叽叽喳喳几句后,便一致的看向栗蔚云。

栗蔚云却是看向李满。

李满笑着道:“多几个兄弟一起那更好,训练时候能够一起鼓气。”

几个士兵激动道了谢,便开始询问什么时候开始习练,每天习练什么之类的问题。

刘保赵毅几人立即的挡开他们说明个再说,今日他们要去庆祝一下这次比试夺魁。

栗蔚云本想说下个月比试也迫在眉睫,需要抓紧的训练,但是看着他们情绪高涨也便作罢。她这些天拼命的训练,刚刚三场比赛下来,也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地方躺着大睡一场。

她没与他们一起,欲回营房休息,刘保和赵毅几人根本不答应,说她功劳最大缺谁都不能缺她。

最后还是李满出面劝阻了他们不要勉强,栗蔚云才得空脱身。

而此时坐在在营房前凉棚中的孟青杨却是僵着一张脸。

他刚从前面议事堂回来就听到方潜和于振所言今日栗蔚云在骑射场表现。

三箭齐发,同时射中三个移动的箭靶,这是李大将军的神技。

当年他跟在李老将军身边受教,因为李老将军军务繁忙,很多时候便是将他丢给李大将军管教,他的骑射也是李大将军所教,所以对李大将军的箭法再熟悉不过。

去年年尾,李大将军因罪自戕,他心中伤怀故人之余也惋惜这样的神技也便要跟着消失,没想到会出现在栗蔚云的身上。

栗蔚云?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处。

“将军。”见孟青杨发呆,方潜轻唤了声。

孟青杨抬眼看了下他们道:“我知道了,你们多加留意,她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及时报我。”

方潜和于振领命退下。

苏赫看着两人走远了,才上前一步对孟青杨道:“难怪安公子说她身上有太多李将军的影子。”

“使用短刀,善利用地形作战,对军中事务熟悉,如今又是精通骑射,属下现在也有几分怀疑她是不是之前认识李将军。”

闻言,孟青杨沉思了须臾,栗蔚云他查过,除了有一位师兄在境安军中,便与境安军没有任何的联系,应该是不认识李将军的。倒是听闻她从小就崇拜李将军。

正这时,栗蔚云回自己的营房从旁边经过,他立即的唤住。

栗蔚云回头看见不远处的凉棚中的两人,顿了下步子走了过去。

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她便等孟青杨开口。

孟青杨看着她衣袍汗湿,满脸的疲惫,一双眼睛也因为疲乏迷糊的没有任何光彩。

他在栗蔚云的脸上仔细的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这一张脸是真的,这个人也是真的。可为什么会前后反差那么大?

真的是因为一直都在隐藏实力吗?

“听闻你今日骑射场上表现不凡,连你那个大师兄都远远不及,看来栗馆主还藏私了。”他故作轻松的玩笑道。

栗蔚云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对方的试探之意。

今日场上的比试,最后她三箭齐发,她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这也的确是她故意而为。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像普通士兵一样一步步地通过军功来走到前世的位置,甚至更高的位置,她需要最快的速度,只能通过特殊的手段。

很多事情就算是她能够等,李家的人也不能等,就如女营中的那个李家人,是等不起的。

她抬眸看着孟青杨微笑的嘴角,眼神却是探究。他怀疑她,这无可厚非。

她扯着嘴角疲倦的笑了笑:“我悟性高。”

孟青杨被她这话噎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安宁走之前还和他说这姑娘见识广博,又是个爽朗的性子,说话风趣幽默,是个很容易谈的来的人,让他多接触接触,就会喜欢上这个姑娘。

这简直就是鬼扯!

他和她每次三句话说不来,就被对方噎死,他怎么就感受不到什么爽朗,风趣幽默?

还是他安宁有特殊爱好,觉得这样算是容易谈得来?

“还有半个月全营的骑射比赛,全力以赴!”孟青杨觉得自己实在没话可说,也不想说。还是让方潜他们去打听吧!

栗蔚云笑着应是,便找个借口退下了。

孟青杨看着远去的娇小背影,心里犯堵。

第83章 豪气

栗蔚云回到营房,简单的洗漱后,便倒头大睡。

接下来的几日,她一如平常,训练结束后便和同队以及其他队的几个士兵一起去骑射场习练。

这日她从骑射场出来已经是傍晚,和其他的士兵分别后,她朝自己的营房去,刚走到一排营房的转角,忽然从前面的廊下窜出来四五个士兵挡住了去路。

她抬头打量,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兵,并未有见过。几人皆是一脸的不怀好意的假笑,显然是故意来找茬。

她站定,从容不迫的看着几人。

“小子,听说你骑射厉害啊,十箭十中,有没有胆量和我们兄弟几个比试比试?”为首的一个方脸士兵挑衅道,手中还在把玩一个一根箭支。

其他的几个士兵也立即的附和。

她现在身体疲惫,哪里有精力和他们比试,而且她也不能接受他们的挑战,开了这个头以后必然还有人来。

军中相互比试切磋武功骑射之类稀疏平常,但是明显对方有心欺压。

她将几人掂量了一遍,笑道:“几位也是轻骑营的兄弟,如果是骑射够好,定然会参加月中的全营比赛,到时候咱们自然要一较高下,如果是连月中的全营比赛都没有选中,我想现在也没有必要比试了。”

“小子,口气不小!”靠在一侧的墙壁上的高鼻子士兵,站直走到跟前,伸手要拍她的肩头,她立即的闪身躲开。

“身法挺快啊!”高鼻子士兵再次的出手去抓栗蔚云的肩头,栗蔚云又躲了一招。

“小子,功夫也不错!”高鼻子带着几分调侃,不服气的又再次出手,这次栗蔚云没有躲,直接还手,两三招打开高鼻子,自己顺势退了一步。

其他几个年轻士兵也都惊异,竟然这么轻松的抵挡开?看来是有些底子的。

“军规你们怕是不记得了?”栗蔚云怒道,“私下争斗是怎样的处罚。”

正欲再上前的高鼻子动作僵了下。军规这是每个士兵都熟稔的,境安军向来军规森严,私下争斗是大忌,视情况轻则杖刑,重则处死。

栗蔚云见对方发怵,继续道:“要想比试,月中骑射场比,输赢公论。你们几个人私下围堵我一人,我看不过是没胆量正式比一场罢了!”

“胡说!”高鼻子怒喝!

“那月中骑射场一较高下!”栗蔚云扫了眼几个士兵,直直的从他们中间穿过,高鼻子准备再上前被方脸拉住。

“我瞧这小子有胆识的,真动手,到时候吃亏是咱们。”

高鼻子气愤地哼哼几声。

接下来的几日,她在骑射场习练的时候,总是能够看到高鼻子几个士兵在廊棚下,待的时间不长,大概半柱香时间便离开,倒是没有再来找麻烦。

这日习练结束后,她坐在场外的廊棚下休息,赵毅扔了个水壶给她。

她一口气喝了好几口,顿觉舒服多了。

“瞧见没有,这半个月骑射上到处都是习练的士兵,东北角的那一队,每天比我们习练的时间都长。”赵毅指了指远处十来匹奔驰的良马。

太远了,看不清马背上的人。

她也有注意到,每日骑射场东北角有一队士兵,来的比他们早,走的比他们晚,可是比他们还勤加苦练。

“你去打听了?哪个百夫长的兵?”他问。

“徐图,和咱们宋头儿是个死对头,处处争。”

栗蔚云纳闷,宋兆在虎翼营又不拔尖,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有什么好争的?

李满见她好奇,坐到她对面石凳上,解释道:“徐图和宋头儿是同乡,听说还是姨表兄弟,从小就争高争低,到了军营一直如此。”

“那到底宋头儿和徐图,谁压倒谁?”栗蔚云追问。

“不相上下。不过看着徐图这次是憋足了劲想压着咱们宋头儿。”

“哈哈哈……”刘保大笑到道,“肯定是听说了咱们队的厉害了,那可不就得憋足劲,否则输的可就更惨了。”

正这时宋兆过来,看着他们十来人个个满头满脸的汗水,身上的衣袍也汗湿大半,笑着道:“这些天兄弟们都辛苦了,再坚持两天,待比试结束,我请兄弟们喝酒。”

“输了呢?也有酒喝?”赵毅笑问。

话刚落音,立即的投来周围士兵怒视的目光。

宋兆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佯怒斥道:“还没比试就说不吉利的!”

他抓了下头傻笑两声。

李满道:“就是夺魁咱们无望,起码会比以前比试成绩好许多,咱们队这一个来月汗可不是白流的。”

“说的是,夺魁没希望,我觉得前十还是可以争取的。”

“前十?”赵毅嘿嘿的笑道,“若是能够进前十,头儿,你请我们喝三天酒如何?”

“行!”

“咱们这么多兄弟听着,头儿,你这次不许耍赖了。”赵毅立即的叫道,让所有在的兄弟都听见作证。

“我什么时候耍赖过?”

赵毅冷哼一声,耍赖的次数还不少呢,说出来怕你丢脸。

宋兆抬头看了看天,日已夕照,便让士兵都回去休息,养精蓄锐以备两日后的比试。

在他们陆续的离开骑射场时候,宋兆朝东北角的一队看了眼,嘴角微微的笑了笑。

比试当日,栗蔚云刚准备出门去骑射场,方潜于振几个亲卫便凑到她跟前。

“今日不仅有咱们全营士兵,还有其他营的。胡将军和咱们将军,说不定还有其他军营的将军都在,你可真的是要在全境安军内名声大起了。”于振激动地道。

她笑了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那肯定,你可是十发十中的。”

“对!一定要露脸,也让胡将军看看你的本事,别总是一口一个红颜祸水。”

栗蔚云看着几个人满眼的期待和信任,从凳子上站起来,清了下嗓子道:“好!也让所有人知道孟将军拼命从赤戎军中将我救回来是值得的。”

“栗姑娘,豪气!”

栗蔚云哈哈的笑了几声,便出门去。

她和第十队以及其他九个队的士兵一起来到了骑射场。

此时的骑射场周围的廊棚下站满了前来观看的士兵,比赛还没有开始,周围的气氛已经热烈起来。

栗蔚云刚走到他们大队所在的位置,便见到了赛场正面的高台上站着的孟青杨,四目相对,孟青杨立即的转身走到身后廊棚下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转向另一方。

第84章 小试

不多会,正面高台的廊棚下陆续的走上去几位将军,除了胡平川外,她还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位便是蒋衡。

几位将军坐定后,孟青杨便起身上前几步对着骑射场周围的将士介绍了此次比赛的规则。

这次比赛与上次的大队内的比试不同,这次是两队两队进行比试,优胜劣汰,今日先是全营的比赛,淘汰一半,明日选拔排名。

不仅如此,此次比赛并非分三场,而是把三场合并成一场三段。

每一段赛道仅有三支箭,比赛开始每个人箭囊中装有三支,进入下一赛道时从道旁箭囊中自取。马骑的不够稳,甚至连箭囊都取不到,或者箭囊落地,如此下一赛道在箭术上便无成绩。

上场后,凡落马者,所有成绩取消。

这时一个亲兵捧着抽签筒走上高台,比赛由孟青杨随机抽取两队,随时上场,任何队都不会预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场,也无法提前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这让比赛更加的具有期待性和未知性。

孟青杨抽取了一支竹签,身边的亲兵接过,高声唱道:“丙午。”

声音刚落,栗蔚云便发现身边的赵毅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下一个别是我们队,老天保佑,别是我们……”

“很厉害?”栗蔚云笑问。

赵毅睁开眼,手还在合十作祈祷状。

“丙午是祁东桂这头儿的大队编号,他下面的兵是全营最强,每次比赛都是前三,咱们队遇到他那不是第一场就玩完?”

她了然的点点头。

“戊寅。”高台上亲兵的声音再次的响起。

赵毅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好险,好险。”

栗蔚云笑了下,宋兆这一大队的编号是戊辰,的确是够险,她也微微的松了口气。

虽然第十队跟着她苦训了一个月,进步很大,想要对抗轻骑营排在前几的队,根本不可能。

两人两马一个赛道,一队分别一人,让比赛更加的激烈。旁边的士兵都在纷纷的呐喊助阵。

栗蔚云朝上场的丙午队士兵望去,意外的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容,正是那日在营房一侧回廊中遇见的方脸和高鼻子等几人。

难怪那日找她比试,原来也都是骑射上有实力的。

这一场比试她看的分外认真,一来是想知道轻骑营现在实力如何,二来也想知道这几个士兵真正的水平。

丙午队士兵的骑射之术的确是不容小觑,方脸和高鼻子几人的更是出类拔萃,若是单独比试,她自信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人,但是若是整队相比,他们戊辰队会输的很惨很惨。

她很庆幸没有与他们成为对手,否则第一场就惨败。

第一场比试结果毫无悬念,丙午胜。

紧接着又是两队,一轮一轮的下来,一个上午也没有轮到他们戊辰队,而下午的第一场便是他们。先抽到的是他们的编号,紧接着听到对手的编号,赵毅激动地快跳起来。

“这队每次都是倒数,咱们赢定了。”

宋兆立即的训斥道:“不可轻视对手,想想自己是怎么突起的。”

赵毅立即的闭口,兴奋的情绪也低落下去。

他们是公认的宋兆手下十队里最差的一队,竟然能够短短半月突飞猛进,将原本遥不可及的第三队和第九队大败,难免对手亦是如此。

其他士兵也都不敢轻敌,紧张起来。

此次比赛谁都没有轻敌。

比赛刚进入一半,周围的士兵便都惊叫躁动起来。

“那个小兵就是上回你说十发十中的?”

“听说刚进军营一个多月。”

“就这么厉害了?”

“天赋异禀吗?”

“你们前几天说我不信,现在是信了。”

不仅士兵们炸开了锅,个个在呐喊呼叫,为戊辰队助威,为场上的小兵喝彩。在高台上的几位将军也都是不淡定,个个面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那个小兵叫什么,如此神技竟是没听过见过。”坐在最边上的一个魏将军问。

身旁的一个将军皱皱眉头苦思了一下道:“听说叫栗什么。”

“这你们都不知?问问孟将军就知道了。”蒋衡将话头转向了正全神贯注在场上比赛的孟青杨身上。

孟青杨被身边的亲兵捣了下,才回过神听到身边的几位将军在议论什么。

魏将军诧异的问:“孟将军认识这个突起的小兵?”

孟青杨瞥了眼旁边的胡平川,又看了看其他的几位将军,傻笑装糊涂道:“见过几回。”

“只是见过几回?”蒋衡调侃道,“我可听说他是你从赤戎军营救回的那位,随后又从诺木原将其带回来的。”

孟青杨尴尬的笑着没接话。

将她救她回来,并因此挨军棍的事情,全军都知道。当时没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几分丢人。

旁边的几位将军都吃惊不已。

“救回的不是个姑娘吗?怎么……场上的那小兵是姑娘?”几位事先不知情况的将军顿时震惊,瞪大了眼睛朝场上看。

“只听闻是个美人,原来还是位女英豪,难怪把你小子勾的五迷三道的,命都不要了。”魏将军将军笑着揶揄。

孟青杨苦笑,心中却是在骂安宁。

真正被勾了魂的是安宁那小子,他才是被迷的神魂颠倒,若非是去救他,他才不会冒死的跑去赤戎军营。

此时这场比赛结束,戊辰队胜,而所有人关注的却是戊辰队中的那个骑射惊人的小兵。

“听说那小兵是位姑娘。”忽然周围廊棚下士兵们杂乱的议论声中有人插了一句。

四周的人立即的朝那个士兵投去疑惑地目光。

“怎么可能是个姑娘,咱们境安军就没有女兵。”周围士兵立即反驳。

“你们瞧着那个头像个男的吗?”士兵不服气的道。

这一句话让所有士兵都愣了,纷纷朝已经离场的栗蔚云望去,的确不像,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像个姑娘了。

“她就是孟将军从赤戎军营救回来的姑娘。”

“这不可能吧?孟将军怎么舍得她跟着我们一起训练。”

“就是,这不可能!”

“你们爱信不信。”士兵冷嗤一声。

“我信!”又一个士兵插嘴进来,道,“当初在桑山之战时候她就到咱们行军军营,我见过。”

“又来个吹牛的。桑山之战,这小兵都没有进军营呢!”周围的士兵不愿再搭理这个后来说话的。

士兵被这样无视,心里很不舒服,立即的争论道:“他可是我们头儿的师妹,这还能有假?”

“你们头儿谁呀?”

……

第85章 耍阴招

栗蔚云在下场后,回到了原来队伍所在的位置观看接下来的比赛。

一天的比赛结束,她也算了解了虎翼营全营的情况。

回去后,她就听到了方潜于振等人在她耳边说今日高台上几位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后的表情,震惊不已。

当然这所谓的身份,就是她是孟青杨救回来的相好。

她笑了笑,未给予回应。

既然要隐瞒安宁,给当初去赤戎军营一个合理的解释,孟青杨就只能做将士们口中的情种将军了。

次日的比赛更加的激烈,因为这是最后决定排名的时候。

每当新一轮开始抽签的时候,赵毅就开始皱着眉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会儿不希望是丙午队,一会儿希望不是辛未队,一会儿又换一个。

第九队的大眼士兵冷笑道:“你都念叨一遍,那还和谁比?比啥?没见过你这么怂的。”

赵毅立即的睁眼瞪着大眼:“你可是咱们戊辰的?希望我们输?你有面子还是怎的?”

“我自然不想咱们戊辰输,但是也不想咱们大队有士兵像你这么怂的,比输了还丢人。”

赵毅刚想回击,只听高台上亲兵唱到:“戊辰。”

他精神一振,看了看场中,然后又继续的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祈祷:“别是丙午,别是……”

“丙午。”亲兵高声道。

赵毅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丙午?怎么是丙午?这次进入前十是没指望了。”他丧气的道。

刘保和孙卓等人立即的骂他:“就你乌鸦嘴,念叨什么!”

“我是求老天保佑别是丙午,老天睡着了吗?”赵毅抬头看了看天,这大白天的睡什么,没听见他的祈祷吗?

栗蔚云也抬头看了看天,笑着问他:“如果上战场,你还祈求敌人比你弱吗?”

赵毅不答,战场上谁都无法去选择敌人,只有拼死搏杀。

栗蔚云继续道:“咱们靠自己,就算是输给了丙午,咱们也要发挥最好,让其他士兵为我们队输感到惋惜,虽败犹荣。”

“蔚云说的是。”李满道,“都拿出最好的水平来。”

“是!”

李满领着他们上场。

栗蔚云走到自己的赛道上,接过旁边士兵递来的马缰。此时与她同赛道的丙午士兵走来,竟是那日的高鼻子。

高鼻子从士兵手中接过马匹后,走到与她并齐的位置,斜眼看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还真的是被你说中了,今日咱们真的要一较高下。”

昨日的比赛,她有细看,高鼻子的骑术稳健不逊于她,箭术上三个赛道上九支箭射中了六支靶心,另外的三支均是中环,是丙午队骑射最好一位。

看着他满脸的自信,她反问:“你认为你就一定能赢吗?”

闻言,高鼻子冷哼的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大话一般。

“还会有意外吗?”

栗蔚云顿了下,抿唇浅笑:“或许有。”

“你的骑射再高,但你们队的其他士兵不行,依旧是输。”

“如果我们赢了呢?”

“简直笑话。”高鼻子继续的冷嘲,“你们队昨日比我们少了八箭,你们怎么能赢?”

另一边的方脸士兵讥笑道:“让着小子逞逞口舌,待会就现原形了。”

此时鼓响,他们纷纷的上马。

再一阵鼓响,众士兵立即冲入赛道。高鼻子蔑了她一眼,立即的驾马奔驰,栗蔚云也不甘落后追去。

两人并驾,远远的看到箭靶,栗蔚云立即的丛背后箭囊取箭开弓,身边的高鼻子也同时与她搭箭在弦。

两人同时松弦,两支箭直直的没入前方的箭靶靶心。

第一段两人几乎都是同时开弓同时松弦,每人三支箭都正中靶心,引起场外士兵一阵欢呼。

将进入第二赛道取箭囊,高鼻子加快马速,奔在前方,取下自己的箭囊时,随手一扬从柱子上将栗蔚云的箭囊打落于地。

骑射场周围见到此况的人唏嘘一片,均是惋惜的感叹。

箭囊落地,第二段比赛没有箭矢,箭术比赛便是无成绩。

宋兆等戊辰大队的士兵顿时心跟着凉了一大截,他们最大的指望就是栗蔚云,她的箭囊竟然被对方给打落。

“丙午这群无耻之徒!”黝黑士兵脱口大骂。

高台上的几位将军于此同时也是心跟着朝下一沉,暗叹,可惜了!

在所有人叹惋之时,他们忽然见到场中在奔驰骏马背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消失了,再定睛一看,却见那个身影挂在马匹一侧,当反应过来时,那个身影已经回到马背上而手中多出一个箭囊,甩手背在了背上。

众人愣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吃惊地大呼起来。

高台上的几位将军啧啧的称赞,栗姑娘竟然有这样的骑术本事,实在了得。

另一边的宋兆等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蔚云真是好样的!”黝黑士兵欢呼的叫道。

高鼻子听到周围的欢呼声,回头见到栗蔚云背后的箭囊也是吃惊,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捡起来,而人未摔下马去。

这次是跨障碍骑射,栗蔚云没有再去争先,让高鼻子在前。

当高鼻子一支箭射出,中环,栗蔚云紧随一支直射靶心。

高鼻子再一支射在了靶心,栗蔚云拉弓搭箭紧随其后。一箭将高鼻子的箭支射穿,顿时高鼻子的箭支好似开了花,分裂数瓣从靶心坠落,而她的箭支取代了高鼻子箭支的位置。

速度之快,外场的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什么情况,只是见到箭靶上的箭一支不多,纷纷震惊。

怎么?这小兵脱靶了?

她可是十发十中的,昨个比赛九支箭都是正中靶心,怎么就脱靶了?

这不可能吧?

场外的士兵相互的看了眼,然后低声的议论惊疑。

宋兆和其下面的士兵也都惊得面容失色。

“蔚云不可能脱靶,她从没有脱靶过。”一起跟随栗蔚云训练骑射的士兵觉得不可置信!

“会不会是刚刚挂马取箭囊伤到胳膊或者其他哪里了?”黝黑士兵担心的问。

“可第一箭射中靶心了。”大眼立即的否定他的猜测。

“这是怎么回事?”

在高台上的胡平川等人也是没有看清,全都面露惊惑。

众人都睁大的眼睛盯着场中的小兵。

接下来高鼻子和栗蔚云一前一后两箭。

这一次众人都看的清楚了,顿时被惊得的嘴巴合不拢。

高鼻子再次的射在了靶心,栗蔚云一个“穿心箭”取代高鼻子箭矢,射在靶心的位置。

众人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刚刚留在靶心上的箭支是小兵的呀。

所有人回头再去看刚刚的箭靶,因为太远看不清箭尾的标志是戊辰队的还是丙午队,但是众人都一致相信了是戊辰队。

“臭小子,你耍阴。”并驾之时,高鼻子怒骂。

栗蔚云冷笑:“耍阴的是你,我是凭本事。”

“你以为这样你们队就能赢?”

“很难说。”

第86章 惩戒

赛马进入第三赛道,高鼻子伸手抓过自己箭囊,同时想故技重施将栗蔚云的箭囊打落,栗蔚云此次抢先夺过自己的箭囊,手指轻弹,对方马顿时如被火烧屁股一般,发狂的朝前狂奔。

障碍重重的赛道,让发狂的马匹更加的狂躁不安,不断昂起前蹄,想甩倒背上的人。

高鼻子也被惊吓住,紧紧的抓着缰绳和马鞍想控制住马匹,他的动作却让马更加的暴躁,发出骇人的嘶鸣。

高台和场外的人全都惊骇。

军中烈马不少,但是这匹马前面一直都平和的,怎么忽然发疯了?

同在场上比赛的其他丙午的士兵也都心惊胆战,他们都了解自己的同伴,高鼻子骑术数一数二,赛马多为性子平和的,怎么会控制不住?

栗蔚云却是一如平常,继续第三段赛道的骑射,根本未将高鼻子现在的情况放在眼中。

待她第一箭射出的时候,忽然发狂的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昂,几乎成直立状。马背上的高鼻子被甩出去,幸而其身法不错,迅速的滚到赛道一旁,没有受多重的伤。

发狂的马儿打了个喷嚏安静了下来,立在原地打转,好似刚刚的发狂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意外。

栗蔚云驾马从旁边经过,冷眼扫过摔在地上的高鼻子,继续比赛。

高鼻子狠狠的捶着地面大骂:“臭小子,我和你没完。”

此次比赛,丙午队因为高鼻子摔下马,其比赛成绩取消,丙午队其他士兵在第三赛道也因为高鼻子缘故分心,成绩不佳。最后竟然以两箭劣势输给了戊辰队。

栗蔚云等人回到场外宋兆等人所在位置后,听到比赛结果,整个丙午队的士兵都欢呼起来。

“我们竟然打败丙午,哈哈哈……”赵毅激动地肆意大笑。

“这次咱们戊辰队要在虎翼营扬名了。不对,是在整个轻骑军扬名,哈哈哈。”刘保也跟着开怀大笑。

“蔚云,你和田昆同赛道,他的马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发狂了?”李满当时在赛场上,专注自己的比赛,没有注意到她那边情况,对于这个事情还是有些好奇。

其他的士兵也都疑惑地问她。

“我没有太在意。”她淡淡的道。

“对!”赵毅笑道,“蔚云比赛的时候是最专注地,哪里有注意田昆那小子。想必是老天听到我的祈祷了,所以来帮我们的。”

“不管他人还是马,反正咱们队赢了丙午队,这可是十分值得庆贺的。”赵毅感叹的长舒了口气,抑制不住兴奋,“哎呀!我总觉得我们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后面还有排名赛呢!”宋兆提醒道。

“丙午咱们都打败了,排名赛还怕啥。”

“就是!”其他士兵附和。

为了下午排名赛养精蓄锐,他们便离开了骑射场。

刚离开不过百余步遇到同样离场的丙午队士兵。

高鼻子腿被摔伤,在方脸士兵的搀扶下走路有些瘸,并不严重。

“臭小子,够阴的!”高鼻子怒骂!

“自己没本事摔下马还怪别人?”黝黑士兵反唇相讥,“见比不过别人,就将别人的箭囊打落,真是够无耻,够不要脸的。”

这时李满等在场上比赛的士兵诧异,其中还有这样的事情?

“幸好蔚云骑术好,从马上给捡起来了,还没有追究你,不想你这种人害人不成反咬人一口。”黝黑士兵冷呵一声。

大眼等在场外观看的士兵也都纷纷的指摘高鼻子田昆阴险,做人不光明磊落。

田昆欲再争辩,百夫长祁东桂立即的喝止了他:“还嫌不够丢人!”

田昆心中怒气也发不出来,恶狠狠的盯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栗蔚云,若这儿没有旁人,怕是直接冲上来撕人了。

宋兆笑着道:“丙午队的实力,是众人皆知的,咱们不过是捡了个巧。”

祁东桂沉着脸看着他拱了下手,便带着自己队的士兵离开。

赵毅等第十队的士兵立即的询问栗蔚云关于箭囊落地的事情,当听黝黑士兵提到栗蔚云两支“穿心箭”时,当即对她佩服至极。

“蔚云,以后我拜你为师,你就教我这“穿心箭”吧!”赵毅立即的凑到她跟前,“学会这个,我都够吹这辈子的。”

“学这个就为了吹牛啊?”栗蔚云问。

赵毅嘿嘿的笑道:“杀敌,建功立业,但是吹牛也必不可少,哈哈哈。”

栗蔚云想了下,调侃道:“行,以后你喊我师父,我就教你。”

“真的?”

“当然!”

“师父!”赵毅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口。

栗蔚云顿了下,扭头看着赵毅,噗嗤的笑出声来。他和她上辈子年纪相仿,如今却是大了她许多岁。刚刚她不过是玩笑,赵毅竟然真的喊她师父。

“不许反悔了。”赵毅立即的道。

刘保冷嘲一声:“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赵毅挺直腰杆一本正经的道:“虚心求教,等我学会了,你们可别羡慕。”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朝营房去。

下午的排名赛,参加的是十三个队,其中最后三队出局,前十队进行排名。

最后时刻,他们也都越是亢奋,特别是早上打败了丙午队,让他们更加的自信。个个精神头十足,上场的时候,也是都拿出了最好的状态。

当孟青杨站在高台上宣布出局的三队时候,赵毅再次的开始祈祷老天了。而身边的宋兆李满等所有的士兵却都是屏住呼吸,虽然没有似赵毅一般闭眼合十念念有词,却都在心里头默默地祈祷。

当三队编号念完之后,并无戊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继而便是欢呼。

周围别的队或者是其他营来观看的士兵都是一头雾水,排名还没有出来呢,这一队就欢呼成这样,好像冠军就是他们一队似的。

“进了前十,进了!哈哈哈,有酒喝了。”刘保和孙卓等人笑着对宋兆道。

宋兆也是笑开了花。他做这个百夫长几年了,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在虎翼营根本不起眼,不仅他,就是他的丙午队也是一个不被重视的。

如今竟然是要露脸了?

第87章 大师兄的怒气

宋兆目光转向一旁正一脸平静等着排名结果的栗蔚云,这一切的改变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多月前自己的大队里来了这么一个新兵。

让从无例外一直倒数第一的第十小队夺魁,让一直籍籍无名的丙午队入了全营骑射比赛的前十。

他再次的怀疑,当初孟将军将这么个小兵安排到自己的手下,到底是何用意。

“排名第十,戊辰队……”孟青杨继续念着他们每一项的的具体成绩。

而场外的赵毅等人在听到戊辰两个字时候,已经尖叫欢呼起来。

“前十,头儿,三天的酒,不能耍赖!”赵毅立即的叫道。

宋兆笑道:“说到做到。”

当比赛全部结束,戊辰队的将士领着奖赏回去,投来了许多士兵羡慕的目光。

回去后,士兵们便要求喝酒庆祝,栗蔚云因为如今身体不善饮酒,便要推脱。听到他们说要去女营那边听曲赏舞,她便随了他们。

女营,这个境安军中特殊的存在,不仅有李家人命丧于此,而且上次孟青杨似乎也是要过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孟青杨十二三岁的时候便跟随在自己父亲身边,她对他太熟悉了,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女营这种地方,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牵着他。

她此次和其他的士兵一起过去,一来不会太显眼,二来也可以顺便的查一下。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提着酒水去了女营。

女营相对驻军军营其他地方比较简陋,在一排排的营房前面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场地,场地三面是廊棚围着,一面是实木搭就的成人腰际高的大高台。

此时正有营伎在台上弹曲起舞。

三面的廊棚中一排排的矮桌边坐着的有各个营的士兵,他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上,欢呼声此起彼伏。

前世她来过女营,也是这样的场面,她同情那些营伎,却也无可奈何,此后也便不愿意来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宋兆在边角处找了几张空着的长桌,然后便让几名营伎取来大碗,弄几碟下酒菜。

刘保几人将酒坛的封泥刚拍开,就听到一个压抑而又严厉的声音呵斥:“这是你来的地吗?”

众人望去,但见一个年轻士兵一把将栗蔚云从长桌边拉起来,朝外拽。

“你干什么?”孙卓和赵毅立即的冲上去推开年轻士兵护着栗蔚云。

“你谁?干什么?也来找茬?”刘保立即的窜上前来。

年轻士兵冷着脸,没有理会刘保,伸手要去拉栗蔚云,却被刘保挡在了面前:“欺负人呢?想打架啊?”

栗蔚云看着面前被气的脸色发青的关游,立即的拍了下刘保手臂劝道:“我大师兄。”

众人都愣了下,刘保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师兄?”

“是。”

众人心里嘀咕:蔚云还有师兄?她这么厉害,他大师兄岂不是更厉害?立即肃然起敬,并将面前的年轻士兵仔细的打量一遍。

关游对栗蔚云低声教训道:“你平常胡闹便罢了,这种地方可是你能够来的?跟我出去!”伸手去拉栗蔚云。

这次刘保没有再拦着,只是好奇的问:“蔚云怎么就不能够来了?谁还规定了不成?”

关游已经拉着栗蔚云朝外走,赵毅和刘保几人急忙的跟了过去。

离开了廊棚,栗蔚云甩开关游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我知道分寸的,只是喝个酒而已,也不会让自己喝醉。”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关游生气的教训,知道这个师妹有时候做事无法无天,但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女营这种肮脏的地方,她怎么敢踏足?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师兄,别为我操心,我有分寸。”

“我可没看出你的分寸在哪里。”关游气结,伸手欲再次拉她离开。

栗蔚云却是退了一步躲开。

刘保和赵毅几人也跟了过来,看着他们之间闹矛盾,又不好硬拦着,只能在一旁劝着关游。

恰时,从另一边走来了几个士兵,看了眼面前僵持的两人,对关游唤了声“老大”。其中一个走到栗蔚云的身边,笑呵呵的问:“妹子,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旁边的刘保和赵毅几人愣了下,相互疑惑地看了眼。

“妹子?”

士兵瞅了眼他们几个惊讶地神情,冷笑道:“你们不知道?”

几人立即的凑上前,赵毅想抬手搭栗蔚云肩头,顿了顿,放了下来。

“蔚云,你是……妹子?姑娘?”他眼睛在栗蔚云的身上上下扫视一遍。

到自己下巴的个头,细胳膊细腿,一张小脸的确是俊俏可人,这段时间虽然晒的皮肤有些暗,但是依旧细嫩,眉眼之间的确是秀气十足。

“真的是姑娘?”赵毅惊愕的看着身边同样惊得目瞪口呆的刘保。

旁边的士兵皱皱眉头道:“你们眼睛好不好使?一个姑娘在你们队里一个多月你们不知道?”

几个人咽了咽喉咙,她没说自己是姑娘,而且平时称呼她小子,她也不反驳。

更何况她骑射武功都这么厉害,谁会猜想她是个姑娘?

“蔚云是姑娘?”刘保回过神来,转身朝回跑。

“你是姑娘怎么瞒着我们?”赵毅带着几分委屈的道。

难怪平日各种借口,碰都不让别人碰她。难怪说话总是有些娘么腔,他们还以为是没发育好,或者天生就是娘么腔。

原来竟是如此。

栗蔚云看着赵毅等人,她也不是刻意的想隐瞒,只是因为如果他们知道她是个姑娘肯定更不服她,她也无法带着他们一起训练。所以他们既然默认了她是个小子,她也就持沉默态度。

“不许胡闹了,快离开这儿。”关游再次的上前抓着栗蔚云的胳膊。

栗蔚云不知道怎么了,此刻就是不想走,她朝后拖着。

赵毅几人愣了下,忙跟着关游一起相劝。

“早知道你是姑娘,肯定不带你来了。”

此时宋兆李满等人也跟着过来,他们是听到刘保说了栗蔚云的情况。

他们如刚刚刘保赵毅一般将栗蔚云打量一番。

宋兆愣了须臾,看了看面前的关游,让栗蔚云回去。

众人都劝着,栗蔚云知道此刻她不该固执任性,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丝毫不想走,好似这女营有什么在拴着她。

最后她扛不过这么多人的劝,在关游生拉硬拽中离开了女营。

站在女营门外,她甩开关游,回头看着大门,正见到唐苓端着糕点站在女营内的廊棚外,也正在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

第88章 一个机会

孟青杨正站在外墙角的转角处,看着关游带着栗蔚云从另一方向离开,微微的松了口气。

身侧的苏赫看着他的神情调侃笑问:“将军,你这是关心起她吗?”

孟青杨斜了苏赫一眼,冷呵一声,转身离开。

回到营房前的关游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严肃的告诫她女营是什么样的地方,命她以后不许再去。虽言辞严厉,但目光却已经平和了许多。

栗蔚云见他还没有完全的消气,没有与他争辩,乖巧的点头道:“今日不去就是了。”

“不是今日,是永远都不能去。”关游强调。

这恐怕做不到。

今日若是不去女营她或许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去,但是刚刚见到唐苓,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颤,好似有什么东西戳在了心头,必须拔掉。

女营她是必须再去,直觉告诉她,那里面有她想知道的事情,或许还有李家人也未可知,毕竟上次关游查问的时候,关注点是在九香花糕上,必然会有疏漏。

她沉默不回应。

关游还想说什么,瞧见她正昂着一张无辜的小脸看他,教训的话也说不出来,变成了谆谆的劝导。

“你是未出阁姑娘,军营本就不适合你去。你虽然是在军中,但至少也该知道分寸,女营那种肮脏的地方,哪里是你一个姑娘可以去的……”

絮絮叨叨的劝了她许久,栗蔚云竟然恍惚间觉得他有点像栗母了。

她笑着拍了下他的臂膀爽朗的笑了两声道:“大师兄,我不是当初你离开时候的小姑娘了,别再那我当我小女孩。”顺势走到在旁边的长石凳上坐下。

抬头看了看东边枝头上刚升起的一轮圆月,夜风微凉,很是舒爽。

关游看她态度无所谓,不仅眉头深锁,这个师妹是越来越胆大了,而且越来越不听话了。自己苦口婆心也是劝不动了。

沉默了须臾,他也慢慢的平复了情绪,索性走到栗蔚云身边坐下。

这两日几乎整个军营都在议论她的骑射,他也知道现在的云妹已经不是当年他离开威远社时候的那个小姑娘了。

“你骑射是跟谁学的?”他声音平静的问。

前段时间偶尔有士兵说骑射场有个厉害的小兵,他并没有怎么太在意,直到这两日虎翼营骑射比赛他才知道士兵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兵是栗蔚云。

他这两日都有去看比试,当看到她的骑术和箭术时,惊得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这样的骑射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的师父栗馆主也不及。

昨日他便想找机会询问她这个事情,却被其他事情耽搁,一直都没有机会。

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云妹的骑射和威远社与刚入馆几个月的弟子水平差不多,这几年常与栗父栗母通信,没有听他们提到过云妹骑射已经达到这种境地了。

“自然是阿爹了。”栗蔚云知道迟早关游会问这样的问题,不仅关游,以后还会有很多的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早就想好了答案。

她笑了笑又继续道:“也不知道怎的,这几个月忽然间就对习武和骑射领悟了,加上这一个多月的苦练就有现在的成绩了。”

“这应该就是佛家所说的顿悟。”她带着几分玩笑和欣喜。

这答案……有些匪夷所思。

前面十几年都没有领悟,忽然之间就顿悟了?她平素就知道吃喝玩乐,也没有去参研这些,怎么可能顿悟。

还有桑山之战的那个制敌的兵法方略,这哪里也是能够顿悟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虽然心中许多的怀疑,却又无法去解开。勉为其难的暂且相信。

师兄妹两人自从诺木原回来也就没有聊过,特别是这一个多月,他连栗蔚云一面都没见。两个人现在难得清闲便坐在石凳上,就着微凉的晚风赏着明月,天南海北的闲聊。

栗蔚云紧绷了一个多月,此刻身心放松也稍稍放松了些。

“月底我要去封州,听说封州的浇头肉很出名,到时候我给你带回来一些让你解解馋。”关游看着她宠溺的道。

“去封州?”栗蔚云微惊。

“是,封州那边有一批改良后新的强弩要运过来,这是一批十分重要的军械。因为桑山之战我们营中大捷,高主帅便将这任务交给了我们营。蒋将军顺便将此教给了张大都统,张大都统自然是安排我去了。”

他苦笑了下,这一切的功劳,说到底都是面前这个人的,可军中却无人知晓,心中不免替她惋惜。

“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从这儿到封州说远不远,但是说近也不近,一路上地势复杂,最近这一代不太平,光有重骑兵不行。”

“是。目前其他营的情况我还不知,我也是下午刚得到的命令。”

栗蔚云沉思了须臾,这是一个她光明正大去封州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她抬头看了看月,已经不早了,夜风也冷了一些。

她便和关游道了声安,回自己的营房休息。

次日,常规训练的时候,宋兆李满等昨日去了女营的士兵,甚至是没有去的其他队的士兵见到她,都投来了异样的眼神。

她清楚这异样的眼神背后,不仅是惊讶她是个姑娘,恐怕是也多少猜到了她就是孟青杨从赤戎救回来的姑娘。

赵毅几个平日和她关系不错的,张了张口,却忽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整日在境安军中,除了女营的女子,根本就没有接触了其他的姑娘,所以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说话方式。

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最后话不成句。

训练结束后,训练场上的士兵都陆续的散去,唯独他们这边还留在原地。

众人都再次的看向她,让她很不自在。

“因为我是个姑娘,你们就瞧不起我了是吗?”栗蔚云看着周围的士兵兄弟,调侃道。

“当然不是!”赵毅立即的解释,“我们佩服你都来不及呢!”

“那你们这样围着我盯着看是要做什么?好像我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似的。”

“我们……”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自觉地别开目光。

宋兆笑着开口道:“兄弟们……大伙儿是自惭形秽。”

“我只是以往比兄弟们多习练而已,兄弟们都个个好样的,短短一个多月都能够进步如此申诉,若是在坚持一年半载,恐怕是我比不上了。”

听她如此的给大家面子,众人也都心里透着乐。

“蔚云,咱们还要去骑射场吗?”赵毅问。

刘保白了他一眼,这话说的还不够明确?

他阴阳怪气的嘲笑道:“你不是要学会‘穿心箭’然后吹一辈子牛皮的吗?”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栗蔚云朝骑射场方向微微的瞥了眼,却意外的看到了高鼻子田昆和方脸胡海几个士兵朝骑射场去。

栗蔚云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望去。

宋兆轻叹了声道:“其实这次能赢咱们就是捡巧,不仅丙午,很多队都不服,训练继续,下次咱们要凭靠真正的实力,而且要夺魁才行。”

有了这一次的飞跃式进步,他对夺魁也颇有几分信心。

孟将军都将自己相好的姑娘安排到他的手下,那肯定是有用意的,决不能辜负。自己在军中庸庸碌碌这么些年,也该是露脸的时候了。

第89章 自荐

从骑射场回到营房,方潜等人正在营房内围着长方桌在剥葡萄。

“栗姑娘,给你留了一串,这次的很甜。”于振见她进门,立即的招呼她。

栗蔚云朝桌子上瞥了眼,陶瓷盘中的几串又大又紫的葡萄,闻着就知道是酸甜美味的。

“多谢你们。”她走了过去,在于振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

葡萄的确是比上次的甜了不少,很可口。

她吃了几颗后,装作漫步经心随口问:“听说月底军中要去封州运送一批强弩,这次是谁负责押运?咱们虎翼营有将士去吗?”

“就是咱们将军负责的。”一个士兵回道,“咱们也都是要去的,我们不在,若是营中有人欺负你,我们回来后你说一声,我们替你揍他。”

众人立即的乐了,方潜揶揄那士兵道:“栗姑娘的本事在这儿摆着呢,谁敢欺负她?不是找打。”

“说的也是。”几个人乐呵的一边吃葡萄一边闲聊。

休息片刻后,栗蔚云就去找孟青杨。

既然月底去封州的事情是孟青杨负责,她想跟着队伍一起正大光明的过去而不被怀疑,也只能够征求他的同意。

孟青杨居住的小院门前有士兵守卫,士兵都是认识她的,也知道她与孟青杨的关系,便直接的放她进去。

此时的孟青杨正和胡平川坐在小院内的葡萄架下乘凉,面前石桌上的盘子中正是两串葡萄,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的很开心。

栗蔚云直接走了过去,孟青杨见到她来,眉头皱了一把,胡平川却是嘴角含笑。

行了军礼后,胡平川将她打量了一番,面容温和,丝毫没有不喜之色,不再因为孟青杨差点丢了命把她救回来这事情而不悦。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骑射之术竟然如此的惊人,听说刀枪棍棒功夫也不差,真是人不可貌相。”胡平川带着几分赞许的点头道。

接着又询问:“此来是有什么事情?”

栗蔚云看了眼孟青杨,笑着道:“将军,听闻月末我军要去封州运一批强弩,蔚云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用不到你。”孟青杨立即的拒绝。

什么效劳,这姑娘如此的不简单,又知道安宁的事情,若是让她去了封州,安宁的身份就会彻底的暴露,一旦她有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栗蔚云瞥了他一眼后,继续对胡平川道:“耿州到封州的道路蔚云以前走过几次,比较熟悉,且蔚云自问骑射不差,做探路的斥候总还是够得上的。”

胡平川看着她一脸的认真,丝毫不是在玩笑胡闹,看来这丫头是打定主意的。

他瞥了眼面前的孟青杨,想必是得知了孟青杨要去封州,不想分开,也想跟着过去的。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

不过,对于栗蔚云的能力,他是丝毫不怀疑的。

“你去过封州?”孟青杨心忽然一紧。

“早两年去过。”栗蔚云知道他心思,消除了他的惊慌。

胡平川点了点头道:“你去过,那你给本将说说这一路上要经过那些州县城池,经过几座山跨过几条河。”

栗蔚云知道这事情是有希望了,但也听出来胡平川在乍她,他也是走过这条路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路上地形根本不跨河。

她淡定的回道:“走官道要经过五个州县,三座山,并不跨河,但是在淳县到傅山县这一段大概有八十里是会沿白石河而行。”

前世,他跟随长兄走过几回,长兄让她记住这一路的地况,因为将来她可能会独自领军而行。

只是前世,她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紧接着又将一路上经过的几个州县,包括州县城外的驿站名称也都一一的说出,并且经过的三座山的名称,山体如何,山路如何,那些地方隐蔽,会出现危险等等都一一的详说。

两人听着她的介绍,好似从耿州到封州走了一趟。

胡平川距离上次去封州已经好几年了。有些地方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被栗蔚云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他哈哈的笑道:“没想道,你这丫头还真的熟悉这条路。好,本将应你所求月末救跟着青杨一同前往封州,就做行路中的斥候,探探路。”

“将军……”孟青杨立即的反对,“她一个姑娘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这一个多月在军营中不是挺好的?”胡平川笑着道,“怎么?你是心疼她一路上辛苦?”

“蔚云可不是吃不得苦的娇弱姑娘。”她见孟青杨欲开口,立即的抢过话去。

“蔚云多谢将军看重,必定不负所望。”她立即的行了个军礼,不给孟青杨再反驳的机会。

孟青杨皱着一张脸,怒视栗蔚云,果然不是安分的,这次不知道要搞什么鬼,这一路上一定要看牢了。

栗蔚云随后借口还要去当值,便先退下了。

出了小院,她朝封州的方向看去。脸上刚刚的那一丝喜悦也渐渐地褪去,眸子暗沉却坚定。

几日后,骑射场训练结束,众人都到廊棚下喝水歇息。宋兆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月末去封州的士兵,咱们轻骑营这边安排的是祁东桂那边的,田昆必然在其中。他一直都记着比赛场输的事情,看着似乎对你有敌意,路上,你可是要多加提防些。”

她在得到胡平川应允去封州的事情后,便向宋兆报备了,戊辰大队的士兵也都知道这个事情。

赵毅担心的道:“不仅田昆,整个丙午大队的人,你都要警惕,能不接触的就不要接触,行军在外,不知道对方会搞什么阴损的招数。”

“这次不是孟将军负责押运的吗?应该会照顾蔚云的。”李满在旁边安慰他们。

知道她的身份,大家自然也都知道她和孟青杨的关系。

她心里头却是苦笑,孟青杨对她,说不好听的不过是利用而已,并不友好,这一路上不为难她就不错了,哪里指望他能够护着她,她还是要靠自己。

“我会小心,你们放心,我想田昆他们也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只是要强不服输罢了,不会对我不利的。”

“比赛时候打落你的箭囊,这可不是有血腥汉子能干出来的卑鄙事,连光明正大比试的勇气都不敢,做些背后勾当,难保此次不会有什么阴损的招数,防不胜防。”

赵毅等人对田昆的作为耿耿于怀,一直看不起他们的行事。

其实当日她之所以让田昆的马狂性大发,也是觉得对方不够磊落。

第一次将她箭囊打落,她已经给了他警告,他竟然还出阴招,她也只能够以其人之道还回去。

若是这次对方真的还如此,她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第90章 山匪出身

月末出发当日,栗蔚云在队伍中看到了田昆等人。见到她时,对方很诧异,继而朝孟青杨瞥了眼似乎是明白了过来。

关游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被安排一起前往封州,虽然心疼她这一路上劳顿辛苦,但也是欢喜的,毕竟这一路上也能够照应她一些。

孟青杨却不是那么的乐意,看到栗蔚云上马,他驱马离开,有意远离她。

栗蔚云却故意赶马追上去,靠近孟青杨后,低声笑问:“将军很不待见我?我怎么觉得将军应该感谢我呢?”

孟青杨斜眼看她,很是不屑,他有什么好谢她的?若不是因为安宁被色迷心窍护着她,他早就将她给解决了。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成日的被别人说和将军之间关系如何如何,我都没有抱怨一句,甚至还帮将军隐瞒下来,将军不觉得应该谢我吗?”

孟青杨冷笑,当初若非是自己将她救回来,她早就死在赤戎军营了,现在还和他谈谢?

“至少算两不相欠吧?”他冷声道。

“对啊!”栗蔚云笑着道,“既然两不相欠,将军总是一张脸沉着见我跟见仇人似的,这是不是不合理?不怕被有心人怀疑?”

孟青杨再次的语塞。

狠狠的白了栗蔚云一眼,他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和面前这姑娘说一句话。

到了封州,若是见到安宁,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安宁给打一顿,塞给她的人是想把他气死吗?

栗蔚云见他窘迫,也不再为难。

“属下前去探路了。”说着夹了下马腹,奔到了队伍的前头。

孟青杨憋着一肚子的火,吩咐身边的于振跟着过去盯着,别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行军并不快,在傍晚的时候才到修县城东,便就地安营扎寨。

栗蔚云站在营地不远的小坡前,看向远处的修县城。

离开已经两个月了,军中书信往来不是很方便,这两个月也没有收到栗父栗母的来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栗母一定是会时常哭着想她吧?女儿从小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这么长时间,而且这一次还是去入伍从军。

自己让絮儿带回去的那封信,情恳意切,希望他们能够理解。

若是边疆安定,若是前世没有天大的冤屈,李家没有那么多的人等着她去救,她想,其实在这边陲小县城,找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安度一生挺好。

前世她的愿望便是如此,只是边疆不稳,西北十三州还未收复,而他心仪的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她不禁的苦笑。当日他大婚,她竟然故意避开没有露面。

现在想来竟是有几分好笑,若是此时此日,她一定会去恭贺,诚心诚意。

前世的耿耿于怀,今世竟如此坦然地放下了。

“想师父师母了?”关游恰时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的问。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关游几分黯淡的眼神,想必也是想回去看看。

离开修县几年,栗父栗母对他很是挂念,想必他也一般。

“嗯。”

“你就不该……”

“大师兄,你就别再责怪我这个了。”她立即的拦住关游的话,自从入军,关游没见一次面都要这样的数落她一回。“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而且……我并不后悔。”

关游看着她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也不再招惹她不快,怅惘的叹息一声。抬头也望着远处的修县城,感慨道:“师母这段时间,不知道哭过多少场呢。”

闻言,栗蔚云几分惭愧,栗母的确是太喜欢哭了,眼泪好似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若是我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至少也能让阿娘分分心。”她抬头看着关游。

关游目光闪躲,显然还是不想告诉她,关于栗父栗母是否还有其他孩子的事情。

气氛稍显低沉,她又挑起兴趣的道:“五师兄和莞表姐的婚事差不多是定下来了,估摸着最迟明年开春就迎娶进门,以后有莞表姐和五师兄陪着阿爹阿娘,他们也不孤独了。年底若是再添个小子,阿爹阿娘欢喜的恐怕都要将我们给忘了。”

关游被她说笑。

“师母最是喜欢孩子,说不准真的要忘了我们。我们师兄妹六人,现在只有五师弟留在师父师母身边,宽慰他们二老了。”长长叹了口气,心中惭愧。

栗蔚云看他伤怀,心中更是酸楚,她不仅不能在栗父栗母身边尽孝,反而最是让他们操心。

孟青杨此时从自己的营帐中走出,抬眼见到不远处的栗蔚云和关游,两人面向远处的修县城而立,他也跟着朝远处看了眼。

太阳已经落山,霞光也好似被修县城一点点的吞噬,慢慢的褪去。

这姑娘是想家了?

虽然样样都表现得像个男儿一样坚强,终究还是个姑娘,心肠是柔软的。

他抬腿想上前,想到早上被他噎的事情,又收回了步子。

自己不是找没趣吗?

转身朝旁边去,一个人吹凉风都比和而她说话来得舒服。

次日,栗蔚云和于振在前方探路查看地形,刚离开修县地界,进入月牙山,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她回头望去是田昆。

田昆快马赶上来,瞥了眼他们问:“有无什么发现?”声音不咸不淡。

“一切如常。”栗蔚云回道,她超前看了看,继续道,“不过以前月牙山出过山匪莲石寨,几年前已经被我军围剿,最近几年一直都太平。”

回过头,见到田昆面色黯然,眼神略有慌乱,触到她的视线,目光微微的垂下。

她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问:“你认识戚虎吗?”

田昆眼神慌乱中带着几分惊恐和疑惑。

栗蔚云此时明了,原来田昆是当年被招安入伍的莲石寨兄弟,难怪骑射之术如此了得,功夫也不差,还一直都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也难怪赛场上会耍阴招。

“他死了。”栗蔚云继续平静的道,“他是莲石寨的二当家,几个月前被人收买重操旧业,被杀了。就死在修县城外的普善寺边上。”

“你如何知道?”

见田昆情绪略有波动,语气也带着紧张和哀戚,看来和戚虎关系还不错。

她继续直白的道:“我亲眼所见。”

田昆愣了下神,盯着面前的人。这姑娘年纪不大,笑容温暖,好似邻家的妹子一般。可却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畏惧。

于振在一旁也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瞥了眼两人,岔开话题道:“山匪倒是无甚畏惧,他们还不敢对军队动手,何况现在是去程,也无什么好劫的。咱们到前面去看看。”

“好,过了这山不远有个小镇子,行军到那儿差不多可以休息了。”

第91章 顾氏一族

“顾镇?”于振看着路边石碑上的两个虬劲有力的大字,嬉笑的道,“不会是镇子上的人都姓顾吧?”

“以前是。”本是一句自言自语玩笑话,田昆却把话接了下去。

几人见要进镇子,让马慢了下来,田昆继续道,“以前这儿是个特别穷困的小镇,说是镇子,其实也就百来户人家,都是穷的揭不开锅。”

“一百多年前天下大乱,顾氏一族避祸离开了这个小镇,在异乡做起了贩卖的生意糊口。约莫二十多年后,顾氏发达了,那些年迈的顾氏长辈想落叶归根,就回来了。”

“随后顾氏把这荒芜的小镇又给建了起来,没几年官道修到这儿,小镇人也越来越多,南北走货的也都会在这儿停留休憩,各种茶聊酒肆相继开了起来,镇子也引来了十里八乡的人在这儿定居,姓氏也就杂乱了。”

田昆说完,于振赞许的笑道:“你知道的挺多的。”

“我本也就这附近的人,以前常听老一辈的说。后来,凡事遇到天灾的,这顾氏都是会救济百姓,在神木县一带有大善人的美名。”

“顾氏现在还有居住在此?”

“有一脉住在镇子上,其他的都在散落大秦各处做生意,也就是祭祖续宗谱的时候回来。顾家的家主倒是居住在京城。”

栗蔚云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个名字:顾怀参。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提到此人,虽出身商户,却与朝中许多的官员关系非常,有不少的高门世家甚至想着把女儿嫁给此人。

想必那个顾怀参便是这个顾家子弟。

他们驱马进入小镇,镇子的确比他们一路上经过的其他小镇繁荣不少,车水马龙,许多商旅往来。

栗蔚云看了眼四周的商铺,许多挂出的都是顾氏的牌匾。前世的几次都是从这儿匆匆经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若不是田昆所言,她还不知道这个小镇竟然有这样的一段历史。

这顾氏也算是良善之家。

随后田昆回去禀报,她和于振继续的朝前赶,看看前面地形路况。

一路平顺的抵达封州地界。

封州山体较多地形复杂,特别是虞县一带,四面环山,山体陡峻,林木茂盛,山林中野兽甚至毒虫毒蛇之物较多,有时候会冲到道路上,袭击人群,每年因为种种原因,死于山林的人很多。

而他们要押运的军械是位于虞县的军械坊。

穿过封州城未做停留,也没有惊动当地的官府,直接的前往虞县。

虞县只有一条大道与外界相连,山路曲折,不宜快马加鞭,他们来到虞县的时候天已擦黑。

虞县知县罗渡和军械坊监管的官员亲自的带着一批官员到城外相迎,并安排食宿。

军械坊的官员栗蔚云并不熟悉,似乎是生面孔,但是这位罗知县栗蔚云前世与其打过几次交道。

罗渡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一脸老实憨厚面相,做人也的确是老实诚恳。年近而立才及第,因不屑官场门道,被外放到这个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险恶之地虞县做知县,一做就做了十几年。

虞县属于特殊之地,县中还有许多朝廷派来监管流犯和负责铁矿山开采、兵器制造等官吏,他这知县也不好当。

这种地方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罗渡也不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庸庸碌碌无功无过,所以一直没有升迁也没有他调,似乎其上级和吏部都将这个人给忘了一般。

他倒是也不钻营,每次来都见他似乎对现状很满意。

安排将士们都住下后,他和军械坊的官员对孟青杨说了此次的安排,明日便可以前往军械坊验收。

相比较罗渡的憨厚,明显看的出来军械坊这些朝廷下派来的官员圆滑世故许多。

孟青杨倒是还应付的来。

夜间,栗蔚云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走出了房门,坐在廊边的长石凳,抬头越过院墙可以看见远处黑黢黢的山影,这里就像是天然的牢房。

那些李家的人,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服苦役。自从去年长兄自杀后,他们便被流放,如今细数也过去八九个月了,他们不知道多少人命丧在流放路上,又不知道多少死在了虞县之中。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克制自己即将溢出的泪水。

一阵微冷的夜风,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继而听到了回廊的一头有脚步声。

她扭头望去,朦胧的廊灯下,模糊的身影似乎是孟青杨。

对方也看到了她,朝这边走来。

看清彼此的面容,孟青杨顿住了步子,迟疑了下继续的走到跟前。

“你来虞县想做什么?”孟青杨站在她身侧。

“当日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她挪了下身子腾出一个位置拍了下,递了个眼神给他,让他坐下说话。

孟青杨却忽然愣住了,这个动作和眼神,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栗蔚云也忽然意识到此,当年他经常会找她聊天,她总是会这样给他挪个地方,让他与她并肩坐着说话。

“将军不坐下说话,是想着属下也陪着你一起站着说吗?”她说着站起身来。

孟青杨看着她一张小脸,灯光昏暗,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够看的清清楚楚,面前的姑娘和那个人五官没有一丝的相似,可刚刚的那个动作眼神竟然一模一样。

安宁说她身上有太多那个人的痕迹,他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巧合而已,面前的这姑娘怎么能够和那个人比,在那人面前她简直什么都不是。

可现在他竟然有一丝的自我怀疑。

迟疑了许久,他朝廊凳看了眼,笑了下,走过去坐下,示意她也坐下。

“这一路你也辛苦了,我们要在虞县盘桓几日,你这几日也休息一下。”

栗蔚云笑着看了眼他,在路上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她,摆着一张臭脸,现在竟然好心的让她休息,看来刚刚的举动让他动容了。

“多谢将军厚爱了。”

孟青杨也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虞县的夜比耿州的冷,繁星却无耿州的明亮,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雾气。

两个人并肩而坐,只是偶尔的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深夜才各自回房。

次日孟青杨便带这一部分的士兵在罗知县和军械坊官员的陪同下前往军械坊。

刚走出去不远,他便叫过旁边的苏赫,附耳道:“你今日亲自盯着栗蔚云。”

苏赫迟疑了下,吩咐方潜等人保护将军,便转身离开。

此时的栗蔚云已经离开住地,朝虞县的街市上走去。

第92章 知道他是谁

虞县因为地理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原因,此地比较落后,县城并不大,纵横就几条主要的街道,和江北的一些繁荣的乡镇相比,规模也差不多。两边的店铺也都是小规格的。

街市上人来人往穿着是当地色彩艳丽的服饰,栗蔚云今日退下盔甲,却依旧是耿州男儿的装扮,一身深灰色的短打,走在街道上尤为的显眼。

她步入的是小吃街,两边的早点铺子摊位此时已经开始慢慢的收起,酒楼饭庄已经开始忙着晌午膳食。

街道并不长,很快一条街走到尽头,看到要找的老茶馆。

老茶馆不大,在这儿坐着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喝茶闲聊。掌柜也是一位年纪半百的人,她走进去的时候格外的引人注意。

“小兄弟想喝什么茶?吃点什么?”迎上来的是一个小伙子,说这一口纯正的耿州话,长相和掌柜几分相似,是其儿子。

“一壶野山茶,两块山枣糕。”

小伙子愣了下,笑道:“小兄弟看着像外地人,也面生,倒是对咱们老茶馆的东西熟悉。”

栗蔚云笑笑没有回答,小伙立即的去准备。

她朝茶馆内看了看,三四桌的老茶客,先后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也并无奇怪,这家老茶馆来喝茶没有年轻人,更别说是在他们眼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不一会儿伙计就将茶水糕点端了过来。

她吃了块山枣糕,还是以前的味道,野山茶的香气依旧芬芳沁人。

当年她随长兄来虞县的时候没有提前打听,并不知道这老茶馆是老人家常来的地,年轻人都去隔壁街新开的茶馆。

两个人直接走了进来坐下,也如此刻一般,引起了满座老茶客的好奇。

“小子,好吃吗?”隔壁桌一个花甲的老翁一脸慈祥的问,就像家中的长辈一样亲切。

她笑道:“好吃。”

“这茶馆的山枣糕是咱们县做的最好的。”老翁笑呵呵的道。

“这山枣味道不同,是从附近的山中采摘的野山枣吗?”她一副诚恳的请教态度。

老翁见此,心里更是舒坦,笑道:“可不是的嘛,这野山茶也是附近山中采的。”

“听闻山中多也野兽毒蛇,采摘岂不是很危险?”

“可不是嘛,平常咱们百姓也都是十个八个成群的进山,还都不敢走的深,采不到什么。这些野山茶野山枣掌柜都是从城中永安铺子买来的。城中人想吃野味野果,也大都从那儿买。”

栗蔚云心绪微动,接着问:“铺子的货是从哪里来?”

“铺子是官府开的,是官府派人进山采的。”

栗蔚云心头颤了颤,官府派人,若是在别的地方,她或许会认为官府组织当地自愿进山的山民,可在虞县,就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

毫无疑问,那些进山的都是流放到此处的罪人,特别是谋逆欺君这等重罪,即便是陛下恩赦天下,他们也不在被赦免之列,流放到此,便是等同于死。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这些脏累危险活的苦役。

她内心翻涌,面上却努力的克制,装作平常的和老翁客气两句。

离开老茶馆,她便按照老翁所说的地址朝永安铺子去。

刚走到街头转角,忽然迎面一个人撞了上来,她思绪还在永安铺子上,躲闪不及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别跑!你个混账,再跑小爷我打断你的狗腿信不信?”一个身着捕快衣服看上去最多不过弱冠的差役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指着前面的人大骂。

“混账王八,你跑,小爷倒是要看是你两条腿快,还是黑豆四条腿快。”

话音刚落,只见捕快身后窜出一条大黑狗,一边狂吠一边撒开腿的追。

“黑豆,咬断这混账王八的腿!”捕快对大黑狗命令。

他自己已经气喘呼呼,双手撑着双膝累的直不起腰,口中还在骂着大黑狗追着的那人。

此时只听前方传来惨叫,街道上众人立即的看过去,并不约而同的凑上前去看热闹。

原来那个被追的人被大黑狗给咬伤了腿,鲜血染红了裤管,躺在地上抱着腿嗷嗷叫。

周围的百姓却是一脸憎恨的冲男子骂。

“活该!”

“咬断了才好。”

“怎么不咬死呢!”

“这种人早该死了!”

有人啐了口,有人踢一脚,没一个帮着说话,或者是同情的。

大黑狗喉咙里还发出骇人的隆隆声,似乎只要男子再稍微的不老实,随时扑上去再咬一口。

紧接着后面的捕快喘着大气的小跑上前,挤进人群中,猛踢了男子一脚骂道:“混账王八,你跑啊?你再跑啊?怎么不跑了?”

大黑狗在旁边跟着叫了几声,似乎在配合主人一起质问男子。

“这个挨千刀的,知县大人怎么不将他给送府衙砍了?作恶多端!”为官的百姓中有人骂道。

“就是,砍了!简直就是祸害!”

百姓骂声再次热烈起来。

这时一个老妇人拉着满脸泪痕的还在抽泣的孩子过来,见到地上的人,颤抖着手指着骂。

“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你个挨千刀的,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老妇人骂着骂着哭了起来,身边的孩子也哇的一声跟着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没事就好。”旁边的百姓安慰着。

此时的捕快已经将地上的人五花大绑从拎了起来。

“秦小爷,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这孙儿……”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泣不成声。

“应该的,大娘以后也惊醒点,别让孩子在大街上单独走开了。”

“诶诶诶!多谢秦小爷,多谢秦小爷!”

周围的百姓也都是个个的称赞道:“秦小爷今日又为民除了一害。”

捕快冲众人嬉皮笑脸的道:“乡亲们客气,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分内之事。”

说着抬脚踹了下男子:“给小爷回衙门去,再敢跑,打断你的狗腿。”牵着男子像牵着一条狗一样离开,而大黑狗却是跟在捕快的身边昂首摆尾,好不神气。

栗蔚云也从百姓对老妇人的劝慰和对男子的辱骂中,大致知道的缘由。

这男子是个拍花子,以前已经贩卖过一个孩子,苦主寻了一两年给寻了回来,这男子也就坐了几年牢,被放出来后经常的偷东西,这次竟然又想对老妇人的孙子下手,被这位捕快给撞见。

看着远去的捕快,那个背影,让她心头一紧,安宁?

那张脸,清秀俊朗,这是他的真容?

“这秦小爷叫什么?”栗蔚云拍了下身边正在称赞捕快秦小爷英勇的妇人问。

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秦安。咱们虞县城没几个人不认识的,是咱们虞县最厉害的捕快,惩奸除恶,不知抓过多少歹人。”妇人满脸的称赞夸耀。

秦安?安宁?

孟青杨?境安军?秦?

她立即的快速搜寻这些年遭遇流放的家族,据自己所指,并没有姓秦。

忽然她脑海中蹦出一个人:秦相安!

当年他跟随母族梅氏满门被流放虞县。

第93章 铁矿山坍塌

栗蔚云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的愣在了原地,如石雕一般看向人群中远去的捕快。

他是秦相安?

十年了,没有人再提到过这个名字,应该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名字,这个人。包括她自己,差点也要忘记。

当年秦相安随着母族被流放,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到城门口去送他。

他抓着她的手,满脸泪水的问她:“姐姐,你会永远记得小十的对不对?”

她见他哭的伤心,也知道前路渺茫,生死难料,便安慰他道:“姐姐一辈子都会记的你。”

不过才十年,她竟然快忘记了他。

回过神来,她立即的追了上去,一直到县衙门口,看着秦安带着大黑狗牵着抓捕的恶人进去。

她超前几步,便立即止住了步子。

现在他的身份是流犯,而她是境安军的士兵,主动的上门寻找,必然会让人疑心。

他身份特殊,现在这虞县必然不少的人在盯着他,甚至盯着境安军。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县衙门前的大街。

知道他的身份,当初的一切也都能够解释的通了,也明白孟青杨不顾性命的去救他,不惜一切的为他隐藏身份。

她拐进永安铺子所在的街道的时候,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便在街道上七绕八绕,看到了跟踪的苏赫。

昨夜孟青杨让她这几日休息原来是欲擒故纵。

她甩开苏赫,也没有再去永安铺子,而是回了住地。

傍晚时候,孟青杨等人才回来,今日的验收还算顺利。

她私下询问了关游关于这批强弩的各方面消息。这批强弩的确是经过严格的改良之后,不仅威力大,射程远,而且耐用度强,不易损害,同时强弩还支持三箭并发。

总体来说比现在军中所用的弩,威力翻倍。

孟青杨回房后,栗蔚云便注意到苏赫也跟了过去,显然是汇报今日她的行踪。

次日,她起了大早,出门的时候也警醒了些,察觉有人跟踪后,便及时的甩开。

她没有在住地牵马,而是在城中借了匹马直接离开了县城朝城外西北铁矿山去。

流放到此处的犯人多数都是在铁矿山服苦役,虽然他不知道李家的人是不是在那儿,但是现在她也没有更好的门路去问,也不敢向任何人询问。

虞县城虽不大,虞县下辖的乡镇较多,地域也很广,道路又曲折崎岖。当她到了铁矿山附近的小镇子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她顺便在街边面摊上坐下来,要了碗当地特色的辣油片面。

刚坐下来,就听到背后桌子的人感叹一句道:“听说昨晚铁矿山死了好些人。”

她回头望了眼,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满脸褶皱,肤色黝黑,像个常年在烈日下暴晒一般。

“怎么回事?”同桌的同伴立即好奇的问。

“听说是有一处坍塌了,砸死了十几个,挖出来的都血肉模糊,看都没法看。还有埋的深,到现在还没有弄出来呢!”

“夜里怎么还砸死那么多人?”

“这你不知道?那铁矿山采矿,是没日没夜的,哪里分黑夜白昼。”

“真是可怜,有听说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这个没听说。”

这时摊主端着面到栗蔚云面前,笑道:“快尝尝,我这辣油片面可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

栗蔚云道了声谢。

邻桌的两人吃完了面离开,口中还在议论昨夜铁矿山的事情。

她用完饭,便立即的前往了铁矿山。

铁矿山前面有一段道路是用碎石铺就,尚算平坦。

矿山附近有许多差役在四周巡逻站岗,她牵马靠近的时候,被一个差役拦了下来。

“什么人?干什么的?”

她从腰间取出了境安军斥候的腰牌。

“境安军,听说昨夜这里有坍塌,将军命我过来看看情况,有无百姓伤亡,是否需要帮忙。”她拉出孟青杨这面大旗。

差役见到腰牌,又听说是境安军将军的命令,立即的招手叫过旁边的一个差役,接过马缰,然后领着栗蔚云朝不远处的住地去,一边给她说情况。

“死的都是流犯,并无当地百姓,监工已经统计人数,确认身份,报上去了。”

栗蔚云心跟着收紧。

“死了多少人?”

“十七个,伤了十一人。”

“先带我到山洞里瞧瞧。”她转了个方向。

差役愣了下,疑惑地问:“军爷要进矿洞?”

栗蔚云瞥了眼差役,冷笑问:“不进山洞亲眼看看,你让我怎么去回将军的话?道听途说转述给将军吗?”

差役忙歉意的笑着道:“不敢不敢,这就领军爷过去。”

矿山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矿工,或是身形佝偻的背着竹篓中的矿石,或者是卖力推着独轮车。

旁边的监工手里拿着鞭子在不断的呵斥,甚至是鞭打。

毫无疑问,这些做着繁重苦累的矿工都是俘虏或者流犯。

她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的扫过,想去寻找熟悉的面容,心中又害怕看到熟悉的面容。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她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此时山洞已经在面前,她跟着差役进去。

“干什么的?”洞门口长板凳上坐这一位正在剥着干果吃的监工,抬眼瞥着他们,声音不阴不阳。

差役将栗蔚云刚刚的话复述给监工听。

监工不屑地冷笑。

“境安军管得也太宽了吧?”却没有阻拦,冷淡傲慢的道,“进去吧!”

栗蔚云道了谢,跟随差役朝里走。

山洞内光线比较暗,每隔一段距离有燃着一个火盆,越向里越是无风,觉得更加的闷热,味道也越是难闻。

矿洞内道路坑洼不平,光线较暗,进出的矿工一个接一个,路走起来更困难,好一会儿才到坍塌的地方。

浓烈的血腥和臭味刺鼻,让人一时间难以呼吸。栗蔚云掩住口鼻好一会才适应一些。

脚下地面上是一滩滩血迹。

此时,一个监工正在催促十几个个矿工合力将一块大石推开,而大石的下面有双脚露出,周围全是血浆。

待十几个矿工合力将大石移开后,石下的人已经是一滩肉泥,连头骨也被砸碎。

身边的差役猛然一口呕了出来,监工和矿工也都忍不住的频频作呕。

栗蔚云强行的忍着,也是没能忍住。

“军爷,快出去吧!”差役一边干呕一边扯着她朝外走。

刚走到矿洞门口,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看着官服的品级,应该是矿山的大监。

第94章 身份

大监瞥见从矿洞里面走出来的栗蔚云,不是矿上的人,将她上下扫了眼。

洞口的监工连忙一脸谄笑的迎上大监,道:“是境安军的将士,奉上头将军之命来了解情况。”

“境安军?”大监冷呵一声,“这里需要境安军了解什么情况?”

栗蔚云看着大监脑满肠肥,走这一段路不过百十布竟然有些许的喘。

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够吃成这样,估计也是一个捞油水不干事的主,这矿山上别说流犯,就是百姓怕是也受了他不少的盘剥。

她上前一步道:“将军听闻这里矿山坍塌,担心情况严重,毕竟山上有许多当地的百姓做工,万一伤亡严重,救助不及时,闹出事来,大人不是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不过,好在并无百姓伤亡,是我家将军多虑了。”

大监听她如此说,心里也舒服些。

昨夜他听到监工禀报说矿洞坍塌,也是被惊了下。那些流犯死了就死了无所谓,上面也不会过问。但是这矿上还有当地的百姓,那些可都是良民,若是出事,可就有点麻烦了。

况且这虞县的知县罗渡是个死脑筋,百姓出事,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写个折子给递上去了。

好在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嗯!”大监发出一个鼻音。

栗蔚云没有再多问,怕对方起疑心,便借口情况已经了解,离开了。

对于矿山上死者到底是哪些人,恐怕只能够从别的地方得知了,或许目前对她来说秦相安是最便捷的途径。

他既然这些年都前往境安军相助,肯定也是会关注矿山上流放的事情,也会关注李家的人吧?

她回到虞县县城时天已经擦黑。

她驾马朝住地去时,忽然听到身后有犬吠声,她回头望去,竟然是昨日街上瞧见的秦相安的那条大黑狗。

大黑狗跟着她马后追了过来,她的马驾的不快,大黑狗很容易追上来,然后对着她的马狂叫几声。

马儿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即的狂奔了起来,大黑狗却是追的更凶。

她勒住缰绳,想控制马匹,马匹却好似发了怒,狂躁不安起来。

她努力的控制马匹,此时身后也传来了遥远的一声叫唤:“黑豆,回来!”

大黑狗停下奔跑,转身朝后看了看,朝后方的人狂奔而去。

栗蔚云也控制了马,回头望去,远处的身影看不清,但刚刚的声音是小西。

她调转马头回去,果然见到是小西,他正在帮大灰狗顺毛。

“栗姑娘?”小西惊讶地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

栗蔚云跳下马,看了眼他身边的大黑狗,大黑狗喉咙里还发出隆隆的声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露着凶光盯着她。

“黑豆不咬人的。”小西抚了下大黑狗的头笑道。

“不咬人?”栗蔚云呵呵的笑了两声,“昨日我可瞧见它差点把一个人的腿给咬断。”

昨日那个拍花子的腿鲜血直流,这还叫不咬人?那咬人是什么样?

“不咬好人。”小西笑道。

话音刚落,大黑狗忽然像发了狂,猛然的迎面朝栗蔚云扑去。

栗蔚云慌忙朝后躲了一步,右前臂已经被大黑狗咬在嘴里,她左手中的短刀已经出鞘,朝大黑狗刺去。

“黑豆!”小西被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扑上前来要拉黑豆。

忽然一根木棍从侧面飞来,直直的打在大黑狗的身上,大黑狗被打得松开了嘴巴,翻了个身摔在了一旁,哀嚎了两声,然后爬了起来,没有再扑上来。

栗蔚云的短刀也刺了空。

小西脸色吓得煞白,慌忙的去抓栓着大黑狗的绳子。

栗蔚云确定大黑狗不会再扑上来,才转脸看向木棍飞来的方向。

秦相安眉头紧锁,冷着一张脸走来,眸中带着怒气,浑身都好似敷着一层薄冰,让人望而生寒。

他上下打量栗蔚云,并没有受伤的痕迹,微微的松了口气,瞥见她手中的短刀,目光中的怒气慢慢的消散,表情也渐渐的缓和。

栗蔚云也是微笑着看他:“秦公子,这应该是你的真容了吧?”

秦相安也笑了下,算是默认。

“你是想杀了我的狗吗?”

栗蔚云看了眼手中短刀,又瞥了眼大黑狗,刚刚她的确是有这样的心,如果他不及时的打开大黑狗,或许自己的短刀已经刺入了大黑狗的脖颈,割断了它的喉咙。

她将短刀收回刀鞘中,抬头看着她反问:“难道不该吗?”

顿了顿,秦相安声音低了一些带有几分失落:“你不喜欢狗?”

栗蔚云知道面前人从小就喜欢狗,养过好几条,曾经还送过一条小奶狗给她,因为那条小狗全身金色的毛,他给取名叫金豆。

后来她去了边疆,那条狗留在京城将军府,没两年乐清给她写信上说,金豆丢了,之后再没有找到,她也没有再去养过狗。

她对狗,小时候是喜欢的,只是后来很少接触,就没有什么感觉,谈不上喜不喜欢了。

“一般吧!”她瞥了眼在一旁乖乖坐着的大黑狗,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西此时忙对她解释道:“黑豆不会无故咬人的,今日不知怎么了。栗姑娘,是我大意没有拉住它。”

“我也没受伤,或许这狗不喜欢我吧!”她苦笑了下,转身去牵马。

现在虽然天已擦黑,但是大街之上偶尔来有往来的人,两边还有店铺的门没有关,他们的身份特殊,不应该有太多的交流。

她正准备上马,秦相安道:“你靴子上有血。”

她动作僵了下,低头果然见到自己靴子底的边缘有血迹,应该是在矿洞里无意间踩到的。

此时再看了大黑狗,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追着她的马跑,刚刚又忽然朝她扑来,原来是嗅到了血腥味。

“狗鼻子挺灵的嘛!”她笑了笑。

“你去铁矿山做什么?”秦相安继续的问。

栗蔚云愣了愣,狗能够闻出血腥味,难道秦相安能够问到铁矿山的味道?

她好笑的问:“你为什么认为我去过铁矿山?”

秦相安也微微的笑道:“还是你的靴子,后面沾上了几个带刺的草种子,铁矿山周围这种草种子最多。”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靴子,果然是沾上了几根类似麦芒一样的种子。

“这种草种子虞县一带到处都是,你为何认定我就去了铁矿山。”

“刚刚我说的,因为你靴子上有血迹。”

她迟疑了须臾,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他猜对了。

“我出城时候无意间听闻铁矿山的坍塌,怕伤亡惨重,过去看了看。”

秦相安既然这么的猜测,必然有更深的缘由,她刻意去隐瞒也毫无意义,便找个理由解释前去的原因。

“伤亡的都是……流犯。”她小心的咬着后面两个字,怕刺痛对方,“秦公子可知是何人?”

秦相安手指轻轻地颤了下,眸子紧紧的盯着她。

此时黑豆猛然的又窜起来,这次不是冲着栗蔚云,而是她身后的街道狂吠。

她回头望去,并无任何人。

秦相安立即的道:“此处说话不便,一个时辰后,到画舫找我……换个女儿装。”他补充一句后,便转身离开。

小西也立即牵着黑豆跟了过去。

栗蔚云翻身上马只奔住地。

……

秦相安沿着小巷朝里走,绕了两个弯才到自己的住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院子不大,里面也比较简单,和修县的院子差不多,不同的是,院子的两边分别种着一棵桑树。

他走到院子中,顿住了步子,看着院内的桑树,竟发起了呆。

桑树树干粗壮,看得出已经有些念头了。

黑豆蹲在他身边,好似也对着榆树发呆。

堂屋漆黑一片,小西忙跑进去掌灯。

“公子。”小西掌灯后走回到他身边,轻声唤了句。

他回过神来,冷冷的瞪了眼小西,扬手便要打去。

小西吓得忙退了两步。

“公子,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拴好黑豆,绝不让它再咬人了。”

黑豆也好似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慢慢的趴在地上,脑袋耷拉,一声不吭。

“栗姑娘幸而没事,否则,我饶不了你。”转身进屋。

小西松了口气,看了眼旁边的黑豆,低声的训斥道:“都怪你,以后遇到今日这个姑娘不能咬知不知道?否则,公子能把你杀了吃肉。”

黑豆喉咙咕噜咕噜的叫了几声,眼睛眨了几下,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一般。

……

栗蔚云回到住地天已黑,院子内廊檐下都掌了灯。孟青杨站在院子中,微微的抬头越过院子看远处的山峦。

她径直的朝自己的房间去,孟青杨立即的唤住了她。

“栗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栗蔚云步子停住,侧脸看向他,灯光下,他沉着一张脸,隐隐含着怒气。

今日自己出门确定已经甩开了他指派跟踪她的所有人,他不可能知道她去了那里,现在有话和她说,说什么?

她走了过去,孟青杨却是转身朝后院去。

后院有一个简单的小花园,花不多,草木却不少,有一个小湖,临湖有一个简单的六角亭。

此时的六角亭四周挂着六个灯笼,将亭子照的通明,孟青杨面色表情也看的更加的清晰。

他面沉如水,眸子凌厉,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在强行的压制自己的怒气。

他性子偏爽直,喜怒大多时候都展现在脸上,像现在这样克制情绪的时候很少。

“你知道他的身份了?”他压制自己的音量,保证在亭子外看不见的草木后即便藏人也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刚刚在街道上的人是他?

她点了点头。

“是。”

她继而听到孟青杨背在身后的手握的关节咯咯作响,为了掩藏秦相安的身份,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为了秦相安而杀她怕是也做的出来。

她继续道:“梅氏的案子我也有听说,当年他不过才九岁,党羽之争,本与他毫无关系,只因他的身份是梅妃之子,无辜受牵连。”

她犹能记得当年分别时候,秦相安哭红了双眼对她说,母妃饮下毒酒死了,父皇无情的将他流放到几千里外,他可能也要死了,他扑在她怀中哭喊着说:“小十不想死。”

孟青杨微惊他猜到她知道安宁的身份,但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么多。

“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送死。”

她声音也压的很低,却坚如磐石,是对孟青杨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孟青杨愣了下,看着她冷静地面容,坚忍的眸子,他恍惚又好似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刚刚满腔的怒气,在这一瞬竟然忽然消散。

“你真能守住他的秘密?”

她昂首看着孟青杨,年少时候,她并未有听说他与秦相安有任何的往来,甚至孟家和梅家无论朝堂上还是私下都无半点交情,没想到这些年他竟然与秦相安私下往来密切。

他尚能做到,她为什么做不到?甚至她想做的更多。

“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光明正大去境安军。”

孟青杨再次的被她的话惊住。

光明正大?

那就是秦相安要被陛下恩赦。

十年了,朝中的人几乎都要忘记了他的存在。而他是被先帝流放,不会有哪个官员不识趣的去为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人去向当今陛下求情,而这个人还是皇子。

当今陛下如何登基,颖王、留王如何被诛杀,朝中那些老臣,哪个信中没有数?

就算是有官员冒死去陛下面前求情,陛下也绝不会恩赦,甚至还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如何还能够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

他看着栗蔚云一张冷清的小脸,忽然觉得面前的姑娘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栗蔚云也知道她这话说的容易,若是能想走到那一步比登天还难。

可就算是难于登天,她也必须走,不为秦相安,她也要为李家的人。

老天让她再活一世,不是让她眼睁睁看着李家人惨死的。

“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她坚定的说,然后盯着孟青杨问,“你信吗?”

孟青杨愣了许久,没有回应。

她心里苦笑,这种话说给谁都,谁都不会信吧?

她抬头看了看天,时辰不早了,秦相安邀她去画舫,也该动身了。

她找了个借口,先回房间,简单的洗漱后,趁亲卫不备越墙离开了院子。

第95章 失言

画舫位于虞县城东南的麓湖上。

麓湖距离住地并不远,栗蔚云为了不被注意,没有骑马,不行而去。

远远的栗蔚云便见到了画舫四周挂起的一串串灯笼,照的红船画舫在黑夜和黑水中好似一颗落入沼泽中的红豆,随时可能被吞没。

一路朝画舫走去,便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偶尔又男女笑闹的声音。

来到画舫前,站在岸上透过窗户便能瞧见里面莺莺燕燕的姑娘和客人们在欢笑怒骂饮酒作乐。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女儿装,来这种地方还真的是不合适,但是却也是和秦相安接触最安全的方式。

“呦,姑娘你也是来喝酒寻乐的?”从画舫内走出来的老鸨满脸堆笑,眼睛晶亮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边,目露贪婪。

栗蔚云知道老鸨是想打她的注意。

“咱们画舫很少接待姑娘,但是也不是不接的,姑娘快快快,里面来。”上前拉了她一把朝画舫去,扯着嗓子对画舫内叫唤姑娘迎客。

画舫一层的大堂内的十来张桌子方便都坐满了人,上至花甲下至十五六的少年。她在大堂内扫视一圈,并未见秦相安。

最里面的台子上正有一个姑娘在拨弄琵琶,唱着封州一带的调子。

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花容月貌,声音婉转醉人,一双芊芊玉指更是扣人心扉。

“呦!怎么来的是个姑娘啊?”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迎过来,瞧见栗蔚云后满脸的失望。

“秋姨,我可不伺候女人。”那姑娘皱着鼻头,转身去陪旁边的一个男子饮酒。

秋姨骂了声那姑娘,便叫另外的一个。

栗蔚云笑着递给了秋姨一锭银子,笑道:“我就是来听曲的,无需姑娘伺候。”

秋姨闻言,愣了下,继而乐呵呵的笑着道:“那好,我让人给姑娘准备些酒菜,姑娘坐下来慢慢喝慢慢听。”收拢了下将银子收在腰里,招手从新的叫过一个姑娘给她安排位子。

栗蔚云刚坐下,酒菜刚端上来,忽然忽然身边就坐下了一个人。

“咦,姑娘长的真俊俏啊!”

栗蔚云听声知人,斜眼看着坐在身边的秦相安。

“姑娘一个人来多寂寞,不如我陪姑娘喝两杯如何?”未带栗蔚云开口,他已经拿起酒壶倒酒。

栗蔚云看着他一脸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表情,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好。”她端起酒杯饮了一杯。

“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他又倒了两杯酒,“红船画舫里有双绝,一个是台上林儿姑娘的曲儿,还有一个是盼儿姑娘的舞。今日盼儿姑娘不出场,你没有来对日子。”

“看来你是这儿的常客了?”

“不算吧,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五六七八次吧。”秦相安傻笑着道。

栗蔚云苦笑着看他,这应该不是他乐意来的吧?

小时候他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虽然偶尔会顽皮胡闹,但是也算是非常让人省心的。

诺木原的那夜长谈,她更是觉得面前的人该是清雅端庄的君子,不该是如此放荡不羁的市井混混模样。

她一口灌下了一杯,秦相安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听了会曲儿,饮了几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栗蔚云知道自己酒量差不多了,再饮怕是要醉了。

秦相安似乎也是注意到,只是自饮自酌,没有再给她斟酒。

“这儿似乎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栗蔚云目光扫了下周围的人。

画舫的大堂并不大,桌子之间相隔距离很近,虽然堂内吵闹,但是说话声,邻桌却还是能够听到。

“跟我来。”他提着酒壶一边喝一边朝一旁的楼梯走去。

画舫的二层的船头是一个木亭,正有几位姑娘陪着几位客人在寻乐。

秦相安转身朝后面房间走去,推开了位于船尾的一间客房。

“哎呀!”房中正坐在双台前的姑娘惊叫了一声,见到进来的人,脸上立即的挂上了笑,起身提着裙摆婀娜多姿的迎了过来。

“呦?是秦小爷啊,你今个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不如找顾盼儿了?知道我的……”

话没说完,瞧见秦相安身后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脸立即的拉了下来。

“你这什么意思,怎么还带个姑娘来?”

“借姐姐的房间一用啊!”说着将酒壶朝那姑娘的怀中一塞,转身搂着那姑娘朝外推。

“唉!哪里有你这种人,来了我们这样的地方还自带姑娘的,你是嫌弃……”话没说完已经被秦相安推出了房间,并关上了门。

那姑娘在门外拍了一阵房门,见他不开,将他骂了一通,气哼哼的转身离开。

栗蔚云扫了眼房间,房间不大,也简单。

她走到房后的窗户前超外面看了眼,左右并无房间,下面甲板上正有客人饮酒,远处是朦胧的山色。

她回头冷眼看着秦相安。

秦相安尴尬的笑了声,走到她身边,歉意的道:“得罪了。”

“这不是得罪如此简单吧?”将她的闺誉全毁了,这只是得罪?

若非是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为人,她现在腰间的短刀早就割断他的喉咙了。

“就先委屈栗姑娘,以后有机会在下再负荆请罪。”说着对她作了一作揖。

“快说吧!”栗蔚云转身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体。

正对面的山体正是铁矿山的位置。

“我知道你关心的不是铁矿山坍塌死的是什么人,你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李将军府的人。”

栗蔚云被他的话震惊,侧头紧紧的盯着他。

她自问从没有吐露何李将军府有关的半个字,更没有暴露和李将军府有任何的关系,面前的人是如何知道她要查的是他们?

难道是她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让对方产生了怀疑?

面前的人目光平静,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回道:“无李将军府的人。将军府的人都被安排在军械坊中。”

“将军府遭遇流放李氏儿郎,八十九人。从京城来虞县的路上,在黎州遭遇了当地的瘟疫,病逝过半,这一路上因为种种原因,抵达虞县的时候只有二十七人……”

栗蔚云努力想压制自己眼中的泪水,可心头的痛推着她的眼泪上泛。

最终双眼模糊,泪水从眼角滑落。

秦相安看着面前的姑娘满眼通红,泪水成串,没有在说下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栗蔚云没有接,而是被过脸望着窗外军械坊所在的方向,抬袖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昂着头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湖面的夜风冰凉,她借着风大喘了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她稳住了心绪,回头却见灯光下秦相安眼中晶莹也在望向军械坊。

察觉到栗蔚云在注视他,他忙收起了情绪,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将眼中的泪水咽下去。

“你如何知我要问的是李将军府?”她咽了咽喉咙,哽噎的问。

“我……”

他看着面前的人,若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有太多那个人的痕迹了,很多时候让他都以为除了这一身皮囊,面前的人就是那个人。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想对面前人说。

她终究不是她,既然人已经离开了,那就永远藏在他心中也好。

“我在修县听闻你从小崇拜李将军,甚至为了见她要参加采女进宫。后来又想着留在军中。虽然现在她不在了,我想你还是关心李家人的命运。”

栗蔚云微微的点头。

“现在、李家人、如何?”她一句话顿了才问完。

她不敢问,可却不能够不问。

“如今存者十九人。”他想说更多,却觉得说了他们是谁,面前的人也不会知道,便闭了口。

栗蔚云泪水再次的于眼眶中打转。

八十九人存者不过十九人,李家的女儿呢?还有那些小辈呢?又能活下来多少?

她必须尽快的解开真相,她一刻都耽搁不得。时间越长李家的人活下来的便越少。

“梅氏……”她望着他。

李家蒙难不足一年,便已经如此,梅氏被流放此地已经十载,怕是更不如了吧?

她没有从秦相安的眼眸中看到悲伤,反而是一丝自嘲的冷笑。

“梅氏算是还剩下四人吧!”

党羽之争中落败,流放至此,必然是有对头和仇家暗中加害,十年还能够活下了四人应该已经算是很难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任湖面的凉风徐徐迎面吹来,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似乎是在回忆过往的苦难,也似乎是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未来要如何去改变。

“听说后日你们就离开了。”在沉默了许久后,秦相安先开了口。

“是。”迟疑了下她问,“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青杨的吗?”

话刚出口,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刚刚的一番谈话和沉思,她一直都沉静在李桑榆的身份中,竟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栗蔚云,她不该称呼孟青杨的名字。

果然见到面前的秦相安正惊愕的眼神盯着她,似乎是要看透她面皮下是否还藏着一张面容,也好似要透过她的眼睛去寻找什么。

她忙垂下目光,自嘲的冷笑:“我失言了。”

秦相安依旧是愣神的看着她,片刻才回了句:“没有。”

她抬头看着天空的上弦月,时辰已经不早了,便借口离开了。

秦相安陪着她一起出门。

刚走到一层的大堂内,秋姨便笑着迎着来:“秦小爷这是要走吗?”

“秋姨舍不得我?”秦相安立即的恢复他放浪不羁的模样。

秋姨朝栗蔚云看了眼后,略带抱怨道:“秦小爷,你可把我们桂兰姑娘给得罪了,你这不是打她的脸吗?以后你可是要好好的补偿补偿我们桂兰姑娘才是。”

“明日!明日我就来给桂兰姐姐赔罪。”

“你这说话可算话。”

“秋姨,你我都老熟人了,我何时说话不算的了?”

在秦相安和秋姨说话的当,栗蔚云已经走出了画舫的大厅。

秦相安塞了银子给秋姨后,便也离开了画舫。

秋姨看了眼手中的银子,顿了顿,再透过窗户朝岸上看,只见秦相安,那个姑娘已经没了人影。

她在大堂内扫了眼,瞥见了桂兰,立即的教过她,询问栗蔚云的身份。

桂兰还在气秦相安,没有好气的道:“我哪里知道,秦小爷也真是的,来咱们这地方竟然还找别的姑娘,咱们画舫的姐妹哪个不必她长的好看”不屑地冷呵一声。

秋姨白了她一眼,那姑娘虽然穿着朴素,素面净颜未施粉黛,但是她混迹这一行这么多年,一眼也看出,那是个美人胚子,只要稍稍的收拾打扮,就是她这画舫的头牌顾盼儿怕是都要逊色。

她拍了下桂兰让她继续的去陪着客人饮酒作乐,自己心里头却是打起了那姑娘的注意。

既然来这种地方那就多半不是良家女,这虞县内鱼龙混杂,可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人,若是能够弄到自己的画舫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打定注意,便想着明日秦小爷来了,要好好的问上一问。

栗蔚云在住地外换下了女儿装后,才悄悄的越墙回了院子。

房中的人都已经熟睡。

次日,方潜等人醒来后,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昨日真的是累坏了,我昨夜睡的可踏实了,做了一夜的美梦。”于振道。

“我也是,我都梦见娶媳妇了呢!”旁边一个士兵从床榻上下来,甩了甩自己的手臂,活动筋骨。

“娶媳妇?告诉卫叔,卫叔每日都想着给咱们找媳妇呢!”于振说着哈哈哈大笑。

房中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方潜看了眼在旁边沉默的栗蔚云,问:“你昨夜睡的可好?”

“她这两日可是闲的很,肯定没我们睡的香。”于振道,又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我好酒没睡这么舒坦了。”

栗蔚云看了眼旁边用来熏蚊蚋的香炉,笑了笑道:“我可是每日都睡的香呢!”

“也对。不过明日就要回程,回程押了这一批军械,咱们肯定都比来时辛苦,你也是,更要小心探路。”

第96章 是否无心之失

前两天事情忙的也差不多,今日难道清闲一日,孟青杨不喜那些文官的应酬,借口辞了军械坊的督造冯大人的邀请,在住地休息。

他先是写了封信让士兵送回境安军说明这边的情况和启程时间,接着便是安排启程的事宜。

一直到晌午时分才忙完。

午后他准备到外面街市上转转,看看当地的民风,这时县衙的钱主簿带着一个差役慌里慌张的过来。

见了面便是大喊:“孟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青杨看他惊慌失措,跑的满头大汗,心立即的提到了嗓子眼。

该不会是那批强弩出问题了?

他还没来的及细想,钱主簿便气喘吁吁的道:“军械坊,塌了。”

“什么军械坊塌了?”他听的有些糊涂,军械坊那么大的地方,怎么能塌了?

“熔炉,熔铁的熔炉塌了!”钱主簿着急的跺着脚道,“罗大人已经带着官兵前去救助,让卑职过来求孟将军援手。”

孟青杨顿时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僵在原地。

钱主簿见他惊呆,更是着急。

“孟将军,熔炉房那边可有几百性命呢,你可不能不管啊!”

孟青杨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旁边苏赫命令:“叫上所有将士,立即前往军械坊。”说着话,人已经蹿出了房。

钱主簿也忙着跟跑出去。

栗蔚云早上就出门,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见到苏赫带着将士纵马朝城外奔去,几乎是将所有带来的将士全部都惊动,如此焦急,应该出了什么大事。

她忽然见到了关游,立即的喊住了他询问情况。

听到军械坊熔炉塌了,一瞬间她的心如跌进了寒潭。

只是一瞬,她又立即回过神来,抓着关游手臂翻身上了他的马。

军械坊此时乱成一团,大院内聚结了上千的百姓工匠,哭嚎之声震天。

远远的便看到一拍房屋在燃烧,感受到熔炉房那边吹来的热浪,气味难闻。。

冯督造等军械坊的官员和罗渡等人在指挥官兵立即的灭火救人。

孟青杨立即的命将士们前去帮忙,救人,灭火,疏散安置人员。

栗蔚云跳下马后挤到人群的前面,面前的一间熔炉房已经完全坍塌,甚至有熔浆从里面流出,左右的两间熔炉房也跟着坍塌了过半。

她立即的前去救人。

靠近两侧坍塌过半的熔炉房,便能够感到皮肤被烤灼的微痛。

熔炉房内像一个巨大的高温蒸笼,栗蔚云刚进去就感觉自己身上热出汗来,好似汗水瞬间又能被蒸干一般。

坍塌半边的熔炉房下,还有被压着没有逃出去的百姓。

栗蔚云和境安军其他的将士一起移开坍塌的砖石,救助下面的百姓。

刚搬开两块砖石,忽然身后有人轻拍了她肩头。

“你去外面照看受伤的人,这里不需要你。”秦安说着便弯腰将面前一块大石挪开,然后和旁边的士兵将人给抬出来。

此人一条腿从膝盖往下,连同骨头都已经没了,血不住的在往外流,人也昏死过去。

她立即的扯下那人的上衣,快速的甩了几下拧成绳绑住此人的断腿,然后从士兵手中接过此人,和秦安一起将人抬出外面。

刚踏出熔炉房便感觉外面凉爽许多,呼吸通畅。

将人抬到了远处与其他受伤的百姓一起,栗蔚云才注意到,此次坍塌竟然伤亡这么重。

黑压压一片百姓,每个人身上都被鲜血染尽。

他们或是四肢被砸、被烫、被烧的血肉模糊,或者直接如刚刚抬出来的人一般,没了肢体,或者身上其他出灼烂,或者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生。

从城中赶过来的大夫正在给他们止血抢救,但大夫数量有限,伤亡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她看了眼面前的人,若是不及时的止血,怕是也要没命。

她顾不得许多,便立即的从大夫那里拿来了止血药和紧急处理伤口的东西,自己动手为面前的人救治。

“你懂医?”

“略懂一二。”她随口道,没有心思多言,手上一刻不停的在为面前人处理伤口。

将士从两边坍塌熔炉中继续的抬出人来,或死或伤,她帮着大夫一起救助。秦安在一旁帮着她。

当所有能救的人都救出来时,军械坊已经是一片血腥狼藉,入目都是伤亡鲜血,入耳解释哭嚎惨叫。

……

“大夫,别耽误时间了,你还是去救别人吧,我活不下去的。”

栗蔚云在为青年处理伤口时,听到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大夫说。

这个时候,凡是受伤的,只要人还清醒,都是求着大夫赶紧为自己救治,哪怕是已经剩下最后一口,也不放弃。身后的人却是主动的推开大夫。

她继续为青年包扎伤口,须臾听到大夫长长的一声哀叹。

她将面前的青年包扎好,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顿时惊的跌坐在地。

“五……”

她双唇颤抖,双目圆睁,双手死死的抓着地面上的碎石,想控制自己不住颤动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嘴巴张合了几下,那一句称呼最后还是被她咬着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慌忙的爬上前两步,看着面前的人,口中鲜血直流,腹部拳头大小的窟窿,汩汩的鲜血朝外冒。

她慌忙的抓起旁边的药便要为年轻人处理伤口。

她发现自己不仅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溢出。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她咬着字道。

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她拼命的在控制自己,可控制不住,手中的药瓶还被她慌乱中摔在地上。

她十五岁上阵杀敌,都从没有胆怯过,无论对方是多么凶残,气焰多么的强盛,兵力多于己方多倍,她从来都是临危不乱,头脑清晰,沉稳果断。

可现在她怎么了,面前的是她的亲人,为什么她会害怕的手都在抖,身体不受控制了,眼泪也不受控制了?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怎么还学不会控制自己?

“别救我了。”面前的人再次低沉虚弱的声音请求,气若游丝,似乎轻轻呵气都能够要了面前人的性命。

“不能死!不能!”低声几近哀求。

求着面前人不能放弃活着。

秦安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看着她颤抖的手和努力想忍却没忍下的泪水,再转而看向面前地上躺着的人。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满脸的灰土和血污,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巴里还不住的有血溢出。

身上多处的伤,而最重的是腹部,拳头不小的血洞,好似被什么尖锐之物赐伤。

栗蔚云努力的想帮他止血,帮他治伤,但是她止不住。

她几乎要奔溃大哭。

“小军爷,别再折腾了,救不活了,还是去救别人吧!”抱着年轻人的中年男子哽咽的道,眼眶红红。

栗蔚云牙咬的更紧,泪却流的更凶。

“栗姑娘。”秦安轻轻抓住她的手腕。

这一声称呼让中年男人的目光微微的收紧,盯着她的脸看。

“就让他少点痛苦走吧!”秦安劝着道,伤成这样,神仙也救不活了。

栗蔚云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看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容,手中的药瓶攥的更紧,几乎要捏碎。

地上的人也抬头在看着她,眼皮微微的眨了下,好似困急了的人,在努力的撑着眼皮,一瞬间就可能睡过去。

“谢谢……”地上人眼睛慢慢的合起,声如蚊蚋,在四周嘈杂哀嚎中,栗蔚云却听的那么清晰。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听力竟然这么好。

泪再次袭来,她俯身在年轻人的耳边低低的唤道:“五哥,我是小榆,我还活着。”

她感到闭上双目的人微微的动了下,她忙侧头的望去,五哥也在侧目看着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那一瞬间清亮如寒星。

他微微的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目光就那么的定格在她的脸上,渐渐地涣散混沌。

她隐忍自己欲嚎啕大哭的情绪,颤颤的伸出手敷在了五哥的双目之上。

抬头看着一旁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她咽下已经涌在喉间所有的问候,只是道了句:“节哀!”

她颤颤的站起身,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秦安及时的伸手扶住她。

“节哀!”秦安低低的在她耳边道。

她抬眸看着他,他眼眶也红红,眼中布满血丝。

她四周扫了眼,没有看到其他李家的人,她便立即的抹去又流下的泪水,接着去救治下一人。

秦安再次的看了眼那个闭目的年轻人和中年人,朝中年人微微的点头宽慰:“节哀!”便继续帮栗蔚云。

一直到天黑,这些受伤的百姓才全部得到简单的救治,其中还有许多和五哥一般因为伤重或者救治不及时而丧命。

熔炉房那边大火也已经扑灭。

随后这些人被安排回各自的住处,大夫还留在军械坊,以防有人伤情恶化。

发生这样的事情,孟青杨便把回程的时间暂时取消推后。

当夜所有的境安军都留守军械坊,栗蔚云帮忙照顾受伤的人,顺便也是在寻找李家的人。

秦安昨夜说李家存者十九人,均在军械坊,可她白日只见到了五哥和一位堂叔,其他人身在何处?

这个军械坊不大,却也有几千人,让她怎么去找?

李家和境安军的关系微妙,她丝毫不能去打听。现在他只能够去找孟青杨,或者从他那儿能够得知一二消息。

离开房间,便再次嗅到空气中浓烈的熔浆和焦味,有些刺鼻。

她询问守卫的士兵,得知孟青杨在议事堂,立即的过去。

议事堂内的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不少的士兵和官兵。

她稍稍走近一些,便听到里面有吵闹之声,忽然一个人怒吼:“都他娘的狗杂碎!”声音如夏雷滚过,她被惊了下。

这是孟青杨的声音,她以前从没有见过孟青杨发这么大的火。

她再朝前几步,便听到冯督造的声音:“这也是无心之失。”

“我管他有心无心,死了上百人,尸骨无存,伤者不计其数,白死白伤的?”孟青杨再次被激怒。

“死的伤的,八、九成都是流犯,何至于动这么大的火?其他的不过是工匠和当地招揽来的百姓,多补偿些银子就行了……”

“放屁!无论什么人,那都是上百条人命,你他娘的说就这么算了?熔炉坍塌,你的罪责最大,这上百条人命的罪都该加在你冯锦的头上!”

孟青杨被激怒到了极点,说话也已经没有了分寸,直接对冯锦开骂。

冯锦顿时也是被惹火了,且不说他的身份是朝廷直接指派来监管军械坊的督造,在品阶上还高孟青杨半阶,就是这军械坊是他的地方,哪里允许境安军一个毛头小子在这插嘴,还指着他鼻子骂。

他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没有孟青杨那么冲动易怒。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孟将军,是不是因为死了几个李将军府的人,你心里不好受,想为他们讨讨公道啊?”冯锦毫不客气的指责。

孟青杨被气的脸色铁青,眼睛能射出一支支毒箭将面前人射穿。

“孟将军,本官也知道你从小跟李老将军身边受教,感情深厚,但是李家勾结留王逆党意欲谋反,陛下恩宽没有诛杀满门,只是流放,你该替李家感念皇恩。”

“李家人死了,那是他们命该如此,其他的流犯也是一样,陛下多让他们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是老天要收他们。”

“军械坊的事情,是本官的分内事,孟将军就不必操心了。还是赶紧的带着强弩回耿州去,免得给自己给孟家招来同党的罪名。”

冯锦冷冷的说完,便起身离开,其他军械坊的官员也相继的跟着离开。

栗蔚云此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深陷掌心,生生的挖出血来,看着冯锦等几位军械坊的官员离开,她才慢慢的平静一些情绪,朝议事堂走去。

刚走到门前,见到孟青杨一掌拍在茶几上,茶几瞬间散了架,茶杯被摔的稀碎。

另一边坐在末位的罗渡也是被惊得身子一个哆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孟将军息怒。”

栗蔚云瞥了眼罗渡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人,其中便有秦安。

“熔炉为什么会坍塌?”她站在进门处看着孟青杨问。

孟青杨气愤地没有作答。

罗渡身边的钱主簿道:“因为几个监工操作失误导致。”

“有意还是无意?”她继续的追问。

钱主簿看了看孟青杨和罗渡,为难的道:“说是无意。”

“冯大人说的?”

钱主簿没有再回答她。

她冷冷的道:“若真的是无意,什么样的无意会导致熔炉房坍塌?上百条人命,不计其数人重伤残疾,总该有人来偿命吧?”

第97章 百姓闹事

议事堂内一片安静,孟青杨冷眼看她。

罗渡是一头雾水,这里好像还没有一个小兵说话的地方吧?

见孟将军都不作声,他也不多说什么。

议事堂内顿时气氛冷了下来,众人都沉默不言。

片刻,罗渡才皱着眉头苦着一把脸道:“下官还有一些琐事要去处理,先告退了。”

孟青杨情绪也缓了过来,嗯了声。

罗渡带着县衙的人都离开。

秦安经过栗蔚云身边的时候,给她朝孟青杨方向使了个眼色。

她稍稍点了下头。

待罗渡等人都离开后,她才迈步走到孟青杨跟前。

“死了多少人?”她低沉声音问。

孟青杨瞥了她一眼,重新坐回椅子上,迟疑了片刻才沮丧的道:“一百二十七人。”

“李家几人?”她声音略带哽咽。

刚刚在门外她听到冯锦说死了几个李家人,可自来到军械坊,除了五哥和一位堂叔她就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一个李家的人了。

孟青杨微惊,抬头看着她,想到她一直都崇拜李将军,想必是关心李家的,也就没有再避讳。

“十三人。”孟青杨的声音很低很轻,听的出来他不忍心吐出这个数字。

可听在栗蔚云的耳中却如炸雷,让她脑袋顿时轰隆作响。朝后退了一步,扶着旁边的椅子才稳住身子,缓缓的坐了下来。

十三人!

她脑海中立即的涌现出熔炉坍塌李家人命丧熔浆之下尸骨无存的惨烈画面,泪水再次的上涌。

“为什么都是李家的人?”

十九人,亡十三人,她死死的抠着椅子的扶手,像是要捏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头颅。

孟青杨没答,苏赫道:“听说是熔炉坍塌之际,李家的人多数本是能够逃生,是为了救其他人……”苏赫不忍再说些去。

她想到五哥腹部的伤,他本也可以活下来的。

她眼眶湿润,强忍着泪水。

许久后,她咽了咽喉咙,站起身声音略带沙哑:“我不能让李家的人白死,也不能让所有的人白死。无论他们是流犯,是工匠,还是当地的服役的农户,都不行!”

说完愤然的离开了议事堂。

孟青杨看着奔跑出去的栗蔚云,放在椅子上的手也紧握成拳。

栗蔚云离开议事堂后,牵了马匹,直接离开军械坊。

……

此时跟着罗渡等人骑马回城的钱主簿问:“大人,这事情就这么不管了?”

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满脸疲惫的罗渡瞥了眼钱主簿,叹了口气道:“冯大人都说了,这是军械坊的事情,这不就是告诉我们不让我们插手吗?况且听到事发本官带人及时赶来救援,这也算是尽力了。”

顿了顿,他又感慨一声:“我就一个微末小官,管管百姓,处理处理份内的事情就得了,我还不想乌纱帽被摘呢!”

县丞在旁边也是无奈的叹了声。

“这一百多条人命呢!虽说这里面七八成是流犯,终究也是条人命啊。有的尸骨无存,有的也就只剩残肢了。还有那些伤残的人……我现在想着,心里头都发怵。”

“可不是嘛!”

几人感慨惋惜了一路,进城时候已经午夜时分,罗渡让县丞和主簿先回去,自己带着一部分官兵回了县衙。

他回到县衙后堂,便让还跟在身边的秦安给准备笔墨纸砚。

“大人是要上奏?”

罗渡再书案后坐下,长叹了口气道:“事情虽然是发生在军械坊,但终究是在虞县境内,流犯本官管不着,但是其中涉及的工匠和当地服役的农户本官总还是管的着的吧?”

他想了须臾,抬头问立在一旁研墨的秦安:“你说这奏本本官要怎么写?”

秦安苦笑了下:“大人一如既往,照实写。”

罗渡揣度了下,点点头,提笔蘸墨书写起来。

秦安在一旁逐字看着。在罗渡最后落笔时,他取过旁边的官印递了过去,此时正听到外面鸡鸣。

一边按上官印一边道:“我在这虞县安安稳稳的做了十几年的知县了,虽说这地方特殊,但终究是没有出什么大事,没想到前个刚闹出铁矿山坍塌,昨个又熔炉坍塌,事情都赶上趟了。”

将信封号,盖上封印后,罗渡终于松了口气:“可别再有什么事情了。”

此时已经黎明时分,他看着陪了他一夜的秦安,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累坏了,今个就休息,不用过来当值。”

秦安道了谢便离开了县衙。

罗渡也没回家去,在衙门的后院睡下。

他觉得自己似乎刚睡着没有多会儿,就被外面嘈杂之声给吵醒。

紧接着便是拍门的声音。

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根本没搭理,继续的睡。

年纪大了,身体就是不行,不过一个晚上没睡,全身就好似散了架,脑袋里跟塞了块石头一样,又沉又疼。

“大人,出大事了!”钱主簿一边拍门一边对里面大喊。

罗渡一听出大事了,顿时睡意全无,惊得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

起的猛了些,眼前一黑,头晕的站不稳,忙坐回床榻上,好一会才缓过来。

“又出什么事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最近事情怎么那么多。

“百姓闹起来了。”

“闹什么?”他这次缓缓的站起身,去开了门。

钱主簿瞧他顶着黑眼圈,一身中衣,精神萎靡,情绪也稍稍平稳了些。

“百姓听说了军械坊熔炉坍塌死伤严重,都去讨说法了。”

罗渡一听是这个事情,睡意立即的又来了,打了个哈欠道:“去就去吧。”

钱主簿一听愣了。

知县大人虽然说是抱着无功无过当这个知县,一直都还算勤恳,对百姓也是上心的,怎么这个态度了?

“大人……”

“冯大人说了,这是军械坊的事情,咱们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去能干什么?昨夜折腾那么晚,本官还困着,你啊,也回去睡着吧。”

说着话又是接连几个哈欠,然后冲钱主簿摆了几下手,转身步履晃荡的朝床榻上去,躺下,扯过薄被盖上,朝床榻里面翻了个身。

“大人,你这是真的不管了?”钱主簿着急的问。

这可不像平素大人的行事作风,对百姓闹事都不管不问了?

“大人……”钱主簿上前,却发现知县大人已经扯起呼噜来。

他无奈的叹了声,只好出去。

走到前堂,于县丞立即的上前询问情况。

钱主簿摇头叹息的道:“大人说,闹就闹吧。冯大人都开口说是军械坊的事情,咱们衙门就不插手。”

“这怎么只是军械坊的事,这是虞县百姓的事情,咱们县衙不能不管。”于县丞着急的立即要去后院找罗渡。

钱主簿立即的叫道:“于大人,大人睡着了,还让卑职也回去睡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人怎么还睡?”

“于大人,你就别操心了。这冯大人不让管,知县大人也不让管,咱们干着急瞎操心有什么用。咱们都会去睡吧!卑职昨夜还真的没睡好。”说着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不管?要不了多久,百姓就闹到县衙来了。”

“那就闹吧!天塌下来,砸不到咱们。”钱主簿也撒手不管了,活动活动脖子,朝衙门外去。

……

军械坊前面黑压压的一群百姓,老弱妇孺相扶,抬着几十口棺材,哭嚎之声震天,即便二里外也听得清楚。

他们都是听说了自家的人死了,前来收尸,其他的跟着都是亲戚邻居乡亲,和一些有家人在军械坊做工地人。

军械坊的大门紧闭,外面的百姓闹的更加厉害,拍着门要进去给亲人收尸。

栗蔚云驾马过来,见到军械坊围被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顿时惊异,昨日下午熔炉房坍塌,如今还未到午时,这些百姓怎么都赶到这儿了?而且如此之多,这可不像是简单要来给亲人收尸的。

她驾马朝前走,百姓或是义愤填膺,或是悲痛欲绝,有的在骂有的在哭。她瞧见军械坊大门是进不去了,她便调转马头从后门入。

而此时军械坊议事堂内,冯锦正气喘呼呼的坐在上座,愤怒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怎么回事?百姓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还……还聚结来闹事!”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皆是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懵然。

死伤的人是昨夜才统计出来,这些百姓怎么一早就跑来闹事,而且棺材都买好抬来了,这都跟有人刻意安排的一般。

最后一众官员将目光投向孟青杨,昨日情绪最激动的可就是他了,甚至还指着冯大人鼻子骂,要将几个失误的监工立即的斩了。

这事情肯定和他有关。

孟青杨却是眉头深锁,忧心忡忡,似担忧外面的百姓真把事情给闹大了,根本不接这些官员疑问的目光。

“孟将军。”冯锦冷声唤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青杨回过神,抬眼看了下上座的冯锦,冷哼一声:“冯大人不是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问的是百姓怎么会聚结到军械坊来!”冯锦略带怒气。

“对,冯大人比我更清楚。”

这是要和他装糊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想打哑谜。

“这些百姓是不是你给撺掇来的?”

“冯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孟青杨脸色拉了下来,怒声道,“我境安军是保境安民,不是激起民愤,冯大人是想给我境安军将士扣一个罪名吗?”

“境安军?”冯锦冷嗤一声,“你们境安军可是出了李家这群逆臣反贼。”

孟青杨顿时被激怒,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赫立即的伸手抓着孟青杨的手臂,低声劝道:“将军不可冲动。”

孟青杨双目嗜血的瞪着冯锦,拳头攥的咯咯响,若不是苏赫拦着,不是有其他的官员在,他绝对一脚将上座的人踹出三丈开外。

冯锦就是要看到他暴怒的样子,虽然是个品阶只比自己底半阶的将军,但终究是年轻气盛,没经过什么事。此时他嘴角正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孟青杨也稍稍的冷静了几分,冷眼扫过所有的官员。

“去年赤戎进犯,是李老将军带领境安军抗击赤戎,才守住大周西北边陲。李家获罪,但陛下依旧保留李老将军和李二将军的封号,称其有功无罪,皇后更是被追封。你这一句李家这群逆臣反贼是何意?”

“是无视陛下圣谕,还是指责陛下糊涂?或者你还想替陛下为李家定罪?”

“你……”冯锦没想到这个年轻将军竟然把他一句话给曲解这般,这是故意陷害,胡搅蛮缠,想拉他下马。

“你简直是污蔑,本官何曾……”

“别张口就诋毁我境安军,若不是境安军将士浴血杀敌,你现在不知死在赤戎贼人刀下多少回。更别忘了,陛下在未登基前也曾统领过境安军。”

冯锦又惊又慌更怒,浑身颤抖,却骂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一个境安军士兵在堂前禀报,军械坊的大门快要被百姓给撞破,询问要如何处置。

孟青杨没说话,冯锦和其他的官员慌了。

“拦住啊!都给拦住!这群刁民,简直反了!”一个官员惊慌的对士兵道。

士兵却是看向孟青杨,等待他的命令。

孟青杨冷声的斥道:“他们都是良民,是苦主,合理伸张正义,要求处死几个监工,又没杀人没打砸的,难道还要镇压不成?”

士兵被训斥的垂首不言。

孟青杨继续的道:“闯进来就闯进来,没听见昨夜冯大人说,这军械坊是冯大人份内事吗?百姓没杀人之前,不用管。”

士兵愣了,就这么让百姓闹?

“愣着干什么?传本将命令,只要百姓不杀人不打砸,所有境安军将士都不许拦着,若是出事有本将军命给顶着。”

士兵惊愕的看着孟青杨,迟疑了下才反应过来,忙领命的退下。

孟青杨瞥了眼冯锦和一众官员,愤然的离开。

一众官员顿时傻眼了。

死了几十个老百姓,重伤者也有百八十个,这可不是小数目,百姓现在怒气高涨,让他们闹,那可不得杀人?

不杀人不管?那是要杀过人之后才管?

杀人?百姓最想杀的怕是他们这些人吧?

军械坊的守兵才多点,哪里能够抵得住这外面的百姓?

而且事情越闹越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正这时又一个监工火急火燎的跑来禀报:“坊内的工匠和农户也都闹起来了。”

一个官员害怕的颤声道:“干脆就将那几个误事的监工给杀了息事宁人算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冯锦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冯大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要等事情无法控制再处决吗?上百条人命,几百的伤员,还有三间熔炉房,他们的命铁定是保不住的。现在连我们这些人的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

“可不是,昨日就不该放罗知县走,怕是这事情已经上报朝廷了。”

“真是大意了,忘记这个罗知县是个死心眼,希望朝中大人能够将信给拦下来。”

“啊呀,别想远的了,先想眼前的吧!这闹起来,才是要命的。”

第98章 铸剑大师

栗蔚云绕到军械坊后门时,远远的见到一个人熟悉的背影离开。

她迟疑了下,便驾马赶去,那人却转了弯,绕进了军械坊后面的密林中。

密林中并无路径,密林中都是低矮枝叶繁茂的树种,地上枯枝落叶满地,林中光线较暗。

她跳下马,调转马头拍了拍马腹,马儿熟门熟路的朝后门跑去。

栗蔚云也走近密林中,低着身子朝四周寻找人影。

军械坊背后有一条大江,将山体分成陡立两截,江水绕着到军械坊西侧蜿蜒而过,军械坊用水便是从江中所引,军械坊东侧有一片荒地,因而这片密林并不大。

她走了一小段,透过林中昏暗的光线隐隐的看到有人,而且不知一人。

她稍稍朝前靠了几步,对方好似察觉了有人过来,忽然之间好似钻入了地下,消失无影无踪。

当她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此处有一个陡坡,刚刚那些人是躲入陡坡掩护离开。

她四周看了眼,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转身出了密林,左右看了眼,依旧是空荡无人。

她朝军械坊后门走去,刚进门瞧见了怒气冲冲的田昆和胡海牵着马准备出门。

“怎么回事?”她上前询问。

田昆带着几分不满道:“现在前面百姓闹的那么凶,将军却命令将士们不要管,并言明日启程回耿州,不掺和虞县的事情。”

“明日回程?”

“是,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这些天咱们跟着将军和冯大人等人打交道,谁看不出来这军械坊都是一群什么人,若是咱们不管,罗知县睁只眼闭只眼,最后那些百姓不知道要被怎么样。”

栗蔚云想着正门外的百姓,一夜之间便聚集在此,这绝对不是他们自发,背后有人推动,孟青杨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故意放手不管,想必知道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也知道事态不会太严重。

刚刚密林中的人多半是和百姓的事情有关,怕是和孟青杨也有关。

“将军定然有他的考量,虞县特殊,军械坊内的人更是复杂,咱们境安军的确不便多掺合,而且这批强弩需要尽快的押运回营中。”

田昆和胡海都是叹了口气。

他们自然知道押运军械更加的重要,但是昨日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熔炉房坍塌后的惨状,比战场还血腥残忍,他们也是于心不忍。

和田昆胡海分别,栗蔚云直接去找了孟青杨。

此时孟青杨正在兵器库前,严肃的命令士兵守护好已经装车的强弩,军械坊内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得插手。

见到她过来,孟青杨朝她招了下手,然后朝一旁的堂内走去。

她跟了过去。

进门后,苏赫到门外守着。孟青杨瞥了她一眼,脸色不悦,在上座坐下后,冷声道:“你无需跟着军队回耿州,留在虞县。”

“除了属下,还有哪些将士留下?”

“只你一人。”

栗蔚云愣了下,只她一人?看着孟青杨一脸的怒气,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百姓闹事和冯锦闹不愉快而气,似乎这生气也和她有关。

“是……秦公子的要求?”

否则孟青杨不会无缘无故的只单单留下她一人。

画舫上自己的失言以及昨日自己情绪的失控,秦安多少也会猜到一些,虽然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李桑榆,但是也不会再认为她只是因为崇拜李桑榆而入境安军的栗蔚云。

孟青杨含着怒气的冷冷嗯了一声。

顿了几拍,又气愤地道:“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妖术,把他给迷成这样。”

栗蔚云皱眉,话说的这么难听,秦安留下她应该是怀疑她的身份,他倒是真会胡乱猜测。

“将军对自己的好兄弟这么的不信任?认为他是那种没头脑贪色的糊涂人吗?”

孟青杨这两日本就心情差,被这么指责,顿时怒气上来。想反击,顿时又找不到话,再一次的被对方噎住,怒目瞪着栗蔚云。

这个姑娘,真的是他的克星。

从刚认识到现在,几乎是见一面被她用话噎一回,留下也好,以后见不到心里也畅快些。

这样想,心口不那么的堵了。

栗蔚云看到他情绪的波动,这两日他也因为军械坊的事情被气的不轻,也就不在这儿惹他不快,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离开兵器库,她便直接的朝军械坊前面去,虽然隔的这么远,还是听得到前院吵闹的声音。

她走了一小段路,经过炼铁房时,听到里面有打铁的声音,她顿住了步子。

自从昨日发生坍塌的事情,整个军械坊现在都是停工状态。军械坊的人不是在前面和百姓一起闹,就是在缩在住处不闻不问,等待事情解决。怎么这里还有打铁的声音?

听着声音似乎只是一个人在挥着锤头不紧不慢的捶打。

她经过门前,顺势向里面看了眼,只见一个精瘦的身影,背有一些佝偻,正慢腾腾的用铁钳将锤炼过的兵器送入水中冷却,嘴巴里还嘟嘟囔囔好似说着什么。偌大空旷的炼铁房只有他一人。

她放轻脚步朝里走,听到那人嘀咕着:“若是能够用人来祭,你也会成为一把传世名剑的。”

栗蔚云惊得步子顿住。

活人祭剑,自古有人,但都只是传闻,听此人这么说倒是有几分瘆的慌。

此人慢慢的转过身,栗蔚云才看清其面容,是个皮肤黝黑锃亮却布满皱纹的半百老人。

“小子,你来这做什么?”他对来人一点不惊讶,平静的问,声音苍老沙哑。

接着微微的直了直腰,动作缓慢,像个行动不便的古稀老人,但是从裸露在外结实有力的双臂却看出来此人并非如此老弱。

“老伯怎么还在锤炼兵器?”

“不锤炼,我还能干什么?”他颤颤巍巍的在一旁的圆木墩上坐下。

栗蔚云朝旁边的铁锤看了眼,若非是听到刚刚铁锤有力地铿锵声,看到他双臂筋骨,单从面前人现在的说话和动作判断,她可能真的要相信他是一个行动蹒跚的垂暮老人。

“昨日那么多人受了伤,帮忙照顾一二也好。”看着他模样,在军械坊应该也有些年头了,总是有相熟的人。

“那还没有打铁好呢!”他指了指旁边的水池,对栗蔚云吩咐,“捞上来看看。”

栗蔚云愣了下,还是走上前用铁钳将一把铁剑从水池中捞起,将铁钳递给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将长剑仔细的看了又看,感慨道:“不行啊!还是需要人来祭剑啊!”

栗蔚云皱眉,对于他再次的提到这种祭剑方式有些介怀。

老人瞥了她一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颇为失望的轻叹道:“一看你就是对兵器不懂的,用人祭剑,剑才会坚韧锋利,你瞧这剑就不行。”

说着嫌弃的将手中的铁钳朝旁边一丢,然后撑着双膝颤颤的站起身来,从后面重新的拿一柄剑模灌出来的铁剑,正反翻看了下,丢在一旁,又拿起下一个。

架子上一排的剑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一柄合适的,老人便颤颤的转身坐回木墩上。

“这一批的剑都不行啊!”

“如何不行?”

“就是不行啊!”老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地怒气,也不说详细哪里不足,却是开始解缠绕在手掌上的布带,准备休工。

栗蔚云看他神情开始呆呆的,便起身离开。

刚站起身,老人迅速的伸手朝她腰间探去,她还未有来得及出手,腰间的短刀已经落入了老人的手中。

栗蔚云还未想去夺,短刀已经抵在了她的腹部,她顿时定在原地,震惊的看着老人。

出手竟然如此的凌厉迅速,未给她任何还手的机会。

老人见她没有反抗之意,才慢慢的收回短刀,捧在掌心翻看。

“这把还凑合吧!”声音苍老,好似身缠重病,完全没有没有刚刚出手时候那种劲道。

栗蔚云也看了眼自己的短刀,那是自己在修县一家兵器铺采买,伙计说这是出自封州,封州的兵器誉满天下,众人皆知。但这短刀并非稀世之物,普普通通,只是挂了封州的名号罢了。

老人此时抬头看了看她,目光炯炯有神,好似在她身上寻找什么。

“你是个丫头?”老人忽然问。

栗蔚云愣了下神,刚刚唤她小子,凭着一把短刀就变了认识?

她没有回答。

老人轻叹了一声,然后将短刀刀柄朝她递过来。

她迟疑了下,接过短刀也翻看了看,这刀并没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在虞县的兵器铺子里随处可见。

“多年前我铸过两柄短刀,其中一柄已经下落不明,可惜了。”顿了顿,他又低沉的叹了一声,“可惜了!”

栗蔚云仔细的看着老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刀,试探的问:“你是彭百炼大师?”

她前世曾听说过,铸剑大师彭百炼二十多年前因为杀妻一案被流放到虞县,他自言与妻子鹣鲽情深,含冤受屈。几年后,铸了两柄短刀,来纪念自己的亡妻。一柄名曰惊蛰,一柄名曰霜降。

当年她及笄之礼父亲送她的霜降短刀,便是从彭大师的手中求来。

前世被囚禁,霜降便落入了那人的手中,随后下落如何,她不得而知。

面前的老人苦笑着:“丫头,没想你小小年纪竟知道我这老人家的名字。”

“彭大师的大名,晚辈自然是听过的,没想到机缘巧合,在这儿见到前辈。”

彭百炼摆了摆手:“名啊,不是个好东西,会害死人。”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便朝炼铁房外走。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颤颤的转身看着她:“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栗蔚云。”她跟着走上前几步。

“蔚云?栗蔚云?”

“是。”

彭百炼微微的点了点头:“好名字,好名字。”说着缓缓转过身,佝偻着背跨出炼铁房的门,朝西边的天际微微瞥了眼,继续嘟囔道,“好名字,好名字。”人也颤颤的朝工匠们的住地走去。

栗蔚云看着手中短刀,收回刀鞘也跟了过去。

走了一小段路,彭百炼顿住了步子,转头看着她,质问:“你还有事?”

她没有什么事,她只是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古怪。

她虽然前世对面前人的听闻不多,但是在她的想象中,他年轻时候也是风流俊雅的名门之后,即便是如今不复当年,也不该是一个精瘦佝偻的糟老头。

他武功明显在她之上,却是装作一副年老体弱的模样,这里面必然是有缘由,而且她隐隐觉得此人对昨日的熔炉房坍塌的事情知道许多。

她抬头超前看了眼道:“晚辈去前面看看情况。”

彭百炼便转过脸去,继续步履蹒跚的朝前走。

前门吵闹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

走百余步,绕过一排房子,彭百炼停了下来,在墙边寻个背阴的地方坐了下来,气喘嘘嘘,好似累的不行。

栗蔚云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和他说似乎是多余,他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且也不是一个容易开口的人。

见他是准备长歇,她便没有再陪着他,朝前院去。

此时军械坊的前院内,几十口棺材整齐的排开。百姓们一致要讨公道,军械坊的工匠等人也都喊着要公道,声势浩大,挥着拳头。

站在石阶上的几位官员正在尽力的劝说百姓,承诺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们家人尸骨无存,连把骨灰都没有,你们怎么交代?先把那误事的监工都丢熔炉里。”

一个百姓高喊,其他的百姓都跟着喊:“丢熔炉里,丢熔炉里……”

军械坊的工匠等人也不甘示弱,他们中许多还是带着重伤过来,愤怒不必抬着棺材来的百姓弱。

几个官员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办,百姓的怒气是越来越高涨,再不平息,百姓都能够将他们丢熔炉里。

台阶上的几位官员中并无冯锦。

栗蔚云问身边的一个工匠:“这几位监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本就是要抵命,甚至冯大人自己的官位子都要挪一挪,他为何要护这几名监工?他们是什么身份?”

第99章 联手

工匠扭头看了眼栗蔚云,认出来是昨日和大夫一起救治伤员的的小军爷,气愤地道:“那里面有一个就是冯大人的亲侄子。”

旁边的一个工匠更是义愤填膺:“那个冯德就不是个东西,狗仗人势,平日对我们这些工匠农户各种的欺压,对那些流犯根本就不当人待,不知道多少流犯死在他手里了。这些流犯犯了啥罪咱不知道,但是陛下都没杀呢,让他给杀了。”

“若非冯大人是他大伯,早就被人给弄死了。”

“可不是,早就有人想把他给杀了。”

身边几个工匠怒火中烧,看的出来平日内是没有少受冯德的欺凌。

冯德如此,其他的监工,包括冯锦和其他的官员怕是也都差不多的品行。

虞县天高皇帝远,又是如此特殊的地方,在这儿别说是流犯了,就算是亲手杀了个良民百姓,怕是也就跟一阵风吹过一样,连个水花都溅不起。

周围的百姓此时怒焰更加高涨,守兵拦也拦不住。

躲在后面议事堂内的冯锦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旁边陪着他的几个官员也是眉头皱了一大把。

“大人,你快给拿个主意,现在百姓愤怒越来越盛,弄不好,他们真的闹出事来。”旁边一个胆小的官员惊慌的道。

“虞县官兵呢?怎么还没来?这一群反民,简直是想翻天。”

“大人慎言。”身边一个圆墩墩的官员提醒。

冯锦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伸手端过茶杯,发现茶杯已空,气的朝茶几上一摔,对外面小吏大声地呵斥:“茶!”

小吏吓得忙领命去端茶。

另一边慌恐的官员道:“罗渡那个经不起事的,竟是被昨日的事情吓得病倒,现在昏迷不省人事,官兵没有罗渡的命令,不听咱们调遣。”

“虞县的守卫陈炳呢?”冯锦压着怒气问。

“前去的王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刚刚又派人去催了。”

“娘的!”一个精瘦官员骂道,“平日要吃要喝,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是屁用不顶。”

正说话时,王大人连走带跑的回来了,刚进门其他的几位官员便立即的迎上去询问情况。

王大人甩着手,怒哼哼的道:“陈将军昨夜喝醉了,到现在没醒酒。”

“下面的将官说百姓来领亲人尸骨回去安葬天经地义,砍头还让家属领尸。又说死了那么多人,军械坊几间熔炉放坍塌,这么大的事情,有责任的被处置也是合情合理。百姓要求不过分,又没闹事,他们也不管。”

“什么叫不过分?这还不叫闹事?”

冯锦气的手掌狠狠的朝茶几上拍了几下。

一个个这个时候忽然都装糊涂,这是想逼死他。

这件事情说大是大,说小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虞县特殊,军械坊更特殊,这件事情并不难给揭过去。

可现在黑压压的一群百姓披麻戴孝,抬着几十口棺材来讨命,现在满虞县怕是都知道此事。

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撺掇这些百姓,要将这事情给闹开?目的是什么?

为了李家?

最近军械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两个月前被流放的李将军府的人被安排于此。

偏巧熔炉房坍塌又是在境安军前来押运强弩的时候。

这件事情想瞒着已然是不可能,处理不好,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扫了眼面前的几位官员,冷冷的道:“把几个误事的监工先抓起来押到前面去。”

几个官员稍稍愣了下,其中一个胆小的早就想如此息事宁人,便立即的应是,慌忙的去办。

现在是能熄灭一点百姓的怒火就先熄灭一点吧,控制住局面不要再闹的更大才好。

栗蔚云站在百姓中间,看着军械坊的守卫将几名监工给绑来,百姓们此时的叫骂声又起来,甚至有人抓起地上的碎石便朝几名监工砸去。

一边砸一边骂,台阶上的官员吓得立即向旁边躲去。

“狗娘养的杂碎,你还我儿子的命来。”一个老妇人伸着两只手扑上去就要掐其中一名监工的脖子,被守卫给拦下来。

周围的百姓见此,蜂拥而上,守卫哪里还抵挡的住,几名监工被一群已经发狂的百姓围住。

栗蔚云身高有限,看不到已经被百姓围得严严实实的几名监工如何,但是听着百姓叫骂哭嚎要对方偿命,怕是难逃一劫。

身边百姓也跟着扑上去,栗蔚云被挤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钻了个空子朝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冷清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墙边,没有跟随其他人扑上去喊打喊杀。

那人也注意到了她,转头看了过来,然后转身离开。

栗蔚云立即的拨开人群跟了过去。

军械坊内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了前门,其他地方此时倒是冷清。

她跟着那人一直到了军械坊的蓄水池旁,这里周围种满了槐树,一片阴凉。

那人在一棵槐树下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着她,等她追上去。

栗蔚云走到跟前,看着面前人,又想到了昨日惨死的五哥,想到那些尸骨无存的李家人。

她紧抿嘴巴,将一声堂叔咽回去。

“姑娘,你也是境安军的将士?”

她点点头,努力的调整情绪后道了声“是”,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谢谢你。”李南江声音低沉,却已经没有昨日那般的悲伤。

“我……没能救得了……”

李南江没有回应,顿了片刻,继续的道:“你是境安军将士,就别插手此事。”

栗蔚云犯疑,百姓闹的这么狠,迟早是要闹出事情来,必然惊动当地的驻兵,若是将这些百姓当成暴民反民镇压,最后百姓无辜遭殃。

李家的人绝不会对百姓的生死置之不理,他也知道这背后之人的目的?

李南江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神色黯然的道:“境安军将士不该被牵扯进这种肮脏的事情中。”

如此说来,这事情就不简单的是几个监工失误导致熔炉坍塌,也不是冯锦维护其侄儿,这背后还隐藏更大的事情?

虽然目前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相信李家的人。

李南江转身准备离开,栗蔚云立即的唤道:“叔!”

李南江步子僵住,缓缓的转身看着栗蔚云,纤瘦的身板,一张冷清脱俗的脸蛋,目光有将士的坚忍也有姑娘家的柔情,更多的却是一种失落和沮丧。

他确认自己在昨日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个姑娘,可这一声叔,竟叫的如此熟悉。

“你其他活着的亲人在何处?可还安好?”栗蔚云声音低低的问,她至今再见到任何一个李家人,她心里一直担心,她想知道李家还有谁,只是她不能去问。

李南江迟疑了须臾,点点头苦涩一笑:“都好。”

栗蔚云眼中却忽然湿润。

李南江看着她情绪忽然低落,有几分心疼:“姑娘,你叫什么名?”

“我……”她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道,“栗蔚云。”

李南江低喃了这个名字几遍,转身离开。

栗蔚云看着李南江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蓄水池尽头的一排树木后。

她回头朝前院的方向看了眼,吵嚷怒骂的声音依旧在,前院的百姓此时情绪更加的不稳定。

她没有再回去,而是从后院牵马离开了军械坊回县城。

她找了个地方换上女儿装后,直接去县衙找秦安。

从门口的差役哪里得知秦安今日不当差,并询问到他的住所。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两个差役的对话。

“秦安这小子艳福不浅,身边漂亮的姑娘是一个接一个。”

“这个我瞧着比咱们见的那几个好看。”

“有画舫的顾盼儿姑娘好看?”

“好像差了些。”

后面说了什么,栗蔚云已经走远没有听到,但是这几句话也让她可以想象秦安在虞县是什么样的情形,估计和当初沈瑟在修县差不多,无数的姑娘倾慕着。

她按照差役所指的路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远远见到一个院门前石阶上坐着的人,单手托着腮,一脸的怒气,另一只手中拿着树枝在抽打面前的地面。

她走到跟前,小西才抬头看到她。

“栗姑娘?”小西猛的站起来,忙丢掉手中的树枝,用脚扫了扫面前的地面。

栗蔚云过来时已经看见,地上画的是一个人,只是画的很模糊,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秦公子在吗?”

“公子不在。”

此时黑豆汪汪的叫了两声从院子里蹿了出来,见到门外的人,嗯嗯唧唧的没有再叫,而是朝小西的腿上蹭了下,好像一个腼腆的孩子。

小西也忙抓住黑豆脖子上的绳子,怕它再冲动扑上去,那到时候公子真的要将它杀了吃肉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去做什么?何时回来?”

小西鼓了鼓腮,摇摇头:“公子刚走没一会儿,没说去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看到栗蔚云低眸沉思,好似有些失落,小西又立即的补充道:“公子今日不去画舫,应该傍晚就回来了。”

栗蔚云见他紧张的神情,笑了笑,然后朝里看了眼,道:“我可否进去等他。”

“当然。”他忙将另一扇半关的院门推开,将黑豆拉了拉给栗蔚云让路。

栗蔚云刚跨进门槛,便瞥见院子左边的桑树,回想在修县,秦安也在院子里种了几株梨树。

这个季节已经是桑葚成熟的后期,不过树上倒是还挂着几小串紫红色的桑葚果。

“你家公子喜欢吃桑葚?”

小西朝桑树看了眼,摇了摇头:“不算喜欢。”

“梨呢?”

“也一般。”

“那为何要在院子里种桑树或种梨树?”

“因为……我也不知道。”他笑了下,然后便请栗蔚云到堂屋内坐。

栗蔚云看着他调皮的笑,也没有再多言。

进了堂屋,她四周的扫了眼,堂内一切简单,只有墙上挂着的几张女子的画像,正是修县小院挂着的那几幅,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

她坐下来后,小西给她倒了杯茶便立在一旁,手中还拉着黑豆。

黑豆坐在小西脚边,双眼乌溜溜的盯着她看,模样老实乖顺。

她让小西坐下来陪她说话。小西还是害怕黑豆不听话,抓着黑豆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你跟你家公子几年了?”

“十年。”

十年?正是秦相安随梅家从京城流放至此那年。

“我是公子在来虞县的路上捡的。”小西继续道。

“十年前,你家公子都还是个孩子呢!”

“是,当时梅老爷是不同意的,要把我扔了,公子却坚持的要带着我,随后我就一直跟着公子。”

“梅老爷?你家公子的舅舅?”

“是。”

“他人现在何处?”

“军械坊。”

栗蔚云立即的想到上午去在军械坊后门外密林中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疑问是秦安,而林中的人恐怕就有一个是梅老爷。

回来之前堂叔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是也知道这背后的事情,甚至参与其中。

当年李家和梅家在朝堂之上并无多少的往来,倒是因为先皇后与母亲未出阁时候是闺中密友,母亲时常进宫请安,和梅贵妃经常见面,倒是说的上话。加之当时还是孩子的秦相安总是喜欢粘着她,母亲和梅贵妃也亲近了一些。

但也只是妇人孩子之间的亲近,于朝堂之上和两个家族之间倒是并无什么变化。

现在这情形,像是堂叔和梅老爷在军械坊的时候有过见面,甚至相谈过。

“你家公子与梅老爷常见面吗?”

“不常见面。”

栗蔚云和小西如聊家常一样的聊了许久,她也从小西的口中得知了秦安这十年来许多的事情。

当年流犯至此,因为年幼,加之毕竟是皇家血脉,罗渡将其留在县衙,平日端茶倒水做做杂活,随着年纪大些,就在衙门做了捕快。

罗渡对他倒是还算照顾,也因为他做捕快这几年也办了好些案子,立了不少的功劳,在县衙内混的不错。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还没有见到秦安回来,栗蔚云起身准备离开,恰时听到外面有嘭嘭嘭很重的敲门声。

小西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叫道:“完了!”

第100章 争风吃醋

“秦安,你给我出来!”是一个姑娘怒吼的声音。

小西慌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在堂内四处的打量一遍:“栗姑娘,委屈你躲到那边的柜子里一下。”

栗蔚云瞥了眼小西指的柜子,让她躲起来?

“来者何人?”

“得罪不起的姑奶奶,栗姑娘你先躲起来吧,这姑奶奶见到你能杀人。”推着她就朝柜子前去。

栗蔚云旋身迅速的躲开。

“我想看看哪位姑奶奶能杀我。”她反而是回到堂中的正座上坐下。

小西着急的拱手作揖:“栗姑娘,求求你了,先委屈躲一躲吧!”

栗蔚云并不动。她心里头清楚,秦安在虞县怕也是沾花惹草的性子,身边的桃花一朵接一朵的开,寻上门的不过是脾气爆的一朵。

她还真的想见识见识,他都认识了什么样的姑娘。

“你忘了?我在修县可是出了名的第一恶女,这位姑奶奶能比我还恶?我还怕她?”

“不是,是……”

“开门!再不开门我踹了!”门外嘭嘭几声砸门声,紧接着便是踹门的声音。

“小西,开门!”姑娘大着嗓门喊道。

小西左右为难,最后咬着牙跑去开门,黑豆却是坐在堂屋内哼唧的不动,好似也对这个不速之客很不欢迎。

小西刚开门,就被迎面的姑娘踹了个窝心脚,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本小姐在外面喊了这么久,你是和我装聋是吗?”她上去又踹了小西一脚。

栗蔚云微惊,进门就打人,这姑娘不是脾气坏,是心眼坏吧。

对小西就敢如此的踢打,怕是对秦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西捂着胸口爬起来道:“小姐,公子出门,今个不在家。”

“他不在衙门,不在画舫,没去荣记酒楼,不在家还能在哪?”姑娘一把推开小西,气哼哼的朝正堂这边来,身后跟着的婢女也一脸的气势汹汹。

见到堂屋上座端坐着一位姑娘,顿时火冒三丈,两步并做一步的冲了进来。

看到栗蔚云清丽的容貌,怒声问:“你是谁?”

栗蔚云不惊不慌的瞥了她一眼,冷淡的道:“我自然是秦公子的朋友。”

“秦安哪里有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家住哪儿?”这架势倒像是秦安泼辣的媳妇一般。

“我叫桑云,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孟青杨让她留在虞县,这也是秦安的意思,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是境安军士兵,也就不能够够住在罗渡提供的住处。虞县她唯一能够居住的也就秦安这里。

姑娘听到这儿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她骂道:“不要脸!没媒没聘的,竟然住到秦安的家里来了。”

栗蔚云没有生气,依旧雷打不动的坐在上座上冷冷的看着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怒气冲冲跑来一个男人的家里争风吃醋,你觉得你要脸吗?”

“看着你家中在虞县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今日事情传出去,别说是你了,就你老子娘亲也跟着丢人,怕以后也没人敢娶你这样的姑娘。”

“你……你竟然骂我。”姑娘扑上来伸手就要扇栗蔚云耳光。

栗蔚云身子闪了下,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木盘,姑娘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木盘上,嘭的一声,紧接着便听到姑娘痛的大叫。

婢女慌忙的上前去看姑娘的手,整个手掌通红一片。

“你竟然打我家小姐,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不想活了你。”婢女跟着怒骂。

栗蔚云根本不将女婢的话放在耳中。

小西见姑娘手的确受了伤,忙劝道:“小姐,公子今个真不在家,你还是先回去,待公子回来了,我立即的告诉公子去找小姐你。”

这两个姑娘,一个是虞县的恶女,一个是修县的恶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关键栗姑娘她何止是恶女,杀人杀狼什么没干过,在她面前撒野,这不是找死吗?

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哪里肯轻易的算了,对身边的婢女命令道:“把她手给我砍了。”

栗蔚云蹙眉,不过是受了点伤,就要将她的手砍了,这才是真正的恶女,看来秦安身边的桃花被她掐断的怕是不止一朵两朵。

她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颗干核桃,朝扑上来的婢女小腿打去,婢女立即的身子不稳扑跪在地,痛的哇哇叫。

姑娘见此,左右看了眼,瞧见一旁的木栓,冲过去抓起来就向栗蔚云打来。

在她一棍子迎面抡过来时,栗蔚云抓起茶杯迎面泼去,姑娘身子顿住,抹了把脸上的茶渍,恼怒更甚,额上青筋暴出,满眼的恨意,整个人就好似要炸开。

“贱人!”抡起木栓朝她头打来。

栗蔚云这次没有躲开,也不想和这个姑娘纠缠,抬脚朝姑娘的心窝轻踹,姑娘趔趄两步摔了个四脚朝天,嗷嗷大叫。

旁边的黑豆竟然也跟着朝姑娘汪汪的叫了两声。

小西现在愁容满面,左右看着两位姑娘,最后朝栗蔚云求道:“栗姑娘,她是罗知县家的小姐,你看在公子的份上别为难她了。”

栗姑娘是什么人,若是发起狠,罗小姐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栗蔚云此时才算正眼看面前从地上被婢女搀扶爬起来的罗小姐,长的虽然不算上乘姿色,也并不差,身段也有十五六岁姑娘该有的玲珑紧致。可惜是这么个泼辣性子。

罗渡那温吞老实又规规矩矩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

罗小姐爬起来指着她骂道:“你个小贱人,你现在跪地求饶,我还能饶你一条贱命,否则,你就等着死吧!”

“你是想让你爹罗知县带兵把我给抓了?”栗蔚云冷嘲。

罗渡虽然没有大才,对虞县百姓来说还算一个不错的父母官,还做不出来为了女儿争风吃醋这种丑事大动干戈,他掩盖恐怕都来不及。

“怕了?”罗小姐得意的道。

“你大可回去告诉罗大人,他未出阁的女儿不要脸不要皮的去一个男人家里胡闹,看看他会不会为你出头。”

“你……你还骂我。”

罗小姐又要扑上来,小西忙拉了把:“小姐,天不早了,先回去吧,公子今个怕是不会回来了。”

旁边的婢女也低声的劝道:“小姐,你这模样有些狼狈,让秦公子瞧见了不好。”

罗小姐低头看了眼自己来秦安这里特意换上的裙裳,如今被茶水打湿,沾满茶渍茶叶。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蛋,妆容肯定也花了,现在必然丑死了。

若是让秦安瞧见自己这模样,只怕会嫌弃。

想到这儿,她也就不再和栗蔚云纠缠,走的时候还不忘放了句狠话:“你等着,本小姐非打断你的手。”

栗蔚云冷笑,看着罗小姐在婢女的搀扶下被小西送出门去。

黑豆哼哼唧唧几声然后朝她跟前走来,伸头朝她腿上蹭了蹭。

栗蔚云觉得这黑豆好似通人性,自从前日被秦安教训后,似知道她是贵客一般,这次竟然不再敌视。

她伸手摸了摸黑豆的脑袋,问:“是不是觉得我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小西送罗小姐回来,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别扭,她是、毫发未伤,罗小姐主仆可是都带着伤呢!

“栗姑娘,你今日让罗小姐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免不得要来找麻烦。”

“找我麻烦,还是找你家公子麻烦?”栗蔚云从椅子上起身蹲在黑豆面前,揉着她黑乎乎却柔顺的毛发。

小西这才意识到黑豆竟然跑到栗蔚云的跟前,立即的上前要拉黑豆。

栗蔚云道:“它应该不会咬我了。”

小西顿了下还是警惕的将黑豆给拉开。

栗蔚云也站起身对小西道:“罗小姐这种姑娘,给她几次教训她就老实了。她一个闺阁姑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朝外看了眼,天色已暗,明日境安军就要回程,她虽然不跟着回去,也还是要去送送,有些话还需要和关游说。

小西牵着黑豆送她出门的时候,黑豆好似还不舍得想朝前蹭蹭她,却被小西给生生的拉住。

一直待她走到小巷尽头转角不见身影,黑豆才眨巴眨巴眼睛转身朝院内去。

小西看着黑豆顺了顺它脖颈处的毛道:“你喜欢她?”

黑豆哼哼唧唧的坐下,然后趴在地上,好似一个得不到父母关爱失落的孩子一样。

小西也跟着盘腿坐在旁边,看着院子中的桑树,一边抚着黑豆的头一边道:“公子好像也喜欢她。”

栗蔚云换成了境安军将士的装束回到住地,直接去找了关游。

关游听闻她要留在虞县吃惊,这个云妹可是从小都没怎么离开修县的,更别说是一个人留在虞县这种地方了。

“这是孟将军的将令。”她强调,让关游打消来劝她的念头。

“孟将军为何让你一人留下?”

“我暂时不能说,此时也无需让他人知道。”她和关游走到后院的小花园一处僻静之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我留在虞县不知道要多久,阿爹阿娘那里我很记挂,你帮我带封信给他们。以后我与家中信件往来肯定不方便,有什么事情,你写好信交给孟将军,他会与我联系。”

关游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心疼的拍了下她的手臂安慰:“云妹,家中有五师弟,师父师母也不是想不开的人,他们会理解你的。”

栗蔚云点点头。

顿了顿关游又继续的道:“以前我是极力的反对你入伍,其实和师父师母一样,因为军营太辛苦,你是姑娘家,从小娇生惯养,我怕你受不住,怕是会惹出事来,心疼你。”

“这几个月看到你的表现,大师兄都钦佩,现在反而觉得你入伍是对的,你的骨子里便有武人的忠义英勇杀伐。栗家祖辈都没出过你这样的女儿,从小就嚷着长大要当个女将军,大师兄都怀疑,你上辈子是不是就是个女将军。”

上辈子……栗蔚云苦笑了下。

“肯定是的。”她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关游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虞县比不修县也更不比军营简单。现在军械坊出事,我虽不知孟将军让你留下来是何意,但是必然不是简单的事情,你一切小心,有任何的事情记得写信回军中。”

师兄妹聊了许久。

次日,境安军押运强弩回程,栗蔚云也将写好的信交给了关游,关游捏着厚厚的一封,这里面肯定是装满了太多的思念。

从小没有离开父母这么长时间,这次还是独自一人留在虞县。

虽然心疼,但是他也不似以往那么的担心,云妹今非昔比,无需太多的操心。

孟青杨没有再与她单独的交代,毕竟要留她的是秦安,有任何的事情秦安自然会与她说。

目送境安军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翻身上马回城,褪去境安军士兵的装束,换回女儿装。

牵马走在街道上,经过一个肉摊,听到买肉的中年妇人和摊主对话。

“昨日那几个监工真的被活活的打死了?”妇人问。

“是,死了,真是太大快人心。”

“可不是,前几年我家男人在军械坊服役,没少受监工的罪。”

“是啊!这次死了那么多的人,军械坊还想着为几人脱罪,搁谁谁能忍。”

“只是可惜了那么多的人,白白的送命,我邻居的小舅子昨日被抬回来了,听说整个一只脚都没了,残废了。好好的小伙子,勤快能干,还没娶媳妇呢,以后也是难找到好姑娘了。”

……

栗蔚云没走几步又听到从身边经过的几个人在议论军械坊的事情。

现在聚众的百姓还在军械坊,虽然几个监工死了,军械坊也是对伤亡的人也进行了补偿,但是百姓却是不能释怀,尸骨无存,无处祭奠,在军械坊前面已经搭起了灵棚,要给亲人过完头七。

正这时,听到身后有锣鼓开道,她回头看了眼,是封州府来的官员,她牵着马向一旁避让。

好几驾马车在官兵的护拥下朝县衙去。

待队伍过后,百姓又开始热闹的议论起来:肯定是因为军械坊的事情。

栗蔚云没有多待,朝秦安的小院去。走到十字街口,听到了右边的街道有人大喊救命,正是秦安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秦安拨开街道上的人群,撒开腿的朝她跑来。

“救命啊!”

栗蔚云朝秦安的后面望去,一个姑娘跟着追来,正是昨日在秦安小院见到的罗小姐。她一手举着棍子,一手提着罗裙在气喘吁吁的追着。

栗蔚云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这罗小姐比以前的原主恶多了,在罗小姐面前,她真的是自愧不如,枉担了恶名。

原主虽然各种不是,却也是抓贼声张正义,只是言行粗鄙而已。

罗小姐这真是……

罗渡怎么不管管这个女儿,也不嫌丢人。

旁边的百姓均在背后对罗小姐指指点点,嘲讽讥笑。

“栗姑娘,救命啊!”秦安跑到跟前,抢过她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然后朝她伸出手。

栗蔚云看了眼追来的罗小姐,无奈的拉着他的手上马。

秦安立即的驾马朝西城门狂奔而去。

第101章 胆大包天

马奔跑他快,马背颠簸,栗蔚云毫无可以抓踩的地方,身子很不平稳。

秦安意识到了身后的人歪歪晃晃,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朝前拉了拉,贴着自己的腰际。

栗蔚云也一个不稳扑在了秦安的背上,条件反射的伸手抓紧他腰间的衣带。

秦安微微的垂眸看了眼一双纤细的手掌,笑了笑。

离开县城数里是一片树林,秦安让马儿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转身伸手来扶栗蔚云。

栗蔚云没有接他的手,自己跳下马。

“被桃花追着还跑?”栗蔚云理了下衣服,笑着调侃。

“桃花?”秦安笑着朝后方看了眼,“像吗?”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么满大街的追你,就算行为不妥,心还是真的。”

秦安冷笑了下:“真不需要。”

“怎么说也是罗知县的千金,你就这么的不给面子,将人甩开,就不怕罗知县介怀?”

秦安呵呵的笑着道:“那你想多了,罗知县可是能够分清是非的人。”

栗蔚云笑而无语,朝周围看了看,道路一边是密林,一边临河,河对岸是一片农田,田头临河树下几个放牛娃正在嬉闹,河中游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游泳。

秦安也被河中嬉闹的孩子笑声吸引,望了过去。

“我抓到一条鱼,很大的!”河中的男孩赤着上身,手中举着一条和孩子前臂长的鱼向岸边游去。

“晚上到你家吃鱼。”

“好啊,我娘烧鱼最好吃了。”

“再多抓几条,都让你娘给烧了。”岸上两个男孩也噗通钻进了水中。

几个小姑娘在岸边拍着手笑闹着,旁边的几头黄牛悠闲地吃着草,偶尔哞叫两声。

“若是没长大该多好。”秦安看着几个孩子感慨道。

栗蔚云微微的侧头,看着他满眼的渴望和自嘲,嘴角一丝苦笑,心中也酸酸的。

如果没长大,他还是那个只知道贪玩,偶尔还捉弄太傅的孩子。

而她也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们都不会经历人生的变故,家族的变故,身上也没有背负那么多的责任。

就如这些孩子,他们不知道铁矿山坍塌,不知道熔炉房坍塌,不知道死那么多人,甚至对于死亡都没有多深的认识。

“谁都会长大。”还是不要去想那些无用二不可能的事情。

秦安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着点点头。

这时忽然听到孩子惊慌的呼叫声:“二宝,二宝!”

两人立即的朝河水中望去,却见到原本五个孩子的河中现在只有四个,四个孩子都潜入水中去找那个叫二宝的男孩。

紧接着四个孩子从水中露出来大口的吐着气,然后又继续的钻进了河中。

“溺水了。”秦安说着便朝河边奔过去,噗通一声直接跳入了河中。

栗蔚云立即的跟到河边,只见秦安奋力的朝几个男孩子中间游去,然后沉入水下,俄倾从水中捞起一个孩子,然后朝这边岸上游来。

四个孩子也跟着秦安游来。

抱着孩子上了岸,栗蔚云才看到那孩子脚上缠绕着几圈水草,原来是被缠住了。

秦安将孩子放下,立即的按压孩子的胸口,给孩子吹气。

跟着上岸的四个孩子吓得面色煞白。

“大哥哥,二宝会不会死?”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吓的哭了。

栗蔚云也紧张的看着叫二宝的孩子,从溺水到被救上来在水中溺了好一会儿。

秦安没有回答,而是尽力的在救孩子。

栗蔚云抚着那小男孩的头道:“别担心,有大哥哥在呢!”

按压吹气折腾了好一会儿,那孩子才哇了一口水喷出来,整个人醒了过来。秦安也松了口气,累的瘫坐在地疲惫的笑着。

几个孩子见到小伙伴没死,高兴忙扑上去抱着二宝。

二宝好似才回过神来,却吓得大哭起来。

“没事了,都没事了,别哭了。”栗蔚云劝着几个孩子。

在河对岸的几个小丫头见到这边人没事,也都叫了起来。

“多谢大哥哥。”几个孩子懂事的道谢。

秦安笑道:“不用谢,河中水草多,你们别再向深处游了。”

“嗯。”

“大哥哥,你是官兵吗?”其中一个孩子看着秦安身上捕快的衣服好奇的问。

秦安笑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穿官兵的衣服?我上回进城就看到官兵穿这衣服。”男孩很坚定的说。

“我知道了。”最大的孩子叫道,“这是捕快的衣服,专抓坏人的。”

秦安拍了下最大孩子的肩膀道:“算你说对了。”

这时从对面的农田中奔过来几个成人,应该是在田中劳作的农户。

见到几个孩子都没事,其中一个妇人哭腔骂道:“你这死小子,你下河游什么泳的,还不快给老娘死回来。”

二宝脸蛋立即羞的通红,看了看小伙伴和秦安栗蔚云。

“快回去吧!”秦安拍了拍二宝和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再次的道谢然后下水游到了对岸。

那妇人抓住了二宝哭着打了两巴掌,又心疼的骂道:“你是想吓死老娘吗?你这死小子,不许再下河了。”

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拉着自己的孩子教训。

二宝娘教训几句孩子,冲着他们高声的道谢,有让几个孩子不许在河边玩,都带到了田埂上。

这时忽然起风了,天色也暗沉了下来,栗蔚云抬头看了看天,黑云在高空中快速的翻涌。

“看来有场大雨要下。”

“回吧!”秦安从地上爬起来,一身湿透单薄的衣服湿哒哒的紧贴着身体,将其修长健美的身材更好的展示。

栗蔚云微微的蹙眉,转过身回到路边牵马。

秦安低头看了眼自己,顿时也觉得尴尬,忙用力的将衣服上的水拧掉,让衣服松垮一些。

“栗姑娘,抱歉。”

栗蔚云已经翻身上马,瞥了眼他道:“上马吧!”

她不是那些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没见过几个男人。军营中赤膊的男儿也不少,只是面前这个人,不知为何,让她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秦安愣了下,才翻身上马,这次却是在栗蔚云的身后,由栗蔚云驾马。

回城没有狂奔,在马背上坐的还算平稳。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天上掉下了豆大的雨滴,雨势来的很凶猛,须臾已是瓢盆倾下。

栗蔚云驾马回到秦安小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淋了个透。

小西站在院门口的门廊下,见到两人同骑一马回来,惊住,眨了几下确定没有看错。

他摸了把身边黑豆,低声的道:“黑豆,以后咱们家要多了位夫人了。”

黑豆汪汪的叫了几声,然后冲进雨里去迎秦安。

小西这才回过神来,忙撑伞上前。

秦安接过雨伞便给栗蔚云撑着。

进了屋后,小西便找了两套干净的衣服给他们。

栗蔚云本也带了几套衣服,只是挂在了马背上,一路也淋了个透。

看到小西捧来的是秦安的衣服,她苦笑着道:“找一套你的衣服给我吧,这套衣服太大,我怎么穿?”

小西虽已经十四岁,但是个头还没有长起来,倒是和她差不多高。

小西有些迟疑,瞥了眼秦安后,便回房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

栗蔚云到隔壁房间换下衣服,擦干头发上的水才回到堂中,此时秦安也已经换上干净衣服。

“小西的衣服,你穿的倒是挺合适。”秦安笑着在椅子上坐下。

栗蔚云也坐了下来。

小西端着姜茶过来,给他们一人一碗。

“已经入秋,雨水冷,公子、栗姑娘喝一些驱驱寒气。”

栗蔚云端起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但是很熟悉,姜茶里面还放了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却喝不出来,也忘记了在哪里喝过。

她又喝了一口,也轻轻地嗅了嗅,还是分辨不出来。

在一旁的秦安却是一边喝着姜茶一边在盯着看她这细微的动嘴,眸中的情绪复杂。

“是不是味辣,栗姑娘喝不习惯?我这儿简陋,没有什么好的暖身驱寒之物,委屈栗姑娘凑合些。”

“不是,挺好的。”

秦安微微的笑了笑,看着栗蔚云将一碗姜茶喝完。

栗蔚云的确觉得身体暖了一些。

外面的雨还如天倾一般,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黑豆恰时凑到了栗蔚云的身前,朝她的身上拱了拱,好似个撒娇讨好的孩子。

小西见此立即上前去拉黑豆。

黑豆硬着脖子和小西对着干,不愿被拉开。

“黑豆,过来!”小西呵斥道。

黑豆却像任性的孩子,就是不乐意,甚至趴在地上,两只前蹄抓着栗蔚云的靴子。

栗蔚云看着这一人一狗僵持,笑着劝小西:“它不会再咬我了,松开吧。”

小西哪里敢松开。

秦安看着黑豆和栗蔚云亲近,笑了笑,也让小西松开。

“公子……”小西瞥了眼黑豆,嘟着嘴巴道,“黑豆若是伤了栗姑娘可就不怪我了。”

秦安白了小西一眼:“不怪你,松开吧。”

小西松开手,黑豆就蹿到栗蔚云的身上。

栗蔚云将黑豆上半身给抱起来,黑豆也乖巧的上前讨好。

她一边逗弄黑豆一边问秦安:“军械坊百姓聚众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

秦安没有遮掩,点了下头。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秦安苦笑了下,微微的别过目光看着堂外的大雨,眼神坚定,似乎要透过大雨看清什么。

沉默了许久,他慢慢的收回目光,看着她,微微的笑问:“你真的想知道?”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确定。

栗蔚云肯定的点头。

她隐隐感觉到秦安在虞县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一些人在帮他,否则,他不可能离开修县近一个月都没有被发现。

帮他隐瞒的人不是遮掩太好,就是那些监督的人里头本身就有人帮他。

若是如此,军械坊的事情故意闹大,就不是单单为了处治那几个误事的监工。

“是冯锦等人吗?”这是她目前能够猜到的唯一的可能。

秦安再次的沉默,好似在回忆什么,也好似在酝酿一种情绪,寻找合适的语言。

片刻之后,他轻声的开口:“是,但冯锦等人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是什么?”

“军械坊的兵器。”

栗蔚云有些不明白,他想要军械坊的兵器?干什么?造反吗?

她立即的又甩掉了这个年头,秦安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至少认识这么久,她认为他不是。

秦安看出了她眼神中的一丝惊慌和害怕,定然多想了。

他解释道:“最近一年军械坊的兵器在制作的过程中故意偷工减料,出现了很多的劣质的军械。”

栗蔚云当即被震惊,不可思议的瞪着秦安。

在军械上动手脚?

那些是要送去军中给上前线战场的将士用的军刀军枪等军械,他们竟然敢造假,这是将数十万将士的命送到敌人的刀下。是将大周的疆土拱手相让。

她顿时想到了昨日在军械坊中遇到的铸剑大师彭百炼说的那句话,这一批剑都不行。

他已经是在暗示她了?

她当时只认为他是铸剑名师,对剑的材质要求很高,想造出绝世名剑才如此感慨,原来竟然如此。

“背后是何人?”她忍着满腔的怒气问。

她不相信冯锦这个中等阶层的官员有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背后肯定另有他人指使。

秦安微微的摇摇头。

“我无从得知,之前军械坊有官员向上面密报了这件事情,不知道奏报在哪里被截了下来,半个月后那位官员便于家中暴病而亡。”

“因为不知对方是何人,所以即便是知道这件事情也无法将消息传到京中,一旦透露甚至引来杀身之祸。加之军械坊流犯居多,又是最特殊的所在,所以,也只能够借此将事情闹大,将消息散播出去。”

“孟将军也知道?”

“是,只是孟家如今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朝中其他人不知是不是牵扯其中,都不敢轻信,所以这件事情孟家帮不上什么忙。境安军现在……也不能完全的依靠。”

栗蔚云沉默,她前些年一直在境安军中,入京后不足一年便入宫,随后被囚禁,对朝中的局势,她并不是很清楚,并不能够给到什么确切的建议。

“你这么做也很危险。”她担心的道,“在军械上偷工减料,无论是中饱私囊还是另有他因,都是灭九族的大罪,难保对方不会狗急跳墙借口兴兵对聚众的百姓进行屠杀,甚至是整个虞县。”

“我知道危险,所以这件事情要闹大让地方官员知道,让满朝官员皆知,闹到对方掩盖不住,让陛下下旨清查的地步。我让孟将军不要管此事尽早的押运军械离开也是因为此。”

“强弩有问题?”

“是,约三成有问题,同时孟将军还带走了一批劣质的军刀长枪,盖的也是军械坊的章,并有冯锦等人签字。”

第102章 交手

“冯锦签字?”强弩里面掺入三成的劣质或许不难发现,但是一批全是劣质的军刀长枪,冯锦怎么会签字。

她看了眼带着一丝无奈苦笑的秦安“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冯锦等人签字盖章?”

“偷梁换柱。”他冷笑道。

栗蔚云此时算是明白了面前人的意图。军械坊的事情闹开,必然会有上面的官员前来调查处理,若是这些官员看出了苗头,及时的销毁证据,孟青杨想将劣质军械带走也不可能,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出于被动。

现在急忙的让孟青杨带着军械离开,一旦这些军械进入境安军中,自然会找个机会将其揭开。

给境安军的将士用劣质的军械,是将他们的生死置之不顾,境安军十数万的将士必然暴怒,到时候事情将会轰动朝野,陛下震怒,甚至会亲查到底。

“若非是军械坊忽然出了意外,这件事情本来是要在孟将军抵达耿州后才会揭开,现在军械坊死了那么多的人,索性就由此闹开。”

说完他微垂目光,看着脚边的地面,在为军械坊无辜而死的人感伤,也是对将将士和大秦置之不顾之人的失望。

连军械都敢动手脚,这样的人活刮都不为过。

“孟将军这一路怕是不会平顺了。”栗蔚云感慨道。

事情一旦闹开,难保对方不会想及时的销毁所有的证据,从而对孟青杨等人下手。

“是,所以事发之后,孟将军借口推延行程,已经派亲卫快马加鞭回耿州将事情禀报胡将军,现在胡将军应该收到了信前来接应,你不必担心孟将军。”

“就算胡将军没赶来,境安军的将士个个骁勇,哪里是什么人可以随便侵犯的。”

境安军将士的战力如何她最清楚,但是再强的军队也难抵别人的埋伏。

看来这件事情他已经安排的很全面,希望一切平顺吧!她心里默默地祈祷。

“你让我留下来,是要我做什么?”对于秦安来说,这件事情似乎有点多余,甚至还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你不是想留下来的吗?”秦安微微的笑着反问。

她凝视着秦安,他看出她想留下来?

是这几次的见面他对她产生了怀疑?

秦安继续的道“你善于用兵,对兵器了解,功夫又了得,很多事情有你帮忙会方便许多。加之是个女儿身,即便是留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后面半句,栗蔚云有些哭笑不得。

是因为他在虞县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性子,所以身边跟个姑娘也很正常?

把她当成了她身边的莺莺燕燕了?

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性,就冲这一句话,她都要打他几个重重嘴巴。

“我的闺誉都被你给败光了。”她佯怒。

秦安歪头想了想,一只脚蜷起来踩在椅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道“你修县第一恶女,闺阁名声本来就不好。在修县的时候可是你让王媒人每天悄悄打听我消息,还主动的登门。一个未出阁姑娘,你都这么上赶着去一个男人家里,哪里还有闺誉可言。”

栗蔚云回想当初让王媒人查秦安的事情,原来对方一直都知道,现在想想还真的是有些难为情。

但是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做没有闺誉可言?

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有这么拿话糟践人的吗?

她抓起茶几上几颗山核桃就朝秦安打去。

秦安忙伸手接住,丢在身边喝完的姜茶碗中。“我家中就这么点可以待客的东西,你别浪费了。”

栗蔚云再次的扫过盘子里所有的核桃朝秦安打去。

秦安这次接不过来,索性直接的从椅子上腾空而起跳到旁边,看着山核桃全部的打到身后的柱子和墙壁上,顿时碎裂。

这出手也太狠了点吧?

栗蔚云也从椅子上起身,朝他出手,出手依旧凌厉。

秦安忙躲,躲不过便立即的还手,两个人在堂内动起手。

黑豆冲着两人汪汪的叫,小西见此慌忙的上前将黑豆给拉过去退到门边。平日内公子带着黑豆去抓坏人,凡是和公子动手的,黑豆都是毫不留情扑上去就撕咬,这次可别扑上去咬栗姑娘了。

黑豆伸着脖子冲着两人叫,似乎要挣开绳索。

小西死死的抓着劝道“黑豆,公子和栗姑娘在切磋,不是打架,用不到你。”

黑豆哪里听懂他的话,依旧汪汪的直叫。

此时只见栗蔚云朝秦安迎面攻取,却被秦安巧妙地避开,秦安顺势绕到其身后,从身后将栗蔚云锁在了自己的怀中,控制住她的上臂。

“栗姑娘还要来吗?”秦安带着几分顽皮的口吻问。

栗蔚云身形异动,双臂从对方手中挣脱,整个人也离开了秦安的胸膛,再次的出手。

不过十多招再次的被秦安钳制,这次却是抵在了堂中的侧墙上,让她毫无可挣脱之机。

“近身功夫比我预想的还好。”秦安笑着问,“还来吗?”

栗蔚云挣了下,双腿双臂动弹不了,这还怎么再来?

秦安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看着她。

栗蔚云轻轻地活动了下手臂,问“你功夫谁教的?”

“你功夫又是谁教的?”见栗蔚云欲开口,他立即的补充道,“不要说是你阿爹,他功夫我见过。他是以防为主,你的是以攻为主,且凌厉狠辣。不是出自一脉。”

栗蔚云便将话咽了回去,既然都有难言之隐,那就各不相问。

此时黑豆忽然越过椅子窜了过来,直接朝栗蔚云的身上扑来。

栗蔚云毫无防备,身边更无趁手的东西可抵挡,人靠在墙上躲闪空间有限,恰时秦安一把将她拉进怀中,退了一步,单手格挡黑豆。

黑豆扑了个空,欲再上前,却被秦安一脚踢开。

“黑豆!”他怒吼一声。

黑豆哼哼唧唧好似受了委屈,不再扑上来,转身朝旁边跑去。

小西忙跑过去拉住黑豆,将它拖到门外的廊下柱子上拴着。

“你手上有伤。”栗蔚云回过神,瞧见秦安手背上几道血痕,血正沿着手指朝下流。

“小西,去端些清水,拿些伤药绷带来。”她立即的对门边小西吩咐。

小西这才注意到秦安手受了伤,慌忙的去打水,拿药。

秦安看了眼手背道“小伤而已。”

栗蔚云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下,小西端着清水过来,她立即帮秦安清洗伤口,却意外的看到他手腕处的一道旧伤,手稍稍迟钝了下。

秦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也看向手腕上的旧伤。

那是很小的时候留下,小到他忘记了是几岁。当时他见到几个哥哥姐姐用小刀在地上挖东西,便好奇的凑过去也要挖着玩,还去一位姐姐的手中夺小刀子,最后被刀划伤了手腕。

内侍宫女见此忙请来了母妃和一位夫人,那位姐姐因此挨了罚,被打了好些手板,疼的当场都哭了。

从那以后很久他都没见到那位姐姐,再见的时候那姐姐也不愿带着他一起玩,是他死皮赖脸的一直跟着对方,道了好久的歉,对方才愿意陪他玩。

思绪收回来时候,手背上已经上了药,栗蔚云正在为他轻轻地包扎。

“你……是不是也有熟悉的人手腕上有道疤?”他试探性的轻声问。

栗蔚云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刚刚为何失神?”

“好奇罢了。”她故作镇定的道。

好奇?那眼神明显不是好奇。

她太像那个人了,有时候甚至一举一动都那么像。

真的是因为崇拜那个人,所以一切都模仿着吗?

可她会用兵,擅骑射,关心李家的人,唤孟青杨的名字,对那碗姜茶,对他手背上的伤疤都神情异动,甚至是近身功夫都带着那个人的几分狠劲。

模仿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像,何况她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不可能做到。

可如果不是模仿,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她又是谁?

栗蔚云没有再看秦安,认真的将他手掌包扎好才抬头看着他,感激又歉意道,“刚刚多谢你,连累你受伤,抱歉。”

秦安目光也从她身上收回,看了眼门外趴在廊下黑豆,又瞥了眼小西。

小西撞到秦安冷冷的目光,害怕的屈膝跪了下去。

“是小西失误没有拉住黑豆,害公子受伤,让栗姑娘受惊,小西知错。”

秦安没有理会他,而是回头看向栗蔚云“栗姑娘刚刚受了惊,先到西偏房休息吧。”

栗蔚云瞥了眼小西,知道秦安是故意支开她。虽然刚刚黑豆扑来是因为她,但最终受伤的是秦安,现在他要处理家事,她不好开口说什么。

她起身再次道了谢,便离开。

出门时候,黑豆也跟着站起来,冲她叫了两声,秦安呵斥了一句,黑豆再次的趴了回去。

西偏房并不大,布置的很简单,但是却很干净,房间内没有任何秦安和小西的东西,看来是一直空置的。

她在桌边刚坐下,隔着门外的雨声就听到堂内传来小西的哭声还有黑豆汪汪的叫声。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小院内一片安静。停了一会儿,院子依旧安静,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甚至说话声都没有,她好奇的出门。

堂中并不见人,门前的黑豆也不见了。

“秦公子?”她轻唤了声,没有回应,喊了声小西也没有人搭理。

她正准备去敲秦安的房门,这时院门推开,黑豆从外面蹿了进来。

见到堂屋廊下的人,先是愣了下,然后转身又朝外跑去。

栗蔚云觉得这黑豆有意思,这都不愿搭理她了。

她跟着出门,见到小西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从巷口回来,见到她,立即的唤回黑豆,牵着它。

“栗姑娘。”走到跟前,小西好似做错了事垂着头。

“秦公子呢?”

“公子去画舫了。”

她微微的蹙眉,没有再多问,他去画舫必然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瞥了眼小西手中的食盒问“里面是什么?”

“晚饭。”

栗蔚云苦笑了下问“你与你家公子平日内都是这么生活的?”晚饭还要从外面买了拎回来,她也转身朝院子里去。

“是,我和公子都不会做饭。”顿了顿,他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反问,“栗姑娘你会吗?”

栗蔚云真的被问住了,她虽然是女儿家,但十多岁就入军营,在将军府没呆过多久,不仅不会做饭,连点心都不会做。

她无奈的摇摇头。

“唉!”小西好似很失望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到偏堂中,小西将食盒中的饭菜都给端到餐桌上,道“公子说你喜欢吃酸甜的东西,所以让我去酒楼买了这些,还有一碟是梨丝炒肉,公子说你肯定喜欢。”

小西将最后一碟菜端出来后,笑道“栗姑娘尝尝。”

栗蔚云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这些的确是她喜欢的口味,特别是梨丝炒肉。

“秦公子如何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小西顿了顿,傻笑了下“在修县的时候注意到的。”

栗蔚云坐下来才发现只有一双碗筷,抬头看见小西也眼馋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也没吃饭。

“秦公子罚你不许吃饭?”

小西有些羞愧的点点头。

“伤在那儿了?”她在西偏房的时候听到小西在堂内哭了好一阵,但瞧了这一会儿,没有看出他哪里不自在。

“没伤。”他低声的道,“公子只是骂了我。”

栗蔚云瞥了眼在门外徘徊不进来的黑豆,不禁苦笑,倒是因为她闹的他们主仆不愉快,连狗都不待见她了。

“去拿双碗筷过来一起吃些吧,别饿坏了。”

小西迟疑了下担心的道“公子知道了,我又要挨骂。”

“你认为我会去给你家公子告状吗?”

当然不会,小西摇摇头,这一点他还是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可不是那小心眼的姑娘。

“那他怎么会知道?”栗蔚云打趣的吻。

小西想了下也是,自己不说,总不至于黑豆能张口说话吧?

栗蔚云催促了句,他便立即的跑去伙房拿了碗筷过来。

秦安一直到次日都未归,她出门去打听关于军械坊的事情,没想到军械坊的事情还没有听到,却听到另一件让她震惊不已之事。

青囊自荐去给陛下医治腿疾。



第103章 无法控制

栗蔚云昨日受了寒,有些许的不舒服,去街上打听军械坊事情的时候,顺道去了药铺抓药,刚进药铺就听到一个买药的老人和药铺的掌柜在说揭榜进京之事。

老人应该和药铺的掌柜是老熟人,他问道“前几个月你揭了皇榜去京城给陛下瞧病的,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陛下的病好了?”

掌柜是个半百的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挥挥手道“别提这事了,白跑了一趟,皇城都没进呢!”

“怎么回事?你可是咱们虞县医术最好的老大夫了,怎么皇城还不给进?”

掌柜又是一声叹息,让徒弟将打包好的药递给老人“我刚进京就听说宫里头去了个神医,不要咱们这些下面的大夫了,每人领个几两银子这都给赶回来了。”

“神医?可听说是哪儿人?”老人好奇的问,顺手接过了药童递来的药包。

“就京城人,听说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那医术能行吗?怕是还没出师吧?没瞧过几个病人呢!”

“谁说不是,但是没法子,宫里头就要了那个年轻的大夫,听闻就连御医都没他医术好,既然官差都这么说,想必是真的吧!”掌柜颇有几分怀才不遇的失落。

老人付了钱,也感慨一声“你就留在虞县,咱们虞县这么多的人病了,可都指望你呢。”

掌柜无奈的苦笑附和两句。

待老人离开后,栗蔚云走上前询问掌柜“京城那个年轻神医叫什么名字?”

掌柜瞧见她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猜想她大概是有倾慕之意,想了想道“听说姓青。”

真的是青囊,栗蔚云心口紧紧的一收,他不是姓青,他没有姓,他就叫青囊。

当年他跟着她回京后,便一直留在将军府,她被囚禁后,便没有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李家蒙难,他应该早就离开了。

他是一个不懂情义之人,也不在乎任何功名利禄,为何要去给那个人医治腿疾?

他是自愿,还是逼不得已?

如果他真的出手,医好那个人的腿疾多半是不成问题的。

她买了药后直接的回了小院,随后便是驾马去了军械坊。

军械坊门前的灵棚还在,成千上百的百姓依旧在灵棚内给亲人祭奠,她下了马后,也走到了灵棚内,看着祭桌上一块块灵牌,心中如被钝刀拉过一般。

他们尚且可以为自己的亲人立一块牌位,而李家的那些英魂却连个灵牌都没有,更别说是香火。

她看到身边披麻戴孝哭的死去活来的少妇,还挺着大肚子,身边哇哇哭叫的孩子不过两岁左右,另一边是两鬓斑白的老妇人,一双眼睛已经哭的红肿,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扶着老妇人。

再旁边的是几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应该是亡者的弟妹,个个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心里头被压的喘不过气。

她攥了攥拳头,从供桌上去了三支香点上,然后走到火盆旁,取过冥纸烧了几把。

“若你们泉下有灵,就让所有的恶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洗刷你们身上的冤屈。”栗蔚云喃喃的道。

旁边亡者的家人伤心的在哭祭,无人听到她的低喃。

她抬头看着亡者灵牌,然后望向灵牌背后的军械坊。

军械坊如今不仅大门紧闭,门前还站满了守兵,四周也都一字排开有守兵护卫。

栗蔚云看着朱红的大门,那后面埋葬了李家十三人,除了堂兄五哥,她现在连其他人分别是谁都不知道。

李家的人承受了这么的冤屈一个个的惨死,而那个凶手却高高的坐在人主的位子上,连一点的愧疚都没有。

青囊,你为什么要去医治他?

她在灵棚呆了小半日,却不见军械坊的大门打开,更是没有一人出来,似乎军械坊的官员对百姓在这儿设灵祭奠此事准备不闻不问。

昨日上头已经来了官员,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些官员来了之后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军械坊和官府是怎么解决此事的?”栗蔚云问还在抹着泪的少妇人。

少夫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最后摇了摇头没发声。

旁边的一个少年气愤地道“每家给了些银子让我们回去。”

老妇人立即的哭道“我要什么银子,我要我的儿呀,他走了,我们这一家怎么活啊!”她这一哭带动家里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青壮,一人亡一个家都跟着塌了。

正这时军械坊的大门被打开,立即的涌出来两队守兵,这些守兵并非是军械坊守兵,是虞县城的守兵。守兵立即的向左右散开,紧接着从门内走出来一行身着官服的官员。

栗蔚云望过去,为首之人她并未见过,旁边的冯锦等人和罗渡她认识。

冯锦亦步亦趋的跟着为首的官员身侧,罗渡则是跟在后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垂着头。

此时百姓见到有官员出来,立即的涌了上去,口中喊着让他们还自己亲人的命来。

守兵挡在前面,拦住此时情绪波动的百姓。

“各位乡亲。”说话的是为首的官员,“本官是专门来处理此事官员……”

栗蔚云站在灵棚下面的木台上,听着为首官员上来给百姓套近乎,然后对此次熔炉房坍塌的事情进行的解释。

承认此次事情是几名监工的失误造成,然后带着几分威胁的道“虽然他们失误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死罪难逃,但是那也该是官府定罪斩首,而你们却是蜂拥而上,直接将人活活打死,你们也有过失……”

“他们死有余辜!”未待官员将话说完,愤怒的百姓立即的不满的驳斥。其他的百姓也立即的跟着附和,声音再次的喧嚷起来,完全盖住了官员的声音。

为首的官员苦着一把脸,素来这种事情是最难处理,而且还是虞县这样的地方。

忽然一阵紧锣,百姓的声音才慢慢的降了下来。

为首的官员继续陈恳的道“本官知道你们失去亲人悲痛欲绝,你们心里有怒气有怨恨,本官何曾不如你们一样。可人死如灯灭,如今几名监工也已经交给你们处治,你们现在就算是踏平了军械坊,也寻不到亲人。”

“如今官府会对所有亡故和伤残的亲人给于丰厚补偿,让妻儿父母后半生无忧……”

“我不要什么补偿,我只要我儿子的活过来……”老妇人哭这冲官员喊。

“我也只要我儿活着,你金山银山我也不要……”

顿时哭喊声再次的响起,有哭儿子,有哭丈夫,也有哭父亲和兄弟的。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是伤残之人,他们也跟着嚷。

“军械坊制造假的军刀长枪,昧着良心贪了那么多黑心钱,就拿几两银子打发我们?”一个男人愤愤不平高喊。

“监工有失误,那熔炉本来建的也有问题,其他老的熔炉那么多年不塌,这个新建的不到一年怎么就塌了。”又一个人怒吼。

“你们贪,下面的监工也贪,那熔炉才会塌……”

“不因为你们贪,那么多的工匠怎么会死?我这胳膊怎么会残?”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声音呐喊控诉,紧接着是一片声音在指责。

“简直一派胡言!”冯锦高声的怒斥。

“胡言?军械坊那么多的兵器拿出来一试便知。军械坊几千人,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知道。”

此时那些知情的死者家属也都跟着叫骂,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再次的一阵锣声响起,百姓这次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闹的更凶猛。

本来不知情的百姓,听到这儿,得知自己的亲人因为这些官员的贪墨而丧命,愤怒比之前更盛,蜂拥而上推开守兵要抓那些官员来问罪。

为首的官员见有的百姓已经冲过守兵扑来,场面完全控制不住,立即的转身回军械坊。

大门再次的关上,百姓这次不依不饶,拍门砸门,在外面又喊又骂,怒气高涨,外面的守兵也没有抵挡的住。

栗蔚云停了一会儿,看着灵棚下面一排排的供桌和灵位,最后转身离开。

一连数日,她从城中百姓的口中和秦安那里得知,官府现在已经抓了一批带头闹事的百姓,有一些胆小怕事的已经领了官府的补偿金回家,但是有一些百姓却是依旧在闹。

不仅军械坊外面的百姓在闹,军械坊里面的百姓和流犯也在闹。只是因为军械坊现在大门紧闭,里面的消息没有完全的传出来。

昨日甚至出现了守兵打死百姓的事情,虽然吓退了个别的百姓,其他的百姓却是被激怒,军械坊的大门前都被百姓倒了火油烧过一回。

“这样闹下去,最后吃亏的是百姓。”栗蔚云看着坐在圆桌对面正在吃菜的秦安。

桌子上的饭菜依旧是小西从酒楼里面买回来。

秦安嗯了声,抬头看着她,反问“你以为那些人闹事我能控制的了?”

栗蔚云盯着他,最初可是他在背后鼓动百姓和军械坊的工匠等人闹起来的。他是煽风点火的人,现在火烧起来了,火势他却控制不住了。

现在已经有百姓死亡,也有被捕入狱,再闹下去情况会更糟。

秦安看着她眸中的那一丝对百姓的同情和不忍。放下了筷子,淡淡的道“军械坊军械造假,这种祸国殃民之举,等同叛国之罪,绝不是军械坊、虞县,甚至封州这些官员敢为而能为,背后肯定牵扯到朝中权臣,甚至是军中的高阶将领。”

“如果这些人都叛国,大周离亡国还远吗?这个脓疮太大,想要彻底的治好,不剜肉不放血怎么能好?”

顿了顿,见栗蔚云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的蹙眉,他继续的道“我知道这样必定牵连无辜百姓,但我认为值得,只要能够彻底的将这群人铲除,即便是赔上整个虞县百姓,也值得。”

栗蔚云被他的说惊得心微颤,眸子微缩,紧紧的盯着他,忽而生出一丝害怕。

虞县数万百姓性命,他说的竟是这般的轻松。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总是会有死亡,她甚至心里头也有最坏的预期,就是那些百姓会被官府定为乱民暴民而镇压残杀,虞县会被背后之人借口兴兵屠杀。

但是这只是她对幕后之人的猜测,她没想到秦安竟然也这么想,也会将虞县数万百姓性命不放在心上。

她无法接受。

先帝偏执,这些年无数忠臣良将被流放贬谪,如今的陛下弑兄杀弟夺得皇位,害她李氏满门,皇权之争中落败的留王和早年薨世的几位亲王均是残忍的性情,难道面前之人也是如此?

即便他幼年就远离帝都,远离皇权,骨子里还是流着皇家的血,他将来也会成为和他父兄一样的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忽然对面前人产生恐惧,当年那个单纯的爱哭的孩子早已变了。

她看了眼面前的饭菜,起身道“我饱了,先回房了。”

看着栗蔚云离开,秦安满眼的失落,瞥了眼桌上饭菜,也没了胃口。

小西看着两人神情,开口道“公子,姑娘家都心肠软,你说可能会死那么多人,的确是吓人。”

秦安瞥了眼小西,又看向门外,天色已暗。

他也不想有一人伤亡,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况且虞县不仅远离京城,又有重重的防卫,任何消息都难传出去,想做一件事太困难了。

次日,栗蔚云刚打开房门,瞧见秦安站在院子中的桑树前,正将一片枯黄的叶子摘下。

听到开门声,他扭头朝她看过来。

栗蔚云顿了下,走了过去,仅存不多的桑葚也因为前日的一场雨全部的打落,如今树上只剩桑叶。

她伸手也摘了一片枯叶道“已经入秋了,枯叶会越来越多。”

秦安看着面前的桑树,沉默片刻,苦笑道“是,而且天凉了,它会自己落的。”

栗蔚云看着他眼中的悲伤情绪,低声问“你种桑树,是因为李将军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她想问的还有他去耿州祭奠的姐姐是谁,那堂屋几幅面容模糊的画像是谁,是不是都因为一个人。

秦安低头看着她,眸光闪烁,目光慢慢变的温柔。片刻,他忽然自嘲冷笑的别过脸,再次伸手去摘一片黄叶。

“当年分别之时,她说她这辈子不会忘了我,可两年前在耿州,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他神情落寞的看了着手中的黄叶,自嘲道,“应该早在那之前许多年,她就忘了。”

她是忘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忘的,或许第二年去耿州的时候,或许金豆丢失的时候,也或许再晚一点。至少在得知他真实身份之前,她脑海中很多年没有想起过有他这么个人。

“既然她忘了,你又何必记得?”

秦安久久没有回答她,最后道了一句“我该去县衙了。”转身离开。



第104章 沉江

接下来的几日,秦安都没有回小院,栗蔚云白日去打听军械坊的事情,一切如她所料,现在闹事的百姓被官府以聚众造谣生事全部的关在了军械坊中,已经死了不少的人。

军械坊上下官员贪墨、制造劣质的军械的消息也已经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官府下发了好几份文告,甚至官员也出来澄清此事纯属造谣,并且说的情恳意切,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形象。

被关押在军械坊中的百姓却没有放出来,百姓也是半信半疑,私下议论。

这日夜间,她躺在房中辗转发侧难以入睡,忽然听到了院中有动静,她警觉的立即起身,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瞧见月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直直的朝秦安的房间去。

秦安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来,大概都在画舫,此人要找秦安也不该来此,他难道不知道?他是何人?

见到黑衣人进了秦安的房间,她轻轻地开门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前,黑衣人从里面出来,正面碰上。

“你是何人?”栗蔚云质问。

黑衣人朝她瞥了一眼,便立即的朝一旁墙边跑去,准备越墙离开。

栗蔚云立即的出手拦住,此人武功不高,被她拦着根本无法脱身。两人交了几招,小西也被惊醒从房间跑了出来。

“拦着她!”黑衣人对小西呵斥。

小西听声愣了下立即的拦着栗蔚云道“栗姑娘,是梅老爷。”

栗蔚云也愣了下,立即的收手。

黑衣人压低声音冷冷问小西“公子呢?”

“去画舫了。”

黑衣人又转头将栗蔚云上下扫了眼,问“你何人?”

栗蔚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院中不便,梅老爷还是到屋内说话吧!”

小西也忙到堂屋将灯点上。

两人坐下来后,梅老爷也揭下脸上的面部,昏暗的灯光下的面容,栗蔚云模糊记得,前世年少时候见过几回。

“我是境安军士兵,跟孟将军前来虞县,如今被秦公子留下来帮忙。”

听到是境安军,想到刚刚面前姑娘的伸手的确不简单,既然被秦安留在身边,必然不是简单的身份。他脸色缓和许多,打量她的目光也温和了些。

“梅老爷深夜前来,必然是有要事,不知可否方便讲与蔚云听。”

“我刚得知,如今朝中已有官员知晓虞县军械坊一事,但只是知晓熔炉坍塌死伤数百,百姓闹事,对于军械造假之事尚不知,而且现在军械坊的冯锦和上面来的邵延宗已经开始销毁劣质的军械。”

邵延宗,那日在军械坊门前露面的那个官员,果然也是同伙。

“如何销毁?”

“一部分炼化,炼化需要重燃熔炉,费时费力,加之熔炉有坍塌毁坏,炼化数量有限,大部分会被沉江。沉江的一批今夜已经着人搬上军械坊后面的江上船只中。会在什么地方沉尚不知。”

“运这些军械的是什么人?”

“一部分守军一部分流犯。”

栗蔚云立即的意识到不妙,用流犯,那就意味着一旦军械沉江,这些人也就会被灭口。

梅老爷看出了她的担忧,叹了一声道“在军械坊,死几十个流犯,没有人会去追查。”

“其中……有没有李将军府的人?”她带着几分小心的问。

梅老爷却被她突然问及李将军府有些诧异,但回想她的身份是境安军,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他虽然被流放虞县十载,但是并不是断了对外界一切消息的知晓,这些年李老将军及其子女家族统领境安军镇守西北,才保得住大周如今西北的边境。

李将军府百年将门,无数忠烈,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换,李家从来都是中立,不插手党派和权利之争。去年的一场祸端,他虽身在虞县,不知道来龙去脉,也相信李大将军不会勾结留王余孽意欲谋反。

当年先皇通过杀兄逼父退位时候,不知道残杀多少忠良,如今陛下也不过是再次的上演一次敌国退忠臣亡的戏码。

境安军是李老将军带起来的军队,境安军将士必然不信李家谋反作乱,心系李家人。

再看着面前的姑娘,他竟然想起了李家的那个女儿,这大概是秦安将她留下来的原因吧?

“这个我并不知。”梅老爷梅慎回道。

栗蔚云点点头,他自己在军械坊都是处处小心,打听这些消息已经不容易,怎么可能打听出被安排将军械沉江的流犯有哪些。

迟疑了须臾,她道“我会将这些消息告诉秦公子,梅老爷出来不宜时间太长,还是尽快回去,以免被发现。”

梅慎也没有久留之意,再次的嘱咐道“让他万事小心。”

“嗯!”

在梅慎离开之后,栗蔚云也立即的回房换上了黑衣准备出门,小西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即的挡在她身前拦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先告诉公子,听听公子的意见。”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梅老爷说的事情,你转告秦公子。”说着便出门。

“栗姑娘。”小西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哀求道,“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再危险她也要去,她救不了父兄,救不了军械坊中惨死的叔伯兄弟,这次她有机会她不能不去。

看着小西死死的抓着她,担心她安危,她劝道“我只是去看看,若是无李将军府的人,我便回来。”

“如果有呢?”小西忽然像个撒娇不讲道理的孩子,“你是不是要救他们?”

栗蔚云没有回答,而是用力的甩开小西,转身出门。

“栗姑娘。”小西跟在她后面,想高声喊,又不敢怕惊扰左邻右舍。

栗蔚云没有回头,快速的离开了小巷。

小西着急的直跺脚,最后也跟着离开。

栗蔚云来到军械坊的时候已午夜时分,她在军械坊的后门瞧见了一批批的军械被推出来,她穿过军械坊后面的树林来到江边,看到江面上此时停着五六艘船,都在等着上货,货满的船只便顺着江水朝下游去。

月光淡淡,远处船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她根本看不清船上人面容,四下都站着守军,她更无法靠近。

她沿着树林佝偻身子,慢慢的靠近了河边,躲在一颗树后,在一艘船已经装满军械准备离开,她瞧瞧的潜入水中。

入秋,江水有些微凉,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在船经过之时,她立即的抓住了船一侧的木栓,紧贴船壁,微微的露出口鼻呼吸。待船顺游一段路,与前后的船只拉开距离,她才抓着船板腾身上了船。

船上有两名守兵和四名流犯,见到有人从水中蹿上来,他们均是大惊。

“什么人?”两名守兵立即的举刀上前,栗蔚云迅速的出手,几招便杀了两名守兵。

四名流犯也吓得瑟瑟发抖,质问“你是何人?”

“继续行船!”栗蔚云对吓得丢下船桨的两名流犯命令,他们忙去抓着船桨。

“船行到什么地方?”

“不知。”

“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军械都是假的质地低劣,根本不能用在战场之上。”

“知道。”几个流犯战战兢兢,结结巴巴的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军械坊为何将这些军械沉江?”

几个人听此吃惊,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位高瘦的年轻人道“不是说将这些军械运往下游的澄州的吗?”

栗蔚云冷笑,军械坊可还真会找借口。

“一批不合格的军械运往澄州做什么?”

几个人无言,他们没有听说,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真的要将这么多的军械沉江?”中年男子看了眼船上整箱整箱的军械,满眼的可惜和心疼。

栗蔚云本不想与他们解释太多,但是为了能够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关于军械坊的事情,便将邵延宗冯锦等人的目的说出。

四人震惊之余更是满腔愤怒的咒骂这些官员,不仅想着销毁这些不合格的军械,甚至还想灭了他们的口。

“军械坊这种没达到标准的军械太多了,军刀长枪弓箭盾牌铁甲都有,就是前些日子境安军运走的强弩也掺了假。”

年轻人说着感叹一声“军械坊的工匠大多数都知道,但是知道也无处说,监工将我们看的死死的。”

“这次是有人敢说了,但是全都被抓起来了,军械坊内每天都不知道打死多少人。唉!”中年男子无奈的长长叹息一声。

栗蔚云便借着这个话头询问起现在军械坊内的情况。

从几人的口中得知如今军械坊内被关押的百姓流犯,被打死、饿死无数,而尸体全都沉江。

栗蔚云望了眼船外的江水,这里面漂荡不知道多少的冤魂。

顺流而下行船大半个时辰远远的瞧见了前面江边两排通明的火把。

封州一带多山,此江从大山中穿行,两岸山势陡峭险峻,林木茂密,除了下游的澄江,沿途并不经过州县城镇,这儿灯火也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船只越来越近,栗蔚云瞧见江面上停靠几艘船只,旁边是一处冲击而成的浅滩,浅滩上是临时用木板搭就的栈板,此时站着两排士兵,并无一名流犯的身影,此处并无山洞,怕是哪些流犯早就跟被他们杀害并沉江了。

他立即的看了眼船上被杀的两个守兵,命令道“将他们衣服扒下来穿上,将尸体推下船。”

几个人也看出形势不妙,其中两个慌忙的动手扒衣穿衣,将尸体沉江。

“你们两个和我一同下水。”她看向两个没有换衣的流犯道。

他们不知道面前这小兄弟是谁,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救他们,便听她的,与她一同下水。趁着夜色朦胧,视线模糊不清,从水下游到江边,借着伸入江中繁茂的枝叶遮挡,慢慢的靠近火把通明处。

“船上流犯呢?”前方火把处传来了一位将官的声音。

“已经杀了丢入江中。”回答的是年轻人,声音倒是沉稳不慌。

“会不会被发现?”

“绑着军械木箱沉下去的,三五日还不被江中鱼给吃了,哪里能发现。”

“嗯!把木箱全部沉江。”将官命令。

两个流犯便依命的将一船装满军械的木箱全部的沉入江中。

栗蔚云身后的一个流犯嘀咕道“原来他们真的是要将我们灭口,这群狗娘养的畜生。”

另一个问到“小兄弟,你是怎么知道这群畜生要沉货杀人的?”

“不是说这个时候。我且问你们,今日被召来运军械的你们可都认识?”

“认识,都是一块儿做工的。”

“有姓李的吗?”

两人想了想道“李姓挺多的,有四五个。”

栗蔚云的心跟着一紧,继续的问“都叫什么可知道?”

两个人踟蹰了须臾说了两个名字,栗蔚云并不认识,然后两人又道“其他都是新来的,不熟悉,还真叫不上名,这几个人都在我们前面上船,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新来的?军械坊新来的李姓的还能有多少?

看着火把通明处几十名守兵,栗蔚云心顿时沉入江底,虽然李家的男儿都习武,但是他们赤手空拳,哪里对付得了这些手持长刀身披甲胄的守兵。

“你们是因何被流放至此?”虽然这是揭穿别人伤疤的事情,但是她想此刻这两人应该不会对她隐而不言。她现在需要知道救下的这两个人可不可靠,能不能用。

其中一位方脸的年轻人先开口“因两年前留王一案。”

“令尊是朝臣?”

“留王幕僚。”他淡淡的道。

另一位而立的中年男子犹豫了片刻道“杀人。”

栗蔚云看着中年男子的落寞的神情,充满自责和后悔。

年轻人道“也是为了救人。”

栗蔚云没有再问下去。

三人沉默了片刻,远处又一艘船行驶过来,这次见到上面只有两个守兵,并无流犯。待到前方也被将官命令将军械箱沉江。

片刻,又是一艘,依旧只有两名守兵并无流犯。

“他们都将人给杀了沉江了?”方脸年轻人惊愕的低声道。

栗蔚云也猜不到,看着一艘艘的船抵达前方,所有的军械被沉入江中,却无一个流犯。当最后一艘船抵达的时候,船上坐着的是冯锦和王大人还有几名守兵。

“这个龟孙子。”中年男人恨恨地骂道,陛下都没要杀我等,他竟然要我们的命。

当冯锦和王大人上了栈板上后,所有船只上的军械已经全部被沉江。

冯锦颇为满意的道“辛苦大家了,这次少不了大伙的好处。”

“多谢大人。”

话音刚落,三人便瞧见了前面火把通明处忽然骚乱起来,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一部分的守兵将另一部分毫无防备的守兵全部斩杀,其中一个守兵直接将冯锦劫持,吓的他当即叫喊起来。



第105章 来了

躲在树枝后面的栗蔚云三人也是被惊住了,忽然间怎么发生这样的变故?内讧了?

只听前方冯锦吓得声音颤颤的喝问“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在寂静的月夜下,声音更加揭露了此刻主人是多么恐惧。

“这句话不是该我们问你吗?”其中一个守军走到冯锦的身前,伸手从他身上似乎撤掉什么,离的太远栗蔚云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但是说话的声音栗蔚云却是熟悉,这是族中一位堂弟李昌隅的声音。李昌隅与她同年同月同日而生,只因为比她晚了一个时辰,所以小时候不愿意喊她堂姐,总是喊着她名字,挨了堂叔训斥许多次。

他并未有入境安军,而是在京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闲差,因为此又是挨了堂叔的一顿教训。

“将这么多劣质的军械用在军队上,你是将数万的将士推到敌人的大刀下,将大周的国土拱手送给他国,你这不是欺君罔上,不是谋反叛国是什么?”

“边关的将士浴血杀敌保家卫国,你们却是要他们的命。陛下将军械坊交给你,你却欺君叛国,不诛了你九族不足以泄恨!”

“你……你敢杀我?”冯锦恐慌害怕,又强装硬气的斥道,“你……你李家才是谋反欺君……”

话未说完便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空旷的山谷中,似乎还留下了回音,隔着这么远,栗蔚云听的清清楚楚。

“我李家世代忠良,天地日月可鉴,不是你这种小人可以随意诋毁。”李昌隅克制怒气低吼,但依旧让人能够感受到他满腔的愤怒和语气中隐含的杀意。

栗蔚云听到身后方脸年轻人感慨一句道“李家何至于会谋反。”

她回头看了眼方脸年轻人,他也出京城官宦之家,对李家必然比旁人熟悉。

他见栗蔚云回头盯着她,以为栗蔚云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解释道“听家父生前所言,当年留王想招揽李家,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最后都是没有让李家依附,李老将军断然道,李家只忠君保国,不做他想。留王因此气了几个月,但对李家也是敬而远之,随后李家的确是没有参与任何的党派之争。”

中年男子在一旁感慨了一句“我虽身在草野,也是听说李将军府的世代忠烈,这样的忠烈世家都遭遇如此,冯锦这些龟孙子又祸国殃民,咱大周还有什么指望,我看咱们离亡国奴的日子也不远了。”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大周虽有小人,但还有无数忠臣良将。”方脸怒骂了一句。

中年男子也跟着呸呸吐了两句,自惭形秽的道“我就一粗人,不懂那些,别较真。”

火把处久久没有听到冯锦和李昌隅的声音,只有其他的守兵对着冯锦不断喝骂之声。

“冯大人尽可放心,没人会杀你,甚至不会让你自杀,但是从今天起,你需要消失一段时间。”这次说话的是王大人。

他一直都被守卫挡住也并没有发出声来,栗蔚云未注意到他。听到这话,她才瞧见从守卫中走到冯锦身边的王大人。

“王直,你……你竟然和这些流犯勾结,你疯了。”冯锦的声音沉闷破碎,看来刚刚的一记耳光着实打的不轻,怕是口中一片血腥。

“冯大人,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了。”

“你……”话没说出口,便被一名守卫堵住了嘴巴。

“冯锦交给我们来安排,军械坊那边的事情就要劳烦王大人了。”李昌隅让守卫将冯锦五花大绑丢进一艘船上。

“你们将人安置好,立即的回军械坊。”王直语气带着几分紧张。

“知道,今日事情重大,王大人回去必然是难以解释,我等也不会给王大人再添麻烦。”

众人收拾收拾后,李昌隅和一名守卫押着冯锦上了一艘小船顺江而下,剩下的几艘陪着王直逆流回军械坊。

“咱们怎么办?”中年男子问。

“你们跟着他们一起回去。”栗蔚云道。如今看来王直与冯锦等人并非同流合污。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秦安背后人之一。

“小兄弟,你呢?”方脸关心的问。

栗蔚云看了眼已经漂远的小船,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去,李昌隅要将冯锦带到何处,做如何安排只能后面再查。

“我有自己的事情,切记,今夜之事一个字不许透露,否则有杀身之祸。”

“那是自然,一看这王大人就不是冯锦那龟孙子一样的人,肯定是为了咱们好的。”

栗蔚云昂首朝上看了眼,虽然山势陡峭,好在山并不高,山上树木丛生,到处都有落手落脚之处,攀缘上去虽费些力气,倒是不无可能。

她攀着一颗树干从水中离开,朝上攀去,方脸和中年男子便开始对着王大人等离开的船只大喊救命。

在树木掩映下,栗蔚云看到一艘船靠近江边,将两人搭救上船,她继续的朝上攀援。

刚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几声犬吠。

她抬头望去,枝叶遮挡微弱的月光,根本看不清斜上方任何动静。

这么陡峭的山体上还有野狗?

她心里泛起嘀咕,这不可能,应该攀到山顶是一片山林吧?

封州一带的山中毒蛇猛兽最多,所幸现在入秋,应该少了吧?她现在体力消耗太大,若是真的再遇到野兽怕是难抵抗了。

“汪汪……”头顶再次的传来犬吠之声,紧接着她听到了斜上方好似有什么窜来。

难道野狗要冲下来吃她?

她看了眼脚下踩着的一棵粗壮的树干和旁边的一个空隙之处后,伸手抓牢一棵树露出地表的树根,另一只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待野狗扑来,她好将野狗从树林的缝隙间给打下山坡去。

她做好所有的准备,听着侧上方窜动的动静越来越大,野狗靠的越来越近,她手里短刀也抓的更紧,正准备战斗听到头顶喊的喊声“栗姑娘,是你吗?”

秦安?

此时野狗已经扑到跟前来,正是黑乎乎的黑豆,冲着她汪汪的叫了几声,舌头在她手上舔了舔,没有咬。

她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他竟然来了,应该是小西去给他报的信。

看着旁边还在蹭着她的黑豆,嘴角不由得笑了,应该是黑豆带的路吧?真是难为这狗了,隔了这么远竟然还能够嗅到她的味来。

“秦公子。”她喊了声。

头顶没有再回应,而是听到了有树木晃动和树枝被掰断的声音,她也继续的朝上攀爬,不一会儿便瞧见了斜上方林中的黑影和山顶的一点火光。

“栗姑娘,你没事吧?”

栗蔚云虚弱的笑了笑“没事。”

他立即的伸手去拉栗蔚云,抓到她手的时候惊了下,衣袖能够挤压出水来,肌肤冰凉,没有一点的温度。

“还有力气吗?”

“我自己可以爬上去。”

秦安爬了一步,然后回身再次的去拉她,栗蔚云却没有再接他的手,而是自己攀爬,黑豆在旁边不时的汪汪叫声几声,似乎是在给她鼓劲打气。

待爬到山坡上的时候,栗蔚云终于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小西举着火把凑近。

秦安瞧见她全身湿透,头发上还有水滴,立即的解下了身上的外衣给她披上。

“为什么不和我说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没有时间。”

“从家到画舫来回不过两刻,怎么就没有时间了?”他语气严肃,带着几分关切之极的教训口吻。

栗蔚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一脸的担忧,心里头忽然有一股暖意。

秦安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强硬,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我惜命,会不轻易让自己身处危险之地的。”她宽慰道。

秦安抬眸看着她被冻的一张煞白的小脸,想到赤戎军营中,她浑身是伤杀了两个士兵,疲惫不堪虚弱的连路都走不稳,却还是不放弃,要活下去。

心里头几分心疼。

面前的姑娘和那个人一样好强,一样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和执念能够不顾一切。

她们也一样都惜命,可最后那个人却于宫闱。

她当时该是多么无助绝望,才会不再爱惜自己的性命,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惜命好!”他淡淡的道。

山顶的林子中风比较大,栗蔚云此时也感觉到了阵阵的凉意,她慢慢的站起来道“天快亮了,快回去吧!”

秦安也跟着起身,穿过山顶的一片密林,然后便是一个下山坡,三人一狗从山坡上下去后,再次的穿过一片小林子,才彻底的走出漆黑繁茂的山林,此时天已经微亮。

她看了眼周围,面前是一片农田,这个时辰已经有农户扛着农具到田里开始收割豆子高粱等农作物或者是蔬菜瓜果。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江中那个位置的?”她昂头问身侧的秦安。

开始认为是黑豆的鼻子灵,但是隔着这么多的山林,黑豆鼻子再灵也不该能够嗅到她的气息。

“公子听说军械坊要将军械沉江,便猜测会在这个位置,就直接奔来过来,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栗姑娘你了。”

“你如何知道会是这儿?”她再次的好奇的问。

“因为我知道顺江而下这个地方江水最深,冯锦肯定会选在这儿。”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儿江水最深?”栗蔚云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不断地追问。

顺江而下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的船,那一段江面已经离开了虞县境内,他不该会知道。

“因为公子以前就是走水路离开虞县的。”小西继续的解释。

秦安立即的拍了下他的头教训道“就你多嘴。”

小西扁了扁嘴,拍了拍黑豆沿着田中小陌朝前面跑去,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两匹马。

“这是哪里?”

“隔壁的方县。骑马从官道走,大概一个时辰便能够回到虞县城了。”

栗蔚云心中有些疑惑,进出虞县只有一道关口,关口处有重兵把手,他的身份特殊,根本无法从关卡进出虞县。

秦安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只是我们不走官道。进入虞县官道只有一条,其实小径却又两条,只是难走而已,带你走一回。”

栗蔚云笑了笑“好,我也想看看你每次是怎么从虞县逃出来的。”

小西将两匹马都牵过来,秦安先扶着她上马后与她同骑一匹,从身后将她围在身前的怀中,栗蔚云一瞬间只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

这一夜她是从脚底凉到头顶,从四肢两到心窝,被他这样的环着,后背触碰到他温热的胸膛,好生舒服,好似盖着厚厚的锦被,让她神智有些恍惚,一瞬间竟然生出了将整个人完全靠上去的想法。

也仅仅一瞬,她的理智立即的战胜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身子微微的前倾些,离开秦安温热的胸膛。

秦安注意到她的动作,看着披在身上的外衣也已经浸湿,头发半干,触碰到她的身体依旧凉如冬日的寒石,他主动的将身体微微的靠上去,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虚晃的圈着她的腰。

栗蔚云低头瞧见他的手臂,迟疑了下,挡开他的手臂道“我能坐稳。”

秦安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离开了她的腰,嘱咐道“这段路不似官道平坦,你抓紧些。”

“嗯。”

旁边的小西不仅上马,还将黑豆也给抱上马。

栗蔚云有几分想笑,估计马儿都不高兴了,被主人骑就算了,连主人的狗也跟着欺负它。

田间小陌并不能快马而行,离开农田,是一条大概三尺宽的土路,因为常年的车辙碾压,道路基地还算结实,他们的马也稍稍能够奔跑的快一些。

穿过几个村庄和小镇,便是大山,在山中崎岖坑洼的山路行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趟过一条浅滩才彻底的穿过横在虞县和方县之间的一座大山,进入虞县。

进入虞县后,继续的穿过一个村镇,他们便绕到官道上,总算可以快马奔驰了。

当到了虞县城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商铺都开了门,摊主也都开始吆喝了起来,一片热闹。

“你还要去衙门,我和小西自己回去就行了。”栗蔚云侧着脸对身后的秦安劝道。

“今日不去衙门也可。”他笑道,“昨夜江中发生的事情你还没有与我说呢,回去后一边休息一边说。而且你冻了一夜,看着你的小脸微红,身子现在都有些烫,怕是发烧了。”

“没事,我现在……”

“秦安——”栗蔚云的话被人群中忽然破空而来的一声高喊给打断。

众人皆是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罗小姐正满脸怒气的走来,两侧的人群自动的避让,好似怕被她周身的怒火点着了一般。



第106章 喜欢

罗小姐冲到跟前,看到马背上秦安面前的是个少年,愣了一下,继而看清了少年的面容,竟然是当日打她的那个姑娘,顿时火冒三丈。

两人竟然如此的亲密,秦安的手还绕过这姑娘的腰际半搂着,而这姑娘的身上还披着秦安的衣服。

“秦安!”她挥动拳头就朝秦安捶了几拳,然后抓着他的裤管就将人朝马下拖。

此时周围也围满了人,秦安想甩开罗小姐驾马离开已然不可能,只好从马背上翻身下去。

“大庭广众,你这是干什么?”秦安带着几分讨好的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劝。

“你干什么?她是什么人,你和她搂搂抱抱的算怎么回事?还让她住到你家里去,你想干什么?”罗小姐高声的叱问,然后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

越哭越伤心,然后梨花带雨的道“你说过喜欢我的,为什么还和别的姑娘亲亲我我,还让她住到你家里去?上次我去你家中,她还打了我,你现在怎么还可以这样?”

泪水涟涟,声音都哭的哽咽,模样可怜兮兮,别说是男人了,就算是女人瞧见了也是觉得可怜。

周围百姓本来还指责罗小姐粗鲁不知羞不知臊的当街去追男人,但是此刻见到罗小姐这番委屈伤心模样,听到她刚刚的话,风向立即的变了,开始指骂栗蔚云。

“简直不知羞耻,无媒无聘的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去。”

“还出手打人,真是泼辣。”

“看这脸蛋就是个狐狸精,还当街和男人同骑一马。”

“不要脸!”

周围的百姓好似憋了一肚子的愤懑没出发泄一般,此时全部倾倒而出。指着栗蔚云骂起来,像她真的是拆人姻缘、抢人夫婿不知羞耻的女人一样。

此时的罗小姐却是抓着秦安的胳膊趴在她的胸膛嘤嘤哭泣,一副受尽欺负模样。

秦安看着罗小姐,想抽回手,手臂却被罗小姐死死的抓着,泪水将他衣襟打湿。

听着周围人对栗蔚云的怒骂,他歉意的回头看着栗蔚云,她一脸淡然的坐在马背上,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周围的百姓的指责,甚至还饶有兴致的面带浅笑的看着罗小姐和他。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边有热闹越聚越多,听闻事情缘由也跟着指责栗蔚云。

栗蔚云没想到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这么多,而且听风是雨,竟然也不经过大脑想一想。

她看着罗小姐哭了一阵哭不出泪了,才平静的对罗小姐道“你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别人的夫婿,钻进别人夫婿的怀中哭哭啼啼,你还有脸在这儿指责我?”

一语惊的四周百姓都哑声,罗小姐嘤嘤哭声也戛然而止,秦安更是被雷劈一般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她。

小西咽了咽喉咙,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这怎么回事?私定终身了?他怎么都不知道这事?

也许是忽然之间气氛的诡异,连黑豆都哼哼唧唧,然后汪汪的叫了两声,众人好似才回过神来,看着人群中间的三人。

这什么情况?

抢别人夫婿?原来人家是夫妻?

罗小姐瞪着秦安,惊愕的问“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说着又扯着秦安的胳膊哭闹起来。

秦安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有妇之夫了?

周围的百姓此时风向又吹了回去,开始指摘罗小姐,追着有家室的男人,还当着正室的面闹,简直可耻可恨。

人群中也有指责秦安“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没有听说。”

“也不请我们去喝喜酒,无声无息的就成亲了。”

“孩子满月酒可不能够再缺我们的了。”

秦安勉强的嘻嘻哈哈笑着应对周围的人,他连女人都没碰过,哪里有什么孩子?

罗小姐抓着秦安追问“她是不是胡说?你怎么可能成亲,你说喜欢我的。”

周围的百姓调侃秦安的同时都在指责罗小姐,让她赶紧的松开,别再这儿丢人现眼了。

罗小姐却紧紧的抓着不放,秦安被罗小姐缠的没办法,对罗小姐道“我是说喜欢你,我还说喜欢小西呢!上次喝酒我还说喜欢大锤呢!我还说喜欢黑豆呢!”

百姓一听立即的哈哈大笑乐了起来。

罗小姐更是羞恼,狠狠的捶了秦安几拳头“你……对我说的喜欢和他们不同。”

旁边一个少妇人看不下去,劝道“罗小姐,你可就放过人家秦小爷吧,你当着人家这位姑娘,不对,是夫人的面拉着秦小爷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是,罗大人的脸都让你给丢了。”

“赶紧的回去了,别缠着人家秦小爷了。”

看着罗小姐还是死皮赖脸抓着秦安不放,栗蔚云也没有心思和他们在这儿消耗。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坐在马背上头都有些晕晕的。

“各位乡亲麻烦让让。”

百姓目光再次的转到了栗蔚云的身上,瞧见她脸色微红,唇色发白,精神很差,其中一个百姓道“瞧着是病着了吧?”

百姓也都让出了道来。

秦安见栗蔚云坐在马背上身子有些不稳,三两下推开了罗小姐,立即的走过去。

“还好吗?”

“没事,我先回了。”说着便驱马向前。

罗小姐又哭哭啼啼的过来,秦安见此立即的翻身上马环着栗蔚云驾马奔跑起来。

小西见此也忙跟了上去,黑豆跟在后面追着。

罗小姐在后面追了几步,大叫“秦安,你混蛋,我饶不了你!”

看着人马在街口转角不见,罗小姐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周围的百姓也在对罗小姐的指指点点和对秦安与栗蔚云的议论中散去。

回到小院后,小西便将买回来的药熬上。栗蔚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晕乎乎的躺在床榻上休息。

秦安端了杯热水给她道“先喝点暖暖身子。”

她靠在床头,喝了半杯热水,秦安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忽然笑了。

栗蔚云知道他笑什么,她解释道“我是说你是别人的夫婿,可没说是我的,不过是打了个马虎眼转移众人视听而已。”

“那是谁的?”秦安笑着追问。

栗蔚云冷笑了一声“你身边的桃花那么多,我哪里知道是张家姑娘还是王家姑娘。”

秦安微微的垂眸,迟疑了片刻,点了下头苦笑道“桃花是挺多,但是我喜欢梨花。”

栗蔚云的笑容微微的僵了一瞬。她顿时想到了前世小时候在御花园赏花。先皇后问及她喜欢什么花,她随口就答梨花。先皇后问为什么,她说花好看梨好吃,引得在座的众妃嫔和夫人们一阵好笑。

那时候她不过五六岁,面前之人才两三岁,根本不记的事。

前世她与面前之人说不上多熟,不过是每次进宫会见到而已,他总是喜欢缠着她玩闹,当时她觉得这个十皇子很烦人,她与公主或者贵女一起,他一个皇子总要跟着她们女孩儿。

好多次她们都故意的甩开他,不愿意带着他一起玩,有一次惹的众人都不开心,六公主说他总是跟着女孩儿玩,长大了肯定是风流性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还真的是身边莺莺燕燕,眠花宿柳,虽然她知道他并非本心如此,只是为了掩藏自己而已。

可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少年会心心念念着她。分别的时候他不过才九岁,十年过去了,她都已经将他忘了,他为何将她还记挂在心。

如今看到面前人这般痴心,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这时小西将熬好的汤药端来,秦安想喂她,却被她接了过去,吹了几口便将汤药全部的喝下。

秦安稍稍的愣了下,接过药碗,再次的将水杯递给她漱了口。

“你先休息吧。”

“我这一睡恐怕天黑才能醒,我还是将江中的事情先告诉你吧!”

秦安顿了顿,栗蔚云没待他给于确切的回应,已经开始将江中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最后询问“王直与你是不是也暗中有联系?”

秦安微微的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军械坊中有人与冯锦等人不是同伙,但并不知是谁,这次王直算是帮了大忙了。李将军府的人果然无论身在何种境地,都怀揣一颗赤心。”

栗蔚云微微的垂下眼眸,秦安看着她沉默不语,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出去。

当栗蔚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喝了药睡了这么久,身体好了许多,头也不那么晕沉,就是肚子有些饿。

刚出门就瞧见伙房的烟囱炊烟袅袅。

不是说都不会做饭吗?

她走了过去,见到小西正在灶台后烧火,旁边的炉子上正在煮着药。

“你在做饭?”

“热饭,刚买回来,我怕栗姑娘你醒来的时候饭菜凉了,就先热着。你现在醒了正好,赶紧吃饭,我也饿了。”

“秦公子出去了?”

“嗯,晚上不回。”

吃完饭,小西将熬好的汤药端给她,看着她喝完后,坐到她旁边笑嘻嘻的问“栗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公子?”

栗蔚云瞥了他一眼,将药碗放到桌子上“因为上午我在街上说的话?”

小西歪头想了下,摇摇头“也不全是,因为我觉得公子喜欢你。”

“你家公子喜欢我,我就一定喜欢他了?”

“可是……我感觉你应该有点喜欢我家公子的。”小西把凳子挪了挪,趴在桌子上道,“公子在普善寺救了你,在修县北街救了你,又为了你只身前往赤戎军营,连命都不要了,是个人都会感动的,特别是姑娘家,有一个长的那么英俊,文武才德俱全的儿郎为她如此,怎么会不动心?”

“话本里说的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中的儿郎做的都不及公子为你做的多。我若是你我肯定喜欢公子,都想嫁给公子了。”

栗蔚云闻言,痴笑了声,也不禁的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自己心太冷太硬了吗?

她虽然知道秦安多次救她,为她做的一切,也知道他对她的好,对前世的她的眷恋,但是她对秦安真的谈不上喜欢。

她对他更多的心疼,或许还掺杂着一点点的愧疚。

看着小西期待的目光盯着她,她无奈的苦笑道“话本都是骗人的。”

小西拧眉失望的扁了扁嘴巴“你是不是因为公子喜欢去画舫,所以才不喜欢公子?其实公子都是去喝酒听曲赏舞,从来不碰那些姑娘。”

栗蔚云无声的笑了下,虽然知道秦安去画舫是无奈,但是逢场作戏总是还要作戏,怎么可能与那些姑娘还是清白。

她伸手拍了下小西的肩头道“小孩子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乱猜想。”

小西却是冷哼了声,撇着嘴巴不满“公子每次都骂我这么大了这不懂那不懂,你还说我小孩子?你没比我大多少。”

“你家公子是对你严格了,不过也是为你好。”

两个人闲话了片刻,栗蔚云因为汤药的作用,头慢慢的有些沉,再次的泛起了困意,便先去休息。

次日,栗蔚云正准备出门去打听军械坊的消息,刚走到院门前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随手开门。

门前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身段清瘦纤细,眉目清秀,身着一件普通的裙裳,手中挎着一个小竹篮,用蓝布盖着,深邃如潭的目光正盯着她,似乎也在打量她。

“姑娘找谁?”栗蔚云轻声的问。

那姑娘的目光掠过她朝其身后的院子看了眼,然后淡淡的笑问“你是表哥的朋友?”

听到这声称呼,栗蔚云立即明白此人身份。

“是梅姑娘?”

姑娘浅笑点头“表哥在吗?”

“他昨日出门未回。”栗蔚云侧身请姑娘进门。

小西瞧见了姑娘,立即的迎了上来,唤了句“表姑娘。”便请她到堂屋坐。

栗蔚云也跟着进了屋。

梅姑娘坐下后,再次的冲栗蔚云浅笑,然后问小西“表哥时常不回来吗?”

“最近十来日几乎都没回来过,昨日呆了几个时辰,午后就走了。”

梅姑娘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和公子说的嘛?小西代为传达。”

“没有,我只是有大半个月没见表哥了,所以过来看看,加之军械坊现在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温声细语,似水绵柔,让人听了便心绪宁静平和。

“如今有栗姑娘帮忙,应该没什么劳烦表姑娘的。”

梅姑娘向她微微的欠身,“多谢栗姑娘。”

“我是奉命行事,梅姑娘不必相谢。”

梅姑娘略略怔忡了一瞬,便盈盈笑着再次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栗蔚云发现从进门到现在,面前的人有意无意的已经将她打量了几次,虽然面容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但是目光中的一丝冰冷却掩盖不去。

恐怕又是秦安身边的一朵桃花,听闻了昨日的事情,今日寻上门来。



第107章 潜入

面前的梅姑娘与罗小姐明显是不同性格的两类人,这个人若是想为难她,真的是有些棘手。

她对秦安无任何的非分之想,也并不想纠缠这些事情,她更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客气的道“梅姑娘,我还有他事不便多陪,抱歉。”她站起朝梅姑娘微微的欠身便准备离开。

梅姑娘立即的也跟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出门吧!”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春风化雨一般,让人听着都不由得心情疏朗,甚至有几分想听她说话。

看着栗蔚云稍有些迟疑,她浅笑着解释“本是来看望表哥,顺便询问有无可帮忙之处,既然有栗姑娘在,我也不必再多操心,现在也需要回去了。”

栗蔚云点头笑着简单道“好。”

出了院子,梅姑娘温和的道“虞县条件艰苦,栗姑娘看着年岁不大,怎么会被安排到表哥身边帮忙?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吗?”

栗蔚云打量了梅姑娘一眼,她目光的冰冷中带着一丝的探究。

“梅姑娘不是也不怕吗?”她笑着回道,“我习武出身,虞县的条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虽然此事危险,总还是要有人去做。”

梅姑娘温柔的笑着点头,没有再继续此话题。

出了小巷,两个人同时的向左转,顺路又走了一段,梅姑娘再次的开口问“表哥和你提到过画舫的顾盼儿姑娘吗?”

栗蔚云对她忽然提到这个话题稍显意外,还是礼貌的回道“提到过,听说是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儿。”

“就没有别的了?”

栗蔚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为了让她因此产生嫉妒吗?真的没有必要。

“没有。”她干脆的答。

梅姑娘没有说下去,她也不再问,或许梅姑娘得到她想得到的答案了。

行至路口的时候,她主动的询问“梅姑娘要去哪个方向?”

“我直走。”

栗蔚云朝前看了眼,她其实也是要直走,只是真的不想和梅姑娘多待,她觉得和她同行有一种时时被人窥伺打探感,不是很舒服。

“就此别过。”她笑着欠身后朝右走去。

梅姑娘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微微的紧了紧手中的衣袖,挎着篮子直走。

甩开梅姑娘后,栗蔚云便朝军械坊去,走到北城门口,忽然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和一个人的高喊“官府急令,让开!”

栗蔚云转身见到高头大马上一个手持令牌的差役,她立即的朝一旁避让,城门口的百姓也都立即的让出一条道,马匹从身前奔驰而过。

“咱们虞县能有什么急令,真是出奇了。”栗蔚云听到身后一个人感慨。

她转身望去,身后的低矮木桌边坐着几个守城的官兵,正翘着二郎腿在闲着喝茶吃着炒豆子。

“估计是军械坊的事情,头儿不是说军械坊的冯大人被江水给冲走了吗?”

“这话我可不信,军械坊后面的江水流速平缓,就算冯大人不懂水性,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救不上来。”

“不是被冲走了,你说怎么冯大人和那么些官兵流犯都没了?这都一两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这些上头的事情乱的很,咱们底下的少操这份心。”

“也是也是,咱们只管喝茶守城门。”

栗蔚云迟疑了须臾,出了城门直接去军械坊。

她躲在军械坊门前的林子中望去,军械坊的大门紧闭,门前有两排守兵。

门前已经没有祭奠的百姓,灵棚灵幡等之类的东西也都被撤掉,但是地上却依旧还有许多的冥纸和没有烧完的秸秆。

她迟疑了下,绕到军械坊的东侧,看了眼面前的高墙内伸出来的树木枝叶,里面应该也是一片林子,倒是容易藏身。她退了几步,腾身而起翻过高墙跳入了墙内。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军械坊内除了来回巡视的官兵,鲜少有人在走动。

她根据对军械坊的了解,很容易来到了军械坊内工匠流犯们居住的地方,这里很安静,连巡逻的守兵都没有,似乎并无人。

她沿着墙壁来到一间工匠们的通房前,透过窗户朝里望了眼,竟然空无一人。通铺的床板上一片凌乱,地上到处都是被褥枕头衣服,还有血迹。好似经历过一场混乱的打斗一般。

忽然听到了通房一侧的回廊有声音传来,她立即的从窗户跳进了房中,将窗户半掩,从回廊转过来的是两个守兵,满头大汗,抱着盔甲衣袍赤着膀子。

“里头真是热,不是人呆的。”

“我以为咱们这些当兵的苦,这些工匠流犯比咱们惨多了。”

“可不是,走,到前面的树荫底下纳凉,睡一下午,反正这儿也没人来,头儿问起,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说的是,我是不想在那待着了。”

栗蔚云听到此,见到两个守兵从窗户前走过,她立即的跳出去短刀一横先抹了一个守兵的脖子,另一个守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短刀已经抵在守兵的喉咙处,将他抵在了墙上。

“敢叫我割断你喉咙。”栗蔚云低吼。

守兵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地上躺着的同伴脖颈处的血不住的朝外涌,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姑娘饶命,饶命!”

“被捕的百姓和流犯都在何处?”

“百百百姓……在在兵……兵器库……流犯在在……熔炉房……”

守兵吓得浑身颤抖,两条腿已经站不住,若非是脖颈处的短刀抵着,此刻已经瘫软在地如一摊烂泥了。

栗蔚云余光瞥见守兵下面滴滴答答的液体,一阵嫌恶,简直没用!手中的短刀用力的划过,血喷涌而出,守兵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她捡起地上一个守兵的盔甲换上,然后朝熔炉房去。

军械坊内熔炉房已经开始重燃炼化,流程上的其他的工房也都全部的启动,军械坊内如今和没有出事之前一般状态。

她身着守兵的盔甲在军械坊内行走倒是方便了不少。靠近熔炉房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热浪吹来,如炎炎烈日下的青石板路灼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里面全是正在做工的赤膊流犯,旁边监工手中挥着一根短鞭不断地催赶。

被丢入熔炉中融化的全是刀枪剑戟等兵器,看来邵延宗和军械坊的官员是想在朝廷来查之前将所有劣质的军械全部的销毁。

其中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流犯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车上的军械全部的翻倒,监工一声大骂短鞭毫不留情的抽在了那名流犯的身上。

“起来,继续干活!”

流犯挣扎了几下才从地上爬起来,将翻到出来的军械再次的装车,身子歪歪斜斜,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再次的栽倒在地,监工的鞭子再次破空而下。

而这一次流犯挣扎了许久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旁边有的流犯准备上去帮忙,却被监工的鞭子给打开。

好一会儿没有见到地上的人爬起来,监工气愤地怒骂“娘的,又要死一个。”叫过旁边的两个流犯将地上的人给抬出去。

在那人被抬出来的时候,栗蔚云朝其看了眼,他眼睛微微的眨着,干裂的唇在轻轻地张合,人根本没有死。

她看了眼抬走的人,也跟了过去。

“你干什么?”忽然身后过来一队巡逻的守兵,为首的守兵冲她吼道。

“我看着这两名犯人,以免逃跑。”

为首官兵没说什么,她便跟着两名抬着奄奄一息男子的流犯朝军械坊的后院去。

走了一段路,离开了炼铁的一片房区,才稍稍凉爽一些,周围也安静下来,四周没有守兵巡视。

“要将人抬到何处?”她问道。

两名流犯很是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搭理她。

栗蔚云没有再问,跟着两人继续的朝前走,来到位于军械坊西北角的一片林子中,林子不过几亩地的大小,树木稀疏,一眼扫过便尽览无余。

林子中地上躺着几个人,均是赤膊上身,旁边是一辆双轮长板车。

靠近了栗蔚云才发现,地上躺着的几人已经死去,但是根据尸体的情况看,应该死了不超过一日。

两名流犯将奄奄一息的流犯放下后,便木讷的转身离开。

地上的人目光微睁的看着他们,手指轻轻的动了动,嘴巴微微的张着,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

“去拿些水来。”栗蔚云对离开一步的两名流犯道。

两人愣了下,回头看了眼她,一脸的茫然甚至带着些许的惊恐。

“他还没死,还有救。”

两名流犯相互的看了眼,却没一人动。她再次的命令道“去拿水来。”

其中一名年轻目光微微的清亮一些,应是便转身离开。

“每日都有死人吗?”她问留下来的年长一些的流犯。

流犯也看出来面前的这个守兵古怪,既然是守兵,竟然对军械坊的这些事情不知,对这个将死的流犯还想着去救。

他回走了一步,仔细的打量她身上的甲胄,略大并不合身,脸上虽然涂抹了一些灰土,但是仔细的观察还是发现了这个守兵眉目清秀,肌肤光滑细腻。

“你什么人?”流犯瞥了眼四周,见没人过来,再上前一步蹲在她的面前低声问,“你不是守兵,你是个姑娘?”

栗蔚云点了点头。

“我是来查军械坊内的事情,也是想帮你们,帮那些无辜被抓的百姓,还请大叔能够知无不言。”

流犯迟疑了下,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和旁边的几具尸体后,叹了口气坐在地上。

“我只知道现在军械坊将那些已经造好的军械全都投入熔炉内重新的炼化,铁矿山那边也是在赶着将铁矿石运来,咱们一天都将近十个时辰要在做工,其他的工房内我不清楚,但是单熔炉房,每天都要被累死好七八十来个人。”

“因为上次熔炉房坍塌死伤人数之重,后来闹事又打死不少人,如今这么赶的上工,都吃不消,那些抓来的百姓凡有些体力的都被强逼着上工。不过他们是良民,军械坊管事官员也不敢再闹出大的人命,所以他们比我们好些。不做这种苦累的活。”

此时去找水的年轻流犯用一个破了个瓦罐盛了水过来。

栗蔚云立即的接过去,然后一点一点的喂地上躺着人。

好一会儿,地上的人才慢慢的缓过来,有少许的力气,却依旧虚弱不堪。

“死了的人都被如何处理?”

“这个不知,应该是晚上的时候被运出去的。”

栗蔚云看了眼旁边的双轮板车,打量了眼车辙上的泥土和杂草,回头再次的问“冯锦死了,军械坊有什么说法?”

“听管事说是不小心落入江中,被江水给卷走了。”

年轻流犯却摇头道“我私下听大伙儿说是他想将一批劣质的军械沉江,然后自己遭了报应才被水卷走的。打捞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有打捞到。”

栗蔚云见从这两个人口中也打听不到什么更多有用的消息,也就不再询问,让他们喝些水然后回去,以免被发现累及性命。

两名流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

栗蔚云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又喂了他一些水,对他道“你是体力过虚,就在这儿休息,应该到晚上时候体力恢复一些,到时候再自己想着怎么逃命。”

栗蔚云站起身准备走,听到身后低低的沙哑之声“谢谢。”

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微微的点了点头。

从军械坊离开之后她便褪去身上的盔甲。随后在军械坊西面的树林中发现了车辙的痕迹,她顺着车辙行了大概几里路的距离,便来到西侧的大江江边,江边停靠一艘船,船上有几块大石。

江水深不见底,军械坊那些死去的流犯应该都被丢入江中了吧?像那些军械一样,沉在了江底。

她在江边站了许久,心底一阵凄凉。

她不知道那些流犯是因为什么罪被流放至此,至少她这段时间接触的流犯中,他们都并非是十恶不赦之罪,也并非是骨子里都恶,即便是犯人,也不该被军械坊这群人如此轻贱的杀害,最后投入这大江之中喂鱼,亲人连尸骨都无处收。

这虞县,到底还有多少肮脏的事情?

她朝江边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急切地呼喊“不可!”

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精炼短打,正迎面狂奔而来。

赵滨?

他怎么在虞县?他不是该在胥州吗?

胥王也知道军械坊的事情?还是和军械坊的事情有关?



第108章 利用

栗蔚云瞥了眼身前几步处的江水,看来这家伙是认为她要投江。

她定住脚步,赵滨见她伫足,步子也慢了下来。

走到跟前,看着她面色平和,有些尴尬的笑了下道“我以为小兄弟是要遇到麻烦想不开。”

栗蔚云会心一笑“多谢兄台。”目光朝后面的林子中望去,并没有其他人跟来。

他是一个人,这样的一身装扮到此处,应该是也知道军械坊在此处处理流犯的尸体。

“你是姑娘?”赵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微微的皱了下眉头,“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朝周围看了眼,这里都是树林和荒草,连农舍都没有,距离最近的也就是几里外的军械坊。

“出来玩耍,迷路了。”

“现在天色不早了,此处林子深,旁边又靠着山林,有野兽出没,姑娘家住附近吗?我送姑娘回去。”

以前还真的不知道他对姑娘家会是如此贴心。

她余光朝江边瞥了眼,这么急切地想着让她离开,多半是怕她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我家住县城。”

赵滨微愣了,县城距离这儿可不近,跑到这儿来玩?

“倒是顺路。”

“那就有劳兄台了。”她笑着从江边的一堆乱石上跳下朝林子中走。

赵滨迟疑了下也跟上她。

一路两个人沉默不语,一直到林子深处,栗蔚云笑道“从这儿朝南走很快就出了林子,不远就是一个小镇。”

赵滨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笑着道“姑娘带路。”

两个人很快的来到了小镇上,出镇子的时候赶巧遇到进城的一架马车,两人搭了个马车进城。

入城已经黄昏,和马车主道了谢,她再次的对赵滨道谢告辞。

她沿着街道朝南走,发现赵滨在跟踪她,是对她在江边出现产生怀疑,她也没有准备将自己撇干净。

此时的街道店铺已经陆续的打烊,她拐进了一个巷口,然后绕了个圈,躲在一家街坊低矮的院墙内,看到赵滨找了一圈没有寻到,开始离开,她立即的反跟踪。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的行人星星寥寥几人,她不便跟的太近,模糊的看到赵滨进了一家客栈,片刻她便也走近客栈然后向掌柜的打听消息。

回到秦安小院已经天黑,远远的见到门前坐着的小西,瞧见她,他立即的站起身向前迎了两步,满脸的担忧,语气却带着几分抱怨“你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等我吃饭呢?饿坏了?”

“我是担心你有危险。”跨进门槛,小西反手将门插上,快步跟上她,“公子让我照顾你,若是你再遇到什么危险,公子肯定要罚我了。”

她看着小西抱怨的模样,笑着道“我哪里需要你照顾,而且若真遇到危险,你救得了我?恐怕是我救你。”

“我……”小西羞愧的垂头不语,他武功的确不怎么样。

“我都饿了,快点准备吃饭。”

“好!”小西立即的跑去伙房。

这些天秦安几乎不在,她每日和小西在一起,发现这小少年就是一个贪吃鬼,也许是正在长个子年纪的原因,不仅喜欢吃而且吃的还很多。

晚膳后,栗蔚云便让小西去叫秦安回来,有事相商。

小西还没有出门,外面就响起敲门声,是秦安。

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倒是没醉。

“栗姑娘,我正有是和你说。”

“我也是。”

秦安稍显诧异,进了堂屋后在椅子上坐下后,笑道“你先说吧。”

“我今日进了军械坊……”

“你去了军械坊?”秦安未待她话说完,激动地打断了她。

她有些愕然,点了点头,然后将军械坊内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他们这次如此的紧张,日夜加赶着炼铁制造兵器,销毁劣质军械,看来朝中应该已经隐隐的对军械坊的事情有所怀疑。”

秦安在她说话的其间已经将她周身打量了一遍,没有看出哪里受伤或者是不对劲,还是忍不住的关心的问“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

“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能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他几分劝说几分命令。

栗蔚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真切的关心,只是面前的人三五天见不到人影,怎么与他商量?难道有什么事情,都要跑去画舫,或者是去衙门找他吗?

她沉着脸没有回应。

秦安瞧见她脸色不好,隐隐含着不悦,以为她是因刚刚他说话语气重不高兴,便歉意的道“你接连两次做的事情都太危险,我不想你有闪失。”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道,然后反问,“你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胥王来了虞县。”

秦安说完这一句,便没有继续的朝下说,而是目光紧紧的盯在栗蔚云的脸上,似乎在从她的脸上去寻找什么细小的表情变化。

栗蔚云的确是有些意外,胥王真的亲自来了虞县,而且秦安竟然知道此事。

她从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怎样的去和秦安说这件事情,而不会被他怀疑。

胥王,对于曾经的李桑榆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定是知道的。

如今她是栗蔚云,她就不可能认识赵滨,甚至对于胥王这个人都应该是模糊的。

先皇十几位皇子,虽然如今活下来的就那么四五位,可这位胥王无功绩无贤才,除了是当今陛下胞弟这个身份外,怕是不会再有任何的事情会让人提及他。

若是她贸然的说了胥王的事情难免让秦安对她身份怀疑,现在他自己知道,倒是让她省了不少的事。

“你如何知道?”她问。

“我的人查到的,而且最初是我让人给胥王送的信,引他来的。”

“你?”

栗蔚云震惊,这举动也太危险了。他一个被流放的皇子,给现在的亲王去信,若是事发,不仅他,就是胥王也会被连累。

胥王从来不插手朝中的任何事情,只做一个闲散的亲王,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封信来趟这趟浑水,信中说了什么能够让胥王来虞县这种朝廷权贵避之唯恐不及之地。

秦安看出了她的疑问,苦笑道“我在信中说了军械坊之事和李将军府人的遭遇。我想即便李将军不在了,他还是不想她的家人惨死,不想她一辈子的信念毁在这些小人的手中。”

“你……你知道这多危险吗?”栗蔚云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也带着几分怒气。

现在那个人腿残了,必然对她恨之入骨,对李家的人恨之入骨,他利用李家的人让胥王前来,这是拿胥王的命,拿他自己的命在赌。

胥王或许不会揭发他,但是难保此事不会被别人知晓。

“你是担心胥王?”秦安的脸色微暖,眸子清亮,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如果她担心胥王正是他所期待想看到的。

他还在怀疑她的身份,甚至是已经怀疑她就是栗蔚云,所以在提到胥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她,一直在观察她。

回想这段时间,自从来到虞县,看着李家人惨死,得知军械坊的事情,她的确有好几次难以自控的流露一些属于李桑榆的举动和情绪。

但她现在终究是栗蔚云,她可以去做李桑榆要做的一切,但她永远都只会是栗蔚云的身份。

她也不想他再执迷。

“我担心所有可能被牵连的无辜。”

秦安的眸子微微的暗淡了一些,他淡淡的道“我们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危险的?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了。”

栗蔚云不想和他争吵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争吵这些无济于事。

“你想利用胥王将军械坊的事情直接揭露在朝堂之上?”

“现在的事情应该已经揭露在朝堂之上了。胡将军前几日将军械造假的事情直接上奏陛下,估计此刻陛下正雷霆震怒。”

“那你要胥王来做什么?”

“暗查军械坊的事情。”

他应该是救喝多了,有些不舒服,拧眉按了按自己的头,继续的说道“我查到的再多,我们这些人终究是罪人的身份,所有的言辞证据都根本无法递到朝堂之上,递到陛下面前,甚至还没开口就可能会被别人随便找个理由灭口。”

“境安军掌握的军械制假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朝廷真的派官员下来查,谁都无法保证这些人与此事无关,最后事情会怎么处理,我们也无法掌控。”

“胥王不同,他是亲王身份,无需经过朝中各部可以直接面圣,同时他与李家关系匪浅,无论是为了李家,为了大周,还是是李将军,他绝不会让一人漏网。”

为了她?栗蔚云心中一丝苦笑

若是胥王当年真的能够有这样的勇气,或许现在一切会不一样。

他从小性子便温温和和,不似那个人天生就带着狠戾和霸道,所以这些年,他几乎都是活在那个人安排之下,包括当年他迎娶王妃。

现在去看当时的自己,她不知道为何会喜欢他。

或许是他的温柔体贴,与她身边所有的儿郎都不同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吧。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暗中引导胥王去查的方向,主动提供一些线索。”

“是,这正是我想请你帮忙之处?”秦安果断的道。

这也是她此刻在思量的事情,不谋而合。

“好,我知道了。”

秦安见她如此淡定爽快的答应,心里头却生出一种深深的失落。

这时小西端着解酒的汤茶进来,奉到秦安手边的小几上。

她朝外看了眼,夜已经深了,一缕淡淡的月光被屋内的烛光挡在了外面。

她也借口夜深先回房休息。

……

此时的同泰客栈一间普通的客房中,对着后院的二楼窗前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莹莹月光撒在一张本就柔和的面孔上,让窗前的人看上去面色更加的白皙莹润,竟有几分妇人的柔嫩感。

他抬头看着天上弦月,凝望许久,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什么。若非是身后的烛灯因风的缘故而轻轻地摇曳,这一切就好似一幅定格的画面。

“公子,夜深了,该休息了。”身后走来一位年过双十的女子,一身干净利索的劲装,眉宇间几分英气。

窗前的人顿了顿,才微微的垂下目光看着客栈后院,只有一个房间还微微的亮着一点光,其他房间皆是一片漆黑,此时连伙计和后厨都已经休息了。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然后将目光移到其旁边圆桌上的一柄短刀上。走过去,轻轻地摩挲着刀鞘上的花纹。

“公子……”

“你先退下吧!”

女子话被打断,看着他眉间的一点忧愁,轻轻地叹了口气,躬身告退。

刚出门便见到走来的赵滨。

“公子还没休息?”

女子摇了摇头“又对着短刀发呆,估计这一夜怕是又难眠了。”

赵滨轻叹了声“我们也劝不动。”

“我担心公子的身体,他非我们习武之人,身子本就弱,这半年更是常常如此忧思,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了。”

顿了顿,赵滨点头宽慰道“我找个机会再劝劝公子。”

房间内的人坐在桌边,摩挲手中的短刀,神情不自觉得又发起了呆。目光一会儿清亮一会儿暗淡,嘴角也跟着一时微微的带着笑意,一时又忧郁深深。

……

小院中的秦相安此时正站在院中的桑树前,伸手摘了一片枯黄的桑叶,愣怔下,又扭头看着已经熄灯的西偏房。

小西犯了困,坐在堂屋内的椅子上打起了盹,椅子旁的黑豆眼神迷离的趴在地上,也熬不住似的。

忽然一直夜鸟扑哧翅膀从院子中飞过,黑豆警觉的叫了一声,将旁边的小西惊醒,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小西继续的闭眼打盹。

秦安也被黑豆的一声叫收回神思,轻轻地舒了口气,丢下手中的桑叶,走到堂屋内拍了下小西“回房睡去。”

小西睡意朦胧的看了他一眼,迷糊抱怨道“每次你不睡觉都连累别人跟着你一起,刚睡着又将人唤醒。”

秦安看着他耷拉脑袋,显然困极了,也不忍心教训,拍了下他催促“快去!”

小西鼻子哼哼两声,满肚子怨气的回房。

次日,秦安去了衙门,栗蔚云便主动的前往同泰客栈。



第109章 鬼胎

赵滨从客栈后侧的楼梯刚走到大堂,柜台后面的伙计就主动的唤住他,并将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公子,有人给你送了封信。”

赵滨诧异的看了眼伙计和他手中的信件,初到虞县,并无认识的人,谁会给他写信?

他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并无字,只画了简单几笔的一条江。

他立即的想到了昨日去的江边,见到的那个装扮成少年的姑娘。

“什么人送来的?”

“一个少年。”

“多大的少年?长什么模样?”

“十四五岁,长个挺好看,跟个姑娘似的。”

真的是昨日的姑娘?

她真的是在查军械坊的事情,而且也是知道了他在查此事。

此时胥王秦相合也从楼上下来,陪在他身边的是昨日的那位女子水珠。

赵滨立即的转身,将信递给了胥王“可能是昨日姑娘送来的。”

胥王看了眼信封上的简单几笔的江面,拆开,里面的信纸上依旧是一幅图。图很简单,一条折形的江,江的下面,上游躺着一个人,下游沉着一柄刀。整幅图没有一个字。

胥王走到大堂偏角的一张桌子桌下,赵滨低声道“这江看着就是军械坊后面的那条江,而且这江中尸的位置正是昨日属下查到军械坊抛尸之处。”

“那这剑是何意?”水珠问,“难道是沉剑?”

赵滨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胥王。

胥王再次的看了眼手中的图,轻叹道“应该是,军械坊大量的军械造假,一时之间无法全部重新回炉重造,最快的方式就是将其掩盖,若是埋了或是运往他出,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容易被发觉,沉江最是快捷,且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即便暗查,也能躲过。”

赵滨看了眼图后道“属下立即的去图中所指的位置查探。”

“嗯。”胥王将手中的图递给赵滨。

在赵滨起身的瞬间,又立即的唤住,“你刚刚说这信可能是昨日的姑娘送来的?”

“是,根据伙计描述,的确像昨日属下在江面遇到的姑娘。属下跟踪她的时候被发现,并且甩掉了属下,她不是对虞县熟悉,便是有些功夫的。”

胥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让他先去查图中所画之事。

水珠倒了杯茶递给胥王,道“对方让公子来虞县便是为了军械坊的事情,想必昨日的姑娘就是对方的人,安排给公子指路提供线索的。”

胥王沉默的接过茶杯,轻轻地饮了几口后,眼神忧郁的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地道“对方送来的那封信是桑榆的笔迹,虽然我知道不会是桑榆,但是此人必定和桑榆熟悉,否则不可能会模仿的那么像,就好似桑榆自己写的一样。”

“公子真正愿意来虞县不是因为信的内容,而是因为信的笔迹?”

胥王再次的沉默片刻,微微的摇头。

“都有,或许后者更多一些。我隐隐的感觉到,让我来虞县的人对桑榆必然有着和我同样的感情。”

他低低的自嘲一笑,那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桑榆的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在客栈斜对面的一家酒铺中的栗蔚云,看着赵滨离开客栈后,也离开了酒铺朝城外去。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上方一阵寒意,直觉有什么东西袭来,她立即的闪身避开,便见到一个白瓷茶壶擦着她的肩头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正冒着热气。幸而她身形快朝旁边又躲了两步,才没有被茶水烫到。

她抬头望去,见到窗户一个人影闪过,似乎是个姑娘。

“哪个找死的,幸好没砸到老子,否则非剥了你的皮。”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昂头朝着窗户大骂。

“哎呀!我的裙子,这是今天刚穿的新裙子,你看都溅上茶渍了,这谁怎么能当街掷东西,真是太可恶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疼的用帕子怕打裙子上的茶渍。

旁边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正在哇哇大哭,显然是被吓到了,少妇抱着孩子心疼的哄着,旁边的老妇人却是指着窗户口大骂。

“哪个不要命的,若是吓坏我孙儿,我和你拼命。”

周围的人都在对着窗户口指责,显然都被刚刚茶壶摔下来给惊吓到。

其中有两个年轻气盛的,已经冲进了茶楼中,要去将里面的人给拉出来教训。

须臾便见两个人从里面生拉硬扯出两个人,正是罗小姐和其身边的婢女。

“我说了是手滑不小心摔下去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快放开我。”罗小姐挣扎着要甩开年轻人的手,年轻人却是将她朝人群中一推。

“什么手滑!你端着那么烫的茶壶到窗口边做什么?茶桌上放不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年轻人怒斥。

“我不是!”罗小姐努力的解释,“我就是刚好看到下面有好玩的,没在意就将茶壶端到窗口,然后不小心手滑的。”说着好似受了委屈嘤嘤落泪。

栗蔚云静静的看着罗小姐,看到下面有什么好玩的?是看到她了吧?

这壶茶水就是冲着她来的吧?

她再次的瞥了眼旁边已经碎裂一地的瓷片和还有余温的茶水,刚刚如果自己躲避不及时,茶壶砸到自己的头上,就算自己命大,也必定头破血流,整张脸也会被烫的毁容。

前几次见她脾气暴,对小西和她动手,只是当作她大小姐脾气,受不得委屈,恼怒冲动。现在看来这罗小姐是骨子里都恶毒。

她与她并无深仇大恨,她却只因为吃醋便下手如此的歹毒,她还真的没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竟然这么心狠手辣的。

周围的人却不听罗小姐的解释,也并不因为她楚楚可怜模样而怜惜,一致对她指责怒骂。

“直接给送去见官,这种姑娘,竟是拿别人的命来玩,哪里纵容的了她。”老妇人恶狠狠的道。

“她好像就是罗知县的女儿。”人群中有人喊了句。

众人一听此,刚刚指责的声音也稍稍额消减了一些,却依旧是低声的抱怨。

其中一人道“罗大人怎么有这么个女儿,也不管管,纵容她为所欲为。”

虽然众人依旧是怒斥指责,但是没有谁再深究了,毕竟自己也没有真的受什么伤,对方又是知县的女儿,就算是告到衙门也是白告,愤愤不平的各自散开,却也有气不过给罗小姐警告的。

罗小姐依旧是嘤嘤的哭着。

栗蔚云冷冷的瞥了眼罗小姐,也与众人一样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身后的罗小姐便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

她瞥了眼罗小姐的手,扭了下胳膊挣开她,冷声问“茶壶没砸中,难道还想直接上手打架吗?”

罗小姐抹了把泪,怒气冲冲的骂道“你可真不要脸,秦安根本就没有娶你,你竟然当街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秦安是你的夫婿。”

栗蔚云冷笑了下,她还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她也不想和面前的这种姑娘纠缠,转身离开。

罗小姐再次的抓着她的胳膊,怒骂道“你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

她被拉着停下了步子,转身问“说什么?”

“你是用什么妖-媚之术迷-惑秦安的。”

栗蔚云再次的甩开罗小姐,她是没有一点心思和这个人说话,一直无聊的纠缠此事,而且每次都是当街。即便她不要脸面,她还不想被众人指点。

她刚要迈步,罗小姐又扑上来抓着她,不让她走。

“你说清楚,秦安不可能喜欢你,肯定是你用了妖术迷-惑他,你给我说清楚。”

栗蔚云已经被她纠缠的不耐烦了,若对方是个少年,她真的就动手了。

最后她忍着心中的不悦道“不是什么妖术,不过是因为我不会像你一样恶毒心狠,不会当街纠缠他,不会粗鲁任性。别说是秦安了,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姑娘。”

她用力的甩开罗小姐后,罗小姐被甩的退了两步,幸而被身后的婢女扶住,才未有摔倒。

她又斥道“别再缠着我,也别再暗中对我动手,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

她疾步离开,这次罗小姐没有立即的纠缠她,在原地愣站了须臾,才转头对着已经走近人群中的她道“你竟然骂我恶毒,骂道粗鲁任性?”她又立即的朝人群中追去。

而此时从旁边的一个小巷口走出来两位姿容绝佳的女子,其中一位粉衣身姿婀娜的姑娘对另一位绿衣姑娘桂兰问“你说的就是那个做少年打扮的姑娘?”

“是。”桂兰皱皱鼻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身份,上次竟然在咱们画舫内和秦小爷勾-搭上了,现在还直接住到了秦小爷的家中,若不是有什么狐-媚的本事,秦小爷怎么连咱们画舫的姑娘都不碰,反而看上她?”

“秋姨还让人打听是不是别的什么勾-栏瓦舍里头的,想要将她给买到咱们画舫,没成想竟然直接成了秦小爷的人了,前两日在街上还厚着脸皮称秦小爷夫婿。”桂兰越说越是生气。

她虽然在画舫内才貌不是最好,但也算上等姿色,秦小爷瞧不上就算了,还借用她的房间和这个姑娘亲热。

想想她满肚子都是怒火。

肯定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迷了秦小爷的眼。

粉衣姑娘淡淡的笑了笑道“一副少年打扮就已经迷人了,若是换作女儿装束,可不必你我姿色差哪里去,秦小爷喜欢她也无可厚非。”

“我又不是没瞧见过她女儿装,哪里能和盼儿姐姐你比,就是连林儿姐姐都不如呢!秦小爷不是自言要娶最美的妻吗?哪里轮得到她。”

顾盼儿浅浅的笑了下,回头看了眼一脸气愤的桂兰,劝道“秦小爷喜欢谁要娶谁,你我也拦不住。而且这姑娘,我瞧着挺不错的,秦小爷喜欢的必然有她与众不同之处。”

桂兰冷呵一声,撇了撇嘴巴“盼儿姐姐,你怎么帮着她说话,可别忘了她都住到秦小爷家里去了,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可是你最大的对手呢!你不想秦小爷帮你赎身了?”

顾盼儿微微低眸,回想秦安一阵,眼角眉梢都带着难掩的喜色,可渐渐喜色却被一层阴云笼罩,笑意也平添了几分忧愁。

栗蔚云并不知道画舫中的人竟然也注意上了她,而且同样也是因为秦安的事情。

她此时已经甩开了罗小姐的追踪打马出城朝铁矿山去。

到铁矿山附近的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她没有立即的去铁矿山,而是再镇子上转了转,打听一些铁矿山的事情,待天黑的时候才前往。

铁矿山的围墙内一片火光,她靠近一些,听到围墙内隐隐有说话声,挺不是很清楚。

不一会儿见到有车马从围墙内驶出,车厢上用黑色的布盖着,陆陆续续一队车马沿着铁矿山前的山路离开。

车队离开后,围墙的木栅栏也关了起来。停了一会儿,栗蔚云才翻墙进去。

围墙内只有远处的矿洞和另一处的院子附近有守卫。她躲在一堆废弃的石头后,远远的还能够听到监工怒斥喝骂的声音。

她借着铁矿山前的乱世树木和一些堆砌物躲着身子,慢慢的靠近另一处的院子。

院门前有两队守卫,绕到到侧面翻墙进了院子,正看见上次那个脑满肠肥的大监挺着肥硕的大肚腩和身边的一个监工朝正堂走去。

待人进了正堂,她也悄悄的潜入到正堂前,一个腾空上攀在堂前的回廊顶。

透过窗户朝里看,大监肥胖的身子朝椅子上一坐,整个椅子被他满身的肥肉塞满,旁边一个监工在替他打着蒲扇。

他自己抹了把汗叹道“这些天可是把我给累死了。”

“军械坊那边要的紧,咱们也只能受累。”监工陪着笑道。

大监冷哼一声,大喝了几口茶水,拿着袖子自己也扇起风来,抱怨道“说白了还不是军械坊出了事,可这事情和咱们铁矿山有什么关系,让咱们跟着受累,这没日没夜的,我这腰酸背痛,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这能怎么着,还不是上头催着,现在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和他们可不是栓在一条绳上的,不怕话说的难听,他们干的事情我是一个手指头都没插,现在来求我,拿钱堵我了。”说完依旧是冷哼一声,“这么大的事情,那是要灭九族的,就是这铁矿石能变成金块也不行。”

大监似乎还越说越生气,手中的袖子扇的更紧,觉得风不够凉爽,立即的夺过监工手中的扇子自己呼哧呼哧的扇着。

“那些账目可都给我记清楚了,藏好了,免得落入别人手中,这都是咱们保命的家什。军械坊这次是倒了大霉,厄运难逃,咱们是要斩的干净。”

“那军械坊那边送来的金银珠宝……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监工试探的道。

大监手中的扇子顿住,啧了一声,虽说命重要,可这些金银摆在面前,伸个手那就是自己的,还真的是让人不得不动心,自古富贵险中求,若是这次能够躲过上头来查,这岂不都是自己囊中之物?

自己到时候找个借口然后回乡养老去,这些钱财就是子孙三辈子都不愁吃喝用度。

他又啧啧两声,最后对监工吩咐“现在咱们送回去肯定是不行了,先收着,但是不许动。和账目都给我藏好了,若是上头来查,咱们看着情况再定夺。”

“是。”



第110章 意外收获

离开铁矿山的时候,已是深夜,栗蔚云回到山下的小镇子上过了一夜,次日天明回城。

打马离开镇子约莫十来里路,见到路边一个小村子的村头围了不少的人,挡住了去路,远远的便能够听到怒骂的声音。

她驾马到跟前的时候,从马上朝人群中看,见到地上似乎蜷缩躺着一个人。周围的百姓皆是对其怒骂踢打。

“我家男人好心的收留他,给你吃给你喝,你竟然偷东西,还打人。”

“这种人丧良心,肯定不得好报。”

“赶紧的滚出咱们村子,别再让我们看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没人性的东西,我那些饭喂山里的野狗,野狗还对我摇尾巴,给你吃,简直是白瞎了。”

众村民的七嘴八舌指骂踢打赶着,地上的人才慢慢的爬起来。

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青紫好几块,蓬乱的头发遮面,看不清五官,却是瞧见了额角出一片血迹。

“赶紧滚出我们村!”村民一边骂一边用力的推着。

那人似乎腿脚也受了伤,被村民这么一推,腿打软,一头又栽在了地上。

身后的村民又是补了两脚,“快滚!”

那人再次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此时栗蔚云才看清那人的面容,脸颊和嘴角青肿,鼻子还流着血,涂抹嘴巴四周皆是血迹。

即便如此的狼狈不堪,栗蔚云还是认出了此人,正是前日她在军械坊中救下的那个流犯。

没想到他真的活下来,而且离开了军械坊沦落到这里,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顿了顿,然后对旁边的村民道“各位乡亲且手下留情,莫不要打死了自己白白背了罪,我正要去县城,不如此人我带着去见官。”

众位村民都齐齐的看向了她,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长相俊俏,骑着高头大马,看着像是城里头的人家。

“那更好,就该去见官,将这样的人给关起来坐牢去,忘恩负义的东西。”

那人也抬头朝她看来,顿时目光清亮,是认出她来了。

“这位小爷,此人力气大的很,你可得注意。”一位村民好心的提醒。

立即又一个村民道“给绑起来。”说着便叫身边一个孩子回家去拿麻绳。

半盏茶的工夫,孩子将麻绳拿来,村民立即的将此人五花大绑,还留着一段绳子递给栗蔚云。

“这位小爷,到县城还有些路程,你可小心。”

“无妨,他绑起来了,也跑不掉。”

“多谢小爷了,一定让官府好好的惩治惩治这恶人。”

“嗯,各位乡亲放心。”她将绳索拴在了马上,打马离开,自始至终此人一个字未吐。

因为此人腿脚不便,马也只是慢行。

离开了村子后,她瞥了眼此人问“你叫什么。”

他抬头看着马背上的栗蔚云,然后又垂下头去,声音有些沙哑“宗登。”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宗登沉默了须臾回道“我是装死被运出了军械坊,在他们将我投江时候悄悄逃跑的。”

“因为什么被流放到此。”

这次宗登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看来是难以启齿。

“你知道我将你送到官府后,你会怎样吗?”

宗登还是没有开口。流犯私逃被抓捕,结果只有一条那就是死,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亲人。

栗蔚云见他目光微缩,有些害怕,继续道“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会放你一马。”

宗登咽了咽喉咙,低声垂头道“与家嫂……”后面的话他自己也没有脸面说下去。

这中事情,不说下去,栗蔚云也能够猜得到。违背伦常,败坏风化,怕是闹的不小,难怪会被判流刑。

两人沉默了一阵,走了一段路后,栗蔚云再次的道“傍晚估计才能入城,不如就将你知道的关于军械坊事情全部与我说一遍,或许能够救你自己一命。”

宗登不知面前的姑娘是什么身份,但她既然是去查军械坊的军械造假,肯定是官府的人,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将功补过?

心中这样的猜想,他也就没有隐瞒的将军械坊内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和盘托出。

栗蔚云此时才知道军械坊造假不是从一年多前开始的,而是在两年前宗登被流放到军械坊以前便已经开始造假。只是那时候的数量非常少,且都是一些枪头、箭镞之类,不容易被察觉。

只是这一年来才出现了军刀军剑等大件这种兵器制假。

除此之外栗蔚云还知道了另外一件她未听说过得事。

“两年前军械坊有过一次大火,烧死几十人?”

“我也是听说,那时我还没到军械坊,不知道是真是假。”

“烧死的都是什么人?”

“不清楚,军械坊内人杂乱,没有谁知道的。”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到了虞县城门口已经是傍晚,栗蔚云取下短刀割断宗登身上的绳索。

宗登诧异的看着她,以为她是要放了他,感谢还没说出口,栗蔚云便道“我是不想这样绑着你进城。”

“你不怕我跑了?”

栗蔚云瞥了眼他的腿脚,走了这么远的路,腿本就受伤,此刻怕是路走是咬牙走的,还怎么跑?

“你跑的过我的马嘛?而且你敢跑,我就敢杀了你。”栗蔚云威胁道,毫无半点玩笑之意。

宗登也的确是被震住,看了眼她手中的短刀,想到前日面前的姑娘只身潜入军械坊而没有被发现,必然是会功夫,自己真的是没机会跑。

他跟在栗蔚云马一侧进城,到了同泰客栈所在的街道时,她指了指客栈,道“进去,找一个叫赵滨的公子,将你与我说的军械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他听,他会安排你,留你性命。”

宗登朝远处的客栈看了眼,不解的问“赵公子何人?”

“你找到他就知道了。”

宗登半信半疑朝同泰客栈去,栗蔚云一直看着宗登进了客栈。

等了片刻,见到赵滨从客栈内走出来,朝她的方向看,准备过来。她可以确定了宗登没有耍诡计,调转马头策马离开。赵滨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便折身回去。

栗蔚云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小院的门关着,她伸手将门刚推开,黑豆从里面窜出来,直接扑在她的身上,伸着舌头舔她的脸颊,她怕痒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立即的挡开黑豆。

拍了几下黑豆,让它从自己身上下去,跨进了院子,正看到秦安从堂屋内走出来,脸色暗沉,目光却清亮有神,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好似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你今日怎么回来了?”栗蔚云随手关上院门朝堂屋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见到起秦安身后的小西,正跪在堂屋,抬手似乎在抹泪。

她顿了下步子后走到了门前廊下。

“出了什么事?”她也收起了笑容沉静的问。

“你昨夜去哪儿了?”

“铁矿山。本来是去查铁矿山大监与军械坊之间勾结之事,却意外的有了一些收获,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想询问你。”

“我不是说了,你做什么要提前和我商量的吗?”

他声音清冷,带着责怪的口吻。栗蔚云愣了下神,她准备和他说这一趟的收获,他却在纠缠有没有提前和他商量,为此不高兴。

“这事情有什么可以商量的,又不需要什么周密的部署,只是去查个情况而已。”

“怎么就不可以商量?”秦安声音更加冷硬几分,脸上的一丝笑意褪去。

她忽然觉得秦安有点无理取闹,什么事情都要先和他商量,必须得到他的同意?这有些太霸道了吧?就算现在她身份是孟青杨留下来帮他的境安军士兵,也不能够事事都听他安排,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也不想和秦安争辩,冷淡的道“那你说说商量什么?如果我做的不足,明日我按照你的计划再去探查一次。”

“我……”秦安被她噎住,他说的商量根本就不是计划的内容,而是去与不去,谁去的问题。

铁矿山那么偏僻那么远,她一个姑娘夜探铁矿山,他是担心她有危险。就算她要去,至少他们一起去。

怎么现在从她口中说出来,这件事情就变成了他在怪她行事不周全,有欠妥的意思了?

“栗姑娘,公子找了你一夜一天,还跑了……”

“闭嘴!”秦安呵斥一声。

小西立即的住口垂着头,不敢再开口。

栗蔚云看着面前的秦安,如此近距离才看清他眼中的红血丝,这一夜一天都没有休息,担心她安危而寻她?

“你寻我做什么?要查军械坊的事情必然是要出去,难免会一两日不回来,说不定以后会遇到什么紧要的事情三五日不回呢。”她跨步走近堂屋。

秦安张了下口想反驳,忽然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当初将她留下来就是用了查军械坊事情的借口,现在她一心扑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没有任何的错处。

他紧跟一步进门。

小西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微微的皱眉,挥了下手,小西忙道谢爬了起来,跑了出去。

两人在堂屋内坐下,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不说话。

堂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连黑豆都感受到气氛的压抑,嗯嗯唧唧的耷拉脑袋出去。堂屋内只有烛火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两年前军械坊一起大火烧死几十人,你可知道?”栗蔚云先开口打破堂屋内沉重的氛围。

小西也端着茶水进来,奉了茶后,看着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自觉地退了出去,在门前的廊下抱着黑豆玩。

“嗯!我知道。”

“因为什么起火,烧死的是什么人知道吗?”

“似乎是因为浇铸房内有几个工匠不小心打翻了火盆,一时之间大火弥漫,许多人前往扑火,火势无法控制,救火的人也都被烧死在浇铸房内,烧死的有十几个流犯,剩下的都是征调的各地工匠。”

说完他又诧异的看了眼栗蔚云“你怀疑这起事背后有他因?”

“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今日得知一个消息,军械坊应该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兵器制假了。”她将宗登说的事情和秦安复述一遍,“所以我怀疑会不会也是一起杀人灭口。”

“你这么说,我到是也有些怀疑了。”他沉思了片刻,“此事当初是军械坊全权负责,县衙没有插手,所以事情我并不清楚,我让舅父暗中查一下。”

两个人谈论起正事,均是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就事论事,刚刚不愉快的气氛也渐渐的散去。

“接下俩你要做什么?”在彼此的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秦安主动的问。

既然凡事她不愿意主动的说,那么他就主动的问,至少知道她的计划和步骤,若是她真的三两天不回来,或者是有什么危险,他也知道去哪里寻她,不会像这次一样像个无头苍蝇。

他将城内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她,以为她去了军械坊,连夜奔到军械坊找不到人,担心她遇到了危险、遇到不测,回来后还闹的不开心。

栗蔚云看出他的心思,也没有瞒着他,直言道“那个宗登我已经送给了胥王,铁矿山的事情也有必要暗中给胥王递个消息,让他知道大监马河手里的账册是个有力地证据之一。”

“朝廷派来查此案的人应该过几日就到了,先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这几日我会盯着胥王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秦安听她这么说,暂时只是和胥王那边的事情,不会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也就放心了。

次日,栗蔚云将信给小西,让小西去同泰客栈送信给赵滨。

赵滨刚从客房走到大堂再次的接到了伙计送来的一封信,信封上还是只有一条江,他已知道是那个江边遇到的姑娘送来的,转身便上了楼。

胥王拆开信,里面依旧是一张图,途中是一座山,一个山洞,山洞门口有两个人,一个胖男人,面前有一箱金银珠宝和一本书,而对面的瘦男人面前是一堆石头。

“应该是铁矿山。”赵滨道,“胖男人大概是铁矿山的监管官员,瘦子应该是军械坊的官员,这是指铁矿山与军械坊之间的交易。”

胥王琢磨了一阵道“不全是。”

赵滨和水珠没有想明白,一致的看向胥王“还有什么?”

“如果只是交易,我们要查并不难,无需还画了这么一幅图送来。军械坊赶制军械,铁矿石的用量必然大增,和军械坊产出的兵器量有出入,军械坊是想用金银来封铁矿山监督官员的口,销毁账目,但是这账目目前还完好的在监督官员的手中。”

“收了钱不办事?”赵滨有些不解,这还是他见过最大胆的贪墨官员。

“其中缘由我也猜不道。”

水珠略带抱怨的口吻道“那姑娘写出来不就成了,看的也清楚明白,画了这图,若是猜错了,岂不是误了大事?就算那姑娘不识字,她身边也有识字的。”

赵滨也有些不解,本来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偏偏画图让人猜。

“那姑娘虽然言谈举止洒脱不似普通闺阁女子,但瞧着应该是读过书的。”

“那直接写成字不就成了,还卖这等关子。”

赵滨想不透对方用意,图虽然直观,但终究没有文字写出来的缜密,难道他看走眼,那姑娘不识字?

“字?”胥王喃喃的念叨,看着手中的图,的确一个字都没有,信封上也不着墨一字。

既然引他来虞县查此事,就算人不方便露面,信上连字也不透露。

是怕信落入他人之手,字被认出来,招致祸端?

或者,是怕他认出来?



第111章 证词

栗蔚云坐在客栈斜对面的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将同泰客栈门前的一切看得清楚。

小西从客栈回来后,惊慌的在她对面坐下,抓起茶壶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压了压惊,才来得及大喘几口气。

“送封信把你吓成这样?”栗蔚云笑着调侃。

小西白了她一眼道“那是给一般人送信吗?若是他们把我抓了怎么办?”

“抓了,最多饿你几顿,不会打也不会杀。”

“饿几顿多难受,还不如打一顿的好呢!”小西又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半杯。

“你家公子胆大包天,你怎么如此胆小?”

“我……是你们胆子都太大了。”小西低声抱怨。

栗蔚云想了想,说的也是有道理。

此时见到了赵滨从客栈内出来,客栈的伙计牵了一匹马过来,他接过马缰上马,后方不远处跟过来四个劲装男子,均是高头大马,腰配长剑。

栗蔚云起身道“我要出城一趟。”说完朝楼下去。

小西一听出城,立即的追了上去“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茶楼门前,栗蔚云已经翻身上马,小西也慌忙的去解马缰,追上她。

“你不必跟着我,你家公子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吩咐你。”

“公子吩咐我时刻要跟着你。”

栗蔚云不悦的皱了下眉头,秦安这是要干什么?监视她吗?

“跟着可以,若是坏事,我饶不了你。”

栗蔚云声音严厉,小西被她的气势震的有些发怵。

栗蔚云调转马头朝赵滨几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小西也忙跟在后面。

一直追着出了东城门,赵滨几人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向东是虞县的关所,也是离开虞县的唯一官道,他们是要离开虞县。

她心中疑虑,不知道他们是去查军械沉江之处,还是另有其他的安排,马不停蹄的跟着。

虞县和方县交界处的一段路曲折绕行,赵滨几人的身影也被山体和树木遮挡,甚至听不到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抵达方县境内有一段平坦笔直的官道,栗蔚云才见到赵滨几人,远远的跟着。

几人驾马到方县时已经午后,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他们穿过方县城继续的朝东。

“栗姑娘,咱们还要跟着吗?他们该不会是回胥州去的吧?”离开方县东门的时候,小西担忧的问。

“不会!他们均是胥王身边近卫,胥王在虞县,他不会回胥州。”

“可他们一路向东,是要去哪?”

“不知道。”

小西心里更是摸不到底,既然栗姑娘要跟着,他也只能够咬牙跟着。

出了方县行了大概二三十里赵滨几人下了官道向北而行。不过十来里地,来到一个镇子,此时天已黄昏。

镇子很小,东西南北总共才不过三条街,镇上并无客栈,只有两三家大一点的饭馆,若是有客人要住店,临时能够腾出两间屋子给客人留宿,一切很简陋。

赵滨几人在镇子里找了一家饭馆住了下来,栗蔚云则在同一条街的另一头找了一家。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天已经擦黑,栗蔚云和小西来到赵滨等人所在的饭馆附近的巷口盯着。

不一会儿,见到了赵滨几人离开饭馆,从另一方向绕到后面的小巷子,两人立即的跟了过去。

出了巷子是一片树林,光线更加的昏暗,林中有一条小径,比较窄,好在林木稀疏,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前面几人,也只是一团黑影。

跟了一小段路,到了林子的深处,发现前面几人的身影不见了,栗蔚云立即停下了步子。

“我们跟丢了?”

栗蔚云让小西别出声,然后静静的听着周围林子里的声音蝉声,微风吹拂枝叶之声,地上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处鸡鸣狗叫和一两句人的喊话。

忽然背后有破空而来的异样之声和一阵寒意,她立即的一把推开小西,自己闪身躲开,紧接着看到微弱的光线下一柄长剑刺来。

她再次的躲开,身后另有两人袭来,她再次的躲了过去,拔出短刀与其交了几招。对方皆是胥王身边的近卫,武功不凡。前世的她尚能够和赵滨打个平手,这一世至今武功未完全恢复,一个赵滨就难对付,何况是两三个侍卫。

她应对吃力,旁边的小西已经被另外的两人擒住,她也没有必然与对方硬来,立即的唤道“赵公子。”

对方住了手,她模糊的看到面前的赵滨冷笑“姑娘跟了我一路,是想做什么?”

“心知肚明的事情何需问?”

“姑娘果然爽快。”赵滨让旁边的两个侍卫将人小西给松开。

小西活动着胳膊朝栗蔚云的身边走了几步。

“看来那两封信和那个叫宗登的流犯真的是你送来的,你背后是何人?”

“赵公子无需知道是何人,只要大家的目的相同,是谁有什么要紧的。”栗蔚云收起手中的短刀。

赵滨看她收刀的动作和腰间的短刀,只因林中视线太暗,看的不是很清晰。

“赵公子来此,是有了什么发现吗?”

“带你去见一个人。”赵滨也不与她多罗嗦,直接的转身朝前走去。

栗蔚云立即的跟去。

出了林子,前方不远处林木掩映下有点点的火光,走近了些,原来是一个院子,院门的牌匾上写着槐林镇义庄。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力壮的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眼问“你们是来借宿的?”

“借人。”

汉子顿了下,点了点头,然后便请他们进去。

院子内搭着一个三角铁架,吊着一口砂锅,下面木头火烧的旺盛,锅内飘来阵阵的肉香。

正屋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汉子端着油灯带着他们沿着门前的回廊朝西偏房去。走到门前便嗅到一股刺鼻的腐肉的恶臭味。

门打开的瞬间,小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栗蔚云也有些反胃,几欲作呕。赵滨几人皆是掩着口鼻。

汉子解释道“咱们义庄有规定,这些尸体停足七七还没亲人来认领才能下葬,有一具已经快一个月了,所以味道难闻了些。”

几人跟着汉子走近偏房,是一间南北打通的五间宽的房子,里面摆放了一排七八口棺材,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望去让人毛骨悚然,小西有些害怕的一把抓着栗蔚云胳膊。

栗蔚云瞥了他一眼,小西意识到自己有些怂,但是看着几口棺材,想到里面还有死人,太恐怖,他依旧没有松开手。

栗蔚云打开了他的手,他伸手又要去抓栗蔚云,栗蔚云朝旁边躲过一步“既然跟来,就别害怕。”

“小子,胆子这么小。”身边一个侍卫说着话,手便搭在小西的肩头给他鼓气,小西却被吓的“啊”的大叫一声,好似火烧屁股一般立即的跳了起来,一把抱着栗蔚云的胳膊。

栗蔚云看着他浑身颤抖,连抱着她胳膊的手都抖的不行,应该是被吓的不轻,没有再推开他。

赵滨回头看了眼小西,不悦的叹了口气。

此时听到墙后面传来响动,小西更加害怕,抱着栗蔚云的胳膊越来越紧,整个人都贴上去。

栗蔚云无奈的暗叹,若非看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他这般无礼的动作,非一脚将他踹出三丈开外。

走到一头的墙壁前,栗蔚云才看到棺材板中间原来有一扇门。

汉子打开门走进去,将墙壁上的几盏油灯依次的点上,栗蔚云这才看清房间内情况。很小的一间房,房中间是一口棺材,棺材上用铁链拴着一个人,蓬头垢面,一身污臭。

一侧的墙边有一张小桌子,一个凳子,桌子上是放着水壶和碗筷,墙角有一个马桶,铁链很长,可以让拴着的人抵达房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那人正靠在棺材上,见到来了好些人,立即的拨开面前蓬乱的头发抬头朝来人看了眼,然后跪着朝赵滨爬去。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求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种地方,我要出去。”说着便是嘭嘭嘭的几个头磕在地上。

“冯锦?”栗蔚云听出这个沙哑的声音。

拴着的人听到了有人唤他,立即的抬头,栗蔚云仔细的辨认才看出来这个人真的是冯锦,那夜李昌隅带着他顺江而下原来是将此人给关在了这个地方。

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她朝那汉子看了眼,面容清冷严肃,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肌肉结实有力,可不像是个看守义庄的人,是李昌隅还是王大人安排的人?

再看冯锦,她不禁嫌恶的退了半步,这才几日的时间,竟然被糟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逼的几乎要疯了。

“冯大人,在说之前,还是先把想说的写下来吧!”赵滨道。

汉子闻言便去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

冯锦看着纸笔却是犹豫没有起身。说和写是完全不同的,说的再多也不过是面前这几个人知道而已,无任何证据,即便堂审他也可以死不承认,若是写下来,可就是一份证词。

赵滨朝桌子边走了一步,伸手研磨,对冯锦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管治的军械坊军械造假,这个事情已经掩盖不住了,这供状写与不写你都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你家人却不同。”

“冯大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几个没成年的儿女,不写,不仅你和他们,你冯氏九族无一活口,写了,陛下念你有悔改之心,招供有功,加之我家公子求情,你的几个子女或许还有活路。”

赵滨放下磨块,拿起笔蘸墨朝冯锦递了递。

冯锦看着他手中的笔和桌子上的纸,犹豫着不接。

赵滨也不急,很有耐心的等着。

“你,你是谁的人?我怎么相信你真的能够保我儿女活命?”

“胥王。”

“胥……王?胥王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如此叛国谋逆的大案,你说胥王为什么插手?”

“胥王和李家……”

“冯大人!你写还是不写?”赵滨声音陡然变冷。

冯锦依旧是犹豫着,然后朝周围的人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栗蔚云的身上,显然这会儿认出她来了。

“胥王竟然与境安军勾结。”冯锦忽然大笑出来。

赵滨等人听到境安军,愣了下,也顺着冯锦的目光看向栗蔚云。

栗蔚云并未出声,一脸平静的看着冯锦。

赵滨有些疑惑地再次的看向冯锦,冯锦大笑道“原来李大将军不是勾结留王逆党意欲谋反,是勾结胥王谋反。”

栗蔚云握着短刀的手紧了紧,旁边的一个侍卫已经抢先上前一脚将冯锦踹翻在地。

赵滨喝止了侍卫,对冯锦道“胥王如何,陛下比你清楚,李大将军是何罪,陛下心里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这样的构陷,根本毫无意义,陛下根本不会信。你还是想想冯家的下场吧。”

冯锦的笑声也慢慢的收了起来。

此时栗蔚云开口道“上次境安军运走的强弩掺了三成的劣质,同时境安军还运走了一批劣质军刀,也是你签字盖章,这都是铁证的事实,军械坊从上到下所有的人一个都活不成,你还是老实的从头到尾交代清楚,其中牵扯的人和利益都写清楚。”

赵滨看了眼面沉如水的栗蔚云,稍稍有些惊愕。

冯锦垂着眸,好似在沉思。

赵滨便将手中的笔放下“冯大人好好的想,天明之时希望你能写完。”转身带着几个侍卫离开。

栗蔚云再次的看了眼冯锦狼狈的模样,也跟着离开,汉子出了门后,再次的将房间给锁上。

出了偏房,院子中火堆上吊着的沙锅内肉香味更加的浓郁。

赵滨和汉子交代了两句后便离开,走到门前发现栗蔚云和少年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望去,见到少年正凑到火堆旁边。

“大哥,这是什么肉,好香,我可以尝点吗?”小西垂涎三尺的盯着沙锅。

栗蔚云冷笑的嘲讽“刚刚还作呕,现在就想吃了?”

“就是因为刚才都吐出来了,所以现在饿了。”

汉子道“猪骨头,你等着我去拿碗筷过来。”

“谢谢大哥。”

赵滨折身回道了火堆边,汉子从房中拿着碗筷回来,见到赵滨几人也在,愣了下,看了眼沙锅,面露尴尬,这里面可没有几块骨头。

赵滨看出他心思,浅笑道“我有话问这位姑娘。”



第112章 来信

栗蔚云朝院子另一边走去,赵滨也跟上前。

“姑娘是境安军将士?”赵滨开门见山的问。

栗蔚云也猜到赵滨会问这个,刚刚冯锦的话和神情已经让他产生了怀疑,何况她还主动的提及境安军押运军械之事。

“是,上次押运军械时发现了问题,将军让我留下来查此事。”

“请胥王来的也是姑娘?”

她不知道将秦安说出来是否合适,也不知道秦安有没有其他的安排,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继而转移话题问“你如何得知冯锦在此?”

冯锦是李昌隅带走,胥王到虞县不过短短几日,怎么会查到这?进展也太快了。

“有人给殿下送了一封信,信中写了此事。”

“李家的人?”她毫不避讳的问。

赵滨错愕的看着她。

“真的是李家的人。”她笑着肯定的说。李家的人都被关在军械坊,不可能知道胥王来了虞县,更不可能主动的送信过去,背后应该是秦安的助力吧。

上次和他说了李家的人将冯锦带走,现在他便让人给李家的人透露胥王的消息。李昌隅竟然如此的信胥王,还真的让她有些意外。

“栗姑娘,你要不要尝一尝,味道极鲜。”小西在火堆边冲她喊道。

“李?你姓李?”赵滨神情略微激动的问,“不知姑娘芳名是?”

栗蔚云淡笑了下,解释道“山栗之栗,栗蔚云,封州方言栗和李的确有些像。”

“栗姑娘。”赵滨笑了笑,“我瞧着姑娘的年纪不大,身手倒是挺不错的,难得。”

“赵公子过奖,班门弄斧,见笑了。”

旁边的肉香味随着夜风一阵阵的迎面扑来,栗蔚云朝火堆旁看了眼,小西已经吃上了,被骨头烫的不断吹着手指。

她也示意赵滨一眼然后走回火堆旁。

小西立即的拿个了小木凳给她,然后将大碗递到她面前“栗姑娘,你尝一尝,特别香特别烂。”

“我不饿。”她在小木凳上坐下来。

赵滨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给身边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也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汉子经过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他们并非是一路人,但是目的却都相同,现在的情况像是这位公子对这位姑娘不是很放心。

四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小西偶尔发出一句感慨“大哥你熬得骨头汤真好喝。”

汉子也只是笑着应付。

两人吃饱,汉子拿来了水壶吊在铁架上烧,直到水壶烧开,火堆的火也渐渐地熄灭,夜已经深了。

四下里静的出奇,西偏房那边偶尔传来冯锦的吼声,隔着墙壁听着不是很清晰。

汉子起身要去看情况,栗蔚云立即的道“不必过去,去了无非是找麻烦,谈条件,这件事情他没有任何的条件可谈。”

“我是怕他自杀了。”汉子担忧的道,当初接手此人的时候,是在三的叮嘱,不能让这人自杀了。

“他若是敢死,早就死了。他不敢自杀。”

汉子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眼一旁的赵滨,想听听原因。

赵滨微微的侧眸看着她,也有心要听听她的看法。

栗蔚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自己也清楚,他死了,上下都会将能推的罪都推到他的身上,冯氏九族就更无一个活口,他只有活着才能够有机会保住冯氏一点血脉。”

她看着赵滨道“赵公子给的条件,现在对于冯锦来说已经很丰厚了,他不可能不动心。”

“这么说,冯大人肯定是会写供状的了?”小西插嘴问。

“不一定。”

“为什么?”

栗蔚云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的垂头看着面前已经熄灭的火堆。

赵滨解释道“他可能也在等背后的在来捞他。”

栗蔚云抬头正与赵滨不约而同的都看着对方,也都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出了对方的担忧。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让冯锦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抱着希望。

前世她对军械坊只是接触,并不了解,虽然知道军械坊属于兵部,但那个人为亲王的时候,兵部尚书便是他的人,一直忠心耿耿,不可能他登基了,兵部尚书反而叛了。

她猜不透这背后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几个人都没有离开义庄,在义庄内简单的歇了一晚。

天明的时候,几人便再次的去了西偏房的隔房,此时的冯锦躺在地上,双手抱着铁链,听到开门声他蹭的坐起来,拨开面前蓬乱的头发,一双猩红的眼看着他们。

栗蔚云朝旁边的木桌瞥了眼,洁白的纸张上面已经写满了字。

赵滨随手从桌子上拿起纸张看了眼,然后递给身边的栗蔚云。

“冯大人没有全部的吐出来。”赵滨朝桌子上的纸笔试示意了下道,“还是老实的交代吧,现在人人自危,谁都在求自保,还会有人来救你吗?冯大人为官多年,不会看不清形势吧?”

冯锦盘着腿靠在棺材壁上昂头看着他们,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似乎要和他们耗下去。

栗蔚云已经将手中的供词看完,里面不过是对此次熔炉房坍塌和制造劣质军械躲避追查将军械沉江之事的说明,并承担罪责,其他却一字未提及,严格的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份供词。

她将手中的纸张一撕两半,然后揉成一团,直接丢进墙角的马桶里。

“冯大人应该还不知道现在外面传出你被江水卷走身死江中的消息吧?”

冯锦只是抬眸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在军械坊和你背后之人的眼中,你已经死了。对于已经死了的人,上下各方自然是把能推的罪责都推到你身上。”

“你的罪名可就更深重了。你的嫡长子应该年近双十了吧?我大周刑律你应该也清楚,你想看着他因为你替别人背罪而被凌迟吗?”

冯锦身子轻颤了下,带动身上的铁链跟着哗哗响了几声,目光惊恐地看着栗蔚云。

她继续的说“陛下刚登基,朝中就出了这样的事情,雷霆震怒,此次之事,绝不会姑息一人,必然亲查到底,你认为你背后的人能够躲得过去吗?陛下的性情和手段,冯大人没见过也耳闻过吧?”

冯锦的目光微缩,开始惊慌害怕。

如今的陛下曾有战王之称,杀伐狠戾,最后也是用雷霆手段夺得皇位,在他们这种官员的心中都是心知肚明。

栗蔚云见他害怕,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胥王生性仁慈,才给你主动交代的机会,若是待查出来,你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冯氏。”

冯锦垂下目光朝棺材壁上缩了缩,显然对于她的话是听到了心里去。

栗蔚云也知道这些不说,冯锦都知道,但是当别人给他强调一遍,他心中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赵滨站在一旁,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打量。

栗蔚云转过脸的时候,正迎上赵滨的目光,她顿了一下浅笑道“我没有耐心留在这种地方,赵公子可有兴趣多留?”

赵滨瞥了眼已经被栗蔚云说的有些动摇的冯锦,道“只有冯大人有兴趣。”转身和栗蔚云离开。

房门被汉子再次的锁上,门后听不到一丝动静。

这次栗蔚云没有留下来,而是直接的出了义庄。

昨夜离开的四名侍卫过来,赵滨瞥了眼西偏房,吩咐了两名侍卫留下来,带着另外两名侍卫离开。

回到饭馆后,便收拾了一下回城,在镇子尽头的时候小路上停下来等着栗蔚云。

远远的看着赵滨几人在等候,小西好奇的问“就这么的回去了?冯大人供词没写,什么结果都没有呢!”

“对于我们而言知道冯锦在此就已经是结果了。至于赵公子,他已经留下人了,应该有安排。胥王在虞县,赵公子必然是担忧胥王安危,不可能在此久留。”

他们打马赶上赵滨三人。

进了虞县城的时候已经黄昏,赵滨看着身边马背上满面风尘的栗蔚云,笑着道“没瞧出来栗姑娘的马骑的这么好,”

“不好,怎么跟踪你?”她玩笑一句。

赵滨灿然笑道“栗姑娘是胡将军的属下吧?听闻轻骑兵的骑术精湛,今日见了栗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姑娘家能够骑马骑这么好的,可真的少见。”

“赵公子都说了我是轻骑兵,何须非将我看成姑娘呢!”

赵滨惭愧的点了点头“栗姑娘说的是。”

栗蔚云朝前面的路瞥了眼,绕过两条长街就到了同泰客栈,她借口天色已晚便与他告辞。调转马头朝和小西另一个方向而去。

小西回头朝还停在原地的赵滨几人看了眼。

栗蔚云劝道“他们不会跟来的。”

“你怎么知道?”

栗蔚云没有回答,而是赶马向前,最后绕了个弯回到小院。

此时天已经黑了,小院的门虚掩,小西推门进去,堂屋的门未关,屋内漆黑一片。

“公子又去画舫了。”小西抱怨道,“门也不关,也不怕有贼。”

“家徒四壁,贼来了也没什么可偷的。”栗蔚云笑着调侃。

“也是啊!”

小西刚走到堂屋门槛前,惊叫一声,侧身退了一步。

“公子,你怎么……在家?”小西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人,略带几分不满,“也不点灯。”说着人进堂屋将灯给点上。

栗蔚云走到门前,借着屋内的灯光看清了秦安,沉着一张脸,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她知道面前的人又要怪她出远门没有和他说了,她可不想听他无理取闹的话,径自的走近屋内。

秦安却还站在门口,没有挪动步子。

她察觉身后人异样,回头望去,秦安单臂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看着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有些错愕,以为自己眼神不好使,这前后表情变化有点大,还有点快。

“见到冯锦了?”他笑着问,好似问你吃过了、回来了一般轻松。

果真是他在背后动作,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回道“是。”

“结果如何?”

栗蔚云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结果。”想了想又补充的道,“如果冯锦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算是结果的话,那就算是有了。”

秦安走到堂屋内,在她旁边坐下,吩咐小西去烧壶茶,然后问“赵滨没有将人带回来?”

“留了两个侍卫看守,那个地方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目前应该没什么问题。冯锦如今并没有招供任何事情,怕是需要一些时日慢慢的磨,有什么消息侍卫应该会第一时间通知胥王。”

说完后她发现秦安正盯着她看,目光有些诡异,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蛋,并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秦安瞧见她的动作,笑着移开了目光,起身从一旁的长条桌上拿了一封信递给她。

看着厚厚的一封,她心生好奇,伸手接过来,瞧见上面的字,是孟青杨写给她的。

捏了捏厚度,好似装了一卷书似的,他这是要交代多少事情,写了这么多。

信没有开封,她瞥了眼秦安后,将信拆开,里面竟然装着好几封信。

她一一的看着每一封信的信封,有关游的,有栗父栗母的,有石博的,还有絮儿的,最后一封竟然是高景圭的,不禁心中有些好奇。

“关心你的人还挺多的。”秦安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她没有回答,而是先看了孟青杨写的信,信中只有简单的两三句话,让她在虞县一切听秦安的安排,语气非常的不善,好似连这两三句话都写的不耐烦。

她笑了笑,将信放在了一边,然后拆开了关游的,关游一半是关心问候的话,一半是关于那一批强弩的掺假的事情。

境安军中有将士听到了军械掺假的事情,很气愤,但是已经被胡将军给压了下来,军心尚未乱。

栗蔚云看了眼旁边的几封信没有再拆开,消息端着茶水进来,奉茶的时候见到她手边桌子上好几封信便瞥了眼。

“栗姑娘,这是谁写的信?”拿起一封看了眼上面简单的栗蔚云亲启几个字好奇的问。

她瞥了眼那封信道“一个朋友。”

“栗姑娘,你还有朋友?”

栗蔚云苦笑了下,她怎么就不能有朋友了?栗蔚云在修县的名声再差,还不至于如此吧?

“是那位高大少爷吗?”小西满怀好奇的看着她,话刚出口便回头看了眼另一侧的秦安。

秦安正端着茶杯,听到这一句话,抬头看着她,又看向小西手中的信。

栗蔚云却是淡然的道“是。”

“他的字可真丑!”小西嫌弃的丢了回去。



第113章 解围

秦安探头朝信封上看了眼,字迹虽然不至于歪歪扭扭,但是毫无任何的笔锋,也没有任何的讲究,像个刚学会写字不久的孩子。

他淡淡的笑了下,抬头看栗蔚云的时候脑中却忽然想到上次见到她挂在姻缘树荷包中的字,那两个字写得倒是挺好看,和那个人的字迹倒是有几分像,只是笔锋笔法少了几分力道,有种软绵无力感。

栗蔚云拿起信朝小西的手打了下,教训道“无礼。”

小西立即的收回手,揉了下,撇嘴道“本来就很丑,都没我写的好看的,和公子就更没法比了。”

她并未见过秦安现在的字,但是小时候见过,那时候字写的便很好看,但也是在挨了太傅不少手板之后才写好的。

“那你说说你家公子什么不好的?”她饶有兴致的问。

小西看了眼秦安,咽了咽喉咙,显然不敢说。

栗蔚云却很有耐心的看着他在等他的回答,屋内一时间静默无语,小西更感到尴尬压迫,最后转了下眼珠道“去画舫。”

秦安瞥了他一眼,他立即的解释道“画舫那种地方不干净。”

栗蔚云笑笑道“这可是你家公子的一大喜好,我这几日在城中听说,你家公子曾经在画舫内说过一句喝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妻。画舫中烈酒美人俱有。”

秦安身子微微的僵了僵,目光紧紧的盯着而她,见到她嘴角自然而然的笑意,刚刚一句话不过就是一句对旁人无心的点评,他心头莫名有一丝的失落。

栗蔚云收拾了下几封信,起身道“夜深了,我先休息了。”

秦安微微的点了下头,看着她一边拆着信一边出门,暗暗的叹了一声。

“公子。”小西感受到秦安不高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声地唤了句。

秦安摆手让他也先回房去,自己静静的坐在堂屋内,看着旁边刚刚栗蔚云坐着的位置,微微闭目靠在了椅背上,整个人萎靡的好似奔波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路人,精神疲惫到了极致。

栗蔚云回到房间后,一一的拆开了剩下的几封信。

栗父栗母的信无非是心疼思念她和关心叮嘱之类的话。栗母听说她来了虞县便是要过来看望的,但是被栗父给拦下了,信中不少对栗父抱怨的话,她完全可以想象栗母在写这份信时候的神态,恐怕也没有少流泪。

石博在信中除了关心思念之类的,还提及威远社的师兄弟们对她的想念,并且现在个个对她佩服至极,现在个个习武都努力不少,进步很大,欧阳融几人甚至想着也要去参军。

他现在的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除了身子弱和身上的伤疤还没有褪去,其他的与正常人没有太大区别,他和常莞准备下个月定亲,明年开春便成亲。

信中也有常莞的话,她们姐妹三人都很想她,现在她们还在修县,过几日就要回淳县了,并且希望明年成亲的时候她能够回去喝他们的喜酒。

栗蔚云笑了下,当初心生嫉妒,甚至想着法败坏她的闺誉,现在能够如此的真诚,想必也是看出了石博的真情实意,对于她只是兄妹情义。

絮儿字不好看,但是却长篇累牍的写了许多内容,是几封信里面最长的。

先是说了沈小姐采女中被选中,如今进宫,已经是美人了。然后又说了王媒人经常的到栗家,就是闲聊,偶尔会有人上门提亲,她还抱怨王媒人肯定是来蹭好处的。

接着又提到了隔壁街的闵夫子,现在见人都夸起她来,说她是他的学生了。齐大夫每次过来给石博复查,都会问及她,顺带的会夸上一两句。

她絮絮叨叨的几乎把修县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边。最后便是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几封信中最简短的便是高景圭的,他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她在境安军骑射比试的事情,简单的称赞了两句,然后便让她多保重。

把几封信全部看完,夜更深了。

她忽而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乐清,她们每次写信到军中便是如此,好似永远都有念不完的唠叨。母亲会把家中叔伯兄弟子侄的情况都说了遍,然后说京城内的事情,接着便是对他们父子父女几人的关心。

每回母亲的信中都无一例外的在最后抱怨父亲,说他不该让她一个姑娘家入军营,吃苦受累,饱经风霜,都没有女儿家的娇气了。京城谁家谁家的女儿都已经出阁,有了儿女了,自己女儿现在都成老姑娘了。

而每次父亲看到最后总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对她道“又来了。”然后便将信交给他们兄妹三人。

二兄会玩笑的说一句“小妹就算真是老姑娘,也是京城那些子弟配不上的。”

想到此,她不自觉得嘴角笑开了,转而想到现在,心中无尽的悲凉。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膳时间,秦安已去了衙门。

当日午后没多久秦安便从衙门回来了,当夜没有去画舫。

接连两日,他都未有去画舫,在家中除了将自己关在房内,就是在院中练武,偶尔教教小西。

这倒是让栗蔚云觉得有些意外,难道因为自己前两日她和小西说的那两句话的原因?

在他清早去衙门后,小西主动的问她“栗姑娘,公子这几日怪怪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也不知,总觉得他不应该因为那无关紧要的两句话真的连画舫都不去了。毕竟他去画舫也并非是真的饮酒作乐。现在不仅不去了,话都变的少了。

“这几日调查军械坊的官员应该要到虞县了,应该衙门中事情原因吧。”

她也正要出去打听消息,小西跟着她一起。

可能是入秋后天气凉爽的原因,街上似乎比前段时间人还多些,热闹些。

她带着小西刚走进茶楼,就听到了旁边茶客在低语提到刚刚街道上经过的官府的车马。

听茶客的说法,应该是不小的官员。现在能够来虞县的大官,毫无疑问,只京城前来调查军械坊事情的。

不知道那个人会派谁前来查此事,官府中的事情也难去打听详细情况,这些只能够靠秦安了。

她起身正准备离开茶楼,小西伸手拉住她道“现在也没事,不如就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

栗蔚云不悦的看了眼被她抓着的手臂,小西也意识到,立即的松开了手,脸蛋微红的解释道“我不是有心的。”

“你就知道吃,你家公子迟早养不起你,把你给卖了。”早饭没过去多久,这就喊着饿了。

小西傻笑了下道“公子可舍不得卖了我。”

栗蔚云无奈的坐下来,小西已经点了些茶点。

刚吃到一半的时候,栗蔚云瞥见了窗外街道上经过的罗小姐。

罗小姐朝窗户里看了眼,也瞥见了她,脸色立即的暗了下去,带着几分怒气,领着婢女气冲冲的绕到正门进了茶楼,直接走到了她们的桌子前。

小西看着来势汹汹的罗小姐,心中大叫不好,立即的从栗蔚云的对面挪到了栗蔚云的身边。

罗小姐一屁股在栗蔚云的对面坐下,怒目等着栗蔚云。

栗蔚云冷眼看了下她,知道又是无聊的纠缠秦安的事情,起身准备离开。

罗小姐身边的婢女却冲到她面前,伸着胳膊拦住了去路。

她回头看着罗小姐,冷声的道“上次的事情我不追究,已经是给了你一次机会了,你若是这次再纠缠,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还想当众打人吗?”罗小姐故意的提高嗓音,让大堂内喝茶的茶客都听见。

茶客也都好奇的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瞧着是两位姑娘在闹矛盾,觉得好奇,和同伴小声议论了两句,猜测她们之间的关系和矛盾的原因。

栗蔚云冷笑,撑着桌面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罗小姐道“我会当众杀人。”

罗小姐被她阴冷鬼魅的声音吓的身子僵了下,抬眸看着她的目光,好似幽深的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的小西看到危险的信号,立即的笑着道“栗姑娘,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推着栗蔚云离开。

心中祈祷,可不能真的打闹起来,这可是一个真敢杀人的人。

罗小姐似乎也反应过来,刚刚的畏惧也被冲散,再次气势汹汹挑衅道“你敢!”

栗蔚云没有再搭理她,径直的朝茶馆外走去,罗小姐以为栗蔚云是不敢想着逃走,立即追了出去。

“你站住!”罗小姐在背后怒声的吼道。

栗蔚云却充耳不闻继续的朝前走。

罗小姐见此向前追了几步,然后冲着大街喊道“大家快来看,这个姑娘真不要脸,别人都没娶她,无媒无聘的住到男人家里去,别人根本都不愿意娶她,还自称是别人的媳妇,真是不要脸。”

她身边的婢女也跟着高声的对往来的人群叫道“大家快来看看,就是前面那个蓝色裙裳的姑娘。”

这两声高喊,又是这样的话,立即的引来了街道上的人注目,纷纷的朝栗蔚云望去。

罗小姐见此更是肆无忌惮的冲她叫道“你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情,他们若是知道了,怕是想一头撞死在家门口,免得丢人现眼。”

此时两边茶聊酒肆中的客人听声也都好奇的走出门或者是从窗口探出头朝外看。

立即的对她指指点点,开始议论,甚至有妇人直接指着她大骂起来,啐口水。

“长的挺标致的,原来是个下贱的胚子。”

“自己不要脸,还给爹娘的脸都丢尽,有这样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我要是有这样女儿,我非吊起来活活打死了不可。”

“呸!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贱丫头。”

此时正巧路过的胥王和赵滨水珠,见到前面街道围堵的人将道路阻断,激烈愤恨的辱骂之声一句比一句狠戾,好似要将他们口中的姑娘撕碎了一般,不禁有些震惊。

“虞县的民风竟如此了?”水珠感慨。

三人朝前面走了几步,赵滨越过人群见到了人群中那个蓝色裙裳的姑娘,不禁的震惊。

“认识?”水珠问。

“是那位栗姑娘。”赵滨低声的对身边的胥王道。

胥王诧异,按照那姑娘的行事和这几次赵滨所言,她对这个未谋面的栗姑娘也有几分认识,不该是周围百姓口中所言的那种姑娘。

他朝人群中看了眼,正瞧见一张冷清如寒月的小脸,一双眼睛阴狠,浑身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栗蔚云此时手中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她回头眼神如刀看着正幸灾乐祸的罗小姐主仆,身法极快的冲到了罗小姐跟前,手中的短刀刚拔出一半,立即被人从一侧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腰间的短刀抵回刀鞘,一手抓着她一只手,并环绕在她的腰际上,将她钳住。

她用力的想挣开身侧的人,却被死死的困住,双手根本无力挣脱。

她侧头望去,阻止她的人竟然是秦安。

“别冲动。”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杀人容易,后事难料。”

她哪里想杀人了?她还不至于会真冲动的在这种情况下当街杀人,她只是想给罗小姐一个教训。

但经过这一插曲,她的怒气也消了一些。

罗小姐刚刚被栗蔚云的气势吓到,看到秦安上来阻拦,心中也松了口气,但此刻瞧见他这么的搂着面前姑娘的腰,她心里头怒气立即的冲了上来。

周围有认识秦安的人便立即的道“秦小爷,你来的可正好,这种姑娘真的是有伤风化,还想当街打人,真该抓起来。”

“就是。”周围的人都跟着附和。

秦安笑着对周围的人道“各位乡亲误会了,刚刚罗小姐口中说的那个男人正是在下。”

周围的百姓立即的一脸错愕,懵了,小声地嘀咕,并对秦安也指指点点。

秦安笑着对众人解释道“这位姑娘,的确是我秦安的妻子,并非无媒无聘,只是罗小姐大概不知情,所以误会了,大家切莫对拙荆指点才是,她可是难得的好妻子。”



第114章 无法隐藏

栗蔚云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顶而出,虽然知道秦安是在帮她,但是这样的帮忙,她真的不需要。

“哦!哦!我想起来了。”人群中一个人叫了两声道,“是上回骑在马背上生病的那个姑娘吧?我记得,上次是少年装扮,我竟然没认出来。”

“正是,大哥好记性。”秦安笑道。

“我也记得,没想到换成女儿装,竟是这般漂亮。”

“难怪这些天不见秦小爷去画舫了,原来是家中有美娇妻了。”

“去,这种话也可当着人家秦夫人面胡说。”旁边的一个人推了那说话人一下。

那人立即的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笑着对栗蔚云道“是我胡说,胡说,秦小爷可没去过那种地方。”

周围不知情的百姓,听到有人这么说,原来背后是有原因的,人家是成了亲的,而且这人竟然是秦小爷。秦小爷说的话那应该是真的。

想到自己刚刚对这位姑娘的指责,纷纷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忽然一个妇人道“我看真正不要脸的是罗小姐吧?人家有妇之夫,你天天追着屁股后面算怎么回事?”

“就是,你喜欢秦小爷,追着秦小爷,咱们虞县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的?以前人家秦小爷没成亲,你追着也就算了,现在人家都成了亲,你还追着,还故意的诋毁秦夫人,真是居心不良。”

“就是坏到心肠了。真是不要脸,罗大人,怎么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丢脸。”

“可不是,我看罗大人是不想管你了,怕是也不想要你这个丢人的女儿了。”

周围百姓责骂的风立即吹向了罗小姐。

罗小姐看着周围人的指点责骂,开始委屈的嘤嘤哭泣起来,万千委屈可怜,好似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

这本是姑娘家撒娇博取同情怜爱最好的方法,但是周围的人对于她的这一套并无一点动容。

“他们根本就没有成亲,你们不能听他们胡说。”罗小姐指着秦安和栗蔚云,还坚持自己的说法。

“你可真是脸皮厚的可以啊,人家秦小爷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说没有?”一个老妇人不屑地冷嗤。

“你这么疯狂的对秦小爷又是追又是缠的,人家秦小爷成亲了才不敢对你说,怕你使坏呢!没想到还没躲过。”

“今个幸好秦小爷过来解释清楚,否则,我们可就真的误会人家秦夫人了,你这姑娘心眼真黑。”

百姓都纷纷的改口,对栗蔚云和秦安也都抱着歉意的微笑。

秦安瞧着罗小姐被指摘责骂的差不多了,才笑着对周围百姓道“罗小姐是不知情,只要以后不再无理取闹就行了,各位街坊也不要太过指责才是。”

“秦小爷大度,咱们听你的。”

秦安便让众人不要再围着都散了,百姓才慢慢的散去。

罗小姐依旧嘤嘤的哭着不愿意离开,秦安对罗小姐身边的婢女吩咐道“还不陪着小姐回去。”

婢女愣了下,想开口反驳,看到周围店铺内的人还在围观,指责的声音还隐隐的传来,她只好劝着罗小姐。

罗小姐也瞥了眼周围的人,最后抽抽搭搭,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秦安这才慢慢的松开手栗蔚云的手,栗蔚云立即的挣开,瞪了秦安一眼,转身就走,却意外的见到了身后的赵滨和他身边的胥王。

她顿时僵住了步子愣在了原地。

秦安回头也看到了胥王,已经十年未见,他几乎快认不出来了,若非是前几日暗中见过赵滨几面,他都不能确定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儿时的六哥秦相合。

“栗姑娘。”赵滨上前一步笑道。

“赵公子。”她笑了下,然后冲胥王拱手施了一礼。

胥王却是把目光放在了秦安的身上,上下打量他一番,一身捕快的服饰,腰间配着一柄长刀,颀长的身段,英俊的面庞,还有几分青涩未有褪去。

秦安也拱手施了一礼。

胥王朝旁边的茶馆看了眼,水珠立即的走进旁边的茶馆,胥王淡淡的笑道“一起吧!”说着向茶馆走去。

栗蔚云几分担忧的看向身侧的秦安,秦安冲她宽慰的点了下头,跟了过去,走到茶馆门前吩咐小西两句,小西立即的离开。

走进二楼的一间雅室,栗蔚云与秦安便俯身下拜。

胥王淡淡的看着他们两人,让他们起身后,便在桌边坐了下来,将两人仔细的打量。

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栗蔚云腰间的短刀上,他听赵滨提到这位栗姑娘有一柄短刀,刚刚在街上他也瞧见这个姑娘是想出刀的,被秦安给拦住。

“是你给本王写的信?”胥王目光转回到秦安身上,声音很轻,像个久病初愈之人,中气不足。

秦安迟疑了下,垂首回道“是。”

“秦安是吗?”胥王再次的问。

秦安顿了片刻才低声回声“是。”

“看来这些年,你在虞县并不安分。”他冷笑了一下。

秦安微微的紧了紧拳,屈膝跪下回道“秦安之罪还请胥王容后再追究,如今军械坊兵器制假之事重大,耽搁不得。秦安深知胥王仁慈忠义,定然不会让此奸佞之人为祸大周,所以才出此下策。”

胥王浅笑着淡淡的道“我想你也应该知晓本王从不过问朝中任何事,对其也知之甚少,你即便是让本王前来,本王并不能够查出什么来。况且这样的事情自有朝廷派人来严查,陛下也断然不会纵容任何一个为祸社稷之人。”

一串话说的有些多,他有些接不上气,微微的带着几分喘。

栗蔚云此时才来得及细细的打量面前坐着的人,面色苍白,眼窝有些凹陷,双颊无肉,手掌的骨节分明,整个人消瘦好几圈,有气无力,让人不禁为他的身体担心。

两年不到的光景,面前的人竟然变成如斯模样。

曾经他也是风度翩然温润如玉的佳公子,一笑如三月春风,眼睛好似装着一池秋水,如今却无半点当年的痕迹,笑起来好像很吃力,一双眼睛,也空洞没有灵性。

让她不禁的怀疑,这近两年中他到底经历或者遭遇了什么,让他的身体如此羸弱。

很想开口去问一句,可她又没有理由去问。

沉默了须臾的秦安开口回道“可胥王还是来了,说明秦安的信没有写错,胥王还是关心此事,还是想出手来查的。”

胥王苦笑,军械坊的事情虽然重大,但是他相信陛下会严查到底,他虽然关心,却并不想插手,若非是信中提及李家人的遭遇,若非是用了桑榆的笔迹,他不会来。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给他写信的人是谁,这个对桑榆如此熟悉的人是谁。

却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面前这个少年。

他再次的看向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栗蔚云,表情稍显凝重,目光有几分失神,似乎在想着什么,轻轻地咬着嘴角。

他目光下移到她腰间的短刀上,赵滨说与她交了几招,短刀刀法不错。

桑榆的短刀刀法很好,至少在她刺杀陛下的那次是非常的好。

境安军轻骑兵,桑榆曾经便是轻骑营的将军。

秦安喜欢这姑娘,应该是因为她与桑榆有许多相同之处吧?

“起来吧!”他对秦安吩咐,“既然本王如你所愿来了虞县,你也不该藏着掖着,该将知道的都告知本王了吧?”然后指了指旁边凳子,“坐下说吧!”

秦安起身道了谢后,并未有落座,便将自己所知从上次的熔炉房坍塌道军械坊造假的,从境安军运走的强弩和军刀到冯锦杀人灭口销毁军械的事情详细的说明。

“除此之外,秦安还查到两年前军械坊内的浇铸房大火,也是为了灭口,至于要掩盖什么,秦安现在还在查,尚未有结果,但似乎不是兵器制假。”他最后补充的道。

这让栗蔚云也吃惊,虞县的军械坊历来都是制造兵器的,冯锦是暗中还做了别的什么勾当?

胥王点了下头道“本王也让人去查了,的确并非是兵器,或者说并非是大件的兵器。”

沉默了须臾,他瞥了眼栗蔚云后笑着对他道“娶了境安军士兵为妻,想必与境安军联系不少,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说说虞县内还有哪些是你的人吧!”

至少能够那么熟悉桑榆笔迹,模仿的几乎一模一样,至少是和境安军或者进一步说,和桑榆身边的人熟悉联系。

秦安微微的抬头看着胥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问这个问题。

他如今是罪人,所谓他的人,就是与流犯勾结,是重罪。他拿不准胥王的心思,闭口未有回答。

栗蔚云在一旁拱手回道“秦小爷刚刚只是为了替蔚云解围,蔚云并非其妻,境安军与秦小爷之前并无往来,只因在调查军械坊之事时相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联手而已。”

胥王瞧见两人情绪紧张,温和的浅笑道“本王并非是问罪,若不方便说,不说也罢!”

秦安咽了下喉咙回道“当年秦安随梅家流放至此,十年间梅氏子弟因为各种原因离世,如今梅氏只剩当年的梅侯爷之女梅骨,弟梅慎,还有梅慎在虞县娶的妻子以及生下的一个六七岁的儿子。除此,只有刚刚跟随在秦安身边的一个小厮,秦安再无他人。”

胥王看着他低眸忧伤神情,微微的轻叹,沉默了须臾,感叹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无人再开口。

胥王察觉到栗蔚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侧头看去,正与栗蔚云四目相接。

栗蔚云立即的垂眸避开。

胥王却是顿了一瞬,然后淡淡的道“以后有什么消息不必画图,让本王好一阵猜,写出来便是,或者直接当面告知也可。”

栗蔚云稍稍犹豫,拱手应是。

“如今朝廷派人来查此事,虞县怕是会不太平,你们各自小心。”胥王说完便起身离开。

秦安和栗蔚云也跟着出去。

出了茶楼,看着胥王几人走远,栗蔚云转身回小院,秦安立即的跟过去。

两个人一路上沉默不语,秦安一直落后半步,观察栗蔚云的表情和动作,只见她脸色沉重,眉头微皱,好似心头压着难解之事,步子走的却很快。

回到小院后,栗蔚云先开口“朝中来的是哪些官员?”人也在堂屋内坐下。

秦安微惊,见她一路苦思冥想,脸色不是很好,他以为她会因为街上自己的的举动和话语而责怪他,或者是询问关于胥王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她问的竟然是关于派来调查军械坊之事的官员。

“大理寺,刑部,兵部等都有官员前来,我已经写了一份名单。”说着从腰间取了出来,递给她。

栗蔚云瞧见上面第一个名字荣王秦昂,有些诧异。

荣王是先帝幼弟,与胥王差不多,都是一个闲散的亲王,唯一不同的就是其在朝中还担任几个无关紧要的闲差。

因为是个棋痴,有事没事就邀人下棋,或者是去棋社找人切磋,甚至还跑去过翰林院国子监找棋友。

小时候长兄带着她出门玩,在街上巧遇荣王,荣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长兄棋艺好,当街强行的拉着长兄到茶楼中对弈,害的她无聊的看着两个人下了半天的棋。

这次朝廷竟然派他前来,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打算。

秦安瞧见她目光定在第一个人的位置,笑问“你认识荣王?”

她浅笑道“我怎么可能认识,只是在军中听将士们提到过,知道一些。”

秦安点点头,然后道“想必陛下派荣王来就是坐镇,也不是真的指望他能调查出什么。”

他朝纸上撇了眼,对她说“下面的大理寺少卿房固才是此次调查的关键之人。”

栗蔚云也将目光转向了第二个人名上。

房固她未有见过,在她被囚禁的时候从那个人的口中听到过几次此人的名字,也记忆深刻,李家的冤案,他就是帮凶之一。

她没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继续的朝下一一的看去,此次派来调查的官员,其他的人她只有一个略有耳闻,剩下的根本没有听过。

她将纸张放在手边的桌子上,问“这些人,你都知晓?”

“也就知道前面两人,后面几人听罗大人提到过,有一位还是他的同年。”

“罗大人……”她轻轻地念叨,看着秦安,沉思了须臾笑道,“看来罗大人还是挺器重你的。”

秦安立即自豪地道“我怎么说也是县衙立功最多的捕快,干了一二十年的捕头都没我功劳大。”

看着他又要装起他在外人面前的那一套顽劣不羁的性子,她苦涩的笑了下,到现在还在掩饰,罗渡若不是他背后的人。他身为捕快,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不去衙门都没人怀疑,是罗渡在帮他。

她敛起笑容,严肃而郑重地对他道“胥王或许能够帮你求得陛下恩赦离开虞县。”



第115章 身份

秦安不羁的笑容僵了下,慢慢的收起,面色沉了下去,手中摆弄的山核桃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停下,轻轻地放回手边的盘中。

栗蔚云见他神色黯然哀伤,低声道“你本皇子出身,无辜受累,并无任何罪过。如今新皇登基,当年把持朝政的徐氏一党已经日暮西山,若是胥王愿意为你求情,对于你一个背后无母族助益无权无势的皇弟,陛下会广施恩泽。”

在她看来,那个人最是喜欢玩这样的一套手段。

对李家赶尽杀绝,却保留她父亲的爵位,对她恨之入骨却追加谥号,甚至那伤残的腿也美其名曰为救畏罪自杀的她而受伤,给朝臣,给天下百姓一个仁慈恩重的帝王形象。

就连当年弑兄逼父夺位,也被他冠冕堂皇的用勤王锄奸大义之词矫饰。

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颖王阖府,灭了留王一党,但是对于对他地位毫无威胁的亲王却会网开一面,甚至施恩。

秦安幼年被流放,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依附于他,毫无反抗之力的皇弟,他自然也不会吝啬施一点恩惠。

秦安却是冷淡的看着她许久,才开口低沉的道“离不离开,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顿了好一会儿,他继续的补充道“人都不在了。”

栗蔚云静静的看着他低落的情绪,没有再多言。

十年间父皇母妃都不在人世,母族也只剩下虞县的这几个人,那些所谓的兄弟,也不过是薄情寡义之徒,毫无半分手足情义。

堂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此时忽然院门被推开,小西带着黑豆进来。

跨进堂屋门槛,瞧见两人表情凝重,不知道因为何事,便小声地对秦安道“小姐已经回府,没有胡闹。”

秦安淡淡的嗯了声,小西更是觉得怪异,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说话。

黑豆似乎也感觉气氛不对,灰溜溜的转身出了堂屋,趴在门槛外。

栗蔚云先开了口问“罗小姐也是官家小姐出身,这几次的相见,倒是让我很意外,毫无半点官家小姐的品行,罗大人对其没有管教吗?”

且不说和别的官家小姐相比,就是与修县的沈琴想比,也是毫无可比性。

秦安见话题转开,心情也稍稍的轻松一些,回道“她并非罗大人亲生女儿。”

栗蔚云感到意外,就算不是亲女也不该对之放纵的不闻不问,且不说罗小姐在外会败坏他的名声,影响他的官声,就是随便捡来的一个人,既然认作女儿,也断然不会让其这般飞扬跋扈名声扫地。

秦安继续道“她是罗大人仇人之女。”

看出了栗蔚云更加的疑惑不解,他解释道“当年罗大人赴京赶考被同年相害,因科举舞弊罪及三代不得参加科举,其父因羞愧郁郁而终,不久母亲也病逝。他到京中各个衙门去申冤,最后冤情昭雪,同年入狱,因罪大恶极,乱了朝廷科举,全家被流放虞县。”

“三年后,罗大人科举及第,恰逢虞县知县调任,他便补了这个缺。说来也巧,他到任的时候,那同年刚离世,妻子又染恶疾。其原配夫人见襁褓中的女婴无辜可怜,便收养。”

“收养罗小姐后数年其原配无所出,抑郁成疾,最后病逝,他对罗小姐更加的不喜。续弦虽然是个温柔贤惠的夫人,但是罗小姐必定不是亲生,甚至不是罗大人骨肉,也只是冠冕堂皇的照拂一二罢了。所以才养成罗小姐现在的性子。”

“罗小姐可知自己身世?”

“不知,她一直认为是罗大人娶了续弦生了个弟弟,所以才不喜欢她。”

栗蔚云听到此,觉得这罗小姐身世倒是有几分可怜,父辈恩怨,无辜受牵连。

然,罗大人的所为也无可厚非,能够将仇人女儿养大,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自然做不到如待亲生女儿一般去教养。

“我瞧着依照罗小姐的性子,今日的事情并不能够让她放弃,恐怕后面还是要纠缠的。”

秦安点点头,和罗小姐也算是自幼相识,他自然清楚罗小姐的性情。纠缠他已经几年了都没有放弃,何况她认定他没有娶栗蔚云,自然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后面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要么你干脆嫁给我算了。”他抬头贼兮兮的笑着对栗蔚云道。

栗蔚云愣了下,抬眸瞧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恐怕就是他平素去画舫和那些姑娘调笑时候的模样吧?说的话也都是不正经的调侃。

竟然对她用这种态度,开这种玩笑,街上他的无礼,她还没追究呢!

她随手抓了一把山核桃打过去。

“滚!”她怒喝。

秦安没有接,也没有躲,而是立即的伸手挡住头脸,山核桃颗颗砸中手臂和胸口。

“栗姑娘,我是认真……”话没有说完,迎面几颗山核桃再次的袭来。

他忙伸手去挡,还是被其中一颗砸中了额头,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叫了声。

“反正你在修县也是没人敢娶的,我这么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儿郎愿意娶你,栗馆主和栗夫人肯定万般同意的。”

栗蔚云冷哼一声,万般同意?

栗母最初是中意他,但是现在可是满脑子都是高景圭,在她面前都把高景圭夸上了天,这次来信,还在信中称赞高景圭。就连一向对此事不怎么发表意见的栗父都忍不住的称颂高景圭是个不错的儿郎。

“我阿爹阿娘看上的是高大少爷!”

“高景圭?”秦安愣了一瞬,又忽然笑了,“你喜欢他?”

栗蔚云没有回答,高景圭此人总的来说还算是不错的儿郎,至少他在桑山之战和诺木原之战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受伤也毫无退缩,是个铮铮的男儿,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不喜欢。”见她不回答,秦安乐呵的道,“我猜想你也不会喜欢他,你还是喜欢心底纯善,敢爱敢恨,铁骨柔情那种儿郎。”

栗蔚云斜了他一眼,好似很了解她一样。

“高景圭虽不能说城府多深,但是心思绝对不简单,接近你可是目的不纯,栗馆主和栗夫人恐怕是被蒙骗了,但是我想你还是看的清的,所以不会喜欢他。”

“喜不喜欢他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秦安一边揉着被打伤的额头,一边理直气壮地道,“我可是下了决心要娶你的。当然不能够让你喜欢别人了。”

栗蔚云见手边的核桃被用完,拿起盘子朝他打去。

秦安立即的手中接住,翻看了下没有破损,放到一旁桌上。

“你个恶毒的小娘子,竟然用这个打我。”

“你再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又打不过我,说什么大话呢!”

“你……”栗蔚云毫不客气的冲他出手。

秦安立即的跳到了椅子上,然后翻身躲到椅子后面,栗蔚云刚要追过去,秦安便蹿出了堂屋跑到院子中。

栗蔚云追到院子里,对秦安毫不留情的攻去,秦安也并没有相让。

十来招后,栗蔚云便被秦安给擒住,手中的短刀被对方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你这样的功夫,怎么能够杀的了他。”声音轻柔却又含着几分冷森。

栗蔚云顿时如电击,猛然的侧头看着秦安,他正双目温柔的看着她,带着无尽的疼溺和怜惜。

她整个人瞬间僵硬的忘记了动作,只是惊愕万分的盯着他看。

她渐渐地从秦安的眼眸中看到了那一丝的欢愉,继而是充斥双眸,甚至眼角眉梢和整个面容得狂喜,几乎没一个神经都在欢呼。

她忽然意识到刚刚他故意在她毫无准备之下冒出的一句话,原来是在试探她。

他一直都在怀疑她。

回过神,她立即掩饰的冷笑道“我这功夫,十个罗小姐也杀的了。”她用力的想要挣脱,秦安却是紧紧的钳制她,短刀也被他强行的抢了过去。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轻声耳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成了栗蔚云,虽然你这副皮囊再无以前的痕迹,但是你所有的喜恶和习惯都没变,你的性子没变,你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没变。”

“你疯言疯语什么,魔怔了?放开我!”她怒斥。

秦安自嘲的苦笑,贴着她的耳际继续道“你瞒得过天下人,你瞒不过我,你已经不止一次暴露了你的身份,以后还是小心些。”

栗蔚云继续的挣扎,秦安这次没有坚持,松开了手臂。

栗蔚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疯子!”怒气冲冲的出门去。

秦安愣了下,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须臾,嘴角笑的更开。

“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门前的小西看到最后看的糊涂了,自己公子被骂了还这么由衷的开心,不仅开心,还自己又骂了一遍自己。

“公子,栗姑娘好像很生气。”他走上前提醒道。

栗姑娘可不是平常喜欢和公子打情骂俏的那些姑娘,那些姑娘生气也多半是装出来,为了博自家公子关心,而栗姑娘生气那可是真的生气,那是要打人动刀子的。

自家公子不会是分不清情况吧?

秦安瞥了眼小西道“你家公子没瞎,看得出来她生气。”

“那公子你还这么高兴?”

“你不懂!”

小西撇撇嘴,嘀咕道“若是栗姑娘生气回耿州了,公子你就别高兴了。”

秦安想了下点点头,还是在笑。

“走,带你去吃顿好的。”

小西惊得愣了神,公子莫不是刚刚被山核桃打坏了脑袋吧?

将栗姑娘惹怒了,他自己却这么的高兴?

“公子,栗姑娘……”

“不去是吧?黑豆,走!”秦安立即叫上黑豆朝外走。

小西愣了下立即的跟上去“去去去,好久没大吃大喝了。”

栗蔚云离开小院后,驾马奔到了城西上次秦安带着她过来的地方。

此时河对面树下几个孩子正在嬉闹,旁边一棵树下的老黄牛正在休息。

她下了马,蹲在了河边。

刚刚秦安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响起,他说的那么自信坚定,不再似以往带着几分怀疑。

他眼神中的那份肯定,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去动摇他的想法和认知。

她觉的有些不可思议,即便秦安怀疑她的身份,也不该认为她就是李桑榆。她如今身上已经毫无半点李桑榆的痕迹,就连胥王都没有察觉,他怎么会如此的肯定?

他不知道李桑榆已经在宫廷大火中化为一具焦尸了吗?

她望着河水中的自己的面容,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的在伪装自己,即便是暴露几个看似那么不合理的言行举止,因为顶着崇拜李桑榆的这个名头,不会招致怀疑,毕竟她的这副身骨已经毫无前世的痕迹。

没想到最后这一切都被秦安给拆穿。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是李桑榆?

她盘腿在河边坐下,想了许多最近自己的言行失当之处,她总觉得这一切用栗蔚云的身份都是可以解释通的。

她索性仰面躺在了河边,闭上眼睛沉思。

既然秦安已经认出来,想再扭转他的认知怕是很困难,希望对后面的事情不要有任何的影响。

她在河边躺了许久,直到听到河对面的孩子欢呼雀跃的叫着要回家了,她才坐起身,此时日已西斜。

起身解开拴在树上的马缰准备回城,从城中的方向缓慢地驶过来一架牛拉的板车,车前的横椽上坐着一个老头,板车里做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

少妇人惊讶地问“婶子,我可不信,葛郎中给人瞧病不行的,怎么可能医好。”

“怎么还不信呢!这人都睁眼了还能假的?”

“若烧成那样还能睁眼,莫不是还魂了?”

栗蔚云听的心里头咯噔一下,这说的怎么与她有几分像?

她朝几人仔细打量了下,的确是当地的农夫农妇。

她不禁也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她们说什么。



第116章 幸存者

“都说是葛郎中给医治好的,要么没做法事,没请师婆子,怎么人就醒了?”老妇人道。

“葛郎中上回还给我们村子一个人给治毁了,差点出人命,闹了一阵子呢,怎么转眼就将昏迷两年的人给瞧好了?怪了。”

“那人在葛郎中家呆了两年了,哪里是一下子给瞧好的。”

牛车驶了过去,栗蔚云也大致听明白了事情,原来是另有缘由,并非是与她情况相同。

她翻身上马,抓着缰绳正准备策马回城,身后老妇人的声音再次的传来。

“不仅好了,那人还支支吾吾的能开口说话了,说自己以前是军械坊的工匠。”

大火,两年前,军械坊工匠?栗蔚云忙回头朝牛车望去。

“大娘,你说的那葛郎中医术这么神吗?”她调转马头跟上牛车。

老妇人朝她打量了一眼,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笑起来像朵花儿似的好看,挺讨人喜欢的,也乐意和她说话。

“葛郎中的医术咱也说不准,但是这个人的确是葛大夫给瞧好的。”她挪了挪身子,靠在身后的一床棉被上,笑着一脸的褶子继续的说,“葛郎中将人给带回来的时候,那人满身是烧伤,就差那么一口气了。”

“村上的人都说这人过不了夜就肯定咽气,让葛郎中别招惹麻烦,人从哪儿捡来丢回哪里去。葛郎中倒是心善的,见人还活着就没丢,没成想这人三五日还没咽气,葛郎中就一直给留在家里头。”

老妇人说着又推搡了下身边的少妇人胳膊,对她道“你别说,这葛郎中还真是心地好,那人一直昏迷,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他跟照顾亲儿子似的照顾,这人就照顾醒了。”

“葛郎中给人瞧病,说实话我是瞧着不行的,也就是心眼实诚,心地好。”

“大娘和葛郎中是一个村子的?”栗蔚云问。

“是。”老妇人和蔼可亲的笑道,“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不远,丫头,你是家里头有人病了,找他瞧病吗?”

“是。”栗蔚云敷衍的点头道。

“你若是不急就跟着咱们,我带你去他家,若是着急啊,你就先去。沿着这路直走,大概七八里地有个石板桥,桥头有棵老槐树的那座,过了桥在走两个村子就到了。咱们村头有个土地庙,好辨认。”

栗蔚云朝老妇人道了谢,便驾马先行,按照老妇人所指的路,来到了村子上,向村民打听到了葛郎中的家。

一个篱笆小院,几间土石砌成的房子,院子内一个小棚子里养了一头猪,旁边的院子里有几只鸡正在四处的啄食。

她将马拴在门前的一棵老树上,走到柴门前喊了声,屋内走出来一位两边花白,年近花甲的老人,步子有些蹒跚。

“是葛郎中?”

“小丫头,你找我瞧病呢?”

“是,我听说葛郎中医术了得,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都给瞧好了,所以来请葛郎中给我也瞧瞧。”

葛郎中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瞧出哪里有什么病症,便请她到堂屋里。

她进门就嗅到了满屋子的苦涩的药味,一侧的偏房内有轻微的响动,她朝那边看了眼。

葛郎中轻叹道“是个病人。”

栗蔚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葛郎中让她坐下来,望闻问切了一番后道“丫头,你没什么病症,就是气血有些虚而已,多休息补一补便无碍了。”

栗蔚云道了谢。此时偏房内又响起了动静,葛郎中起身过去,栗蔚云便也跟了过去。

偏房内窗户很小,虽然刚是午后,但光线昏暗,只见低矮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人,五官已经被烧伤,皮肤皱皱巴巴,扭曲在一起,在这样的光线下猛然望去,有几分可怖。

“恩公。”那人唤了句,内息不足,声音很轻,还带着激愤嘶哑。

他忽然瞥见了站在门前的栗蔚云,立即的想拉着被子盖子自己的脸,显然手上的力气不足,被子没有扯动。

葛郎中回身瞧见她跟进来,忙道“丫头,别吓着你了,快出去吧。”

“无妨。”她朝里走了两步,见到旁边矮桌上有水壶,倒了杯水递过去。

葛郎中接过水杯,喂那人喝下,扶着那人重新靠在床头的一摞陈旧的被褥上。

栗蔚云也走到了床边,那人伸手想遮挡烧伤的脸,可伸出来的双手也是一块块皱皱的皮肤,。

“听说你以前是军械坊的工匠?两年前被烧伤的,是因为两年前浇铸房大火吧?”栗蔚云直言相问。

躺着的人愣了下,颤颤的移开双手,直直的盯着她,继而有些失神。烧伤的双眼角皮肤皱成一团,让他双眼只能够半睁。

“你不害怕吗?”栗蔚云再次的问,“我能够听说此事,知道你活着,找到这儿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军械坊的人也会找来。”

显然这话将躺着的人吓到了,他目光有些惊慌,手也跟着轻颤,似乎在摆手。

葛郎中见他害怕,对栗蔚云问“丫头,你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他的?”

栗蔚云看了眼葛郎中没有回答,而是对床上的人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不少的事情,也清楚军械坊当初是为了杀人灭口。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不仅你,恐怕连葛郎中,甚至这村子上的人都会被你连累致死。”

他惊慌的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声音沙哑,也很轻很慢,像个刚学会说话不久的人,咬字还不是很清楚。

“你什么都不知道军械坊当年为何要灭口?”

躺着的人依旧是摇头,不断地强调自己不知道。

“我来并非是要害你,我是想救你。”

葛郎中此时也听出了事情的大概,知道事情严重,会要人性命。不禁心中也害怕起来。

他好心的救了此人,照顾了两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也没求有什么回报,但是也不能最后被连累?

“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葛郎中应该也知道前段时间军械坊熔炉房坍塌的事情,许多的人被军械坊抓去,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那可怎么办?”葛郎中着急了,他安安稳稳的活了一大把年纪,不能临了了还飞来横祸,不得善终。

栗蔚云没有回他,看向床榻上的人,走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拿开那人遮面的双手,声音轻缓地问“两年前军械坊为什么会失火,他们为何要杀你灭口,他们想隐藏什么?”

那人依旧轻摇着头,神情哀痛绝望的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现在朝廷在调查军械坊,我们需要知道军械坊的罪,你只要告诉我军械坊还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那人听到这儿,神情微变,目光不再惊慌闪躲,而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葛郎中在一旁惊问“你是朝廷派来的人?”

栗蔚云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躺着的人“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的遭遇申冤?军械坊掩藏的必然是危害百姓,祸乱社稷之事,还请你能够直言相告。”

躺着的人眸子微缩,一瞬间失神,好似回想起什么,身子轻颤了下。栗蔚云也松开了他的手臂。

“我只记得大火,记得烧死了很多人,其他都记不清了。”他这次不再惊慌,回答的很冷静。

“不记得?”

“我真的不记得。”

她瞧着躺着的人并不像是说谎,看了眼一旁的葛郎中,询问情况。

葛郎中拧着眉头道“昏迷了两年,刚醒过没几日,记不清当初的事情也算是正常的。”

“那还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他是昏迷太久缘故,按理来说,静养段时间,身子慢慢康复了,是能够记起来的。”

她沉思了片刻,对葛郎中道“此人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是会给你和村子上的人带来杀身之祸,葛郎中不如将此人交给我,我带回城中医治静养。”

葛郎中闻言,立即的同意了。

她询问了葛郎中关于此人身体的状况。并无内外伤,只是因为躺了两年,身体太虚弱,暂时还不能够下地走路,其他并无太大问题。

她向葛郎中借了板车,然后将此人抬到板车上,把板车栓在马后。

临走的时候,她再次的嘱咐葛郎中“此人的任何消息不要外传,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若有人来打听此人,就说家人寻来给接回去了。”

葛郎中忙点头应是。

那人躺在板车上神情有些呆滞,刚刚从屋内挪到车上,怕是也用尽了他的气力。

驾马回去的时候,正好在村子口的土地庙附近见到了牛车上的老妇人。

她瞧见了板车上的人,好奇的问“丫头,你怎么将葛郎中家的病人给带走了?”

栗蔚云冲她笑了笑,没做解释。

待栗蔚云打马过去后,老妇人立即的拍了拍老伴道“这莫不是偷人的吧?”

老翁责怪她道“你就会瞎猜,偷人也不会偷一个烧成那样还瘫了的人,你若好奇待会到家你去葛郎中家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我可不得去问问,若是偷人那还了得。”

老翁斜了她一眼,继续的赶车。

栗蔚云慢马缓车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由于担心板车上的人被瞧见,用被子遮挡全身。

回到小院前,瞧见里面灯光通亮,她刚想去推门,听到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是秦安和小西。

她推开门,黑豆从堂屋奔了过来,直接迎面扑在她的身上,她摸了下黑豆,将它从身上赶下去后,堂屋内笑的前仰后合的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小西先秦安几步走到院门前,瞧见外面板车上拉着什么,好奇的跑上前看了眼,见被子下面似乎是个人,立即的掀开,见到被子下的一张脸,吓得惊叫了声,退了几步,伸手抓着栗蔚云。

“他……他是谁?”

栗蔚云拿开他的手道“将人扶到屋里去。”

“我……”他害怕的朝板车上的人看了眼,没敢动。

秦安走出来,也瞧见了板车上的人,心也被惊得紧了下。

“何人?”

“两年前军械坊大火幸存的人。”

秦安当即便让小西帮忙将人扶进去。小西看着板车上人的面容,心中畏缩,但是瞧见秦安在瞪他,不敢躲避,硬着头皮走上前。

躺着的人轻声歉意的道“小兄弟,吓到你了。”

小院总共就三间卧房,秦安将人扶到小西的房间,随后吩咐小西去给此人弄一些吃的来,然后询问栗蔚云从哪儿寻到此人。

栗蔚云将此人的情况都告诉他后,道“现在他的身体需要好好的静养,希望他能尽快的记得以前的事情。”

小西买了些东西回来,在房中照顾此人,栗蔚云和秦安便走到了院子中。

“此人的消息,你有通知胥王吗?”秦安在院子中的一个木墩上坐下来。

“没有。”她也走到他地面的木墩上坐下,“现在此人没有能够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先不必告知胥王,待他记得以前的事后再说吧。”

过了片刻,小西抱着被褥耷拉着脑袋从屋里出来。

“干什么?”秦安问。

“公子,我要和你睡一间。”

秦安知道他是害怕,白了他一眼,教训道“去睡马厩里!”

“公子……”小西可怜兮兮的唤了句。

栗蔚云笑着调侃“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大的少年,胆子这么小的。”

小西垂着头一副委屈模样,秦安无奈的对他摆了下手道“滚去吧!”

小西立即乐呵的抱着被褥朝秦安的房间跑去。

接下来的几日,小西一直在照顾此人,栗蔚云在小院的时候,也去看望他,得知此人名叫胡全。

胡全身体状况倒是有明显得好转,至少能够独立的做起来了,只是双腿太软,暂时还不能够站立。

军械坊的事情也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两个片段,但是对案情根本没有什么帮助,却也已经是很好的一个预兆。

朝廷下派官员对此案情暂时尚未有任何的进展,但是胥王那边冯锦却是对此事已经松口。



第117章 手段

栗蔚云正在屋内和胡全说话,听到外面有敲门的声音。小西去开了门。

紧接着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询问“栗蔚云姑娘是否住在此处?”

小西应声,栗蔚云也走出了房门,见到走进来的一位青年男子,身材高大结实。

“栗姑娘?”

“是!”

“胥王命我将此信送来。”

栗蔚云诧异的看着青年从怀中掏出递过来的一封信。

“胥王?”她未接,再次不可置信的问。

“是。”

胥王怎么给她写信?她半信半疑的接过信,立即的打开,见到里面的内容顿时惊住了。

信是以冯锦的口吻写的供状,长长的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字,陈述了军械坊军械制假之事的来龙去脉,和熔炉房坍塌之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并未有提及两年前浇铸房大火之事。

但即便是如此,这一份供状也已经让栗蔚云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背后竟然牵扯了那么多的官员,有个别还是国之重臣。

这信显然是胥王让人誊抄特意送过来的。

她不禁的有几分疑惑,胥王怎么会将信送给她,即便是送给秦安也不该是她。

“胥王下一步如何安排?”

“这我便不知了。”

栗蔚云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多了,忙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对青年道谢。

午后,秦安从衙门回来后,栗蔚云将信递给他。

秦安看完后,目光有些失神,沉默了片刻,才将纸放下。

“卫国公?”他念叨一句,眉头紧皱,神情犹豫,不太相信这个结果。

“卫国公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也把持重要的部衙,其门人学生众多,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能够有如的胆大妄为之举,并无不可能。”栗蔚云解释道。

“卫国公做事向来机谨,就算是贪墨或者是有其他的意图,也不该露出这么大的纰漏。冯锦不是聪明的人,他怎么敢用此人?”

“你怀疑冯锦的供述有伪?”栗蔚云道。

秦安瞥了眼手边的供状,未置可否的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抬头又问,“胥王是如何的态度?”

“来人未说。胥王从不过问朝政,应该对朝中的这些大臣并不熟悉,也不会有什么可参考性的建议。”

刚说完,她见到秦安看着她乐的笑开了花,好似一个孩子耍了小聪明得逞了一般,让她感到莫名奇妙。

“胡全有想起什么来吗?”

“都是细枝末节,并无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点了下头“冯锦的这份供状,显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吐出来,我想军械坊背后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不堪,后面让我们震惊的事情应该不少呢。”

他随手将信折好塞回信封里,推给她。

“明日我随罗大人去军械坊,应该会有一些收获。”

次日,在秦安离开后不就,栗蔚云便出门去帮胡全买一些补品,刚从药铺出来,面前一驾马车驶过,车内的人掀起帘子正冲她笑。

是一位双十左右年纪的女子,精致五官,粉面桃腮,眉眼如画,难得的美人,笑容淡淡,看不出喜恶。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那女子才放下帘子。

这女子,她并未见过,但是这笑明显是冲着她的,似乎是认识她。

该不会又是秦安身边的姑娘吧?

她不禁的笑了,秦安身边的桃花倒是不少,开的也都不错。

直到马车转弯驶入另一条街道,她才迈开步子朝回走。

刚走没有多远,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罗小姐,身后跟着她的婢女,见到她两人皆是满脸的怒气。

栗蔚云暗叹,罗小姐真的是阴魂不散,上次她口无遮拦的对她恶意中伤,若非是秦安及时的赶到拦住她,她现在恐怕不会站在她面前了。

现在又自己的找上门来。

既然上次事情结束了,她也不想和她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纠缠。

她正准备转弯拐进巷子中不与这样的人碰面,但是罗小姐却是喊住了她,人也跟着跑到了她的跟前。

“栗姑娘,我有话和你说。”语气中还夹着怒气。

“说吧!”她冷冷的道。

“我……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我没时间,你长话短说吧!”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

栗蔚云觉得意外,罗小姐哪一次见到她不是剑拔弩张的,竟然还会主动道歉?

她好奇的看着罗小姐。

“秦安和我说了许多,虽然我心里头还是生气,但我也知道自己上次错了,我是认真的想和你道歉,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吗?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呢!”

她朝周围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望了眼道“这里也不方便,就到这家茶馆吧。”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小茶馆。

“秦安让我向你道歉,只有这样,秦安才不会那么生我的气,你就答应我行不行?”

她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一副表情又是委屈万分,好似不答应她反而是她的过错。

虽然这样的表情让她有些厌恶,但是这种恳切的语气,倒是她从认识罗小姐以来第一次听见。

想到她也算是个可怜人,对秦安痴心一片,虽然言行举止不堪,终究有悔过之心,既然这又是秦安的意思,她如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急事,便同意了。

伙计迎着她们上了二楼一张临窗的桌子前坐下,罗小姐要了一壶好茶和几样点心。

婢女通过窗户瞧见了街上又卖小玩意的,便借口买东西离开了。

伙计将茶点端上来,罗小姐给她倒了杯茶,双手递到她面前道“我上次行为太过分,但是我是因为太喜欢秦安,所以才对你心生嫉妒,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

栗蔚云看着她虽然眼中还又一丝怒气,但态度还算诚恳,便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饮了一口。

“其实秦安和你没成亲对不对?他那天是为了帮你。”罗小姐问。

栗蔚云笑了笑,她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秦安怎么和你说的?”她反问。

“秦安说他和你成亲了,但是我不信,他身边的姑娘我都见过,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怎么可能他忽然就和你成亲了,而且我丝毫都不知道。”

她说着怒气又上来了,但是这次却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

“罗小姐,恕我直言,无论你信不信我和秦安成亲,但是你都应该知道秦安并不喜欢你,既然如此,你何必自损闺誉纠缠于他呢?”

“不可能!”罗小姐立即的提高嗓音否定她,“秦安是喜欢我的。你没出现之前,他就喜欢我,只是因为你出现了,他才远离我。”

秦安的性子虽然表面看着放浪不羁,实际却并非如此,脑子清醒地很,断然不会喜欢面前这种姑娘。

她见罗小姐如此的执迷不悟,也不想再好心相劝。瞥了眼面前的茶盅道“你道歉的茶我也喝过了,不多奉陪,告辞了。”起身下楼。

罗小姐在身后喊了她两句后,她头也未回。

大堂内,罗小姐身边的婢女见她下楼,一脸诧异,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没有出声,直接上楼去找罗小姐。

她出了茶馆刚走不过十几步,便觉得头有些重。

再走了几步,感到头疼,并有些犯晕。

她抬手按了按,头疼晕的更加厉害,步子有些不稳。

她想到了刚刚喝的一杯茶,原来罗小姐并非是诚心认错,而是借故对她用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朝前再走了十几步,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她缓缓的回头望去,正瞧见茶馆二楼临窗的罗小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她。

一个小姑娘,手段竟然如此的卑劣,真是恶毒到骨子里,已经无可救药。

她努力的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朝回走,街道上的行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都不禁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头几乎要炸裂开来,眼前已经晕眩的有些混沌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旁边有人诧异的感叹。

“生病了吧?脸色白的吓人。”

“姑娘……”

后面还有人说什么她已经听的不是很清楚,视线也开始模糊。感觉有人上来扶她,她扭头望去,模糊的看着是个男子,长什么模样,却已经看不清。

“送我去医馆。”她道,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声了,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扶着她的人将她搀着朝一边去,虽然看不清是哪里,但是潜意识中她知道那不是医馆的方向。

“送我去医馆。”她再次虚弱的说道。

搀扶她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说话一般,继续朝前走,她模糊的辨认是进了一个巷子。

她立即的意识到不妙,用力的甩开搀扶她的人,转身准备回走,头疼晕,脚步趔趄了两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才看清身后来了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很高大,应该是男人。

两个人上来一人一边抓着她的胳膊朝巷子深处去。

“你们什么人?放开我。”她感到自己在嘶声怒吼,可耳中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周围任何的声音。

视线中只有左右两个男子,和走在前面的一个男人。

不知道走到哪里,她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是感觉周围都是墙,光线很暗,应该是一间屋子。紧接着她被左右的人丢在了地上。

她此时意识到这几个人要做什么。

这种龌龊无耻的事情,她小时候在将军府没有少听婶子嫂子她们说过。

虽然将军府的姐妹们对这种卑劣的手段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那些高门贵女世家小姐最喜欢用的毁人清白的手段。

头疼越来越厉害,晕眩的感觉也更加的强烈,双手也没有了力气。

她不能有事,决不能!

她脑中混乱一片,双手胡乱的抓着,一把抓到了腰间的短刀。

现在她头晕疼的连站起来都不可能,这短刀几乎毫无用处。

面前的四个人已经朝她扑过来,看不清他们什么表情,几乎连动作都是模糊的,头脑里好似有成千上万的蚊虫在同时嗡嗡作响。

但是她完全能够想到他们那一副猥啊琐恶心的面容。

模糊之间看到一个人似乎伸手要来夺她手中的短刀,她调转刀尖,猛然的刺向自己的肩头,疼痛在一瞬间冲上了头,然后席卷全身,她也疼的轻颤。

她又猛然的将短刀抽出,疼的她再一次的咬紧了牙。也正是这割肉般的疼痛,让她头脑暂时的清醒过来,耳际声音消减下去,视线一瞬间也清明许多,看清面前的几人。

面前的四人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间愣了神,想要扑上来的动作也僵住。

“这么个小美人,若是让她她自杀了,那我们可就亏大了。”其中一个黑脸的男人道。

几个人立即的要再次的扑来,栗蔚云立即的握紧了手中的短刀,一个翻身到旁边的墙角,单膝的跪起了身来。

现在她暂时用疼痛刺激,强迫自己清醒,但是很快就撑不下去,必须迅速的解决面前的几个人。

在几个男人准备过来的时候,她立即的出手,左肩的伤太重,让她左臂动作很受限,头还疼晕不断。

所幸几个男人并不懂武功,她手起刀落,快速的解决了两个男人,剩下的两人见此都被惊吓到。

一个被用了药的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够这么的凶狠。

他们正要逃,栗蔚云根本没有跟他们机会,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几下,刺伤了两人的腿,两人皆是栽倒在地,她毫不留情的解决了一个,然后短刀横在最后一个男人的脖颈处。

“谁指使你来的?”

“罗……罗小姐,姑娘饶命,我们收钱办……”话没有说完,栗蔚云已经结果了他。

此时肩头的疼痛渐渐地淡下去,头脑疼晕再次的占据她的意识,她撑着身子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的站起来,勉强的稳住身子不倒下。

出了房门,踏出残破的小院子,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她努力的扶着巷子的墙壁,辨认回小院的方向,一步步地朝回走。

头越来越沉,似有千斤巨石压顶,随时可能栽倒在地。头内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好似每一根神经都被人用针挑起,疼的她想一头撞在墙上,让自己直接晕死过去来减轻痛苦。但是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

肩头的伤也在叫嚣,血一直顺着衣衫朝下浸染。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在承受一次酷刑。曾经血洒疆场,遍体鳞伤,她都没有觉得如此疼过。



第118章 命殒

“栗姑娘。”身后传来的声音好似大山回音一般,听不清楚。

她吃力的靠在墙壁上回头望去,模糊的一个人影过来。

及至跟前,她才朦胧的辨认出来是罗小姐。

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够想到此刻她必然是震惊而又得意。

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许多的大阴大谋,没想到却被这小姑娘的一点鬼蜮伎俩所害。差点毁在她的手中。

她手中的短刀握的更紧,靠在巷子的墙上大口的喘息。

罗小姐伸手上前,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如此绝佳的机会,她定然是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那次茶壶从二楼摔下,她便是想要她的性命。

看来她太过仁慈了。

在手臂上感受到罗小姐的触碰时,她猛然的抬脚朝面前人的腿的膝盖位置狠狠踢去,即便力道不大,面前的人还是吃痛的惨叫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爬不起来。

她缓了缓,再次上前,罗小姐伸手想反抗,却根本抵不过她此时的力道。

短刀横在她的脖颈处。

听到罗小姐似乎嘤嘤在哭,说的什么她听的不是很清楚,她的手也在不住的颤抖。

只要手上稍稍用力,锋利的刀刃就能够割开面前这姑娘的喉咙。

她犹豫了下,右腿压在了罗小姐受伤的一条腿上,听见地上的人发出吃痛的哭嚎,开始挣扎反抗,对她拳打,想推开她。

她挥动短刀,划破了面前人挥舞反抗的手臂和另一条腿,模糊见到她抱着的手臂处殷红一片,哭声也更大。

头疼已经快达到她的极限,完全盖过她左肩伤口的疼。

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昏过去,对她来说,昏倒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一旦昏过去,她就只能任面前任宰割。

她抓起了罗小姐的受伤腿的脚腕,用尽全力狠狠的一折,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她耳际嗡嗡的声响,紧接着面前人没了任何的动弹。

她整个人也跌在了地上,背靠墙壁,手在不住的颤抖。

缓了缓,她将短刀丢到罗小姐的身前,扶着墙壁慢慢的站起身来,继续的朝前走。

只走了两三步,整个人栽倒在地,头一瞬间好似裂开,视线也昏暗下来,最后的意识中她见到有一个黑影迎面走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松软的床上,身上的薄被带着淡淡熏香的味道。

她微微的睁开眼,视线清明。

眼前是一个四角的帐顶,歪头朝帐子外望去,是一个简易的梳妆台和一方小凳子。

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有开门的声音,但似乎隔的有点远。

她现在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恢复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大夫怎么说的?”是胥王的声音。

昏迷前那个黑影是胥王的人?

“是被人用了药,具体什么药,大夫也说不准,但药的毒性很大,所幸中毒并不深,大夫已经施针驱毒,又服了清毒的汤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答话的是胥王身边的女侍卫水珠。

此时里间的门被推开,紧接着听到脚步声朝床边来。

她努力的起身,头还是昏沉疼痛,牵动左肩的伤,疼的她频频凝眉。

水珠瞧见她已经醒了要坐起身,忙上前来阻止她道“你刚醒,身上有伤,别乱动了。”随手抓起旁边的两个软枕垫在她的身后,让她靠在上面。

“见过胥王,蔚云身体不便,不能全礼,请胥王见谅。”

胥王微微的点了下头,然后在赵滨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多谢胥王救命之恩。”

“是赵侍卫将你救回来,你应该谢他才是。”胥王淡淡的道。

她看向一旁的赵滨,点头致谢。

赵滨谦和的道“栗姑娘客气,我也只是昨日在附近,忽然听到巷子里有人惨叫,好奇的过去瞧瞧,没想到见到栗姑娘受伤。”

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她再次的道谢。

“我瞧着罗小姐身上有伤,旁边的破旧院子中还有几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他很容易猜到人是栗蔚云杀的,因为死的四个男子,统一都是被锋利的刀刃割断喉咙,栗蔚云又身配短刀。

栗蔚云回想昨日的事情,仍心有余悸,没有回答。

水珠在旁边责怪的对赵滨道“栗姑娘刚醒,身体还不舒服呢,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滨也歉意的自责了一句“在下鲁莽,栗姑娘勿怪。”

栗蔚云浅笑道“无妨,不过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也多亏赵公子,有惊无险。”

她微微转过目光平视着床边的胥王,好似比前几日又清瘦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的活力,甚至连她这个病伤如此重的人都不如了。

再次以这样的身份相见,她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感受。即便那种爱慕的感情已经不在,终究他还是与旁人有些不同,还是忍不住想去关心一二,问一句这两年过的好吗?

可也正是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栗蔚云,关心的话她无法问出口。

“本王已经命人给秦安递了口信,你身子虚弱,且休息两日,伤口好些再回去。”胥王淡淡的说,声音轻柔。

她再次的道谢。

胥王和赵滨离开之后,水珠端着汤药进来,正要喂她,她忙接了过去,笑道“多谢水姑娘,我自己可以。”

看着她几口将汤药喝完,水珠接过药碗递过一杯温水给她。

瞧向她左肩受伤的位置,满眼的心疼。

“栗姑娘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水珠扶着她躺下,帮她轻轻地拉过被子盖上,到肩头的位置,手顿了下,动作更轻柔。

她笑了下,水珠还如当年一样,最是贴心。

水珠离开后到了隔壁房间,赵滨询问情况,她道“已经休息了。”

她瞧见胥王正在擦拭手中的短刀,对赵滨道“我想栗姑娘肩头的伤应该是自己刺的。”

赵滨和胥王都是诧异的看向她。

她朝胥王走了两步道“大夫说栗姑娘所中之毒,会让人头疼难忍,头晕难立,视力听力受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杀了那四人。属下猜想,她应该是用自残的疼痛刺激来抵抗药-性,换取暂时的清醒。”

赵滨朝隔壁房间的方向看了眼,轻吸了口气,似乎也感到疼痛。

“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果决,对自己也下的了如此狠手。”

“她虽是个小姑娘,却也是境安军将士。”水珠提醒道。

胥王已经慢慢的将短刀收起,目光看向隔壁的房间。

“真的太像了。”他低喃一声。

赵滨和水珠没有再接话。

栗蔚云再次的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掌灯。她刚睁开眼便见到床边坐着的秦安,靠在椅子上闭眼,眉头轻皱,睫羽轻颤,眼珠子在眼皮下不住的滚动,似乎在想什么。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抓着。

她动了下想抽回,秦安被她的动作带的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你醒了。”他沉静略带忧郁的表情立即散去,换上了欣喜地笑容。

“你怎么来了?”

“我未来的媳妇受伤了,我自然是要来照顾的。”他说的理所当然。

栗蔚云不禁皱上眉头,自己刚醒来,这人就胡言乱语的让她心头犯堵。到底是来看望照顾她的,还是想来气她的?

“不许胡言。”

“我一片赤诚之心,不信你摸一摸。”抓着她的手就朝他的心口贴去。

栗蔚云忙要挣脱,哪里能够挣脱的了,手掌贴在他结实温热的胸膛。

“感受到我的诚心了吗?”

“别胡闹,我不舒服呢!”

秦安见她表情有些难受,立即的将她的手给放回去,关心的问她是头不舒服还是伤口疼痛。

栗蔚云没有回他,而是勉力的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秦安立即的上前帮她,还略带责怪的口吻道“你怎么如此的大意,知道多危险吗?罗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还信她的鬼话?”

她冷眼看着秦安。

她知道罗小姐非善类,但是平素看她莽撞冲动,并无什么心机,她哪里会想到她竟然会用如此卑劣阴损的手段来害她。

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那个马车中冲她笑的女子。

如果这个主意不是罗小姐能想到的,那就是有人点拨她或者直接给她出的主意。

是马车中的女子?

双十年纪,粉面桃腮,笑容淡淡,却眉眼之间尽显媚态,这样的姑娘,多半是出身画舫那样的地方。

上次去画舫却是没有瞧见,如此容貌,应该就是那位头牌顾盼儿姑娘了吧?

没想到她不仅惹的罗小姐嫉恨,现在连一个画舫出身的姑娘也对她关注。

她不禁暗叹,后悔当初留在虞县的时候和秦安走的这么近,成为他那些烂桃花的众矢之的,受这无妄之灾。

“的确是我大意了,现在此事后续如何?”

“罗小姐被你废了一条腿,还能够如何?在府中躺着。那四名死者也并非是善类,家人已经来认尸了,纷纷的指责是罗小姐杀人,现在在县衙闹着呢!”

“罗小姐怎么说?”

“当然不承认,说是你杀的人。”

“我?”栗蔚云冷笑,“我还被她刺伤一刀呢!”她朝自己肩头的瞥了眼。

秦安看向她肩头,衣领处露出一小截包扎的绢带,满眼心疼。听说她被用了药后,他就猜到了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当初在修县,她对付那个去威远社挑衅的姑娘,用的就是这一招。

“你可真够狠的。以后学聪明些,不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他揶揄的道。

见他又开始不正经了,栗蔚云白了他一眼。

当时的那种情况,她哪里还有第二种方法可以选择?

“还疼吗?”秦安伸手想去看她的伤处。

她忙抬手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无礼!”

秦安揉了揉被打的手背,傻笑道“我关心你。”

此时外面敲门的声音,水珠端着晚膳过来。

秦安上前接过食案,道了谢,转身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准备去喂栗蔚云。

栗蔚云忙道“我自己可以。”

“你胳膊都伤成这样了,哪里可以?头还晕的吧?碗筷都拿不稳。”说着端起粥碗,将一勺子药粥送到她的嘴边。

栗蔚云没有张口,伸手去接碗勺,秦安立即的端向一边躲开,坚持要亲自的喂她。

水珠见此,无奈的笑道“秦小爷,还是我来吧。”上前去接碗勺。

秦安却是避而不让。

“秦小爷,栗姑娘现在身子还弱着呢,你这么让她和你耗着?”

秦安回头见到栗蔚云脸色不高兴,知道她的性子,若是认定了不让他喂,那估计这顿饭都能够不吃。

他可不忍心。

最后将碗勺递给了水珠,然后坐在旁边看着。

栗蔚云也没有劳动水珠喂,还是自己吃完了一顿饭,喝了药之后,头有些犯困,便先休息。

见栗蔚云熟睡后,他才走出房门,正瞧见了站在楼台上吹着夜风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的胥王。

他顿了下,反手关上房门,走上前,躬身道“多谢公子救了蔚云。”

胥王微微的笑着道“你对这姑娘挺上心。”

秦安抬眸看了眼面容憔悴的胥王,这憔悴应该是因为李桑榆吧?

他回道“她是个好姑娘。”

胥王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道“莫负己心。”转身回了房间。

看着房门关闭,他嘴角轻笑。

接下来的几日秦安白日去衙门,午后便来客栈陪着她。也顺便给她带来了一些关于此案的进展情况。

这日,她身上的毒素已经清除的差不多了,头不再疼晕,肩头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便没有在多留,向胥王告辞回小院。

胥王并不放心,让一个侍卫送她回去。

“罗小姐死了?”经过酒铺门前,从酒铺中买完酒出来的两个妇人议论其罗小姐。

“是,昨个夜里吊死在家里的。”

“是因为杀人的事情?”

“可不是。还真没看出来,一个小姑娘家,竟然敢杀人,还杀了四个人。”

两个妇人正巧与她同一个方向而行,她一边走一边听着她们的谈话。

“平常也没少干坏事,也就差杀人了。”

“罗大人为官还是好的,就是没有把罗小姐给教好,最后竟然做出杀人的勾当,也真是家门不幸。”

“是啊。”

回到小院,小西忙上前扶着她到堂屋坐下,端茶倒水的照顾她。

然后也给她说罗小姐自杀的事情,但是他所知道的也都是街上百姓知道的差不多,都是听闻。

午后秦安回来的时候,她才听说整个过程。

死者的家人在县衙闹,认定罗小姐杀人。罗大人虽然心中知道罗小姐没有这个本事,但是秦安将事情的真实经过和罗大人说了,罗大人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已经荒唐到了这个地步。

回到府中罗大人便对罗小姐责骂了一顿,罗夫人也斥责了罗小姐一番,一时口误,骂了一句“跟你亲生的爹一样,都是坏到骨子里去。”将她的身世说出。

在罗小姐的追问之下,罗夫人索性将她的出身一五一十的相告。

罗小姐当时就好似发了疯,根本不信,最后向罗大人求证。

随后罗府的所有人都对其不闻不问,加之大夫说她的一条腿已经废了,永远不能再痊愈。

昨日罗大人要将其拿去治罪,问她是想受刑死在牢中,还是想死在家里,最后她被逼悬梁自尽。

罗小姐的死从秦安的口中说出来风轻云淡,看来是对罗小姐真的无半点感情。

罗小姐最后自杀,恐怕在死前已经是伤心绝望到了极点。

罗小姐的死,她已经早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更没想到的是罗渡能够将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么的逼死,让她有些意外。

罗小姐死了,事情可还没有结束,还有眼睛在盯着她呢!

此时小西兴冲冲跑过来叫道“胡大哥说他记起来了。”



第119章 遇险

胡全这几日经过调养身子好了许多,腿脚也硬朗了一些,拄着拐杖可以勉强的下地行走,却并不能走远,只够在房间内转悠。

栗蔚云和秦安来到胡全的房间时,他正惴惴不安的坐在房间小桌边的凳子上。

瞧见他们进来抓过手边的拐杖准备起身,秦安立即的道“腿脚不便,坐着吧。”

胡全身子向后收了收,却神色急迫的道“我想起来,浇铸房内不是做兵器军械,而是私铸圆钱。”

“私铸圆钱?”

一语惊得栗蔚云和秦安心头一震,面面相觑。

大周刑律严禁使用和私铸钱币,处罚极其严苛。军械坊这是无法无天了,不仅军械制假,还私铸圆钱。

“私铸多少?何人指使?最后运向何处?”栗蔚云立即追问。

胡全眨了几下眼睛回忆了须臾,道“我们从征调过来到最后被灭口,差不多小半年时间,所铸造的圆钱少说也有百万贯。不知道何人指使,只知道是通过军械坊后面的大江朝下游运去,至于运到哪里就不晓得了。”

“既然知道是私铸圆钱,就该知道这是卖命的活,你们怎敢为?”

胡全闻言惊慌的有些坐不住,急忙解释“当时我们这些人被征调军械坊只以为是铸造兵器,到军械坊之后才知道是铸造圆钱。”

“军械坊的大人和我们说是朝廷铸钱,还说这是头等机密之事,所以无人敢提一字。根本不知是私铸?也是后来一个监工喝醉酒,无意间说漏了嘴,大伙才知道是私铸。次日就被灭口。”

“军械坊的哪位大人?”

“刘大人。”胡全想了下又忙补充,“特别白、特别胖的一个。”

“刘建。”秦安道,军械坊的白胖官员只此一人,“他在军械坊也有七八年之久。”

然后秦安便让胡全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私铸圆钱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他取来笔墨纸砚在一旁用笔一一记录。

“冯锦身为军械坊的监督,这样机密的事情,只有他知道的最详细,需要撬开他的嘴。”

“的确,不知此事与卫国公是否有关。”

他将写好的长长一页纸折叠后塞进了一个信封里,抬头对栗蔚云道“我现在要去见胥王将此事相告。”

“我与你同去。”栗蔚云忙道。

秦安顿了下,瞧着她坚定的目光,笑着反问“舍不得离开我?”

栗蔚云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朝廷的官员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知各揣什么心思,我们不能够再不动,查了这一个多月,也掌握了一些线索,该将此时捅破了。”

“说的是。”

他吩咐小西照顾胡全,和栗蔚云一同去了同泰客栈。

此时已日落西山,街道上的店铺也陆陆续续的关门,金色的晚霞斜映在街道的瓦舍墙壁上,晕染了一层暖色。

秦安侧头看向西方的天际,然后又看向身边的栗蔚云,侧脸如敷上一层金粉灿灿夺目,金光照在她额前稍显凌乱的细细发丝上,毛茸茸的,他忍不住的伸手拨弄。

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栗蔚云一掌拍掉。

“无礼!”

“我瞧着你头发有些乱,帮你理一下。”秦安一脸不正经的傻笑。

栗蔚云抬手自己摸了下发髻,将一缕散发挽了挽。

秦安绕到了她的另一侧,逆光看着栗蔚云,侧面的轮廓看的更加分明。

饱满的前额,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唇,稍显圆润的下巴,在斜阳下好似盈盈发光一般,煞是好看。

“看什么?”

“你好看。”

栗蔚云无奈的轻摇了下头,加快了步子朝前走。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的好,慢些。”

栗蔚云装作没听见,步子一刻不缓。

到了同泰客栈,胥王对于栗蔚云的去而复返诧异。

两人见礼后,说明了来意,秦安也将那份亲手写的信递给了胥王。

待胥王一脸震惊的看完后,秦安才开口“朝廷派来的官员这几日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显然各有心思。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证据也该摆出来,逼着他们去查。秦安此来是想求胥王出面戳破此事。”

秦安说着便撩衣俯身拜倒“此事背后必然牵扯众多,陛下派来的官员也并非全是干净的,即便自身干净,也难保不会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有所顾忌,此事不能够再拖,以免给奸佞脱身的机会。”

胥王再次的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边,轻叹了声道“本王知道了,正巧今日本王让人将冯锦密押回虞县,本王会亲自的审一审冯锦,连夜给陛下密信此事,明日便去会一会荣王等人。”

他竟一一的将自己的安排道出,倒是让两人有些意外。

但是这一串的话说完,他微喘,好似用了不少的气力。

“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他声音轻弱了些许。

栗蔚云和秦安自然知道,荣王等人关于此案的处理,他们的身份根本无法插手,也过问不得。若是真的有一些需要搜集的人证物证,必然有专门的人,也用不到他们。

秦安顿了顿道“若是必要的时候,胥王的贵属不便出面,秦安愿意代劳。”

胥王凝视了他片刻,浅笑道“你可一点都不老实。”

再次瞥了眼手中的纸张,轻笑“上次你派遣给本王送信的那人,功夫不浅,几乎可与赵侍卫打个平手,想必你身边不止一个这样的人。”

秦安咽了下喉咙,沉声回道“他们只是保护秦安性命,请胥王莫多猜想。”

胥王笑了笑,起身上前搀扶起他,“是你多想了。”

栗蔚云在一旁吃惊的看着秦安。

接触了这一个多月她竟然丝毫的没有察觉此事,也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任何武功高的人出现,隐藏的这般好。

看来她还是小瞧了秦安,这些年他在虞县真的太不老实了。

离开同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上空无一人,街道两侧的店铺只有一两家半开着门,其他都已经打烊。

夜风吹的有些凉意,栗蔚云加快了步子,秦安紧紧的跟在她身侧。

“蔚云。”他轻声唤了句。

栗蔚云侧脸看他,秦安正冲着她笑,毫无来由,让她觉得有几分诡异。

“何事?”

他笑着摇摇头“没事。”

栗蔚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最近此人总是莫名奇妙,好似缺根筋。

“蔚云。”他又喊了一句。

栗蔚云再次的侧头,语气有些许的不耐烦“有事就快说。”

“没事。”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栗蔚云一瞬间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她抬脚便朝秦安踹去。

秦安机灵的朝旁边躲了两步避开,笑嘻嘻的道“你可还伤着呢,动手动脚的,牵扯到伤口疼的可是你。”

栗蔚云转身步子走的更快,秦安在身后跟着。在街角转弯的时候,秦安又一次的喊了她一句“蔚云。”

她这次没有回应。

“蔚云。”身后的声音高亮急切,甚至带着一丝的恐惧惊慌。

她本能的提高警惕,听到街道的一侧有什么奔来,脚步很重,动作很快。

她侧目望去,侧面的街道一团黑影迎面狂奔而来,动作迅猛。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之际,秦安已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借力身边的石台,腾身带着她跃到一旁房舍顶上。

地上的那团黑影扑了空,猛然的刹住,身子还是滑行了好几步,然后抬头对着屋顶上的两人发出了低吼。

栗蔚云这才看清楚,竟然是一只身型庞大的山虎,龇牙咧嘴,面相凶狠。

“城中怎有山虎?”

虞县虽然四周的山多,但是虞县境内地势却相对平缓,虞县城又位于整个腹地的中央。周围山中的野兽虽然会袭击附近的村庄,却不会跑了几十里地来到城中。

四周城门均有守兵,且不说野兽不可能进城,就算是进城,县衙必然第一时间派官兵将其擒住,不让其伤害城中百姓。

秦安道“不知,我在县衙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谁啊?”身后的院子中传来了声音,应该是听到了这一阵的响动。

两人回头望去,一位半百的老翁从后屋匆忙的越过院子要朝前屋去开门。

而屋外的山虎正磨着牙齿在门前候着。

“老伯,屋外有山虎,爬你家屋顶躲一躲。”秦安冲着院子中的老翁喊道。

老人听声抬头看了眼前屋顶上的两人,惊得愣了下,转身冲着后屋就叫喊“老婆子,家里招贼了。快来人,抓贼,抓贼!”说着就要朝前屋跑去开门叫人。

“老伯……”秦安见已经喊不住老翁,立即的带着栗蔚云从屋顶上跳到院子里,上前拉住已经走近了前屋的老人。

“老伯,门外有山虎,不能开门。”

老人家似乎被秦安的动作惊到,畏惧的看着他,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你想干什么?”根本没有听秦安在说什么。

“老伯,我们并非恶人。”栗蔚云忙上前,声音温和的解释,“门外有只山虎,我们刚刚只是为了躲避才跳到屋顶上去的。”

老翁见说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眉眼和善的姑娘,心里也稍稍的平静了些,对她的话有几分相信。

秦安带着老翁走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门前灯笼下一直巨大的山虎正来回徘徊。老翁吓得退了一步,转身准备朝院子里跑,正巧老妇人从院子里过来,他一把抓着老妇人道“外面真的有山虎,在门口转悠。”

老妇人惊了下,继而也趴在门缝上看了眼,顿时惊道“这哪里来的山虎,真是吓人,这怎么办?”

“明早应该就跑了。”老翁颇有些庆幸的说,又看向了秦安和栗蔚云感激道,“多亏了你们。”

“也是我们扰了两位老人家。”

此时门外有了声响,似乎有马车从远处驶来,栗蔚云忙趴在门缝看去,果然见到一架马车缓缓的驶过来,门前的山虎已经停下转悠,身子稍稍后倾,做好了奔跑的姿势。

秦安瞥了眼前屋想找一件称手的武器,这才发现老人家原来是做灯笼生意的,前屋内挂满了各种纸或者绢等扎成的大小不一形式各样的灯笼。

柜台边正有一根挑着高处灯笼的长木棍,他上前抄起木棍,此时门前的山虎已经朝马车奔去。

他开门就冲了出去,于此同时手中的木棍朝山虎掷出,打到山虎的屁股,显然力度不够,山虎只是稍稍的斜了下身子,速度减了一瞬,又继续的朝马车扑去。

驾车的少年见到扑来的猛虎,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朝身后的车厢内钻,马匹也受惊嘶鸣两声狂奔起来。

山虎已经撞上了马车,并且咬住了奔跑马匹的后退,朝后拖。马匹嘶鸣踢打几下,最后还是被山虎扑倒,后面拖着的马车连带掀翻,那个少年和一个孩子从车厢内栽出来,另一少妇人摔在了车厢门口。

秦安追上去一棍朝山虎头打去。

山虎疼的吼了两声,然后掉头扑向秦安。

秦安的身法灵活,手中又有长棍,山虎几次擦身而过,并未有伤其分毫,饭挨了秦安好几重棍子。最后一下,秦安手中的木棍竟然被打断两截。

山虎更是被激怒,与其苦苦纠缠,秦安应对的没有刚刚的轻松。

栗蔚云此时已经跑到了马车边,那个孩子满头是血的摔在一旁,已经昏了过去。从马车里爬出来的少妇人不顾身上的伤,抱着孩子大哭,少年胳膊和腿似乎也受了重伤,瘫在地上挪动都吃力。

她瞥见孩子手中掉下的弹弓,立即的捡起,随手抓了一把街边几颗石子,立即的冲了过去。

一颗石子打在山虎的脖颈处。威力太小,对山虎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此时街道两边关门的店铺中人听到街道上的声音纷纷的开门探出头来瞧,见到有山虎,吓的立即咣当的关上了门。

“大个子,你不是说上次在山上遇到山虎,你给打跑了吗?现在这就有一只,你再去给打跑呀?”一家酱菜馆的门板上趴着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瘦小的年轻伙计对身边身材高大一脸憨厚的汉子挤兑。

“就是,可别是吹的吧?”另一个人也跟着揶揄嘲笑,“也就在我们面前吹牛皮,真遇到了还不是吓的不敢动。”

“我哪里吹的,就是打跑了一个。”大个子咬牙道。

“你真有这本事,去打给我们瞧瞧,真的打跑了我们就信。”

“就是,你去打呀,别光吹牛,你真打跑了,说不定还出名了呢。”

身边两三个伙计不断地嘲笑或者是怂恿,大个子的脸色也是一会阴一会晴,最后转身从院中拿了把砍柴刀就冲了出去。



第120章 怪人

见到手举砍柴刀来势汹汹的大汉,栗蔚云稍惊,也停下了手中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弹弓。

大个子举刀朝山虎砍去,只是擦了皮,但足以惹山虎兽之性大发,怒吼的转而朝大汉扑去。

动作凶猛,张着的大口,能够咬的住人的半颗头颅,锋利的獠牙,森森可怖,让人望而生畏。

大个子紧张的四肢发颤,攥着砍柴刀的手心满是冷汗。

上次在山上他的确是打跑了一只山虎,可那只是一只半大的虎崽,哪里能与面前这凶猛的野兽相比。

这一瞬间他有些后悔没沉住气,被几个伙计撺掇冲了出来。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山虎已经扑到跟前。

他咬牙举刀胡乱的砍去,看不清砍到那儿,但是确定刀砍到了什么。

山虎吃痛嗷叫一声,再次的扑来,

他吓得退了一步,这次看清面前山虎,对着虎嘴便是大砍,奈何砍空,胳膊已经被虎爪扑到,整个人朝后栽去,摔倒在地。

只见山虎怒吼一声,张口朝他脖颈咬来,他挥起砍柴刀朝山虎头打去,发现已经来不及。

于此一瞬间,他见到了山虎被什么迎头击中,一声惨叫,躲开几步,原地打转的怒吼。

他不顾身上被虎爪抓伤处鲜血直流,慌忙的抓着砍柴刀爬起来。

又是噗的一声,山虎栽倒在地,怒吼要爬起来要逃窜,秦安抓着断了的木棍跳起身直直的刺向山虎的脖颈处,断裂的一端木茬,刺入寸许,山虎嗷嗷惨叫,弹着身体准备站起,秦安又是迅速接连刺了几棍。

奈何木棍断裂处锋利度有限,即便是几棍,却并不能致命,山虎挣扎欲反扑。

大个子见此,举起砍柴刀冲过去对着山虎的脖颈用力砍下,山虎身体弹动,砍偏,砍到了脑袋,竟然砍掉小半个脑袋,山虎顿时没了什么动弹。

他举刀再次的砍去,一刀几乎将山虎的脖颈给斩断两截,血喷涌而出。

大个子顿时腿也软了,瘫坐在地,手中的砍柴刀丢在一旁,双手还因为害怕抖的厉害。他此时才瞧清楚,山虎的一只眼窝处,血淋淋的塞着一块石头,眼珠早就被石子击碎。

“死了?”酱菜馆的瘦子伙计瞧着远处没有了动静,低声的问。

“应该是死了。”

“最后两刀是大个子砍的吗?”

“是。”

“他还真行。”

几个人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大开门走过去。

街道两边店铺的人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也都才敢试探的趴在门缝朝外瞧,见到山虎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动静,方敢开门走上街道去看个究竟。

对于城中忽然有这么一只大山虎均是惊讶和不安。

栗蔚云请街坊帮忙,将刚刚的马车翻过来,然后搀扶抱着孩子的少妇人和受伤的小厮上车,送去附近的医馆。

秦安也去了趟衙门,请衙役将山虎给抬去县衙,然后让附近百姓清理街道上的血迹。

待一些忙完的时候,秦安回头瞧见栗蔚云坐在老翁的灯笼铺门前石台上,一脸疲惫,微微的弓着身子。

他忙走过去,瞧见栗蔚云轻捂着左肩头。

“伤口裂开了?”他伸手要去拿开她的手看看衣服上有没有浸染血迹。刚刚的两弹弓显然她是用足了力道,肩头难免要使力。

“应该没有。”栗蔚云没有让他查看。

“夜深了,回去吧!”他伸手扶着她起身。

走到小巷子中,没有一点的光线,路更加的黑,秦安小心的搀着,步子也更慢了一些。

回到小院子,小西坐在堂屋打着盹等他们。

瞧见栗蔚云被搀扶进门,立即的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秦安嘱咐他去烧水。

“以前出现过附近山中野兽闯入城中的情况吗?”栗蔚云坐下后,朝椅子背上轻靠。

秦安也在其旁边坐下回道“没有。”随手给她倒了杯水,继续道,“明日我去衙门的时候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山虎应该不是自己跑进城来,而是被人带入城中。”

看着栗蔚云每周深锁,面色吃痛,还在捂着左肩,再次的道“伤口真的没有裂开吗?我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吧。”

他说着已经起身朝外走,栗蔚云立即的唤住他道“是牵扯到,但伤口没有撕裂,不用请大夫,养几日就好了。”

秦安看着她难受,满眼心疼。

不一会小西烧好了水,他帮栗蔚云准备沐浴所需。

栗蔚云看他在自己房中手忙脚乱的忙了一阵,还忘这忘那,一会儿跑进一会儿跑出,最后她笑道“我没有那么讲究,这样可以了。让你亲自准备,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秦安将方巾放在浴桶边上,回头看着雾气缭绕中的栗蔚云,调侃的笑道“那以后你帮我准备一次,还我情义。”

栗蔚云白了他一眼。

“快出去吧,待会水都要凉了。”

秦安瞧着她不舒服,便应声出去,走到门前又回头嘱咐了一句“不舒服的时候,唤我或者小西一句。”

“知道了,快出去。”栗蔚云走上前,将他轻推出门,反手将门插上。

栗蔚云洗漱后便早早的休息。

次日,秦安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关于昨日的山虎之事也查到了消息,原来是城中的尤老爷家新起了个园子,一时兴起便想在园子里养只山虎打趣,然后找了十来个猎户到山中抓了只山虎回来。

山虎已经在园子里养了好几天了,昨夜山虎不知怎的越过铁栏跑了出来。家里头仆人被伤了好几个,最后山虎蹿出了园子跑到了府外的街道上。

栗蔚云轻叹了声“幸而是夜间,才没有太大的伤亡,否则不知道怎样呢。尤老爷养什么不好,去养这种凶狠的猛兽,喜好真的另类。”

秦安哈哈的笑道“这尤老爷的确是虞县的一个怪人,前几年还一时兴起在后花园养了百十只兔子,不到一年,整个后花园繁|衍的全是兔子,把整个后花园钻的到处都是洞不说,花草几乎都被啃光,最后没办法,全都卖了。又找人花了银子重新的整修后花园。”

栗蔚云脑中想了下那个画面,觉得既有趣又惨不忍睹。

这尤老爷怪都怪的这么与众不同。

“这次的事情,县衙怎么处理的?”

“尤老爷主动认错,出钱给伤者赔偿,还捐了一些钱粮,伤者没有追究,衙门也就没有治罪。”

这时小西端着一盘子洗好的梨进来,秦安伸手从上面拿了一个,转身取过旁边长条桌上的果刀,一边削梨一边笑着对栗蔚云道“这是我跑了两条街为你买的,是虞县这边的山梨,比修县的沙梨汁多味甜,口感细腻,你肯定喜欢。”

栗蔚云朝手边的山梨看了眼,淡黄色的梨皮,外表比较光滑,个头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有淡淡的一股清甜香气。

秦安竟然认为她喜欢吃梨,看来是真的认定了她的身份是李桑榆了。

她笑了笑,从盘子里拿了一个。

“我尝尝。”

梨还没有送到嘴边,就被秦安抢了过去,责怪的口吻道“急什么,不是在给你削吗?山梨的皮酸涩,不能吃。”

栗蔚云看了眼他手中削了一半的山梨,笑道“多谢了。”

秦安将削好的梨递给栗蔚云后,看着她咬了一小口,急忙的问“怎么样?是不是比修县的沙梨可口?”

栗蔚云细细的嚼了几口,点头道“的确不错。”

秦安立即的乐了,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又拿了一个山梨削了起来,削好放回盘子中。

“再多吃一个吧,山梨也就这段时间有,多吃点。”他傻笑道,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不禁在想,如果当年秦安能够这么的懂事,知道疼人的话,自己也不会见他一回有心躲一回了。

“不用,一个足以。”她看着手中还是剩下大半个的山梨道,“我的肚子可装不下两个,你自己吃吧。”

秦安见她不是客气话,是真心的吃不下,便自己拿起咬了一口,然后随手扔了一个给小西,然后将果刀也丢了过去。

小西见到果刀,没有去接,而是向旁边躲了两步。

“公子,太危险了吧?”小西抱怨的从地上捡起果刀。

秦安立即的教训道“让你好好习武你就会偷懒,这个都不敢接,我没罚你你还满腹怨气。”

小西撇了撇嘴,转身出了堂屋。

栗蔚云将剩下的大半个山梨吃完问“军械坊那边有什么消息?”

转头瞧见秦安的一个山梨也已经吃完。

“军械坊现在已经停了,被关的百姓也都放了出来,军械坊的官员被禁在军械坊内,现在都是待审的情况。”

“冯锦的那封信,胥王并没有拿出来,所以暂时还没有牵扯到卫国公和外部的官员,案子停留在虞县。不过听胥王所言,他在上书陛下的折子里提到了冯锦供词的内容。”

栗蔚云点了点头“卫国公毕竟是三朝元老,朝之重臣,此事的确不宜一下子全都给抖落出来,还需要进一步看情况。既然上书陛下,想必陛下会暗中有安排。”

那个人和先帝一样,都生性多疑,如此滔天大案,背后牵扯必然广,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全权交给房固,他自然会留有暗手。

“今日已经派人前往军械沉江之处和抛尸之处去打捞了,结果如何尚不知。”他声音微微的低了下去,“待会我要去一趟画舫。”

栗蔚云嗯了声。

秦安见她态度淡淡的,瞅着她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就去了?”

这还需要问?

栗蔚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去画舫寻花问柳来掩藏自己,也是去那里打听消息。他和背后的人联络用其他行事不方便,画舫却是最好,喝酒听曲,看似醉生梦死间互通消息,不易被察觉。

“我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秦安落显失望的叹了口气,道了句“没意思”起身离开,回房换了身衣素白的衣服出来。

栗蔚云笑着调侃“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你是不是应该穿的喜庆一点?”

秦安回头看她,粲然一笑,然后快步的走进堂屋内,坐在她身边笑嘻嘻的问“你猜我为什么穿一身素白?”

栗蔚云上下看了他一眼,一身素白的衣袍,映衬他的肌肤更加的白皙,整个人也精神许多,像个翩翩的白面书生,的确会更招画舫姑娘的喜欢。

“为了好看?”

“不对。”他摇头回道。

“难道怕天黑了别人撞了你不成?”

“更不对了。”

“因为什么?”

“你再猜一猜。”

栗蔚云也没心思和他玩这种小孩子猜谜的游戏,直接道“不想猜。”

秦安失望泄气的趴在了身边的桌子上,歪头看她。

“好姐姐,为何每次让你猜什么,你都猜不到,而且每次都只猜两次。”

栗蔚云愣了下,盯着满脸失望又无奈的秦安。

好姐姐?小时候的秦安每次想讨好她或者有事情求她,最喜欢这么唤她。

年幼时候,秦安总是鬼主意多,每次有什么好玩意或者是有趣的事情,就会让她猜。

她本来就对十皇子没有太多的好感,觉得太烦太难缠,奈何他是皇子她是臣女,她只能够敷衍的去猜测两次,自然是猜不到,最后她就不耐烦也不愿意再猜。

秦安如今说这话,看来这几日他的言语举止反常,是因为他不再是把她当成了栗蔚云,而是当成了李桑榆。

“你让我猜过什么?净胡说。”

秦安瞧着她否认此事,还说的一本正经,笑着撑着身子朝前挪了挪,更靠近栗蔚云一些,得意的笑道“那你猜猜你将来会不会嫁给我。”

未待栗蔚云斥骂他胡言乱语,他立即的提高了声音急切道“这次没有第三种答案,你不用猜三次了。”

“不会!”栗蔚云白了他一眼气愤地起身出去。

秦安却笑着在身后道“不对,再猜一次。”

栗蔚云已经出了房门,没有再搭理他。

他笑嘻嘻的站直身子,跟着栗蔚云出去,冲着她的背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穿素白衣袍了?”

栗蔚云回了自己房间,反手将门关上,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更不想知道为什么他去画舫要穿素白衣袍这种无聊问题的答案。

秦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袍,却乐呵呵的大步出门。



第121章 有事

入夜,栗蔚云辗转反侧,暗舒了一口气,现在无论她如何的否认自己是李桑榆,秦安却依旧认定她是,她真不知道秦安是哪来的这种自信。

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来扭转此事,以后也只能够尽量的装作若无其事。

次日,秦安刚离开没有多会儿便有人登门,是官差,看着服饰并非是县衙的官差。

四名官差进门便亮出了腰牌,奉命来提证人胡全。

“哪位大人的命令?”栗蔚云问。

“大理寺少卿房固大人。”

房间内的胡全也听到了官差的声音,拄着拐杖从房间出来。

几个官差望过去,被胡全的面容吓到,面上露出了一丝惊惧。

其中一个官差上前询问了胡全的身份,确认后,便要带着他去县衙。

胡全有几分害怕,看向栗蔚云。

栗蔚云也担心胡全这个证人会有闪失,笑着对几名官兵道“此人身体弱,腿脚又不便,不宜行走,不如我驾车送他过去。”

几名官兵对了个眼,便答应她的提议。

县衙目前成为了此次军械坊此案的临时办案地点。大堂内此时坐着几位官员,上座的一位官员身着正四品官服,在秦安提供她的名单中,此次下派来查此案的官员中,正四品的只有大理寺左少卿房固一人。

她目光落在了房固的身上。

前世她没有见过房固,这算是第一次见,年过不惑,面颊清瘦,面容严肃,一双鹰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被搀扶进来的胡全。其身材看上去并不若脸颊那般干枯,反而结实有肉,让整个人显得有些怪异,似乎那一颗头颅本不属于这个身体,是强行安上去一般。

大堂内左右还有两位低阶官员,最末位的是罗渡。

堂内并不见荣王,也没有名单中提到的刑部官员,看来并非是正式的审讯。

栗蔚云走到大堂前,就有差役上前从她的手中将胡全接了过去,她也被差役拦在了大堂外。

“堂下何人,自报身份来历。”房固声音冷峻,让人不敢亲近,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散发着冷冷的寒气。

她朝大堂一旁的位置站了站,想听听里面的审讯,却被差役给赶了出去。

刚出县衙的大门,就见到门前停着一驾马车,胥王从马车上下来,旁边的水珠忙上前搀扶。

她走下台阶,正准备俯身见礼,胥王轻轻虚扶了下她手臂道“免了。”

胥王朝衙门内看了眼问“是不是提审胡全?”

“是,私铸圆钱之案只有胡全一个证人,而且他如今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显然证据并不有力,不知道冯锦那边是否吐露出什么有力地证据来?”

“倒是说了一点皮毛,需要查证。”他看着栗蔚云面色不是很好,想她伤应该没有痊愈,便吩咐,“你且回去,傍晚和秦安到客栈来见本王。”

栗蔚云应是。

驾车离开县衙,马车刚转了弯,见到了梅姑娘,她正被人从一家药铺里赶出来,伙计很轻蔑的道“上次的钱都没还,又来赊药?赶紧走!”

“大哥,我急等药救命,明个我将钱给你。”

“那你明个拿钱再来买,隔一日也死不了。”

“大哥……”

“快走,快走!”伙计不耐烦地冲她驱赶。

栗蔚云驾车到跟前停了下来,直接跳下车对梅骨问“谁生病了?什么药?”

“是我弟弟,烧了两天了,都昏迷不醒了。”泪水盈盈,抓着栗蔚云便求道,“你身上可有闲钱,帮我抓一副,我明天想办法还你。”

栗蔚云抬头看了眼准备转身进铺子的伙计,立即的叫住他,然后拉着梅骨走进去。

“给这位姑娘按方子抓药,钱我来付。”

伙计打量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外面的马车,是个有钱的,便阴阳怪气的冲梅骨伸了伸手“方子拿来吧!”

梅骨立即的从袖子里将药方双手递给了伙计。

伙计抓好了药放在柜台上,并没有要递过去的意思,栗蔚云从身上取出一些碎银子也丢在了一旁的药称盘里。

“这些足够了吧?上次的欠你的也都能还清了。”

伙计伸手抓起碎银子用牙齿咬了咬。

栗蔚云伸手抓过药包,拉着梅骨离开。

“上车,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便搀扶梅骨。

手抓到梅骨的胳膊才发现,梅骨个头比她高一些,但是这胳膊竟然比她还细上一圈。

梅骨没有推辞,道了谢,就着她胳膊上的力道上了马车。

栗蔚云按照她所指的路,出了城,在城北四五里的位置见到了村口的大石上写着百家村。

进了村子,在梅骨所指的小院子前停下。院子是石块堆起,不过成人腰际高,门是用木棍绑成,一眼望去便将院内的一切览尽。

院子旁边有石磨石磙和几个木桶,石磨上还残留一些豆渣。

她随着梅骨进了院子,梅骨就急匆忙的跑进堂屋里。

堂屋是小小的三间土石房,东边有两间偏房。

她走到堂屋门口听到里面一个妇人哽咽的声音“烧的更厉害了,你勤给敷凉帕子,我去煎药。”

“婶婶,我煎药。”梅骨说着便提着药出来,看了栗蔚云一眼道“栗姑娘,对不住,家里有些乱有些忙。”

“无妨,我去看看孩子。”她走进堂屋,梅骨进偏房熬药。

房间有些低矮,东西南北都很窄,只有小小的窗户,屋内的光线很昏暗。

她刚进门就瞧见了左边的木板床边坐着一位抹泪的妇人,不过三旬上下的年纪,一身粗布葛衣,头发用方巾扎着,面容憔悴,眉眼看的出来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子。

栗蔚云微微的欠身一礼,妇人立即的起身,吸了下鼻子道“栗姑娘?”

“是。”

她向前两步走到床边才看清楚躺着的孩子,面黄肌瘦,约莫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和梅老爷很像,此刻眉头皱起,应该是昏迷中都被烧的难受。

“梅老爷知道孩子生病吗?”

妇人摇了摇头,对于她提到梅慎并不吃惊,想必是知道她身份的。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过来了。”

“最近军械坊内事情不断,他难如以前一般来去方便。”

“我知道。”看着床榻上的儿子,抽泣道,“若是孩子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栗蔚云伸手轻轻地试了试孩子的头,看了看孩子的舌苔和眼珠,又号了号脉,安慰她道“没事的,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并不严重,吃上几服药就会好的。”

“栗姑娘懂医术?”

“略懂皮毛而已。”

她也没有跟谁学过医,只是因为身边有青囊这个神医,偶尔听他说一些治病的医理药理而通晓一点。回到京城后,长兄之子又身子不好,常常头疼脑热,所以对于这种发烧的小病还懂一些。

看着面前的孩子,和长兄之子倒是有几分像,差不多的年纪,都是瘦瘦巴巴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这孩子虽然命运不济,至少父母还在身边,有人疼有人护。

云儿却远不及这孩子,他母亲早逝,父亲背负谋反之罪。他身为长兄嫡长子,将军府的嫡长孙,不知道会被那个人怎样的处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听到云儿的任何消息,应该和将军府的其他孩子一样被罚没为奴了吧?

他那瘦弱多病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想到这儿心中一阵酸楚,再看面前的孩子,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心疼

不一会儿梅骨端着药进来,夫人将孩子给半抱起来,孩子也迷迷糊糊的,眼睛艰难的微微睁了睁又闭上,两个人小心耐心地喂着孩子吃下了药,然后让孩子睡下。

夫人还一直坐在床边陪着,梅骨也拉着栗蔚云坐到了旁边的小方桌边坐下,给她倒杯温水。

栗蔚云此时才开口问“孩子生病,梅老爷见不到,你为什么不去找秦公子?你这样耽搁了孩子的病情多危险。”

梅骨回头看了眼孩子,声音哽咽的道“我听说了最近朝廷下来查军械坊的事情,知道表哥肯定很忙,我们是不想劳烦他。”

“这不是什么小事情,秦公子再忙,想必也是不会介意的。”

“今日幸好遇见了栗姑娘你,多谢你帮忙,那银子……”

“你怎么还惦记那点碎银子,医病要紧。”

梅骨感激的点了点头。

栗蔚云坐了一会儿,与梅骨闲聊一些,方知这些年她一直都居住在这个百家村。

百家村是安置朝廷流放中那些女眷孩子的地方,平日内他们便是为官府做一些裁衣缝补的活计,或者临时征调其他琐碎之事。

梅家的女眷本是很多,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病死意外惨死,梅骨是在族人的保护下才活下来。

现在的梅夫人本是梅慎原配的陪嫁侍女,原配在流放的路上难产一尸两命。梅慎见梅家男儿所剩不多,怕梅家无后,愧对列祖,就娶了现在的梅夫人。对梅夫人也算用心。

栗蔚云见天不早了,孩子的病也稍稍有点起色,便起身告辞。

回到小院,一直到申时过半秦安都没有回去,平素他没有什么事情在午后未时中就会回。

“公子肯定又去画舫了,我去找公子回来。”小西抱怨朝外走去。

“我去吧。”栗蔚云唤住。

小西诧异的看她,一个姑娘家去画舫那种地方不合适吧?特别还是长的这么好看的姑娘,可别遇到什么起歹心的人。

他刚要开口劝说,栗蔚云又道“我有别的事情。”

小西疑惑,她去画舫能够有什么事?去看公子是不是真的和画舫姑娘无染?

栗姑娘真的喜欢公子了?

幸好公子洁身自好,否则,以后肯定天天要上演对打的戏码了。

正胡思乱想间,栗蔚云已经出门。

画舫距离小院不过一刻的功夫,虽然天还未黑,画舫四周的红灯笼已经点上,在山水之间,照的画舫格外喜庆醒目。

画舫前的岸边也停了好几驾马车,几个在等主人的仆从在相互说笑。瞧见栗蔚云的时候笑声渐渐的收了起来。

“姑娘来这种地方?画舫新来的?”胖脸的仆人好奇的嘀咕。

“不像,你瞧这脸色冷的都快像滴冰溜子了,估计是来找自家男人的。”一个黑瘦压低声音道。

“像,估计是的。不过有这么个美艳的娇妻,还来画舫做什么。”

“还是不及顾盼儿姑娘好看的。”

栗蔚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声,知道几人在议论她,便冷眼看了过去。几人立即的别过脸装作什么都没说没讲。

母老虎他们可都是见得多了,他们哪里得罪得起。

栗蔚云刚踏上画舫,里面匆匆的跑出来一个姑娘,正是桂兰,浓妆艳抹。

桂兰立即挡在她的面前,满脸嘲讽的冷笑“栗姑娘啊?不对,是秦夫人,秦夫人怎么有空来咱们画舫?是喝酒听曲还是赏舞聊天啊?”

“秦公子在吗?”

“呦,你来找秦公子?秦公子这会儿可忙着呢,怕也是累坏了吧,是没法子回去了。”桂兰说着就朝楼上瞅了眼。

“是在盼儿姑娘的房中吧?劳烦姐姐帮我传个话。我有急事寻他。”栗蔚云客气的道。

桂兰挑了挑眉头,走到画舫前的栏杆边靠着,没一丝要进去的意思。

“那多不方便。”桂兰一脸为难的道,“若是秦公子和盼儿姑娘正在做什么不方便被打扰的事情,我这不是坏了秦公子和盼儿姑娘的好事?以后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栗蔚云知道她故意想用此激怒她,她笑了下,便自己朝画舫内走,走到门前和秋姨撞了迎面。

秋姨愣了下,似乎想起了她来,立即咧开嘴笑道“栗……秦夫人啊?你怎么来我们这种地方了?”

“我来找秦公子。”

“秦公子啊?”她犹豫了一下,嘻嘻哈哈的道,“秦公子今个可没来呢!”

栗蔚云将一锭银子丢到秋姨怀中。

“秋姨不想我扰了你画舫其他客人寻乐就将人叫出来吧。”

她走进船舱,在大堂就近的一张茶桌边坐下来。

秋姨也听说面前人是个厉害的角色,真闹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她掂了掂手中的银子,便招手让桂兰去楼上叫人。

桂兰冷哼了声,白了栗蔚云一眼,不情不愿的朝楼上去。

秋姨立即的招呼一个小丫头看茶。

茶刚端上来,就瞧见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姑娘从楼上走下来,粉面桃腮,媚眼带俏,正是那位马车内冲她笑的姑娘。



第122章 难缠

紧跟在盼儿姑娘身后的是秦安,他瞧见栗蔚云的时候,立即的越过前面的顾盼儿,匆忙的下楼跑到栗蔚云跟前。

“你怎么过来了?”他歉意的道,瞧见栗蔚云面上毫无笑意,目光看着他身后的顾盼儿,甚至透着一丝冰冷。

他摸不透栗蔚云的心思,小声的在耳边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顾盼儿也走到了跟前,笑容晏晏的唤道“栗姑娘。”

栗蔚云也微微的笑了下“盼儿姑娘,早有耳闻,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容姿无双。”

“栗姑娘过奖了。”顾盼儿说着故意拉了拉有些敞开的衣领,朝秦安的身边靠了靠,伸手搭在秦安的手臂上,笑容浅浅的道,“秦公子,栗姑娘亲自的过来寻你,想必是有大事急事的,你且快去吧,以后有空再来。”手指柔柔的推了下秦安。

栗蔚云站起身冲顾盼儿礼貌性的笑了下,转身离开画舫。

秦安立即的推开顾盼儿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跟着栗蔚云出去。

秋姨、桂兰还有此刻在堂中的其他两位姑娘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上岸的秦安。

“没瞧出来秦夫人这般厉害,一句话未和秦公子说,就把秦公子给震住,乖乖的跟着她回去了。”秋姨站在大堂门外感慨的看着离开的两人。

“怕是悍妇母老虎吧?”桂兰哼着鼻子道,不屑地道,“以前也没瞧秦公子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秦夫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连个身份来历都没有。”

这一说,众人也都面露疑色。

秦公子是画舫的常客,秦公子的身份大家也都是熟悉的,只知道罗小姐对其穷追不舍,没听说有栗姑娘这号人。此人好似地底下忽然冒出来,直接就成了秦夫人了。

“盼儿,秦公子和你最是相熟,你可知道秦夫人身份?”秋姨问。

据秋姨所知,秦公子和秦夫人是一两个月前在自己的画舫内认识的,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就成亲了?

顾盼儿瞧了眼遮挡秦安和栗蔚云身影的湖边一片林木,回头对秋姨和桂兰道“秦公子把她当成宝贝似的,我问了几回,秦公子一个字不吐。”

“这秦夫人可真有手段,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入了秦公子的家门。”站在一旁的另一姑娘捻酸吃醋的道,“长的不也就那样,在咱们画舫都排不上号。”

秋姨瞥了说话的姑娘一眼,回身走进了大堂,冷笑声,拿腔捏调的道“再不好,秦夫人也是良家女。”

她在一旁的圆桌边坐下继续道“秦公子什么人,什么身份,虽然现在落魄,但说不好哪天陛下大赦,或者是有人给求个请,回京就是身份显贵的王爷,难不成真娶了你们?”

秋姨说完,还特地的朝顾盼儿看了眼。

众人都知,秦公子每回来画舫,虽然也和其他的姑娘说笑玩乐,但是唯独对顾盼儿是不同的,常常宿在她的闺房中。

若说顾盼儿没有想傍着秦公子,让秦公子给她赎身将来从良,众人均是不信的。

都是画舫的姑娘,谁还不清楚谁的心思,年纪渐长,谁不想着能够找个依靠,摆脱这样的身份。

“秦公子在咱们虞县十来年了,外面变成什么天都不知道呢,可不见得就真的能离开了。”

声音从台子的屏风后面传来,紧接着走出来以为姿容俏丽的姑娘。

林儿姑娘一边朝他们走过来一边笑道“这两年陛下登基、立后都没有大赦,再等大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算真的大赦,秦公子在不在赦免之列还不好说,若是他一辈子留在虞县,也就是一个捕快而已,日子捉襟见肘,还不如城中的那些老爷。”

林儿姑娘在桌边坐下来,随手倒了杯清茶抿了两口。

然后抬头看了顾盼儿一眼,继续道“秦公子的主意还是别打了,想想其他的主吧,做不成妻,做妾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生也无忧。”

顾盼儿却是一直浅笑听她们的议论和挤兑,拿着团扇轻轻地扇着,笑着对众人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不赌上命,又怎么能够赢的到好命。”

林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可别连命也赔了进去。”

“秦夫人看着就不是好脾气,有这么个主母,日子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我瞧着罗小姐的死就和她有关。我可不信罗小姐真能够杀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秋姨挥手打断了林儿姑娘,教训道“没证据的事情别胡说,罗小姐若真的是冤的,罗大人难道还判自己女儿有罪?”

“我是不是胡说,迟早你们是会瞧见的,只是大家姐妹一场,我好心的提心,别白日做梦,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老老实实的找个靠得住的主。”

林儿说完便起身回头朝楼上走。

刚走进步,透过画舫的窗户瞧见了岸上一驾马车上下来的人,她立即的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便满面堆笑的朝大堂外走去。

秋姨也瞧见了歪头来了客人,立即的让姑娘们都忙起来。

众人也都散了,顾盼儿转身上楼,忍不住还是朝身后画舫的门外那片林木瞧了眼。

……

此时已经跟着栗蔚云离开的秦安,瞧着栗蔚云脸色不是很好,追上一步,调皮的笑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栗蔚云斜了他一眼,“我是在想待会胥王会与我们说什么。”

秦安长叹一声,带着失望的口气道“我以为你吃醋了,心里头还高兴着呢!”

他想的可真多!

到了同泰客栈,胥王正将一封信交给赵滨,让他派人加急送往京城。

栗蔚云和秦安走进去见礼后,胥王便对他们道“冯锦招供当初的私铸圆钱都运往了宪州。不仅私铸圆钱,甚至还有一批军械也被秘密的运往了宪州。”

“宪州?”

栗蔚云立即的在脑海搜索信息,宪州并非是哪个王公的封地。

私铸圆钱,私自挪用军械,这是谋反大罪,怎么会无故的运往宪州。

“是宪州。”胥王看着栗蔚云道,“你是境安军士,本王想你跟着本王的人一同前往宪州去查此事。”

她诧异的看了眼胥王,他派人去查便可,为何还非她也跟去,她也并非是境安军的将领。

宪州位于大周东南,她从未有踏足过,对那个地方并不熟悉。

秦安立即的躬身求情道“栗姑娘的伤还未有痊愈,怕是不宜远行,胥王可派遣其他的差事于她。”

胥王看了秦安一眼,笑了笑对栗蔚云问“你意下如何?”

这么直接的询问,她能够说自己不去吗?

她拱手回道“蔚云伤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此事宜早不宜迟,怕是要立即出发才是。”

胥王虚弱的微微笑了下“天明出发吧。”

栗蔚云垂首应是。

秦安担心栗蔚云的身体,想再劝胥王,看栗蔚云是打定了注意要去,没有再开口。

胥王看着秦安担忧紧张的神情,笑道“你放心,本王的人会保护好栗姑娘安危。”

秦安犹豫了下只能称是。

胥王继续道“你在虞县多年,军械坊中应该也有人,本王需要你的人去暗查军械坊中是否还潜藏更多我们不知之事。”

他说的有些急,喘息了几口,缓了缓力气,道“军械坊现在所为惊天动地,本王担忧其中还隐藏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眉头轻轻地皱了下,微微的咳嗽了两声,水珠帮倒了杯温水送到他手边。

胥王顿了顿,喝了两口水,缓了一会儿。

水珠扶着他轻声劝道“殿下先休息吧,这些事情有属下和赵滨来处理,殿下不必再操心了。”

“无妨。”声音虚弱的如蚊蚋,摆动的手,瘦的皮包骨头,根根骨节看的分明。

栗蔚云心中一瞬酸楚,眼中竟有几分温热。

曾经他也是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现在却瘦骨嶙峋,弱不经风,让人分外心疼。

“是秦安唐突,引胥王来此穷山恶水之地,受此劳累,请胥王恕罪。”秦安躬身请罪。

胥王虚弱的笑了下,微微的摇头。

“本王也庆幸来了虞县……本王无他事了,你们先退下吧!”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秦安和栗蔚云相视一眼,双双退了出去,房门刚关上便听到屋内水珠的声音。

“殿下,先把药吃了吧。”

秦安瞥了眼身边的栗蔚云,她看着门缝的眼神,充满担忧和关心。

两人离开同泰客栈,沉默了许久,秦安看着栗蔚云的神情低落,心中就更加的失落。

她终究还是心系胥王吧?

走了半路,他最后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宪州距离这儿上千里,你一个人过去太危了,我让人暗中跟着你过去。”

“不用,和胥王的人一起过去,怎么是一人?”

“我担心你。”他声音低沉的道。

栗蔚云侧脸看他,忽而笑了“担心胥王的人会杀我?”

秦安瞧她拂去了刚刚沉闷低落的情绪,笑了起来,便玩笑的道“胥王若是想杀你,我现在还真的救不了你,不过我会为你报仇的,然后我就地下陪你。”

栗蔚云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我是肺腑之言。”秦安一本正经的道。

栗蔚云看他的确不似玩笑,想到他之前的种种痴迷的行为,心中也打起了鼓,这个秦安的确胆大包天,疯起来什么事都敢干。

她郑重地道“你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要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琐碎小事了。”

“这怎么能是小事?这是终身大事。”秦安立即义正言辞的反驳。

栗蔚云瞅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想搭理他。

长这么大了,这一点脾气怎么还没有变。

“蔚云。”秦安拉了她一下,要和她说话,她没有理会。

回到小院,栗蔚云便回房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并且有一天的路程要奔波。

秦安却是敲了她的房门,栗蔚云借口要早点休息没开门。

秦安从外面推开栗蔚云房间的窗户,然后从窗户口跳进房间内。

“你这是做什么?”栗蔚云教训,再修县的时候没发现此人这么的无赖。

她正要去开门赶他走,秦安一把抓住栗蔚云将她拉回桌边按坐下。

“有什么话快点说吧!”栗蔚云对秦安跳窗闯进来的举动已经很不高兴。

秦安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迟疑了须臾才道“你所谓的大事是李家的冤屈,而我所谓的大事便是你。我信李家的清白,我想帮你帮李家。”

栗蔚云抬眼看着他,昏暗灯光下的脸颊却显出从未有过的成熟和深沉,目光也深不见底。

声音含着几分悲凉“最初的几年,我一只努力的想离开虞县,是为了去耿州见你;后来我想摆脱虞县是想恢复身份娶你;后来得知你入宫,我只想替你去守护西北;得知将军府遇难,得知你已经薨世,我想为将军府为你讨一个公道;现在……”

他双眼微湿,认真的看着栗蔚云“我想为你做一切你想做的。”

“桑榆……我知道我们都背负很多的事情,不该儿女情长,我想有朝一日,一些都结束的时候,你能够做我秦相安的妻子。”

栗蔚云看了眼被他抓着的手臂,轻轻挣开。

“别说胡话了,我根本不是……”

“你是!你可以不承认自己是李桑榆,但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秦安像个任性固执地孩子,认准了一件事情,不允许任何的质疑和反驳。

栗蔚云不知道如何的去劝说,关于此事,她不知秦安为何如此的坚定。

前世她与秦安不过是小时候相识罢了,一别十年,十年里即便秦安私自的去耿州去了境安军,但是见她的机会太有限,他怎么可能会如此的确定她的身份。

她与胥王自幼相识,并互生情愫那么些年,如今胥王却没有一丝的怀疑过她。

她无法来劝说如此固执地秦安,也无法去改变他的认知,只好劝道“你既然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又何必再说?”



第123章 线索

栗蔚云借口明日早起需要休息将秦安赶出房门外。

秦安却是笑嘻嘻的趴在门上对她道“那咱们以后再说。”

栗蔚云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落了栓,然后立即的去关窗户,秦安正走到窗户前,被她咣当一声也关再了窗外。

她坐回床榻上轻叹了一声。此人小时候难缠,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不缠到她陪他玩誓不罢休。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样。

真是不幸,怎么前世今生都被他给缠上了。

待军械坊的事情结束,她一定要尽快的离开虞县,甩开这块狗皮膏药。

秦安却是乐呵呵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栗蔚云准备离开的时候,秦安立即的唤住了她,并将一柄短刀递给她。

她的短刀前些天因为罗小姐的事情,被她丢在了当场,这些天身上也并未有佩任何的武器。

她接过短刀,拔出鞘看了看,打造精良,刀锋不逊于前一把,刀柄和短刀的长度都非常的合适趁手。

“这可是彭大师亲手打造的,虽然不及霜降,应该也算是一柄上等的兵器。”秦安道。

她试了试,然后将短刀收回刀鞘。

“多谢。”

“虽然赠给你,仍希望你用不上。”

栗蔚云笑道“我可还想着用此杀几个恶人呢!怎么能够不染血呢?”

她没与秦安多言语便出门,小西已经将马牵了过来,她接过马缰上马,正准备走,秦安再次的追上前一步,关心的问“你的伤如何?”

栗蔚云活动了一下左肩,笑道“没什么大碍了。别婆婆妈妈的像我阿娘似的。”

秦安立即的白了她一眼,然后退了两步,摆手不耐烦地道“走吧走吧快走吧!”

栗蔚云瞧着他一副孩子气模样,笑着道“你也小心。”驾马离开。

出了东城门便瞧见了胥王的人,一行七八人,其中陈、何、朱几位侍卫她以前见过,均是跟随胥王多年的人。

快马加鞭抵达宪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刚进入宪州城便听闻了宪州知州前日暴毙的消息。

向城中的百姓打听方知,这位知州钱大人在宪州做了四五年的知州,传言年底可能就升迁了,没想到在家中忽然犯了疾病,大夫都没有来得及请,就暴毙了。

在这个时候暴毙,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栗蔚云和其他的侍卫分开去打听消息。

傍晚在客栈的时候,他们互通打探到的消息。

“这位知州钱大人是袁沛的学生。”何侍卫道。

“去年因谋逆被斩的袁沛丞相?”另一侍卫问。

“是。”

“钱知州的身体一向康健,并无任何的旧疾,此次忽然发病,毫无预兆。我暗中向钱府的人打听,众口一词,皆说暴毙,但是询问细节却是漏洞摆出,应该另有隐情。”陈侍卫道。

“天黑后我与你潜入钱府去看个究竟。”说话的是卢侍卫。

“嗯。”

入夜,陈侍卫和卢侍卫便前往钱府。

栗蔚云坐在大堂内一边喝茶一边静思,何侍卫从后院过来,瞧见她独自一个人坐着,便走了过来。

“栗姑娘。”他笑着在对面坐下。

“何侍卫。”她重新拿了个茶杯帮他倒了杯清茶。

“想钱大人的事情?”

“嗯,我猜想钱大人的死应该和我们查的事情有关。钱大人是袁沛的学生,而袁沛却是因为留王逆党被斩,钱大人虽然未受牵连,但是却不得不怀疑其也是留王党羽,如今死的如此蹊跷,不免让人怀疑。”

“栗姑娘说的是,且看陈侍卫他们能查到什么再进一步分析,找准追查的方向。”

栗蔚云点点头,喝了口茶水,脑子却没有停下来去思考此事,抬眼的时候,却瞧见何侍卫正盯着她打量。

何侍卫和赵滨一样,原本都是那个人身边的护卫,那个人常年在外征战,担心留在京城的胥王因为性子温和会受欺负,安排他们到胥王的身边保护。

因为前世她与胥王走的比较近,他们对前世的她也是熟悉的。

现在何侍卫这般的打量观察她,难免让她多猜想几分。

何侍卫对上她的目光后,微微垂眸浅笑道“听闻栗姑娘是耿州修县人,刚入境安军不久,没想到对朝中的事情竟然如此的清楚。”

栗蔚云笑着回道“以前在修县无事就喜欢逛茶楼,听说书先生讲的。”

“原来如此。”何侍卫点点头,“说书的先生知道的可真不少。”

不仅知道留王和袁沛,甚至还知道远在宪州的钱知州是袁沛的学生,这难免有些离谱了。

何侍卫没有再提此事,笑着陪她喝了一会儿茶,便先回了后院客房。

天将明时分陈卢两名侍卫才回来,带来了一个大家都猜想差不多的消息。

“钱知州并非是突发疾病暴毙,我查看过尸体,是中毒所致。”陈侍卫道。

“查看尸体?”朱侍卫好奇的问,“你掀钱知州的棺材板了?”

“不掀棺材板,我怎么查看?”陈侍卫怼了回去。

“钱知州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阴魂不散缠着你。”

“呸!不说点好的。”

何侍卫立即的打断了他们的拌嘴,道“钱知州应该是和私铸圆钱之事有关,他的死多半也是被灭口。”

众人均是点头,这一点如今看来已经毋庸置疑的。

栗蔚云道“钱知州多少和留王一党扯上关系,按照胡全和冯锦招供的私铸圆钱和军械运输到宪州的时间来看,那时留王已死,陛下登基,正在清肃留王逆党,钱知州即便没被牵连,也该是老老实实什么都不作为,不被人注意才最好。”

“他竟然敢在如此风口浪尖参与私铸圆钱和私运兵器这等谋逆之事,若非是此事背后有人照应不会事发,便是此事本身就与留王一党有关。他铤而走险,为了遮掩更大的罪责和牵连。”

“冯锦在招供时候提到的官员中,便有卫国公,卫国公是三朝元老,朝中重臣,陛下在潜邸时便支持陛下,一直忠心耿耿。若冯锦招供并非嫁祸,而是真实,卫国公可能就是钱知州身后的人。”

七八名侍卫听她说完之后也心中也生出了和何侍卫一样的疑惑。

这个小姑娘身份他们都知道,那样的平民门户出身和刚入军营的新兵身份,怎么会知道朝中这些事情。

本来他们心中还疑惑殿下为何让他们带着一个小姑娘上路,不仅不方便,若是这小姑娘闹脾气,他们一群大男人可不会哄。

没成想这一路奔来,这小姑娘一点都不娇气,马骑的还比他们还好,跑的比他们还快,果真在境安军呆过,真是不一样。

“若真如此,卫国公为何这么做?这根本说不通。”何侍卫道。

众人也都是附和。

众所周知卫国公对陛下的忠心,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谋逆之举。

“莫不是冯锦的供词有假,故意祸水东引?”

栗蔚云笑道“我们此来不也是要查出真假的吗,私铸的圆钱和军械被运送到这儿已经一两年,对方无论想做什么,也应该早就行动起来了。”

“如今钱知州死,吏部应该已经收到这个消息,对方比我们还紧张,急不可待的想要控制宪州,必然会立即的派自己的人过来上任,我们不妨一边查私铸圆钱和军械的去向一边等看最后是谁接任宪州知州一职。”

几人相互点了头。

此时天已经大亮,几人商量好,两人一组,分头去查此事。

何侍卫与栗蔚云同行,离开宪州城,来到宪州下面的一个林河县。

林河县是他们从虞县过来时候经过的一个县,县城并不算大,却是从虞县到宪州的必经之路。

进了城,就嗅到了城门口一家酒楼里飘来的阵阵饭菜香。

“听说林河县最出名的是米酒蒸鱼,早上瞧你没吃什么东西,赶了这么长路应该是饿了吧,先吃饱了再查。”

被何侍卫这么说,加上空气中飘来的菜香,栗蔚云还真的觉得自己饿了,甚至肚子都开始抱怨的叫唤了起来。

两个人走近了附近的一家酒楼,何侍卫特地叫了一份米酒蒸鱼。

不一会儿伙计便将所有的酒菜都断了上来。

栗蔚云更是饥肠咕噜,看着那一盘米酒蒸鱼,且不说香气醉人了,就是色泽也是让人顿时食欲大增。

何侍卫笑道“试试合不合口味。”

栗蔚云道了谢后,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肉感细腻丝滑,酒香与鱼香相互的融合,味道的确是让人忍不住贪嘴的想多吃几口,难怪还没有到午时,这酒楼内就已经这么多的客人了。

“要喝点酒吗?”何侍卫拿起酒壶示意她问。

“好啊。”

何侍卫给她倒了一杯,栗蔚云接过酒杯轻嗅了下,酒性并不烈,一两杯并不妨碍。

两人吃喝到一半,听到了最里面的位置有人大声怒吼让伙计上酒。

两人望了过去,是一个醉汉,已经喝的七荤八素,坐在桌边身子歪歪斜斜,面前的八仙桌上已经东倒西歪三四个酒坛子。

伙计应声立即的拎着一坛子酒过去。

“贾爷,你的酒。”伙计并未因为醉汉态度的恶劣不悦,反而是嬉笑的将酒送到桌上,甚至是帮醉汉将酒坛的封口拍开,给醉汉倒了一碗。

醉汉举碗一口将酒灌下,打了个酒嗝然后提着酒坛子起身朝外走。

醉汉已经喝的头脑昏沉,脚下步子不稳,走路跌跌撞撞,撞到旁边的一位食客,食客刚抱怨两句,醉汉立即的一声怒吼“大爷我碰你下怎么了?再叫唤,我捶了你。”

食客见他醉醺醺的不省人事,也识趣的不与这样的人讲道理,不再计较。

栗蔚云和何侍卫也收回目光吃饭。

“何侍卫带我来林河县,是有查到什么可疑之处?”栗蔚云问。

“我昨日听到一点风声,说林河县附近的一批山匪流寇常年盘踞山头,去年被官府招安,随后就好似销声匿迹一般,无半点风声,有些疑惑,所以过来看看。栗姑娘是境安军士应该知道钱、兵器、人三者意味什么。”

“嗯。”她点头道,“那我们别耽搁,用晚饭就抓紧时间去查。”

话刚落音,那个醉汉扑到了跟前来,手中的酒坛直接拍在了桌子上。

“小姑娘好生俊俏。”手顺势就朝栗蔚云的脸颊伸来。

栗蔚云闪身躲过,一掌打开醉汉的手臂。

“还是个烈性子,大爷最是喜欢你这种的。”说着双手张开朝栗蔚云扑去。

栗蔚云立即的翻身离开长凳,醉汉扑了个空,一头栽爬在长凳上,哇的一口吐的长凳和地面全是。

栗蔚云眉头紧皱,甚觉恶心。

何侍卫立即的唤来伙计。

伙计瞧着面前的情况歉意的道“两位实在对不住,不若到楼上雅座,我给你们按照这桌酒菜重新准备一桌。”

何侍卫看了眼栗蔚云,询问她的意思。

“不用再麻烦了,还是先离开吧。”

伙计不住的在旁边道歉。

栗蔚云刚迈开步子,便感到身后有一只手伸来,她立即的躲开,并转身一脚踹在了醉汉的心窝,将醉汉踹的四脚朝天,引得食客哄堂大笑,有的低声的骂“活该!”

也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平日横的不行,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真是够丢人的。”

醉汉本就是脑袋不清醒,被人这么挤兑,顿时火气也上来了,对转身离开的栗蔚云大叫“你他娘给我站住,大爷我不信今日不捏扁不了你个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

爬起身从后面朝栗蔚云扑去。

何侍卫一掌打开醉汉,手中的剑鞘抵在醉汉的喉咙,“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

栗蔚云回头瞥见了醉汉身上滚散落的几枚圆钱,其中一枚直直朝她滚来,撞到她的鞋尖平倒在地。

她下意识的伸手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用的是先皇年号,她掂了掂分量,然后又去捡起其他的几枚圆钱,同样的观察了一番。

最后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枚圆钱对比的瞧了瞧,然后走到何侍卫的身边,将两枚不同的圆钱递到他手上。

何侍卫意识到了面前的醉汉在用私铸的圆钱,上前一把将醉汉拎了起来强行的带出酒楼。



第124章 醉汉

栗蔚云向旁边的伙计询问醉汉的身份。

伙计瞧着这两位客人也是有些来头的,不敢得罪,老实的回道“是城西永宁巷子里的人。”

“做什么营生的?”

伙计仔细想了下回道“没听说是做什么营生的”

栗蔚云又问了其他的问题伙计也不是很清楚,她便立即的出门追上何侍卫。

何侍卫将醉汉一直拎到了林河县城中的一条河边,一把将人按在了河水中。

最然宪州地处偏南,但是秋日的河水还是冰凉刺骨,醉汉被何侍卫按着头在河水中闷了几下,也彻底的醒酒了。

转头瞧着何侍卫和栗蔚云,双膝打软,噗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毫无半点刚刚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

栗蔚云瞥了眼四周,此时已经是晌午,街道上往来行人稀少,河两侧常青的林木茂盛。

她从身上取出两枚圆钱放在了醉汉的面前,厉声问“你的这枚圆钱是从哪里来的?”

醉汉看着两枚外观一模一样的圆钱,一脸疑惑不解的道“我辛苦挣的。”

“你做什么挣来的?没听说你有什么正经的活计和手艺。”

“我……”醉汉朝转了下眼珠子立即的回道,“我给别人卖力气搬东西,管事的给的。”

何侍卫见他回答的不老实,一脚将他踹倒,一把再将他的头按在河水里。

醉汉手脚并用挣扎,哪里能够挣脱的了何侍卫的力道。

何侍卫闷了他好一会儿才将他给头从河水中拎上来,醉汉被呛得不断咳嗽,大口的喘息,整个人脸红脖子粗,眼神都有些混沌。

“你再不老实答话,我直接将你溺死。”

“我真的是卖力气……”

话没说完,何侍卫还未动手,栗蔚云就已经一脚将醉汉踹倒,手中短刀立即插在了醉汉撑在地上的左手虎口处。

酒楼的伙计对他客客气气供着,食客也是不敢得罪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靠卖力气挣钱的那种老实人。

“故意藏而不说,看来你不仅知道,知道的还不少。我没有耐心,我问一次,你一次不说,我就断你一根手指。”栗蔚云阴冷的瞪着醉汉。

“钱是从哪里来的?”她再一次的问。

醉汉看着虎口处的短刀,手想挪开,胳膊却被面前看起来瘦弱的小姑娘死死的钳住,竟然挣脱不开。

他顿时生出了几分害怕,眼神慌乱一阵,朝旁边河水瞥了眼,支吾的道“是从赌坊赢来的。”

栗蔚云毫不手软,短刀迅速的斩断醉汉的左手食指。醉汉疼的当即抱着手大叫,握着断指的位置,浑身战栗,额头青筋暴出,血从指缝间溢出。

何侍卫被栗蔚云的动作惊得愣住了,刑部那些鬼面刑讯官出手都没有她这么凌厉,两句话没说就断指。何况面前的这个醉汉还并非是犯人。

这小姑娘是不是太狠了点?

“圆钱是从哪里来的?”栗蔚云的声音更阴冷了几分。

醉汉抱着手蜷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口的呼吸了一阵,却没有回答。

“不答是吗?倒是有骨气。”栗蔚云冷笑着把玩了一下手中短刀,“那就留着你的骨气,到地下去效忠吧,人间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手中的短刀便朝醉汉的脖颈处刺去,醉汉吓得瞠大了眼,大叫“我说,我说。”

栗蔚云的刀锋在贴着醉汉脖颈的皮肤处停了下来。

醉汉没有察觉到疼痛,才稍稍的松了口气,慌忙的道“我都说。”

栗蔚云将短刀收回,醉汉咽了咽口水,抓着断了的手指倒吸了两口凉气,声音颤颤的道“是帮里的老大给的。”

“什么帮?老大是谁,在什么地方?”

“清龙帮,老大叫谷山,在城西的林和山中。”醉汉立即的一口气全说出来。

栗蔚云瞥了眼醉汉,又朝西城外的方向看了眼,从虞县过来的时候,她们有经过林和山,因为林和山中地势比较复杂,又有河道,所以,官道也是绕山而行。林中只有进出山的几条小道,却并无一条是穿山而过。

林和山的山头很大,方圆少说也有二百里,山中四季常青的林木较多,即便现在已过中秋,山中依旧一片葱郁,的确是能够很好的遮掩。

何侍卫道“看来应该是被招安的山匪窝点。”

栗蔚云瞥见醉汉听到何侍卫的话时候,目光立即的垂了下去,看来他说的事情十之是真的。

栗蔚云询问了醉汉距离的地点在哪,怎么走后,何侍卫就将醉汉给绑着丢在了马背。

他们一路出城,向西行了大概二十来里路便到了林和山的山脚下。

山中林木茂密,他们寻到了一条小路,便骑马进山。

虽说并非官道,只是小路,进山的山路却并不似虞县那般一侧高山一侧悬崖或大河崎岖难行,此处的山路相对平缓一些,但是对于马匹往来倒是方便,若是马车载货很多坡度还是有些困难,需要人推马拉方可。

他们按照醉汉所言行了一段距离后,两人均发现路况不对。

这一段的路没有前面一段看起来平整干净,不仅路上长满了青草,土质也已经开始松软,显然是长久没有车马行过。

何侍卫一脚将醉汉从马背上踢下去,喝骂“你敢指错路,找死。”

醉汉满头满脸的汗水,不知道是因为断指的疼痛,还是因为这一路爬在马背上颠簸难受所致,整个人显得很虚弱。

“我没有指错路,原本的确是这一条路,但是后来废弃不用了,从刚刚的岔路向南而行,应该沿着那一条。”

“你耍我们呢!”何侍卫再次的踢了醉汉一脚。

醉汉蜷缩在地,吃痛的哼了几声。

“如果你再敢耍花样,我把你大卸八块。”何侍卫再次的将醉汉拎起仍在马背上。

他们调转马头,回到刚刚的岔路口,沿着另一条岔路向南而行,行了大概十数里,此时已经傍晚,他们面前的道路被一条数丈宽的大河切断。

对岸的道路应该常年没有人走了,长满了青草,原本的栈桥木板有损坏也无人修补。两岸路边粗壮的木栓和已经开始腐烂的绳索都长满了青苔,这里原本是通船。

栗蔚云朝对岸山路的尽头望去,不远处就已经拐了弯,视线也被山体遮挡。

她沿着河朝上下游看了看,远远的瞧见下游处似乎有一座桥。

醉汉再次的给他们知错路,此人太狡猾。

“进山有什么埋伏?”栗蔚云问。

前世围剿莲石寨的时候,便遇到了埋伏。当年的莲石寨不过是一个山匪贼窝,而现在林和山的清龙帮却可能与私铸圆钱和私运军械有关,那就不是一般的山匪,是莲石寨不能比,必然防范更甚。

醉汉此刻浑身乏力,从马背上摔下去,疼得嗷叫几声,躺到在地。

“我不知道。”

何侍卫准备动手,醉汉立即的解释“这个我真不知道了,我每次都跟着别人一起进出,没瞧见有什么埋伏。”

他缓了缓力气后,好似怕他们不相信,又补充的道“我就是清龙帮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弟子,我哪里知道这些。”

“清龙帮?帮主是何人?”这不可能说自己不知道。

“我没见过,只听说姓梁,也不知道姓名。”

“你应该不是这山中的山匪,为何入帮,你们清龙帮目的是要做什么?”

醉汉虚弱的微微的闭了闭眼,何侍卫又是踢了一脚。醉汉立即的疼得叫几声,不敢再搪塞拖延,慌忙回道“我就是城中一个卖力气做杂活糊口的寻常百姓。去年揽活的时候认识一个人,他说入清龙帮有吃有喝有钱,我就跟着去了。”

“入了帮我才知道,他们是要造反,可是我已经上了贼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而且他们也没干什么,的确给吃给喝还给钱,我身无牵挂也就留下来了。”

栗蔚云和何侍卫相视了一眼,看来林和山中的确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造反?造什么反?”栗蔚云追问。

醉汉喉咙见嗯嗯呜呜却发不出声来,栗蔚云瞥了眼他的断指,从身上抽出短刀,向前一步。

醉汉吓得慌忙挪着身子朝后躲,口中叫道“我说,我说。”

栗蔚云停下步子,将短刀入鞘。

醉汉惊恐地眼神还一直盯着栗蔚云腰间的短刀,磕磕巴巴的道“他们说当今陛下弑兄逼父夺位,残害忠良,要替天行道。”

这倒是一点不假,先皇病重期间有意传位于颖王,是那个人设计陷害留王杀了颖王,从而举着大义的旗子诛杀留王,一石二鸟,从而登上了现在的宝座。

至于残害忠良,别的不说,李将军府便是那个人最大的罪。

她瞥了眼身侧的何侍卫,他曾经便是那个人的侍卫。

何侍卫也正看着她,低声道“看来多半是留王余孽。”

留王余孽?成王败寇,这种称呼很对,栗蔚云没有回应。

何侍卫将醉汉拖到一旁的树上捆绑,堵住嘴,然后对栗蔚云道“快日落西山了,还是抓紧时间到对面去查个清楚吧。”

栗蔚云瞥了眼唔唔的想挣脱捆绑的醉汉一眼,便上马沿河朝下游的桥赶去。

桥上并没有任何看守得人。

这样特殊的地方,在如此紧要的位置没有守卫,过了桥就必然有埋伏。

两个人也提高了警惕。

驾马过桥之后便是一片山林,山路相对平坦,两边林木茂盛,此时已经日落,山中的光线更加的昏暗,视线尤为模糊。

走了一小段山路,道路忽然转了个大弯,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弯,两个人也警觉了起来。

何侍卫担心栗蔚云一个小姑娘会害怕,转脸正准备安慰她给她壮胆,却发现身侧的栗蔚云一脸的镇定,毫无半分的胆怯,甚至目光锐利的四处打量,好似在搜寻危险的信号。

都说境安军的将士个个都是赤胆忠勇的铁血男儿,没想到从境安军中出来的姑娘,也是个个不让须眉。

马蹄行了十余步,栗蔚云立即的叫住了何侍卫,然后翻身下马。

“让马探路。”

栗蔚云说着脱掉了身上的外衣,从路边折了几根树枝,简单的扎了一个架子,披上衣服,拴在马背上,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去正像一个人骑马而行。

何侍卫瞧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流利娴熟,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也跟着褪掉外衣,简单的扎了个人形架子绑在马上,披上自己的外衣。

紧接着扬鞭,两匹马立即的奔了起来,两个人也沿着路边远远的追着马前行。

绕过前面的一个大弯,便是一条笔直的山路,两侧是隆起的土坡,土坡上远远望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此时两匹马已经跑到了土坡前,忽而听到两匹马一阵惊慌惨叫,一路朝前发疯的狂奔而去,好似火烧屁股,也好似身后有狼群追赶一般。

栗蔚云和何侍卫躲在远处的林木后,见到淡淡的光线下从两侧的土堆上跑出来七八人,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骂了句“他娘的,什么人,竟然躲了过去,下一出看你怎么躲。”

紧接着便看到一点红光冲上天,是信号。

几个人立即的又向两边分开回到了土坡之上。

“看来此道不好走。”

栗蔚云朝旁边的林子看了眼,此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山中的林木将头顶的一点月光也遮挡住,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想从林中绕行不仅摸不清路,更是危险。

“还是回去商议后再做打算。“何侍卫道。

栗蔚云见此情况,前路不知道还有多少埋伏,只好和何侍卫折回。

离开桥便有一条相对宽阔的山路朝南通行,这才是真正的进山之路,醉汉带着他们两次绕错道,此人显然对山中的道路非常的熟悉。其口中的话也是真真假假。但是有一点可以证实,林和山中的确有鬼,且与私铸圆钱有关。

两个人沿着河原路返回,刚走没多远,便听到了河对岸有马蹄声奔来,两个人躲进一旁的林中,只见几匹马穿桥而过,沿着大路朝南去。



第125章 被发现

栗蔚云和何侍卫回到原来的的山路尽头,醉汉还被绑在树上,已经停止了挣扎,耷拉着脑袋。

听到了有声音,醉汉立即警醒的抬头朝他们望去。

何侍卫上前打了醉汉一拳解恨后,才将人解开,然后按照原路返回下山。

在山下的一个小镇子上找了个地方暂时的住了下来,天明后买了两匹马,丢下醉汉,直接折返宪州城。

“你为何要丢下那个醉汉?”何侍卫不解的问。

醉汉虽然看上去胆小怕死,但实际狡猾,故意指着歧路,让他们绕行,其所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带着此人回去,必然能够从其口中问出更多的东西,但是栗蔚云却是建议将此人给放了。

“你不怕他回去通风报信?”

栗蔚云笑着道“真去通风报信还好呢!“

何侍卫有些不明白了,这不是告诉对方,现在朝廷已经查到宪州,盯上了他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栗蔚云看着他有些迷糊,笑道“钱知州被杀,说明对方已经害怕,开始慌了,才会不惜杀人。如果现在他们得知自己的窝点已经被发现,他们还会如此的沉得住气吗?”

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对方不是立即的销毁证据,就是转移窝点,或者是直接的反了。

何侍卫想到这儿,立即的明白了栗蔚云的意思。

现在军械坊的事情已经让对方开始乱了步骤,如果宪州事情再暴-露了,对方必然方寸大乱,现在他们还没有查到的事情也都会主动的暴露出来。

回到宪州城,与陈侍卫等人互通了查到的消息,得知他们查到的也指向了林河县。

朱侍卫道“还真的该感谢钱知州的死,他死了反而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否则,我们查探还没有这么的顺利呢!”

陈侍卫瞪了朱侍卫一眼。

朱侍卫一脸茫然的反问“我说的有错吗?”

陈侍卫没有理会他,对何侍卫道“虽然现在查到林和山,但山中原本便是山匪窝点,虽然去年招安,仍有许多的山匪最后留在了山中,以良民的身份靠着狩猎采摘为生。所以山中的情况到底如何,还是需要潜入查看清楚才能下结论。”

“是,昨日我与栗姑娘也是有些匆忙,对林和山不了解,最后才无功而返,今日大家准备一下,明日进入林和山查看。”

栗蔚云补充道“还是先给胥王去一封信吧。”

“待查到了林和山中的情况后,再给殿下去信。事情也说的更明确一些。”陈侍卫道。

栗蔚云看了眼身侧的何侍卫,道“林和山中情况如何不知道,但并会如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若是想进山探个究竟也颇为危险,还是先给胥王去一封信,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至少也让胥王知道这边的情况,不会耽误事。”

何侍卫也点头道“听栗姑娘的吧!现在就给殿下去信,将这边目前查到的情况全部上禀。”

陈侍卫看着两人如此的严肃,也察觉此去林和山可能真的不轻松,便应了下来。

次日他们均是乔装来到了林河县,然后打听了林和山的情况,最后留下了一名侍卫在山下的小镇子上等消息,其他的六名侍卫和栗蔚云便从南侧入山。

根据当地的百姓所言,山中的大河是曲折,从西北流进,绕到东面,然后从西南流出山。河上面只有一座石桥是当地的官府招安山中的山匪而建造,也正是昨夜栗蔚云和何侍卫经过的那一座桥。

此桥在山的东南方向,有一条大路蜿蜒和东面的官道相连。

因为当地的百姓都知道河对面是山匪所在,所以山民都不敢过河,即便是现在山匪招安,他们也心生畏惧,不会踏足河对岸。

林和山的东面山脚下是官道,又临近林河县城,所以进山的宽大的道路很多。山的西面山体高,且有一处断崖,常年无人走,山中不仅林木藤蔓多,甚至有野兽出没。

林和山的北侧只有几条当地百姓进山狩猎或者是采摘野果常年踩出来的小路,很短,几乎在半山坡的位置就断了。

何侍卫等人从南侧进山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几人乔装成了山下的村民,待几人抵达大河已经一个时辰。

鉴于昨日的事情,石桥的附近必然是有人把守,且那一条通向深山处的道路也定然埋伏众多,他们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直接游过河,然后翻过南侧相对低矮的山坡。

站在山坡上便瞧见了山坡下的山坳中和外面地势不同,是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好几片房屋群,好似几个连在一起的村落,围城一个大圈,中间有一片房屋,看上去建筑相对较高。

周围有几处大型的空旷场地,看上去更像是军中的演武场。

“看来还真的想造反。”朱侍卫冷声道。

何侍卫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然后吩咐众人所去的方向,查探的事情。

最后看了眼栗蔚云,却不知道让她做什么好。

虽然这小姑娘各方面都不逊他们几个大男人,但是总觉得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进山的时候他们本来就是要留下她在镇子上等消息的,但是她却坚持要进山,最后只好带着来了。

栗蔚云看出了何侍卫的心思,主动笑着道“我和朱侍卫一起去查兵器粮草。”

朱侍卫立即的乐道“好啊!”

“这怎么行?”陈侍卫立即的反对。

“栗姑娘怎么就不能去查兵器了?”朱侍卫颇为不满的挤兑。

栗蔚云笑着对陈侍卫道“我出身境安军,我想我对兵器的了解比你们都多呢,况我对军械坊的兵器尤为熟悉。”

“不是,栗姑娘。”陈侍卫见她误会,立即的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是认为,你不能够和猪头一起……”

“怎么就不行了?”朱侍卫立即的反驳。

陈侍卫白了他一眼,对栗蔚云道“他行事有些不正经,你与我们任何一个人同行都可以,就是不能与他一起。”

“你个臭泥,你说什么呢,谁不正经了。”

栗蔚云也是今日才知道,陈侍卫的臭泥这个不雅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陈侍卫单名垚,一次和朱侍卫争执的时候,朱侍卫就骂了他臭泥。

不仅朱侍卫和陈侍卫,似乎胥王身边的每个侍卫私下都有一个绰号,而且全是不雅上不的台面的,听起来更像是骂人的话。

何侍卫见他们拌嘴,皱了皱眉头道“就听栗姑娘的。”

朱侍卫立即挑眉得意的笑了下。

陈侍卫却是泄气的对栗蔚云道“你还是小心点。”

“嗯,大家都小心点,对方今日提高了防范,山坳又不容易逃脱,所以我们中一旦有人被抓,大家也不可意气用事,白白搭进去。”

众人好奇的看着栗蔚云,朱侍卫道“怎么觉得你不像个境安军的新兵,倒是有几分将军的气势。”

栗蔚云闻言,笑道“说不定将来我就是将军了。”

众人没有再耽搁时间,便下山坡,然后分开去查探消息。

到了山坳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西面高大的山地将最后霞光也遮挡,山坳中光线相对的更暗,不一会儿霞光褪去,山坳中的屋舍内外相继的掌灯。

栗蔚云在半山上观察了下,如今靠近了一些距离,她发现这些房舍的建造和布局,竟然有一些驻军军营的风格。她便按照一般驻军安置粮草和军械的习惯判断位置,然后和朱侍卫潜入。

山坳中四周的防守比较严,幸而周围的林木比较多,相对更容易藏身。

栗蔚云巧妙了避开了外围的守卫,发现他们果真是按照驻军的风格来建造和布局。

外紧内松,山坳中守卫很少,甚至连巡逻的人都没有瞧见几队。

本以为前日的事情会让对方提到警惕,至少是各方面戒备,没想到内部竟然如此的松垮。看来对方是把防守的主力放在了山坳的唯一进出口处了。

进入山坳后,他们打晕了两个山坳中的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行走便方便了许多。

此时听到东边吵嚷,不知道在做什么,声音很大,却很噪杂。

栗蔚云按照方位寻过去,果然见到了一处建造比较大的一片房舍。其他门都堵上,只有一处铁门。门前有七八个守卫,其实也不算正规的守卫,他们正围着一张方桌吃酒聊天。

他们过来的时候,几个人还招呼的道“兄弟一起吃酒。”

朱侍卫道“最近情况紧张,老大让我来看看。”

“有啥紧张的,咱们这地方就前面一条路,还设了埋伏,现在就是鬼都飘不进来。你不放心就进去看看吧!”年长挥了挥手,然后将钥匙直接抛给他,自己屁股在凳子上挪都没挪一下。

建筑和布局倒是按照驻军的规制,但是这些所谓的守卫,却散漫的像市井混混。

想到那个醉汉,可不就是市井混混,这所谓的清龙帮的弟子,怕多数都是这种来路,享乐可以,真的想让他们拼死卖命怕很悬。若是以前她带的兵中有出现这样的,就算不将其按军规处死,也非要他半条命。

朱侍卫带着栗蔚云开门进去,里面只周围的墙壁上点了油灯,光线不明,但足以看清楚。

房中一排排全是兵器,不仅有刀枪弓箭等之类,甚至还有和前段时间运往境安军一般的强弩。栗蔚云看了眼这些兵器,发现一半是出自军械坊。

“这该有多少啊!”朱侍卫看着成排的兵器感叹一句。

栗蔚云却沉声回道“总数应该有三万。”

“三万?”朱侍卫惊愕的骂道,“真是反了他们。”

“可不就是反了。”

两个人查看了一圈,便离开了兵器库,将铁门锁上之后,将钥匙丢给了年长者,便离开,然后顺道去查看粮草。

粮草处的看守比较严,四周的守卫却是个个手持兵器,所幸粮草不似兵器库,无需进入,从外面的规模上也大致能够判断出数量来。

正待他们准备离开,忽然见到一队巡逻过来,为首的人对守卫道“刚刚抓了一个贼人,供出其还有同伙,都提高警惕。”

两个人心中均是凉了一截。

“不过是何大哥吧?”朱侍卫低声的道。

他们几个人中,何侍卫是前往山坳中心的位置去查看清龙帮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

“我们快离开吧!”

“那何大哥他……”

“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远处有两队人过来,手中拿着兵器是在到处的搜查。

朱侍卫犹豫的当,栗蔚云一把拉着他离开,躲在了一排房屋后面低矮的灌木丛中。

此时周围的巡逻越来越多,他们根本无法脱身,许久,待周围的巡逻稍稍的少了些,他们寻了空,躲到了另一处的房舍后面。

“你们两个偷什么懒,还不去那边巡视。”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人严厉的声音。

他们低头应是,便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刚走十来步,身后的人又叫住了他们。

“你们怎么没见过,新来的?”

“是。刚来,不熟悉规矩。”

“嗯。”那人转身带着一队人朝相反方向去。

朱侍卫出了口气,一口气还没有舒完,就听到身后的人大叫“站住!”

两个人立即的站住了脚。

那人超前走过来,目光却盯着栗蔚云,上下打量一眼,对身后的人叫道“是贼人同伙,抓住他们。”

栗蔚云和朱侍卫立即的返身便逃,此时周围闻声的守卫都涌了过来,已经无路可逃。

栗蔚云瞧见旁边房屋前的树,立即的借着树木腾身上了屋顶,朱侍卫见此也跟了上去,然后顺着屋顶朝外围跑去,地下的守卫见此涌过来更多,已经有持弓箭的守卫放箭。

虽然箭矢如雨,但这些人箭法并不怎么样,他们勉强可以躲过。

见到前面的房屋后有一片林子,并无灯火,漆黑一片,栗蔚云和朱侍卫立即奔过去,从屋顶跳了下去。守卫立即的绕过房屋向屋后的林子中搜去。



第126章 卫国公

林中漆黑的视线,加上栗蔚云和朱侍卫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是暗色,很好的藏身。

他们在林子中朝着房屋相反的方向离开,耳畔听到了嗖嗖嗖的箭支声音,穿过林叶,最后不知道射在了什么上。

忽然身后的有火光穿过枝叶照了进来,栗蔚云和朱侍卫心中一惊,正为自己会被发现而担忧,却听到身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呼喊“粮仓走水了!”

紧接着是几个声音、十几个声音传来“粮仓走水了!”

声音急切恐慌。

踏入林子中来追捕他们的守卫,此时也都调转了方向立即的前去扑火。

顿时听到林子周围乱糟糟的一片脚步声和呼喊声。

栗蔚云和朱侍卫走到林子的尽头,借着此时混乱的场面才得意顺利的脱身,原路返回。

回到半山腰位置,忽然身后轰然一声震响,好似山雷炸裂一般,脚下的山坡都被震的颤了颤,火光冲天。

两人立即的回头望去,但见粮草的位置,一片火海,连周围的房屋都烧了起来,火势汹涌。

火光中隐隐约约的能看到许多的人影攒动,也有若隐若现的喊叫声传来。

宪州虽然地处偏南,但是如今已将步入深秋,山中依旧干燥,山坳中也就只有一条小河,离粮仓还有点路,想要扑灭这场火恐怕不易。

“这怎么回事?”朱侍卫好奇的念叨一句。

他们只是来查探消息,没有准备动手,而且粮草这边是他们查探的,怎么会然就起火了?

而且火势如此的凶猛,甚至还有山雷轰响,这应该是准备充分的。

是谁干的?

“看来还有一波人今夜也行动了。”栗蔚云道。

“会是谁?”

栗蔚云摇摇头。

这个清龙帮毕竟是走邪路,开罪了什么人也是说不准的,她无从猜起。

“无论是谁,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这个倒是。”

他们没有在山腰久待,回到坡顶,不一会儿陈侍卫和另外的两名侍卫相继的回来。

山坡下的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整个山坳,就连山坡顶都映照金灿灿的光。

陈侍卫几人也不知道此事何人所为。

一直到午夜时分火势才稍稍的小了些,其他的侍卫也都回来了,只有何侍卫没有回。

“该不会被抓的真的是何大哥吧?”

朱侍卫的话刚出口,陈侍卫便啐了一口骂道“你嘴巴就不能说点好的。”

他们又等了一阵,看着山下的火势渐渐的控制住,此时听到山坡上传来了声音,是何侍卫。

“怎么这么迟?兄弟们都担心你出事。”陈侍卫上前拉了一把何侍卫。

“没事。”

“火是你放的?”

“不是。”

“这是谁,胆子也真够大的,看来被抓的便是这一伙人了。”朱侍卫道。

何侍卫回道“是钱知州的公子带人烧的,被抓的人是钱知州府中的仆人,钱公子不知是否被抓。”

众人均是吃惊,他们在宪州城打听到这位钱知州有二子,长子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为人谦和知礼,谦谦君子。而次子是庶出,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常在花街酒馆赌坊这种地方鬼混,很不得钱知州的待见。

钱知州的死,虽然和清龙帮有关,但是这种潜入山坳烧人粮草,看似还是准备充分的,这也不像是钱知州的两位公子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一位公子。

“是不是还有什么大的收获?”

“算吧!”何侍卫靠在树上坐下来歇息了几口气道,“见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众人再次震惊。

何侍卫歇了歇道“你们应该也见过,梁津。”

栗蔚云记得此人,曾经还去过将军府拜访,是一个看上去和善的中年男人。此人是留王的幕僚,留王被诛的时候其也被牵连诛杀,怎么还会活着?

“何大哥,你有没有看错?”众人也露出了疑问。

“没有错,这个清龙帮的所谓帮主就是梁津,我开始也不敢相信,所以才耽误了一些时间确认是不是弄错了,但是面容声音均是梁津,而且之前醉汉也说帮主姓梁,应该错不了。”

“如果梁津还活着,那两年前被处斩的那个梁津又是谁?”

众人心中好奇,但是山坡顶也不是他们讨论这个时候,好在此次的行动有惊无险。所有人都安全的脱身,立即的回到山下的小镇与留守的侍卫会合。

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鸡鸣时分,他们简单的洗漱,天已经蒙蒙亮。

清早便听到了镇子上的人在议论昨夜林和山中震响和火光的事情。

栗蔚云道“昨日我和朱侍卫观察过粮仓,按照昨日的火势和扑救的速度来看,估计粮草被烧毁达七八成。山坳的清龙帮弟子两三万人,剩下的粮草维持不到一个月,他们现在肯定会想着尽快的补给。”

“其实这一段时间是围攻林和山的最佳时机,断了粮草,如今已入深秋,山中野果已尽,林中也无什么猎物出没,可以不损兵力而令其投降。”

众人沉思了须臾,何侍卫道“钱知州已死,宪州的其他官员想必也不干净,现在只能够急禀殿下。”

何侍卫随后便安排一人回虞县,接下来他们便是盯着宪州官府和林和山,顺便打听其他的消息。

紧接着得到消息,当日在山坳中纵火的人抓住了几个,招供是钱知州的次子,但是当夜钱二公子逃了,现在官府正在四处的抓前二公子。

“果然宪州的官员与清龙帮有勾结。”坐在镇子上路边茶铺里的朱侍卫道。

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对面正垂头目光发呆的栗蔚云,这几日栗蔚云一直都好似有着什么心事,但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又不好去问。

何侍卫他们去打探消息,或者是盯着两边的动静,唯独给他派了个陪着栗蔚云散心的差事。

本来是个轻松的差事,但是他现在发现这半日下来,对面的小姑娘也没见得一点的开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朱侍卫试探的问。

栗蔚云才抬头看着他,笑着摇了下头“没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转脸看向茶铺外的街道。

她只是有些担心胥王,离开虞县的时候见他身子不好,看得出病的不轻。

以前朝野的事情他从来都不过问,只是做一个闲散的亲王,逍遥自在,现在却是带病从胥州赶到虞县那样偏远艰苦的地方,并为此事劳心劳力。

“栗姑娘,我觉得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

栗蔚云抬眼看他。

朱侍卫眼神有几分凄然,声音也低沉“一个很好的人。”

栗蔚云苦笑了下,是也想说李桑榆?

朱侍卫也在胥王身边多年,前世他们并没有交流过,她只是面熟而已,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但前世的她对于朱侍卫来说会熟悉吧?毕竟她与胥王有过那样一段感情。

“你不好奇是谁?”

栗蔚云笑了笑“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说,那说明我不该问,我好奇也没用。”

朱侍卫笑了,的确没有再说下去。

次日,陈侍卫从宪州城过来,说了这几日宪州城那边的消息。

他道“如今即将上任的宪州知州是孙应,是直接从朝中外放下来的。”

“孙应?是什么人?”卢侍卫并未有听过此人。

“原是净州通判,后来调回京,在户部任职,此次再次的外放。此人女儿嫁给了卫国公的庶孙,算来是卫国公的人。”

“冯锦的招供并未掺假,卫国公还真的和军械坊的案子有关。”

“只是卫国公为何要做么做?”卢侍卫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

且不说他一直都辅佐陛下,如今陛下登基,也给于了封赏,并未有亏待,他为何会联合留王逆党谋反。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沉默了良久,何侍卫道“兴许,他自始至终支持的都是留王。”

“什么意思?”朱侍卫没听的明白。

何侍卫解释“他表面上支持的是陛下,但实际是在给留王效忠。”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当年陛下领兵入城,他就提前给留王通风报信了,怎么可能看着留王被诛?”

陈侍卫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两年前陛下领兵入城勤王护驾的前一个多月,卫国公母亲老太君病重,而在此事的前几日老太君病逝,卫国公那段时间正在操持家中丧事,所以殿下领兵入城,卫国公并不知情。”

“这……听着还是太玄乎了。”

“这只是猜测,毕竟现在看来这也是唯一能够解释的通的。”

“可即便如此,陛下登基,卫国公府没有受到牵连,他已经算是万幸了,就算不愿意真的忠心陛下,也该辞官养老,还折腾出这一处,自掘坟墓。”

何侍卫道“别猜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们离开虞县也有小半个月了,那边不知道进展如何,也不知殿下身体如何。”

他感叹一句,目光却微微的朝栗蔚云瞥了下,然后便让众人都散了。

翌日,栗蔚云刚准备去林河县去查探消息,还未出镇子,就听到有从镇子外赶回来的人叫道“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其中有相熟的人问赶回来的人。

“来了许多的兵,黑压压的,太吓人了,赶紧的都回家吧。”

栗蔚云策马出了镇子,果然见到了迎面一支军队,估摸着有三四千人,急速的前进,她没有迎上前也没有回镇子,而是打马朝路边的枯草地里去,然后等着军队经过。

军队经过时,为首的将领还朝她看了一眼。

她未曾见过此人,但是看着军中的旗帜上判断是驻扎在附近阎州的驻军。

她并未有听到任何关于调动军队的消息,胥王那边的还需要明日才能够有消息,而清龙帮一直都隐匿在此,怎么忽然之间就有军队过来了?

是另有人在查宪州查林和山?比他们更快更迅速?

在军队经过后,她立即的调转马头回镇子上。

何侍卫等人也均在,不仅此处有军队,林和山的东面、北面均有军队,如今林和山已经被包围了。

“暗中也有人在查此事,不知道是何人。”陈侍卫好奇的道了一句。

“应该是陛下密旨之人。”何侍卫道。

他跟随在陛下身边多年,了解陛下的性情,如此大的案子,必然暗中会密旨其他人查,这些人有陛下密旨,行事会更快捷。

次日,便听到何侍卫等人打听到的消息,山中的清龙帮为首的一干人不是被杀便是被抓,其他的人都缴械投降。而被抓的人中,却并无梁津。现在官府正在四处的搜捕。

林和山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再查的,随即他们也回了宪州城,此时胥王却已经抵达了宪州,并且人在宪州府衙。

众人到了府衙后,得知胥王在后院的厢房休息。

从赵滨的口中得知,胥王在接到宪州的消息后,便坚持要亲自的过来,一路车马劳顿,现在身体不适。

“殿下这是何必。”何侍卫凝眉轻叹。

赵滨没回应,而是朝栗蔚云看了眼,何侍卫也跟着瞥了一眼。

前面大堂阎州军的将领和宪州的官员正在处理林和山中的事情,他们也并无权参与。

栗蔚云便询问起虞县那边情况。

赵滨回道“军械坊那边冯锦已经全部的招供,原来早在几年前军械坊的官员已经被留王收买,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两年前留王被诛,军械坊官员便由卫国公掌控。”

“如今虞县所有涉案的官员都已经关押,应该这两日便会押解进京。虞县的事情已经上禀陛下,朝中情况如何便不得而知,想必不太平。”

栗蔚云心中暗暗的舒一声,这件事情总算是开始落幕了。

“梁津有落网吗?”

“未有,但通缉令已经发往了各州县,想必很快就会抓捕归案。”

随后前堂那边也散了,众位文官武将准备来拜见胥王,禀报此事,得知胥王还在休息,便先回去处理其他后事。

掌灯的时分,后院一个小吏来传话,说殿下想见栗蔚云。

栗蔚云略显诧异,询问小吏“只我一人?”

“是。”



第127章 故意而为

栗蔚云有些忐忑,跟着小吏来到厢房,刚进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迅速的将她包裹,感到有些许的热。

她抬头瞧去,但见房中燃着暖炉。

刚过重阳,宪州气温还是高的,虽夜间清凉,披一些稍厚一些的外衣便可,完全没有到要烧暖炉的地步。

她转过目光看向胥王,胥王半躺在外间的软榻上,整个人比她当初离开虞县的时候又清瘦了许多。

他面色苍白,眼神有几分迷离,好似惺忪未睡醒的孩子,迷迷糊糊;又好似几日未有合眼的路上,疲惫不堪。

水珠端着温水和几瓶药上前,将黑木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栗蔚云上前俯身下拜。

胥王轻咳一声,让她起身,便给水珠使了个眼色,水珠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她与胥王两人,栗蔚云心中更是有些不安。

胥王看着她,微微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在她看来,这笑容却很是牵强。

胥王一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从清明到有些混沌,嘴角的一丝笑意也渐渐地掺杂些许悲凉。

“殿下召蔚云过来有何吩咐?”

胥王才慢慢的收回目光,瞥了眼身边的茶盅,声音虚弱的道“给本王重新倒杯热水过来吧。”

栗蔚云瞥了眼小几上的茶盅,此时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热气,这许久,应该也是凉了。

她上前取过茶盅,从一旁暖炉中重新的倒了杯热水递到跟前。

小几上三四个药瓶药罐,旁边的白净小瓷碗中放着几颗颜色不同的药丸。

“殿下先吃药吧!”她伸手从小瓷碗中去过了一颗递给胥王。

胥王看着她的手,愣了须臾才伸手接过药丸。

几颗药服下之后,栗蔚云重新的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便侍立一旁。

胥王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短刀上,凝视了须臾,眉头深皱道“为本王代笔给陛下写个折子吧!”

栗蔚云愣了下,她来了半晌,只为了让她代笔写折子?

虽然此次离开胥州,胥王身边的文官文吏没带一个,但是赵滨等人却没一个是不识字的,且赵滨何侍卫等人的字写的并不差。

是在怀疑她?想用笔迹来试探?她不禁多作猜想。

“蔚云识字不多,且字迹丑陋,不敢代笔,且殿下上奏陛下折子必然是涉及紧要之事,蔚云也不该知,殿下还是请赵侍卫等人代笔方为更妥。”

胥王浅笑了下,从软榻上起身,栗蔚云见他动作有些吃力,上前搀扶了一把。

“算了。”他淡淡的道,“还是本王自己来写吧!”

栗蔚云搀扶着他到一旁的书案后坐下,便帮他研墨,然后便退到一旁。

胥王却开口道“并非是什么机密的折子,你看了也无妨的。”

“蔚云不敢僭越。”

胥王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的蘸墨书写,却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栗蔚云再次的倒了杯热水递到跟前。

胥王饮了一口后,声音很轻的道“此次军械坊的案子,秦安明着暗着都出了不少的心力,也该让陛下知道。”

缓了缓他又继续的道“当年梅家流放,梅贤妃被牵连,他更是无辜受累。此事也过去十来年,若非是此次我前来虞县,几乎就要忘记了他,更莫提朝中其他的人了,若是我再不为其求情,想必也没有人再会为其说话了。”

说完,便又是一阵急咳。

“他终究与我是骨肉兄弟。”这一句胥王说的极轻,好似不是说给栗蔚云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

栗蔚云看到他眼神中那一瞬的悲凉和哀伤。

是啊!那个人更是他同胞兄弟,即便心中有怨,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殿下的病越发重了,还是请大夫过来给看看吧。”她劝了句。

“无碍。”

缓了好一阵,胥王再次的提笔。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收了笔,然后盖上印,将折子封好。

此时水珠在外面敲门,然后端着一碗参汤过来。

胥王便将折子递给了水珠,让她命人送入京。

水珠看了眼折子,又看了眼一侧的栗蔚云,目光暗淡了几分,接过折子退了出去。

见胥王喝完参汤,她便开口道“天不早了,殿下还是要早些歇息才是。”

“是啊!”他从椅子上起身,栗蔚云再次的搀扶他进了里间,此时水珠回来,上前来伺候。

胥王这才让她退下。

水珠伺候胥王躺下后,见胥王目光悲戚的看着窗户,便轻声的劝道“殿下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

胥王却是挥了下手,让水珠也先退下。

凝望着窗户许久,嘴角微微的笑了笑,才闭上眼睛。

栗蔚云回到了差役安排的房间,也是久久不能入眠,今日胥王提出让她代笔,又和她说为秦安求情的事情,这都是故意而为,故意让她知道。

她心中不安,担心胥王会如秦安一样怀疑她是李桑榆。

秦安即便是认定了她是李桑榆,她也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秦安会帮她做她想做的;但是胥王不同,他会拦她。

次日,胥王的身体还是和昨日无差,阎州军的将领和处理清龙帮事务的大小官员前来禀报公务,胥王也只是听着,一干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做。

众文武官员也知道这位胥王是不问朝事的,而且如今身体羸弱,便也不敢多打扰,只是有什么进展或者新的情况消息向他禀报一声。

在宪州呆了几日,胥王的身体也好了一些,宪州这边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朝廷新派了知州上任,胥王也并无什么事情,便准备启程上京。

出发的前一日,赵滨找到栗蔚云,通知她道“殿下命栗姑娘随行上京。”

栗蔚云震惊,她本打算明日胥王等人北上京城,她便回虞县,和秦安详说这边的事情,然后了解虞县那边关于军械坊后续的安置,随后就回耿州军中。

现在胥王竟然命她同行。

“赵公子,蔚云……”

“殿下知道栗姑娘的担忧,已经命人给秦小爷送了信,就连境安军中也一并打了招呼。”赵滨立即的截断她想推脱的后路。

“殿下为何让我随行?虞县的事情结束,我尚需要回军中复命。”

赵滨笑道“这你就要去问殿下了,我只是传话,并不知殿下心思。”

她朝胥王的厢房方向看了眼,她如今不过是境安军的微末小兵,胥王让她随行,她只能乖乖的听命行事,哪有质问的道理。

只是胥王这样的做法,让她心中更加的不安。

“我知道了,烦赵公子传个话,蔚云多谢胥王体恤,为蔚云将虞县和耿州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嗯。”



第128章 不甘心

次日,栗蔚云收拾行李,牵马到了府衙门前,不一会儿见到水珠搀扶胥王出来。

这几日养着,胥王脸色好了许多。

胥王瞧见她,对一旁的何侍卫说了句什么,何侍卫便朝他走了过来。

“栗姑娘,殿下吩咐,你不必骑马,随殿下乘车。”何侍卫道。

栗蔚云愣了下,朝胥王望去,胥王也正看了她一眼,然后在水珠和赵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多谢胥王厚爱,我还是习惯骑马。”

何侍卫笑着道“殿下离开胥州的时候只带了我们这些侍卫,也就只有水珠一个姑娘在身边伺候,我们这些人毕竟不及姑娘家心细,殿下身子不适,就劳烦栗姑娘到车内伺候。”

栗蔚云看着马车,胥王已经上车,水珠也跟着上了车。

她无奈的只好舍马上车。

马车是四驾并驱,车内相对宽敞,她上车的时候水珠正拿着一个靠枕给胥王垫着背后的腰。胥王躺在一处松软的虎皮垫子上,垫子下面也是铺上了厚厚松软的褥子。

旁边有一个固定的小暖炉,上面煨着水壶,旁边小几的木盘中放着茶具,还有几盘干果点心之类的吃食。

“殿下。”她施了一礼。

“坐吧。”胥王指了一旁的一个胡凳。

她道了谢坐下,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车行驶的并不快,车夫御车也很稳,小几上的杯中茶水也只是稍稍的晃动,未有溅出一滴。

从宪州到京城也有一两千里,栗蔚云算了下,按照现在的行程,怕是要半个月方能够抵达京城。

行车几日,胥王在车中不是躺着休息,便是翻看书卷,亦或者是看京城和胥州送来的信件,再者就是看着车窗外一路的风景,并没有刻意的与她闲聊。

她心中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日落时分入住驿站,胥王也只是让她伺候茶水文墨之类,其他也并不让她沾手。

入夜,看着胥王房间的灯光暗淡了些,应该是休息了,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让她进去伺候,她便来到了驿站后面的小园子里散心。

小园子没有种植什么花草树木,而是一个菜园,这个季节也没有几种蔬菜。

此时驿站内的人不是已经入睡了,便是正在收拾准备休息,此处菜园子没有人来,很是安静。

她在一旁的六角茅草亭内坐了下来,只觉身心疲惫。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长吁了一声。

再过十来天便能够抵达京城了,她心中复杂,想尽早的回去,但是又有一丝害怕回去。

虞县中李家的男儿惨死十之八、九,京城中李家的女眷和孩童又不知道会如何。

她咽下了泪,轻叹,一个人静坐静思了许久,一直月到中天才回房。

——

虞县的小院中,小西带着黑豆推门进了院子,黑豆立即的朝院中一旁的桑树下跑去,小西借着月光才瞧见桑树下坐着一人。

“公子,你回来了。”他匆忙的走上前,瞧见秦安靠在桑树树干上,手中拎着一坛酒,人已经喝的醉醺醺。

“公子,你怎么又喝这么多的酒?夜凉,我扶你回房休息。”

小西上前扶秦安,秦安扭着胳膊甩开,昂头又灌了一口酒。

“公子,别喝了,你都醉了两天了,衙门的人今天都上门来找你两回了。”他强行的拉着秦安要将他给拽起身扶回房间。

秦安却是一把推开小西,皱眉不悦的训斥“别烦我。”

“你喝了不少的冷酒,先回房间,小西给你准备解酒汤。”小西依旧上前去扶秦安。

秦安甩开几次,被小西拉的有些不耐烦,怒道“滚!”

小西被惊吓的愣了下,见秦安没有再责怪的意思,他盘腿坐在了秦安身旁,苦口婆心的劝解。

“公子,栗姑娘只是随胥王上京,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或者是回耿州,公子到时候再去见她就是了,何必要为此醉酒。”

“不会再见了。”秦安抓起酒坛又是大灌了几口。

“怎么就不会再见了?公子还可如以前一样离开虞县去耿州。”

秦安靠在树干上,抬头看着头顶桑叶已经落的差不多的桑树枝,自嘲的冷笑。

小西见劝他没有,便带着几分抱怨的道“公子,小西都觉得你有些傻了,之前为了李将军冒死离开虞县,可李将军喜欢的是胥王,最后成了陛下的皇后,恐怕连公子是谁都不记得。”

“如今为了栗姑娘,在耿州的时候只身入赤戎军营连命都不要,现在栗姑娘还是跟着胥王去了京城,你何必呢!”

秦安一直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桑树枝,良久,也跟着自问一句“何必呢?”

“也许成为一种习惯了吧!”他自答。

“也许是不甘心。”他低沉的嘟囔了一句。

小西沉默了须臾,再次的起身去扶秦安,秦安这次没有再赖着不动,就着小西胳膊上的力道起身,提着酒坛朝房间去。

次日,小西洗漱后便跑去敲秦安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推门进去,秦安已经不在房间了。

他将几间房查看一遍,全都没人,回头瞥了眼黑豆,询问“公子呢?”

黑豆哼哼唧唧的原地打转。

“又去喝酒了?”说着便出门打听秦安的消息,却打听到秦安去了衙门。

小西立即的跑到衙门,向差役打听,果真人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小西回头看了眼跟着过来的黑豆,叹了口气道“公子现在来衙门都不带你了,看来以后你要被公子抛弃了。”

黑豆好似能听懂他话似的,忽然朝衙门里跑去。

小西立即的叫唤,黑豆却头也不回。

俄倾,黑豆自己跑出来了,紧跟着其后的是秦安。

他昨夜喝了不少的解酒汤,现在头脑清醒了,面色也恢复如常,见到衙门外的小西,上前拍了下他的头笑道“带你去喝酒。”

小西愣了下,公子看着不似前两日满脸沮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今日甚至满脸笑意,好似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但是,怎么还喝酒?

他摸了摸头,嘟囔道“公子,别喝了吧?”

“喜酒怎么能够不喝?”

“喜酒?”

小西回头看了眼衙门,两天没来衙门当差了,刚回衙门半个时辰没到,这就要离开去喝喜酒?这捕快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吧?

何况大早上的,哪家喜酒也不这个时候开席。

“顺便抓个人!”走出去两步,秦安补充道。

小西这才舒了口气,原来如此!



第129章 试探刀法

栗蔚云推开半扇车窗,看着官道两边的枝叶已经凋零的树木和远处的农田村落。

路边的石界上赫然写着熟悉的地名,已经进入京城地界了。

周围的一切也越来越熟悉。

自上一次从西北回京的到现在算来已经两年半之多了,那时她是跟随父兄叔伯一起,如今却是自己只身一人。

想来不免有些凄凉。

“京城与耿州景致大不相同。”胥王道。

她转头望向胥王,虽然这小半个月都在赶路,好在车马行的慢,水珠一切想的周到,没有让他受颠簸之苦,气色倒是比在宪州的时候好上许多。

他此时正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看她,目光也淡淡的。

“是,与虞县和宪州的风土也不同。”她应和一句。

这一路上除非是必要的吩咐,胥王很少主动的与她说话,倒是水珠怕她闷,和她时不时的闲聊一阵,多数还是询问她在修县和境安军内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胥王更多的时候却是静静的看着她和水珠聊天,不言一字。

“你以前没有出过远门?”胥王问。

这还是他难得主动的问她话。

“年少时随阿爹和师兄们出过远门,后来便没有了。”

胥王微微的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窗外的景色。

当夜入住在京城外的驿站,翌日进城。

刚到达驿站,见到了胥王府的廉长史和几名王府的文吏在等候。

胥王下了车,廉长史等人立即的上前见礼。

“廉长史如何在此?”胥王不免疑惑,然后又看了眼其身后的几名文吏。离开胥州他连王妃都未告知,唯独和廉长史交代了胥州的事务。现在廉长史竟然也回了京城。

廉长史躬身回道“王妃接到殿下来京的消息,一来记挂殿下身体,二来也惦念萧大人夫妇,便也回京探亲,卑职随行入京。”

听到王妃二字,胥王目光微微暗淡了下,轻嗯了声,便朝驿站内走去,廉长史和身后的文吏跟随上前。

驿丞已经准备好晚膳,胥王简单的用了些,廉长史也将胥州那边的情况一一禀报。

胥州虽然远离京城,却是江南富庶之地,素来又太平,胥州和王府并无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琐碎小事。胥王只是听着廉长史的禀报,最后也都全权的交给廉长史去处理。

胥王回到房间后,栗蔚云端着茶汤过去,刚欲敲门听到里面水珠劝胥王“王妃也是挂念殿下的身子,这才千里奔波来见殿下。离开胥州的时候,听闻王妃正在寻访名医为殿下调养身子。属下斗胆说句僭越的话,殿下不该这么冷着王妃。”

良久,未有听到胥王的任何回应,栗蔚云这才敲门告进。

胥王靠在榻上,手中正在擦拭一柄短刀。栗蔚云一眼便认出来是霜降。

没想到最后这柄短刀落在了胥王的手中。

她将茶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便告退,刚走到门前,胥王唤住了她。

“本王听几位侍卫均说你短刀刀法不错,明早演练几招本王瞧瞧。”

栗蔚云对着突如其来的命令有些愕然,胥王并不懂武。

她看了眼胥王手中的霜降短刀,然后又低眸瞥了眼自己腰间的短刀。

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

在宪州的时候,他似乎是怀疑了她,但是这一路上小半个月,却是平常,如今却忽然想看她表演刀法。

她拱手回道“是几位侍卫抬举,蔚云刀法不济,恐误伤殿下,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还请殿下见谅。”

“本王只是远远瞧着,无妨。”

一旁的水珠也笑着道“何侍卫前几日还说想向栗姑娘讨教刀法,不如明早晨练之时切磋一二。殿下觉得如何?”水珠转而问胥王。

胥王立即的道“如此更好。”

栗蔚云也不好再推脱,领命退下。

次日清晨,栗蔚云刚到驿站前院便见到了何侍卫等人,周围也已经收拾出一片空地。此时胥王也过来,两名小吏搬了椅子小几放在廊下。

众人见了礼,胥王在椅子上落座。

栗蔚云转头看了眼何侍卫,他手中也是一柄短刀,正面带浅笑,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带有些许期待。

何侍卫的性情,她了解,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在的眼中,她即便是功夫不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断然不会想到要和她切磋刀法,这只是水珠情急之下的几口。

看来胥王是很想亲眼的看她的身手刀法。

囚禁的几个月,她为了杀那个人,已经将自己的刀法改变了许多,去粕存精,更加的灵活出奇,不按常规的招式而来,与之前的刀法大不相同。

且不说胥王根本不懂武功,就是前世与他切磋过多次的赵滨如今也不能够看出什么来。

既然胥王心中依旧存着几分怀疑,那今日她就索性消除他的疑虑。

“何侍卫,还请多多指教。”她拱手道。

何侍卫也回了礼,笑道“岂敢,栗姑娘请。”

她抽出短刀与何侍卫交手十几招,胥王在檐下仔细的盯着她的身法刀法。

又十来招,栗蔚云已经处于下风,勉强的应对,数十招后败给了何侍卫。

胥王此时看向了一旁的赵滨。

赵滨摇了摇头。

胥王看着院中正收刀走过来的纤瘦身影,微微的笑着道“看来他们所言不假,栗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的身手刀法实在是难得。境安军有你这样的士兵,也是境安军之幸。”

“殿下过誉,蔚云不敢当。”

“也累了一阵,先休息,待会也要启程了。”

栗蔚云应是退下。

胥王也在水珠的搀扶下转身回房,何侍卫跟着过去。

“丝毫没有相同之处?”胥王问左右的赵滨和何侍卫。

赵滨回道“差之甚远,栗姑娘刀法招招出奇,攻守相济,并无多少破绽。这与……之大不相同。”

何侍卫道“属下却觉得与栗姑娘交手的时候,她似乎有刻意隐藏的之意。她的刀法凌厉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或许是因为和属下切磋,被掩藏了起来。”

胥王并不懂这些,看了眼何侍卫。

何侍卫继续的解释道“兴许赵侍卫距离有些远没有注意到,有一招她是刺向属下喉咙,虽然她那一招并不能够伤及属下性命,但她却立即的转换招式,敛起刀锋。随后也有好几招是如此巧妙地转换。”

胥王沉默了须臾问“你的意思是,她刚刚一直在敛藏起刀法上的刺杀本质?”

何侍卫惊了下,皇后刺杀陛下,朝臣百官不知,他们却心中明了,刺杀这个词便成为了他们的忌讳,从不敢在胥王面前提及,如今却被胥王自己说了出来。

何侍卫迟疑了下,点头回道“算是。”

胥王面色沉了下来,目光也更加的暗淡,好似深秋荒原,没有半点的灵气。



第130章 一盒点心

离开驿站,栗蔚云心中忐忑,察觉身旁的胥王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许不同。

行了小半日,此时赵滨骑马到车窗外,回禀道“前面就要入城了。”

胥王嗯了声,朝窗外望去。

栗蔚云也跟着望去,已经可见巍峨高耸的城墙。

半盏茶的工夫,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她微微的将头贴近车窗,抬眸看着庄严的城门。

终于,她又回来了。

车窗外进出城的百姓,说着一口熟悉的京畿口音,还有城门外那些熟悉的叫卖声。快两年了,他们依旧还在。

进了城,此时已临近午时,街道上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店铺楼阁进出客人络绎不绝,临街的二楼窗户口坐满了喝茶聊天或是喝酒吃饭的客人,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均是朝下面看来。

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口音,

虽然相隔两年不到,对于她来说却已经隔了一辈子。

“水珠,让赵滨到前面知味斋买些点心。”

水珠应了声,便传话给车外的赵滨。

栗蔚云瞧了眼外面驾马先行离开的赵滨,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的不安。

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让随行的小吏过去,或者其他的侍卫,却偏偏让赵滨亲自的去。

知味斋,前世她最喜欢那儿的点心,特别有几样最是合她口味,小时候经常的让人去买。因为味道甜,有一段时间吃的牙疼,被母亲勒令不许再吃,府中的下人也不敢给她吃。还是二兄看着她馋,偷偷买了些给她和乐清解馋,被母亲知道后,他们三人均是挨了责骂。

后来胥王不知从哪里得知她喜欢知味斋的点心,每次去将军府总是会带一些给她。

她正神游往事,胥王却开口问“栗姑娘是否也喜欢甜食?”

她回过神来,回道“蔚云无忌口。”

马车经过知味斋的时候,赵滨已经买好了点心,并从车门处送了进来。

两个精致的木匣,上面描画着知味斋特有的祥云纹路和写字知味斋字样。

知味斋这三个字是如今的礼部侍郎之父、胥王妃的祖父萧太傅所提。

萧太傅和萧侍郎父子两人的书画被成为双绝,知味斋之所以能够在京城众多的茶楼点心铺子中有一席之地,也和萧太傅的这个题字有莫大的关系。

看着面前的两盒点心,胥王对水珠吩咐道“上面一盒回去后送给王妃,下面一盒就赏给栗姑娘吧。”

栗蔚云愣了下,瞥了眼小几上的两盒点心,然后错愕的看着胥王。

“殿下……”

“是今早你刀法表演的奖赏。”

既然对方找了这个借口,她也无法再推脱不受,便道了谢。

马车缓缓的驶离热闹的街市,最后在胥王府的门前停下。

栗蔚云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眼胥王府的大门,一点都没变。

走近大门,王妃萧氏带着一众府中人迎到前院。

胥王妃是萧侍郎的嫡长女,也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德全的贵女,是那个人精心为他选的王妃。

礼毕,胥王妃上前来扶着胥王,眉头微蹙,言语温和的道“殿下气色较之前又差了些,妾身听闻殿下去了虞县,想必吃了不少的苦。”

“无妨。”胥王淡淡的道,就着胥王妃的手朝暖阁去。

“妾身听说殿下今日回来,已经准备齐全,为殿下接风洗尘。”

栗蔚云走在后面听着胥王妃说着关怀贴心的话,而胥王却一直都是淡淡的应和。

跟着到三进院的时候,栗蔚云便没有再进去,留在了穿堂外。

随后水珠便吩咐了府中的下人给她准备了一间厢房,与水珠的房间相去很近。她也回房沐浴休息。

换了身干净利索的少年装,头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盘起。

从里间出来,瞧见了桌子上带回来的知味斋的点心盒,她走了过去,迟疑了下还是忐忑的打开了盒盖,上下两层满满当当均是她最喜欢的吃的那几种点心。

她心骤然凉了一截,坐在桌边的凳子上,直直的看着点心。

今早与何侍卫切磋刀法,她就是因为怕自己刀法太过狠戾致命而让对方怀疑,所以故意的隐藏,让其看起来刚柔兼有攻守相济,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消除了胥王的疑虑,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之举。

所幸,胥王并不似秦安那般性情疏狂之人。

她愣了须臾,拿了一小块糕点尝了尝,味道一点都没变,甜甜的很是可口。

这时有敲门的声音,是王府的侍女送来了午膳。

侍女将木托盘放在桌上,瞧见了点心盒稍稍的愣了下,然后一边将饭菜摆上桌一边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进府,提前也没有支会,不知姑娘口味。姑娘喜欢吃什么告诉婢子,婢子让厨房准备。”

“不必麻烦。”

“也不麻烦的,姑娘且说几个。”

栗蔚云见侍女如此的殷勤,笑着道“我对吃食不挑剔。”

婢子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姑娘且尝尝这些饭菜可合口,若是合口,婢子以后便按照这口味给姑娘送过来。”

笑了笑瞥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尝了几口,笑道“挺好的。”

婢子便笑着退了出去。

她用晚饭,休息了一会儿,便出门透透气。

胥王刚回府,府中的下人也都各种准备,相对比平日内忙些,她也未有瞧见赵滨水珠等人,便自己四处的闲走。

胥王府格局一点都没变,亭台楼阁还是之前的模样。

她顺着游廊故意避开胥王和王妃的院子,包括书房之类的地方,熟门熟路的来到了王府花园,瞧见了花园月洞门前的大水缸,便走了过去。

她记得这里面以前养了好几条小锦鲤,已经两年了,锦鲤现在应该不在了。

她走到跟前却发现里面还有几条小锦鲤在水草中缓缓的游动,应该是后来重新养的。

她伸手轻轻地拨弄了两下水,小锦鲤好似受惊四处的窜动。

她抬头朝旁边看了眼,果然见到旁边的石凳下面放着鱼食盘,取过鱼食盘便给小锦鲤投食,它们此时不再惊慌害怕,而是涌过来欢快的争抢食物。

她又捏了一撮鱼食投到另一边,几只锦鲤立即的游到另一边抢食,她又将鱼食投到对面,锦鲤跟着游过去,如是再三,看着小锦鲤游的欢畅,她也不由得被逗的笑了。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忽然月洞门内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她转头看去,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妇,一身王府下人的打扮,一脸怒气慌张的朝她疾走过来。



第131章 待她不同

仆妇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鱼食盘,抬手便捶了她一拳。

栗蔚云立即的揉了下被捶打的胳膊,仆妇的力道还真不小。

“你这该死的小子,这是你能胡乱动的吗?若是锦鲤死了,殿下不揭了你的皮。”

她稍稍的愣了下,回道“我只是喂了些鱼食而已。”

“碰都不能碰,哪个院子里不懂事的小子,快走快走。”仆妇推了她一把,然后便回头去查看鱼缸中的小锦鲤。

她抬头朝月洞门内看了眼,询问“园子里可以进去吗?”

“不行!”仆妇怒气冲冲的回道,“今日殿下回来,你们这些小子还敢偷懒,真该拉出去好好的教训才行,越是没法没天了。”

她也没与仆妇解释,更没有争论,折身回走。

还没走几步仆妇在身后厉声的叫道“你个小子站住,回来!”

她转身见仆妇满脸怒气的冲过来,上前一抓着她就朝水缸边拽,一边拽一边怒不可遏的质问“你给鱼儿都吃了什么,怎么有个翻肚皮了。”

栗蔚云被仆妇拽到水缸前朝里头瞧了眼,的确是有一条小锦鲤翻着鱼肚子漂在水中不动。

刚刚还是好好的抢食,怎么会忽然死了?

她伸手波动了下小锦鲤旁边的水,竟然不似其他的小锦鲤蹿动。

真的死了?

“刚刚你也瞧见了,还是活着的,我一个转身……”

“我可没瞧见,我瞧得时候就这样了,你这小子,你是活够了,这可是殿下最喜欢的几条小锦鲤,殿下今个刚回来,你就……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仆妇看着鱼缸惊恐失色,慌忙用手波动水,几条小锦鲤均是翻着肚皮死了。

栗蔚云也是吃惊,刚刚还到处灵活游动的几条小锦鲤,这会子竟然全都翻着肚皮死了。

她伸手捞起一条,一动不动,她丢下后,又捞了另外一条,也是死了。

“怎么回事?”她喃喃的自问,怎么会忽然之间都死了。

“我要问你怎么回事呢?你……”仆妇拧着她的胳膊骂道,“你这臭小子,这几条鱼和你啥仇,你怎么给掐死了?”仆妇说着便叫了起来。

栗蔚云疼的忙甩开仆妇。

“我就是喂了点鱼食而已。”总不至于是多天没喂,一时贪嘴被撑死的吧?

“死小子,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可怎么得了,我打死你个死小子。”仆妇抬手就要打,栗蔚云立即的躲开。

“嬷嬷莫要声张惊动了他人,我去外面买几条一样的回来就是了。”

仆妇也停下来,警醒的朝周围看了眼,然后怒骂“那你还不快去!”

栗蔚云转身便朝王府后角门去,刚出了王府的后角门,走近巷子里便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她。

她不用猜便知道是胥王安排的人。

她没有甩开身后的人,而是由着其跟踪,她知道京城哪里有卖这种观赏的花鸟鱼虫的街市,但还是故意向一旁的路人询问,然后按照指路去了街市上的一家铺子里买了十来条小锦鲤。

原路返回到王府花园月洞门前,瞧见几个仆人正用木桶将缸里的水舀出来,提倒在一旁的下水道里。

仆妇瞧见她回来立即的迎了上去,看到她手中提着的小桶里面几条小锦鲤,立即的接了过去。

“姑娘,原来你是个姑娘,老仆眼拙倒是没有瞧出来。”

栗蔚云瞧着已经被清理干净的水缸,看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怎么回事?”她问向仆妇。

“是老仆错怪了姑娘,原来鱼食有问题,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将鼠药当成鱼食给拿了过来,几条小锦鲤才翻了肚皮,管事的正在查,姑娘大量,莫怪老仆刚刚鲁莽才是。”

栗蔚云看了眼忙忙碌的几个仆人,道了句无妨,见此处也没她什么事,游园子的心情也没了,便折身回去。

刚走到一段抄手游廊,瞧见了迎面而来的水珠。

“栗姑娘,你回来了。”水珠笑着迎上来,“刚刚听到花园前面的事情,你没事吧?正巧太医现在在王府中,我去禀明殿下,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别沾染了鼠药才好。”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笑道“没事,鼠药也不渗入肌肤的。”

“还是需要小心提防些。”

“不用,殿下刚回来,已然身心疲惫,别扰殿下休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翻给水珠看,笑道,“好好的呢!”

水珠也没有再坚持,陪着她一同回去。

“栗姑娘怎么想到去给那些小锦鲤喂食?”水珠看似无心的问了一句。

“不过闲走偶然走到那处,瞧着小锦鲤挺漂亮的,一时兴起撒了些许鱼食,却不想闯了祸来。”

水珠笑着宽慰道“这算什么祸,不过几条小锦鲤而已。”

“我瞧着嬷嬷挺紧张的,好似闯了天大的祸一般,想必那是殿下心爱之物,自然不敢轻视,但愿殿下不怪罪。”

水珠看着她的一身装扮,取笑道“嬷嬷是瞧着你像个新来的小厮,吓唬你而已。”

栗蔚云浅笑应和,水珠说的轻巧,但是那位仆妇当时眼神中的惊慌害怕却并不像是装出来吓唬她,而且下手也的确很重。

回到厢房后,与水珠闲聊了一会儿,水珠便有其他事离开,她也不再出门。

刚刚出府的时候,侍卫一直跟着她,恐怕她在王府内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

一直到掌灯时分,晌午送午膳的侍女将晚膳送了过来,的确是按照中午饭菜的口味来的。

侍女刚要退出去,她立即的唤住,并询问“花园门前的事情可有什么结果。”

侍女迟疑了下,回走两步笑着道“重新换了水,布置了卵石水草小锦鲤也放了进去,是个小厮拿错了鱼食盘子。”

她点了点头。

侍女瞧见她脸色有些暗沉,眉间没有一丝喜色,劝着道“姑娘不必担心,殿下知道了这事,没有降罪下来。那个小厮也不过是挨了顿训斥。”

“是殿下宽仁。”

侍女笑了笑没有接话,便退了出去。



第132章 再见沈瑟

次日,王妃陪着胥王进宫问安,水珠随行伺候,她更是没有说话的人,也不便在王府中多走动,以免又人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胥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她却只在厢房附近的地方转。

循着记忆来到厢房旁边的一条小溪边,这里的水是从府外接进来,流经王府花园的水塘,然后从另一侧流出王府。

溪水清澈,有小鱼在游动,她看了一阵便折了根树枝蹲在水边与鱼儿逗趣。

“你是说那个跟随殿下回来的姑娘?”

身后的复廊另一侧有人提到她,她转身望去,透过花格窗,瞧见两个侍女。

“是,花园门前水缸的小锦鲤是殿下多喜爱的,年头时候一个小厮不小心给养死了一条,惹的殿下发火,小厮还挨了一顿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昨个那姑娘全都给喂死了,殿下竟然没只言片语责怪。不仅如此,水姑娘还将看院子的嬷嬷给训斥了一通。”

“那姑娘是什么人,殿下待她不同,会不会是喜欢她。”

“这不知道,但是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

“嗯。”

两个侍女也渐渐地走远。

栗蔚云回头看着面前的小溪,然后顺着小溪望向王府花园方向。

胥王带她回京,用意如何她至少能够猜到几分。

曾经她也幻想过嫁入这胥王府,但是如今,她对胥王再无那种一见其人便心生欢喜的感情来。

她也不会留在这胥王府。

想到这儿,她顺着小溪向上游望去,望向王府外面。

既然如今回到了京城,总是要做一些事情,至少要知道李家的人现在身在何处,处境如何。

想到这儿,她便顺着一侧的复廊通过偏门离开了王府。

这次倒是没有察觉有人跟踪,出了王府后面的巷子,便是热闹的街市。

京城的街市自是修县虞县所不能比,宽阔的街道上比肩接踵的行人,两边的店铺客人络绎不绝,就连路边一个小摊位前都围着不少的人。

她沿着街道来到了京城最热闹的酒楼溶月楼。此时溶月楼的大堂内已经坐满了人,伙计满脸笑意的将她迎上了二楼,雅间也满了客,只有最里面屏风割断的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空座。

隔壁屏风后有人微醺的喊着伙计上酒。

栗蔚云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她来此处,是因为常来此处酒楼的客人不是一些官家子弟便是富庶商人或者是富家读书人,他们谈论的自然少不得朝廷官场、各家府院以及京城内的大事,所以更能够打听到一些她想打听的消息。

不多会隔壁桌子客人离开,一个伙计匆忙的收拾,另一个伙计带着几名弱冠年纪的公子上楼来。几位公子均是一身绫罗绸缎,头冠金玉发冠,身上配饰也非等闲之物,不仅是官家子弟,还是勋爵显贵的世家子弟。

他瞧着几人,均是面生,并未有见过。

伙计殷勤的招呼几位公子,当伙计朝旁边移开一步,她才瞧见一直被挡着的那位公子面容,不禁大吃一惊。

沈瑟?

他与这些公子一样,穿着装扮不俗,与在修县时候大不相同。

一个七品知县之子,竟然与这些显贵公子走到一起,还真是有点本事。

倏尔想到絮儿给她的信中提到沈琴被选入宫成为了美人,想必沈瑟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吧。

沈瑟正与身边的一位赤衣公子在说什么,低眉浅笑,并未有注意到角落中她的目光。

几人在隔壁桌落座,隔着绢纱屏风,只见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你们说青囊先生能够医好陛下的腿疾吗?”落座片刻后,对面一位紫衣公子伸着脖子压着声音问。

只隔着屏风,栗蔚云依旧听的清楚。

“应该能吧,青囊先生毕竟是神医。”

“神医之名也是因为当年西北瘟疫他给想出个法子来了而已,在京城这两年多,你瞧见他给谁治过病的?”

“说的也是,去年明国公病重,他都没给治好呢!”

栗蔚云手颤了下,筷子上的菜也掉回盘中。

父亲病重?

父亲是武将,身体素来硬朗,前往西北的时候,她见了父亲一面,哪里来的病?

短短几个月,西北战事平定,父亲就病重如此?

若真的是病,那也断然不是什么大病,她不信青囊医治不了。

不过是那个人用此借口掩藏自己的罪行而已。

“他都给陛下医治两三个月了,没听说陛下腿疾痊愈。”

“是啊,我看着青囊先生的神医之名也就是虚吹的。”

“嘘,现在青囊先生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别胡乱说。”

“是是是。”

过了须臾,一个公子又开口道“沈公子,听说沈大人要调回京来,是不是?”

沈瑟淡笑道“是,下个月回京。”

“沈大人这两年在西北边陲那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也是受了苦。”

“虽条件不及京城,但也是为陛下安一方百姓,怎敢言苦。”

沉默了片刻,另一公子道“明年开春就要下场了,你们准备如何了?”

“哎呀,我被父亲逼的现在看到书就头大,明年我肯定是名落孙山了,要看你们了。”

“我也是玄之又玄,我觉得沈公子和廖公子肯定能金榜题名。”

“那是,他们两人可是枕书而眠,我们哪能比。”

栗蔚云朝那个被称为廖公子的人看去,京城中的勋爵世家,姓廖的只有宣国公,这位廖公子的年纪应该是宣国公的几位小公子中一个。

几个年轻人随后便聊起了京城中的一些吃喝玩乐之事,栗蔚云也没有听下去的兴致,便结账起身离开。

刚离开座位,忽然屏风后一人也起身走出来,与她撞上,他抬头望去,正是那位廖公子。

“抱歉。”

“无碍!”她揉了下肩头,准备离开。

忽然旁边一人嘲笑道“怎么这种小子也来溶月楼了?”

栗蔚云朝那位紫衣说话公子冷淡的瞥了眼,却见到其身旁的沈瑟正一脸诧异的盯着她看,想必是认出她来了。

她礼貌性的点头笑了下,便转身离开。

紫衣公子被栗蔚云的笑弄的有些糊涂,看了眼身边还在发怔的沈瑟。

“沈公子,你认识?”

沈瑟回过神来笑道“有几分面熟而已。”

“不过小子长的挺好看的,跟个姑娘似的。”

赤衣公子笑道“就是个姑娘。”

“你怎么知道?”

“面容、身段、声音,哪一点都像。”

紫衣公子冷笑道“呵!果然是花街去多了,就是不一样。”

“滚你的,自年头国丧到这会子我都没沾那种地方了。”

“你还学好了?”

两个人在拌嘴,廖公子和沈瑟却均是朝楼梯口望去,此时栗蔚云已经下楼,不见身影。



第133章 将军府之遇

过了须臾,一个公子又开口道“沈公子,听说沈大人要调回京来,是不是?”

沈瑟淡笑道“是,下个月回京。”

“沈大人这两年在西北边陲那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也是受了苦。”

沈瑟依旧是淡然的道“虽条件不及京城,但也是为陛下安一方百姓,怎敢言苦。”

沉默了片刻,另一公子道“明年开春就要下场了,你们准备如何了?”

“哎!我被父亲逼的现在看到书就头大,明年我肯定是名落孙山了,要看你们了。”

“我不行,估计和你一样再等三年。”

“我也是玄之又玄,我觉得沈公子和廖公子肯定能金榜题名。”一位公子拍了拍身边言语温和的公子。

“那是,他们两人可是枕书而眠,我们哪能比,来年必然高中。”

栗蔚云再次的看向那个被称为廖公子的背影。京城中的勋爵世家,姓廖的只有宣国公,这位廖公子的年纪应该是宣国公府几位小公子之一。

几个年轻人随后便聊起了京城中的一些吃喝玩乐之事,栗蔚云也没有听下去的兴致,便结账起身离开。

刚离开座位,忽然屏风后一人也起身走出来,与她撞上。她抬头望去,正是那位廖公子。

“抱歉。”廖公子歉意的笑道。

“无碍!”她揉了下肩头,准备离开。

忽然旁边一人嘲笑道“怎么这种小子也来溶月楼了?”

栗蔚云朝那位说话的紫衣公子冷淡的瞥了眼,却意外见到其身旁正一脸诧异的盯着她看的沈瑟,想必是认出她来了。

她礼貌性的点头笑了下,转身离开。

紫衣公子被栗蔚云的笑弄的有些糊涂,回头看着身边还在发怔的沈瑟问“沈公子,你认识?”

沈瑟回过神来笑道“有几分面熟而已。”

“不过小子长的挺好看的,跟个姑娘似的。”

赤衣公子立即取笑道“人家就是个姑娘。”

“你怎么知道?”

“面容、身段、声音,哪一点都像。”

紫衣公子冷笑道“呵!果然是花街去多了,就是不一样。”

“滚你的,自年头国丧到这会子我都没沾那种地方了。”

“你还学好了?”

两个人在拌嘴,廖公子和沈瑟却均是朝楼梯口望去,此时栗蔚云已经下楼,不见身影。

离开溶月楼,栗蔚云心中想着怎么才能够不被怀疑而打听到李家之人的消息。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的走到了将军府附近。

她停下了步子,看着前面的街道,转两个弯就是将军府。

这条路走的太熟悉了,下意识中竟然过来了。

她迟疑了许久,还是迈着步子朝将军府走去。

门前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两旁树木落叶也许久没人清扫。

她走到将军府门前,朱红的府门上,盖着印戳的醒目封条交叠。

她站在门前,凝视紧闭的朱门许久。

曾经这里也是门庭若市,如今却只有秋风枯叶满地。

想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现在或是已经不在,或是不知身在何处。

许久,她觉得自己双腿站的都有些麻木,眼睛望的有些干涩,微微的垂头出了口气,转头朝将军府一侧的小巷子方向望去,那里可以通向将军府后面角门。

此时恰巧另一侧有马车驶过来,她直接朝小巷子疾步走去,步入巷子中,马车也从巷子外驶过。

她沿着巷子,七拐八绕的来到了将军府偏角门。推了下,门从里面落锁。

她瞥了眼府墙,比栗府的墙高了不少。借这巷子里的墙壁,还是轻松的翻上了墙头,跳了进去。

入目皆是一片荒凉,花草树木枯败,落叶满地,青石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

她沿着小径穿过后花园,熟门熟路的来到了父亲母亲的院子。

院门紧闭,门上一层浮尘,并结了细细的蛛网。

推门进去,院子中母亲最爱的几株海棠已经枯死,廊檐下的灯笼被风雨侵蚀的褪了色并且残破。

门窗的绢纱上也铺满浮尘,甚至有落叶被卷到窗台上回廊里。

房间内已经被搬空,只剩下几样大件难以搬动的家具,落满了灰尘。

小时候她总是会赖在这里,赖在母亲的怀中,现在却什么都没剩下。

从院子离开之后,她去了父亲的书房,房间内依然空空如也。

在府中走了一圈,看着如今落魄如荒村野院的将军府,想到这里曾经走过的人,心中一阵酸涩,强忍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白日西斜,她踏出自己的小院子朝偏角门走去,经过后花园水榭外,听到里面有动静。

她顿住步子细听,响动还在。

进府来小半日,连一只猫狗都没有瞧见,这儿怎么还有动静?

她好奇的走到窗户前朝里望了眼。

落瞒浮尘的地板上有凌乱的小脚丫印,是个孩子。

“里面是不是有人?”她轻声问。

水榭内没有声音,甚至连刚刚的响动都没了。

“不回话,我进去了。”她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一条门缝,透过缝隙朝里看,并未见到人影,而地上小脚丫却通向左边门后。

她推开右侧的门,忽然一根木棍迎面袭来。

她一把抓住,也顺势看清了面前孩子的模样,整个人如遭雷击。

孩子不过六七岁,瘦瘦小小,一身脏污旧衣,赤着脚丫,满脸的尘土,一双眼睛透着凶狠的光瞪着她,好似深夜中的恶狼幽绿的眼睛。

她愣神之际,那孩子扑上来抽出她腰间的短刀朝她刺来。

她回过神,躲闪了下身子,一把抓住孩子的手腕。

孩子见攻击不成,低头抓着她的手臂趴上去狠狠的咬了下去。

孩子全身战栗,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好似要将她的手臂咬下一块肉来。

她疼的咬紧了牙,眼泪都溢了出来。

“销儿。”她忍着疼低声的唤了句。

孩子愣了下,牙齿的力道也减了许多。

“销儿。”她再次轻轻地唤了句。

孩子才慢慢的松开口,抬头愣神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充满了震惊和疑问。

她蹲下-身,伸手轻柔地抚着孩子瘦小的脸颊,泪流的更加汹涌,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

“销儿。”她将孩子搂的更紧,抚着他瘦弱的脊背,情绪无法自控,失声哭了起来。

“销儿,真的是你。”

怀中的孩子也慢慢的搂着她的脖颈,趴在她的肩头哭,哭的更加大声。好似被遗弃受尽委屈没人疼爱的弃儿,此刻终于找到了父母亲人。

良久,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擦干了眼泪,松开了怀中的孩子,看着他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轻轻地抓了一遍他的小小的身体,没见到他有一丝的异样,确定身上没有受伤,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这儿不能进来的,你知不知道。”

孩子抹着眼泪看着她,点点头,目光也变的柔和清亮。

她一把将孩子抱到旁边还残留的一把旧木椅上,一边帮他拍打脚底的灰尘一边问“你怎么进来的?”

孩子依旧是盯着她看,不发一字。

栗蔚云拿出了锦帕帮他擦拭泪水和脸上的灰尘,温柔的道“姑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你告诉姑姑,你怎么会在这儿。”

“姑姑?”孩子眸子闪烁了几下,露出了几分疑惑。

无论曾经她多么的疼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多么的粘着她,但是现在对于面前的孩子来说,她就是个陌生人。

栗蔚云笑着道“是,你以后可以喊我姑姑。”

孩子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他熟悉的那张容颜。

许久,孩子才道“我从后花园的狗洞里爬进来的。”

栗蔚云想起来,后花园中的确有个很大的狗洞,以前面前的孩子还和府中那些小僮钻过一回偷跑出去,被长兄得知后,还挨了手板。

“你现在住在哪儿?”

他身为将军府的嫡长孙,长兄的嫡长子,那个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

他多半是被罚没为奴,如今私跑出来,若是主家追究起来,必然连累将军府其他的女眷和孩子。

“长乐街安泰坊。”孩子已经对她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乖巧的回道。

安泰坊与此只隔了一条街,坊中除了宣国公府,其他中低官员或者富商的府邸比较多,也会有许多的小门小户的人家。

“哪个府上?”

“夏园。”

栗蔚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朝中姓夏的高官倒是有一位,但并不住在安泰坊。怕孩子会抵触她也没有再多问。

“天晚了,姑姑送你回去可好?”她抚着孩子的小脸心疼的道。

看着他现在瘦弱的身子,两条胳膊像竹竿一样,连鞋子都没有,不知道在夏园受了怎样的虐-待。

她也正想看看夏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找个机会将销儿救出来。

销儿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赤着的双脚,咬了咬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栗蔚云的心更是被戳痛。

她再次的将销儿搂进了怀中。

“销儿,姑姑会想办法救你的。”

销儿抬头看着她,低声道“我饿了,可以先吃东西再回去吗?”

栗蔚云低头看着孩子渴求的眼神,心中阵阵的抽痛。

“嗯。”

她见销儿赤足,便背着他,也从狗洞钻了出去,然后在附近找了个饭庄,点了许多销儿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看着孩子大口的吞咽,好似一两天没吃东西一般,不禁眼眶热了一圈。

“慢点吃。”

销儿抬头看着她,笑了下道“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姑姑猜的,好吃吗?”

“嗯。”

“那就多吃点。”她给销儿夹了菜,看着孩子吃完。

饭后,她顺道给销儿买了一双鞋。此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她按照销儿所指的路带着她来到了夏园。

她本以为能够买下销儿的人家,即便不是高官也是富商,可最后她在巷子深处见到夏园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

门前的匾额上夏园二字笔法很是奇特,看不出是哪一派的书法,但是二字却却如一双嗜血的眼睛在直直的盯着进出往来的人。

她刚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瞧见她愣了下,低眸看到销儿立即的皱起眉头,语气不善的斥责“你又跑出去,我看要把你拴起来才行。”一把拉过销儿便朝院内拽。

销儿腿短步子小,差点栽在地上,生生的被小厮拎了起来,疼的销儿叫出了声。

栗蔚云看着销儿纤细的胳膊,不禁心疼,一把抓住了小厮的手臂。

“他还是个孩子,你动作轻一些。”

小厮回头瞥了眼她,冷声道“关你何事,走走走!”说着便去关门,栗蔚云一把撑住院门。

“孩子迷了路,我好心的送回来,你这样是不是太无礼了?”

“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赶紧走,别惹事。”说着推了她一把,要关门。

栗蔚云却是撑着门未让,此时里面传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是销儿回来了?”

栗蔚云朝里面看了眼,冲着大门的假山后面转过来一人。

栗蔚云愣怔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身青衣,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额前鬓角略显凌乱,一张白皙棱角分明的脸,却冷的如寒冰一般,双眸深不见底,让整个人看起来周身都散着阴森寒气。

他手指间正摩挲一颗石子。

夏园的主人竟然是他!

销儿怎么会在他这儿?

正震惊愣神,旁边的小厮躬身禀道“先生,这位少年前来闹事。”

栗蔚云瞪了眼小厮,然后对青衣年轻人道“闹事不敢,不过是见到孩子迷路给送回来,却遭到驱赶,理论两句罢了。”

青衣年轻人冷眼看向销儿,销儿垂头咬唇死死的抠着手指。

忽然青衣年轻人手中的石子弹出,直直的打在销儿的小腿上,销儿身子一倾摔倒在地,疼的立即哭了起来。

栗蔚云心疼,放在门上的手紧了紧,忍着要冲上去将销儿抱起来的冲动,冷冷的看着青衣年轻人。

“不过一个孩子,即便教训,也无需下这么重的手。”

青衣年轻人阴冷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对销儿命令“跪到明早日出,明天不许吃饭。若下次再敢私自跑出去,鞭打。”

栗蔚云心颤了颤,看着地上销儿哭着可怜的跪直身子,她手掌紧握成拳。

“他不过一个孩子,何须如此重罚?”

青衣年轻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再次的绕过院中的假山离开。

小厮此时也过来一把将她推出门去,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

隔着院门,她还能清晰的听到销儿的哭声,好似一根刺扎在心口。



第134章 风雅会

她抬起手想捶门,最后忍下,一拳头打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青囊,你怎么能如此的对销儿?

她在门前立了许久,直到院内销儿的哭声渐渐地没了,她才转身离开。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沿着小巷离开安泰坊回到胥王府。

刚走到侧门前,便瞧见了水珠。水珠立即的走上前拉着她,急切地问“你这一日去哪里了,也不和侍女说一声,你一个姑娘,在外面多不安全。”

她微微的抬眸看了下一脸关切着急的水珠。

“没事。”

水珠凝视了她一眼,问“你眼睛怎么了?”

她抬手抚了下,想必是今日哭的有些多,眼睛有些许的红肿。

“风沙迷了眼,现在没事了。”

水珠轻叹,拉着她的手朝府内走,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的道“虽说这里是京城,但是毕竟人多且杂,四周邻国的人更是往来频繁,有些还是性情暴戾的,外面多不安全,你对京城又不熟,若是出了事怎么得了?”

“我就四处走走,也没敢走远,况且我的武功也能够防身,水姑娘莫要担心了。”

“王府中除了侍女婆子也没有什么女眷,你若是觉得闷想出去走走,我陪着你。”

栗蔚云知道必然是胥王吩咐让水珠盯着她。

“这怎么行,水姑娘是殿下身边的人,蔚云不敢劳驾。”她立即推辞。

水珠却执意“殿下让你随行入京,也不是要晾着你,就听我的吧。”

她虽知道水珠用意,但是如此的盛情,她也不好再推脱,道了谢。

入夜,她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想着将军府,想着销儿。

青囊虽不算将军府的人,但住在将军府两年,和将军府的关系不同。即便是将军府遇难没有牵连到他,但销儿也不该在他那儿。

销儿毕竟与将军府其他的孩子不同,那个人对将军府如此的痛下杀手,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将军府的嫡长孙呢?怎么会让销儿落到青囊的手中?

她想不通。

青囊素来无情无义,对人出手狠辣。刚到将军府的时候,有个小厮好心的进他厢房帮他整理药案,因挪动了他的药瓶,他竟然对小厮用毒,若非是她相劝,那小厮命都没了。

还有一次青囊独坐在后花园内沉思冥想,旁边经过的姐妹嬉闹之间吵到了他,也被他用药,几位姐妹几乎一个月没法开口说话。

父亲因他太过狠毒,对他并不喜,那一次父亲震怒,又念他解救晖州一带遭受瘟疫荼害的百姓有功,便要将他送到将军府外的一所园子居住。那里人少安静,大家都乐的好。

他却是赖着不走,并扬言若是父亲敢动他分毫,他会对父亲,甚至将军府的所有人下手。

她那次也被青囊的话震惊激怒,骂了他一顿,并且对他动了手。

虽然最后他还是赖在将军府没走,倒是收敛了一些。府中的人也将他视作异类,人人看着他都是绕行。

那时候销儿不过四五岁,虽然母亲吩咐过不许他接近青囊,他年纪小,前面听着后面就忘了,一次侍女疏忽,他乱跑跑到了青囊的小院子里,青囊正在对着面前桌子上瓶瓶罐罐的药发呆。

销儿好奇,就随手拿起一个瓶子摆弄,他顿时大怒,夺过药瓶,怒吼了一声,倒是没有对销儿动手,但是销儿吓得当即哭了。

销儿本就体弱年小,当即病倒在床。请了大夫医治,好几日都没有见好。

最后是她逼着青囊去为销儿医治。

销儿从那以后见他就好似见鬼一样,害怕的直朝大人的身后躲。

如今销儿在他的园子中跟着他,不知道又要遭受多少的罪。

想到这儿不免心痛。

唯一能够安慰的便是,青囊对销儿再不好,他不会要了销儿的命。

辗转反侧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糊的入睡。

天明,侍女进来伺候洗漱,顺便送来了早膳,她简单的吃了些,水珠便过来了。

“今日的奉贤楼有风雅会,要不要去看一看。”水珠兴致颇浓的笑着道。

栗蔚云想了想,出去总比在府中能够打听到的消息多,而且奉贤楼向来都是文人聚集之所,免不了会有人谈论朝中和京城的一些时事。

“好,多谢水姑娘。”笑着答应。

水珠浅浅的松了口气。

奉贤楼,顾名思义,是天下文人墨客汇集之地,每年都会有许多场读书人之间各种的聚会,多以诗词歌赋文章交流为主,也会有切磋比试。

特别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前后半年,是奉贤楼最热闹的时候。天下读书人聚集于此,说文论道,品评天下文章。

此时已入十月,距离明年的大考也只有短短几个月,许多参加明年大考的读书人也都来京备考。

奉贤楼门前车水马龙,街道略显拥堵,她们在远处便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水珠笑着道“听殿下说,今日这场不论时政策论,只是琴棋书画风雅之举。殿下说,我们姑娘家动刀动枪打打杀杀都没了柔肠,多接触接触这些诗琴书画,也养养心性。”

她浅笑了下,这话,以前胥王也对她说过,也带她来过这里。

胥王是个风雅之人,若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在京城贵公子中也是数得着的。当年不知多少闺阁贵女为其倾心,当然,现在仍然还有许多。

胥王妃萧氏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们步行到奉贤楼门前,栗蔚云朝里面看去,楼中已经聚满了人,一楼的大堂,二楼三楼的楼台桌边都坐满了人。

来者不仅有年轻的读书人,也有年长者。有富家子弟,也有寒门书生,有少年,也有不少的闺阁女子。

水珠对门旁的一个小厮道“胥王府定的位子。”

小厮立即的带着她们上二楼,位子正对大堂的主台,算是整个奉贤楼视线最好的位子。

位子的左右后方均有屏风隔断,并有轻纱或珠帘遮掩。

栗蔚云坐下后,看了眼面前的茶壶,茶嘴处有热气冒出,点心干果之类都准备齐全。

一个小厮端着热水过来,她刚净手,另一个小厮已经沏好了茶奉到跟前。

她向一楼看了眼,尽揽整个奉贤楼大堂。

如此绝佳的位置,可不是临时起意就能够订到的,不提前十天半个月,那就是只能够花些钱或强行从别人那里买来。

坐了不一会儿,风雅会便开始了。

风雅会,也是琴棋书画切磋。参与的多半是年轻的公子书生。他们各怀心思,但最多的便是想借此扬名。当年的萧侍郎便是在这样的风雅会上一举成名。

左右的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些年轻人对于这次风雅会的讨论,各执己见认为有谁可能在哪一项夺魁。

栗蔚云听着他们说了好几个名字,却没有一个是她听说过的。

毕竟她非那些闺阁女子,又常年在边疆,回京的次数和时间有限,很多同龄的公子也都不认识。

“你们别争论了,听说萧咸公子也来了,这书画上面肯定要数他了。”右侧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公子的声音。

“他怎么也来了?听说上个月被萧大人打了,关在府中不让出来,现在放出来了?”

另一个人好奇的问“因为什么呀?”

“你不知道?”

“不知。”

“还不是因为亲事,不满展家的女儿,要退婚。”

“是展将军的女儿?”

“是。”

“听闻展家二郎今天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风雅会上舞刀弄枪吗?那今个还没有他对手的呢!”

此话引得众人哈哈一阵大笑。

栗蔚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水珠。这个萧咸是胥王妃的兄长。展将军是大周开国名将之后,展家二郎曾经还和水珠有过一段青涩的恋情,最后不知因何而终,最后展二郎便请命镇守东南。

前世的记忆中,展二郎一直都没回京,如今却回来了。

水珠脸色的确难看,目光不自觉的朝外面看了眼,应该对展二郎余情未了。

大堂内的风雅会已经开始。

琴棋书画,按照顺序,最开始便是琴艺。

主台上的琴声传来,丝丝入耳,犹如天籁,栗蔚云对丝竹管弦之乐也只是略懂一二,别人说的哪里哪里如何的好,哪里有误,她也听不出来。

周围的人品评,她也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每一曲都悦耳,倒是不错的享受。她便喝着茶,偶尔吃一口点心静静听着下面的曲子。

一曲终了,便是一阵点评之声。

忽然二楼侧面的一个位子响起了一阵尖叫声,竟是姑娘的声音。

她微微的侧头看过去,透过轻薄的丝纱见到侧面中间的一个隔间五六个十几岁的姑娘撩起纱帘,激动的对着下面欢叫。

紧接着三楼也有一个位子上几个姑娘探出头朝下面欢叫。

她朝下面看了眼,但见一个淡色长袍的公子走向一旁的长琴。

栗蔚云一眼认出来,是昨日在溶月楼见到的那位声音温柔如水的廖公子。

“他是哪位?”栗蔚云问。

她能够猜到的,不过是这位廖公子是宣国公府的公子。

还未待水珠开口,左边屏风后就有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还是廖九公子招姑娘们喜欢。我在这儿半晌都没个姑娘瞅我一眼。”

“哈哈哈,你若有廖九公子的才貌,她们也会追着你的。”

“你说,廖三老爷怎么就养出廖九公子这么个好儿子,我听家父说,廖三老爷年轻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花天酒地。唉!廖三老爷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徳。”

“虽然没有一个好爹,但是人家有个好娘。”

“这个倒是,廖三夫人曾经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当年怎么就嫁给了廖三老爷,真是可惜了。”

此时大堂主台上的廖九公子已经弹起长琴。

栗蔚云看着下面年轻的公子。

原来是廖九公子,好多年没见,长这么大了,昨天还真的没有认出来。

琴声响起的刹那,整个奉贤楼都安静了下来,二楼三楼刚刚欢呼的姑娘们,此刻也噤若寒蝉。一副痴痴的模样看着主台上的人,不一会儿都听的如痴如醉,也不知道是真的听得懂听不懂。

栗蔚云是似懂非懂的,她只觉得廖九公子的琴音犹如雨后山谷空灵,能洗净人心,让人瞬间静下心来。

一曲结束,余音绕梁,让人久久沉静在曲调的旋律中。

“怎么,都睡着了吗?”忽然大堂内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人才从刚刚的琴音中回味过来。

“好,廖九公子弹的真好!”首先欢叫鼓掌起来的还是二楼的那几位姑娘,紧接着三楼的姑娘,随后才是那些在品评的才子们。

众人皆是对其琴艺称赞有加,从各个方面对刚刚的曲子进行评价,可谓佳作。

“果然,廖九公子一出手,其他人都不必再弹了。如此佳音,几人能出其右?”人群中有人高声道。

立即有人附和。

“那也不是没人能出其右。”二楼忽然有人高声反驳。

栗蔚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另一侧的位子上,一个公子掀开了轻纱,双手撑在了楼台栏杆上。

“本公子不是还没弹吗?你们言之过早了吧?”

是展二郎。

听到其大言不惭的话,众人立即的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取笑。

“你弹琴?舞剑倒是可以,只是奉贤楼今个没这项,你还是改天吧,等奉贤楼有舞剑会再来。”

“呸!谁说本公子不会弹琴的?今个让你们都开开眼,别成天放狗屁!”

话音刚落,人已从二楼的栏杆上跳了下去,朝主台琴架走去。

栗蔚云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水珠神色有几分紧张,目光也紧紧的盯着下面的展二郎的身影。

“展二公子不是我们说你,你打鼓我们还能听听,弹琴?你一把不得把琴弦全扯断了?你可别丢人了。”

“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让你们听听什么才叫好曲子。”

展二郎在琴架后坐下来,煞有介事的调了调音。紧接着便正式的拨弦弄音。

三两下,曲调未成,气势已出。

与刚刚廖九公子的空灵如坐空谷如坠云端不同,他的曲子如疾风烈马,瞬间将人带入战场的紧张杀伐之中。



第135章 故人重逢

嘈嘈之音如烈风骤雨,袭卷整个奉贤楼,每个人的心弦紧绷,甚至忍不住身子微缩。

栗蔚云微微的闭上双目,她看到了西北战场的旷野上数十万大军厮杀,刀光剑影,听到战鼓雷雷,马嘶人吼。

须臾,琴音陡转,如星夜万马追敌,奔驰间,只有耳边的风在呼啸。

又是一阵急切弦音,渐渐琴音由紧张转的欢腾,热闹如街市,如万人鼓掌欢呼。最后琴音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栗蔚云久久的沉静在琴音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

似乎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沉浸琴音之中。

“这都能睡着?”是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展二郎冷呵一声道“也让你们听听什么叫做琴曲。别整日都是一些靡靡之音。人都听废了。”

“这话不对。”立即有人反驳,“虽然如此大气磅礴之曲不错,但是他人曲调并非靡靡之音,只是曲风不同,别人的更加悦心养性而已。曲调不同其意境不同,听着感触不同,作用不同。”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悦心养性多了,是不是人会颓废?”

“这怎么说?”

“期期艾艾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展二公子,你这话过分了,自古乐乃兴国立邦……”

“兴国立邦靠的不是这种靡音。”展二郎打断对方的话。

他最烦的就是这些文人,动不动就扯出一大堆的古人圣贤之乎者也的狗屁大道理。欺负他读书少呢?和这些文人耍嘴皮子,他可不是对手。

对方又辩解两句,展二郎根本不搭理,冲着周围的人道“本公子可不是来附庸风雅的,只是让你们换换口味,洗洗耳朵,振奋一下你们精神。”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且说,我这曲子弹的如何?与廖九公子相比,可差?”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俄顷,有人开口对展二郎的曲调开始点评。褒扬之声极少,挑剔的声音不仅多,且言语还犀利。显然这些人是故意挑刺,对展二郎刚刚的狂傲不满。

栗蔚云虽然对琴曲所学不深,但是刚刚那首曲子她却非常熟悉,她曾经也为将士们弹过无数遍。

听到下面大堂上的文人带着偏见不中肯的点评,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水珠。

她面沉如水,眉头微锁,眼波闪动的透过轻纱帘子定在展二郎的身上。

展二郎对于这些文人的故意挑刺不悦,正在争论。二楼三楼的看客也都发出质疑之声。特别那两个位子上的姑娘对于展二郎指责廖九公子气恼,也在嚷嚷指责。

整个奉贤楼,真正为展二郎说话的人少之又少。

她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掀起轻纱帘子,高声冲下面的主台上展二郎问“展二公子所奏,是不是多年前西戎进犯,陛下为境安军将士们所谱写的《万军入阵曲》?”

展二公子抬头朝她看来,一位粉面桃腮的……少年?

不对,这声音是个姑娘。

众人也都好奇的朝栗蔚云望去,顿时也面露疑色。这少年长的可真好看。

廖九公子几人瞧见她均是诧异。

“不是昨日溶月楼撞见的姑娘吗?”昨日的赤衣公子惊讶的道。

沈瑟也吃惊,在京城遇到栗家姑娘已经意外了,今日竟然在奉贤楼的风雅会遇见。

她可是修县十里八乡人人皆知的恶女,且不说品行如何。书都没读过几本,斗大的字都认不了几个。这里哪是她能来的地方?

而且她竟然是坐在了二楼主位,那是全楼视线最好的位子。前几个月父亲家书中提到栗家姑娘入境安军,他本想苏明妍的事情应该结束了,怎么现在人到了京城?

这几个月是发生了什么?

沈瑟正胡思乱想间。展二郎笑着对栗蔚云回道“正是!姑娘听说?”声音洪亮。

栗蔚云笑道“听过,还学过呢,展二公子的琴曲很是振奋人心,曲调无误,转合之处把握的很精准。”

“哈哈哈,知音,知音啊!”

此时台下对刚刚展二郎曲子各种挑剔,甚至认为曲子谱写的不足等人此时也都闭口了。甚至带着一丝不安。

展二郎弹的竟然是陛下所谱写的曲子?还亲自为境安军将士入阵杀敌所弹过。

刚刚他们对曲子的点评挑剔,岂不是对陛下的指摘?

个个都懊恼,怎么都没有听出来这是《万军入阵曲》?回想,自己平日也不怎么听这种曲子,哪里知道?就算以前听过也都不记得。

“姑娘一看就是非凡女子,姑娘哪个府上的,我怎么以前没有瞧见过。”展二郎也注意到对方所处的位子全楼最好,出身非富即贵,他却没有听说京城有哪个府上姑娘如此豪爽。

以前倒是有过,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今日得见,忍不下心中好奇。

“非京城人。”

展二郎顿时明白了,多半是西北边境人。

“幸会!”

栗蔚云也回了一礼。

展二郎朝旁边的楼梯瞥了眼,便上楼来。

坐在栗蔚云同侧边角的一个隔间内,一位年近而立的清贵男子问进来的小厮“那姑娘何人?”

“不知,但那个位子是胥王府定下的,里面只有两位姑娘,另一位是胥王身边的女侍卫水珠姑娘。”

“胥王府?”男子沉吟一声,沉思了下嘴角玩味一笑。

“少主知道何人了?”坐在一旁的青衣男子问。

“不知。”

“那少主笑是何意?”

“对胥王另眼看待的姑娘感兴趣。”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时展二郎已经上楼来到了栗蔚云的隔间,轻敲了下屏风人也跟着进来了。

刚进来,整个人就愣住了,目光落在了另一侧水珠的身上。

瞠目结舌了好一阵才支吾的道一句“水姑娘也在呀?”

水珠起身来拱手施礼“见过展将军。”

展二郎忙回礼“水姑娘。”然后才怔怔的看向栗蔚云,“姑娘是胥王府的人?”

“不是,不过是暂时居住胥王府,今日有幸和水姑娘前来奉贤楼,没成想遇见展二公子,荣幸之至。”

“在下也是。”

双方坐了下来,此时下面的风雅会也立即借着这个机会忽略展二郎的事情,草草的进入了下一项棋艺的切磋。

隔间内栗蔚云三人沉默一阵,展二郎有些许的局促,刚刚在大堂内的疏狂洒脱全然收敛起来,反而像个怕生的孩子。

“在下冒昧,不知姑娘芳名。”展二郎稍稍放松了些许问。

“栗蔚云。”

“栗姑娘,姑娘怎么知晓这首《万军入阵曲》,而且还知道来历。”

这首曲子虽然是陛下所谱,但是也只有军中常奏,楼中这么多的读书人都不熟悉,这姑娘知晓,还的确让他感到意外。

其实,栗蔚云与展二郎也不算陌生,因为同是武将世家,李展两家往来频繁,他们也算自幼相识。曾经展二郎也到境安军中磨练一年左右,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关系最好,只是后来展二郎随父兄前往东南,往来少一些。

她看了眼水珠,笑着对展二郎回道“因为我是境安军的士兵,自然熟悉此曲。”

“你是境安军士兵?”展二郎吃惊的看着她,又带着些许的激动。

“是。”

“我回京便听说了虞县军械坊的事情,说境安军也有将士出手查此事,想必是姑娘了。”

栗蔚云浅笑了下,其实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帮上多大的忙。

展二郎与栗蔚云言语之时,水珠一直在旁边沉默着,时不时的看一眼大堂主台,时不时的又看一眼展二郎。

展二郎的目光也多次的瞥向水珠。

栗蔚云看的出两个人还是相互有情的,但是当年这份感情为何会结束她还真的有一点的好奇。只是这种事情,她也不便去问。

台下的棋艺切磋进行了一半,忽然听到有人提到了荣王。

他们三人都以为是荣王也过来了,便大堂看去,并不见荣王其人,二楼三楼也没有瞧见身影,这时才听明白下面人的说话。

“今日若是荣王在,肯定要拉着你们切磋一遍。荣王可是棋痴。”

展二郎道“听说虞县条件艰苦,荣王在那挨了一个月刚回京后就病倒了,就连昨日陛下召见都无法面圣。胥王的身体怕是更吃不消,不知回京后是否好些?”

栗蔚云盯着展二郎的目光仔细的看了眼。他这是故意如此说的吧?他不可能不知道荣王真正病倒的原因?

荣王一直都是明哲保身,所以才会在京城只领几个闲差。

这次陛下委以重任,又是这等关乎大周社稷之事,他内心的那一点热血让他无法再装糊涂下去。

军械坊后面的事情她因为身在宪州参与的不多,听胥王和水珠说,荣王在关键时刻手段雷厉才将此案推动了一大步,这次立了大功。回京那个人必然会对其褒奖赏赐,同时也会心存怀疑。

他自然要称病,从而打消那个人的疑心。

“胥王一路缓车慢行回京,现在身体好了许多。”

“那最好。”

展二郎倒是与她说了不少的话,与水珠似乎是故意的避开不言语。水珠安静的坐在一旁,展二郎也意识到彼此如此有些尴尬,特别是对于水珠。在棋艺切磋快结束的时候便找借口先离开了。

走出屏风,隔壁的一个公子也跟着走出来和他打招呼,还少不了几句调侃,只是玩笑之语,完全没有了风雅会开始前的嘲讽。

展二郎走下楼,水珠不自觉的朝大堂望去,看着展二郎朝楼门外走去。

大堂内的人瞧见了展二郎从楼上下来,也无最初的挤兑揶揄。虽然琴艺上依旧是廖九公子摘冠,也都不再轻视展二郎。

展二郎离开奉贤楼后,隔壁的一个公子探过头来。

“两位姑娘好。”年轻的公子一脸笑嘻嘻,像个顽皮的孩子。

栗蔚云并不认识,水珠也是一脸的陌生。

公子直接到了栗蔚云的身边坐下,笑容深深的问“两位姑娘是胥王府上的?”

“公子是?”栗蔚云问。

“我叫秦敏澜。”

秦姓敏字辈,比胥王晚一个辈分。

水珠听过此人,起身施了一礼“世子安好。”然后对栗蔚云介绍道,“濮阳王世子。”

栗蔚云脑海中对于濮阳王没有太多的记忆,只听说过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家里姬妾一个接一个纳,女儿生了一大堆,儿子却只有一位。

她也起身施礼。

秦敏澜立即嘿嘿的摆手道“不必要客气。刚刚失礼听到几句两位姑娘和展二公子的对话。”

说罢,他又立即的摆手摇头郑重其事的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只因为两个位子相距太近了。”

水珠和栗蔚云笑笑表示并不介意,他们也没有说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

“从姑娘的说话间便觉得姑娘非同一般,是京城那些娇柔的贵女比不了的,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栗蔚云有些懵然。

这个濮阳王世子也太随意了吧?就这么的要和别人交朋友?

和濮阳王一个德行?

她笑笑道“世子抬爱,蔚云不敢。”

“蔚云?你叫蔚云。”秦敏澜带着几分激动的道。

栗蔚云心中更是有些不喜。看了眼大堂主台上,此时的琴艺切磋也已经结束了。她笑着道“蔚云还有他事,不便多留,要告辞了,望世子见谅。”

栗蔚云歉意的躬身一礼,然后退了一步转撩起纱帘绕过屏风离开。

水珠见此也跟着栗蔚云离开。

秦敏澜失望的叹了口气,趴在楼台上看着栗蔚云下楼从大堂出去。

隔壁位子的几个公子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调侃的道“这姑娘跟本不给你世子的面子,竟然直接拒绝你的示好。”

另一个笑道“这姑娘还是个厉害的,听听刚刚和展二公子的对话,言语客气礼让,其实也是傲气的。从武的姑娘好像都这么的拒人千里之外,一点都没有咱们京城的姑娘温柔。”

“可不是,要么萧咸怎么不应展家姑娘的婚事?还不是觉得习武人家女儿粗枝大叶,一言不合甚至动刀动枪,多吓人。”

秦敏澜叹了口气,下巴朝下面努了努“萧公子上台了。”

几个公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二楼三楼的姑娘又欢呼了起来。

栗蔚云此时已经坐在了回胥王府的马车上。

“因为濮阳王言语鲁莽而不高兴?”水珠问。

她轻笑的摇了摇头。

秦敏澜无礼,她不搭理就好。她现在是心中挂念销儿,被罚跪一夜,今日又不许进食,他本就瘦弱,身体哪里经得起?不知怎么样了。



第136章 赏赐

入夜,栗蔚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趁夜离开了胥王府前往安泰坊夏园。

已经深夜,夏园内的廊灯都已经灭了,只有主屋内还亮着幽幽的灯光。

青囊有个怪癖,入睡的床榻前必须点着一盏灯。他说自己生在黑暗中,长在黑暗中,受黑暗保护却也害怕黑暗。

青囊的过往经历,她也只是听他提到过只言片语,只能推测出他整个童年少年时候经历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才养成了他现在为人狠辣无情的性格。

如此幽暗的光线,说明他也已经入睡了。

她在房顶上朝左右看了眼,不知销儿是在哪一间偏房之中。

她刚跳进院子中,听到了西偏房中有低低的声音,她靠近过去,房间内传来了销儿嘤嘤的抽泣声。

推开一条窗户缝,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榻上,紧紧的抱着被子,看上去难受极了。

她直接推门进去,销儿听到了开门声,警觉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瞧见一个模糊的声影走来,低声问“你是谁?”依旧带着哭腔。

“是姑姑。”栗蔚云走到了床边,销儿透过淡淡的月光才瞧见面前的人的面容,全身才放松下来。

“是不是很难受?”

“嗯。”销儿对她没有了戒备,低声的回道,“姑姑,我好饿。”

栗蔚云从腰间解开布袋,笑道“给你带来吃的。”

销儿打开布袋瞧见了糕点,立即抓起来大口的吃。看着销儿狼吞虎咽的模样,栗蔚云心疼的抚着他的头,不时地劝道“慢点。”又为他倒了杯水过来。

“我瞧瞧你的腿有没有伤。”

栗蔚云掀开被子,撩起销儿的裤管,膝盖处青紫一片,她帮着他擦药活血,销儿还是疼的腿不住的抽动,却没有吭声。

“你什么时候跟着青囊先生的?青囊先生是不是经常的打你罚你?”栗蔚云轻声的问。

销儿此时也吃的七八分饱了,不再囫囵吞咽,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回道“两个月前跟着先生,先生不让我出门,只要出门他就责罚。”

栗蔚云心疼的摸着他瘦小的脸蛋,淡淡的月光下,小脸更加的煞白清瘦。

销儿身份特殊,青囊不让他出门也是为他好。

“将军府被封之后,你去了哪里?”她要打听更多去年的消息。

“在宫里。”

“其他的姐姐姑姑婶婶还有叔祖母她们都在宫里吗?”

销儿抬头盯着她看了一阵,似乎是带着些许对她的怀疑,但最后还是回道“我不知道,只有家里的小哥哥和弟弟在宫里,但是后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栗蔚云的心跟着一紧,不知道去哪儿了?怕是凶多吉少。

其他的女眷没有入宫,难道真的都被发配边疆军营?

境安军中九香花糕是李家人无疑,可李家个人她一个人没有见到,难道无一生还吗?

还是说只是她没有找到而已?

洁身自爱的孟青杨竟然关注着女营,是因为李家的人吗?他知道什么?

这些她无从得知,只能够再回境安军或者是见到孟青杨再查清楚。

面前的销儿能够从宫里出来,青囊能够从那个人的手中将人要出来,是因为答应给那个人医治腿疾的来交换吗?

两个月前,时间算来吻合。

青囊并不喜销儿,也不喜将军府的任何一人,更是不喜那个人,怎么会为了救销儿去做他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这不是他素来的性情。

“销儿,你知道祖父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吗?”栗蔚云继续问。

如果青囊真的与常人一样是有血有肉,当初他就会出手救自己的父亲。

销儿依旧摇头。

她将销儿膝盖处的伤都敷上了药,销儿也吃饱喝足。

她未有再多问,销儿毕竟还是孩子。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一直都被家里人娇宠,这种事情也自然是不会多对他一个孩子讲。

“现在是不是不饿腿也不那么疼了?”

“嗯。”

“剩下的糕点,姑姑帮你放在旁边的柜子里,以后饿的时候吃,你先睡吧。”

销儿躺在床上,却伸手抓住了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

“怎么了?”

“你真的是姑姑吗?为何我没有见过你?”

栗蔚云摸了下自己的脸,心头一阵酸楚,这副身骨给了她一个很好的保护,却也让她与亲人再无法坦诚。

她笑着哄道“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事情。”

她抚着销儿松软的头发,哄着他入睡,销儿却一直盯着她看。

许久,销儿低低的声音道“我没有亲人了,姑姑以后做我亲人可好?”

栗蔚云的泪一瞬间润湿了眼眶。

她俯身抱着销儿,良久,才在销儿耳边低低的应道“好。”

销儿听出她的哽咽,扭过头,伸着小手抚着栗蔚云的脸颊,摸到了泪水,他也跟着哭了。

栗蔚云哄了他一会儿,道“夜深了,快睡吧!”

销儿才慢慢的闭上眼。

看着销儿已经睡熟,她瞧瞧的离开了西偏房,刚关上房门,警觉的发现身后有人,她猛然的转过身,见到青囊一身素白的中衣站在主屋的廊外,披头散发,双手垂在两侧,正直直的盯着她。

她愣了一下,瞥了眼一旁的花坛,踮脚飞身上了屋顶,青囊只是抬头看着她离开,身子一分微动的立在原地。

她转身从屋顶跳下去离开。

青囊还站在原地,昂首看着栗蔚云消失的屋顶,片刻,才微微的垂眸看着西偏房,然后走了过去。

瞧着床榻上已经熟睡的销儿,搭手号了脉,然后掀开了被子一角,看了眼销儿膝盖处的伤,顿了须臾,又盖上被子回自己的房间。

栗蔚云刚回到胥王府,察觉了身后有人,她转身望去,却不见人影,迟疑了下才回房间。

次日午后,她正在休息,侍女便进来禀报说胥王妃命人送来了一些赏赐之物。

她简单的梳妆一下走到外间,见到门前站在七八个婢女,领头的嬷嬷笑着微微的欠身。

“惊扰栗姑娘休息。”

她回了一礼,然后请嬷嬷进屋坐,旁边的侍女奉茶。



第137章 萧氏姐妹

嬷嬷没有坐,笑呵呵的道“殿下刚回来,府中事务比较忙,王妃也没有顾及到栗姑娘,今个方才歇过来,便亲自的挑选了些东西,命老仆给姑娘送过来。”

嬷嬷说着叫进外面的侍女,一个一个的掀开婢女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方巾,或者打开盒子,给她介绍胥王妃赏赐的东西。

有江南上等的绸缎,有塞北精致的貂裘,有出自能工巧匠的金玉配饰,有山南海北的一些名贵的补药,还有一些点心干果等等,吃穿用度一样不少。

栗蔚云看着这些东西,内心也在揣测胥王妃的用意。

按理来说,她不过是境安军的一名普通的将士,这次的虞县的案子中也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根本受不起这等的赏赐,即便是有赏赐也该是胥王给的,而不是胥王妃。

想必府中下人嚼的舌头也传到了胥王妃的耳朵中。那么这些赏赐,还真的是很烫手。

收下,那就是承认了这两日的传言,若是不收,便是驳了王妃的颜面,是无礼。

迟疑了下,她笑着道“王妃如此厚爱,受之有愧。劳烦嬷嬷代我多谢王妃的赏赐,明日蔚云亲自拜谢王妃。”

嬷嬷笑了笑应了下来,随后带着众人离开。

侍女瞧着摆满了桌子上的东西,笑着走到栗蔚云身边道“王妃真是喜欢姑娘的,奴婢从没瞧见王妃会赏赐谁这么多的好东西。”

栗蔚云笑了下,让侍女将东西都收好。

傍晚的时候,她便去找了水珠。

水珠正在房中盘香,瞧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香盘,笑着招呼她,让侍女看茶。

“栗姑娘来找我,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因为午后王妃赏赐的事情。”

栗蔚云也不拐弯抹角,笑着点了点头。

“我来是求水姑娘一事。”

“我可帮不了你的忙。”水珠笑着继续的盘香。

栗蔚云笑道“水姑娘举手之劳而已,是不愿帮我吧?”

水珠抬头看着她,这是找她帮忙,还是逼着她帮忙呢?言语真是毫不客气。

栗蔚云淡笑着继续道“王妃的用意水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想水姑娘劝王妃一二,莫要误解。我是境安军人,我虽不知胥王让我进京何意,但是我迟早还是要回西北军营,那里才属于我。”

水珠被她这开门见山如此直白的几句话震住。

虽然知道从武之人说话都直来直往,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这么直白话的还是头一遭听。

她缓了下,放下了手中的香盘,一边擦手一边笑着道“人人都想着进京,想着荣华富贵,栗姑娘还真的是不同。京城有何不好,栗姑娘非要回西北军中吃苦受罪呢?”

栗蔚云低头自嘲道“京城再好,终究抵不过家乡。”

“家乡?”水珠低语,满眼探究的看着栗蔚云。

她真的是栗蔚云?

殿下的猜测是错的?

“水姑娘,还请能够帮忙。”

水珠思忖了须臾,想到如今胥王对栗蔚云身份的猜测和关心,想着胥王和王妃之间的关系,想着胥王这大半年来悲痛。她也想胥王和王妃琴瑟和鸣,虽然她曾经也是那般的希望这王府的主母会是李将军,但是既然人已经不在了,胥王就该释怀了。

如今的王妃无论是出身还是才貌品德都是绝佳,在她看来相较于当初的李将军,与胥王更是般配的。

只是面前的这位栗姑娘身上太多和李将军相似之处,也正是因为这些相似之处,才让胥王心中有了寄托,身体才会慢慢的好起来。

胥王将其带会京城,一来是想证明自己的猜测对方和李将军有关;二来也是因为心中的那一点不舍得。

但是王妃终究是王妃,栗姑娘也终究是栗姑娘,她这样的姑娘应该会喜欢秦小爷那样的公子,而非是殿下这样的。

即便是将栗姑娘留下来,其实说来也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她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的点头。

“好。”

栗蔚云起身拱手道了谢。

次日,在她确定了水珠已经去胥王妃萧氏那儿后,她才去拜谢胥王妃赏赐。

胥王妃正在院子的水榭中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在说笑。瞧见她来了,胥王妃浅浅的笑了笑。

胥王妃出身书香世家,举止眉眼也都尽显名门淑女的风范。

栗蔚云走上前俯身见礼。

胥王妃伸手扶了她一把,温和的笑着道“无需多礼,快起来吧。”

旁边的姑娘盯着她细细的看。姑娘长着一张与胥王妃几分相似的面容,不难猜出是胥王妃娘家的妹妹。

她微微的欠了欠身含笑道“萧小姐。”

“你这身少年的装扮真好看。”萧小姐笑着夸赞,“你长的也很好看,若真是个少年就好了。”

王妃驳斥了萧小姐一句,萧小姐笑着走到王妃身边拉着胥王妃的手道“大姐姐瞧瞧,栗姑娘长的像不像一个人。”

萧小姐的一句话,引起水榭内众人的好奇,都朝栗蔚云的脸打量了起来。

栗蔚云只是浅笑着,再像谁,也终是不会像李桑榆,何况面前的这位萧小姐前世也没有见过李桑榆,她也无甚担心的。

胥王妃瞧了她一阵,忽然目光微动,神情微变。

“大姐姐瞧出来了?”

胥王妃却是拍了下萧小姐的手,半教训的道“这世上长的几分像的人可多着呢,无甚好奇的,就你大惊小怪。”

“的确是太像了嘛。”萧小姐带着几分委屈的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胥王妃笑着拍了下萧小姐的手,然后招手让栗蔚云到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已经有婢女铺上了松软的垫子。

栗蔚云看着萧氏两姐妹的神情,只是说她像一个人,却不言此人是谁,胥王妃还故意止住这个话题,想必那个人在此时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

她道了谢后在石凳的垫子上坐下,胥王妃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她这几日在胥王府内吃住的可习惯,是不是有什么短缺的。

这些不过也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栗蔚云也都是一一客气的回应。

谈话气氛还算融洽,直到萧小姐忽然问了一句“栗姑娘可有兄弟?”



第138章 萧府见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栗蔚云有些懵然,继而想到了最开始萧小姐说她长的像一个人。

可有兄弟?

栗父栗母包括关游石博都对曾经栗父栗母之间的事情避而不谈,但从栗母几次悲伤的情绪可以看出,曾经栗府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栗父栗母感情一直很好,不可能成亲十几年却只有栗蔚云一个女儿。

这背后的事情,她却不得而知。

她浅笑的回道“或许有。”

萧小姐微微的蹙了蹙眉头“或许有?”显然对于她有无兄弟都不能给于一个肯定的答复而觉得有些意外。

“小时候的事情,蔚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家父家母也未曾提及过,所以不太确定。”

萧小姐点了点头,又是看着她的脸,最后笑道“真的想带你去看看那个人,你自己肯定都吃惊呢!”

胥王妃蹙眉轻声的对萧小姐训斥道“不许胡来,栗姑娘是殿下的客人,哪里允许你胡乱的言语。”

萧小姐低垂眉眼,很是失望的扁了扁嘴巴。

栗蔚云起身回道“王妃抬爱了。殿下在宪州病情加重,回京一路又是山高水迢,水姑娘一人照顾不过来,蔚云被临时安排过来伺候而已,算不得客。”

胥王妃笑了笑,伸手搭在她的手腕处,拉着她坐下。

“我也听殿下说了你在虞县和宪州的事情,也是立了大功的,自然是与他人不同的。”

“蔚云是军人,这是本职。”

“好了好了。”胥王妃温和的笑着道,“你这丫头在我这儿别这么的拘谨,都显得疏远了。”

栗蔚云客气的道了谢,其实她也不想和这位胥王妃走的太近,包括胥王。

陪着胥王妃和萧小姐坐了一会儿,太阳快落山,水榭边也起风了,胥王妃在下人的伺候下回去,她也告退。

次日她刚走到王府的偏门,瞧见了外面停着一架马车,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了萧小姐的声音。

她回头望去,萧小姐笑嘻嘻的快步朝她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嬷嬷。

“栗姑娘,你也要出门吗?”萧小姐走到跟前抓着她的手欢喜的问。

栗蔚云扫了眼她嫩白的细手,笑道“闲着无事,四处走走散心。”

“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去看看那个和你长的很像的人?”萧小姐兴致勃勃的说,身旁的嬷嬷忙轻轻地推了下萧小姐,给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不可。

萧小姐看着栗蔚云却对嬷嬷道“栗姑娘瞧着就是与平常姑娘不同的,才不会在乎你们说的那些繁文缛节呢!”

栗蔚云原本对那个长得像的人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毕竟这世上两个人长的像太长剑,这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被主仆两人这么的一引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我可以见吗?”

“自然是可以了,那人就在萧府呢!”说着就拉栗蔚云上马车。

嬷嬷连忙在身后劝着“三小姐,这太失礼了。”

萧小姐笑着回头对嬷嬷道“栗姑娘都不在乎,就你话多。”也不管嬷嬷,拉着栗蔚云在马车内坐下,便让车夫赶车快走。

栗蔚云瞧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很是好看,脸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倒是挺可爱。

“三小姐可否提前告知蔚云,那人是谁啊?”

萧三小姐却是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栗蔚云也不再问了,一路上与萧三小姐闲话了几句。

胥王府距离萧府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门前的仆人迎了上来,萧三小姐立即的问门边的一个小厮“大公子在家吗?”

“在的。”

萧三小姐便拉着她朝萧大公子的院子去。

栗蔚云前两日在奉贤楼走的早,并没有见到萧咸,但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长的像萧咸。否则,胥王赵滨水珠等都认识萧咸的人,不可能没有露出半点这方面的意思来。

萧府不比胥王府,拐了几个弯,走过两段游廊穿过两个穿堂的院子便到了萧咸的院子。

萧三小姐刚进门小厮便道“大公子在书房会客。”

“什么客人?”

“国子监的几位同窗。”

萧三小姐朝书房方向瞧了眼,轻叹了口气对栗蔚云道“还真不是时候。”顿了下又笑道,“没关系,反正要见的也不是我大哥哥。”

她一边拉着栗蔚云朝堂中去一边对一旁的小厮吩咐“将衡儿叫来。”

小厮愣了下神,看了眼栗蔚云,然后又相互的看了眼,面面相觑,却并没有动身。

“怎么了?”萧三小姐停下步子看着旁边的小厮。

“衡儿昨日被……被大公子给发卖了。”

萧三小姐震惊的看着回话的小厮,又尴尬的看了眼栗蔚云。

“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帮着展家小姐传了话惹怒了大公子,被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

小厮说完还朝栗蔚云看了眼,眼神有些躲闪。

萧三小姐也歉意的看着栗蔚云。

栗蔚云笑了下,原来说自己长的像的人是萧咸身边的小厮,难怪胥王妃止住话题,嬷嬷也拦着萧三小姐说失礼。

她笑道“见不到也没什么,本来也是图个乐而已。”

听到了院子中的声音,一旁书房的房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弱冠年纪的公子,仪表堂堂,五官与胥王妃和萧三小姐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棱角硬朗一些。

“三妹?你怎么来这儿了?”然后瞥见了萧三小姐身后的栗蔚云,面色微惊,问,“这位是?”

“栗姑娘,胥王殿下府上的人,今日我请她过来做客,顺便……”她没有再往下说,萧咸也知道了其意思。

衡儿在他的院子中也伺候两年了,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位栗姑娘和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厮长的几分相似,特别是今日这姑娘还是一身少年的装扮。

栗蔚云拱手施了一礼,萧咸也微微欠身回礼。

“栗姑娘?”从书房内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笑嘻嘻的便朝栗蔚云身边来,“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你,真是有缘啊!”

栗蔚云躬身施了一礼“见过世子。”

“客气客气,栗姑娘什么时候和萧三小姐也成好友了?

众人被秦敏澜这一举动言语弄的有些糊涂。

“世子认识?”萧咸问。

秦敏澜转了几转眼珠子,笑呵呵的道“认识。”

从书房内又走出来两位公子,其中一位冷笑道“这不是那日奉贤搂中大赞展二公子琴艺的姑娘吗?”

栗蔚云瞧见了萧咸的脸色瞬间变的阴沉。



第139章 相邀

栗蔚云朝说话的公子望去,竟然是那日溶月楼中坐在沈瑟旁边的紫衣公子。

萧咸对展家竟然如此的排斥,传话的小厮给发卖了,如今因为她那日给展二郎说了两句话,对她也冷着面孔。

展家的姑娘虽然是大咧,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矜持娇柔,但是品行相貌倒是无可挑剔的,就因为萧侍郎要替他向展家姑娘提亲,他就如此的抵触?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缘由。

她笑着朝那位挑话的公子笑了笑道“公子似乎很不喜欢那首曲子?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公子瞪着她,现在全京城人的都知道了展二公子弹奏的那首曲子是陛下谱曲弹奏,且展二公子弹奏的并无任何的错处,现在竟然用这话噎他。

“萧大公子当日应该也在的,听世子说萧大公子书画青出于蓝,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京城无双。不知道对曲子是否擅长?”

萧咸冷冷的看着她,当日他因为事情耽搁,到奉贤搂的时候展二郎已经弹奏完了,他也庆幸展二郎弹奏完了,否则他肯定是要贬低一番,反而受连累。

面前姑娘如今这般笑容淡淡的问,话听起来是夸赞,但似乎还有一丝的挑衅。

“略懂而已。”他冷淡的道。

栗蔚云看了眼身旁的萧三小姐,礼貌的笑着道“既然人不在,萧大公子这儿又有贵客,蔚云便先告辞了。”

“我送你。”萧三小姐还因为衡儿的事情对她觉得亏欠。

“不劳烦萧三小姐,我记得出府的路。”说着便笑着对众人欠身。

那位紫衣公子却是忽然哈哈哈的笑着道“我说栗姑娘看着怎么眼熟呢,不是和萧大公子院中的那个小奴有几分像吗?”

此话一出,萧三小姐更加觉得尴尬,栗姑娘是她一时好奇带来的,这回是要闯祸了。

秦敏澜立即辩解道“范二你胡说什么呢!”

“世子不记得了?上次过来端茶还洒了你身上的那个小奴,是不是长的有那么四五分像?”

秦敏澜被范二公子这么一提,再看栗蔚云的确是觉得有那么几分像了,一样不笑的时候冷清的拒人千里之外,笑起来的时候温暖的像阳光一般,只是栗蔚云的面容和那小奴相比柔和一些。

虽如此,但是对于范二公子如此的当众羞辱栗蔚云,他看不惯。

“别口无遮拦,栗姑娘是胥王的人,今日又是萧三小姐的客人。”

范二冷笑了下别过脸去。

栗蔚云却是冷冷的看着范二“范二公子是工部尚书范大人的公子吧?”

范二对于面前的姑娘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诧异。

“怎么了?”

栗蔚云冷笑道“没什么,认识一下,以后说不准还会再见。”她微微了朝众人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范二被栗蔚云的的言语举动搞的心里头有些许的不安。

旁边的另一位公子道“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威胁的味道,莫不是向胥王告状?”

范二心更是七上八下的。

萧咸安慰道“还不至于,何况就算是告状了,胥王还能够为了这么一个人出头找尚书大人或者是你的麻烦不成?”

秦敏澜白了眼范二道“栗姑娘虽然只是一个境安军的轻骑兵,但是在军械坊的案子中也是立了功的。你今日这话说得可实在是不合适。”说完也和萧咸道了别离开。

萧三小姐愣了愣也追了出去。

秦敏澜急急地走到萧府大门见到栗蔚云已经朝右边的街道走去,他下了台阶跟过去,刚跟了几步停下了步子,回头看了眼大门,萧三小姐也跟了出来。

他折返了两步,看到萧三小姐紧张着急的神情,还朝身边的婢女吩咐了几句,婢女面色微惊,匆忙的朝栗蔚云的方向追去。

他再次的顿步,婢女走到跟前福了一礼,便行色匆匆的朝右边街道走。

他朝相反的方向离开。走开没多远对身边跟着的小厮吩咐“去查一下萧大公子院子中的那个小厮被卖到哪儿了,给买来。”

小厮瞧见秦敏澜一脸严肃,好奇的问“是要出什么事吗?”

“别废话了,快去,务必给弄回来。”

小厮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栗蔚云刚回到胥王府的侧门前,萧三小姐身边的婢女追了来,代萧三小姐给栗蔚云道歉。

栗蔚云笑道“萧三小姐多心了,本也是我一时好奇,我并无生气,范二公子不过是玩笑话。”

婢女可不敢轻信这话,刚刚在萧府的时候,栗姑娘脸色可是阴的吓人。

“帮我问问那个小奴卖到那儿了,我现在越发的感兴趣了。”

婢女瞧着她笑容可亲,没有一丝的怒气,也稍稍的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会儿好话才离开。

栗蔚云回到胥王府没有多会,水珠便知道了此事,担心她伤心,便过来看望她。

瞧着她有心事,劝着她几句。

栗蔚云笑着道“水姑娘多心了,不过是玩笑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水姑娘看我竟是如此小气之人?”

水珠笑道“栗姑娘胸怀宽广,是我多虑了,我也是怕你在京城受了委屈。”

“没事的。”

水珠瞧着她虽然看上去的确没有生气伤心的痕迹,但是似乎心中装着事情,自己也就识趣的没有多呆,吩咐了伺候侍女更加仔细小心些,便离开。

午后,栗蔚云便收到了萧府那边萧三小姐递来的消息那个小奴在一个时辰前被濮阳王世子的人给买了去。

她稍显意外,秦敏澜故意而为,也并没有准备瞒着她。

在三小姐的人刚离开,侍女进来递了信,是秦敏澜邀请她去溶月楼相见,直言是因为那个小奴。

她忽然有些弄不明白秦敏澜这是何意了。

今日她去萧府不过是一时好奇,而且在萧府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小奴之事受了范二公子的羞辱,按道理来说秦敏澜更是应该置身事外将这件事情翻篇,他现在竟然主动的找到这个小奴,而且还邀请她相见。

秦敏澜是看出了什么?

但是对于这个小奴,她的确是感兴趣。



第140章 衡儿身份

刚到溶月楼的门前,跟在秦敏澜身边的小厮迎上前来引着她去了酒楼后院。

溶月楼的后院是一个园林似的大院子,有几十间规格不一建筑不同的清雅小筑相互之间被花草树木隔开,私密性相对比较高,环境幽静雅致,很得京城的高官富贾的青睐。

栗蔚云跟着小厮来到了临水的一间小筑,门前站着一个小厮,敲了敲门,小厮引着她走了进去。

小筑后门外临水的木台上茶桌边,秦敏澜歪坐在软垫上,茶桌侧面的软垫上跪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正在煮茶。

栗蔚云只是朝小厮的侧脸看了眼便感受到那几分熟悉。

小厮见有人来,放下茶具,朝来人欠身施了一礼。

栗蔚云这才看到小厮的正脸,萧三小姐说的不错,的确他们长的很像。

小厮一直垂眸,并没有看到她的面容,继而又转身去煮茶。

栗蔚云躬身朝秦敏澜施了一礼。

秦敏澜笑道“栗姑娘快请坐。”

故意找到这个和她长的如此像的小奴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笑容纯真灿烂,并未带着羞辱之意。

她走到秦敏澜对面坐下来,目光还是朝小奴看了眼。

“世子为何要这么做?”

秦敏澜盘膝坐直了身子,嘻嘻的笑着道“你不是好奇嘛,我也好奇啊,所以就让你来见见了。”

“世子不觉得不妥吗?”任何一个有心的人都会认为他是故意的折辱。

秦敏澜却是哈哈哈的笑道“若是别人,我自然是觉得不妥,甚至根本不管这档子事,但是对于栗姑娘我觉得挺妥当的。”

“因为我好欺负?”栗蔚云冷笑。

秦敏澜立即的摆手道“非也,栗姑娘哪里是好欺负的。”

他瞧了眼衡儿,笑道“栗姑娘原本去萧府也是冲着衡儿去的,想来原本就不在乎范二所说的混账话。既然栗姑娘感兴趣好奇,那我就顺手帮栗姑娘也无什么,反正我每日也是闲着无聊,有事做反而开心。”

她以前也听说濮阳王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斗鸡遛狗是个好手,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看来所听非虚。

衡儿听到了这话,便抬头看了眼栗蔚云,顿时愣住了。

面前的姑娘一身少年的装扮,样貌清丽脱俗,眉眼清秀,竟然与自己有四五分的相似,若是面前的姑娘真的是个少年,恐怕五官就八、九分的相似了。

栗蔚云此时也算是真正的正面看着衡儿,她自己也是被惊住了,那一双眼睛竟然与她如此的相似,眸中倒映自己的影像那么的熟悉。

她忍不住的将衡儿的五官细细的打量。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但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能够如此相似的却少之又少。

衡儿接触到栗蔚云的目光立即的垂眸,然后将煮好的茶奉到秦敏澜和她的面前,规矩的跪坐在一侧。

“衡儿?”栗蔚云念了句,“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衡儿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大公子。”

“萧咸?”

“是。”

“什么时候进的萧府?”

“两年前。”

“之前是?”

“在鸿胪寺寺正牛大人府中。”

秦敏澜见栗蔚云问的仔细,看出栗蔚云的心思,在打听衡儿的身份来历,笑道“我查过来,他无父母兄弟,也不记得幼时之事,从小就在昆州一个富足的商人家做事,后来商户落寞,她几经转手,在十岁的时候被卖入牛大人的府中,两年前牛大人因留王案子被诛杀,他被发卖进了萧府。”

昆州与耿州相邻,这不禁让栗蔚云多想了几分。

栗父栗母他们瞒着她的事情是不是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当年发生什么她无从知晓,但从栗母的伤心可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丢失了儿子,怕是比这更让他们痛心。

面前的这个衡儿是不是他们的儿子?

衡儿一直垂头没有说话,眼中微微的湿润。

小小年纪,没有任何的亲人,沦为奴,被几经转卖,必然是受尽了欺凌艰辛。

“世子,蔚云有一事相求。”

“是想从我手中要他?”秦敏澜瞥了眼衡儿,笑道,“我府中也不短缺一个小厮,何况还是被萧咸赶出去的,留在府中也多有不便。栗姑娘若是想要了去,我送与栗姑娘。”

她朝旁边的小厮招了下手,小厮立即的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秦敏澜接过信转递给栗蔚云“这是他的籍契。”

栗蔚没有接。

“你不乐意要?”秦敏澜轻笑,“今日我可给你机会,不把握住,将来想要我可不给了。”

栗蔚云看了眼还垂首跪坐在一旁的衡儿,拱手相谢“世子慷慨,蔚云多谢。”伸手接过了信。

秦敏澜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盅抿了口,笑着点头道“衡儿煮茶的手艺很不错的,听说是以前在牛府学的,那个牛寺正可是个最会品茶的人,栗姑娘尝尝。”

栗姑娘笑看着面前的茶汤,嗅了嗅抿上一口,的确手上是有些功夫的。

秦敏澜抬头看了看日已西偏,笑嘻嘻的道“是时候去逢春楼了,栗姑娘告辞了。”起身拍了拍衣摆。

栗蔚云也跟着笑了下“世子这一日不是挺忙的吗?”

秦敏澜嘿嘿的傻笑“也就忙着寻花问柳了。”带着小厮便离开。

栗蔚云看了眼一旁的衡儿,衡儿退了一步,俯身叩首“小人拜见姑娘。”

栗蔚云忙拉了他一把“不必如此。”她看了眼手中的信道,“我如今居在胥王府,带你过去并不方便,我会在胥王府附近给你租一个小院子,你且在那儿住下。”

衡儿抬头看着她,没有回话。

栗蔚云笑着站起身道“走吧!”

栗蔚云找到牙行的人,因为对院子和价格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很快便在胥王府的同坊内租了一个五间宽的普通小院子,左右两边各有偏房。

院子简单,倒是干净,左邻右舍也都是普通的京城百姓,户主是个本分人,因为做生意赚了钱,从新安置了院落,这小院子想卖一时卖不出去,便先出租着。

安置好衡儿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正准备回胥王府,衡儿唤住了她。



第141章 追问

“小人还不知姑娘名讳身份。”

“栗蔚云,耿州修县人,境安军轻骑兵,家中经营一家武馆,详细的我日后再与你说。”栗蔚云笑道。

衡儿愣怔了下,对他一个下人这样的自我介绍,不合适。后面的这些栗蔚云是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他躬身道“小人记下了。”

栗蔚云扫了眼院子中的几间房,笑道“你无事的时候便将院子打扫一下,需要什么,自己去采买。”说着从身上解下钱袋丢给了衡儿,“这里面有张银票和碎银子,应该是够用的。”

衡儿轻轻的握了握钱袋,抬头看着栗蔚云。

“姑娘以后也会过来住吗?”

栗蔚云想了想笑道“或许。”毕竟胥王府不能够久居,她也不想久居。

“还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家父家母也会过来。”

衡儿再次的愣神看着她,在他面前这样的客气的称呼自己父母,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没有多问,垂手应是。

栗蔚云再次的看着衡儿一张熟悉的面容,这件事情需要尽快的通知栗父栗母,衡儿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儿子也会有结果了。

回到胥王府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她径自的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胥王正坐在书房的一方矮榻上,听着赵滨禀报关于今日栗蔚云的行踪。

听完后,胥王沉默了须臾,淡淡的问“栗姑娘和濮阳王世子很熟吗?”

“是前两日在奉贤楼相识,今日不过是第二次相见。”

第二次相见就为她出头,甚至还帮了她这么大的忙?秦敏澜这小子心里头在琢磨什么?

胥王微微的蹙眉,想不明白。

秦敏澜他熟悉,不学无术,年至弱冠,在朝中无任何的官职,每日和那些贵公子们饮酒作乐,四处的游荡。虽然贪玩,但是还不至于为了栗蔚云去得罪萧咸。

“那小厮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闻是和栗姑娘长的有四五分相似。”

胥王心中紧了紧,盯着赵滨。

赵滨继续的回道“栗姑娘将那小厮安置在王府不远的一个普通民宅内。”

胥王微微的垂下目光,竟然长得相似?

她真的是栗蔚云?是耿州修县武馆主的女儿?

是自己多想了?

可她与桑榆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多到他无法去解释这样可能性的存在。

他摩挲手中的短刀许久,发呆了许久,最后狠狠地自嘲。

栗蔚云怎么可能是李桑榆呢?自己是魔怔了。

年头,他亲眼看到了李桑榆烧焦的尸体,那个活蹦乱跳的栗蔚云根本不可能是那个人。

他心中又是一阵自嘲冷笑。

是自己内心的愧疚让他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他摆了摆手,让赵滨退下,坐在榻上发着呆,不时的自嘲冷笑。

胥王妃萧氏在听到了婢女回禀今日萧府的事情后,沉思了须臾,问“殿下有说什么吗?”

“殿下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婢女将干净的热帕子递到胥王妃的手中,笑着道,“栗姑娘即便是在军械坊的案子中有功,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境安军的小小士兵,无官无爵,殿下怎么会放在眼中。而且今日也是栗姑娘自己要随三小姐去萧府的,得罪她的又是范二公子,王妃不必多心。”

胥王妃一边用热帕子擦手一边沉思。

她认识胥王多年,嫁给他也一年有余,她了解胥王。

无论栗蔚云是什么身份,就因为她身上和先皇后的那些相似之处,他都可能会为她出头。

入胥王府一年多,胥王与她一直都保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实际上不过是冷淡的不愿意亲近罢了,这份苦她却无法与人言说。

她的手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小腹,这次回京父母都在问为何成亲一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是她身子的原因,要为她寻医问药。

她心中自嘲,病不在她,在胥王,先皇后才是医治胥王的良药。

她瞥了眼婢女将已经凉的帕子递回去。

“多留心栗姑娘的动静。”

“是。”

“殿下那里也尽点心。”

“是。”

次日,栗蔚云刚出门就见大街上乱糟糟的,百姓朝街道两边躲避,几队披甲持械的士兵整齐的奔跑而过。

“出什么事了?”身边的一位百姓探头看着正陆续跑过的士兵。

“不知道呢,看着不像是好事啊。”

“是抄家。”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道。

“又抄家?抄谁家啊?”百姓心中疑惑也有些发憷。

这两年,京城内动不动就是哪个官员被抄家了,很多都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上个月卫国公和几位官员被抄家,这不过一个月又有哪个官员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听那带头的将军喊的好像是什么韦侍郎。”

“侍郎?这可不小的官啊,犯的什么罪?”

“卫国公同党。”

“那可真该死!”百姓怒骂,“祸国殃民的贼子。”

栗蔚云朝着已经过去的几队官兵望了须臾。

现在军械坊的案子已经抓捕了不少的官员,大多都是被抄家,但是这案子牵扯的人还远远不止这些。

她回身刚挤出人群,见到巷子口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囊依旧是一身青衣,一根木簪简单的挽着头发,两鬓碎发垂下,让原本就阴冷的一张脸衬的更加阴森。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一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微微的欠了下身子,转身朝奉贤楼的方向去。

青囊却跟着她走来。

她在街口的位置停下了步子,转身看着青囊。

青囊却移步到她跟前。

“你是谁?”青囊冷冷的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为什么跟着我?”栗蔚云反问。

“你是谁?”青囊再次的问,语气与刚刚一模一样。

“你想要做什么?”

“你是谁?”青囊再一次的用相同的语气问。

栗蔚云感受到青囊目光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性情古怪,如果一个问题他反复的问,即便是语气没有一丝的怒意,内心已经极度的忍耐,如果再不回答,他必然就要出手了。

一旦他出手,从来都是狠辣决绝,对方十之八、九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第142章 丢人

“栗蔚云。”栗蔚云干脆的回道。

“什么人?”声音冰冷的好似一条条冰溜子从屋檐下坠落。

“靖安军轻骑兵。”

“你认识她?”

栗蔚云笑道“不过是在街上遇见他迷路送回去而已,算不得认识。”

“我说的是她。”

栗蔚云抬头疑惑的看着青囊“谁?”

青囊目光微动,盯着她的眼睛,好似在她的目光中寻找答案,但是很失望。

栗蔚云瞥见了他宽大袖子中的右手轻轻的动了动。

她朝他的右手看去冷笑问“想毒死我?”

青囊袖子中的手止住了动作,目光一直盯着栗蔚云。

“你是谁?”这次的语气软了几分,但听上去依旧是冰冷。

栗蔚云叹了声笑道“我都告诉你了,你还问,你想我是谁?”

青囊僵硬的身子没有回答。

栗蔚云笑着欠了下身道“告辞。”转身离开。

青囊站在原地看着栗蔚云一步步的消失在人群中。

“你是谁?”他轻声低喃,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伸出袖子外的手掌中握着一块八棱的红色石头,鲜红的好似血染。

“哎呦,青囊先生,奴才可找到你了。”身后一个间细的声音响起,立即的便有一个身着锦绣宫服的内侍官快步的走上前来。

“听夏园的小厮说先生出门,可真是让奴才好找。青囊先生,快跟奴才进宫去吧,陛下召你呢!”

青囊瞥了眼内侍官和身后的几个小内侍,冷声道“我前日已说,按照我的方子外敷内用,五日后我自会进宫为陛下复诊,陛下为何提前召我?”

“陛下忽然腿疼的厉害,青囊先生快随奴才进宫去吧!”

“为何如此?”

内侍官见青囊只是冷冷的询问,脚步连动都不动一下,着急的直跺脚。这若是别的官员听说陛下宣召,又听到了他说这些,早就忙不迭的进宫面圣了。面前的这位竟然是雷打不动,还问的这般详细。

“碰着了,今早上朝不小心给碰着了。”内侍官急的都要跳起来。

青囊却依旧是平静的如冰封的河面一样。

“先生,快随奴才进宫吧!”内侍官想伸手去拉青囊,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青囊先生脾气古怪,最是不喜别人触碰,上个月有个小内侍不知规矩,见青囊先生久坐好心的搀扶他起身,惹怒了面前这位,现在手还烂着没好,估摸着没个两三月是好不成了。

青囊沉默了片刻,才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内侍官立即的引着青囊上马车。

——

栗蔚云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左侧的街道传来了急吼之声“让开,让开,快让开!”

伴随着急吼声音的是一串马匹奔跑的马蹄声和嘶鸣。

“都让开!”

街道上顿时混乱起来,百姓叫嚷着匆忙慌乱的朝两边躲去。

栗蔚云侧头看去,拥挤的街道上一人驾马狂奔,马背上的人紧紧的拉着缰绳想控制住马匹,但是马匹好似发了疯一般,根本不受控制,一路狂奔一路嘶鸣。

马背上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萧府见到的范二公子。

“快躲开,让开!”范二公子也吓得丢魂失魄,怒喊的声音都因为惊恐而颤颤发抖。

马匹的身后跟着追来的几对人马分别是沈瑟,溶月楼见到的赤衣公子和另外两位面生公子,再后面跟着的便是一群小厮。

正这时右边的街道驶过来几架载货的马车,车上捆绑的是一些大坛大罐。见到前面的马发疯的迎面冲过来,几架马车的车夫吓得面容失色,拉车的马匹也受惊原地鸣叫不安,开始奔跑起来,马车上装着的罐子坛子被带的东倒西歪。

车夫努力的想拉着受惊的马却有心无力。

“要死了,要死了。”车夫一边哭丧的叫着,一边用力的拽着马匹想稳住马车。

但见发疯的马就要冲到马车跟前,范二公子吓得面色煞白,满身冷汗。拼劲全力的拉扯缰绳,马匹一声嘶鸣,前蹄抬比人高,范二公子直直的从马背上被摔了下来。

手中的缰绳也松开,马匹前蹄落地,更像是受了刺激,继续的朝前发疯的狂奔,越发的凶狠疯狂,直直的撞向马车和车夫。

栗蔚云立即的奔过去,一把拉住缰绳,人也跟着翻身上马,于此同时但见一个柳青色的身影一把的扯过被吓得已经双腿瘫软的车夫,拽开几步躲开。

栗蔚云拽着缰绳,调转马头,马匹却犟的向马车撞去,好似要寻死一般。

栗蔚云也并不相让,最后疯马擦着马车边跑过,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周围的百姓都吓得退到两边店铺的门前墙角,带着孩子的都紧紧的抱着孩子护在怀中。

萧瑟等人下马后立即的去看望摔在地上的范二公子,胳膊和腿都摔伤,腿更是动都不能动。

“断了,我的腿是断了。”范二公子吓得哭叫起来。

“快叫马车送二公子先去医馆。”沈瑟对过来的小厮命令。

“我看看。”一个姑娘走了过来,正是刚刚拽开车夫的那位姑娘,十六七岁,一身柳青色襦裙,面容姣好,目光却冷硬。

“展姑娘?”

展姑娘冷冷的瞥了眼沈瑟和赤衣公子几人,蹲下后,便去查看范儿抱着叫痛的腿。

刚触碰到范二公子的腿,范二公子便大声哭叫起来“你想干什么?报复吗?快滚开!”

“没用!”展姑娘站起身来怒目瞪着范二公子,“又没断,叫的跟杀猪似的,小姑娘都没你这么的娇气,嫌不嫌丢人!”

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没断?没断。”小厮高兴的劝着范二公子,“公子腿没断。”

“是啊,若是断了,还不哭爹喊娘满街打滚啊?堂堂的七尺男儿呢,真是够丢脸的,从没见过摔一跤能够哭喊成你这样的。”

周围的人闻言有的忍不住哈哈的嘲笑了起来。

沈瑟和赤衣公子一左一右的将范二公子给搀扶起来,此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回头望去,但见刚刚发疯的马在栗蔚云的坐下信步安然的走过来,完全没有刚刚的狂态,甚至像个被训练较好乖顺的小马驹。



第143章 出乎意料

栗蔚云看着被搀扶着衣衫不整还沾着尘土的范二公子,上下打量一眼,并没有重伤,她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一旁的一个小厮。

“姑娘挺厉害的。”展姑娘走到跟前笑着道,“这么烈的马都被你驯服了。”

栗蔚云也笑道“展姑娘身手也挺快的,若非是姑娘,那位车夫大叔怕是凶多吉少。”

正说着,那位被惊吓过度的车夫缓过了神走过来,连连对栗蔚云和展姑娘拱手作揖。

“多谢两位姑娘救命,多谢两位姑娘。”

展姑娘立即的扶住车夫轻松的笑道“小事,不必言谢,你人安好货物未损就好。”

车夫再次的躬身道谢。

展姑娘这才看着栗蔚云笑问“你怎么认识我?”

“能够有此身手的姑娘,我想京城没有几人,况且姑娘与范二公子看上去事老相识,不难猜出来。”

她是前世就见过展姑娘,说来也不过是去年年初的时候。

赤衣公子笑对两人道“多谢展姑娘、栗姑娘。”

展姑娘瞥了眼赤衣公子冷哼一声“你道什么谢,真正该道谢的是范二公子,若非是我与栗姑娘,他今日就闯下大祸了,到现在一个谢字都没说,真是无礼。”

范二公子怒目的瞪着她,咬着牙并未开口。

周围的百姓此时对范二公子言语指摘,他的马发疯狂飙惊扰了半条街的百姓,还差点的伤人毁货,对他们一个歉意都没有,连帮他的人谢都不谢,的确是过分,有失教养。

沈瑟瞧着范二公子满腔怒气,不愿开口,便拱手对周围的百姓和车夫道“坐骑一时失控,冲撞各位,范公子也受了惊吓又伤重在身,在下代范公子致歉。”

然后又对栗蔚云和展姑娘道“多谢两位姑娘出手相助才免了祸端,感激不尽。”

展姑娘叹了口气道“还是沈公子知礼。”

栗蔚云朝沈瑟欠身笑了下,没有多言,转身离开。

展姑娘立即的拨开人群也跟了过去。

这时小厮也叫来了马车,沈瑟和赤衣公子扶着范二公子上车,先去医馆。

沈瑟转身看着离开的栗蔚云,愣了须臾。

赤衣公子拍了下他的肩头道“我觉得你好像认识她。”

“是。”沈瑟这一次没有搪塞过去,浅笑回道,“她是修县一位武馆主的女儿,在修县时候见过。”

“武馆主女儿?还是靖安军士,难怪飒爽英姿,还能够降服烈马,今日真多亏了她,否则疯马伤人,范二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瑟应付性的笑了笑,一个小厮牵马走上前来,将缰绳递给了他,他再次的朝栗蔚云看了眼,栗蔚云已经消失在人潮中没了身影。

展姑娘追上栗蔚云后,笑容灿烂的道“栗姑娘,前几日在奉贤楼中帮了我二哥的就是你吧?二哥回去后对我好一通夸赞你呢!”

栗蔚云看着展姑娘感激又倾佩的目光,笑着道“是展二公子过誉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二哥虽然不吝啬夸赞别人,但是他夸赞你的时候不同。”

“有何不同?”栗蔚云带着几分好奇的问。

“敬佩敬仰,又带着几分惺惺相惜,他只有对知己好友才会如此的夸赞,对一个姑娘,却从来没有这般夸奖过。”

栗蔚云笑了,对姑娘的夸赞,怕是都留给了水珠了。

她礼貌的笑着道“展二公子这般的看得起我?那我可真的荣幸之至。”

“我那日听二哥夸你还有一些不信,今日见了你,觉得二哥没有虚言。”

此时栗蔚云已经走到了奉贤楼的门前,她朝里面看了眼,笑问“展姑娘可有兴趣进去听听这些书生门说书论道?”

展姑娘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而且今日遇到了这位被二哥那般夸赞的栗姑娘,也是有缘,点头笑着道“好啊!”

两个人在一楼一个角落里找了一张桌子,圆桌的另一半已经坐了人,她们凑合在另外半边坐下来。

距离主台有些远,加上前面做了几个身材高大的书生,她们视线受限,所幸她们也不是来看人,耳朵听便可。

主台上的几人今日在议论的倒是时论,针对去年黎州瘟疫之事相互的论述。看着他们几乎都是明年开春待考的举子。

栗蔚云向伙计要了茶水点心,便和展姑娘听着主台上的书生们滔滔不绝的说着各自的政治民生观点。

同桌的三位书生听得专注,不时的还会相互的交流点评一二。

栗蔚云一直沉默不语的听着,李家人在黎州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那一场瘟疫,病死无数,那都是她的亲人。

她心中几分恐惧又几分憎恨。

“我听说去年黎州一带十数州连发瘟疫,染瘟疫而死的百姓达到十万之多。”展姑娘说完哀婉的长叹一声,“若是青囊先生当时能够早些出手,或许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离世了。”

栗蔚云微惊,黎州一带的瘟疫,青囊出手解救了?

“其实也不能够怪青囊先生。”听到展姑娘说此话,坐在对面中间的书生道,“当时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能够做到如此已经不错了。”

“虽然他身受朝廷通缉,但是也不能够见数万黎民百姓身受瘟疫荼毒而不出手,医者悬壶济世是本分。”左边的书生分辩道。

右边的立即持反对的说法“李将军府被流放,他潜逃那就是死罪,被抓就是要杀头的,他最后能够冒死救黎州十数州的百姓,已是大义凌然。”

“男儿自当舍身就义,他能够早些出手,至少有一半百姓免遭瘟疫荼害。”左边的书生坚持自己的观点。

右边的书生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忘了当时李将军府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也出身将军,能够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左边书生再次的争论,中间的书生立即的打断了他们,笑着劝道“咱们不说这些,青囊先生和李将军府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该论道的,且听主台上人说。”

两个人相互的看了眼,然后又瞥了眼展姑娘和栗蔚云。

栗蔚云朝右侧的书生望去,他说的不错,青囊能够做到这些的确不易。

青囊因为年少时候的悲苦际遇,对世人都充满仇恨,十六岁时亲手毒死了将他养大的师父和朝夕相伴的一众师兄弟。

他素来视人命如草芥,虽然一身医术精湛,但自言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杀人,所以从来不主动的救人。

去年他能够出手就百姓,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他的心软了。

“展姑娘,我在军中便听到有人提到李将军府,但是知道的都是皮毛,李大将军真的谋逆造反吗?李将军府人后来怎么样了?”她试探性的打听。

展姑娘展逦是展将军的女儿,展家与李家交往尚算不错,她定然知道许多外人不知的内情。



第144章 有何罪

展逦盯着她的眼睛看,带着许多的疑问,对于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很是意外。

栗蔚云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露出自己的情绪。

展逦迟疑了片刻,朝对面的三个书生看了眼,然后苦笑了下对栗蔚云道“李大将军忤逆谋反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所以也没有什么和你细说的。”

栗蔚云察觉对面的三个书生刚刚还是伸着脖子看主台上的辩论,此时却是单手指着桌子,身子朝这边靠了靠,竖着耳朵是要听她们的谈话。

展逦想对她什么,此时也是不太方便了。

“不过李将军府的人结局我到是听说了一些。”展逦声音低沉下去,也是有心在压低声音,让对面的三人不至于听得清楚。

她说“李将军府的年过十四的男丁都判了流刑,流放的正是虞县。未及十四的男孩女孩全都没入宫廷,其他女眷全都充军了。”

栗蔚云身子猛然了一下,如遭雷击,直直的盯着展逦,李将军府女眷不是没为奴,而是全部充军?

充军!

她放在腿上的手死死的抓着衣摆,双臂还是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李家不知多少男儿为国捐躯,血洒疆场,府中遗孀居多,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或者是父亲,都曾是为大周战死。而他们的母亲妻女却要被如此的对待。

李将军府的女眷多数性子刚烈,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强忍着没有让泪垂落。

“充军何处?”她缓了片刻,才调整自己的情绪,咽下泪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自然一些。

“延关。”展逦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栗蔚云看着她,但见目光莹莹,她与乐清还有几位堂妹是闺中密友,也是在感伤她们的遭遇。

延关在大周极北,与北戎相邻,那里一年有七八个月风雪覆盖,是苦寒之地,李家的女眷就算熬得过心理的折磨屈辱,靠着坚强的意志活下来,最终也难熬得过延关的苦寒。

她伸手轻轻的抓着展逦的手,自己的手也在轻轻的颤抖。

她听到对面的三个书生发出的低低的哀叹。

“一人罪,全族受累。”中间的书生轻声的感慨。

左边的书生道“说是一人罪,这怎么可能是李大将军一人所为?”

右侧的书生立即的带着怒意道“死者已矣,还是莫论了。”

中间的书生苦笑着解围道“是啊,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且听台上人的策论。”

栗蔚云见展逦拿着帕子拭了下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的话却说不出来。

她自己的内心已如火灼油烹,哪里还能够说出宽慰别人的话。

主台上说的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听了现在她的脑海中全部都是刚刚展逦说的话。

被流放的李家男丁存着不足十一,被没入宫廷的必然也是活下来甚少,至于李家的女眷,恐怕存着屈指可数。

如果李家的女眷都被发往延关充军,为何境安军中会出现九香花糕?

奉贤楼的时论结束之后,楼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对面的三位书生都离开,展逦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

离开奉贤楼,展逦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便劝慰她多休息,想要送她回去,被她婉拒。

和展逦道了别,她便回给衡儿租的小院。

衡儿正在打水洒扫庭院,瞧见她过来,迎了上去,见她脸色不好,精神低靡,便没有多言语,奉了茶水便退出正堂继续的做事。

“衡儿,你知道李将军府吗?”栗蔚云走到门前问正在廊下刷地的衡儿。

衡儿搁下手中的刷子,起身回道“姑娘说的是明国公的李将军府吗?”

“是。你认为李大将军会谋反吗?”

衡儿被问的愣了神,垂首没有回答。

虽然明国公和李二将军的封号没有被夺,皇后也追谥,但是李大将军和李将军府却依旧成为了京城的一大禁忌。

官员文人对此事尚且不敢多做议论,更别说是衡儿了。

“说说你的看法吧!”

他虽然出身低微,终究在京城这么多年,这两年更是在萧侍郎的府上,对于这种事情耳听的都不少。

衡儿支吾了几声后低声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了,这也不是小人该说的。”

“我想听你说。”栗蔚云就地在门槛上坐下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门槛,让衡儿坐下来说。

衡儿犹豫了片刻,才走到她对面坐下。

“李大将军府的老爷公子们在军的个个英豪,在京也是良官办事的,对百姓来说个个都是好的,但是至于会不会谋反,那就涉及权力,是朝廷上的事情,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觉得呢?”

“我?”衡儿看着她,想了良久才道,“应该不会。”说完又立即的补充道,“可既然陛下定了罪,那肯定是有了证据的,或许李大将军是有了这个心吧!”

“有这个心?”栗蔚云冷笑一声,“李大将军为何谋反?李家若真的是留王一党,如今坐在人主位子上的怕就不是当今陛下了。”

“姑娘慎言。”衡儿惊骇忙跪下劝道。

栗蔚云不禁又是几声冷笑。

父亲到底是伤重而亡还是中了慢性毒而亡,那个人比谁都清楚。

他忌惮李家的权势,早就想夺回境安军的军权,一直未果,紧接着赤戎举兵来犯,他不得不依靠李家御敌。

赤戎兵败之势已成,李家战功更胜,他怕军权难收,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长兄万幸活着回来,并知道了父亲重伤久治不愈的缘由,他便痛下杀手,甚至安上谋逆如此离谱的罪名,且痛下杀手,将李将军府满门下狱。

鸟尽弓藏,如今鸟尚未尽,他便已经割弦断弓。

衡儿见她伤心愤恨,小心的道“小人曾经无意间听大公子和老爷说过,李将军府的祸端便在于功高盖主,还说罗列李大将军的谋反罪证是陛下一手编造,凡是开口求情的都已经被定同罪。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都知道陛下用意,所以明知是假证,也不敢多追究,朝中无人再敢开口求情,还说……”

衡儿咬了咬唇“胥王为李将军府求情,差点被贬为庶人,最后被下诏囚禁胥王府,直到年头皇后薨逝才解了禁制。”



第145章 结案

衡儿说完后,也是被自己的话惊的身子颤颤,这种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他小命难保。

栗蔚云想着那个人盛怒时候的丑恶的嘴脸,心中冷嘲。

那个人这一生争权夺利,杀兄杀弟,杀妻灭嗣,逼死父亲,狠辣无情,但唯一的一个软肋就是胥王。若说那个人一生还有在乎的人,怕也就只有胥王这个胞弟。

可当年他却不顾胥王的苦求,硬生生的把萧氏塞给了胥王做王妃,并且立她为后。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那时候就已经有了铲除李将军府的心。

他怕胥王日后受不了刺激,所以明知道胥王对她有情,却故意逼他另娶。

“姑娘,你怎么了?”

瞧见栗蔚云脸色越来越冷,衡儿轻声的唤了句。

“没事。”她苦笑,抬手道,“起来吧。”

她自己也起身朝院子外去。

“姑娘要回胥王府吗?”衡儿追上前一步。

栗蔚云愣了下,被这话问的有些恍惚。

回胥王府?她为什么要回胥王府?胥王带她入京便是对她的身份产生了猜测怀疑。

无论她是李桑榆还是栗蔚云,胥王府都不该是她久居之地,她要尽快的回到军中。

最近两年朝中动辄便有官员被抄家灭门,朝中的官员也均如惊弓之鸟,自顾不暇,而且京城的权贵个个都是老谋深算,有谁会冒死的触犯那个人的逆鳞为李家鸣冤?

胥王尚且无力,他们又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多年不在京城,对于京城内权贵们之间盘根错节复杂的关系,知之不多,不知其中的权利牵扯。而且她如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境安军士兵,怕是还没有出口,已经被杀。

境安军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从那里开始,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看着衡儿与自己几分相似的五官,笑了笑。

如果衡儿真的是栗父栗母的儿子,她将衡儿寻到,也算是回报了她占用原主身体的歉意,栗父栗母膝下能够有一子相伴,她也少了愧疚,少了后顾之忧。

“姑娘,是不是小人说错了什么话?”衡儿垂首低声的问。

栗蔚云笑着摇头道“没有。”

栗蔚云回到胥王府侧门前,瞧见了街道上驶过来的马车,是胥王的车驾。

她立在门前等车驾到门前停下。胥王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几日未见,倒是比刚回京的时候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栗蔚云上前拱手施了一礼。

胥王瞧见她,原本微沉的脸露出笑容“本王正欲差人给你传话。”

“殿下有事吩咐?”

胥王笑着抬手指了指府门,栗蔚云便跟着胥王身后进府。

胥王一路到了书房,伺候的侍女端茶倒水伺候了一阵,他让侍女都退下,在书案后落座,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

栗蔚云瞧着他一直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但是这笑容却又只是流于表面,并非出自内心深处,倒显得有几分牵强。

栗蔚云道了谢在一旁坐下,再次的拱手道“殿下有事吩咐就是。”

“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胥王声音有些干哑,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继续的道,“梁津在抓捕时候畏罪自杀了。”

“确定自杀?”栗蔚云问。

胥王抬眸看她,见她目光质疑,知道她的担忧,毕竟上次梁津能够在天牢逃脱。

“尸首带回京,已经验过,的确是梁津本人。”

“卫国公的案子进展如何?”

“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估计过些天便能够结案,此次案情重大,所有涉案人员绝不姑息。栗姑娘可以放心,这几个月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栗蔚云笑着点了下头。

胥王沉默了须臾,没有言语,只是靠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不时的抬眸打量着她,就如来京城的时候他在马车内一般,闲闲的看着,不与她说一句。

如今这般的静谧的书房,没有旁人,连赵滨都被遣出去,只有他们二人,如此的目光让气氛有些尴尬,栗蔚云也觉得有些许的不自在。

胥王却看上去却好似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栗蔚云起身道“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蔚云不扰殿下,蔚云先告退了。”

胥王轻轻的点了点头。

栗蔚云退出书房,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赵滨从回廊一侧走过来,笑着道“栗姑娘,刚刚听闻你今日在街市上和展小姐合力降马救人,没有伤到自己吧?”

刚刚听闻?

回到王府不过一刻的时间,便听说了今日她的事情,这所谓的听说,怕是听跟踪她的人说。

自从回京,胥王一直都派人盯着她,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够察觉跟踪的人,这两日,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以为是胥王收回了命令,如今看来是跟踪的人手法更加高明了。

她笑着道“没有,多谢赵公子关心。”拱手告辞回去。

——

接下来的几日栗蔚云去了夏园一次看望销儿,这几日销儿乖巧的呆在夏园内,青囊进宫几日未回,园子中的小厮也没有为难他。

回到胥王府她侧击旁敲从水珠的口中探知那个人这几日腿疾复发,疼痛难忍,就连今日的早朝都早早的散了。

虽然如此,但是卫国公的案子却是没有丝毫的耽误,她也从水珠那里简单的了解到案子现在的进展情况。

卫国公等几名主谋在审讯期间没有少对那个人各种怒骂,弑兄逼父,甚至也有提到去年残害李将军府的罪行,并咒骂那个人如今腿残便是报应。

那个人闻言后,怒不可遏,下诏将卫国公等几名主要的涉案官员,不仅酷刑处死,并且被判了灭族,妇孺老幼皆在诛杀之列,满门阖族无一放过。

其他的涉案人员,按照罪责的轻重,被判处斩首抄家流放或者是贬谪庶人永不叙用、子孙数代不得应举等。

京城内在短短的几日内血流成河,到处都能够听到哭喊之声,整座城池都充斥着血腥,笼罩着在深深的恐怖之中。

卫国公等人被处以极刑当日,她本是想去看看的,这等叛国谋逆的乱臣贼子,罪恶滔天,竟然将手伸向了境安军,她想亲眼看着这样的人被处决。却被水珠极力的拦了下来。

她说是胥王特别的命令,知道她定然是忍不住要去的,但是刑场太过血腥恐怖,怕她受到惊吓,而且刑场也是不详之地,不想她沾了晦气。

这些在胥王的眼中残忍恐怖,在战场上却是随处可见,于她而言,也早已习以为常。

为了不让水珠为难,她也没有太过的执意。



第146章 恩赏

随后,栗蔚云便从观过刑场回来的侍卫口中得知当时的场面。

许多人当场惊吓恶心呕吐,更有一些胆小的,当场就吓晕了,也有的人被吓的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咿呀乱叫的撒腿朝家跑的。

侍卫三言两语说的简单,栗蔚云却完全能够想到刑场周围的画面是怎样的混乱恐怖。

随后好些天,京城都一片死气沉沉。原本自从胥王回来便有许多人上门来拜访,这些天也几乎是没有人走动。

街道上的行人也少了些,且面色灰暗,还没有从前些天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随后的几日,京城的百姓好似缓过精神来。当日刑场的事情,就好似一场无关痛痒的噩梦,如今梦醒,没少胳膊没少腿的,都不再害怕了,茶聊酒肆开始热闹起来,凡是三五个人成堆的,无不在说那日刑场的事情。

栗蔚云在一家小茶馆中闲坐,听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说着卫国公谭崇等人被处以极刑之事,很多的细节都描述的很到位,周围的茶客有的听着都泛起了恶心。

茶馆的掌柜也对说书先生责怪“再说这些,我的茶客都被你赶走了,快打住。”

说书先生才收敛一些,茶客还是听得浑身打了个冷战。

“我还说当日去看呢,幸好是没去。”一个中年男子道。

“可不是,听着我这都浑身发憷冒冷汗,去了,我肯定也是当场晕了过去。”

“但卫国公这等贼人,祸国殃民,也是罪有应得。”

栗蔚云看着百姓们义愤填膺,轻轻的舒了口气。

离开茶馆看着又恢复往初热闹的街市,她心头也轻松了一些。

卫国公的案子已经了结,胥王这段时间调养身子也好了许多,她也没有必要再呆在京城,该回耿州境安军中。那儿还有许多的事情在等着她。

回到王府她正准备给胥王言明此事,水珠便过来对她说胥王要见她。

她随着水珠来到胥王所在东暖阁,房间内已经烧上了地龙,在门前的廊下便感到一阵暖意,阁内更是温暖如四月天。

京城的冬月虽没有耿州那般强劲的寒风,但也寒气逼人。这些天更是气温骤降,胥王身子刚见好不敢受寒,便早早的让下人将地龙烧了起来。

阁内的胥王身着圆领长袍,正坐在矮榻上翻看折子,手边的小方桌的托盘中还有七八份。

“蔚云,你来了。”他笑着合上折子放回托盘中。

栗蔚云上前见礼,胥王让她落座,带侍女奉上了茶水,他便支开了侍女,只留下了水珠在侧伺候。

“叫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给你说。”胥王笑着道。

栗蔚云依旧觉得那笑容牵强,皮笑肉不笑,倒还不如不笑让她心中觉得更舒服些。

“谭崇的案子已经结了。”他笑道,“犯案之人也皆伏法,此案涉及之深,能够这么短的时间查个水落石出,荣王等彻查此案的人功劳自不必说,但是秦安和你功劳也不小。特别是秦安,在虞县的时候,无论是明着暗着都是帮了大忙,立了大功。秦安那边已经有了恩赏,不知你想要什么?”

栗蔚云见胥王嘴角的笑容依旧是浅浅,似乎说着是高兴的事情,但是他自己并不是十分欢喜。

她起身拱手回道“蔚云其实也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跑跑腿罢了,不敢求赏。”

“你可不是只跑跑腿,查找证人,搜集证据,几次以身犯险,功劳不小,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够给的,便应了你。”

栗蔚云此时才从胥王的笑容中看到一些真诚,发自内心的一点欢喜。

她沉默了须臾,回道“其实蔚云不过做些无用功,陛下和殿下都已经查明一切,做了安排,蔚云不敢言功劳,是殿下体恤蔚云一点苦劳罢了。蔚云本是境安军轻骑兵,如今案子已结,蔚云也该回军中复命。殿下若是赏赐,就赏蔚云一匹良驹,蔚云带回军中。”

她说此话时,胥王的笑容慢慢的收起,脸色也稍稍的沉了下来。

当初胥王借口让她照顾他,将她从宪州带来京城,用意她才猜到了七八分,现在她开口说要离开,她也猜到胥王定然不是很高兴,但她不能在京城消磨时间。

胥王盯着她看了良久,一个字不说,暖阁内只有暖暖的热气从脚底向上蹿涌。

以往,若是场面尴尬,水珠都会插话来打破僵局,此时她静默不语的立在一旁,看了看胥王,然后又看了看她。

栗蔚云见胥王不松口,撩衣跪下道“蔚云唐突邀赏,请殿下恕罪。”

胥王此时才转开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串香珠,沉默了须臾,苦笑了声,问“你不想知道给秦安的恩赏是什么吗?”

自嘲的笑容和眼底的落寞,让栗蔚云的心中好似扎了一根刺,微微刺痛。

“陛下已经下了恩赦的诏书,恢复秦安皇室的身份,并加封淮宁王,宣诏的人已经前往虞县,不日秦安便可抵京。”

他抬头看着栗蔚云,再次的苦笑竟是带着几分恳求问“你还要回军中吗?”

这话的意思是想用秦安的到来留她在京吗?

他是认为她与秦安两情相悦?认为她会为了秦安留下来?

秦安是秦安,无论他能够为李桑榆做多少,但他一旦入京,便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能够帮她的有限。

何况她不能去依靠秦安,京城的诱-惑太多太大,秦安回来后,是否能够初心不改尚且不知,她还是要靠自己。

“蔚云是境安军士兵,该回到境安军中了。”她坚持道。

胥王见她言辞肯定,目光也坚定不移,心中有几分心疼,心也软了。他不想勉强栗蔚云,但是又不舍得她这么的离开。一旦离开,她便如鸟投林入鱼入水,再难回来。

只要她留在京城,能够时常的见到她,即便她不是李桑榆,那些相似的言行举止也足以给他慰藉。

沉默了良久,他声音疲惫的道“待秦安入京后再走吧!“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你功劳不小,也不能随便赏一匹良驹,本王这段时间也命人给你寻匹千里挑一的战马。”



第147章 刁难

冬月的清晨寒气袭人,说话都口吐白雾,在屋子外面行走更要披上一件厚的披风才行。

胥王府内的下人一如往常忙碌,四处可看到穿梭的身影。

栗蔚云习惯性的早起,练了一会儿武后吃了些早膳便到王府的后花园去四处的走走。

不多会伺候她的侍女倩儿便匆匆的找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称谓和署名,但是字迹确是熟悉的,她不由的展颜,当下便拆开。

信是栗父写来的,说自己目前快到京畿,栗母现在焦虑害怕,并询问了衡儿现在的情况。

栗蔚云笑了下,看来栗父栗母真的还有一个儿子,当年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他,既然听到了她提到衡儿,就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信中又如此的挂念,那衡儿多半是了。

按照信上的行程和时间推算,也差不多明日就能够抵达京城了。

栗蔚云将信重新的收好。

倩儿笑问“是谁的来信,姑娘笑的这么开心。”

她瞥了眼侍女,倩儿虽然这段时间伺候的很尽心,但是偶然会说一些越矩的话,倩儿是心细谨慎的人,却如此的疏忽,不免让她猜想这背后不知道是为谁打探。

自己如今身在王府,无论是谁想打探她的消息,都容易的很,瞒着也瞒不了,她也不想费那心神。

“家书。”她笑着离开。

次日一早,栗蔚云便带着衡儿去了西城门,在城门口的一家早点铺子前一边用饭一边等着。

“老爷和夫人这次进京久住吗?”

“那你要问他们了。”栗蔚云笑着道。

衡儿朝城门口看了眼,此时进出成的人比较多,进城的马车也是一驾接着一驾,他分别出来哪个是。

栗蔚云看着他有些着急紧张的神情,笑着道“随行的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她若是坐在马车内,肯定会探出头,若是骑马,说不定能够先看到我们呢!你不必这么盯着。”

栗父在信中说接到她的信就连夜收拾的赶过来了,走的匆忙,除了赶车的马夫,也就带了絮儿和一个小厮过来。

絮儿那贪玩好奇的性子,第一次来到京城肯定忍不住的东张西望。

衡儿闻言便在人群中搜寻哪个圆脸的婢女。

“坐下来吃些东西吧,我看着呢,错不过去的。”栗蔚云伸手拉了把衡儿。

衡儿愣了下,看着自己被栗蔚云抓着的手臂,忙要挣开。

栗蔚云笑了笑也松开了手,朝他面前的早点递了个眼神“再不吃就凉了,今早的饭可就没了,饿肚子的可是你。”

衡儿愣愣的看着早点,又看了眼一脸温和笑意的栗蔚云,有些尴尬的拿起了筷子。

“栗姑娘啊?”栗蔚云刚用完饭,便听到一个不友善的声音传来。

她扫了眼带着小厮走过来的范二公子,穿着一件上好的狐裘,一脸冷笑。

衡儿放下碗筷要起身施礼,栗蔚云一把按住了他。

“范二公子。”衡儿坐在凳子上起不来身,还是垂首低声的唤了句。

范二公子的目光在她和衡儿的脸上来回逡巡几遍,冷嘲一声道“长得的确是有几分像呢!听说濮阳王买下这个小奴送给你,我还以为是下人胡说,没想到是真的呀!”说完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们两人瞧着哪里像是主仆,说是兄妹倒是更让人信。”

身边的几个随从小厮也跟着点头附和。

衡儿有些惊慌害怕,目光畏惧的看着栗蔚云,因为相似的容貌被别人拿来羞辱主家,即便是不被主家毁容发卖,也绝不会轻饶于他。

栗蔚云浅笑道“也可能是姐弟。”

范二公子顿时止住了笑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对于这样的嘲讽羞辱,面前的姑娘竟然这么的风轻云淡不在意,还开起这种玩笑来。他觉得自己的一拳头好似打了空,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欲再开口嘲讽,栗蔚云冷笑道“所以,范二公子还是客气些好。说不定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身份。”

范二公子斜着嘴角冷笑“你?”

“是!”栗蔚云坚定的道。

范二公子不不屑的冷嘲“不过一个小小的境安军士兵,就算是军械坊立了功,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兵,你还能是什么身份?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

“那也好过一个在父兄眼中无用的子弟强吧?”

“你……”范二顿时大怒,扑上前来就要动手。

衡儿被吓得脸色大变,立即的上前要护着栗蔚云。

栗蔚云一掌将衡儿推开,一把扼住范二的手腕外翻,疼的范二当即叫出了声来。

几个小厮立即的朝栗蔚云扑去,栗蔚云另一只手抽过饭桌上几根筷子打在几个小厮的腿上,几个小厮立即的栽倒在地。

“你敢对我动手?”范二公子挑衅的道。

“我敢!”栗蔚云回答的果决,“而且就算是我今日当街打了你,你父亲范尚书也会觉得打的好,你信不信?”

范二愣了下,顿时没有嚣张的气势。

他虽然是尚书之子,但因为庶出,又无嫡兄弟们有才能,所以并不得父兄待见。但是这都是家中之事,在外面他还是尚书之子,那些朋友每一个小瞧他,更是没有一个会提此事。

今日这个臭丫头竟然

如今铺子内外和往来行人这么多看热闹的,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揭短,还被降服太没面子。

他怒视栗蔚云骂道“你算什么玩意!”

栗蔚云目光阴冷的看着范二,用力将他朝后猛推,正跌在几个爬起来的小厮的怀中。

范二站稳身子又要上前,沈瑟走了过来。

他笑容温和走到范二公子身边“这么巧,范二公子。”

然后对栗蔚云道“栗姑娘也这么早,是准备出城吗?”

栗蔚云扫了眼沈瑟,身后跟着两个小厮牵着马,马儿并不喘,不像是刚赶来的,应该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了,此时出面给范二公子解围。

“等人。”

沈瑟朝城门口看了眼,然后拍了拍范二公子的肩头道“今日天气不错,可别浪费了,走,一去后山泡温泉去。”说着便拉着范二公子走。

范二公子的怒气也消了些许,而且如今周围这么多的人在看着,他又不是这姑娘的对手,留下来不仅丢人,而且还惹来事端,免不了回去还要被父亲训斥,便由着沈瑟将他拉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衡儿看着栗蔚云冰冷的面容,瑟瑟低声的道“是小人惹了事,求姑娘恕罪。”

栗蔚云这才回头看衡儿,他好似做错了天大的事一般,垂首立在一侧,畏畏缩缩。如果栗父栗母见到他这般,不知道要怎么心疼。

“不关你的事。”她微微的笑道,“或许你真的就是我失散的兄弟呢!”

“姑娘莫要拿小人玩笑了。”

栗蔚云见他惊慌害怕,就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片刻,栗蔚云拍了下衡儿的手臂道“车来了。”



第148章 相认

栗蔚云带着衡儿朝城门口走过去。

“姑娘,姑娘。”絮儿未待马车停下,就从车前跳下朝她奔了过来。

“姑娘,婢子想死你了。”絮儿眼泪汪汪的跑到跟前,直接扑上来抱着她,倒是将她惊的愣住。

原主以前可真的是太宠絮儿了。

车夫将马车在路边停靠下来,栗父栗母从车内走出来,他们较半年前倒是没有什么改变。

栗蔚云立即的走上前去,福了一礼。

“阿爹阿娘安好。”

“你这死丫头,和赤戎打仗,你竟然跑去帮忙,还从军,胆子真的太大了。”栗父训斥的道,但眼中却满是欢喜高兴。

栗母瞧见她,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哭了起来。

“你让娘每日都提心吊胆,夜夜睡不好,你这死丫头,你怎么这么不让娘省心的。知道打仗多危险吗?你怎么敢凑上前。这半年你得吃多少的苦,都瘦成这样,还黑了。”

栗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

栗蔚云立即的扶着栗母拉着她的手劝道“阿娘,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你瞧瞧女儿现在身体比在修县的时候都好着呢。”

栗母抹了把泪,仔细的瞧着她,的确是看上去比在修县的时候精神,身体也好像好许多。

“下次不能再如此不辞而别了,你娘这半年可没少为你流泪。”栗父教训的道。

栗蔚云笑着道“那是因为阿娘的膝下没有其他的儿女陪着,以后可不会了。”

栗父栗母此时将目光定在了垂首立在一旁的衡儿。

与自己女儿相似的眉眼,与栗父两三分相似的五官轮廓。

他们被震住。

女儿在信上说,寻到了一个与自己面相几分相似,年级相若的少年,其他的情况也说的简单,只是询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丢失的孩儿。

当时栗母就忍不住的大哭了一场。

现在见到这个相熟的容貌,栗母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栗父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衡儿忙躬身道“小人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栗母上前一把抓着衡儿的手,衡儿吓得忙抽回,退了两步。

躬身施礼“夫人。”

栗母看了看自己半空中抓空的手,又看着衡儿,泪流的更凶,不禁哭出声来。

衡儿攥了攥自己的手,屈膝跪下“夫人恕罪,小人莽撞了。”

栗母见衡儿如此,心更如刀割,拳头攥在心口,伤心过甚,连咳好几声。

“快起来。”栗父上前扶着衡儿。

衡儿有些懵然。

栗蔚云道“阿爹阿娘,还是回去再慢说吧。”搀扶伤心过度的栗母回马车。

栗母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着衡儿,要衡儿也上车。

栗蔚云小声劝道“阿娘,他胆小性子内敛,你这样会吓着他的,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栗父也在一旁劝着栗母,栗母这才没坚持,却一路上撩起车帘看着马车外的衡儿。

栗父不时的看着窗外不时的询问栗蔚云关于衡儿的事情。

栗蔚云把自己从衡儿口中打听到和自己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栗父。

栗父眼中的泪终究是没有忍住的落了下来。

栗母哭的更甚“这些年他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马车一路到了小院,栗蔚云搀扶栗母下车,栗母依旧是舍不得转开眼的看着衡儿。

栗蔚云劝着道“外面天寒,先到屋内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衡儿煮茶功夫可比修县任何一个茶馆的茶师傅都好,阿爹阿娘一定要尝尝。”

衡儿闻言便先去了小院的厨房,栗蔚云扶着栗母进屋。

屋内的暖炉是早已燃上的,此时堂屋内暖烘烘的。

栗父栗母伸头朝外面张望,并吩咐跟过来的絮儿去厨房看看帮忙。

不一会衡儿端着茶汤过来,一一的奉到栗父栗母的手边。

栗母捧着茶杯看着衡儿眼泪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哪里有心思品茶,抿了一口,抬头看着衡儿问“你多大了?”

衡儿愣了下,回道“十六。”

“生辰何时??”

衡儿看了眼栗蔚云,这些问题都是栗蔚云曾经问过他的。

当初他并没有多想,只当是栗蔚云刚买了一个小厮,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下人,所以随便聊聊,了解一下而已。

可今日栗蔚云和栗父栗母的言行举动,不由让他多想。

这相似的容颜并不是巧合。

他依旧规矩回道“小人不知。”

“你四岁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衡儿摇摇头“不记得。”

“你背上是不是从小就有一道刀疤?”栗父问道。

衡儿下意识的抓了下衣领,抬头看着栗父。

“是不是有刀疤?”栗父见他紧张,再次的追问。

衡儿手抓的更紧,目光闪烁的看着栗父栗母和栗蔚云。

“你过来。”栗父对衡儿招手道。

衡儿却是望着栗父站在原地不动,抓着衣领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见他如此,栗父便主动起身走了过去。

“让我看看。”

栗父想拿开衡儿的手,衡儿却将衣领抓的更紧,抗拒的毫不退让。

“你一个儿郎,又不是姑娘家,还羞于别人瞧你背不成?”栗父带着几分玩笑的道,想让衡儿别紧张害怕。

衡儿抬眸看着栗父,双眼含泪,轻轻的眨了下,泪从眼角滑落。

“让我瞧瞧伤疤如何了。”栗父声音放的轻柔,伸手去拿开衡儿的手。

这次衡儿没有抗拒,松开了衣领,却屈膝跪下。

“小人背上的确从小有一道刀疤,伤口太丑,求老爷别看了。”说完深深的叩了一首,失声哭了起来。

栗母扑到跟前,忙扶起衡儿,抱着他大哭。

“风儿,你真的是我的风儿,都是娘不好,是娘的错……娘以为你不在了,娘真的以为你不在了,风儿……”

栗父在一侧哭着,栗蔚云也已经泪湿面颊,絮儿一边递帕子给她一边自己抹泪。

栗母哭了好一阵,栗蔚云才走上去劝说。

“阿娘,地上凉,快坐下来说话吧。”

栗父也劝着,然后扶着衡儿起身。

栗母拉着衡儿的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泪眼婆娑的道“都是娘的错,娘以为你……被赤戎贼人给杀了。娘若知道你活着,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找回来。”

栗蔚云听到这儿也对当年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第149章 隐秘

十二年前,赤戎突然举兵来犯,大肆的侵扰大周西北边境,修县作为大周西北边陲的县城之一,并不能够幸免。

当时栗父栗母正带着府中几个孩子去城外烧香还愿,赤戎贼人忽然来犯,他们身边没有带什么人,根本抵挡不住杀红眼的赤戎贼人。栗母怀中的儿子被赤戎贼人砍了一刀,满身是血,并被赤戎贼人抓出马车扔出去好远,当时就不动弹了。

随后赤戎贼人又对栗父栗母及女儿和两个弟子马夫残杀,为了保住妻女和其他人的性命,栗父不得不先带他们逃回城中。

当夜栗父出城去想抱回儿子的尸体,但见丢下儿子的地方正有一大群野狼,许多尸体被撕咬的只剩下骨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找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儿子的尸体,便以为儿子是被狼吃的。

随后他们有派了人出城找,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因为此,栗母和栗父几乎要闹的和离,栗母也因为此病倒了有一年,多次崩溃的要自杀,最后还是因为舍不得幼小的女儿,慢慢的挺了过来。

随后这么多年每当想到那个儿子会被野狼撕食,栗母都会大哭,甚至还会大病一场,栗府便渐渐没人敢再提此时。

即便是当初栗蔚云询问,栗母也因为伤心,不愿意再提。

关游当年从军,也是因为亲眼看到了栗父栗母的孩子被残杀,心中对赤戎人痛恨。

栗父栗母不想她从军,也是怕再遭遇当年的悲痛,他们已经承受不起。

屋内一片死寂,大家都沉痛在过往的悲痛和对赤戎的仇恨中。

栗蔚云看着泪水横流的栗父栗母,这些年,虽然没有人提及,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她听父兄提及过十二年前赤戎突然举兵进犯的事情,父亲也自责,他身为一方统帅,却让无数的百姓遭遇赤戎的屠杀,虽然最后赤戎死伤惨重被赶出大周,但是父亲心中却又一份愧疚。

她缓缓的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阿娘,我们既然是双生,那我是姐姐还是妹妹?”她故作轻松的笑着问,转开沉重的话题。

若是再说下去,栗母必然又是要哭上一阵的,这样怕是要哭出病来。

栗母也展颜笑了“你是姐姐,风儿比你晚了半柱香。”

栗蔚云看着衡儿,笑着道“这下可好了,我有个弟弟可以欺负了。”

栗母白了她一眼,笑着教训“那些师兄们你也没少欺负。”

栗蔚云哈哈的笑了起来,也彻底打破了屋内一直以来沉闷悲伤的气氛。

随后栗母便拉着栗蔚风在堂屋内说了许久的话,给他说修县栗府和武馆的事情,还说了许多原主小时候和栗蔚风顽皮的事情。也问了栗蔚风这些年的事情和喜好。

栗蔚风不太习惯栗母这样的关心和疼爱,有些拘谨,话也很少,栗母不问,他也不主动说。

知道栗蔚风喜欢吃什么,栗母不辞长途跋涉的辛苦,亲自的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也有几样是栗蔚云爱吃的。

当夜栗蔚云没有回胥王府,留在了小院。

栗母半日都是在关心儿子,觉得忽然冷落女儿,担心女儿心寒,晚膳后便到了栗蔚云的房间内和她说话,询问她这半年来的情况。

自从她偷跑去桑山,再到入军和去虞县到宪州入京,这一路过来,栗母的心一直都吊着。

女儿从小在身边长大,娇生惯养,军营那种地方哪里是她能呆的,而且还去虞县那般条件艰苦的地方,最近听关游说在查案子,她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生怕会遇到歹人,有个三长两短的。

栗蔚云一直在旁边笑着劝栗母“女儿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贪玩惹事的姑娘了,女儿长大了,阿娘就不要担心了。”

“何况如今女儿已经是境安军士兵了,没以前那么娇气。现在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一家十几年不能团聚,为了小风背后的那刀疤,我都要去杀几个赤戎贼人报仇。”

“可娘这心……”

“阿娘,别担心,以后小风在你身边,你就不会……”

谈话忽然被东偏房传来的一阵响动打断,好似什么打翻摔地的声音。

“风儿?”栗母警醒,忙站起身朝外走去。栗蔚云也跟着出门。

絮儿和小厮车夫都听到了声音走到院子内。

东偏房房门半开,栗母和栗蔚云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见到栗父僵硬的站在屏风前,栗蔚风披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垂首跪在一旁,脸上和头发都在滴着水,身下地面也是一片水渍。

是刚从屏风后的浴桶里出来。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别冻着。”栗母立即的走上前去扶栗蔚风,转头对栗父怒斥,“你想干什么,孩子刚回来你就不知疼疼吗?”

栗父还是呆呆的看着拖着身子不愿起身的栗蔚风。

栗蔚云从栗蔚风身后的衣架上扯下厚斗篷,转身刚要给栗蔚风披上,却瞧见他被浸湿紧贴后背的中衣下模糊的伤疤,纵横交错有十几道,长短不一,深浅不同,不由吃惊。

难怪栗父被惊的呆住。

她瞥了下正在给栗蔚风擦脸上水渍的栗母,若是让她瞧见岂不心疼的哭死。栗蔚云愣了下,忙将斗篷给栗蔚风披上。

“阿爹向来慈爱,你就算有什么说错做错的阿爹也不会怪你,快起来,换身干净衣服,别让阿娘担心。”

栗父也回过神,声音几分疲惫几分心疼的道“快去吧,别着了凉,更别让你娘伤心。”

栗蔚风抬头看着栗父,抿了抿唇,才在栗母和栗蔚云的搀扶下站起身。

他朝里间走去,栗母要跟着进去,栗蔚云立即一把拉住栗母,笑着劝道“小风都这么大了,阿娘过去让小风不自在呢!”

栗母看着栗蔚风,快有栗父的个头了,是个大孩子,自己进去的确不太合适,这孩子性子腼腆,肯定更加尴尬,她便止了步子。

“多穿些,冬月夜可冷着呢!别着了凉。”她叮嘱着。

栗蔚风点头应了声,然后朝栗蔚云看了眼才进内间,关上房门。



第150章 谁好

栗母怒视栗父,责怪道“孩子刚回来,有什么不懂你慢慢教,他身子单薄可不是武馆那些弟子经不得你折腾。我可告诉你,若是风儿有任何的差池,我和你没完。”

栗父回头看了眼内间房门,叹气道“为夫知道,孩子我也疼着呢,我哪里舍得。”

“那最好!”

栗蔚风从里间出来,栗母拉着他说了会话,还是不放心的询问刚刚栗父有没有教训。

听到栗蔚风亲口说没有,她才放下心来。

瞧着夜也深了,栗蔚云便劝着栗母回去休息。

栗母依依不舍的被栗蔚云拉出了门。

“风儿这些年定然吃了许多的苦,胆子小,性子弱,你以后可不许欺负了他。”栗母拉着栗蔚云的手嘱咐。

栗蔚云笑道“阿娘,你还把我上午的一句玩笑话当真了?他是我阿弟,别说我不会欺负他,谁若是欺负了他,女儿把那人爆揍一顿。”

栗母想着女儿以前可没少当街打人过,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宠溺道“你这么厉害,以后谁敢娶你!”

“阿娘担心女儿嫁不出去?那大不了以后女儿给阿娘招个上门女婿。”

栗母白了她一眼,笑道“嫁都嫁不出去,还想招上门夫婿?不过,我瞧着高景圭真的不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入京消息,还特意过来问你是否安好。他也是习武人家出身,你不是喜欢习武的儿郎吗,挺好的,也门当户对。我和你爹看着他都觉得挺满意的。”

高景圭此人,心里藏的事情多,她看不透,但无论如何,很多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只是现在她并无心思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

“娘,夜深了,你快回房休息,这事情,以后再说,阿娘放心,女儿肯定嫁的出去。”

栗母叹了口气,女儿现在越来越有自己注意了,果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栗蔚云回到自己的房间,絮儿进来伺候她洗漱,然后便是满脸兴奋的询问境安军中和虞县的一些事情。

栗蔚云知道她好奇心强,一旦随了她心意,后面的问题就没完没了了,所以只是简单的和她说了些,然后借口困乏了,便将她赶了出去。

次日,早饭后,栗父栗母在堂屋内说话,栗蔚风去了厨房内煮茶,栗蔚云走了进去,见到他正在打茶,笑问“你煮茶是在牛寺正府上的时候学的?”

“是。”

“你煮茶的技艺和京城那些有名的老茶师傅相比并不逊色多少,怕是学此技艺吃了不少的苦。”

栗蔚风看了她一眼,微微的勾着嘴角笑道“没有。”

“真的?那可否和我说说你背后的伤都怎么来的。”

栗蔚风打茶的手顿了下,然后继续动作,回道“都已经好了,也不疼了。”

“满背交错的伤疤,透着中衣都看得见,怎么叫好了?”

“不疼不痒的,不就是好了嘛。”

“我昨日瞧见你肩头有道伤疤是新的,是上次萧咸命人打的?”

栗蔚风眸光暗淡,继续的做茶不回答。

“阿姐帮你去将萧咸打一顿如何?”栗蔚云见他情绪低落,笑着问。

“不可。”栗蔚风立即的阻拦,瞧见栗蔚云有些微惊的神情,忙解释道,“大公子平日对我挺好的。那次是我犯了大公子的忌讳,姑娘千万别伤他,否则自己要受连累。”

栗蔚云见他有些许的紧张,笑着安慰道“我若真的想伤他,他也查不到我,如何连累?”

“姑娘,那也不可,毕竟……大公子平素对我真的挺好的,还教了我许多的东西。”

看他是真心在护着萧咸,栗蔚云也不让他为难,转开话题笑道“昨日没听阿娘说我比你大半柱香的时间吗?你该改口唤我阿姐。”

“可我……”栗蔚风咽了咽喉咙,继续的调着茶汤。

“我早就将你改为良籍。”

栗蔚风诧异的盯着她,昨日栗父栗母才认下他。

栗蔚云解释道“最初我想,如果你是真的是阿爹阿娘遗失的孩子再好不过,如果不是,我想阿爹阿娘也高兴认你做义子,所以就去官府将你改了籍。籍册我也给了阿爹。”

“姑娘,我……”

“叫阿姐。”栗蔚云笑道。以前有几位族弟也在境安军中,私下经常跟随耿州当地的习俗喊她阿姐。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么称呼了,她很想再听一听,也算是自我一点安慰。

栗蔚风喉咙蠕动了好几下才轻声的唤了句“阿姐。”

栗蔚云笑着瞥了眼旁边已经做好的茶汤道“快端去吧。”

絮儿此时走进来道“婢子来吧!”伸手要去接茶盘。

“我自己来!”栗蔚风直接朝堂屋走去。

絮儿看着栗蔚风出门后,走到栗蔚云的身边道“姑娘,我有些担心。”

栗蔚云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絮儿道“三小姐见到美人都犯痴的人,若是瞧见了少爷这脸,会不会迷上少爷,也要嫁到咱们栗府来?”

栗蔚云朝门外的栗蔚风看了眼,他的五官俊美,若是再稍微打扮一下,的确是上等的姿容,常萝那个见到美人都走不动路的人,就算是没有要嫁进栗府来,怕是也要赖在栗府常住了。

“这要看他们的缘分了。”

絮儿叹了口气,看着她问“姑娘,那你呢?老爷和夫人常念叨高大少爷,是定下了高大少爷了。而且现在修县城的人都知道高大少爷向姑娘你提亲的事情,夸着你们般配呢!”

栗蔚云笑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姑娘,其实婢子觉得高大少爷挺好的,不仅人好,而且对姑娘你也挺好的。”

“以前还欺负我了呢!”她笑着反驳。

絮儿扁了扁嘴“那都过去了,现在好,将来好不就行了?姑娘不会是真的喜欢安公子了吧?”

絮儿凝眉想了想又道“我一直替姑娘打听,安公子真的没有再回修县。姑娘去了境安军,还去了封州虞县,是不是因为安公子呀?”

栗蔚云无奈的苦笑,絮儿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竟然把她想成那般的人,为了一个公子如此疯狂。

她抬手拍了下絮儿的头教训“胡思乱想什么呢!哪里是为了他。”

“那姑娘去封州,有没有见到安公子?”

“没有。”她果断的回道,“封州那么大,况且我是去查军械坊的事情。”

絮儿嘟着小嘴道“安公子就是长的好看罢了,对姑娘可没有高大少爷好,婢子还是觉得高大少爷做姑爷挺好的。”

栗蔚云瞥了眼絮儿,秦安对她嘛,细细的回想,的确是很好很好,至少可以连命都不要。

她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临别秦安送她的短刀,算着日子,他这几日应该要抵京了。



第151章 找人

京城华阳的繁华是小小的修县不能够相比,栗父虽然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过,却从没有来过京城,这也算是他们第一次来。

前几日在院子里一家人说着久别重逢的思念和琐碎之事。

这日天朗气清,阳光和煦,栗蔚云和栗蔚风便陪着他们在京城四处的走走逛逛。

栗母看着繁华宽阔的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阁楼商铺,往来皆是装饰华丽的车马和锦衣华服的公子姑娘们,摊铺卖着各种吃喝玩乐的小东西,街道上还有一些卖艺或者是歌舞表演,这都是在修县看不到的。

栗母笑着道“娘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今日天气好,人就更多更热闹了。这还不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最繁华的街道,要穿过前面的一条街过去,那儿更热闹着呢。女儿带着你们去瞧瞧。”

“好。”

栗蔚风好奇的问“阿姐刚到京城才不过一个多月,怎么比我还熟悉京城。”

“我是专门去打听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穿过街道拥挤的人群走了过去。

栗母看着许多东西都觉得新鲜,询问栗蔚云姐弟那是什么,做什么用的等等。栗父却是一直都在旁边沉默不语,只是眼睛在四处的看着。

“上个月你四师兄来信,说也从江南来京城了,还说在京城定下了再来信,恰巧我们来了京城,信也未收到,不知道现在京城什么地方。”

“他有两三年没有回去了,信中一直都说在外挺好,可在外哪里有不苦的,我与你爹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还见不上面,真是有些可惜。”

栗母轻叹了声,满眼的失落。她本就喜欢孩子,对栗父收养的五个徒弟均是视如己出,在栗府的时候栗蔚云就不止一次的听栗母念叨另外的四个孩子。

“阿爹阿娘可知道四师兄在外跟着什么人,做什么生意的?我去打听打听,试试能不能打听到,我年头失了记忆,都忘了四师兄什么模样了,也想从新的认识认识呢。”

“他说是在清碧堂,是江南比较大的茶商,在下面跑腿做学徒,东家姓名便不知了。”

“清碧堂,经营茶叶的,京城也是有的。”栗蔚风立即道,以前牛寺正喜欢茶,和茶相关的他也听说了一些,“四师兄来京,想必还是在清碧堂呢!”

“你知道?”栗母激动的问。

“京城有好几家清碧堂,恐怕要一家一家的问才知了。”

栗蔚云便道“阿娘不必着急,明日我和小风去问问,有了方向,肯定能够问出来的。”

“是是。”栗母立即乐呵的抓着栗蔚云的手道,“这次京城可真真来的太值了。”

几人来到了栗蔚云所说的最繁华的街道,街市上比肩接踵,人满为患,几人逛了半条街买了些东西,人也累了,便在附近一家酒楼内休息用膳。

用完膳,栗母也累了逛不动了,他们也回了小院。

次日,栗蔚云便和栗蔚风便去京城的几家清碧堂打听。

询问了一家,他们没有听说过李木这个人。

车夫按照栗蔚风所指的路赶往下一家。

栗蔚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问“你知道这清碧堂的东家是何人吗?”

“我以前听牛大人提过,是京城顾府的。”

京城的姓顾的府邸太多了,但是往往人们提京城顾府却都是特指金丰坊的顾家,也正是耿州神木县顾镇的那个顾家。

“阿姐听说过这个顾府?”栗蔚风见她一点都不好奇反问。

“听人提过而已。”

在下一家清碧堂所在的街道的街口有几家装货的马车相撞,街道被堵住,马车过不去,两个人便下了马车步行前往清碧堂。

这一家清碧堂的伙计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好像听咱们掌柜提到过这个人,但是不在我们这清碧堂,你恐怕要去其他的分店去问问了。”

“你们掌柜的在吗,可否方便帮我们问一问?”

“掌柜不在。”

话刚落音,从后院走出来一位白胡子的老者,一身布衣,瞧见了柜台前站着栗蔚云姐弟,一边走过来一边问,“姑娘是要买茶?”

伙计此时对她介绍道“这是咱们铺子里的老师傅。”伙计便对老者说了她们是来找人。

老者将她与栗蔚风上下打量了一眼,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们的师兄,常年在外,家父家母思念的紧,听闻师兄这段时间来京,所以想见上一面,以慰相思。”

老者点了点头,撸了下花白的胡子道“这人我倒是听说的,是咱们少主子从江南那边给叫来京城的,估计现在是在顾府内做事,你去顾府门房打听打听。”

“顾府?”栗蔚云点了点头,对老者道了谢,便和栗蔚风出门。

门前此时经过一个挑着货架卖面具的货郎,栗蔚风盯着货架上的面具看着,目光暗淡,神情有些许的哀伤。

“怎么了?”栗蔚云注意到他落寞神情。

“阿姐等我,我去买一个面具。”说着便朝货郎走去。

栗蔚云也跟了过去。

栗蔚风看着货架上的一排排各色各样的面具,最后挑了一个最普通的黑色。

“姑娘也买一个吧!”货郎笑容深深的道。

栗蔚云笑着回绝,货郎继续挑着货架吆喝着离开。

栗蔚风看着手中的面具,神色凝重。

“想到伤心的事情了?”

栗蔚风点点头“想到牛府的厨娘余婶和她的女儿了。”

牛寺正被问罪,牛府的下人肯定都被重新的发卖了,她关心的问“他们现在何处?”

栗蔚风摇摇头“不在了。”

栗蔚云看着他伤心模样,知道那余婶母女对他应该很好。

她拍了下栗蔚风的肩头安慰道“节哀。”

栗蔚风抬眸看着她道“余婶的女儿很喜欢面具,有一年的上元节我买了一个面具给她,她一直都当成宝贝一样藏着,她说自己一人带着无趣,要等下一个上元节和我一起带着面具,可……她没有活到下一个上元节。”

栗蔚云看着她手中的面具,顿了片刻,劝道“别伤心了,我帮你把面具带上吧!”

她伸手接过面具,帮栗蔚风带上,然后朝街口的马车走去。

刚走到街口,忽然一个手臂搭在她的肩头,将她朝一旁拉了拉,圈在臂弯内。



第152章 闯祸

栗蔚云瞬间朝侧后方的人出手,挣脱那人的臂弯,那人避开她的进攻,与她交了两招,栗蔚云才看清面前的人。

“秦安?”她住了手,“你到了京城?”她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

也因为这几日她一直在小院陪着栗父栗母,没有去胥王府,也没有去打听外面的消息。

秦安脸色不好看,冷冷的瞥了眼一旁的栗蔚风。

忽然黑豆从一旁蹿了过来,朝栗蔚风迎面扑上去。

栗蔚风吓的退了两步,摔在了地,黑豆扑在了栗蔚风的身上,冲着栗蔚风龇牙咧嘴怒吼。

“黑豆!”栗蔚云忙上前去阻拦,手臂却被秦安给紧紧的抓住,并且再次的将她给拉到秦安的身侧。

“黑豆不会伤他的。”秦安冷声道。

黑豆哼哼几声,好似一个扮鬼脸吓唬别人的孩子一样,觉得对方被吓到了,得意的从栗蔚风的身上下来。

“少爷,少爷没事吧?”不远处的车夫瞧见了这边的情况立即的奔了过来,上前去扶栗蔚风。

“没……没事。”栗蔚风声音轻颤,黑豆这种大黑狗,龇着獠牙的确唬人。

“这位公子,你怎么可以纵畜生伤人呢!”车夫怒斥,然后检查栗蔚风有没有受伤,帮他拍打身上的浮尘。

“检叔,我没事,只是跌了一跤。”栗蔚风忙解释拉着车夫,生怕车夫冲撞了对方。

秦安取笑着对栗蔚风道“一个儿郎对狗怕成这样?真没出息。”

栗蔚风也觉得丢人,没有开口。

栗蔚云甩手挣开秦安,冷冷的白了他一眼,这人刚回京,性子就变成了这般,真的是够快的。

“如此凶猛的畜生,能有几人不怕的?幸好黑豆没有伤人,否则我定宰了它。”栗蔚云声音更冷。

秦安被栗蔚云微怒的话惊的愣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看着一旁的栗蔚风。

小西此时气喘呼呼的跑了来,见到两人的脸色,好像闹的很不愉快。

“栗姑娘。”他欠身唤了句,然后看了眼一旁带着面具的栗蔚风和检叔,明白了七八分。

“秦公子刚回京,想必有许多的事情要忙,蔚云不多扰,告辞了。”

她拱了拱手,然后朝栗蔚风走去,低声的问“没事吧?”

“没事。”栗蔚风摇了摇头,然后也朝秦安欠了欠身,随着栗蔚云离开。

秦安愣在原地看着栗蔚云和栗蔚风离开,拳头紧了紧。

“公子,栗姑娘好像很不高兴。”小西走到秦安的身边低声的提醒。

秦安看着不远处两人相扶上马车,身侧的拳头攥的更紧。

“公子。”小西见秦安愣着不动,再次的唤了句。

秦安瞥了眼一旁的黑豆,转身朝另一边街道走去。

“公子去哪?”

“胥王府。”

——

栗蔚云坐在马车内神情呆呆,不说话。

栗蔚风解下面具后,低声问“那位秦公子是什么人?”面相看上去和善,但是说话却很刻薄,身边还带着一只那么大的黑狗。

“淮宁王。”

“是那位被流放的先皇的皇子?在虞县立了功被恩赦加封的?”

“嗯。”

“阿姐刚刚那般无礼,我瞧他脸色很不好看,还隐隐含着怒气,他日后会不会为难阿姐?”

栗蔚云笑着宽慰他道“他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你别担心。”

“阿姐和他很熟?”

栗蔚云笑了下,没有回答。应该算是很熟了吧?好像又不那么熟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在金丰坊顾府的侧门停了下来。

栗蔚云让栗蔚风在车上等着,她自己下车去向门前的守卫打听。

“李木?没听过。”两个守卫相互看了看,摇摇头。

“二十四五的年纪,耿州修县人,五官端正,大概这么高。”栗蔚云比划了一下高度,“应该是这个月刚进京,以前是在江南清碧堂的。”

两个守卫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府中没瞧见,也没听说这个人,你是不是弄错了,是咱们府上的吗?”守卫有些不耐烦。

“清碧坊的老师傅说,是被你们少主子给调回京来的。”栗蔚云说着扯下腰间的钱袋,递到其中一位守卫的手中,笑道,“辛苦两位帮忙打听一下,若是在府上,就告诉他到安泰坊五柳巷来,他修县那边家里人来找。到时候必然再谢两位。”

守卫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点着头道“好说,若是府上真的有这么个人,肯定帮你传话。”

栗蔚云再次的道谢。

刚回到马车边,对面驶来了一驾装饰华丽的宽大马车。

她正上马车,对面的马车驶到跟前,车窗被拉开,一个玉面公子朝她看了过来,并点头微笑打招呼。

她并未见过此人,但还是礼貌的回以一笑。

待马车驶过,她上了车,迟疑了下,掀开车帘朝后面望去,但见马车在顾府的正门口停下,那人从马车上走下,并回头朝她这边看来。

栗蔚云愣了下,便缩回了头,放下了车帘。

玉面公子,对身边的一个随从吩咐“去问问这位姑娘此来何事。”

玉面公子刚回到书房坐下,去打探的随从便来回话。

“李木的家人?”玉面公子淡淡的道,“那姑娘不是姓栗吗?”

“少主有所不知,李木从小被人收养,师父姓栗,想必是师门的人。”

玉面公子手指在腿上轻点了几下,霍地笑了。

“那你差人给李木说一声吧。”

随从立即的应是。

——

从胥王府内出来的秦安眉头深锁,一句话不说,走了一段距离后,猛然的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仰天长叹,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跟在身侧的小西瞥了他一眼,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公子,你吃醋都吃到栗姑娘弟弟的身上了。这也有点过分了吧?还那般的言辞不客气,甚至让黑豆去扑栗少爷,也难怪栗姑娘生气不搭理你,若是我,我也气的不理你。”

“闭嘴!”

小西撇了撇嘴,问“现在怎么办?”

秦安再次的长叹一声,又对着自己的额头拍了几下,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幸好黑豆没伤人,否则栗蔚云不仅要宰了黑豆,连他也想宰了。

他瞥了眼跟在一旁的黑豆,伸手拍了几下它的脑袋道“我们闯祸了。”

小西再次的道“公子,我觉得你还是去跟栗姑娘道个歉吧,我刚刚在王府无意间听到府中下人说胥王对栗姑娘比王妃还好。你再不去道歉,可能以后你连吃醋的机会都没了。”



第153章 唐突

秦安来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阳光正暖。

小院的门关着,他抬头看了眼小院的门楣,木雕的几只喜鹊停在树枝上。

小西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正是车夫检叔,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咣当将院门关上。

“检叔,谁敲门啊?”絮儿瞧见检叔一脸的不高兴问。

“不知谁家跑丢的猪在拱门呢!”

“猪?”絮儿好奇的嘀咕。

门外的秦安听到检叔的话,生气的重重的拍了几下院门。

检叔头也不回的朝伙房去。

“猪哪有这么大力气,我去看看。”絮儿忍不住好奇的朝院门走。

检叔立即的唤道“两头肥猪呢,别开门,小心伤了你。”

絮儿迟疑了下,便没有过去,刚转身听到再次有拍打院门的声音。

“栗姑娘。”小西叫到。

絮儿愣了下,然后看向检叔,问“是人,找姑娘的。”便去开门。

“不用开,刚刚在街上,他们可差点伤了少爷,还和姑娘动手,不是好人。”

“欺负姑娘和少爷?”絮儿一边撩起袖子朝院门走一边道,“来了更好,关上门揍一顿。”

絮儿将门刚打开,迎面一只大黑狗扑了上来。

“啊——”絮儿吓的后退不及仰面摔在地上。

听到絮儿的叫声,在房间内和栗母说话的栗蔚云走了出来。

黑豆直奔着她扑过来。

“云儿!”

堂屋内的栗母吓的忙奔到栗蔚云身边要将她朝屋内拉,栗母的速度哪里有黑豆快,刚拉到栗蔚云的胳膊,黑豆已经奔到了跟前,直接扑在了栗蔚云的身上。

伸着舌头要舔栗蔚云的脸颊,与此同时听到声音从旁边房间走出来的栗父,瞧见这一幕,哪知道黑豆是亲近栗蔚云,随手抓起廊下盛鸟食的碗就朝黑豆打去。

碗在半空却被击碎,未打到黑狗的身上。

栗父立即的奔过去要踹开黑豆,刚及跟前,秦安也已经至身前,抬脚挡开栗父,栗父瞥了眼女儿才看清黑豆并未有伤自己女儿,又看向拦着他的年轻人,刚刚拦他的力道不小。

他只是僵了一瞬,便朝秦安出手,想试试这个年轻人的功夫。

秦安躲了两招后便躲不过,被逼只能还手。

栗蔚云此时将黑豆放下,然后扶着栗母道“阿娘别担心,女儿没事,他也伤不了阿爹。”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进门就伤人啊!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怎么这么乱?有这样的歹人?”然后又瞥了眼黑豆,对检叔道,“快将这畜生给赶出去!”

检叔刚要上前来,小西立即的奔到前头,一把抓住黑豆脖子处的链子。

絮儿看到小西惊道“怎么是你?”然后又看着和栗父交手的秦安,有些糊涂。

小西不是安公子的小厮吗?怎么跟着这位公子了?

小西瞪着眼问“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

“那你是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絮儿愣了下,又看了眼秦安,眨了眨眼睛,确定面前这个和自家老爷动手的公子不是安宁公子。

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人了?这个少年是比小西高一些,瘦了些,声音有点不同,好像还有哪儿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来。

可还是长的很像啊。

栗蔚风和小厮清泉赶过来,瞧见院中交手的两人,他紧张的问“阿姐,阿爹怎么和他打起来了?若是伤了怎么得了。”

“阿爹试他武功,两人切磋,别担心,他伤不了阿爹,阿爹也不会伤他。”

栗母不懂武功,听栗蔚云这么说也宽了心,随后问“你们认识这年轻人?”

“他是淮宁王。”

“啊?”栗母惊愕的看着院中的秦安,“这……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可怎么办?”栗母惊慌着急的抓着栗蔚云的手,“这都打上了,若是你爹伤了这位淮宁王,咱们一家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阿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栗蔚云拍着栗母的手安慰,秦安既然过来,那就不会是为了找茬的。

小西适时道“我家公子是来道歉的。”

栗母疑惑的看着栗蔚云和栗蔚风,怎么又扯到道歉了?

此时栗父和秦安也住了手,秦安拱手道“多谢栗馆主手下留情。”

栗母忙疾步走到栗父的身边,拉过栗父低声道“这位公子是……淮宁王,现在可怎么办?”

栗父愣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淮宁王怎么找到他的门上了?他回头看了眼一双儿女,是他们在外面得罪了这位?

秦安听到栗母所言,怕对方误会,立即歉意道“今日在街上晚辈的孽犬惊了令郎,所以登门致歉。”

这一句话又让栗父栗母懵了,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受伤,对方堂堂的郡王,这登门向他们致歉,是不是太不合礼数了?

栗父栗母还没有反应过来,栗蔚风躬身回道“小民无碍,淮宁王言重了。”

栗蔚云走过来道“此事还不值得秦公子登门,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秦安笑着道“的确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栗馆主和栗夫人说。”

栗父栗母惊愕的相视一眼,他们初到京城,与这位淮宁王并不认识。

秦安深深的作揖道“晚辈此来是要向栗姑娘——提亲。”他得意的笑道。

“什么?”栗母惊愕出声。

栗父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院内其他的人,包括小西都被惊到了。

说是来道歉的,这怎么还提上亲了?

栗蔚云也对秦安的话吃惊,在虞县的时候,经常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也就罢了,现在在栗父栗母的面前竟然也如此的胡说八道。

“秦公子说笑了。”

“在长辈面前,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说笑。”秦安一本正经的道。

栗父栗母也看向栗蔚云,这种事情来的太突然,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对于淮宁王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女儿和这个淮宁王到底是怎么认识,有什么往来他们也不清楚,无法给与回应。

这事情还要女儿自己拿主意。

栗蔚云怒瞪秦安道“我不应!”然后对一旁的小西道,“你家公子喝多了,扶他回去。”

小西愣了愣神,然后跑到秦安的身前,低声的劝道“公子,你这也太唐突了吧?栗姑娘可不是平常的姑娘,这事情还是徐徐图之。”

秦安笑着对栗蔚云道“我今日滴酒未沾,可没有醉。你不应没关系,日子长着呢,慢慢来,反正你栗蔚云迟早要做我秦相安的妻,不急。”说完呵呵的笑了起来。

“絮儿,送客送客。”

絮儿也缓过神来,应了声立即的走上前对秦相安道“秦公子请!”

秦相安也不强留,笑着对栗父栗母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

看着秦相安从巷口离开,栗父栗母皆是长舒了口气。



第154章 李木

回头栗母便拉着栗蔚云询问这个淮宁王是怎么回事。

栗蔚云不知道该如何的向栗父栗母来解释此事,只简单的道“女儿在修县的时候与他一起查军械坊的案子认识,此人性子顽劣,刚刚的事情阿爹阿娘千万莫当真。”

“那是自然。”栗母平复了情绪笑道,“我和你爹可不指望你嫁什么高门富户,深宅大院都是外表光鲜内里不是过日子的,我们只希望你找个门当户对的,知冷知暖的儿郎,到时候给你丰厚陪嫁,你这辈子过得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就好。”

栗蔚云笑着点了点头“阿娘和阿爹的苦心女儿明白,你们就别操心了,淮宁王我会去应付的。”

“你怎么应付啊?”

“娘又操心了不是。”栗蔚云取笑道。

栗母长叹一声,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被一个郡王给缠上,她哪有能够不担心的。

栗父此时开口道“云儿,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和你娘也不能尽问,若是你能应付便应付,应付不来可不能强撑,爹和你娘给你想办法。”

“嗯!”栗蔚云笑着点头。

次日,刚过早饭,便有人敲门,清泉跑去开门,瞧见了门前的人愣了下神,扭头就冲着院子中喊道“老爷,夫人,李少爷来了。”

栗蔚云从西偏房走出来,瞧见一位中等身材,面容端正俊朗的年轻人走进来。

对方一眼便瞧见了第一个走出房门的她,笑嘻嘻的冲她道“你这丫头长这么大了。”

栗蔚云朝他走过去,也笑着回道“若是再过几年,四师兄怕是都认不出我来了。”

“就是再过几十年,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栗父栗母也从堂内走出来,李木上前叩拜。

栗母忙从廊下石阶走下,上去拉起李木,将他仔细的看了看,眼泪湿了眼眶。

“怎么瘦这么多,还说在外面一切都好呢,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徒儿挺好的。让师父师母记挂担心,是徒儿不孝。”

栗蔚云上前扶着栗母劝着道“阿娘,四师兄好好的呢,你怎么又哭了。”

“我这是高兴。”栗母擦了下泪,然后拉着李木进屋里说话。

刚走到廊下,李木瞧见了从一旁走来的栗蔚风,当即便被熟悉的五官惊住了。

栗母激动的和李木介绍,并说了缘由,栗蔚风也上前几步拱手施礼。

李木将栗蔚风打量了一阵,伸手拍了拍栗蔚风的肩头,笑着道“回来就好。”然后又调侃的众人笑道,“小风这模样俊俏,又斯斯文文的,将来肯定要迷倒一众姑娘。”

几人在堂屋内坐下,栗母一直询问他这几年的情况,无不是对其关心,偶尔栗父会说上一两句。

栗蔚云在旁边静静的坐着,只有中间他们谈话提到了她,她才回了几句。

她毕竟与这位四师兄算是初次见面,不甚了解。

他们聊了许久,栗蔚云也有些出神,忽然听到李木唤她,问她“你如何认得顾少主的?”

栗蔚云愣了下,回想昨日那个在马车内冲她点头微笑的玉面公子,原来他就是顾怀参。

“我不认得,只是昨日去顾府打听你的消息,在马车内瞧见了一眼。是他告诉你我寻你的?”

“是。”

“兴许是他一时好奇差人问了守卫的吧,不过他既是能够告诉四师兄我们在找,想必他挺看重四师兄的。”

李木自我调侃“顾少主身边可不缺头脑灵活精明能干的人,我根本就排不上号。这次把我调到京城,不过是听说我前几个月在江南清碧堂谈成了几笔小买卖而已。”

“四师兄过谦了,若真的是几笔小生意,顾少主真的能看上眼?”

李木笑了笑指着她道“就你鬼机灵。”

栗母怅惘的叹了声道“你们兄弟几个,都要出去闯,师母也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修县那个小地方的确是没什么前途,但是在外可要注意些,特别京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若是太苦太累就回家。”

李木笑着劝道“师母,徒儿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别担心了。”

“再大的人,在师母的眼中还是个孩子。”

“是是。”李木笑哄着。

李木在小院住了两日,离开的时候栗母还是不舍得,所幸是都在京城,相隔也不愿,李木安慰栗母隔三差五的便过来,栗母才含泪的送李木走。

栗蔚云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当初自己不辞而别是对的,否则,栗母绝对不会让她去从军的。

过了冬至,京城更加的冷了,北风吹的人脸颊刺痛,天色灰蒙蒙的,已有下雪的迹象。

栗父栗母来京也有小半个月了,本来是想住月余就回修县的,但是这个时节,西北路上已有积雪,加之一路多山,路不好走,且如此寒天别说人受罪,就是马儿都受不住。

他们商量着便在京城过了年开春再回,正好开春石博也要迎娶常菀过门。

栗父给石博和威远社的师傅去了信,交代了一些事物。

栗蔚云本来是想着回境安军中,现在一边有栗母拦着,一边有秦相安和胥王挡着,有心无力,如今也只能够留在了京城,心中却一只记挂李家的人,记挂境安军。

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栗蔚云坐在马车内从胥王府回小院。

看着两边街道的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不由的想到了往事。

小时候每逢下雪,她总是会拉着两位兄长给她堆雪人,到了军中后,她便是和将士们打雪仗比赛,虽然艰苦,但却十分的开心满足。

她看了一阵,忽然见到一家小铺子门前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昂头看天,伸手在接雪花,笑容纯真灿烂。

不由销儿,已经有几日没去看他了,这两日天更冷了,他身子弱,不知道他如何。

马车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她让检叔停车后,便吩咐检叔先回小院,称自己四处走走。

絮儿也从车上跳下来道“姑娘,我陪你。”

“你随检叔回去。”说完便转身朝另一方向的街道走去。

絮儿扁了扁嘴巴抱怨的道“又不带我。”

检叔笑道“咱们姑娘可不是以前在修县时候的姑娘了,如今不仅成了境安军的兵,还表现好立了功,现在还和京城内的王爷世子认识,姑娘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你不方便跟着。”

絮儿嘟着嘴巴道“姑娘对我都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检叔呵呵的笑着道“姑娘对你还不好呢?下雪了,姑娘不让你跟着,也是怕你冷冻着。”

絮儿朝栗蔚云背影望了眼,心中还是不舒服。



第155章 脸是真的

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一些商铺也开始打烊,街道的青石板上薄薄的落雪上留下一排脚印。

风吹的更冷,栗蔚云将斗篷裹紧,帽子拉的低了些,遮住大半个脸。

今日是冬月二十,青囊逢五逢十便会进宫,要天黑才会回来。算算时辰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时辰。

她没有翻墙进去,上次入夜过来,又一次的被青囊瞧见,他倒是没有再一直追问她是谁,甚至一句话没有与她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就好似看着一尊石像一般。

她解释自己来看望销儿,是因为怕他刁难苛待,只是出于恻隐之心,他也没有理会她。

这次她没有必要再翻墙进去,上次惊动了夏园内的几个小厮,既然青囊没有拦着她,想必几个小厮这次也不会拦着。

她敲了几下门,便有小厮过来开门,瞧见是她小厮皱起了眉头道“怎么又是你?”说着身子却侧了下,是要请她进去。

栗蔚云笑着道“有劳小哥了,她走进院中廊下拍掉身上的落雪,问,“销儿在吗?”

“不在能去哪儿?”小厮毫不客气的道,下巴朝销儿居住的偏房努了下。

栗蔚云沿着走廊来到销儿的房前,房门虚掩。

“销儿。”她笑着推门进去,却见房间一侧销儿的床前坐着的青囊。

青囊闻声侧脸瞥了她一眼,然后从床边起身走了过来。

栗蔚云愣了下,忙走到床边,却见销儿额头一层密密的细汗,唇色发白,眼皮疲惫的眨着。

“销儿,怎么了?”

销儿伸手要抓她,栗蔚云一把握住,小手柔软冰冷。

她试了试销儿的额头,问“受了寒是不是?”

“嗯,姑姑,我好难受。”

她起身对站在门前的青囊道“麻烦先生帮他医治。”

青囊目光打量的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道“已经让人熬药了。”

栗蔚云透过半开的门朝外看了眼,但见一个小厮端着碗朝这边过来。

“多谢先生。”

小厮进门后,她扶起销儿,接过药碗喂销儿。

销儿怕苦眉头皱了一大把,抬眼见到房门处看过来的青囊,咬牙将汤药喝了下去。

栗蔚云见到他目光中对青囊的害怕,忍不住心疼。

“只有喝药病才能好,才不难受,所以先忍一忍。”

销儿嗯了声,但是每喝一口都是眉头紧拧。

一碗汤药没有浪费的全部喝下,销儿没喊一句苦。栗蔚云端着茶给他清口。然后哄着他睡。

不多会儿,销儿便因为汤药的作用慢慢的睡去。

她帮销儿再次的掖好被角,回头瞧见青囊依旧站在门边,呆呆的看着她。

她走了过去,正想询问销儿的病况,青囊却抬步出门,朝自己的药房去。

见他进了药房的门,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销儿,便关门站在门前廊下看着外面飘雪。

开始只是细碎的雪星,慢慢的大了起来,地上屋顶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

夏园内很安静,即便是有小厮来回的走动忙碌,却依旧安静的很。

她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竟然没瞧见一个小厮去药房,哪怕是端茶送水。

天也已经暗了下来,屋内的销儿还在熟睡中,她也不便多留,便戴上斗篷的帽子离开。

恰时青囊从药房内出来,也朝园门走来,她在门前的廊下停了步子。

青囊走到跟前,开口便问“你认识扶桑?”

栗蔚云摇摇头,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应该认识。”青囊说的很坚定。

栗蔚云有些纳闷,也仔细的再次想了想,前世今生,她身边都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她好奇的问。

“鬼医。”

栗蔚云再次的摇头,这次可以肯定的确没有听说过此人。

“他是我师姐,我没杀得了她。”青囊自言道。

栗蔚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和她说这些,只是浅笑了下没有回应。

“她擅长换皮易容之术。”

栗蔚云这下听明白了,青囊也在怀疑她身份,以为她这张脸是假的。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颊,笑着道“我脸上没伤没疤,自认为长得还算不错,不需要换皮,我认识她做什么?”

青囊只愣愣的看着她的脸,栗蔚云也反应过来为何上次和这次青囊都是愣怔的盯着她,原来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违和的痕迹,判断她这张脸是换过的。

“青囊先生,告辞了。”她欠身一礼,便离开。

青囊还站在原地,看着打开的院门和门前雪地上的脚印。

栗蔚云离开安泰坊天已经暗了下来,只有屋顶和地面上的雪照路。

走了一小段路,听到身后有马蹄车轮的声音,她回头望去,瞧见驾车的小西。

“栗姑娘。”小西笑嘻嘻的道,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秦相安从车上跳了下来。

“从这儿回去还有一段路呢,现在雪还在下,我送你回去。”

栗蔚云没有理会他,继续的朝前走。

“你气性这么大?提亲那事是我唐突,我都道过谦了。”

栗蔚云瞥了眼身材的秦相安,质问“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她回头朝栗蔚云走来的巷口看了眼,笑着道,“我无意间瞧见你朝青囊先生的夏园去,此人性情乖戾,我是担心你。”

然后他又贴近栗蔚云低声问“你是去看李大将军之子李云销?还不承认自己是李桑榆?你若真是栗蔚云,不可能知道李云销,也不会这么的关心他。”

栗蔚云瞪了他一眼。

秦相安面容沉了沉,继续道“青囊先生本来已经离开中原,后来不知为何回京,用给陛下医治腿疾换得李云销出宫。在陛下腿疾未好之前,没有人敢伤李云销毫发,你不必太过担忧他。”

瞧着栗蔚云并不惊讶,应该也是知道了此事,他冷笑道“看来青囊先生虽然性情乖戾,但是也并非是众人所言无情无义,反而重情重义,至少对将军府的人如此。”

“如今陛下因为腿疾性情大变,动辄龙颜大怒,倒是对青囊先生的话听得进去。你不便露出本来身份,我也不想青囊先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会寻机会找青囊先生,求他相助,设法救李家的人。”



第156章 承认

栗蔚云猛然顿住步子,震惊的盯着秦相安。

秦相安浅笑着道“不单是为了你,也是我自己想救。”

“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一个遭遇流放十载刚被召回京的郡王,一个原本就是李将军府的人。本就是两个尴尬的身份,如今更是被满京城的人盯着,稍有不慎,都是要丧命的。

青囊开口与那个人换销儿离宫,恐怕也已经达到那个人的极限了,更妄论是李家其他的生还之人。

“我知道。”他轻松的笑了笑,自我解嘲道,“我做的危险事情还少吗?不都是有惊无险。”

自第一次私自离开虞县,他就已经走在刀尖上。

“不许胡来!”

“你关心我?舍不得我?”秦相安歪着头在她耳旁低声讨好的问。

“李家的事情用不着你。”

“那我现在也算李家半个女婿吧?当然也要出一份力。”

栗蔚云闻言抬手就朝秦相安打去。

秦相安反应迅速,立即的闪身躲开,笑道“等你能够打赢我的时候再动手吧。”

栗蔚云白了他一眼,疾步的朝前走,不愿再理他。

秦相安立即死皮赖脸的跟了上去“好,我不说了,但是事情我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你拦不住我,也不该拦我。”

栗蔚云瞧着他认真的表情,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不是哄她高兴。

她慢下步子,思忖了须臾,抬头看着他关心的道“我不想你涉险。”

秦相安看着她担忧的眸子,虽然这双眼睛不同,但是眸光中的神韵却未曾改变。

“我说了,我不单是为了你。而且,我会小心的。”

此时,从后面赶车上来的小西呵了口气暖手道“公子,栗姑娘,你们能不能上车内说话,不冷啊?”将马车停下来。

栗蔚云朝前面看了眼,距离小院是还有一段距离,秦相安这么的跟着她也不合适。便随着秦相安上了车。

马车内无风,有一个小暖炉在烧着,暖和了一些。

栗蔚云搓了下有些冰冷的手,秦相安将旁边一个小手炉递给她。

栗蔚云接过手炉暖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开口。

片刻,栗蔚云开口问“你为什么就认定我是李桑榆?我身上可没有她任何痕迹。”

秦相安望着她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满身都是她的痕迹,否则胥王怎么可能也怀疑你?青囊先生应该也产生了怀疑吧?”

她在虞县的时候的确是做了许多不合栗蔚云身份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她这副身骨终究是栗蔚云,他心中怀疑,也不该如此的断定。

“而且……我总是会做一个梦。”秦相安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什么梦?”

“我总是梦见一片茫茫的雪原,四周一个人一棵树都没有,干干净净,但是却能清晰的听见你在喊我,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唤着我,一遍一遍。”

“你的喜好,性情,习惯,做事方法,又都与她相似,在虞县时候,你对李家人的感情是掩盖不住的,特别是你亲眼看着李五郎李兴隅去世时候,你眼中的悲痛自责愤恨隐忍,这复杂的感情不是栗蔚云该有的。”

“我不知道你如何逃出皇宫,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你是李桑榆,我心中是已经认定的,无论你如何的否认,在我心里,你就是。”

栗蔚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好似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不是栗蔚云这副身骨,就是李桑榆。他的眸子似乎自始至终看到的都是李桑榆。

前世早早的分别,随后的十年,其实她是没见过秦相安的,而这个人竟然如此的了解她,熟悉到即便是换了身骨,即便是年纪不对,他还认得出来。

她忽然心中酸酸的,有些想哭。

重生回来,除了离世的五哥知道她是李桑榆,也就只有面前的人了。

那一缕孤独的灵魂,似乎终于找到了伴。

她别过脸微微的垂眸看着手中的手炉,沉默了须臾,她缓缓的开口问“你就不怕弄错了?”

“不会错。”他依旧说的斩钉截铁,“所以这辈子,我缠定你了。”

“狗皮膏药!”

秦相安有是哈哈的笑了“小时候,你背地里就是这么骂我的。”

栗蔚云斜了他一眼,这很自豪吗?

长这么大了,还是一样死皮赖脸的粘着她,甩都甩不掉。

马车很快的到了小院门前的巷口,栗蔚云没有让他再送,免得栗父栗母见了秦相安后,又担心她,问东问西,然后对她一通的说教。

小西调转了马车,秦相安从车窗内探出头道“明早我接你去北山看雪。”

栗蔚云恍惚了下,秦相安已经笑嘻嘻的对他挥挥手将头缩回了马车内。

她无奈的笑了下,刚转身瞧见了身后的巷子里走来一人,夜色昏暗,待近了些才看清是絮儿。

“姑娘,是谁啊?”絮儿伸头朝已经模糊的马车望去。

“你在等我?”栗蔚云岔开话题,“阿爹阿娘担心我呢?”

“当然了,这么晚了,你不回来,老爷和夫人能不担心?”

回到小院,瞧见栗母在堂屋内坐立不安,她走过去歉意道“让阿娘担心了。我就是随便走走。京城内的治安挺好的,不会有事的。”

栗母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觉得,这京城虽然治安好,但是那些高门权贵想打人抓人还一如既往的打抓?

栗父在旁边笑着道“我就说女儿不会有事的,就是真的遇到了几个歹人,那也不是我女儿的对手。”

栗母冷哼了声,瞪了栗父一眼“这京城不是修县,哪里能胡来。”帮她解开斗篷拉着她到暖炉边驱寒暖暖身子。

外面的雪还是飘着,风已经慢慢的停了下来,这一场初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门满眼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将天地照的更加白亮。

检叔在院子内扫雪,絮儿和清泉在厨房内忙着早膳。

栗蔚风像个小孩子拉着栗蔚云去堆雪人。栗父栗母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一双儿女玩闹。

“阿姐,听说耿州的雪下的更大是不是?”栗蔚风捧着雪朝雪人头上添。

“嗯,特别是天最冷的时候,雪深的能及成人的腰,若是在野外,掉进了雪窟里都爬不上来了。”

“我还真的好想去看看呢!”

“明年你就能够瞧见了。”

——

早饭后,栗蔚云出门的时候,果然见到了巷子口秦相安的马车在等她。



第157章 偶遇

京城的街道已经被清扫干净,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向北,街上已有许多往来的马车,车前后有跟随的仆从,似乎都是外出。

都说京城的人最喜欢享受,不说那些娱乐的活动,但是这四时的景色,他们也都是不会错过,特别是达官贵族,春赏花,夏赏雨,秋赏月,冬赏雪。

京城有几大赏雪的好去处,去的人最多的便是南湖。南湖位于城南,每年初雪的时候南湖的周围便停满了马车,长堤上男女老幼相携赏景。

而雪景最好的却是北山,但是因为雪后山路不好走,每年都会有人因为上山赏雪而摔伤,所以去的人并不多。

出了北城门,路上有人骑马或者是赶车,比朝南湖和其他几个赏雪景点的人少了许多。

栗蔚云撩起车帘朝前面的北山望去,最近的一次登山赏雪,便是从边境回京城,和府中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一群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如今算来也快三年了。

马车很快到了山脚下,此时这儿已经停了好几驾马车和马匹,前方也有几人相携上山。

他们下了马车后,小西取来了几根拐杖递给他们,然后背着准备的吃食跟着他们一起。

山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人前面的人简单的处理,露出了青石石阶,覆着薄薄的一层沾满了脚印的雪层。

“怎么想到要来北山赏雪?昨夜的雪这么大,路可不好走。”

栗蔚云问走在她前面三步一回头要来搀扶她的秦相安。

“路不好走,但是景色美,站在北山顶俯瞰京城不是很好嘛?值得来。”秦相安笑着道,“南湖,松雪园这些地方虽然路平摊,但人太多,雪景也多被糟蹋了。”

栗蔚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人不在京城这么多年,对京城还是了解的。

北山并不高,他们又均是习武之人,路走起来还算顺畅,但是在半山腰的时候秦相安怕她累着,还是要求先停下来休息。

几个人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扫了一块青石上的积雪,坐下休息。

小西递给她一个酒壶“酒还温着呢!”

栗蔚云接过抿了一小口,酒有些烈,她不敢多喝,便递给秦相安。

秦相安大灌了一口,笑道“京城的酒的确是比虞县的精纯不少。”

“酒烈,少饮。”

“我的酒量,无妨。”秦相安嘻嘻的笑着道。

三人便坐在青石上一边歇息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色。

秦相安忽然站起身来,然后朝石阶外走去。

“你干什么?”

“你头顶的树枝上有东西。”

栗蔚云刚昂头,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她来不及躲开,雪落了她脸颊脖颈满头满肩满身皆是,迷得她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秦相安哈哈大笑之声,小西一边笑着一边上前帮她怕打身上的落雪。

她擦掉脸上的雪,抓起手边的拐杖便朝秦相安打去。

秦相安忙躲开,转身沿着石阶朝山上跑去,栗蔚云跟着追了几步,停了下来。

抹了下脖颈里的雪水,瞪了眼前面得意的秦相安,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她一边掸身上的雪一边放慢步子朝前走。秦相安站在原地等着她。

待走到近处,栗蔚云用拐杖打了下秦相安的腿道“捉弄别人你很开心?”

“挺开心!”秦相安厚颜无耻的笑着道。

栗蔚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这时听到林中有笛声,笛音冷清,倒是与这山中雪景很是相衬,两人也停下了口角。

“曲子不错,不知是何人。”秦相安朝笛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林中虽然树木都枯萎,但是满树的落雪和曲折的山路山石阻挡,视野并不开阔。

向前走了一小段,笛声渐渐的停了,隐隐约约听到了前方有说话的声音。绕过阻挡视线的路边青石,见到前方的一处山亭内坐着一行人。

待走近了才瞧清楚,竟是展二郎展追和另外的两位公子带着小厮在此处歇息。

“栗姑娘?”展追起身迎到亭子外,“真是有缘,今日在此处又见到栗姑娘。”

“蔚云也有幸再遇展二公子。”

他们走进亭子,旁边坐着的两个公子瞧见栗蔚云,其中一位身着白裘的公子诧异的笑着道“原来你就是栗姑娘,听展二郎说你是境安军士兵,我以为是膀大腰圆的姑娘,没想竟是如此的绝佳的姿容。”

另一个玉冠公子用力的捣了下白裘公子责怪道“怎么说话的。”

白裘公子愣了下,也意识到自己言辞有些不当,歉意的笑了笑。

展追笑着解释道“都常年在军中和将士们打交道,说话直了些,望栗姑娘见谅。”

“无妨。”

展追便给她介绍了另外的两位公子,白裘公子是崔将军的三子,玉冠公子是广平侯府的喻大公子。

栗蔚云屈膝福了一礼。

展追又看向了栗蔚云身侧的秦相安,弱冠年纪,面相亲和,眼神清明锐利,一身装扮似王公大臣家的子弟,但是他们却从没有谋过面。

“这位公子是?”

秦相安笑着自我介绍道“秦相安。”

听到名字,展追和另外两位公子惊了下,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

秦相安这个名字可谓是京城最近被提及最多的名字,不仅家中的长辈,就是三五好友坐在一起也会提及议论。

这位在虞县呆了十年,却因为军械坊立功而被陛下恩赦召回加封的郡王,人人都对其充满了好奇。待其回京后,有一些官员登门拜会,但全都是被下人告知郡王不在府中,至今还没有谁私下和这位淮宁王见过面。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此处相遇,而且这位郡王竟然是和栗姑娘在一处。

几人拱手施了一礼。

秦相安笑着道“无需多礼。刚刚听到一阵清扬的低声,是你们吹奏?”

“不是。”展追道,“我们也正好好奇着呢,但闻笛声从前面传来,想必是前面登山赏雪的人。”

秦相安朝山顶望去,此处距离山顶并不远。

“既然在此相遇,不如同行。”

秦相安开口,几人也不好拒绝,见秦相安性子还算爽朗,也想多了解一下这位郡王的性情,便同行。

崔三公子话多,又对栗蔚云一个姑娘去从军好奇,便不时的和栗蔚云搭话。

展追和喻大公子与秦相安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均是关于景色。秦相安会偶尔回头看一眼栗蔚云,展追和喻大公子也看出来秦相安的心思。喻大公子故意慢了两步,找借口要拉开崔三公子,崔三公子却是没弄明白喻大公子的用意,还抱怨了他两句。

喻大公子无奈的暗叹一声,也不再劝着了。



第158章 陪你一起

山顶有几处赏景的亭台,视线最好的两处已经有了人,秦相安也不想刚回京就和太多的人打交道,没有凑上去,而是向另一处无人的小亭子内走去。

北山的游人不多,他们来的也早,这会儿,山顶没有多少人,相对安静。

站在亭子内朝山下望去,整座京城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错落有致的街道,高低起伏的建筑,若是视线好些,看得更远些,甚至可见城南的南湖一角。

栗蔚云站在亭子边,朝将军府所在的位置望去。太远了,只能够看到将军府所在的街坊。

秦相安见她目光呆滞的看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殿下和栗姑娘瞧着什么呢,都入神了。”崔三公子跟着望去,“是看那座塔吗?”崔三公子指着将军府方向的一座寺庙内的塔问。

栗蔚云笑了下回道“还有比那塔更醒目的?”在整个京城内,就属那座塔最高。

“当然有,皇宫啊!”他指向一片面积最大的皇宫。

栗蔚云目光也顺着望了过去。

远远可见一座四四方方的宫城,宫苑殿宇模糊看不清,让那座宫城看起来更像一座囚笼。

入宫一年零三个月,她却被囚禁了九个月。

皇宫与将军府,其实是那么的近,可却像是隔着重山叠峦,将军府内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好似天边一样,她看不见也听不到,只能听着那个人不断的告诉她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他每告诉她一个噩耗的时候,都是一副假惺惺惋惜悲伤的姿态,让她觉得虚伪恶心。

“是啊!”她扯着嘴角笑了下,没有比皇宫更醒目的,可皇宫的醒目不是在于它的大,它的庄严辉煌,而是在于它代表的权力至上罢了。

她越过京城朝更远处眺望,极目之处,天地相接,白茫茫一片。

她侧头朝着西北的方向望去,由于山顶的树木遮挡看得并不远。

“我陪你到那边看看吧。”秦相安看出她的心思,朝西边的一处看台地睇了眼。

栗蔚云点了下头,便随着秦相安过去。

还留在亭子中的崔三公子看着离开的两人愣了愣,捣了下展追问“淮宁王殿下说话怎么怪怪的。”

展追一脸迷惑的看了眼身旁的喻大公子问“有吗?”

喻大公子摇摇头也表示没有发觉。

崔三公子啧了一声道“他说陪着栗姑娘去西边的看台上看看。”

展追和喻大公子点了点头,这话他们听到了。

“有什么问题?”展追问。

“陪栗姑娘……”

喻大公子听明白了,呵呵的笑着道“是,淮宁王此次来登山赏雪就是陪着栗姑娘来的。”

崔三公子愣神的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上山的时候喻大公子两次借口要将他从栗姑娘身边拉走的原因了。

他恍然大悟的看着喻大公子。

喻大公子冷嘲道“反应过来就好,还不算迟。”

他们三人便也跟着朝西边的看台走去。

今日虽然无雪,却并非是晴日,天色依旧是灰沉沉的,站在看台上,朝西北望去,越过低矮的山顶,但见从京城出发一条宽阔的道路朝西北通去。

“你想回去是不是?”秦相安轻声问。

栗蔚云沉默了下,才点点头。

“那是我父兄守护的地方,他们不在了,我要替他们守下去。还有那沦落赤戎的十三州,收复它们是父兄的夙愿,我要帮他们去实现。”

“我陪你一起。”

栗蔚云回头看着秦相安,他低头看着她的眸子的目光,幽深而坚定,他似乎看什么都是如此坚定。

“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陪着。”

“这怎么是你的事情,这是国之大事。”

栗蔚云被他说的也无话反驳。

“你刚回京,陛下会暗中派人盯着你,他如今又腿疾缠身,心中对人便会更加的猜忌,不会让你这么早的接触到军权。”

“就因为我刚回京,在朝中无任何的人脉,与朝中大臣更也没有任何的往来和利益牵扯,是孤立的存在,所以他才会放心的让我接触军权。因为我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

栗蔚云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论。他毕竟离开了京城十年,对那个人了解有限。如果他不是皇族,那个人或许会信他,但是因为他也是先皇之子,所以即便让他接触军权,给他的权力也很有限。

“瞧见什么了?”展追眯着眼睛朝远处看。

“瞧见家乡了。”栗蔚云玩笑着道。

展追也笑着调侃“栗姑娘是有千里眼吗?”

“心瞧见的。”

展追笑了几声问“栗姑娘思乡了?还是思念境安军了?”

“两者皆有。”

“栗姑娘什么时候回军中?”崔三公子问。

栗蔚云顿了顿,想要回军中,这第一关要过的就是栗母了。

“明春吧!”

崔三公子张口刚要说是很么,忽然一声“栗蔚云”的高喊打断了他。

栗蔚云望过去,但见秦敏澜冲她挥手,人也跟着跑了过来。

他瞧了眼其他的几人,笑哈哈的道“你们也在?”看到了秦相安,走上前一拳捶了过去,抱怨道,“我去你府上找你出来赏雪,你府上的人说你清早就出门来北山了。我赏雪想着你,你赏雪怎么就不想着我?”

众人皆是诧异,栗蔚云也有些好奇,秦相安回京也没有几天,什么时候和秦敏澜这么熟悉了?

秦相安回敬了秦敏澜一拳,玩笑道“没大没小,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

“你还比我小半岁呢!”

“那也是长辈。”

“行行行,你占理。”秦敏澜又看了眼栗蔚云和展追等人问,“你们怎么一起出来赏雪了?”

展追三人相互看了眼,崔三公子笑道“这话不对。不是我们一起出来,是我们三个一起……”崔三公子手指圈了一下展追和喻大公子,“登山时候遇到了淮宁王殿下和栗姑娘。”

然后还给秦敏澜示意了一下,和栗蔚云一起的是淮宁王可不是他们。

秦敏澜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人,皱着眉头,然后对秦相安责怪道“难怪你赏雪不想着我呢,原来是想着栗姑娘了。”



第159章 吹笛人

秦相安浅笑打趣道“我不想着你,你不也是来了?”

“那能一样吗?”

几个人嬉笑一阵,谈论起雪景,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将话题转向了如今天下大事。

展家镇守东南,喻家和崔家镇守北方。最近东南太平;北方的北戎却蠢蠢欲动;西南的孟国也在加强练兵;西北的赤戎在半年前刚进犯一次,如今也并不安分。

统帅境安军的安义侯高元徵本是西南的统帅,如今离开熟悉的西南前往西北,不仅西南局势紧张,连西北也跟着不安定。

秦相安听着他们的谈论,并不插话,但是听的却尤为的认真,对于他们说道的一些问题,还会陷入沉思。

栗蔚云虽然对天下的局势有所了解,但是对其他地方军事自然不比展追三人熟悉,也只有在他们提及赤戎的时候才会开口。

秦敏澜是京城赋闲的公子哥,对于军事之事了解不深,一脸学习的态度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最后盯着栗蔚云,狐疑的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像境安军的小兵,倒是像个统领一营的将军。”

闻言,展追几人也都看向栗蔚云,似乎也反应过来,这位栗姑娘只是境安军中一个新兵。但是刚刚她对西北局势的分析,对境安军和赤戎天狼军的了解,这可不是一个刚入营半年多,准确的说是在军营呆了不过两个来月的新兵能够把握精准的。

栗蔚云先是顿了下,继而笑着自我调侃“世子是夸我有将军之才吗?”

众人闻此乐的笑了,秦敏澜也笑着道“你这千里马迟早会驰骋西北的。”

“借世子吉言。”

此时跟着他们的小厮已经在一旁的亭子内架好了烤架,点上了炭火,食材也都准备妥当。他们也舍了西边的看台,到亭子内一边赏雪一边吃着烤肉,谈笑风生。

午后,山顶的风大了起来,眼看是又要有一场雪,山顶的游人也都陆续的下山,他们也不再逗留。

经过上山时候他们相遇的亭子时,再次的听到了清冷笛声,只是这次的曲子除了清冷,更多了几分低低的愁绪,像闺阁女子思慕远方不归的情郎。

展追询问跟着他的小厮“有打听出来是谁吹笛吗?”

“小人都暗中问了,今个上山好几波人都听到了笛声,但是均不知是何人。”

秦敏澜朝着笛声的方向望去,笑道“我去瞧瞧谁人这么的有闲情雅致。”说着便要带着小厮朝笛音传来的方向去。

秦相安立即的拉住他“那边没有石阶,林中雪厚路滑,危险。这山中无住所,无论何人吹笛,天晚总是要下山的,让人在山下等着便是了。”

展追和喻大公子也劝着,秦敏澜便收起了步子。

走了不过几十石阶,笛声戛然而止,好似被什么忽然打断。

到了山下的时候,还听到在前面下山的人在议论刚刚的笛声。

秦敏澜好奇心强,还要亲自留下来亲眼看看是何人。众人劝不住他,便先回城。

待几人的马车刚进城,秦敏澜的马车追了上来,他们也都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你是瞧见谁了?”崔三公子从自己的马车内探出头朝旁边车驾内的秦敏澜问。

“你们应该知道此人,但是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他。”

“谁啊,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快说。”

秦敏澜朝后方给他示意“他来了。”

崔三公子伸长脖子望去,但见人群中一个人尤为的醒目身披黑衣斗篷骑马正进城来。斗篷的帽檐压的很低,根本看不清面容,从身材上可以判断是一个男子。

“这人谁啊?”崔三公子更加的疑惑,怎么这般古怪。

秦敏澜瞧着骑马的人沿着街道朝这边来,没有回答崔三公子的话,立即的将头从马车外缩了回去,并将车帘给拉上。

走在前面的秦相安、展追等人听到两人对话,也都好奇的撩起车帘朝后方望去。

高头大马,一身黑袍黑靴,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阴冷之气,比这满城的风雪还让人冷上几分。

栗蔚云也从掀起的车帘内见到了那个骑马过来的人,那人慢慢的抬头似乎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宽大的斗篷帽檐遮挡,她只能瞧见那人的下巴口鼻和小半张脸,这也足以让她认出此人。

她放下了车帘,那人赶着马从她这一侧的车窗外经过,马蹄似乎慢了几拍,然后径直的朝前去。

“世子,我没瞧清楚,到底谁啊?”崔三公子还在纠结,追着再次从马车内探出头的秦敏澜问。

“青囊先生。”他见骑马的人走远了,才对崔三公子压低声音道。

“他?”崔三公子皱皱脑袋,“你看错了吧?他这人这么古怪,能吹出那般曲子来?”

“你不觉得那曲子和他人一样,都让人不寒而栗吗?”

崔三公子回想山腰听到的曲子,仔细的一琢磨,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冷的让人发颤,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即的缩回马车内。

展追和喻大公子也都是诧异的望向已经融进人群中的青囊先生背影。

秦相安回头看着栗蔚云也带着几分好奇的问“他会吹笛子?”

他几年前在境安军中见过青囊一面,也听说了此人的性情手段,这样的人,在初雪后跑去北山吹笛?不由的不让人怀疑。

“我没听说他会吹笛。”栗蔚云淡淡的回答,但是当年去北山赏雪的时候,他也去了。

本来他在将军府就不得兄弟姐妹们待见,大家也不愿招惹他,见到他都是躲着走,但是那次他跟着,众人虽然不悦,但也没计较,就当做没看见,反正他也不会主动的与他们说话。

那次,青囊的确是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不仅兄弟姐妹们没有搭理,就是府中跟着过去的下人也是躲着。

她也是因为觉得他太过冷清,途中与他说话,并借此劝他以后收敛性子,不要动不动就对身边的人施毒,让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怪物。

青囊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一个字不言,随后人在山上离开了,众人也乐见于此,下山时候更无人去寻他,回到将军府却见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

“听他的曲子,孤寂冷清,但是却很纯净,说明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方净地。求他帮忙倒是可行。”秦相安笑着道。



第160章 死因

与展追等人分别后,栗蔚云在燃着暖炉飘着熏香的马车内,晃晃悠悠的昏昏欲睡。

待脑袋清醒的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她撩起车帘朝外看,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对面是高墙黛瓦的深宅大院。

她刚要开口问这是哪儿,小西打开了车门道“公子、栗姑娘,到了。”

她好奇的看了眼秦相安,他已笑着起身出了车厢。

她便撩开秦相安那侧的的车帘,见到一个高大的府门,门楣的匾额上四个中规中矩的鎏金大字怀宁王府。

这是秦相安回京之前,那个人赐下的府邸。原是几年前被查封的一位朝中大员的宅子,着人简单的翻修,作为秦相安的王府。

这座府邸并不大,和胥王府甚至濮阳王府都不能比,但是依旧是合乎郡王的规制。

此时守门的仆从瞧见秦相安回来,立即的疾步迎了上来。

秦相安下了马车,转身伸手来扶栗蔚云。

栗蔚云问“你怎么带我来你府上了?”

“带你瞧瞧府苑,哪里不合适,我也好待明年开春天暖让人给重新的整修。”

“我又不懂宅院园子设计布局,更不懂风水,让我瞧了不是白瞧,你命人请几个懂行的师傅过来瞧瞧,然后按照自己的喜好改建就成了。”

秦相安将她扶下马车后,笑道“我想你也喜欢。”

栗蔚云瞪了他一眼,他哈哈的笑着道“不瞧就不瞧,进去总成吧?外面风冷着呢!”

栗蔚云随着秦相安进门穿堂过院来到了一间暖阁,地龙早已烧了起来,进屋便是暖洋洋的。

伺候的侍女立即的上前来帮她解去斗篷,递了一个小手炉给她,然后扶着她到矮榻上就坐,另有侍女奉上了温热的香茶。

秦相安也已经在旁边坐下,侍女一阵忙碌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在门前听命的两个大侍女。

栗蔚云打量了眼暖阁,前后分为前阁正阁后阁,左右还分别有隔间。

阁中的摆设虽少,但每一样都不是普通物件,家具也是精雕细琢。

“是不是太过简单了?”秦相安问。

栗蔚云笑了下,放下手中的暖炉,这地方和他以前居住的皇宫相比的确是太过简朴了,但是若和虞县相比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你想是什么样的?”她笑问。

“我?”他笑了下道,“我已经住惯了虞县的小院,对居所很随意,并无什么挑剔,觉得挺好的。我是问你的呢!”

这是变着法子在探她的意思,她笑着敷衍道“挺好。”

秦相安瞧她如此态度也不再与她说此,吩咐门前伺候的两个侍女也都出去。

他瞥了眼栗蔚云腰间的短刀,收起了刚刚的笑容,面色阴沉,看着她的眼神也含着几分痛惜。

“可以和我说说你所知道的明国公谢世的经过吗?”他低沉轻缓的说,小心翼翼的态度,似乎是怕触痛了她的心。

这是他一直都想问的,也是他一直都存疑的,他曾也让自己的舅舅侧面想从李家的人的口中去打听,但是毫无结果。

栗蔚云的心还是在听到父亲的时候,被针刺了下。

她抬头望着秦相安,望着他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眸子,看着眸中自己略显颓败的神情。

她犹豫了许久。

长兄的死,阖府被抄被流放,是因为那个人想除掉李家,可父亲死因的真相却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若是父亲的死因再被提及,她可能会连累栗家满门,甚至是和她有关的所有人。

面前的这个人可以信吗?

她内心掂量了良久,凝视他的眸子许久,最后点了下头。

“先父离世前我已经被……陛下借口身染恶疾囚禁深宫之中,甚至与将军府的人都无法往来,是从后宫程美人的表哥何医正的口中得知先父并非命丧重伤,而是丧于慢性之毒。”

“何医正话可信吗?”

“我刚入宫时救过他,随后他常托程美人给我送一些养身滋补的方子,倒是好用的。他和程美人都是老实的人,话是可信的。后来他还替我长兄暗中给我捎过一张字条,是长兄亲笔,言父亲被害,李家怕要蒙难,让我自救。”

秦相安看着她紧攥的拳头微微轻颤,她是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终究是活下来了。

秦相安也将其中的缘由曲折和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能够猜测到了七八分。

他道“去年我乔装成孟青杨的亲卫也在军中,那一场仗说来,我也算是清楚的。明国公亲自领兵上阵,也的确是受了伤,军医诊断明国公的伤看着骇人,其实并不严重。但是明国公却渐渐的身体不济,军医也被几位将军定了误诊之罪差点杖杀。”

“好在当时对赤戎的战事胜局已定,明国公伤重,军中的事务便暂时交给了大将军罗璞和李大将军。可就在两日后李二将军追击赤戎贼人呼延铤的军队时,双方均全军覆没,且未寻到李二将军尸首。明国公闻言口吐鲜血,当即昏迷。”

众人心中存疑,依照明国公的性情伤心担忧在所难免,不至于会反应这般的激烈,且李二将军并非已经殉国,只是下落不明。

但随后众人也猜测可能是一来明国公重伤在身,二来也是年岁大了担心过甚所致,并未有多做怀疑。

境安军得胜,明国公回京养伤,随后发生的事情,他也就不是很清楚。但不至于因为此伤而丧命。

现在听栗蔚云所言,他才了悟,原来是有人暗中加害,只是可恨他当时没有察觉,也没有注意到明国公身边服侍的人是谁。

“青囊先生呢?他医毒双绝,明国公即便是被人用毒,对于他来说不可能解不了?”

栗蔚云摇了下头“不知。”自从进宫,她没怎么听到青囊的消息,将军府的人谁也不会主动的去提及他。

随后被囚禁就更加不知。

暖阁内的地龙烧的很旺,但是空气却冷的让人瑟缩,两人的面上也如下了一层寒霜。

安静了片刻后,秦相安幽幽的道“如今京城之内,能够详知李将军府之事始末的也只有青囊先生。他既然出手救李云销,也是想帮李家,只能从他口中问出详情了。”

“他知道的应该也有限。”

他虽然在将军府,但是对府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冷漠不关心。她都不知道自己父亲伤重中毒他是否出手相救过。

外面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她瞥了眼一旁的滴漏,时辰已经不早了。

秦相安送她刚出暖阁,瞧见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雪星,侍女打开伞要为她撑着,秦相安接过去亲自为她掌伞。

她余光瞥见一侧的回廊有一抹艳丽的颜色,侧头望去,一位玉面桃腮身姿婀娜的姑娘笑容盈盈、莲步款款的走来。

正是虞县画舫的头牌顾盼儿。



第161章 难求

“栗姑娘。”顾盼儿走到跟前微微的欠身施礼。

栗蔚云也同样浅笑回了一礼。

“虞县一别,不曾想会在京城再见,算来我们也是缘分不浅。”顾盼儿温柔的道,笑容也暖了几分。

栗蔚云笑了笑“是,顾姑娘一切可还好?”

顾盼儿眼波流转的朝秦相安看了眼,嘴角的笑更深一分“一切都好。”

栗蔚云回头道“顾姑娘过来应该是有事与你说,外面正飘雪呢,你不必送我了。”她从秦相安的手中接过伞,笑了下,便下了回廊前的石阶。

秦相安看着独自走进雪中的栗蔚云愣了下,瞥了眼顾盼儿吩咐道“先到阁内等着,有什么事情我回来再说。”便追着栗蔚云去。

栗蔚云侧头看着追到身侧的秦相安,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别让顾姑娘久等。”

秦相安霍地笑问“你吃醋了?”

栗蔚云冷笑了声,她吃什么醋?只是见到顾盼儿在这儿有些意外罢了。

没想到他回京竟然把顾盼儿这个画舫的姑娘给带了回来。

本以为是假风?,原来是真风?。

“你别送我了,让个小厮送我就行了。”

秦相安忙解释“蔚云,你别误会,盼儿虽是画舫姑娘,也是我在虞县探听消息的耳目和一个掩护,她帮了我太多,我也答应过她帮她赎身,此次回京便顺便将她带了回来。”

看他稍显紧张的神情,栗蔚云劝慰的笑着道“是你想多了,我误会什么,其实你将她带回来也好,或许她还能帮你许多呢!”

秦相安拿不准栗蔚云的意思,瞧着她的神态自然从容,没有一点的情绪波动,似乎对于见到顾盼儿没有丝毫的不悦。

他心中既开心,又有一些失落。

一路从怀宁王府到小院,栗蔚云只是问了他一些虞县那边情况,李家人是否安好,并没有提及顾盼儿。

将栗蔚云送回小院的巷口,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他才命小西驾车回府。

小西回头朝他看了几眼,好奇的问“栗姑娘真的没有不高兴吗?”

秦相安嗯了声,她没有不高兴,但是他却不开心了。

小西叹了声,语重心长的道“公子,小西觉得,你若是真的想娶栗姑娘,这道路怕是很长……还很坎坷。”

秦相安看了眼推开的车门外的小西一副大人的模样,问“你是瞧出什么来了?”

“对啊。栗姑娘可不是京城那些常年待在闺阁没见过世面,看到一个相貌家族不错,会吟诵几首诗耍几套枪的男子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毫不夸张的说,栗姑娘见过的男人比公子你见过的女人还多,要想栗姑娘对公子你动心动情,难!她这样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追求的。”

秦相安静思了下,觉得小西说这话倒是很有道理,而且栗蔚云见过的男人的确是比他见过的女人还多,哪里随随便便的就能打动芳心的。更何况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如今又背负那么多,怎么还会轻易的将一颗心托付。

既然过去不能够陪着她,以后便和她一起面对,替她分担。

他朝后靠了靠,随手拿起了一个橘子朝小西后脑勺打去。

“年纪不大,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少,谁教你的?”

小西揉了揉脑袋,捡起掉落在外袍上的橘子,一边剥吃一边道“自然是公子你教的。”

“我何时教你这些了?”

小西歪着脑袋大口的嚼着橘子想了下“那就是我顿悟的。”

“耍嘴皮子。”

小西嘻嘻的笑着回头对秦相安道“公子,这橘子挺甜的,再给我一个吧!”

秦相安瞥了眼手边盘中还剩的几个橘子道“外面天凉,回了府中先暖暖身子再吃。”

回到王府,暖阁中顾盼儿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翻看茶几上他放上去的书卷。

瞧见他进来,顾盼儿起身相迎。

“栗姑娘可有不高兴?”顾盼儿将他身上的斗篷递给门边的侍女,然后随手接过另一个侍女手中的茶盏奉到他落座的手边小几上。

秦相安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反问“你希望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顾盼儿温柔的笑着解释,“她若是高兴,殿下不就是高兴了吗?”

秦相安笑了下,其实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是矛盾的。

“你刚刚说有事,是何事?”

顾盼儿身子娇柔的在一旁的椅子上轻轻落座,笑道“我可没说有事,我就是听说公子今日去了北山赏雪,过来问安,顺便问问北山的雪景如何,上山的路是否好走,若是不太难走的话,下次我也想去瞧瞧。”

“对你来说是有些吃力,不过我觉得松雪园赏雪倒是比较适合你。”他透过窗户朝阁外看了眼,雪慢慢大了起来。

“你想赏雪,明早雪若停了,就命人送你过去,松雪园距离王府也不远。”

顾盼儿迟疑了下,笑着起身道了谢。

次日,早早雪停了,昨日刚被打扫出来的小径再次的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雪,院子中的几株桂花树枝积雪更多,有些被压的弯了。

顾盼儿借口昨日受了寒身体不舒服并没有出门去松雪园赏雪。

她只是坐在房中,盯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想到了临别时林儿阴阳怪气对她嘲讽的话。

“他如今是堂堂的郡王,为你赎身就是撒点碎银子罢了。他那等显贵的身份,切莫说是侧妃了,就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侍妾也都是身子清白的官家小姐。你别痴心妄想了,还是趁着秦小爷现在对你有几分怜惜,求点金银财宝傍身。以你的相貌才学,嫁个小吏做正妻,后半生过得安稳富足……”

她沉思了许久,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林儿不情不愿送她的一只玉镯子,冷冷的自嘲“既然赌上了命,那就不死不休。”

接下来的几日,阳光和煦,白日无风,空气却较前两日更加的冷了几分。

秦相安没有乘坐马车,带着小西出门,走进了城西一家不起眼的酒楼。

于此同时栗蔚云已经步入了那家酒楼,走进与秦相安所在的雅间隔壁。

须臾,栗蔚云便从门缝中看到了走上楼来的青囊。



第162章 救不救

青囊一身黑色斗篷,面无表情,目光清冷的看着前方,步子不疾不徐,但其经过之处,却是透着一股阴风。

领着他朝隔壁雅间去的伙计也被阴冷的面色骇的不敢多说话,就连一贯热情的笑容都收了起来。

栗蔚云关上房门,走到了与隔壁雅间相贴的一侧茶几旁坐下。

这两间雅室本是连通,中间有几扇可以折叠推拉的木门,供客多的时候打开合并成一个大的雅室使用,平常则是将木门拉上,分割成两间,两侧都用纱帐遮挡移门。

因为只是一扇木门,所以也并无什么太大的隔音作用。

青囊进入隔壁雅室的时候,栗蔚云便听到开门的声音。

青囊看了一眼面前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在宫内和上次的北城门内见过,已经不算陌生。他又扫了眼雅室,房间并不大,正中间的圆桌上已经布置了几样酒菜。

他很自然的走到桌边坐下。

秦相安朝一旁的小西示意了下,小西便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秦相安笑着道“我以为青囊先生不会来,青囊先生肯来,今日在下想要问的先生也必然会说了。”

青囊目光平静无波的看着他。

秦相安在他对面坐下,亲自的给他倒了杯酒,笑着道“我知道青囊先生不是一个喜欢与人客套寒暄的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在下秦相安,先生最近为陛下医治,多少也知道在下身份和经历。在下素来敬慕明国公父子和先皇后的忠义,偶尔得知一些关于明国公离世的隐秘之事,想向先生求证,还请先生赐告。”

青囊瞥了眼手边的酒盅,顿了顿,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便是盯着桌角呆看。

秦相安没开口,良久,青囊移开目光看着他问“你听到什么隐秘?”

秦相安也并不相瞒,将所知和盘托出。

“先生当时就在将军府,可知明国公所中何毒?李大将军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这其中还涉及了哪些人?”

青囊再次的抿了口酒,他并不喜欢饮酒,也不擅长,但是偶尔会抿一小口,酒强烈刺激的味道,会让他头脑清晰。

“我不知是何毒,也不知大公子掌握什么证据,更不知道涉及什么人。”

三问三否决。

秦相安盯着青囊的眼睛,他也在凝视他的眸子,一双是冰冷如寒铁,将一切都抵挡在外;一双是深邃如深渊,让人探不到底。

“毒你可能解?”

青囊再次的沉默,目光也微微的下移。

“能!”

“那你为何不救?”秦相安情绪微怒。

在隔壁雅室的栗蔚云手掌也紧紧的握着,眸子中也燃上了怒火。

“他不让我救。”

“为何?”

“代价很大。”

“什么代价?”

青囊冷硬如寒铁的眸子,终于有一丝的情绪。

“数十种名贵的药材,亲子的血肉,和割肉断骨的痛。即便是毒清了,他也只能活个四五年,且身体羸弱不及平常老者。”

青囊平平静静的说完,秦相安已经被惊的发不出声来。

栗蔚云已经泪流满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他虽然平常对他们兄妹几个严厉,但心中最是疼他们。他可以不惜钱财,可以忍受疼痛,但是他不忍子女受苦。

二兄当时已经死多生少,她已入宫,父亲身边也只有长兄,他怎么忍心用自己儿子的血肉来救自己的命,而且救回来的已经是一个废人。

父亲一生戎马,知命之年就让他病弱卧养,他怎么能够忍受。

父亲当时做出这个选择一定无比的痛苦,他想活着,他还有夙愿没有实现,可他却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为自己承受痛苦,他只能够选择放弃。

他必然是将守护西北,收复十三州的责任交给了长兄,可父亲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他离世后的短短几个月,长兄被安上留王逆党罪名,被逼自裁。将军府一夜之间覆灭。

她泪流的更凶,忙抓着袖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以免惊动隔壁。

隔壁也沉默了,许久后秦相安才幽幽的开口问“李大将军知道吗?”

“他临终前我告诉了他。”

秦相安握住了酒盅,灌了一口,然后又连倒了三盅灌下,压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让自己冷静。

“多谢你救了李云销。”他哽咽的道。

青囊没有回应,瞥了眼面前的酒盅再次的抿了一口。

“我想求你帮我救李家其他的人。”秦相安艰难的开口,他知道这件事情艰难。

胥王尚且没有办法,青囊更是难于登天。

青囊沉默了须臾,嘴角微微的冷笑了下。

“我知道这看似不可能,但如今陛下能听得进去的也只有你的谏言。”秦相安立即的解释。

“要想救李家的人……就必须医治好他的腿伤。”青囊嘴角的笑容带着一种阴邪之气,让人毛骨悚然。

秦相安愣了下“你……不想医他?”

青囊没有回答,手掌在宽大的袖子中似乎摩挲什么,须臾,他站起身朝外走。

“先生!”秦相安立即的上前拦着劝道,“就算你不看在李家其他的人的份上,至少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她生前待你不薄。”

他衣袖中的手再次动了两下,微微的垂眸道“我已经救了将军府的嫡长孙,还了她的情。”冷眼扫过秦相安,开门出去。

栗蔚云听着隔壁开门的声音,然后脚步经过她这间房的门前,朝楼梯口走去。

不一会秦相安走了进来,看到栗蔚云红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抬手欲帮她擦拭,刚触及到她的脸颊,栗蔚云转身躲开。

“蔚云……”

“我都听到,你不必逼他,他能够救下销儿,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他若不想救,逼急了他,反而会让他做出疯狂的事情来,适得其反。而且这件事情也不是他能够帮的。”

“可如今我们都刚入京,无权无势无人,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胥王和他,而胥王……”他见栗蔚云面色沉了下去,立即的打住,“也只能靠青囊先生。他虽没有权势,但是如今最得陛下信任,在陛下面前抵得过三五个老臣。”



第163章 择路

说到此,秦相狠狠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气恼的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恼恨自己无用,空有郡王的爵位,却毫无权力,在朝中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而认识的人在朝中也根本说不上话,对将军府的事情帮不上多少的忙。如今无助的空有一腔热血。想要为李家平反比登天还难。

栗蔚云看出了他的心思,咽了咽泪,走了过去。

刚刚她独自坐在这间雅室内,听着隔壁他们的谈话,也想了很久,此时比秦相安冷静清醒。

她道“殿下要清楚,将军府的罪是陛下亲定的,也是他一手策划安排,满朝的大臣都看得出来,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忙。就算是有人愿意站出来,那就是直接揭露指控陛下的罪状,陛下如今因为腿疾性情暴戾,你想连累他们被抄家灭门吗?”

秦相安看着她,眉头皱了一大把。

这些他也有想过,但因为这个原因,李家的人难道不要救?将军府的冤案不用平反吗?

“这件事情,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不能帮也不要强求,我不想你被连累,也不想其他的人白白的搭进去。”

“蔚云……”他开口却发现此刻自己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鼓励不了彼此也安慰不了彼此,反而让他们都更加的沮丧。

栗蔚云苦笑了下,轻叹道“回吧!”转身离开。

离开酒楼,栗蔚云没有让他相送,独自的朝小院走去,脑海中盘旋的全是父兄和族人惨死的画面,眼泪不自觉的模糊视线。

她拼命的将泪咽了回去。

想要为李家平反,就必须揭开那人的罪行,想要做到此,只有拥有震动那个人的权力才行,否则,不仅一切成为空谈,还会让更多的忠良之人无辜送命。

她昂了昂头看着天,雪后的晴空湛蓝如洗。

父亲,母亲,两位兄长,李家所有的亡灵,既然你们的命活在了桑榆的身上,桑榆就会为你们重拾李家荣耀。

此时一路沉默不语到王府门前的秦相安停住了步子,站在石阶之下,抬头望着庄严高大的王府大门和那几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发呆。

小西也跟着他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声的道“公子,栗姑娘说的很在理,还是听她的吧!”

秦相安自嘲的笑了下,目光依旧盯着淮宁王府四个大字看。

栗蔚云说的是不错,胥王无力,青囊先生无力,满朝的大臣不愿或不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太弱,所以没人敢为他们犯险。

当年母妃自杀,梅家满门流放,全都是因为权力的争夺,包括李将军府满门,还有留王、颖王。他们全是权力之下的牺牲品。

而自己,也一样。

只有足以动摇那个人的权力,他才有说实话的权利。

“公子,外面冷,进去吧!”小西见他嘴角含笑面色却阴冷的吓人,小心翼翼的劝道。

秦相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才微微的暖了些。

“今早濮阳王世子是不是送来一张请帖?”他当时正在想着别的事情,请帖也没有来得及看,随后就出门了,让小西放置。

“是,下月初三聚贤楼有一场论辩,世子邀请公子过去。”

“什么论辩?”秦相安抬步朝府中去。

“请帖上没说。”小西跟上去,“我问了府中的人,最近小半年去聚贤楼举子们居多,想必论辩的都是些天下大事什么的,那些读书人不都是喜欢评论这个嘛。”

秦相安一路走到书房,见到书案上的请帖,打开看了眼。

下月初三,也就只有几日了。

聚贤楼天下闻名已久,素来都是文人才子聚集说文论道的地方,历来官员也会去,低阶官吏是希望有人赏识,高官权贵是想收揽贤才,将来为己所用。自己的舅父梅侯曾经便在这里招揽过许多的栋梁之才,只是后来这些人因梅家受了牵连,也遭遇贬谪。

“公子是要去吗?”

“自然要去。”他看着请帖上的落款,笑了笑。

——

已入腊月,京城这几日大晴,温度也略有回升。

栗蔚云惦念销儿的病,这日早膳后便去安泰坊。刚走出小巷不远,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她绕了个道改往西市去。

京城积雪消融差不多,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加之年关将近,街道上人潮比往日都多了些。

她在涌动的人群中轻松的甩开了跟踪的人,然后穿过西市的小巷抄近路朝安泰坊去。

这条小道她最熟悉,以前小时候她瞒着母亲拉着乐清或者府中堂姐妹偷跑出来玩,每次都是走这条道。巷子里的分巷比较多,府中的下人即便追过来,她们都能很容易的将人甩掉。

如今这条路虽然两边许多的建筑和树木都已经改变了,但是路还是通的。

她见前后无人,解下了斗篷,翻过披上。将原本天蓝色的外面隐藏,露出月白色的里面。

离开西市,她直接去了安泰坊。

夏园的小厮对她已经很熟悉,见到她一句话没问,便请她进门。

销儿此时正在院子中翻晒朱框内的草药,瞧见她立即的笑着走了过来。

“姑姑,你来了。”

“病好了吗?”说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看他的眼睛。

“已经好了。”

栗蔚云伸手拉着销儿的手,小手冰凉,有的地方还被冻的红肿。

她心疼的问“疼不疼?”

“不疼。”销儿笑着收回小手抓了下,“就是有点痒。”说着走回竹筐边拿着小铲子继续的翻晒草药。

“姑姑认识这些药吗?”销儿昂着小脸问。

栗蔚云看了眼竹筐,拿起几根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旁边几排竹筐内不同的药材,竟然只有几种她认识。

她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是对于药材也知晓一些,这里药材竟然七八成她从未见过。

“你认识吗?都叫什么?”

“嗯。”销儿笑着指着每一个竹筐一一的给她说这些药材的名字。

“先生告诉你的?”

“是。”

“有说药效作用吗?”

“没有。”销儿摇摇头,“先生说,这些都是给陛下治腿伤用的。”

栗蔚云更好奇,青囊虽然医病的路数邪,但是用药却一般都是常规的药比较多。只是药方古怪一些而已。

那个人被侍卫从大火中救出去,就算是受伤,最多不过是腿断加上烧伤,这些也不算是稀奇的伤,在战场上太多的士兵受伤如此,他也给那些士兵医治过,用的都是平常的药,那个人就算再金贵,伤的再重,也无需用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来医治。



第164章 求证

她走到其他的几个竹筐前,拿起来细细的看,嗅了嗅其味道,真的是见所未见,还有一些虫类的干瘪尸体,她也从没有瞧过。

“先生是怎么用这些药给陛下治伤的?”

“不知道。”销儿摇了摇头,拿着小铲子继续的翻下一筐的药材。

“先生昨日入宫还没有回来?”昨日冬月三十是他入宫给那个人医治的日子。

她抬头看看天,已经快午时了,竟然到此刻都没有回来。

“先生让你把这些药都翻晒一遍吗?”栗蔚云看着认真干活的销儿。

以前他何曾做过这种事,母亲念他年幼丧母体弱多病,疼的跟命根子,一次长兄吩咐他端杯茶,还挨了母亲呵斥。

若是母亲此刻看到销儿这般模样,怕是心都碎了。

“早上翻晒一遍,待午后再翻晒一遍。”销儿道。

栗蔚云看着十几竹筐的草药,其他小厮也不过来帮忙,他一个孩子要忙好一阵,便也拿过旁边的小铲子,帮着他一起。

翻着翻着,她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揉了揉,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的晕。

“姑姑,你怎么了?”销儿见她不对劲跑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问。

“没事。”她轻轻的拍了下销儿,头晕的更加厉害,腿脚也跟着发软,她看着面前的草药,忽然意识到不妙。

回头看着销儿,销儿却没有丝毫的异样。

“销儿……”她刚喊了声,眼前一黑,整个人跟着栽倒在地。

“姑姑。”销儿用力的摇着栗蔚云,地上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吓的哭了起来。

院中的小厮瞧见了栗蔚云昏倒,立即的过来帮忙,将她抬到销儿的房间。

销儿见此,转身便朝园子外跑。

“干什么去!”小厮小谷立即的拉住了他,训斥道,“先生命你不得踏出院门,你是不是又想挨罚了?”

“谷哥哥,你帮我去找大夫。”

“不过是晕倒了而已,又没受伤没生病的,还是待先生回来,让先生给瞧瞧吧!”

“姑姑忽然晕倒了,肯定是得了急病,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谷哥哥,求求你给姑姑找个大夫。”

小厮根本没有应他,一把将他朝屋内拉。

销儿用力的挣却挣脱不掉。他抓起小厮的手狠狠的咬了口,小厮疼的松开了手,他忙朝院门跑去,开门就冲了出去。

小厮立即的跟在后面追。

销儿沿着小巷拼命的朝街上跑去,看到身后的小厮追来,生怕被小厮拉回去,一路窜出了巷口跑到街上,忽然一驾马车从侧面驶来,直直的朝他撞去。

他吓的连连退步,脚下不稳摔到在地。

幸而马车驶的不快,车夫及时勒住缰绳,才没有让马踩到销儿。

“你这臭小子,毛毛躁躁,也不知道看着路吗?”车夫怒斥。

销儿忙从地上爬起来,身后的小厮已经追上来,一把将他拽起来朝巷子里拖。

“你找死呢,快回去。”

“姑姑忽然晕倒,脸色都变了,肯定是急病,求求你谷哥哥,前面就是医馆,让我请个大夫好不好?”

小厮不理会他,硬拽着他朝回走。

销儿拖着身子,冲着街道上的人叫到“救命,有人病了,求你们救命啊。”

马车上的人掀开了车帘朝外看了眼,见到一个小厮生拉硬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孩子满脸的焦急害怕,泪水直流。

“去问问怎么回事。”车内的人对车窗外跟着的小厮吩咐。

“公子,咱们别管闲事了吧!”

车内的人冷淡的瞥了眼小厮,小厮无奈的走了过去。

恰时,马车前挣扯的两个人纷纷的朝这边看了过来,均停下挣扯,小厮也松开了手。车内公子好奇的正欲看车后何人,但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车窗外经过。

来人径直的走过去,只顿了下步子,一个字未说便朝巷子里去,小谷和销儿也跟了进去。

小厮忙跑回车窗外道“这人好像是住在咱们这坊内夏园的那位。”

“夏园?”公子嘀咕了一声,在马车行驶到车窗正对巷子时,他朝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孩子看了眼。

青囊回到夏园,便直接去了销儿的房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面色发青,呼吸微弱的栗蔚云,然后瞥了眼跟进来的小谷和销儿。

销儿立即的跪下,畏惧的小声哭着求道“先生救救姑姑。”

“出去!”青囊冷冷的命令,销儿惊的身子颤了下,被小谷拉着出门。

青囊回头仔细的看着床榻上人的面容和脖颈,然后转向她腰间的短刀。

顿了下,他伸手抽出了短刀,仔细的将短刀的刀刃从刀柄到刀尖看了一遍,轻轻的嗅了几下,然后拿着短刀出门。

守在门前的销儿见他这么快的出来,忙要进去看栗蔚云情况,却听到青囊冷冷的命令“院中跪着。”

销儿小手抓着衣摆颤了颤,不敢违抗,担忧的朝房间内看了眼后,走下门前的石阶在院中的青石上规规矩矩的跪下。

青囊回到药房取来了清水和几个药瓶,勾兑出一碗药水,将短刀刀尖的一端没入碗中,但见一层薄薄的白雾,好似这腊月孩子说话时呵出的暖气。

青囊看着白雾一点点的散去,良久,才将短刀取出来,然后取来了白布将刀刃擦拭干净,才再次的回销儿的房间,将短刀放回栗蔚云腰间的刀鞘之中。

栗蔚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透过窗户斜照进房间来,同时带来一阵阵冷风。

她坐起身瞥了眼房间,头还有些昏沉,打开房门便见到跪在院子中的销儿。

销儿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她朝青囊的药房方向瞥了眼,走到销儿身边,销儿一张小脸被风吹的青紫冰冷。

“先生为何又罚你?”她帮销儿紧了紧衣领。

“我没听先生的话,让姑姑动了那些药材,还……还跑出了园子。”

“罚你到什么时候?”

销儿摇了摇头。

栗蔚云抬头望去,院子里的竹筐已经被收进了房间。

她朝青囊的药房去,刚走到廊下,青囊从药房中出来,看到她顿了下,然后瞥了眼院子中的销儿。

“把药碾成粉。”

销儿艰难的站起身走了过来,朝药房中去。

栗蔚云看着销儿因为膝盖疼,走路一瘸一拐,不禁的想伸手拦住他。



第165章 咫尺难及

“他一个孩子,哪里会碾药,身上也没什么力道,你要碾什么药,我来吧。”

青囊没有回应,转身回了药房。

栗蔚云迟疑了下也跟着进门,刚走到门前被惊的愣住了。

这间从正面看上去不过只有两间宽的普通药房,里面竟然延伸足有十来丈深,分四个大隔间。隔间的门板都拆下,一眼望到尽头。

药房每个隔间靠墙的位置是两排药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中间摆放长桌,或是摆着一些草药和切割碾压草药等所用的工具。

整个药房就是一个医馆药铺。

销儿走到里三间的位置,坐在药碾子前,两只脚踏在药碾上吃力的用腿推着,扯到膝盖处的伤,疼的抓着衣摆咬着牙。

“你既然救了这孩子,为什么又要如此的苛责他?”她问走在身前的青囊。

青囊沉默不语,也走到了里三间的位置,坐在一个竹筐前,拿着竹镊子在认真的挑选框内的草药。

“不要用手碰任何的药。”他冷冷的道。

销儿垂首低低的应是。

栗蔚云清楚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我是中毒?”她问,目光瞥向旁边一个竹筐,里面盛的正是午前她伸手拿过的药材。

“很轻,已经没事。”青囊瞥了眼销儿药碾子内的药后,将挑选出来的小半碗草药也倒进了药碾子里。

“这些药材的均有毒-性?”

青囊没有回答她,继续的用竹镊子在挑拣面前的草药。

栗蔚云想到那日酒馆中青囊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要想救李家的人……就必须医治好他的腿伤。

虽然她没有看到当时青囊的神情,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她听得出他内心的不情愿。

他瞥了眼这满屋子七八成她不认识的药材,这些药材不是从京城的药铺或者是药商那里买来,应该是专门命人去特定的地方采购活着是采摘抓捕。

宫内的太医怕是也有许多的药是不认识的,就是认识了,也不一定详尽的知晓其药性和用处。

青囊是想用这种方式在太医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不想医治那个人,也不想救李家的人,他的目还会是什么?

他生来就被遗弃,无家无国,更无亲人,甚至对人世也是无欲无求。

栗蔚云想不出来他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目的。

“陛下的腿伤如何?”她试探的问。

“开春就好。”他简单生硬的回答。

“私下听闻只是烧伤,怎么太医都束手无策?”

青囊再次的沉默不作答,起身走向了另一边的药筐,从被晒的干瘪的一些长相奇怪的虫子里面挑拣一些,一手用竹镊夹着,一只手用剪刀减掉什么放入一边的碗中。

她又问了两个问题,青囊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专注在挑拣。

他看向一旁的销儿,走过去伸手敷在他的膝盖上问“还疼吗?”

销儿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疼了?”

“真不疼了。”

“掌灯。”青囊忽然冷声的吩咐。

销儿应了声,便起身去将药房中的几十盏烛灯一一的点上,有的地方挂的高,他要踩着凳子上去。

栗蔚云帮着他将灯都点上后,青囊将挑拣好的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对销儿吩咐“碾完药,将碗中药虫捣成药泥后再吃饭。”

销儿从凳子上爬下来,应声是,便继续的去碾药。青囊则是走到长桌边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

片刻,他伸手要拿一旁空着的药碗,看到另一个药碗内盛着的浅褐色药汁,手顿了下,瞥向桌前栗蔚云腰间的短刀,然后顺着向上看向栗蔚云的目光。

“天黑了,可以回了。”

栗蔚云从半开的窗口朝外看了眼,外面天已经完全的黑了。

她和销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夏园。

——

腊月初三,秦相安带着小西乘着马车早早的前往聚贤楼。

栗蔚云则被胥王妃请进了胥王府。

胥王妃面色不佳,精神略显疲惫,见到她,告诉她胥王最近发病,这几日卧榻不起,所以让她过来。

她狐疑的看着胥王妃,胥王生病为何要请她过来?就算是请,也不该是她请。

随着胥王妃到了东暖阁,胥王正躺在软榻上,旁边是一群侍女在伺候,见到胥王妃过来,见礼后纷纷的退到一旁。

胥王瞧见胥王妃身后的栗蔚云,原本混沌的眸子顿时清亮了些许。

栗蔚云上前见礼。

胥王虚弱的道了声“免了。”却好似用力过猛,连咳几声。

“最近天气转冷,殿下注意保重,切莫受寒。”

胥王微微的笑了下,缓了须臾道“无妨。”

胥王妃命侍女再拿一个软枕给胥王靠着,让他坐着更舒服些。

笑着对胥王道“栗姑娘听闻殿下最近身体抱恙,所以过来问安。”紧接着询问身边的侍女给胥王熬制的汤药如何了,然后借口要亲自的过去看看,便离开了东暖阁,并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来。

栗蔚云看了眼离开的胥王妃,明了她的意思。

胥王暗暗的叹了一声,道“本王知道这并非是你主动过来,是王妃叫你过来。”他瞥了眼塌边的凳子,“坐下来陪本王说一会儿话吧!”

栗蔚云道了谢后落座。

“王妃……是心疼殿下,所以叫蔚云过来陪殿下解闷。王妃性柔心善,对殿下爱慕极深,是殿下之福。”

胥王看着她,眉头轻轻的皱了下,许久才轻声道“王妃很好。”

栗蔚云笑了笑,那个人为他选的王妃,自然是样样都会考虑进去。

出身、品行、相貌、才学等等,胥王妃萧氏的确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你也很好。”胥王又补充一句。

她愣了下,看着胥王。

胥王嗤笑了声,缓声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们的好也不一样。王妃骨子里是柔的软的,而你骨子里是刚的硬的。”

“蔚云只是一介军兵,殿下怎可拿王妃与蔚云比。”

胥王顿了顿点点头声音低低“是,不能比,她也比不了。”

“殿下慎言。”

胥王自嘲的笑了下,看着榻前的姑娘。

她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可是却让他感到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很近很近,却永远触及不到。

他沉默的凝视面前的人许久,才开口道“上次本王说要赏你的战马,已经让人寻来,待回让水珠带你去瞧瞧。”



第166章 遇故人

栗蔚云从东暖阁离开后,水珠便命人将胥王赐给她的战马牵来。

在前缘等着下人牵马过来的时候,水珠笑着对她道“殿下今日见了你,必然高兴。估计身子也能好些了。”

“水姑娘说笑了。”

“栗姑娘不知……”想了下,她改口道,“栗姑娘应该是知道的,殿下对姑娘不同的原因是什么。”

栗蔚云自然知道,只是往事如烟,她早已放下了,而且他们之间还隔着那个人。

她笑着装糊涂的道“回京这段时间,私下也听到了一些陈年往事知晓一二,殿下爱屋及乌吧。”

水珠张了张口想反驳,最后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便咽了回去。

此时马奴已经牵着战马过来。

栗蔚云常年与马匹打交道,远远的看上一眼便知道此非凡品,待近了,仔细的瞧着马蹄马腿马背,的确是难得的良马,马鞍等装备也看得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胥王的确用了心。

她伸手顺了顺马脖颈处棕红色的顺毛。

马打了个喷嚏,她笑着拍了拍马额,问“殿下从那里寻来这等良驹?”

水珠笑道“是从抚远马场买来的,听马场主说,这一匹本来是……”她顿了下,自嘲的笑了下,继续道,“这可是抚远马场最精良的战马。殿下说,只有你配的上。”

栗蔚云不知道她原本想说什么,也不多问,向水珠道了谢后,又道“也多谢殿下费心。”

水珠送她出府后,看着她翻身上马后,水珠走上前一步,苦笑了下对她道“殿下给这马取了个名字,叫花火。”

她身子不由的僵了下,望向水珠。

花火?

娇态如花,心烈似火。

这是当年胥王对她的赞语,他曾说若是将来他们有了女儿,乳名就叫花火。

她看了眼坐下的良马,心中冷笑,那时候真的太天真了,以为一切都会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美好。。

如今他们都不是年少的孩子了,已经过了儿女情长的时候,肩上都有自己的责任,胥王的确该放下了。

她笑了笑,对水珠道“多谢胥王赐名,挺好听的。”

她和水珠告了别,驾马离去。

半个月后,她从秦相安那里得知胥王现身体好了许多,并准备明年开春后便回胥州安养。

除夕的前一夜又飘起了雪,已经是今年的第四场雪,雪一直下到除夕夜才慢慢悠悠的停下来。

栗蔚云和栗父栗母等人围在堂屋内,还是按照修县的习俗过了这个除夕夜,李木这几日也过来陪着栗父栗母尽孝。

栗母有些水土不服,这段时间身体总是不太舒服,便早早的回房,也没让他们几个小辈伺候,只有栗父陪着。

他们也没有闹的太晚,过了午夜便也都各自回房。

次日他们给栗父栗母拜了年,因为在京城也没有亲朋,所以接下来的几日也没有互相走动拜年的人,只是和巷子里左庭右院相熟的人相互的拜了年。

期间也只有秦相安过来拜了年,因为见栗父栗母等人碍于他身份拘束,所以他也就待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初五李木便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回去。

整个年节门庭冷清,不似在修县过年前后不仅有亲朋相互走动串门,就是威远社弟子们年前年后登门,也热闹的不行。

但这个年节栗父栗母却觉得过的最开心,儿子失而复得,全家终于团聚,这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直到上元节,京城再次的将热闹推上了顶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欢庆。

栗蔚云和栗蔚风陪着栗父栗母去街上赏灯凑凑京城的热闹。

街市上人比肩接踵,行路便有些难。逛了一回儿,栗母便觉得有些累了,走进附近的一家茶楼歇歇脚。见两个孩子兴致很浓,便让他们自己去逛逛,他与栗父便在这边的茶馆等着他们。

栗蔚云已经两年没有逛过京城的上元灯节,看着周围熟悉的氛围,心里复杂。

栗蔚风瞧她脸色有些不高兴,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是因为街道上人太多挤来挤去不舒服。

他便拉着栗蔚云朝街边几排猜谜的灯架走去。

“阿姐,咱们也猜几个玩一玩吧。”

栗蔚云看了眼几个灯架上挂着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灯笼,架子前站了不少的人,有的在猜,有的在争论谜底到底是什么。

她笑着点了点头。

絮儿一眼便看到了一只飞鹰形状的金色灯笼,走上前扯过纸片看谜面。

“寒凝大地发春华。”絮儿念道,皱着眉头看着栗蔚云问,“姑娘这是什么,婢子都没有读懂。”

栗蔚云也看了眼谜面,脑海中也是觉得这谜面有点奇怪。

“雪?”絮儿疑惑的问。

她伸手翻了下红纸牌,背面提示猜一种草药。

絮儿轻叹了声道“草药婢子都说不上来几个名字,太难了。”说着便丢下去翻看了其他灯笼下面挂着的谜面。

栗蔚云脑海中却在搜索谜底。

栗蔚风瞧她在发呆,走过来看了眼灯笼上的谜面,也是一头雾水。

“阿姐懂医术?”

“略知一二,却也是猜不着。”

“去看看别的吧!”

她刚欲跟着栗蔚风离开,却听身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唤她。

她回头见到一位身着常服身披深色披风的老爷笑着走到跟前。

她迟疑了下,才回想起来,此人是苏老爷苏荻荣,苏明妍的父亲。

“苏老爷。”她福了一礼。

苏老爷呵呵的笑着道“老夫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原来真的是栗家姑娘。”

“蔚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苏老爷,真是有幸,苏老爷一向可还安好?”

“好好。前段时间耳闻几个朋友说起修县栗姑娘聚贤楼的事,问老夫可认识栗姑娘,老夫还猜想会不会是你这丫头,今日见了你,看来是真的。”

“让苏老爷见笑了。”

这时栗蔚风也对苏老爷拱手施了一礼。

苏老爷看到栗蔚风的面容长相愣了下,再看向栗蔚云的脸,有些疑惑。

栗蔚云笑道介绍,简单的说明缘由。

苏老爷立即的抚掌笑道“真的是太好了,这是大喜之事。老夫寻日要登门向栗馆主道喜。”

两人寒暄了几句,苏夫人带着仆人过来,苏老爷便陪夫人去其他地方逛逛。

絮儿低声的道“年前沈大人调回京城,如今苏老爷也在京,姑娘,你说苏老爷是不是还想着为苏姑娘报仇呢?”

栗蔚云轻轻的点了点头,如今苏老爷的续弦夫人也跟着来了京城,看来苏老爷是要长留京城。最疼爱的女儿被人坑害屈辱的死去,任哪个父亲也都是忍不下这样的恨。

只是如今,这已是他们苏沈两家之间的恩怨,只要沈家不再想害她,她不会介入其中。但沈家若是再如修县那般,她不会再容忍。



第167章 赏灯

栗蔚云三人又看了几个谜面,相互的猜着玩,絮儿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姑娘,是沈公子。”

栗蔚云回头望去,但见刚刚苏老爷过来的方向走来了几人,其中一位便是沈瑟。

而让她更为震惊的是跟在沈瑟身边的竟然是震云馆的陈初雪。

她一身鲜红色的斗篷,在今夜灯火辉煌人潮如海的上元节,并不扎眼。

去年她和震云馆的弟子护着沈瑟沈琴兄妹进京,竟然就留在了京城。

震云馆和沈家背后怕是联系更深。

沈瑟另一侧的是范二公子。

范二公子先瞧见了他们朝这边走过来,沈瑟和陈初雪这才注意到他们。

“栗姑娘?还真的是巧,到哪儿都能遇到。”范二冷笑的瞥了眼一侧的栗蔚风。

栗蔚风拱手有礼的道了声“范二公子,沈公子。”

“听说这小奴是你弟弟?难怪长的这么像。”

栗蔚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对于他这种人,她根本不想搭理。

她对一旁的陈初雪笑道“陈姑娘,别来无恙?”

陈初雪微笑的朝她点了点头,也客气的问“栗姑娘一切安好?”

“很好。”

她看了眼沈瑟,瞥见他手腕处的一串红玉手链,礼貌性的笑了下。

“我们还有他事,不扰你们赏灯。”

栗蔚云带着栗蔚风和絮儿转身准备走,范二公子却上前拦住她道“栗姑娘就这么的走了?”

栗蔚云瞥了眼他,冷声问“难得范二公子还有事?”

范二公子刚欲开口,沈瑟暗暗的拉了下范二公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栗蔚云客气的笑着道“栗姑娘请便。”

范二公子也瞥了眼栗蔚云身后不再开口。

栗蔚云转身瞧见了正走过来的秦相安和小西。

范二公子和沈瑟躬身见了礼,秦相安点了下头,然后笑着对栗蔚云道“我本想去小院寻你一起出来赏灯游玩,后来想着你定然是会陪着栗馆主他们出来热闹,也想看看你我是否有缘今夜能够在灯市相遇。看来缘分不浅。”

说完他又对范二公子和沈瑟问“你们说呢?”

他们也都附和不多言。

秦相安笑道“我从那边过来,瞧见有表演灯舞的,过去瞧瞧吧。”

离开灯架,栗蔚云一脸怀疑的问“真的是偶然遇见?”

那么多条街道这么多的人,哪里那么容易想遇就遇到了。

“当然了,缘分啊!”秦相安一本正经的说。

栗蔚云冷笑了声。

小西在一旁道“其实公子是……”

话没说完,秦相安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闭嘴!你不是饿了吗?还跟着做什么?”

小西立即的抿紧了嘴巴,朝一旁的酒楼瞥了眼,伸手一把拉着栗蔚风道“栗少爷,走,去吃点好吃的。”

栗蔚风被小西直直的朝酒楼拉去,絮儿左右看了看两边的,最后也道了声“姑娘,婢子也有些饿了。”跟着小西朝酒楼去。

秦相安一脸欢笑道“你的丫头也挺识趣。”

栗蔚云看了眼这几人,白了秦相安一眼。

秦相安哈哈的笑了两声,抬头看着前面长街尽头的灯楼,笑问“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上元灯会,你和六皇姐恐吓我说要将我从灯楼上扔下去的事?”

有这事?当时他可是先皇喜欢的十皇子,谁敢恐吓他?

她回想了下,发现还真的有这么回事。

那年她跟随母亲进宫参加上元宫宴,一众贵夫人和宫妃陪着皇后在说话赏灯。孩子们觉得无聊,然后被六公主拉着偷跑到灯楼顶赏灯,秦相安尾随也上了楼,六公主不想带着他一起,就威胁他若是再跟着她们就将他从灯楼上推下去。

当时秦相安从等楼上朝下看,当即就吓的自己跑了下去。

随后皇后得知此事,将她和六公主好一顿教训。

她想到这儿也不禁的笑了,那时候她和六公主是多么的不喜欢面前这人,竟然连将他推下灯楼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幸而那时候她们很小,童言无忌,皇后才没有重责她们,也没有牵连父母兄弟。

秦相安道“你想起来了?”

栗蔚云昂头看着他笑道“怎么?你想报仇呢?”

秦相安笑了下,满怀好奇的问“你当时和六皇姐就那么的讨厌我?”

栗蔚云思忖了下回道“你小时候真的不招人喜欢。”

“那现在是不是很招人喜欢?”秦相安贼兮兮的笑问。

栗蔚云摇头轻笑,没有回答,看向前面灯车驶了过来。车上一个女子正在表演灯舞。

女子身着艳丽的广绣舞裙,在灯车上固定的一盏盏灯上起舞,舞姿轻盈曼妙,引来周围观者不住的掌声和欢叫。

灯车过去后,他们也没有追着看,刚刚说看灯舞,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两人沿着街道继续的朝前闲逛。秦相安忽然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境安军?”

“下个月。”她笑着陶侃道,“我已经离开军营大半年了,再不回去,我都要被除名了。”

秦相安苦笑了下道“你这样的士兵胡将军可舍不得除名。”

“胡将军可管不到我这个小兵,我是担心孟青杨把我给除名了。”孟青杨可是看着她多不顺眼。

秦相安皱眉不解的问“孟青杨?”

他当初离开境安军的时候还特意的和孟青杨说了,让她照顾一点,他不会后来还想着杀人灭口呢?

栗蔚云笑笑没有回答。

秦相安心中嘀咕,今后若是见到了孟青杨,非好好的揍一顿才行。

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发现街上的人渐渐的少了,抬头看着天,才发现月已西斜。

回到酒楼找小西等人,酒楼内也只剩几桌客人。他们上了二楼,见到临窗的位置,栗蔚风三个人或是趴在桌上或是歪着靠在墙上。面前的桌上的三坛酒都已经空了,碗里还有没有饮尽的酒水。

“小西。”秦相安不悦的提高嗓音。

小西慢悠悠的睁了睁眼,瞧见秦相安后,揉了下眼睛,站起身来。

“公子,栗姑娘,你们回来了。”

栗蔚云走过去推了下栗蔚风,栗蔚风睡的沉,她又推了推絮儿,絮儿迷迷糊糊的醒了来。

“怎么都喝醉成这样?”秦相安教训道。

小西拧着眉头道“我不知道他们不会饮酒,不过才几杯而已,他们就都醉倒了。”

“掌嘴!”秦相安斥责。

小西忙抿了下唇“我知道错了。”

“还不去叫人来送栗少爷回去。”

栗蔚云和秦相安扶着已经昏迷的栗蔚风下楼,此时马车已经停在了酒楼门前,上了车后,便直接的去了栗父栗母所在的茶楼。

栗母身体有些不舒服,他们已经回去了,让伙计给他们传的话。



第168章 恩赦

回到小院,栗父栗母在堂内还没有入睡,瞧见栗蔚风被栗蔚云和小厮搀扶进来,栗父栗母忙走上前来,栗父一把接了过去,搀扶回房。

“怎么满身酒气?喝了酒?”栗母诧异的问,然后对栗蔚云责怪道,“他不能饮酒,你怎么不拦着?”

“是我疏忽。”栗蔚云歉意道。

絮儿忙解释“不是姑娘错,是婢子没有拦着,是婢子的错。”

“你们知道他沾酒就醉,怎么还让他碰酒?醒来肯定又不舒服。”栗母抱怨的道,然后吩咐絮儿立即的去熬醒酒汤来。

栗父看着床榻上的儿子一眼,对栗母劝道“这怎么能怪云儿,风儿又不是孩子,明知道不能饮酒还饮,这只怪风儿自己。”

栗母看了眼一旁站着沉默不语的栗蔚云,又看了眼儿子,也自觉刚刚自己言语有些严厉。

他们姐弟也不过就差半柱香的而已,如今这般年纪,按理说该是弟弟照顾姐姐了,现在反过来却让云儿照顾弟弟。

她只是因为儿子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心中亏欠太多,他又性子柔弱,她总是想将他照顾的更好。

她没有再言语。

栗蔚风喝下醒酒汤后,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才醒。

醒来后头还有些晕和微微的刺痛,就被栗父叫到了堂中训斥一顿,被罚在房间思过。

栗母心疼得要去看儿子,被栗父给拦了下来,让她不能太宠着,栗母气的也不理栗父。

栗蔚云从外面回来,听闻了发生的事情,被惊到了。素来栗父都是那个被栗母数落的,今日反过来栗父把栗母气着了。

她先去看了栗母,安慰劝了她一阵,然后便去看了栗蔚风。

栗蔚风跪坐在房间的门内,见到她进门唤了句“阿姐。”便低头不语。

栗蔚云走到跟前笑了下道“阿爹是不是骂的重了?”

“没有。”

栗蔚云在他身旁也跪坐下来,栗蔚风开口问“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她笑着劝道,“阿爹可能对你要求有些严了。阿爹是习武之人,又是武馆馆主,身边的子弟也都是习武之人,包括我从小就跟着阿爹练武。大家皮糙肉硬脸皮厚,阿爹是打骂惯了,对你也按照一贯的方式管教,却没意识到你可不是我们这些野性子的孩子。”

他笑了下,微微的摇摇头。

“我知道自己文不文武不武,又不聪明,太让阿爹失望了。”

“你别这样想,这样反而让阿爹阿娘心中更加愧疚不安。他们是太疼你了,所以想你好,可能心急了一些。”

栗蔚风沉默了片刻,侧头看着她低声道“我若有阿姐这般的本事也便好了。”

栗蔚云顿了下霍然笑了起来,就地盘膝坐下,笑道“你可知道阿姐一年前是什么样子?”

栗蔚风目露疑色打量她。

她笑道“你阿姐可是修县出了名的恶女,人人见了都要背后议论指摘的。咱们修县的女儿家到了十三四岁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你阿姐到了十六岁都没一个媒人登门。不仅如此,阿娘主动揣着银子拖媒人给我找合适的儿郎,媒人都没一个应的。”

“你若是像我这样的,那阿爹阿娘还不愁白了头。”

栗蔚风皱了皱眉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阿姐不是说笑逗我开心的吧?”

“你可以问问絮儿清泉他们,或者你下个月回了修县打听就知道了。”

“可阿姐现在……”这可是天差地别。

不仅有个好名声,修县有一位品行家世不错的高大少爷提亲,而京城内又有淮宁王倾慕。

栗蔚云笑着拍了几下他的手臂道“小风,阿姐知道你这些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所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也习惯性的去听别人的话。但是你现在是栗蔚风了,很多习惯你要改,很多事情你也要学,这样你才能彻底的活的和从前不同。”

栗蔚风垂首沉默不语,抓着袖口的手时紧时松。

半晌,他站起身来,转身朝门外去,径直的朝栗父栗母的房间去。

栗蔚云也跟了出去。

房中,栗父正在劝哄栗母,栗母一边擦泪一边在抱怨栗父,瞧见儿子过来,两人都是惊诧。

栗蔚风走进门槛跪下叩了一首,更是让栗父和栗母惊的懵了,栗母的脸色都变了,担忧的看着儿子,怕他是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栗蔚风抬头看着栗父,咽了咽喉咙道“阿爹,孩儿……孩儿想随你习武。”

“嗯?”栗父愣怔的看了眼身侧的栗母,又看向站在门外的女儿,自己没听错吧?

栗蔚风再次的强调了一遍。

“栗家以武传家,孩儿身为栗家之子,不该到孩儿这里就断了,所以前来恳求阿爹,望阿爹能够应允。”

“习武?”栗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立即的笑道“好事啊,快起来说!”

栗母已经心疼的上前去扶栗蔚风。

第二日,栗蔚风果真就跟着栗父开始练习一些基本功,因为没有任何的底子,才不过一个时辰,栗蔚风已经似丢了半条命,几次疼的泪在眼眶内转,倒是隐忍的没有吭声。

让栗父看着都有几分心疼不舍。

午后,栗蔚云独自出门去夏园看望销儿,刚走到街上便听到有人在议论朝廷大赦的事情。

她立即的拦下路人询问什么大赦,什么时候。

路人道“我也是听人传的,说是今早陛下下了恩诏,大赦天下,非十恶之罪皆赦免。但是现在还没有瞧见朝廷发的皇榜,不知是不是真的。”

栗蔚云没有再去夏园,转而立即的去了淮宁王府。

守门的小厮见到来人是她直接领着她进去。

她刚走到秦相安书房前,秦相安也正从房中出来,小西拿着斗篷跟出来,正欲给秦相安披上,见到朗外石阶下的栗蔚云,手顿了下抱着斗篷收了回去。

“殿下准备找我?”栗蔚云走上前。

秦相安嗯了一声,点点头“到书房中说话。”

栗蔚云走上石阶随着他进了书房。



第169章 嫁妆

“是因为陛下大赦的事情?”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来应该也是听说了此事。”他朝小西示意了下,小西退到书房外守着。

“是。陛下为何忽然大赦天下?”

当年那人登基,册立皇后,这等举国欢庆之事尚没有恩赦过一人,如今年后刚上朝两日却忽然恩赦天下。

“因为程美人的一句话。”秦相安冷笑了声,继续道,“最近陛下腿疾好了些,但是每夜噩梦缠身,常被惊醒,太医调配的药吃了也无用,便问青囊先生。”

“青囊先生道是心魔成魇,无药可医。程美人当时正在旁边伺候,随口无心的说了一句‘陛下恩赦天下驱魔散魇就成了,无药便治。’陛下当时便听进了心里去。”

只是恩赦天下,李家人却不在赦免之中。

秦相安看出她的心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牵着嘴角笑了下“梅老爷他们应该能够回来。”

秦相安点点头。

离开淮宁王府,栗蔚云去了夏园。

销儿正拿着书卷对着院子内的药筐在看,口中念念有词。

销儿能够安好,这算是目前能够给她最大的安慰了。

她从背后走上前,笑问“先生教你认药材?”

“嗯。”

“能认识多少种了?”

“一百多种。”

“知道药性吗?”

“有一半知道。”

栗蔚云便随手指了一筐她自己未见过的药材询问销儿。

销儿摇头笑道“先生说那些不常用,没有教我。”说着他举起手中的书卷晃了晃道,“不过,我从先生的药房内看到了这本书,这上面有写,我在对着看。”

说着他便快速的翻了几页,然后将书卷抬手递到她面前,笑着道“姑姑看,上次你昏倒就是因为触碰了这种草药,是这种红鱼草的茎,姑姑上次就是被茎上的刺刺破了皮肤,恰巧又沾染了茎内的黏液,所以才昏倒的。”

栗蔚云看着书页上的图片,的确是上次她拿起的那种草药,当时她的确是觉得指尖一点刺痛,并没有当回事。

她细看了红鱼草的简介说明,是有强烈迷幻的作用,常用作麻醉,人若是大量的沾染,轻则昏迷不醒或醒来出现痴呆,重者死亡。

她翻看了下书皮,此书名叫《千丈摘录》,她这才注意到,这书的字迹是青囊的。

千丈谷位于大周、孟国、赤戎三国交界的大山深处,是不属于任何一国的化外之地,鲜有人踏足,也是青囊幼年和少年生活的地方。

她简单的翻了几页,发现一个共性,这本书内收录的一些药材竟然都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且药性极强,多带有毒性。

她看了眼正满脸狐疑看着她的销儿,将书合上,笑着对他道“还是听先生的,书中记录的内容有些深,你刚开始学,认识一些常用的药材便可,等有了一定的底子再深学。”

销儿接过书卷,扁了扁嘴巴,爱不释手的摩挲了几下最后点点头,然后将书卷先放在了一边。

“先生去哪里了?”她到了这一会儿没有瞧见青囊,今日也不是进宫的日子。

销儿摇头道“不知。”

她拉着销儿在院中阳光下的石凳上坐下,询问他这些天还跟随青囊学了什么。

销儿立即乐的笑道“吹笛,刚学了一个短曲,姑姑我吹给你听听好不好?”

栗蔚云点点头,销儿便跑进了房间取来了笛子,兴致浓浓的吹奏了简短的一曲。她听出来这正是当日在北山雪林中青囊吹奏的那首。

曲调冷清,虽然应景,但不免让人心中生寒。

她抚着销儿的头,笑着夸赞了几句,然后道“你以后跟着先生学医学笛,先生虽然性子不好,终究会护着你。”

销儿昂着小脸,满眼不舍难过问“姑姑以后不来了吗?”

栗蔚云笑着安慰“来,自然要来的。但是过段时间姑姑要离开京城,可能要去很久才回来。”

销儿低垂头,小小的手指抠着笛子,片刻才点点头。

“销儿,你要记得你是谁,心里记得。”

点儿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昂头看着她,再次的保证“姑姑,销儿记得。”

栗蔚云心疼的抚着销儿的瘦弱的脸颊,笑着道“好。”

……

正月,陛下一道恩赦的诏令,天下轰然,有欢喜自有人心中愤怒。

二月,三年一度的春闱,又让天下读书人都紧张起来。

对于秦相安来说,梅家的人已经回到了京城,值得庆祝。而对于栗蔚云而言,再过几日她便动身回军中。

栗父栗母难得来京城一次,修县距离京城数千里,这辈子恐怕也不能来第二次了。所以这次回去,栗母一来给家中人买了许多东西,二来也给亲朋带一些礼物。

从上元节后,便开始准备了,甚至还让栗蔚风列了好几张纸。

栗蔚云帮着栗母整理,见到絮儿抱进来好几个锦盒放在桌子上出去,她便询询问栗母“这里面都是什么,准备送谁的?”

栗母笑着走过去一一的打开,对她道“这些都是金玉首饰,这一套钗环是给你菀表姐的,她马上就要过门了。”

栗母又拿过一个中等的锦盒道“这一套是给风儿将来的娘子的。”

最后拿了最大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金玉首饰最是齐全,质地做工也更精良名贵。

栗母笑着道“这是给你的嫁妆。”

栗蔚云拿起一支金钗看了看,笑道“阿娘,我平日又不戴这些,给我岂不是浪费了。还是留着你自己戴,或者将来给儿媳也好。”

“你现在不戴,那是因为每日做男儿装扮,将来你成亲了难道每日还这样子?娘就算是前两套留着,这一套也是要为你备着的。”说着抱起了最大的锦盒放进了一个大红木箱里。

又取过旁边的一个锦盒也放进木箱内,装的满满登登。

“这一箱子,都是这次娘给你准备的嫁妆。”栗母转过身拉着她手道,“娘盼着你早点嫁人生子,这辈子安安稳稳。”

说完她又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苍老无力。

“你是女儿家,打打杀杀不该你干的事,娘也听你大师兄说了,像你这样不是被征召入伍的兵,两年后若不愿留在军营可自请归乡的。虽然限制的条件比较多,但你是女儿家,军中也不会不放的。”



第170章 沈瑟舞弊

“算算你这在军中快一年了,明年入夏的时候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你都十八了,再不嫁人,可真的就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栗母说着满眼的心疼。

栗蔚云再次的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当年母亲也是这样的为她焦虑过。

她走上前伸手抱着栗母,低声劝道“阿娘,别为我操心。”

栗母叹了声,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是娘的女儿,娘怎么能不为你操心?你回军中又是要去吃苦的,娘想到这,心里头就……”

说着推开栗蔚云抹了把泪,然后继续的整理东西。

栗蔚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虽然只做了不到一年的母女,她却觉得自己背着栗母十七年的疼爱。

这时栗父匆匆的走了进来,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栗蔚云忙上前扶着栗父在一旁坐下,吩咐絮儿端茶。

“沈……沈少爷出事了。”栗父哀叹道。

“沈瑟?”

“是。”

栗母惊的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看着栗父问“出什么事了?”

“今日不是第二场大考嘛,沈少爷被发现舞弊,人被抓了起来。”

“什么?”栗母惊的忙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你莫不是听错了?”

那般儿郎,相貌俊秀,文质彬彬,又满腹才华,虽然去年向自己的女儿提亲目的不纯,但终究最后和气的收场,说来也算是相熟的人。年前沈知县刚调回京,怎么现在沈少爷就舞弊了?

“是之前咱们修县的沈瑟吗?莫不是同名。”

“我刚听到时候也是不敢置信,沈少爷文采不凡,不至于会舞弊,所以专门打听了,的确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沈瑟,如今刑部郎中沈远之子。上个月苏老爷登门的时候不是提到沈知县如今调回京任刑部郎中吗?”

“沈大人呢?可有受牵连?”

“暂时没有听到消息,沈少爷出了这事,沈大人肯定受牵连,怕是其宫里的妹妹也被连累。”

栗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这可真的是吓人,这……沈少爷胆子也太大了,科考舞弊,不要命了吗?”

栗蔚云心中起疑,沈瑟品行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才学却是真的,在修县很多老夫子都夸赞。几日前初场的时候,秦相安与她还提到沈瑟,说在聚贤楼内见过他的文章,的确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沈瑟如此才学,科举及第应该是问题不大,为何冒险去舞弊?

开朝时一场科场舞弊大案后,高祖皇帝便制定了相对严苛的舞弊惩治。一旦发现有舞弊者,视情况,轻则终身不可入仕,重则不仅死罪,且子孙三代不可参加科举。

沈瑟不是这等没有脑子的人,再大胆,也不会冒这等风险。何况他如今不过弱冠年纪,就算今年不中,等几年再考也不算什么。

难道是苏老爷动的手脚?他本是礼部郎中,当初让女儿参加采选也是因为朝中或宫中有人,此次进京也是做了准备。

若真是苏老爷所为,这案子往深处追究,还会牵连到他们。

她看着还在惊愕中的栗父栗母,对栗母劝着道“这京城怕是不太平了,咱们还是早点回修县,我也正想回家后呆上几日,等过了五师兄的喜日子再回军中呢。”

“是是。”栗母立即的叫絮儿帮忙一起收拾东西。

絮儿一项好奇心盛,又事关于沈瑟的事情,帮栗母做完事后,她便借着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打听了消息。

沈瑟不仅舞弊,而且夹带的文章竟是第二场考题,原本只是个人的舞弊,如今牵扯到了科考泄题,便是朝中大案。

栗蔚云感觉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若仅仅是苏老爷为女儿报仇,任意的弄些东西陷害沈瑟,沈瑟也是有口难辩,这辈子仕途无望,沈家也受牵连,今后也不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如今是考题泄露,就算苏老爷暗中有本事拿得到今年科考考题,也没有必要将事情闹这么大,闹大了朝廷会追查到底,他也会被卷进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猜想错了,这件事情并非是苏老爷所为。

甚至这件事情不是有人与沈家的恩怨而报复,而是朝中内的争斗,沈瑟恰巧成了那个牺牲品。

她轻叹了一声,冷笑了下,这京城的确不是她久呆的地方。

“姑娘,婢子听着外面的人说的可吓人了,沈少爷会不会被砍头?”絮儿谨慎的问。

她思忖了下回道“这事情我们也管不着,且看着吧!”

絮儿帮着她捏着肩,口中却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道“当初沈家提亲,那些长舌妇还说姑娘攀高枝,现在婢子想想都觉得晦气。”

“那就别想了呀。”她笑着道。

絮儿嗯了声,然后端了杯茶给她道“夫人说后日咱们就启程回去。这京城虽好,但是总觉得天子脚下也不安全。动不动就是杀人抓人的,比赤戎贼人杀进城还吓人,还不如回咱们修县呢!”

栗蔚云端着茶杯细想了下絮儿的话,笑了笑。

次日她便去和秦相安辞别,秦相安在后花园小阁内设宴,旁边只有小西陪着。

秦相安知道她酒量不佳,准备的是淡酒。

酒过三巡,栗蔚云走到了小阁的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小湖,岸边伸向湖内有一个水亭,亭子边坐着的正是梅姑娘,旁边是几个伺候的侍女。

刚是二月,湖边的垂柳只是抽了芽,远望星星点点的青色。小阁的前面载种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另一侧的几块山石后,是几簇竹子。

“怎么发呆了?舍不得走?”秦相安也起身走到窗前,笑道,“若是舍不得走,便不走了,我写信给青杨。”

栗蔚云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有几分感慨,一年过得真快。

“昨日科考舞弊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秦相安点了点头,靠在窗框上看着她,取笑问“你还担心沈瑟?”

“我只是好奇。”

“好奇是谁嫁祸他?”

栗蔚云没曾想他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一针见血。

“你知道?”

秦相安坐在了窗台上双手环胸挑着眉道“不知道。”

栗蔚云白了他一眼,看他的架势还以为他要和她好好的说道一番,原来竟是不知。

“今早陛下才下旨查此案,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呢,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沈瑟这样的人,敢杀人却不敢自己找死,他绝不会舞弊,断然是被嫁祸。其父沈远之所以能够调任回京全赖工部尚书范邕。”



第171章 幕后凶手

范邕此人,栗蔚云并不陌生,正是范二公子的父亲,工部尚书。与如今的境安军统帅安义侯高元徵是连襟。

其长子范大公子发妻便是濮阳王的嫡女,秦敏澜的胞姐,但三年前这位县主因难产而亡。

多年前范邕的长女又嫁给了如今国子监祭酒毛大人,而这位毛祭酒便是此次科考主考官之一。

这只是她知道的关系,不知道肯定还有更多,而朝中的事情就更加的复杂了。

如此看来,对方的剑是指向了范邕。

“你可有猜测?”她问。

秦相安拧眉想了下笑道“我刚回京,都没有理清楚朝中的关系,哪里知道。这种败坏朝纲之大事,陛下必然会彻查的,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吧。”

栗蔚云盯着他打量,觉得他今日有些怪异,以前凡是朝中的事情他都颇感兴趣的去弄个清楚,这件事情他却表现的兴致索然。

她没有朝下多想,转头继续的看着小阁窗外的景色。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凉意,倒是让刚刚有些微醺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再朝湖边望去,但见梅姑娘带着几个侍女朝小阁走来。

须臾听到木质的楼梯传来脚步声,梅姑娘步履轻盈的走上来,朝秦相安屈膝福了一礼,然后朝她欠了欠身,笑容温柔。栗蔚云也回了礼。

“在水亭中就瞧见了栗姑娘,这几日便听表哥提及栗姑娘要回耿州,想着栗姑娘今日过来是辞别。栗姑娘于我梅家有恩,虞县一别便未再见,所以冒昧的过来再次的道谢。”说着又是施了一礼。

栗蔚云忙拦道“梅姑娘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对栗姑娘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梅家来说却是恩重如山。”

秦相安听着糊涂,不知道她们之间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叫她们都坐下来,询问缘由。

梅姑娘便将上次梅慎之子梅松病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如歌似水,听着很舒服,就算是坐着听她说半天话也不会觉得烦闷。

秦相安闻言笑道“我怎么都没有听你们谁说过。”

梅姑娘道“自那事后我也没有见到表哥几次面,怎好说。”

秦相安拿起酒壶给栗蔚云斟满了酒,举杯道“我代梅家谢谢你。”

栗蔚云笑道“不过是小事,何须如此。不知小公子现在如何?”她朝梅姑娘询问。

“堂弟先天身子骨不好,一直病着,回京这些天调养着,好了些。”

三人闲聊了片刻,栗蔚云还要去看望销儿便不多留,起身离开。

秦封扬和梅姑娘送她到府门前。

看着栗蔚云远去的背影,梅姑娘对秦相安问“表哥喜欢栗姑娘为何还让她回境安军中?军营艰苦,她一个姑娘必然更加艰难,将她留在身边不好吗?”

秦相安看着人影消失在转角才回头看了眼梅姑娘,牵强的笑着道“因为她不得不去。”

“为何?其实只要表哥想要留她,去封信给境安军就行了。”

秦相安摇了摇头,迟疑了下又道“我虽千万不舍,其实现在也不想她留在京城。”

他抬头看了眼府门外的街道和北边的一方天空,苦笑道“她虽见惯了杀伐,其实她不喜欢血腥气。”

梅姑娘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北侧的一方天空看去。

“京城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吗?”

秦相安回头看着梅姑娘,点了点头,然后折身朝书房去。

梅姑娘朝栗蔚云离开的方向再次的看了眼,手微微的紧了紧,在侍女的搀扶下回自己的院子。

在游廊中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顾盼儿,她依旧一身鲜艳的群裳,衬着粉面桃腮更加的娇艳欲滴。

“梅姑娘。”顾盼儿笑容盈盈的施了一礼。

梅姑娘点了下头,继续的朝前走。

顾盼儿笑着道“梅姑娘,盼儿有几句话想和姑娘说。”

梅骨看了眼顾盼儿停下了步子。

顾盼儿朝院子中的花架望去,梅姑娘也瞥了眼花架,知顾盼儿之意,浅笑道“顾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府中也没什么外人,这几个丫头今后也都是服侍我的,没什么她们不可知的。”

顾盼儿看着梅骨身边四个侍女,这几个人说是殿下让人安排,不如说是梅骨自己挑选的,以后必然一直服侍她。

她迟疑了下,也不避讳,笑了笑道“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想问梅姑娘。”

梅骨微微的笑着,声音柔软“顾姑娘不明白的事情,我怕也是也解答不了。”

“若是栗姑娘真成了淮宁王妃,梅姑娘要如何?”顾盼儿直接问出。

梅骨眼中的寒意一闪而过,面上的笑意丝毫未退,顿了下,声音依旧那般悦耳。

“顾姑娘怕是误会什么了吧?表哥对栗姑娘用情至深,栗姑娘又是那般的好姑娘,对我梅家有恩,她若真能嫁给表哥,我乐见其成。”

“那罗小姐的死呢?”

梅骨嘴角的笑意僵了下,继而微微的收敛起来“你是说虞县罗知县的女儿?”

“是。”她紧盯着梅骨。

“这和栗姑娘有什么关系吗?”梅骨一脸懵懂的问。

“自然有关系,但也不止是和她一人有关系。”

“还有谁吗?”见顾盼儿准备张口,梅骨笑着道,“不过都是虞县的往事了,你就算是告诉表哥此事与栗姑娘有关,表哥也不会对栗姑娘有任何介怀,表哥本来就不喜罗小姐。”

她轻轻的舒了口气“顾姑娘,表哥待你也算不薄,就别动什么心思了,会适得其反。”

顾盼儿冷笑了,冷眼盯着梅骨“谁一直在动心思?”

梅骨温柔的笑着没有再与顾盼儿多言,带着侍女离开。

顾盼儿回头看着梅骨高挑纤瘦的身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够将其吹倒。

身边的侍女低声道“姑娘是不是弄错了,婢子瞧着梅姑娘自从入府也就第一天和殿下见了面,此外就是刚刚见了回,其他时候都是陪着梅夫人和梅少爷。对殿下应该没什么心思。”

顾盼儿失魂般微微的摇着头“她的心比栗姑娘的刀还利。”

“姑娘,梅家虽然落败无人,但梅姑娘毕竟是殿下的表妹,姑娘何须得罪她,讨不到任何的好。”

“不是我想得罪她,是她自入府后就已经容不下我了,我今日只是想告诉她,要么相安无事,要么就只能鱼死网破。”

即便他是殿下的表妹,若是殿下知道罗小姐买凶杀人是她在背后挑唆,差点毁了栗姑娘清白,要了栗姑娘的性命。这淮宁王府也就没有她梅骨立足之地,她也更别奢望成为淮宁王妃。

她目光扫过面前的院子。这淮宁王府就算再难她也要待下去。



第174章 古怪的车马

栗蔚云从夏园回去后已经黄昏,栗母吩咐她早早的休息,明日要早些启程。

絮儿帮她收拾包裹的时候,翻出了一个小药瓶递到她面前问“姑娘,这是什么?”

她接过药瓶看了眼,白瓷制成,拳头大小,瓶身没有任何的字,也无贴纸。

她看了眼包裹,那是从夏园回来的时候销儿给她,说是里面是一套护腕护膝。她当时只是掀开包裹一角看了眼,并没有发现这个药瓶。

她打开药瓶,瓶内装满满的尽是指甲大小的红色药丸,散发着淡淡好闻而熟悉的药香。

这是护心丸,是青囊以前自己调制的药,关键时候可保命用。

这药没有任何的标签销儿应该不知道是什么,也不会放进包裹中不对她说,我不给他暗示。多半是青囊放在包裹里。

他竟然懂得关心别人?

只是这满满一瓶没有百十颗,也有七八十颗,是让她当补药吃吗?

“这是好东西,能救命,好生收着。”

絮儿接过药瓶疑惑地闻了闻,笑道“这药奇怪,挺香,好闻。”

次日,天明他们已经收拾妥当,李木也早早的过来相送。他们赶着两架马车从西城门出城。

在城外的长亭见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秦相安。他们停下车来,走了过去。

刚要见礼,秦相安忙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送送你们。”

他看向依旧一身少年装扮的栗蔚云,今日看上去精神很好,在朝霞的映照下,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他意外的发现,来京城的这几个月,栗蔚云似乎吃胖了一些,不再如虞县刚见的时候干瘪瘪的,身上没有二两肉。

虽然脸蛋还是依旧的小巧,但腰肢却是稍微圆润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更好看了。

“今日一别,再见怕是要些时日,西北不比京城,军营更不比这儿,你一切都要当心。”

栗蔚云笑道“这些还用的着你担心?”她在军中那么多年,静安军军营就是另一个家,哪里需要他多操心了。

秦相安瞥了眼一旁的栗父栗母和李木等人,他们也都识趣的借口退到亭外去。

秦相安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当然担心,青杨若是欺负了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待见了他我才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栗蔚云噗嗤的笑出声来“他还欺负不了我,若是真的动手,他可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你武功全恢复了?”

“有八成了,打孟青杨是够了。”想了下她又笑道,“再见时,你可就不见得能赢我了。”

秦相安冷笑道“你的武功深浅我清楚的很,想赢我也没那么容易。”

“那下次见面就比一场如何?”

“好,一言为定。”

东边天际的朝霞已经慢慢的消散,栗父栗母也在和李木话别,依依不舍。

她回头看着秦相安,收起了刚刚嬉笑的态度,严肃了几分道“你离京多年,朝中的局势复杂,你更要小心。”

“我知道。”

沉默须臾,栗蔚云没与他再多言,便道了别,回身上了马车,从车窗内朝他挥了挥手告别。

秦相安看着马车载着栗蔚云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回头见到李木也正望着远方。

“听闻李少爷替顾家打理京城的茶叶生意。”

“不敢,只是跑腿的活而已。”

“李少爷过谦了,能够被顾家看中的人,自有过人之处。”秦相安笑了下,便让让李木随行一道回城,一路上也闲聊了一些。

栗蔚云等人行路的第三天便遇上了雨,在一个县城落脚,次日雨还下着,他们耽搁了一天,到了后日雨停了他们才再次的启程。

离开县城小半日,栗蔚云发现后面有一队车马一路上跟着他们,不慢不快,似乎有意保持固定的距离。

絮儿再次的掀开后面的车帘望了眼“他们该不会是劫道的吧?”

栗蔚云朝后面又瞥了眼,一驾宽大的马车,做工装饰上乘,拉车的马体膘腿健。马车前后左右七八个骑马的男子,有几个还配了刀剑,虽然他们衣色样式很杂,但看着也均不是布衣。

“他们像劫道的吗?”她取笑着反问絮儿。

絮儿皱皱眉道“是不怎么像,可是他们从离了县城就一直跟着我们,轻车快马的,很容易就超过我们,但是这小半日了,还是慢悠悠的跟在咱们后面,看着就像是有企图的。”

栗蔚云笑了下,后面是什么人她并不知道,但是如此的行为的确是古怪。

片刻,她让赶车的清泉停下马,走在前面的栗父的车子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栗母探头问。

“女儿早上可能吃坏肚子了。”说着她便下车朝路边刚抽芽的草木丛后走去,絮儿也忙跟了过去。

蹲在路边不远处的草木丛后,瞧见后方的一队车马行驶了也跟着停了下来。

“果然不是好人。”絮儿压低声音怒道。“姑娘,这可怎么办?咱们人没他们多,而且夫人少爷还都不会功夫,可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他们若是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必担心。”

栗蔚云带着絮儿回到马车上,继续的赶车,后方的人马也慢慢的动了起来。

絮儿却不放心,还是有些紧张害怕,这就好似一一只羔羊身后跟着一匹饿狼,虽然它不扑上来,但是跟着也挺吓人。

晌午,他们在前面的镇子上找了家饭馆休息用饭,顺便喂喂马料。

栗父栗母也提及了上午跟在后面的车马,栗母和絮儿一样都担心对方图谋不轨。

栗父安慰道“后面的那一行人看着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能够图谋咱们什么?别担心了。”

“可这一路上都跟着,怎么不让人担心。”

“或许是同路。”

“他们轻车快马的,同路也该走在咱们前面,这么跟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栗蔚云也安慰栗母道“若是下午再如此,女儿过去打声招呼,顺便探探是什么人,去哪里,是不是同路。也好放心。”

栗父立即拦道“为父去,你一个女儿家不便。”

“没事,阿爹陪着阿娘。”



第173章 早已相识

午饭后,人马休息过栗蔚云等人便继续的赶车上路。

离开镇子不过十数里,后面的那队车马赶了上来,随后便慢下了速度,如上午一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

絮儿怒道“姑娘,你瞧见没,他们就是故意的,定然不是好人。”

栗蔚云让清泉停车,后面的车马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车便朝后面的车马去,絮儿担心她有危险要跟着,她拦了下来。

栗母从车窗内探出头“云儿,好好说话,别惹事了。”

栗蔚云笑了笑,还当她是以前的栗蔚云,见到不满的人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怒骂拔刀相向?

“阿娘放心,我知道的。”

栗蔚云靠近了后方的车马,也便看清楚了骑在马上的七八人,三四个是年轻力壮的,身上配着刀,坐在马背上身姿硬挺,是有功夫在身。

两位年长一些,四五旬年纪,衣着光鲜,面容慈和,但目光炯炯有神,甚至带着一丝锋利。另外的两个约莫十七八岁,小厮的装扮,目光机灵。

车夫是个年过三旬的男子,牵着马缰的手虎口处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手腕粗壮。

栗蔚云拱手对众人施了一礼,笑道“小女耿州栗氏,随父母返乡。今日一路瞧着诸位也是朝前面坛州方向去,所以冒昧的上前来打个招呼,不知诸位所去何处,若是接下来同路,可否与诸位结伴而行?”

坐在马背上年长的一位男子笑呵呵的道“同路,我们也正前往耿州。”

“果真?”栗蔚云特意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可真是有缘,不知是走亲访友还是?”

“回乡探亲。”

栗蔚云笑着点头道“不曾想在此处能遇到同乡之人,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老夫姓徐。”

“徐老爷。”她拱手一礼,然后瞥向了马车。

说了这一会儿话,马车内的人却没有出声,若非是她察觉到那细微的喘息之声,当真以为里面无人。

徐老爷也朝马车望去,一瞬间都静默无声。

“在下姓顾。”车内传出一位男子的声音,紧接着车帘从里面拉开,车内的人也朝车窗边凑了凑。

栗蔚云一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正是那日在顾府门前马车内见到的那位玉面公子顾怀参。

“顾少主。”她笑着施礼。

“栗姑娘这次可以放心了吧?”顾怀参浅笑道,语气淡淡。

被对方拆穿了心思,栗蔚云礼貌的笑着摇了下头,回道“不知顾少主这大半日来是何意?”

就这么的跟在他们马车的后面,似乎不太合理。

顾少主微微的蹙了下眉头,一旁的徐老爷笑呵呵着回道“栗姑娘想必是误会了,只因我家少主昨日淋了些雨,身子不适,所以只能缓车慢行,说来也巧正与姑娘家的马车前后相隔着。”

“晌午休息一会,身子好了些,刚想快马赶路,头又晕的厉害,这才又慢了下来。倒是让栗姑娘误会了。”

栗蔚云再次的看了眼顾怀参,脸色是略显憔悴苍白。

可即便这些说的是真的,那上午,他们停了马车,他们也跟着停下来,这又怎么解释呢?

徐老爷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继续温和的笑着解释“至于上午停车的事,也是瞧见姑娘带着一个丫头下车朝路边草木后走去,我等也是猜到所为,我们这么一群大男人若是赶车驾马经过,怕有失礼之处,所以才停下车来。”

栗蔚云看着徐老爷,这一连串的解释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并无什么漏洞,且顾怀参看上去的确是面色不佳。但是她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头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如今既然对方把话说到这儿了,她也无理由再深追下去,便笑道“打扰诸位了,见谅,祝诸位一路平顺。”她转身正准备走,顾怀参却开了口。

“栗姑娘刚刚问及在下前往何处,如今既然是同乡同路,不如就结伴而行。”

栗蔚云回身看着顾怀参。

他浅笑着道“此去耿州还有两三千里地,沿途多山峦深水,如今入春不仅野兽出没,盗匪也活动开,路上也好相互照应。”

这话倒是不假,沿途多山,的确很多地方有山匪出没,栗父栗母他们年前来京的时候,空车而行,还遇到过几个打家劫舍的,最后被栗父收拾了。

如今车内装着东西,必然更招惹山贼,若是遇到人多的,她和栗父两人要护着其他几个人的确困难。

同行也好,顺便也看看这位顾少主还有什么心思。

她笑着拱手道“我们一家老弱,怕是要顾少主多照应一些。”

“既是同乡,何须言此见外的话。”

栗蔚云相谢后,回到了栗父栗母的马车前,和他们简单说了情况,栗母这才放下心来。

“启程的时候怎么都没听木儿提及过此事。”栗母疑惑的道。

栗父道“木儿在顾府的铺子里做事,又不在顾少主身边,哪里知道这些。”

“也是。不过他们人多,这一路上有他们照应,我们也安全些。”

栗蔚云回了马车内,让清泉赶车,也瞧见后面顾怀参的车马慢慢的赶上来。

此时顾怀参裹着厚厚的貂裘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微微的蹙了蹙眉头轻咳一声。

“少主,咱们还真一路上与他们结伴同行?”车夫问,“咱们行程可就慢了许多。”

“慢就慢吧,也不急着回去。”

“你不着急回去,老太爷可着急等你回去呢!回去晚了,咱们还不得被老太爷一顿骂。”

“老太爷骂,你们就听着,不打就成。”

车夫笑了“少主,你身子好些了?还有心思玩笑。”

徐老爷在旁边道“少主身子没好些,心情好些了。”

车夫叹了声问道“少主,你留意这姑娘做什么?她就一个小县城武馆主的女儿,没钱没势,虽然长的还算不错,但和那些思慕少主的官家小姐比,也并不算出挑,还动不动舞刀弄枪的,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对少主能有啥用处?”

顾怀参冷笑了下,还未开口,车窗外的徐老爷语气严厉几分道“真如你所说,那我问你,为何胥王对她另眼相待?为何淮宁王如此倾慕?他们身边是缺有权有势的人,还是缺有才有貌的姑娘?”

车夫被怼的哑口无言。



第174章 遇山匪

顾怀参轻咳了一声笑了笑道“我留意她虽与她和胥王以及淮宁王之间的关系非常,也更是因为其本身。”

“我见过太多的女子,上至宫妃公主,下至婢子侍女,从没有一个女子让我第一眼就生出一丝不安和心慌。”

徐老爷听得有些诧异。她跟了顾家两代人,跟这位少主也有十来年,少主的身边什么样的女子皆有,有喜欢的、有欣赏的、也有敬佩的,却从没有听说还有让他心慌不安的。

更何况这栗姑娘没有身世背景,也没有惊天的才华和倾世容貌。

“少主为何会如此?”

顾怀参回想了栗姑娘的一言一举,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甚至曾经也见过这样性情的姑娘,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因为什么。自奉贤楼第一次见这姑娘,他心里就一直的不安心慌。

这种不安心慌就和每次生意上或者是家族中要出事之前的感觉一样。

“我隐隐觉得顾家要出大事,很可能与她有关。”

车外的人都惊住。

“少主杞人忧天了,顾家可一切都好好的呢!”

车夫笑了下道“少主,你莫不是发了烧,脑袋烧的有些糊涂了?就算顾家有事情发生,也不会和她有关系。”

话刚说完,就挨了徐老爷的呵斥“嘴巴不能说点吉利的!”

车夫也立即闭了嘴。

顾怀参心中却是纠结,他的这种预感从来都是准的,无一例外。这一次却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姑娘,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深深的吐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兴许是多想了。”

栗蔚云并不知后面一队车马的人在议论她,虽然顾怀参的车赶上来一些,但始终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说什么并不能听见。当然她们在说什么对方也并不知。

自从她回了马车,絮儿就一直絮絮叨叨的和她说顾家。

絮儿也是最近在京城听了不少关于顾府的事情,特别是得知李木在顾家管着生意上的事,也更多的留意了。

此刻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姑娘,你说顾家那么的有钱有势,怎么顾少主回乡探亲,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不是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拥着吗?”

栗蔚云没有回答絮儿,在此之前絮儿已经问了几十个问题,开始她回答了絮儿几个,但是她却问个不停,她也就懒得回答了,更何况她问的有些问题也真的是莫名其妙。

“姑娘,听说顾少主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你说他这么温和的性子,怎么管得了下面那么多的人的?”

栗蔚云撩起帘子看沿途的风景。入春,积雪融化,远处田里的庄稼经冬绿油油一片,田头的几棵树也冒出了一点青色。不远处小村子后,有孩子追着黄狗在阡陌见奔跑嬉闹。

“姑娘……”

“让我清静一会儿。”她打断絮儿的话。

絮儿顿了顿,见自家姑娘脸色不悦,是不耐烦听她说话,泄气的道“好吧!”

天黑后,他们在前面的县城宿下,却并未有住在同一间客栈,而是相近的一家。

次日,清早他们便依旧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县城,继续的赶路。

一连几日,他们均是如此。说是结伴而行,也只是在路上前后相随,并没有任何的交流,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不过这样倒是彼此也都方便,毕竟他们并不相熟,有些话有些事也都不太方便对方知晓。

一直到西屏山,后方顾怀参的马车不再似前面那些天一直隔着一段距离,而是紧跟其后,紧接着一个小厮骑马上前来,到她的车窗前道“锦屏山这一段山路贼寇出没频繁,我家少主请姑娘和栗馆主多加小心。”

栗蔚云点头道“多谢小哥,代我谢过你家少主。”

她转头看了眼前面的西屏山。

西屏山的山体并不高大,但山中道路蜿蜒,且有一段山路坡度相对较大,遇上大雨大雪天气,不能通行。

此山东北西南绵延数百里,从京城去耿州,穿山而过只有这一条大道可行,若想绕过此山需要从昨日经过的州城向南,即便是轻车简行也需要多走七八天的路程,若是载重怕是要多走半个月以上。

也正因为此处是唯一的大道,所以山中的贼寇流匪比较多。

此时的西屏山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有些泥,但并不妨碍行路。

山中的林木许多是四季常青的树木,看上去还是葱绿一片,空气清新怡人,偶尔可听见鸟雀之声。

马车翻过山中坡度最大的一段山路后,进入了一个小小的山谷,两侧的山坡上树木巨石较多。

习武之人的警觉,让栗蔚云提高了警惕。

走不过一里地,在最前面的栗父的马车停了下来,后面的车马也都跟着停下。于此同时,从两边的山坡上叫嚷着冲下来二三十人,手中均是拿着武器,迅速的将他们三驾马车围了起来。

“车辙不浅,车上看来装了不少好东西。”为首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提着一把大刀斜着嘴笑道。

栗父已经下了车,对络腮胡笑道“我们都是走亲访友,车上装的也就是一些土特产和给孩子们买的一些小玩意,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行。”

络腮胡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眼栗父,然后看向中间马车内走出来的栗蔚云一眼,穿着倒是普通,但是腰间的短刀看着做工精良,是个值钱的玩意。

他又朝后面双驾马车走去,瞧着高头大马,马车装饰华贵,靠近了还能嗅到车内淡淡好闻的熏香。车外随行和赶车的人衣着都不普通,看来是有钱的主。

“你们是一起的?”

“是。”栗父客气的道。

络腮胡子大刀朝地上哗啦了一下道“老子不管你们干什么的,既然落到了老子的手里,很简单,要么留下钱财,要么人和钱财都留下。你们自己选个。”

“都不留下你还想怎的?”五大三粗的车夫粗声怒道,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络腮胡的身前,比络腮胡足足高了一个头,魁梧的身材映衬身前的络腮胡像个小女人。

络腮胡被惊骇的愣了下,然后手中的刀一挥,硬气的道“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你还想打架咋的?”说着袖子一撸,露出了古铜色结实粗壮的手臂。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慢着!”声音沉稳有力的从车内传出,顾怀参不紧不慢的撩开车窗的帘子。



第175章 砸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注视马车内的人。

顾怀参单肘搭在车窗框上靠着,笑容浅浅“你要劫财?想劫多少?”

络腮胡被问的愣了,还有这种主动问要劫多少的?是卖东西,可以讨价还价的?

他看着顾怀参,玉面玉冠,气质斐然,衣着装扮可见非富即贵,还是大富大贵那种人家的公子。

明显与前面两驾马车的人不是一道的,多半是路上相遇结伴而行,他在这西屏山劫道多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前面两架马车就是塞满了东西,恐怕也不抵这公子身上一块佩饰值钱。

见络腮胡没有回答,顾怀参有笑了下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我手下的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若真的动起手来谁伤的更重还未可知。但我是归乡探亲,自不想半道沾了血污晦气。既然你求财我求平安,不如我给你三千两银,放行如何?”

络腮胡被他说的目瞪口呆,他落草为寇十多年,劫道没有三百回也有二百回,从没见过这种不害怕不反抗,甚至都不愿意动手,直接张口就给三千两银子的人。

他咽了咽喉咙,今年这是走了什么大运了?天上老娘保佑吗?

周围的山匪也都是震惊,前所未有啊。

不仅山匪,栗蔚云和栗父等人也都是一脸的吃惊,不动口也不动手,直接给钱,这还真的是头一遭遇到。

絮儿小声的嘀咕“有钱人做事都这样的吗?”

顾怀参已经从车内取出了三张银票让车夫递过去。

车夫气哼哼的接过银票朝络腮胡胸前一甩“让你的人让开!”

络腮胡被砸的愣了下,抓着银票看了眼,旁边几个山匪也凑上前去看。

“昌隆钱庄的,老大,银票是真的。”

“那咱们还劫吗?”

“他们身上肯定不止这点银票,还有更多。”

“再抢可就要动手了,老大见好就收啊!”

几个山匪小声的在络腮胡耳边嘀咕。

络腮胡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再看了看马车内的玉面公子和车周围严阵以待的持刀人。

这样有钱的人家,身边的护卫身手肯定都是一等一的,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是真动起手,还真的讨不到好处,最后还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权衡了一下,便让兄弟们让路。

栗蔚云和栗父等人也都上车赶路。

栗母拍着心口惊魂方定,大大的喘了口气道“幸好是顾少主解围,不然真动起了手那还得了。只是这顾少主可真的是大方,给这些山匪出手就是三千两。”

栗蔚风掀开帘子朝后面看了眼,回头道“孩儿觉得顾少主并非是真的给。”

栗母笑道“难道还去给抢回来不成?不过这三千两对于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那是一笔大钱,对于顾少主这样的人来说,九牛一毛,不算什么,给了也就给了。”

“不是的,阿娘。我以前常去清碧堂买茶叶,听说过一件事情。”

“何事?”

“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顾少主在江南押运货物半路遇到劫道的,因为货是要如期交付的,耽搁不得,也不容出差错。顾少主便与贼寇谈判,主动将身上数万两银票给了劫匪来换取货物无损。”

“也如刚刚一般,双方别说刀剑未出鞘,连脸都没红过,事情就谈妥了。但当顾少主的货刚抵达目的地,那些劫道的就被官府给围捕了。听闻给劫匪的银票是顾家名下昌隆钱庄特别发行的,有专门的用途,详细的孩儿就不知了。”

栗母感慨了一声“难怪顾少主遇到这种歹人,还能如此心平气爽快的给钱。原来有诈。”

栗父朝后瞥了眼,这一路与顾少主一句话未说,甚至都没有正面见过一回,但他总觉得这年轻人不似看上去那般温和知礼,看来自己并未看错。

此时栗蔚云靠在马车上沉默不语,她也想起来前世在京城的时候听人说道过的多年前顾家少主遭遇劫道的事情。

此事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顾怀参这些年做的这种笑面杀人的事情并不少。特别是前些年他刚接手顾家少主的位子,在生意场上,更是如此,不仅每一次都让对方自食其果,且让其再无翻身之机。这几年顾家生意能够顺风顺水于此也有一点关系。

她微微的回头朝后面看了眼,李木曾说顾怀参此人重利也重情重义。不触及他利益的底线,他很乐意去帮别人,一旦触及了,便会毫不留情。

“姑娘,你在担心什么吗?山匪拿了钱应该不会反悔了。”絮儿在一旁安慰她。

她笑着点了下头。

穿过西屏山已经天黑,他们在山西侧的小县城住了下来。

西屏山往西穿过长州和曼州便到了耿州。

此时已经三月,路边的野花也都次第的开放,一路上鸟雀也多了起来,偶尔山坡上可见到牛群羊群。

进入耿州城,栗蔚云等人便和顾怀参分道,他们回修县,而顾怀参似乎留在耿州有事情要处理,过些天才会回神木县顾镇老家去。

马车进入修县城的时候,絮儿忙扯开车帘看着两边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服饰听着熟悉的乡音,欢快的像个枝头的麻雀。

一会儿给她指指这个,一会儿给她指指那个,好似这修县她是第一次来似的。

她笑道“这些你以后要告诉少爷去,他觉得新鲜。”

絮儿撇了撇嘴。

马车在栗府的门前停下,石博已经守在了门前,见到栗父栗母回来,忙上前扶他们下车,瞧见了跟随栗母身后下车的少年,笑道“是风弟吧?”

栗蔚风拱手施了一礼“见过五师兄。”

“我听师父在信中提到你,真的是一表人才。”

瞧见从后面马车走过来的栗蔚云,石博迎了一步,笑道“云妹一切可好?”

“很好,五师兄的伤可痊愈了?”看着脸上的伤疤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你瞧我现在像是不好的吗?”

栗蔚云哈哈的笑道“有菀表姐那么尽心的照顾,想不好都不行。五师兄我可是专程回来喝你们喜酒的,什么时候成亲啊?”

石博望向栗父栗母,本来事情年前就能定下的,因为栗父栗母去了京城,所以耽搁了。

栗母立即的高兴笑道“我明日便请人算算吉日。”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朝厅内走去。



第176 不请自来

栗蔚云回修县的消息,不消半日便传的满城皆知,顺带人们都开始议论起了栗家寻回来的失散十几年的儿子。

第二日,便有好奇的人登门借着恭贺的名义来打探这位栗家的少爷。

“这模样和栗老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俊秀,这言谈举止斯斯文文的,咱们修县都难得这样的儿郎,将来也必然是有作为的。”

坐在前厅内对栗蔚风打量的王媒人满脸笑出褶子来,对栗母道,“栗少爷也有十七了吧?不小了,这亲事可以考虑起来了。”

栗蔚风有些错愕的看了眼王媒人,然后又望向上座的栗母。

栗母刚认回儿子,哪里舍得他这么早就娶亲,何况女儿还没有出阁,不能让儿子抢在前头。再者,儿郎家再等三五年也等得起。

她笑着道“不急,刚回来,我不舍得,过个两三年,就麻烦王媒人给物色物色。”

王媒人双眼笑成一条缝“栗夫人说的是,虽说儿子将来是在身边的,这不成亲和成了亲就不一样了。我这每天跑东家串西家,我给栗夫人留意着,若是有好姑娘,栗夫人可以先掂量着。”

王媒人如此的热情好心,栗夫人虽然心里知晓她的算计,还是礼貌的笑着道“那可真让王媒人费心了。”

“哪里哪里,我是瞧着栗少爷这等模样俊俏又斯文的好儿郎,想找个配得上的好姑娘可不多,若是再等几年再物色,难免寻不到般配又称心如意的。”

王媒人说着又是拿眼睛将栗蔚风上下打量了一遍。

栗母呵呵的笑着和她客套着。

王媒人走后,栗蔚云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如释重负暗暗松了口气的栗蔚风,取笑道“来给你说亲的?”

栗母责怪她道“说亲也白说,你都没嫁出去呢!”

栗蔚云冲栗母傻笑了两声,然后走到栗蔚风身边打趣的道“阿娘怪我耽误了你成家的大事呢,要么我过几日找个人嫁了,你今年也娶个媳妇进门,明年给阿娘抱个孙子?”

栗蔚风拧眉抱怨道“阿姐胡说什么。”

栗蔚云哈哈的笑道“不与你玩笑了,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栗母立即的问,刚回来就要朝外跑。

“威远社,以后小风也要跟着师兄弟们一起习武,先认识认识。阿娘放心,有女儿在,没人敢欺负小风。”

栗母看了眼女儿,笑了下,在威远社她从不担心师兄弟们欺负女儿,从来都是她欺负师兄弟的。女儿带着风儿去,也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他。

儿子也的确要多与威远社的那些弟子相处,改改性子,嘱咐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去了。

此时给石博找人算吉日的杨嬷嬷回来。栗母便叫进杨嬷嬷询问日子。

栗蔚云带着栗蔚风直奔威远社。

欧阳融等人听说栗蔚云回来原本是准备今日功课结束后结伴去栗府看望她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了,还带来了他们一直好奇的这个风师弟。

演武场上,几个人围着栗蔚风问东问西,欧阳融等几个和栗蔚云较熟悉的则是围着她询问境安军的事情。

他们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了栗蔚云在军中骑射比赛的事情,一直追问个不停。

“云妹,你肯定是瞒着我们偷偷跟着别人学骑射了。”欧阳融立即的指责道,“还瞒着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我们听说你不仅马技精湛,射艺也是百发百中,若非是同队中的人拖累,你能在境安军骑射比赛中拿了魁首。”

“是啊,这半年来我们几个可是一有空闲就习骑射,感觉进步不是很大,你怎么做到的快说说。”

“云妹别藏私,给我们说说跟谁学的,是不是师父绝技传给你都没教我们。”

几个师兄弟逼问的紧了,她也不好敷衍,便笑道“阿爹可没藏私,对你们都是青囊相授的,我的骑射方法是自己悟出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你们既然这么感兴趣,那我就教你们,学不学?”

“好啊,走!”欧阳融拉着栗蔚云就朝威远社后面的骑射场去。

贾璐立即的拍掉欧阳融的手道“别对云妹拉拉扯扯的,让高大少爷知道了,带人打你一顿信不信?”

梁谨、翟符等人皆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栗蔚云故意冷了脸道“不许胡说,否则不教你们骑射了。”

几人立即的保证道“不说笑,不说笑。”催着栗蔚云朝骑射场去。

栗蔚风几人也跟着过去。

栗蔚云像教李满刘保等人一样耐心细致的倾囊相授。

欧阳融等人虽然不是境安军的士兵,但是也有几年武功底子,加之这半年勤习骑射,相比李满刘保等人并不逊色,甚至还略高一筹。

他们学的也认真,有些不懂的七嘴八舌的问,比刘保等人还积极。

栗蔚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他们兴致冲冲的上马习练骑射。

他虽会骑马,但是也仅限于会骑而已,且只跟了栗父学了一两个月的武,基本的功夫都没有练熟,栗蔚云说的头头是道,他却只能坐在旁边听着。

栗蔚云看着师兄弟们上马开始按照她说的方法去习练,转身走到栗蔚风的身边道“骑射也不需要什么武功底子,要不要也试试。”

“我都没摸过弓箭呢,别让师兄弟们笑话了。”他自嘲的笑了下。

栗蔚云也不为难他,安慰道“回府阿姐私下教你。”

“多谢阿姐。”

两人看着场上众位师兄弟骑射的时候,栗蔚云便给栗蔚风说了骑射的技巧,和场上师兄弟遇到的问题,怎么的避免之类理论的东西。

栗蔚风听得认真,偶尔也会发出一两句疑问。

“阿姐,谢谢你!”栗蔚风忽然语气沉重而认真,不似平日那般轻声慢语。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栗蔚风。

栗蔚风自嘲的冷笑了下道“若非是阿姐,我不知现在会在哪个府上为……”

“小风,你我姐弟,不必说这些。徒惹人心里难过。”

栗蔚风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中闪着温柔的光,他重重的点了下头。

片刻,絮儿笑嘻嘻的跑过来,见到她就满声欢喜的道“姑娘,高大少爷过来了。”

她朝絮儿身后望去,果然见到高景圭带着小鱼和阿泰绕着骑射场外围的走来,面上带笑,步履轻快。

“高大少爷今日有什么喜事,这般的高兴?”她起身笑问。

“有一个消息,不知算算好,听不听?”他看了眼一旁的栗蔚风,点头笑道,“栗少爷好。”

栗蔚风也从石凳上起身问好,然后借口有事要找石博,离开。絮儿也识趣的借口栗蔚风不识路带他过去。

“什么事?”栗蔚云笑问,做回石凳。

对于高景圭行事,她一直都摸不透,不知道自己刚回来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



第177章 消息灵通

高景圭在石凳上坐下,看着骑射场上的威远社弟子骑射笑道“进步不小,你们威远社马上又要春猎了。”

“嗯。”她见高景圭不着急的说消息,继续道,“高大少爷还要比一场吗?”

去年春猎,他最后可是输给她了。

高景圭也回想去年西山春猎的情形来,当时彼此似乎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现在不过仅仅一年,看着骑射场上的少年,再看看身边的姑娘,似乎都成熟了。

“当然。”高景圭笑道,“我还要扳回一局,一雪前耻。”

栗蔚云侧脸看着高景圭不服气的模样,霍地笑了。

“那好,十日后是威远社弟子春猎考核,咱们再比一场!”

“一言为定!”

这时小鱼在一旁道“你们威远社这骑射技巧不错,我到是有兴趣试一试。”

阿泰立即道“走!”搭着小鱼的肩头便朝骑射场欧阳融等人走去。

高景圭此时开口道“你从京城过来应该知道沈瑟科考舞弊的事情。”

栗蔚云点点头,不仅她知道,不知谁传的消息,现在整个修县的人竟然都知道。

她从栗府过来武馆的路上就听到有人说这事,均是对于沈瑟那样的儿郎会做出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不敢置信,也有的为沈瑟和沈家的将来担忧。

还有个相熟的人和她打招呼的时候讨好的说“沈少爷那样作奸犯科的人怎么能和栗姑娘你配呢,老天早就知道,所以命里就批了你们八字不合。”

高景圭笑了下“我刚听闻,如今连沈大人都被连累下狱。是他买通参与出题的主考官员,提前拿到了科考的题目。不仅沈大人和那位泄题的主考官员,似甚至还牵连了几位高官大员。”

栗蔚云也早猜到会是如此,既然沈瑟舞弊不是苏老爷报私仇所为,那最可能的就是朝中的争权夺利之斗。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高景圭竟然会知晓。

沈瑟出事到现在不足二十天,修县距离京城数千里,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

高景圭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道“不知道最后案子会如何判,可怜了沈瑟,即便是保住性命,此生也与仕途无缘。”

“你与沈家有何仇怨?”这是她一直以来想问的。

从去年与他相识,她便发现高景谷很乐意看到沈家出事,如今更是验证了。

高景圭面色沉凝看着她须臾,倏尔笑了。

“我与沈家无仇无怨,我只是不喜沈瑟这个人。”

“为何?”

“伪君子一个。”

栗蔚云笑了下,这样的评价并不为过。

她转头看向骑射场内,此时小鱼和阿泰与欧阳融等人嬉笑一片。

“什么时候你们伏虎门弟子和我们威远社弟子这么熟了?”去年春猎的时候还是见了面脸红脖子粗的。

“从你入境安军的时候。”高景圭双手背后撑在石台上,神情闲闲的笑道,“你们威远社的弟子可以北街杀贼,我们伏虎门可以入军杀敌,同仇敌忾,怎么着也要交个朋友。”

栗蔚云点点头,笑道“挺好!”

沉默了良久,高景圭再次的问“你还要回军营?”声音低沉了几分。

“是。”她回答的干脆利索。

高景圭再次的沉默。

两个人便静静的看着场中师兄弟们的骑射,直到他们累了都走过来歇息,他们才再次的与师兄弟们说笑。

两个人一起离开威远社,栗蔚云准备在街上多走走,高景圭陪着她,栗蔚风和絮儿先回栗府,小鱼拉着阿泰去喝酒。

两个人闲走着,街上有遇到相熟的人,瞧着他们都热情的上来打招呼,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毕竟高景圭向栗府提亲的事情,现在整个修县城的人都知道。

他们逛了一会进了茶楼,喝茶听茶馆内的先生说书。

茶馆内的先生这回说的不再是境安军将士英勇御敌,而是说虞县军械坊大案的事情。

茶馆内的茶客个个听得义愤填膺,有的甚至拍桌子大骂。

身在边境修县,常年受着赤戎贼人的侵扰,他们更能知道若是军中将士因为兵器造假而命丧敌手让贼人入侵国土会是怎样的画面,所以仇恨也比旁人更加的深切。

当说书先生说道军械坊熔炉坍塌的时候,众人的愤怒变成了一丝恐惧。

上百名活生生的人,因为没能及时的逃生,被铁水熔化,这是何等残忍骇人。

高景圭看向坐在对面的她问“说的夸张吗?”

栗蔚云朝说书先生看了眼,摇了摇头,不仅不夸张,甚至还没有说出当时情况的严重性。

若是说书先生真的亲眼看到了当时军械坊的血腥残忍画面,或许,他此刻哽咽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淮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高景圭目光也转向面前的茶盅,表情淡淡,看不出其情绪。

栗蔚云对于他忽然开口问及秦相安有些意外,同时心中也有一丝的不安。

此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对很多消息都很灵通,当初秦相安在修县的时候他便查过。如今问此话,看来虞县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少。至少知道她与淮宁王相熟。

“弱冠年纪,相貌俊朗,应该是喜欢狗吧,身边养了一条大黑狗。”

高景圭抬头看着她苦笑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栗蔚云笑了下,反问“你怎么忽然问及他?认识?”

“好奇而已。”

栗蔚云便改口道“淮宁王风?成性,喜欢饮酒,顽劣不羁。”

高景圭盯着她的眸子,牵强的笑着。

淮宁王若是真的如此不堪,又怎么能够在军械坊的案子中立功而被陛下恩赦回京恢复皇室身份?

若淮宁王在她的心中真的如此,她又怎么会说的如此风轻云淡,没有一丝的厌恶不喜之情?甚至眸中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沉默不语,此时说书先生也说完了一段,他朝窗外望去,阳光西斜。

他借口天色晚了,便先送栗蔚云回府。

栗蔚云察觉高景圭的情绪低落,也猜到几分缘由。

在栗府门前分别的时候,她笑道“你是伏虎门的大少爷,肩上的担子很重,有些事情不必萦怀。将来某日你回头看会发现,那并不重要。”

高景圭看着她认真劝说的模样,这丫头比他还小好几岁,说起话来好像他阿姐一样。

他冷笑了声“我还要你来教?”他翻身上马,傲然道,“十日后西山春猎,我可等着报仇呢!”掉转马头,扬鞭打马远去。



第178章 两不误

栗蔚云进门后见到前堂栗父栗母和石博均在,旁边还有几个嬷嬷和老仆。

她走进去得知是在商量石博的婚事,将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六。时间也近了,正吩咐仆人将一切要准备的都提前准备起来。

几日后,又于常家商榷了成亲的一些事情后,栗母便着手的操办。

石博也相对忙了一些,不过他倒是很开心,每天脸上都是挂着笑。

所以今年的春猎考核,石博并没有去,谷雨带着师兄弟们跟随栗父和扈师父前往西山,栗蔚云也跟了去。

起初栗父让栗蔚风也过去栗母不放心,毕竟去年春猎遇到野狼,栗蔚云腿被伤的那么重,此时想来还心有余悸,但是见栗蔚风也想去,便让清泉寸步不离的跟着。

清泉是栗府内少有的几个从小就习武的小厮,原本栗母想多让两个小厮跟着,被栗父给拦住了,说去春猎,不是去游园,男儿哪有那么娇气。惹得栗母生了一顿闷气。

最后好说歹说才哄的栗母消气。

威远社弟子抵达西山脚下的场地后,检查马匹箭支准备进山林。

栗蔚云朝来时的路望去,高景圭说今日也过来的,到现在都没有瞧见人影。

就在他们准备上马进山的时候,见到了后方过来的一队人马,二三十人,为首的便是高景圭。

到了跟前,高景圭下马对栗父和扈师父见了礼后,道“今日是威远社弟子春猎考核,晚辈冒昧的带着门内的一些师兄弟过来学习,还请栗馆主能够应允。”

栗父自从去年高景圭不顾安危前往赤戎军营欲救自己女儿开始,便对高景圭很欣赏。加之后来高家前来提亲,他与高门主往来也多了,威远社和伏虎门弟子之间偶尔私下也会切磋,关系不错。

他朝伏虎门的弟子看去,均是不满弱冠的少年儿郎,均是背着弓箭。年稍长一些的也就几个领头的,看的出来是诚心狩猎。

他笑道“早听闻伏虎门弟子骑射均不错,相互学习取长补短。”

“多谢栗馆主。”

高景圭这才回头看着栗蔚云,然后走了过去,笑道“上马吧!”

威远社和伏虎门的弟子一起入了山林。

几十人入林,奔腾的马蹄声立即的惊动了林中的野兽,四处窜跑。

他们按照之前分的队四散开来,前去追击野兽。

这一次高景圭带着几十个伏虎门弟子前来,且都是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年轻弟子,直言是来学习,其实众人心里头也都清楚,这又是一场切磋。

平日内和伏虎门的切磋,他们是输多胜少,但那都是私下里,几个弟子比试。这次是威远社春猎考核,长辈也在,不能够再输。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

栗蔚云与栗蔚风、欧阳融、贾璐一队,加上清泉和絮儿,总共六人。

高景圭带着小鱼阿泰他们与其同行。

三月的山林鸟兽较多,马匹经过之处,惊动了树上的燕雀呼啦啦一阵飞起。

马在林中奔跑,箭支在林间追逐野兽,几人互不相让。

一直到了日头最高的时候,他们也累了,马儿也累了,便慢了下来。

“西边不是有条河嘛,过去弄点水将这家伙剥了烤野味不错。”阿泰提着手中的野兔道。

欧阳融立即道“我也正有此意,大家意下如何?”

高景圭看了眼栗蔚云,栗蔚云也正看向他,两人相视笑了下。

“我还真的饿了。”

“走吧!”

几个人驾马朝西边的九叠河去。

阿泰和欧阳融在河边杀野兔和一只獐子,小鱼在一旁帮忙,栗蔚风和清泉去捡树枝,絮儿和贾璐在搭烧烤的架子。

栗蔚云看着九叠河中的游鱼,便捡来一根长树枝,削尖了一头,准备插几条鱼上来,高景圭也同她一起。

大家忙了好一阵,烤架已经搭好,树枝捡了一堆,火也已经燃起,阿泰三人也处理好了野兔和獐子,这边的栗蔚云和高景圭也抓了几条鱼清洗干净,均是串在树枝上放在烤架上烧烤。

“等等,等等。”阿泰起身跑到自己拴在一旁的马前,从上面取来了一个小布带。

“烤野味,盐巴、香料不能少。”

众人均诧异的看着他,出门盐巴香料随身带?这是今日出门前就做好了要在外面现猎现吃的准备。难怪主动提议要来这边烧烤。

阿泰嘿嘿的笑道“好久没这么吃过了,所以提前备了点。”

欧阳融此时也道“我带了几壶酒。”说着便转身去马背上从包裹中拎了几个酒袋子过来。

贾璐哦了一声叫道“难怪我闻到你身上有酒味,问你包裹里什么,你还神秘不说。

“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的?”小鱼好奇的问。

两个人互相看了眼,欧阳融一屁股坐在地上,乐哈哈的笑道“有酒有肉还不好?”

“你们这是出来春猎还是出来吃喝的?”高景圭笑着也在一旁地上盘膝坐下。

“两不误。反正今年我是猎到了一只獐子,考核过了,不怕。”

絮儿笑道“待会就吃没了,你下山拿不出猎物来,考核还是没过。”

欧阳融立即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傻,烤的这只是云妹猎到的,我的那只在那边呢!”他指了指堆放在一起的几个动物中的一只獐子。

絮儿愣了下,立即的爬起身跑到旁边看了眼。那只被射中三四支箭的獐子,一根毛不少的躺在树根底下,而那只被自家姑娘一箭射穿脖子的獐子没了影子。

她气哼哼的走过来,怒道“融少爷,你……你过分了。”

欧阳融笑道“你担心什么,回去路上云妹随便拉个弓又能射一只獐子野猪啥的。”

栗蔚云笑道“我可没那本事,我一上午也就猎了这么一只。”

“反正你猎不到,师父也不会骂。”

絮儿不满的道“融少爷,你一点都没有当师兄的样子,不让着姑娘还欺负姑娘。少爷性子那么好,以后你岂不是更要欺负少爷了?”

欧阳融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在给兔肉上撒着盐巴的栗蔚风,这个师弟性子的确是挺温和,而且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便是说话也是轻声慢语,性格和栗蔚云截然不同。

他伸手一把搂着栗蔚风的脖子笑嘻嘻道“我们欺负了云妹也不敢欺负风弟,风弟这么好的性子,谁舍得欺负。”

“你意思我家姑娘性子不好了?”絮儿怒怼。

欧阳融哈哈的笑后对絮儿教训“就你话多。”



第180章 入门

次日,栗府内外一片热闹,锣鼓杂耍一样不少。

栗父栗母穿的一身的喜庆,就连府中的下人也是个个披红挂彩。

栗家的亲朋栗蔚云认识的并不多,而且她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栗母也不让她抛头露面接待来宾,这也正合她意。栗蔚风却是被栗父栗母拉出去见见朋客。

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正在喝茶吃着点心和絮儿在闲聊。

燕儿此时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姑娘,浓眉大眼,长相端庄俊俏。

她看了眼身侧的絮儿以示询问。

絮儿摇摇头道“婢子也不认识。”

姑娘一脸暖暖的笑意随着燕儿走进小茶厅,朝她行了平辈之礼。

“云姐姐好。”

燕儿笑着介绍道“这位是高家的三姑娘,随着高大少爷过来赴宴,高大少爷和其他的少爷玩乐,夫人便让婢子带高姑娘到姑娘这里坐着说话。”

栗蔚云闻言再次的打量了一眼高姑娘,和高景圭可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若非是燕儿说,谁能看出他们是兄妹。

她笑着招呼高姑娘坐下,然后吩咐燕儿才端茶。

高姑娘拿眼睛瞧了她一会儿,笑着道“云姐姐原来长的这般好看,难怪大哥哥那样的喜欢呢!”

栗蔚云看了眼一脸甜甜笑意的高姑娘,这是她的真心话,不是客套的敷衍或者是打趣说笑。

她笑了笑道了声谢,高景圭是真的喜欢他吗?

不过这也不重要。只是高景圭前来祝贺将自己的妹妹带来应该是别有用心的。

简单的聊了一些平常的儿家的事情,见高姑娘说话还有点孩子气,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思,也稍稍的宽心。

前院吵闹,后院这里倒是相对安静,栗蔚云得知高姑娘会下棋,便让絮儿和燕儿搬来了棋盘,两个人安静的下起棋来。

高姑娘也是耐得住的性子,下了两盘棋都没有觉得有些闷,甚至还是一脸的高兴。

这时絮儿跑进来叫道“新娘子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府门口响起了噼噼啪啪震天响的炮竹声,锣鼓唢呐等声音也都跟着响起来,比先前声音更胜,曲子也更加的欢快喜庆。

栗蔚云瞧了眼坐在对面朝外张望,开始耐不住的高姑娘,笑道“一起去瞧瞧新人去。”说着起身拉着高姑娘。

絮儿和燕儿也都跟了过去。

前院内热闹非常,到处皆是宾客,个个笑容满面。

栗蔚云带着高姑娘来到大门口,喜车已经到了府门前,石博一身喜服从马背上跳下,准备去掀喜车的帘子。

喜婆立即的挡开了他,笑着道“新郎官怎么这么着急啊?”

周围的亲朋全都轰然笑了起来,石博也稍有些尴尬。

根据修县的习俗,新郎迎亲回来后,是由喜婆说着吉利祝福的话,然后背着新娘子下轿或者下车,跨进了夫家的大门,脚才能落地在红毯上,然后由新郎子用红绸喜布牵着到喜堂交拜。

喜婆按照流程走后,才将绣着鸳鸯的红绸喜布递到他们的手中,然后又是说了一通吉利祝福的话,石博也让跟着的小厮松风按照习俗给了喜婆喜钱。

石博笑着小心翼翼的牵着新娘子朝喜堂去,走了没几步就慢慢的收拢红绸靠近新娘子,侧头说了什么,周围的锣鼓声音太大讲声音掩盖,但是瞧见了新娘子微微的垂头,身子轻颤了几下,似乎忍俊不禁。

威远社中的师兄弟立即的起哄,问“五师兄说什么呢,把新娘子都逗乐了,也说出来让我们笑一笑呗?”

“就是,五师兄,让我们赶紧瞧瞧嫂子多漂亮。”一个弟子便上前要掀红盖头。

石博笑骂“去你的。”抬脚就要去踹。

那弟子嘻嘻哈哈的笑着躲开。

此时栗蔚云也不由的笑了,看着他们进了喜堂拜了天地长辈,回头却见到了站在门边的高景圭正看着她。

他嘴角带着笑意,但是很浅,目光中却含着一丝的伤感。须臾,他便转开了目光。

身边的高姑娘便借口有话和兄长说,便过去了。

不一会儿开宴,众人纷纷的入席,栗蔚云转身准备去后院,却忽然看到了常萝站在院子廊下的一角发呆。

她走过去顺着常萝的呆呆的目光望去,却见到常萝将目光落在栗蔚风的身上。

“你还想打小风的主意?”栗蔚云在身后取笑的问。

常萝一个轻颤回过神来,回头瞧见栗蔚云,拍着心口松了口气。

“云表姐,你可吓到我了。”

“是你看得入神了。”

常萝再次的朝院子中正在招呼宾客的栗蔚风看了眼,然后笑着拉着她的手朝后院去。

一边朝石博的院子走一边笑道“云表姐,没想到风表哥长的这么好看,我可很少见到长的这么好看的儿郎,而且性子又好,说话也好听。”

栗蔚云笑着点了下她的头教训道“该不会你也想嫁到栗府来了?”

常萝立即羞的脸颊通红,稍带几分娇嗔道“云表姐,你可别胡说。”

“怎么?瞧不上小风?”她故意打趣的道。

“和这有什么关系?云表姐,这让姑姑听见了,会不高兴。”

此时已经到了石博的院子门前,这里围了不少威远社的弟子,都在闹着要看新娘子。被石博全都给轰了出来。

栗蔚云要进去瞧瞧,也被石博给拦下来。

“五师兄,我们都不让瞧了吗?金屋藏娇也藏的有些太严实了。”

“就是啊!”欧阳融跟着附和,“五师兄,快让我们瞧瞧嫂子长什么模样,我们可都着急呢!”

石博不依,最后带着威远社的弟子到前面喝酒。栗蔚云和常萝这才进了新房内。

常菀听出脚步声不是石博,轻轻的掀开了一角盖头,见到了栗蔚云和常萝二人才松了口气。

常菀比去年的时候稍微的丰盈了一些,看上去更加的好看,特别是今日一身盛装喜服,衬的娇艳欲滴。

常菀见到栗蔚云也没了当初的那几分心思,伸手拉着她和常萝在旁边坐下,让她们陪着她说话。

所有的人都去了前面,就连她身边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也都忙着,她这要一个人坐很久,太闷了,最主要是她此刻的心里头激动澎湃,不能平复。



第181章 回归

前面的喜宴结束,威远社的弟子还有一些年轻的人又过来要闹洞房,最后都被石博给拦了下去。

栗蔚云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正对着面前桌上的灯心不在焉的拨动灯芯。

“姑娘想什么呢?”

絮儿整理床铺后,回头瞧见她还在对着灯发呆,已经好一会儿了。

她笑了笑“没什么,今日累着了。”

“那姑娘就早些歇着吧,府中的事情也用不着姑娘。”

她嗯了声,便起身进里间。

躺在床榻上,她还是没有一点睡意。今日看着阖府上下欢天喜地的迎接亲人,看着栗父栗母满脸的欢喜的笑容,她却总是想到自己的父母。

当年送她入宫的时候,母亲拉着她的手眼泪直流,凝噎了许久,只是道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父亲也眼眶红红,却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她知道他们有千言万语,他们也知道女儿懂他们的心思。

她借着房间内微弱的灯光凝视帐顶,许久,外面热闹声音慢慢的小了,应该宾客都已经离开了,最后连她小院子中也没有了婢子走动的脚步声,她才慢慢有一丝的困意。

次日,常菀依着习俗给长辈敬茶见礼,三日后回门,石博陪着常菀去淳县,常萝也没有多留,跟着回去。

常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栗蔚风走的近,临别的时候还悄悄的和栗蔚风说了些话。

看着车马离开后,栗母叹息了一声,也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回头看着儿子,笑问“萝儿和你说了什么,瞧着你们这么神秘。”

栗蔚风看了眼身边的栗蔚云笑着道“萝表妹说,让我催着阿姐赶紧的嫁人。”

栗蔚云吃一惊,也不禁的好奇“为何?”

“这,我便不知了。”

栗蔚云朝马车消失方向看了眼。

栗母抿唇偷笑,道“我听莞儿说,常萝也许了人家,是淳县人,估计不是这个月,下个月就要过大礼,秋日想必就要成亲的了。”

“这么快?”栗蔚云惊诧。

这次常萝来,她竟然没有听常萝提及一个字。甚至这两日常萝还有空就缠着栗蔚风说这说那,她还有几分怀疑常萝是不是要打栗蔚风的主意,原来竟然已经许了人家。

栗母略带教训的口吻道“哪个不快,就你最慢的。现在连萝儿都催着你嫁人了。”

栗蔚云笑了笑,调皮的问“是不是女儿再不嫁人,阿娘就不给饭吃了?”

“你这丫头,净说胡话。”

栗蔚风在一旁道“阿姐在家中多呆几年也挺好的,可以多陪陪阿爹阿娘。阿娘难不成嫌弃了阿姐?”

栗母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变,惊讶的看了眼儿子。

这个儿子多年养成的内敛沉闷的性子,即便是母子之间说话,他也大多数是沉默。和他说什么也都是点头答应,看上去懂事孝顺,从没有说过一句违逆的话,虽然她心头对此高兴,却也觉得母子之间生疏,她甚至希望儿子能够闹点情绪脾气。

现在忽然被儿子顶了一句,虽然是玩笑话,但还是让她震惊。

石博成亲前后,家里面来来往往的亲朋较多,儿子也帮着张罗,性子都跟着变了。

“你这小子,也跟着你阿姐胡闹了。”栗母宠溺的薄斥。

栗蔚风垂首笑道“孩儿不敢,只是舍不得阿姐嫁人。”

栗蔚云笑着拍他的肩头道“还是你疼阿姐,那阿姐不嫁人了。以后永远陪着爹娘和你。”

“又胡说。”栗母责怪着。

几人说说笑笑的走进了前堂。

石博在淳县过了几日,在石博回到修县的第三天,栗蔚云便要回境安军中。

栗父栗母一直送她送出了修县城,威远社的弟子也过来相送。

栗蔚云看着他们的阵仗不禁的开起玩笑“送我上战场也不用这么大的排场吧?何况我只是去军中,或许半年一年会回来的,耿州距离这儿也不是很远。”

栗母还是眼泪汪汪的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栗母不是怕她不能常回来,她担心的是军中的条件艰苦,一个女儿家受太多的罪。

虽然栗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是也算是有些薄产,吃穿不愁,女儿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自然是舍不得。

栗蔚云劝了栗母好一会,最后还是让石博送栗蔚云去军营她才放心。

栗蔚云为了免栗母担忧,没有太过推辞。

回到境安军后,栗蔚云还是与孟青杨的亲卫住在一起。

方潜于振几人立即的围上来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便是围着她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当然最多的便是关于虞县军械坊的案子以及淮宁王秦相安。

他们是孟青杨的近卫,虽然不知道秦相安和孟青杨私下的往来,但是秦相安被召回京这事情天下皆知,他们自然知道的,甚至会比别人了解多一些。

栗蔚云也是挑拣着一些事情说,方潜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虽然对卫国公为首的一些逆臣痛恨,但是对于他们最后得到了惩处,也是觉得大快人心。同时对于淮宁王也全都是敬佩。

“不愧是皇家子弟,即便是身在桎梏,也还想着为国为民。”一个亲卫感慨道。

“是啊,不仅淮宁王,其实李……也亦然。”方潜面色沉了沉,最后几个字说的极小声。

众人都听在耳中,也都沉默了,个个脸上露出惋惜凄然的神情。

栗蔚云看着他们,心中有一丝丝的慰藉,即便李家被那个人安上了谋逆的罪名,但是与李家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境安军士兵,他们懂得李家人的风骨。他们心中还是信李家人的清白。

“我离开大半年了,你们也该给我说说咱们军中有哪些有趣的事情,赤戎贼人最近有什么动向。”

转开了话题,大家的心情也都慢慢的缓和,从沉闷转而活跃。

栗蔚云也大致的了解,在她离开的这大半年中,赤戎有过两次小规模的偷袭,最后都被境安军给打了回去,最近这两个月老实了。

她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便去了大队中报到,然后和士兵们一起训练。



第182章 营女

李满刘保等人见到她回来几乎沸腾了,也是问东问西,但是多半是军械坊的事情,对于淮宁王,他们也就是提到了一嘴。毕竟他们与孟青杨的亲卫不同。

训练时候她发现第十队的士兵这大半年骑射和马上作战的功夫都进步不小,超出了她的预想。

训练结束,她和第十队的士兵兄弟去喂马,检查马匹的情况,便询问其进步缘由。

赵毅抢着回答道“你个姑娘家又比我们小好些岁,你都不怕吃苦受累的,骑射功夫那么厉害,我们再不加把劲,别的大队的人都要指着我们鼻子嘲笑了,那多丢人。是不是?”他朝同队的其他士兵兄弟喊道。

其他人一致附和“是。”

“而且你这大半年也立了功劳,我们也练好身手,待有机会,也得立功才行,不能输给你个丫头,那可真的没脸见人了。”刘保道

“好!为了庆祝咱们小队这大半年有这么大的进步,咱们今晚去女营喝酒庆祝如何?”

这话一提出来,众人都沉默的面面相觑。

上次去女营都已经闹出事情来,他们再带着她去,不知道会如何。

上次不知道她是姑娘,这次知道了,可不敢再主动带着她去了。

栗蔚云看出他们心思,笑道“只是喝酒听曲。”

沉默了片刻后,赵毅笑嘻嘻的道“其实也没什么,蔚云回来,咱们也要给她接风洗尘对不对?就是喝酒而已,你们难道还想干点别的不成?”

“不不不……”众人立即的摇头。

在别的姑娘面前说去女营找女人觉得并没什么,很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何,大家都觉得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是一种轻浮。

“那就说定了。今天咱们小队不当值,天黑就去。”

“好。”

傍晚时分,栗蔚云去见了关游,为栗父栗母还有石博带了信给他。随后她便找李满刘保等人去女营喝酒。

十五月满,军营内即便是没有火把照明之处,也并不影响视物。

在女营的墙外便可听到里面咿咿呀呀的丝竹管弦之声,伴随着的便是士兵兄弟们的嬉笑怒骂。

此时广场的舞台上正有舞姬在翩翩起舞,跳的也是耿州一带的地方舞蹈。

耿州人性情奔放,舞蹈也带着地方的特色,不似京城歌舞多以柔和轻曼为主调,而这里则是淋漓肆意,若是一阵快舞,更似北风呼啸,战马奔腾。

四周的棚子内已经坐了不少的士兵,栗蔚云等十来个人找了个大一点的桌子围坐在一起。赵毅叫来了一个营女让她将上次他们存在这儿的几坛子酒给抱过来,然后准备一些下酒菜。

营女笑盈盈的离开后,栗蔚云便朝周围打量了眼。

舞台上的几个舞女一段劲舞也已经结束,周围的士兵都喊着不过瘾,要再来一段。

负责这些歌舞伎的管事邹娘子说她们跳了这么久累了,需要歇息一会。有的士兵就叫嚷着不答应。邹娘子要求让其他的舞姬献舞,也没有能够说服。

军中士兵多是粗人,但有些还是怜香惜玉的,最后相互劝了下去。

此时登台的不是着装艳丽的舞姬,而是几个拿着不同乐器的女子,吹弹拉唱的也是符合军中的一些豪放激扬的曲子。

此时前去取酒的营女带着另外的两个营女一人抱着一坛子酒,拿着几只大碗。

他们酒倒上一圈刚喝完,下酒菜也都上来了。

刘保看了眼四碟小菜对营女道“我们这么多人,再给弄几个菜来。”

营女离开后,他们便喝酒听曲聊起了军中各个营帐里的趣事和前两次赤戎贼人偷袭的战事。

酒过三巡,才有一个营女端着几碟菜过来,一一的将饭菜摆放。

栗蔚云瞧着营女的布菜的手法看得出来是出身显贵人家,便抬头朝营女看了眼,不由的心中一紧。

鬓发遮挡的阴影下,一张脸纵横交错十来条伤疤,最短的一条也有寸余,最长的一条从额角擦着鼻梁斜到另一侧的嘴角处,有三四寸长。

细看之下,均是刀疤,看着疤痕不算老伤也不算是新疤,应该有一两年了。

疤痕狰狞可怖,若非他们都是见惯了生死伤残的士兵,在这火光昏暗的凉棚内,见到这样的一位姑娘,必然是会吓的惊叫出声来。

女营不乏一些为了保住清白而自毁容貌的姑娘,她见过的便有烧伤、烫伤,而这种用刀划伤脸颊相对较多,但是却没有一个女子如此之狠,十来道刀疤将原本就巴掌大一点的小脸几乎毁尽。

伤口看的出来很深,想必就是青囊的那位懂的换皮易容的师姐遇上这张脸也是无能为力了。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这营女没有眉毛,似乎是故意刮掉,一双眼睛也是半睁半合,丝毫没有一点生气。

营女一直低垂着头,两鬓的头发阴影下的一张脸如鬼魅一般,森然恐怖。

见到这样的一张脸,想必是无论谁都不会再有一点点的非分之想,怕是碰都不愿碰了。

营女的手上也有一些好了的冻疮,依旧红肿,手心手背均是粗糙,掌心还有茧子,看着不由让人心疼。

在来这里之前,她应该也是高门贵女,身边仆从围拥,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是落得如此的下场,若父母兄弟还有在世,相见当场该如何的肝肠寸断。

营女布好菜,便起身离开。

栗蔚云刚要转回目光,却发现营女朝她看了一眼。

她忙迎上去,那营女却是别过目光转身离开。

坐在她身边的李满注意到她的神情,给她倒了碗酒,轻叹了声道“听说她来军营前就是这般模样了,这里人都叫她疤女,真名字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反正这里的女人,姓什么叫什么也没人关心。有个称呼区别开来就成。”

栗蔚云再次的侧头望去,那营女已经没了身影。

坐在另一边的孙卓道“你同情也同情不过来,她有此遭遇,也必然是父兄犯了事,虽然与她无关,但是她终究是受父兄娇养,自然也要担着责任。”

栗蔚云看了眼孙卓,没有回应。此时赵毅便叫嚷着要行酒令,士兵很多大字不识几个,这酒令就与一般的玩法不同,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栗蔚云酒量不行,此时也稍有些醉意,李满等人也没有强求,她便借口想吐,便暂时的离开了凉棚,绕道场地外围的房舍后。

这里的房舍大多都亮着灯。房内传来了士兵和营女的声音,有娇喘,有打骂,也有哭泣。

房舍外没有火把火盆,借着天上的满月,她绕过几排房舍来到了厨院。

厨院的内外都亮着火把或者烛灯,有一些营女正在忙活。厨房内还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叫骂声。

她正要举步上前,却见到侧面一个人影走来,侧头望去,正是唐苓。



第183章 疤女

唐苓一身粗布麻衣,身影纤瘦,面容蜡黄憔悴,眼角浅浅的皱纹,虽然看上去和去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眸子中却多了一份清亮和冰冷。

“栗姑娘。”她微微的笑着走到跟前,笑容看上去依旧温暖。

栗蔚云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了士兵装扮的自己。

“栗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她眼睛扫了下厨院。

这里有些凌乱,也有一股杀羊宰牛的血腥味,但青石地面却是经过井水冲刷,倒是显得干净。

“我酒喝的有点多。”她皱眉轻轻的揉了下太阳穴,“迷糊的走到这儿来了,有什么能够解酒的吗?头有些晕疼。”

“有,到屋里去吧。”唐苓声音轻柔,转身朝伙房去。

栗蔚云也跟了过去。

伙房内有五六个女人正在忙着烧饭做菜,对于走进来的人只是淡淡的扫了眼,又继续手中的活计。

唐苓走到一个灶台边,盛了一碗汤给她。

她接过,轻轻的嗅了下,是解酒的汤。

“虽然军中不禁酒,但是却不许喝醉,所以有贪杯的都会来要这解酒汤,每天都备着。”

栗蔚云道谢,试了下汤,温度正好,便两口将汤全部的喝下。

她刚准备转身从伙房出去,却见到那个疤女低垂着头走进来。

伙房内的灯光明亮,疤女的脸看的更加的清楚,一道道深色翻卷的伤口,像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毒虫吸在脸上。

栗蔚云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了疤女的这张脸,还是因为酒喝多或者刚喝下解酒汤的的缘故,腹内翻腾,忍住捂着口出了伙房,一口吐在了门旁。

唐苓跟着出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道“这解酒汤其实更多就是催吐的作用罢了。”

栗蔚云又吐了两口,抬手擦了下嘴角,侧头看着唐苓道“没事的,多谢了。”

这时疤女已经从伙房内端着饭菜出去,身姿清瘦,脚步轻盈却十分稳健,虽然一直低垂着头,但是腰背却笔直。

直到疤女离开了厨院,她才在门旁的石盘上坐下来。

唐苓将一碗清水端给她,也朝疤女看了眼,淡淡的道“她以前是大理寺韩主簿府上的婢女,韩主簿因罪被诛,阖府上下女眷都被流放到这里。流放的路途千里迢迢,其他的女眷半路上或病死,或饿死,或冻死,或是被糟蹋死,最后只有她和韩姑娘活下来,不过韩姑娘去年也病死了。”

“听闻,她来这里之前,押送他们的差役见她色相好,就要对她用强,最后她狠心自己割了自己的脸,才躲得过。”

唐苓说完接过栗蔚云手中的空碗便转身回了伙房。

栗蔚云却是看着院门的方向,心中生出疑窦。

一个大理寺主簿府上的婢女,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节,为了清白名声尽毁容颜?如今主家尽已亡,她无依无靠,更是沦落至此,若是真有气节,也该是殉主。

这疤女能够如此坚韧,如此的心狠,这可不像一个小官家的婢女,就是韩姑娘也不见得有这样的胆识和勇气。

栗蔚云刚起身,院门外赵毅寻了过来,见到她走了过来,笑嘻嘻的道“我就猜你肯定是来这里寻解酒汤来了。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栗蔚云按了按头笑道,“回去吧!”

李满等人也已经吃饱喝足了,虽然都有点酒上头,但好在都还清醒。

栗蔚云回到营房的时候,方潜等人也没有入睡,嗅到她满身的酒气,方潜立即的关心问她是不是喝酒去了。

栗蔚云笑着道“去女营喝了几碗。”

“去女营?”方潜惊愕的看着她,然后又转头看了眼其他的亲卫,神情古怪。

“又没规定我不能去。”她笑着道。

“当然能去,只是……那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只是喝酒听曲而已。”她说着便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其他的亲卫也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方潜出去,过了一会儿给她端了碗热汤来。

次日,她依旧早起去训练,李满等人昨夜没有喝多,所以并没有影响今日的训练,甚至个个精神劲头比昨日还好。

一连几日,她与士兵们除了训练当值就是做一些军中的杂活,闲来的时候便是一起研究骑射马上作战技巧等。

这日她刚训练结束,准备与第十小队的人到旁边的林子里继续研究马上作战。忽然一个士兵过来传话胡将军要见她。

她让小队的人先去,有什么好的技巧到时候告诉她,她则随着那士兵去了川居住的小院子。

正厅中,川和孟青杨在看着架子上展开的舆图,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她一眼便瞧出来是西北的边防图。

她上前行了军礼,川转身瞧见她,笑着招收让她上前。

“听孟将军所言,你对西北地形十分熟悉,还强烈的向本将推荐你,所以本将便将你叫了过来。”他声音平和,没有大将的威严,倒是像个朋友兄长。

但是让栗蔚云惊讶的却是孟青杨推荐她?

孟青杨不是看着她就十分的不满吗?之前都已经动了要铲除她的念头了,虽然说现在淮宁王回京,他也看出了自己对淮宁王并没有威胁,但还不至于会推荐她。

孟青杨笑了笑,朝旁边长桌上睇了眼,她也跟着望过去。

长桌上另有一张舆图,却是赤戎的军事舆图。

她惊讶的仔细多看了几眼,不仅山川河流道路描画详细,就是连军力分布也详细。

川笑着走到长桌边道“这是淮宁王命人送来的,说是根据你提供的草图绘制而成。”

栗蔚云无动声色,但是心中却是疑问淮宁王这是要干什么?

算来她从当年离开境安军便没有接触这些了,赤戎的军事地图她能够绘制出来,但是军力分布这是在变动的,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在京的时候,虽然他和淮宁王讨论过西北和赤戎的军事方便的事情,她也简单的在纸上勾勒了几笔主要的战略要地,可没有这般的详细。

孟青杨在一旁道“赤戎军力的分布是有人提供,让人给补充上去的。”

栗蔚云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赤戎的军力分布,这是何等隐秘的事情,无论是她还是淮宁王若是知道了这等事情,总是会被怀疑的。

她正愁要怎么解释才能够圆满而不招致怀疑,孟青杨这话倒是让她放心。

“是淮宁王抬爱了。”她谦逊道,然后又问,“赤戎兵力分布是何人提供,可靠吗?”



第184章 相助

“可靠。”川道,然后问,“你怎么会对赤戎的地形如此的了解?”

栗蔚云本想再追问提供赤戎兵力是何人,此人如何能够探知这种机密的事情。以前军中也有在敌方的探子,一向都很难探到这些消息。见川不想谈此事,故意的避开,她也识趣不问。

毕竟是机密之事,也不该是她这个小兵需要知道的。

她笑着回道“蔚云祖辈都是修县人,又是以武传家,所以在边关行走的比较多,且蔚云年少时候顽劣莽撞,常骑马偷跑出去玩,所以对边疆一带较为熟知。”

川了然的点点头,这些他倒是有一些耳闻。

栗蔚云发现孟青杨却是目光怪异的看着她,甚至带着几分讥嘲。

她这修县第一恶女的名声,他是清楚的很。

“本将还听说了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川转身看了眼架子上展开的舆图,指了一个位置。

“桑山之战。”他笑道,“听孟将军说,桑山之战实际上给蒋将军献策,用兵、设伏、打发全都是你一一筹划好,然后借着你大师兄说给张都统,然后由张都统献策给蒋将军。不知是不是?”

栗蔚云再次的看向孟青杨。

今日刮的什么风,他是处处在帮着自己,是淮宁王的意思?

她笑问“孟将军如何得知?”她知道这件事情孟青杨应该去年就已经听淮宁王说过,只是他那时候对自己可没有多少善意,她试探性的问。

孟青杨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张沛是个粗人,绝不会有这等的筹划,所以我好奇就让亲卫暗查了。”

栗蔚云笑了笑,露出了我可不信的眼神,又遭了孟青杨的冷眼。

她这才对川回禀道“是。”

“那事后为何不说?如此大的功劳,就让人给抢了,不觉的憋屈吗?”川在一旁的胡凳上坐下,面带笑意的问,语气态度看上去更像一个兄长。

胡将军虽然在境安军的诸位主将中算是性情比较随和的一位,但是多年军旅生涯,领兵作战,言语举止之间,早已形成了虎威之气。

这样温和的对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兵说话,怕是屈指难数。

“蔚云说了有谁会信呢?”她面色慢慢变的凝重,“何况耿州是蔚云的家乡,有人侵犯,能够出一份力是应当的本分。哪里有贼人闯入家门,拿棍驱逐还需要夸赞的道理。”

川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丫头说话倒是挺有趣。”

他朝面前的一封信瞥了眼,然后抬头看着她道“桑山之战你立了头功,虽然现在这功劳不宜帮你争回来,本将记着。虞县你也是出了心力,几次冒险。去年的军中骑射比赛,你更是表现突出。把你放在戊辰队里和那些士兵一起训练,的确是浪费了良才。”

他轻叹了声,笑道“本将把你调到身边做本将的亲兵,你意下如何?”

栗蔚云错愕,这来的有点突然!

胡将军的亲兵不是谁都能够当的,能力、信任、忠心,一样不少。他竟然就这样把她安排进去,是不是有点草率?

他目光也落在了胡将军面前的木案的信上面,想必这是别人的意思。

能够让胡将军如此安排的,怕也只有胥王了,胥王从不插手任何政务军权,也最是不会让别人去怀疑。

只是,虎翼营的主将,调一个小兵一句话的事,需要征询她的意见吗?身为士兵自然是服从军令。

“不愿?”川见她迟疑,也稍有些不悦。

“蔚云多谢将军厚爱。”她忙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成为川的亲兵,至少她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接触到军务,甚至很多时候能够给川提供一些建议影响他的决策,这是她往上走的一条捷径,她怎么可能不愿。

川立即的笑道“起来吧,回去收拾一下,搬到本将亲兵营房去。”

“得令。”

栗蔚云离开了小院后,心中轻松了许多。她朝东边的天空一处望去,笑了。

无论这件事情里胥王和淮宁王出了多少心力,至少都帮了她。

回到营房她便和方潜等人说了此事,于振笑道“这才不埋没了你。你说说你骑射出类拔萃,咱们骑兵营都没有几个能够匹及,武功又那么的好,还和普通士兵一样每天训练,不是浪费时间吗?”

另一亲兵笑道“此话不对,俗话说,孰能生巧。虽然每天还是练着熟悉的招式,可说不定就能够发现技巧来,有了新的突破。”

“这话倒是不假。”方潜道,然后走到她的床铺前帮着她整理被褥。

栗蔚云收拾好东西方潜于振帮着她把东西搬去胡将军亲兵的营房。

川的亲卫长是年且而立的副将军耿怀义,其人身形魁梧,面色严肃,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让人不易亲近。

在朝胡将军亲兵营房去的时候,方潜和于振一左一右的便和她说了这耿怀义。他虽然是胡将军的亲卫长,却也是将军的军职,和孟青杨是同级。

两个人还劝着她道“此人不苟言笑,为人严厉,可不管男人女人的,所以你一定当心些,别惹到了他。”

栗蔚云听着他们好心的劝告,笑着点头称是。

方潜又给她说了胡将军亲兵中另外两名他们相对比较熟悉的。

于振补充着道“崔新年纪轻,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但是热心肠,肯定好相处,方骅是个闷性子,好在脾气好,为人随和。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找他们两个最好了。”

“嗯!”栗蔚云再次的笑着点头。

营房前,一个身形高大一身盔甲的汉子面色沉着的看着走来的三人。

方潜低声道“他就是耿将军。”

栗蔚云抬头望去,时隔几年,还是没变,一张脸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严肃,让人顿时就生了疏远的心思。

三人上前行了军礼,栗蔚云便自报家门,她知道耿怀义肯定是已经得知自己是胡将军新安排过来的亲兵之事。

耿怀义冷冷的嗯了声,便让一旁的一个年仅弱冠的亲兵安排她,然后便步履生风的离开,不多言一字。

弱冠亲兵笑呵呵的走上前“妹子,跟我来吧!”

于振快两步走到弱冠亲兵的身边道“崔新,你都喊人家妹子,以后可照顾点。”

崔新回头看了眼栗蔚云,顽劣的一笑“那是自然的,她可是我们虎翼营的娇花,谁敢欺负她,头给他打烂。”

栗蔚云笑着对于振道“大家同袍之情,相护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杞人忧天了吧?”

“你刚去戊辰队的时候,是不是被士兵们欺负了?”

栗蔚云回想去年刚入军的时候,的确是被刘保孙卓为难了,只是他们可没有欺负到她。

“你们放心,我不是好欺负的。”

于振愣了下,然后连连的点头“这倒是。”



第185章 发现

崔新将她安排在与自己相邻的榻铺,又和方潜于振一起帮她将一切东西都安放好,方潜和于振才回去。

随后崔新和她说了胡将军亲卫的规矩以及这间营房内的作息。栗蔚云一一的记下。

这时有几个亲卫回来,崔新也一一的给她介绍。

几名亲卫一见新来的是去年骑射比赛表现了得的那个小兵,立即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和她打招呼。

“自从你去年骑射比赛一鸣惊人之后,将军好几次当众夸赞过你,有时候私下里还拿你当标杆来数落我们。”一个亲卫落带几分抱怨,却没有一丝的嫉恨。

“听说你回营了,我们还准备寻个机会向你请教一下骑射呢。”

“难怪这几日将军提了你几次,原来将军是打了让你做亲卫的主意。”

“现在可好了,以后大家兄弟了,不,兄妹了,有机会切磋了。”

栗蔚云笑道“众位过奖了,以后还要各位多指教才是。”

“指教我们可还真的当不起,不过,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出力跑腿的,我们这些都长你好些岁数,也算你兄长,倒是可以照顾的。”

“蔚云在此先谢过。”她认真的施了一礼。

川的大部分亲卫她不知道姓名,但前世都是见过的,面孔都熟悉。

她也听闻因为川的性子相对随和些,所以他身边的亲卫,除了亲卫长耿怀义每天拉着一张脸,其他的人性子相对都算亲和,自然也有几个是难处的,不过好在他们不再这间营房内。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天也已经黑了,她也没有来及去给李满和刘保等人打招呼。但是他们次日便也会听宋兆说此事。

虎翼营这边也不大,训练场上很可能就碰上了,她也没有太在意这事情。

她每日也有训练,但是却与在戊辰队里的不同。

没有几日,她便和营房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熟络了。

这日,她训练结束后,和其他的亲卫准备去清点军马,孟青杨派人来将她给叫了过去。

在军营一排老树下,孟青杨一只脚踩在石凳上,看似无聊的在抛着手中几颗石子。身边是其亲卫长苏赫。

栗蔚云从背后走了过去,苏赫瞧见她来,便朝孟青杨施了一礼退下。

孟青杨转头看到她,身子一转,便在石凳上坐下来。

“孟将军。”栗蔚云上前行了军礼。

孟青杨将几颗石子随手一丢,歪头盯着她看,目光带着疑惑和轻嘲。

“没瞧出来你倒是有本事,连淮宁王都给收了。”说着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

栗蔚云随手接过信,是淮宁王的字迹。

“你与淮宁王如此频繁的来往,就不怕招致怀疑吗?”

“你不说,谁会怀疑?”他冷声道。

栗蔚云苦笑“孟将军这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倒蔚云的身上了?”

孟青杨白了她一眼。

“怀疑也怀疑不到我,淮宁王每次都是借着给你写信来给我传递消息。你和他虞县合力查案的事情,朝野尽知,况京城都传出他思慕你。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几封信以诉相思,谁会怀疑?”

栗蔚云看了眼信,随手拆开。

孟青杨立即的道“你不拿回去看?也不怕我瞧见?”

“孟将军很喜欢偷看别人的信吗?”

孟青杨顿时被怼的无语,狠狠的瞪了栗蔚云一眼,嘟囔了一句。

栗蔚云愣了下,抬眼看他“将军说什么?”

孟青杨惊了下,扯着嘴角尴尬的笑道“你慢慢看吧。”转身疾步的离开,招手叫上远处的苏赫,逃也似的绕过一排老树没了踪影。

栗蔚云却是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刚刚她和孟青杨不过只有两步的距离,虽然孟青杨声音很轻也含糊,她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孟青杨的话。

孟青杨抱怨的她“从小到大就知道拿话噎我。”

她低头看了眼信,便立即的拆开。

淮宁王在信中写到,怕她在军中受苦,便托孟青杨照拂,并且之前他也和孟青杨提及过她可能是李桑榆,看来孟青杨是也知道了。

只是这样离谱的事情,孟青杨竟然也信,想必最初他也有所察觉,毕竟桑山之站和去年骑射大赛,都能够很好的应证猜测。

淮宁王在信中也提到销儿,只是怕信件有失,他没有着名字,只是用了一个代称,即便是此信落入他人之手,读来最多也不过是认为,那只是一个他们一起栽种的一棵树一株花而已,不会生疑。

宫中的那个人现在腿疾好了许多,但是性情却变的暴躁,同时派出去寻找药引的内卫,至今没有任何的消息,青囊口风很紧,探不出任何消息。

信的最后,他留了一句话北国无良琴,佳曲无处觅。

栗蔚云愣了神,忽然来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两句诗让她摸不清头绪。

她对音律也不过是略懂一些罢了,秦相安幼时倒是善弹,但是这次的相见却没有听他弹奏过。

她琢磨着,这句话必然是有所暗指。

揣着信慢慢的朝回走。走到营房的门前,她忽然脑中想到了这句话的暗含之意。

良琴、佳曲都暗指乐清,她没有随着李家女眷流放北疆,如今下落不明。

淮宁王曾经提到过,若是时机允许,他会派人前往北地去暗查李家的人情况,看来她是查到了这个消息。

她顿时想到了女营,想到去年尝到的九香花糕。

虽然随后关游查到那个会做九香花糕的女子消失了,也猜测多半是死了。

若那人真的是乐清,她能够独自一人从京城来到这儿,凭着这份心志,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她转头便直接去了女营。

此时刚过午后没多久,女营的前院已经有歌舞,是舞姬们在排练,四周的凉棚内没有几个士兵。她直接去了后面的厨院。

厨院这会却是忙着准备晚膳,她目光在院内做事的十几个女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伙房。

唐苓正在和面,抬头瞧见她,笑了下问“栗姑娘怎么过来了?这会儿可没什么吃的。”

她看了眼厨房内的七八个女人一眼,走到唐苓身边问“今天有铜钱糕吗?我有些馋这个。”

唐苓回头喊了句梁婶询问。

栗蔚云也顺着唐苓目光望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面容苍老,身形消瘦。

“已经没了,最后一份刚刚被孟将军的亲卫给取走了。”



第186章 猜测

“孟将军很喜欢吃铜钱糕?”她笑着随口一问。

梁婶喜道“是,隔三差五的便让亲卫过来取。”

孟青杨口味偏重,喜欢咸辣,反而不喜欢这种甜糯的东西,就算是这几年口味变,也不至于变的这么大。

她不由想到去年瞧见孟青杨前来女营的事情。

她目光在伙房内再次的扫了一圈,然后回身出了房门,又打量了眼院子中正在各种忙活的女人。这里大多是年纪大些的女人,珠黄色衰,却是手上有着力气所以在这边干些繁重的活。

她离开厨院,朝另一个院子去,这边院子里闹哄哄的,还有喝骂的声音。

这里是浣洗晾晒的地方,院子内一排排的木杆上都晾晒被褥,或者是洗好的褥套被套和衣裳。

喝骂的声音从最里头传来。

栗蔚云绕过一排排的竹竿走了过去,瞧见水池边四五个女子围成一团,在她们中间一个女子抱头躺在地上,浑身湿透。

栗蔚云正要走过去,余光瞥见了旁边竹竿前正在晾晒被褥的疤女。

她目光冷淡的看着那边围打的几个人,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也应该是她的表情已经被一道道丑陋的伤疤遮掩已经看不到了。

疤女也注意到了她,正看过来。

目光在她身上只是停了一个瞬息,便转开,拿起一旁的木棍拍打面前的褥子。

“怎么回事?打什么?都让开!”忽然响起了男人厉声喝止声音。

栗蔚云回头望去,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士兵走来,斜着嘴角在嚼着豆子,步子迈的歪歪斜斜,哪里像个士兵,完全就是市井流氓混混。

士兵瞧见栗蔚云一身士兵穿着,但身材明显是个姑娘。落一思量便立即的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境安军中自从去年虎翼营的骑射比赛后,便有一个女子迅速的在整个境安军中名声大噪,听说后来又在军械坊的案子上立了点功劳。回来后就被虎翼营的主将胡将军给调到身边做了亲卫。

这样的姑娘可不是女营这些身份低贱的营女,他丝毫不敢小觑,举止也稍稍收敛了一些,走上前来。

“姑娘怎么会在这儿?这地方又脏又乱,姑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还是早些离去,免得沾了什么晦气。”

栗蔚云笑了下问“这里你负责看管?”

“正是。”他神情自然了许多,瞥了眼躺在地上满身湿透的姑娘,对旁边几个女子呵斥,“将人拉起来,以后再瞧见你们争斗,谁都别想好过。”声音凌厉几分。

几名营女满脸怒气,却丝毫不敢发,只是应声,然后将地上的人狠狠的拽起来。

栗蔚云这才瞧清地上姑娘,眉目清丽,脸蛋莹白,满头满脸的水,衬着更加楚楚可怜。

身边的士兵目光盯着那姑娘薄衫下玲珑有致的身段,眼神贪婪如饥渴的野兽。

她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却阻止不了。

她回头看了眼周围几十个营女,心中感叹一声,然后叫过正拿着木根准备离开的疤女。

疤女驻足朝她看了眼,然后便垂首碎步走了过来。

“我两件衣服扯破个洞,跟我去拿来缝补。”

疤女低低的应了声,便跟随她出了这边浣洗的院子,刚出了院门,就听到了院内传来了女子低低的叫声,很压抑。女子也想求救,但是知道没人会救她,也救不了她。

到了军中女营,要么死,否则,想活着就只能如此,或者……

她微微的回头看了眼垂首跟在身后的疤女,那张脸看上去总让人心中会一跳,即便是看了多次。

离开女营后,经过一片小树林,栗蔚云慢下了步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裳。”

“听说你是京城人,前大理寺韩主簿府上的婢女是吗?”

“是。”

“既然来自京城,想必你也听说过两年前李将军府的事情,阖府女眷都被流配北疆军中。”说道这儿,栗蔚云注意到疤女放在身前原本交叠的手,此时紧紧的扣着,指节泛白,浑身也透着阴冷之气。

疤女没有立即的回答,走了好几步才道“听说了。”语气虽然还带着一丝的怒意,却平静许多。整个人身上的寒意也慢慢的收紧。

“不知李将军府家女眷如今生者几人。”栗蔚云感慨,心中的悲痛却不能流露。

“我听唐苓说了一些你过去的事情,你倒是个性子隐忍刚烈的姑娘,京城的姑娘多半娇柔,没几个如你这般,倒不像一个微末小官家的婢女。”

疤女没有回答,步子却有些不稳当,但依旧是落后一步垂首跟着。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奴婢,这么艰难的求生,必然是有未了心事。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她回头看着疤女。

疤女也正抬首望着她,目光疑惑冰冷而又警惕。

栗蔚云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如果疤女真的如她的猜测一般,那么她必然会有办法知道原因的。

回到营房的时候,崔新、方骅和另外的两个士兵正在修缮门窗。见到跟着栗蔚云过来的疤女均是神情一震。

栗蔚云随便的捡了两件衣服用方布包起来便出门递给了疤女。

“也不着急穿,你什么时候缝补好了送过来就成。”

疤女应了声,便抱着衣服转身离开。

见疤女走远了,崔新立即的从窗台上跳下跑到她跟前问“妹子,你可真会挑人,看着不吓人呢?”

栗蔚云心中却是一阵心酸,若非是为了能够安然的活下去,哪个十几岁的姑娘愿意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划烂如此?

那张脸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这辈子都要顶着它。

她应该是也没有准备这辈子活多久吧?所以才能够如此的不顾一切。

方骅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叫道“崔新帮我把那节横木拿过来。”

崔新应了声递了过去,然后便听到方骅低低和崔新说一句什么,几个人便再没了声。

疤女抱着衣服回去后,便从床头取来了针线筐,然后打开栗蔚云的包裹,里面是两件普通士兵穿在铠甲内的白袍夏衣。

她抖开衣服挑剔的看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地方破洞。她又拿起另一件抖开,忽然一个东西从衣服内滚落到床榻上,她低头望去,是一颗指甲大小的红色药丸。

她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忽然嗅到淡淡好闻的药香。



第187章 生还

疤女呆呆的坐在床铺上,看着手中那颗红色的药丸,淡淡好闻的药香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去,她却丝毫的没有察觉。

直到有看管的士兵在外面怒喊了一声“干活去!”她才神思归位,却发现眼前模糊,不知道何时已经满脸泪水。

她忙抬手擦去,抓过针线筐内的一个小布帕将药丸小心的包起揣在怀中,匆忙的收拾了一下两件衣袍,便出去。

“慢慢吞吞的想偷懒吗。”士兵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甩,发出一声破空清响,院内的营女皆是身子一颤谁都不敢再耽搁,纷纷的朝外面去。

疤女直接去了后厨,她因为这张脸,不用去给这些士兵跳舞唱曲,也不用陪着他们喝酒作乐,只做着端酒上菜或缝补浆洗的活。

这日,栗蔚云从胡将军的院子回营房,刚走到房门前瞧见了一侧走过来了疤女,低垂着头,怀中抱着包裹。

她站在门前等着,崔新几个与她同行的人瞧见来者是疤女眉头轻皱的进了房。

疤女走到跟前将包裹递给她道“都已经缝补好了,瞧不出来针线痕迹。”

栗蔚云看着疤女迟疑了下,那两件袍子她清楚并没有破洞,又何谈缝补好了之说。

她是看到自己放在衣服里的东西,知道自己的用意。

她接过包裹,疤女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帕朝包裹里塞了下道“这是好东西,姑娘以后别大意弄丢了。”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栗蔚云抓着包裹的手也轻轻颤抖,看着面前垂头的疤女,额头脸颊,那一道道的伤疤,好似一刀一刀的划在她的心口。

她视线顿时模糊不清,房门后便是崔新几人在嬉笑说话,她只能强忍着将泪咽了回去。

疤女一直都低垂着头,她想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却不想面前的人看到她这张脸。塞好小布帕她立即的转身疾步离开。

栗蔚云追上一步伸手迅速抓住疤女,从包裹中将小布帕取出塞回疤女手中。触碰到疤女的手,冰冷而轻颤。

“留着!”声音沙哑低沉。

疤女紧紧的抓着布帕,转身便走。

栗蔚云没有再唤住她,她们都需要先冷静。

天黑之后,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骑射训练场外围的凉棚内,看着夜空下空空的校场,远处偶尔有火把晃动和一两声听不清的叫喊。

她靠在木柱上,抬头望着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多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是关游。

“大师兄。”她从凉棚的木栏上跳下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关游笑着走近“我远远瞧着这儿有个人,便过来看看,原来是你,怎么独自一人坐在这儿,想家了?”

栗蔚云退了一步再次的靠在栏杆上,抬头看着天上星辰,苦笑道“是。”

想家了。

想父亲母亲,想长兄二兄,想将军府的叔伯兄弟和姑婶姐妹,也想那些孩子,还有那些曾经一起沙场作战,浴血而归却死在那个人猜忌中的所有大周骁勇的将士。

关游拍了下她的肩头安慰道“若是真的想家,到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入军两年了,可以向胡将军恳求,他应该会放你回去的。而且赤戎最近活动频繁,接下来怕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你终究是个女儿家,不该总是打打杀杀的。”

她应付的笑了下。

这些天她在胡将军的身边听到了许多消息。

赤戎前两次侵扰是三五千人小规模的进犯,也是因为听到如今大周朝廷中的混乱,甚至逆贼将手伸向了军中,打起军械的主意。他们这两次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境安军的反应和作战情况。

如今赤戎又增调五万大军,驻守在西山北三百里。虽然目前按兵不动,但用意却是昭然若揭。

赤戎野心勃勃,这么多年从不死心,想吞并大周。如今在整顿,境安军去年虽然大胜,却也损失不小,也正在休整之中。

这场仗说早或许三五个月内,说迟也不会迟到明年春。

如此的形式,她怎么可能离开境安军,她入军的目的就是完成父兄遗愿收回失地和洗刷冤屈重塑李家门楣。

“大师兄,多谢你关心,我知道的。”

关游看着她长叹了一声,自己劝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知道劝她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她不再似以前那般的顽皮胡闹,可现在成熟稳重后,意志更加的坚定,自己的话她也就只是听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他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良久,她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显的更加的冷清。

关游便先开口问及了栗府中人现在的情况,特别问到了栗蔚风。

当年失散的时候,栗蔚风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现在必然是翩翩少年了,他至今却没有见过。

栗蔚云也疏散了刚刚低落的心情,和他聊起了府中的事情。

不知不觉已经夜深,四周巡察的士兵经过,令他们回营房去,他们也不在多留。

接下来栗蔚云隔三差五的去一回女营,其实便是找各种机会见疤女,彼此都心照不宣。

夏夜来得有些晚,夜风吹拂,没了白日的沉闷,倒是凉爽不少。

栗蔚云在女营前院的凉棚最角落的地方找了个小桌子坐下,这里距离舞台比较远,舞台上舞姬的面容看得都不是很清楚,所以也没人和他同桌。

她坐下没一会儿,疤女便端着酒菜过来了,一壶耿州当地的土酒,两碟本地下酒菜。

疤女朝周围的人看了眼,现在这些士兵正被舞台上的舞姬的舞蹈吸引,根本没人注意这里。

她神色激动伸手抓着栗蔚云,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两年前的那场交兵,李二将军的亲兵还有活着的。”

栗蔚云心中陡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疤女。疤女眼神坚定而狂喜。

当年二兄的亲兵皆随其追击赤戎主将呼延铤,最后双方均全军覆没。境安军后来寻过去,见到二兄亲兵皆亡,死相凄惨,白袍铠甲均被鲜血染红,亲兵长甚至身首异处。

随后至今,二兄生死不知,赤戎军中也未听闻呼延铤的名字,到底那次追击遇到了什么,怎会如此惨烈,虽然这两年来士兵们私下会说起,猜测纷纷,但终究没有谁亲眼所见。

“人在何处?”她稳住心神。

“神木县顾镇。”



第188章 亲兵

神木县顾镇这个地方栗蔚云已经不陌生,之前去虞县的时候经过,又听田昆说过顾镇的由来,且前两个月从京城回来又是和顾怀参同行。

顾镇距离境安军驻军军营并不远,快马半天便可抵达。

二兄的亲兵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即便是不方便明着归来,至少也会暗中和胡将军取得联系。

胡将军和二兄的关系以及胡将军的为人,在得知当年追击惨剧后,必然不会再因为其保护不力而降罪,甚至会护他免受军法处治。

“你如何得知?”她问道。

疤女朝远处的舞台上看了眼,低声回道“是听一个营女所说,她前两日被几个士兵拉去陪酒,其中一位士兵喝的大醉,说到此事。”

疤女正要再说下去,目光瞥见了几个士兵朝这边走来,她住了口,便拿起酒壶给栗蔚云倒了一杯,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几个士兵好奇的朝她们打量了一眼。凉棚内灯光暗淡,他们自然是没有瞧出来栗蔚云是姑娘,但是却瞧的清楚疤女一张恐怖的脸蛋。几名士兵神色诡异带着嘲讽,显然对还有人愿意让疤女这等丑陋的营女陪酒觉得奇怪。

其中的一位忍不住的嘲笑出声“这等货色,我们村的傻妞都比她好看百倍,小兄弟,你是没瞧见过女人嘛?”

疤女将垂头没有说话。

栗蔚云冷冷的瞪着说话的士兵,低吼一声“滚!”声音阴冷如地狱袭来,从脚底凉到头顶,而气势却好似大山从头顶反压下来。

士兵被惊骇的身子一颤,脸色一变,竟然真的住口不敢多言一字。

旁边的几个士兵也是被震慑,没想到一个小小年纪的新兵蛋子,竟然有这般的气势。

其中一位不满的撸着袖子准备上前,被身边的人拉住。

“别惹事,今日将军也过来。”

那人才收敛起来,然后被其他的几个士兵生拉硬拽的朝凉棚前面挤去。

栗蔚云看着疤女,她面容平静,没有因为刚刚士兵的嘲讽而羞愧也没有愤怒,好似对方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一般。

这一年来,这种话疤女已经听的太多了,不仅有士兵的嘲弄,也有营女们的讥讽。

她此时继续道“提到李二将军亲兵的人就是顾镇人,有个姐夫在镇子上开了一家豆腐铺子。他上个月因为公事从顾镇经过,由于早先接到姐夫来信姐姐病重,所以就顺道去姐夫家看望。却发现了姐夫家的一个伙计看着有些面熟,他仔细的观察发现其各种举止像个军旅之人。”

“随后从姐夫的口中得知此人是两年前昏倒在铺子前,他姐姐一时心软给了口饭吃,后来就将其留在了铺子里做事。那士兵更加的断定其就是军旅之人,逃兵是死罪,所以他没有惊动那人,回来后左思右想想起来曾经在李二将军的身边见过那人,正是李二将军的亲兵。”

因为李二将军和李家的缘故,此事变得复杂,那士兵不知该上报还是就这么瞒着,所以一直到前几日,他与几位士兵喝酒,一时喝醉,便询问了其他几个士兵的意见。被营女听去,营女回来后便又说给了能不能听。”

栗蔚云思忖了许久问“还有谁知道?”

“当时在的士兵都喝的晕晕乎乎的,醒来后是否记得或说出去并不知,但是营女这边也就只和我说了。”

“可知说此事的士兵是哪个营的?”

“虎翼营,但是具体是何人暂时还不知,这两日我也让那名营女在留意,一旦是再见到那士兵便会来告知我。”

栗蔚云点了点头,却带着疑惑的看着疤女。她的身份特殊不能够被暴露,为何那名营女又会将这件事情单单的说给她听。

这未免有点太过巧合。

疤女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的勾着嘴角笑道“那营女姑娘也认识的,正是那日姑娘去浣洗院子见到被欺凌的那位,我后来救过她一命。”

至于是怎么救的,疤女没有说。

栗蔚云也没问,但是看着疤女的眼中的那一丝冰冷的嘲讽,她心中却是一阵心酸。

即便是不问不说,她也大致能够想象的到,疤女如今也不过是营女,自身难保却去救人,必然不是正常的手段。

她曾经的眼眸如水般清澈,只要一眼便能够看穿所有的心思,可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一片混沌,杂糅了太多的东西,已经看不清了。

“姑娘别担心我。”她伸手抓着栗蔚云,苦笑了下,脸上的伤疤显的更加狰狞。

栗蔚云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

次日,栗蔚云如平常一般,在早上的晨练之后,她便借口身体不适要去女营,让崔新帮忙若是胡将军有什么吩咐帮她挡一挡。

崔新听她这么说,便猜测可能是姑娘家的那点儿事情,也不便多问,让她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他会代劳。

栗蔚云却是从女营绕行直接离开了军营,现在她的身份是胡将军的亲兵所以进出军营也就相对的方便了许多。

她驾着战马花火一路从军营狂奔至神木县顾镇,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她简单的吃了些东西,顺便向店内的伙计打听了镇子上做豆腐生意的人家。

顾镇虽然是商镇,但终究不是江南江北等地的商镇,不算特别大。

伙计也就知道两家,给她指了街道,让她到那边再去打听打听。

她来到卖酱菜酒水干货的一条街,很快便打听到了有一家卖豆腐的,其小舅子在境安军从军。

刘记豆腐铺,门面很小,此时已经午后,店铺内没有什么顾客,一个少年正在收拾卖完豆腐后的模板。

瞧见她进来,少年笑着道“今日货都卖完了,小哥明个赶早。”

她笑了下,询问“这儿就你一个人在忙?”

少年不知她问此话何意,含糊的道“不是。”

“我是来找人的,听闻你们这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伙计,是两年前过来的,我想见见他。”

少年有些愕然用肩头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打量了她一眼问“你什么人?”

正说话间,栗蔚云听到了后院内一个人高声叫道“小六,快把模板给收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栗蔚云毫不犹豫的直接朝后院中冲去。



第189章 李迁

后院的石磨和水缸中间蹲着一个年轻人,粗布短衣,袖子翻卷到胳肘以上,结实的前臂上有两道长长刀疤。

他正在漂洗木盆中已经泡好的黄豆,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头也未抬便吩咐“把那边的木桶拎过来。”

察觉到身侧的人未动,他才抬头看去,瞧见一个陌生的少年,他目光紧缩了下,放下手中的木盆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小兄弟是来买豆腐的?今日的都卖完了,明个赶早吧。”说着便自己走到另一边提过木桶。

“李迁。”栗蔚云唤道。年轻人身子微微僵了一瞬,这是他之前的名字,来到这儿他已经更名改姓,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回头看了眼栗蔚云,牵强的笑问“小兄弟找人?”他可以断定,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从未有见过。

“我是境安军虎翼营胡将军的身边的亲兵,昨夜得知你生还且在此处,所以特赶来。”

年轻人笑容自然了许多,却依旧是客气的否认“你是认错人了吧?”

拿着模板从铺面过来的少年惊异的看着她,然后问年轻人“升哥,你认识?”

“不认识。”李迁笑着摇头,继续的打水漂洗豆子。

这时从后面的堂内走出一位年过而立的中年人,刚刚他们的对话此人已然全都听见。

少年喊了句掌柜,栗蔚云便知道其身份。其内弟身在境安军中,他必然对李迁的身份也多少是知道的。

“我有一些话想问,如果你不想我在这儿全都说出来,就跟我走单独的谈。”栗蔚云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

李迁心里清楚,自从上个月刘掌柜的内弟过来,掌柜对他的态度已经变了,显然那个士兵认出他是军武之人,即便没有认识他也是怀疑了他。

若是这少年在这儿口无遮拦的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到时候更麻烦,甚至还连累刘掌柜一家。

他歉意的朝刘掌柜看了眼。刘掌柜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也知道逃兵死罪,私藏逃兵也必受连累,若非是看着这伙计身强力壮老实话少且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他也不会想着留他下来。

如今军中的人都找上门了,那肯定是要有麻烦了。

他忙摆手道“你们到外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少一点麻烦。

李迁跟着栗蔚云离开后,刘掌柜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慌忙的招手叫过少年伙计到堂屋内说话。

李迁跟着栗蔚云来到街口的一片小树林中,此时这里无人。

栗蔚云便开门见山的道“我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你不归军中,我想你也有你的原因。但是你现在在此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刘掌柜的内弟酒后对其他的士兵提及了你,所以,这里对你来说也不算隐蔽。”

她说道这里,李迁忽然开口插话“你是个姑娘?”

栗蔚云愣了下,点点头,看出李迁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她从身上取出了腰牌。

“我是军中斥候,去年入伍,刚做胡将军的亲卫并无多久,所以你之前并没有见过我。”

李迁接过腰牌看了眼,翻过背面轻声的念了遍“栗蔚云。”嘴角微微的笑了下。

栗蔚云看他神色变的轻松,也少了几分怀疑和警惕。心道,难道李迁也听过她?那他就暗中关注着境安军,这样一来更加得他信任,也更好沟通了。

“胡将军派你来的?”他将腰牌还给了栗蔚云。

栗蔚云接腰牌的时候,在指尖刚触及到腰牌,李迁手指一转,腰牌直直的坠下。

栗蔚云迅速的伸手去抓腰牌,李迁却忽然朝她出手,栗蔚云立即的躲闪开,手指勾住腰牌上的皮扣,李迁的拳头正从她勃颈处擦过,她险些没有避开。

她刚稳住身形李迁再次的朝她出手,招招攻击她的要害,她见躲避不过,只能出手相接。

李迁的武功她了解,前世他们赤手空拳之时能够打个平手,但是如今她武功毕竟不及前世,而明显这两年李迁的武功又增进不少,她应对吃力。

几十招栗蔚云已经处于下风,李迁却忽然停了手,目光在她腰间的短刀上扫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刚刚最后的一丝怀疑和警惕打消。

栗蔚云也笑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入军一年便能够成为斥候,且成为一营主将身边的亲卫,的确说出来没有多少人会相信。李迁的试探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他应该是完全的相信了她所言,而且刚刚在交手的时候,李迁定然会发现他们所用的武功招式多半都是相似的,虽然会招来他对她真实身份的怀疑,但至少这个怀疑是在信任她这个人的基础之上。

“胡将军并不知道我前来。若是胡将军知道,我想他会忍不住亲自过来。”

李迁微微的点了下头,他是信胡将军的。

“现在李校尉可以告诉我两年前李二将军率军去追击赤戎呼延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李二将军……是生是死?生在何处,死又葬何处?”

李迁微微的垂下眼帘,目光哀伤,面容也越来越沉,半晌才退了两步在一棵树根上坐下来,靠着树干有些筋疲力竭,好似再次的经历了一场血战。

“我不知道。”

栗蔚云震惊。

“你是李二将军的亲兵,随他追击赤戎主将,你怎么会不知?”她稍显激动。

李迁抬头看着她失常的情绪,却精神哀伤疲惫的道“当年我随将军追击呼延铤的军队,双方力量相当,在峡谷中鏖战了一天一夜,几乎全部战亡,随后双方各有几人存活下来,呼延铤趁机在身边人的保护下再次的潜逃,将军带剩下几人去追。”

“大概跑了二三十里,再次的交手,我便在那时伤重坠马昏迷。醒来后身边只有敌我的士兵尸首,唯独不见将军和呼延铤。我沿着当初将军追击的方向去找,找了两日,最后只找到了将军的战马,已经奄奄被杀,却不见将军人影,也不见呼延铤尸首。”

“我身负重伤,又身在赤戎境内,中间又遇到了赤戎人,辗转了两个多月才回到大周境内的神木县。当时已经是命悬一线,是一户农夫好心救下我,在他家中养了两个多月。当我稍稍康复便准备回军中请罪,经过顾镇的时候却听闻了将军府的遭遇……”

后面的事情栗蔚云也都猜得到,李迁不仅是二兄的亲兵,也是李家的人,他难逃一死,但这种死并不值得。



第190章 军法

李迁送她到镇子北街口,朝境安军军营的方向看了眼,暗叹了口气。

回头瞧着栗蔚云牵着的战马,伸手拍了拍马背笑着“听闻这是胥王赏赐的。”

栗蔚云有些诧异,就算是李迁暗中关注境安军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可能对于一匹马还关注。

李迁也没有解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不可能还一直呆在这儿,估计那刘掌柜也不敢再用你了。”栗蔚云停下了步子关心的问。

李迁目光朝西方瞥了眼,苦笑道“我知道这里不是久呆之处,最近赤戎活动频繁,我也准备去赤戎,一来是更深入的了解赤戎情况,二来……我身为李二将军的亲兵,既然活下来,我就要寻到将军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只是一堆白骨,我也要带着将军遗骸回来。”

栗蔚云眼中湿热,她素来知道父亲和两位兄长身边的亲兵都个个赤胆忠心,心中万分感激。

“此去必然艰险,你万事小心,活着最重要。”

李迁笑着点了点头。

栗蔚云翻身上马离开,脑海中却不住的在盘旋李迁说的话,也在不住的自问二兄到底是生是死。

若是生,哪怕是再艰难他也会回来的,即便是和李迁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不可能没有丝毫的音讯。

若是死……她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二兄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深夜,营房的亲兵都未有入睡。瞧见她回来,一个亲兵冲上前怒问“你去哪里了?找你一天都不见人。”

栗蔚云愣了下,看向一旁的崔新,她早上有交代崔新的。

崔新牵强的苦笑道“今日将军找你有急事,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去了女营,便让人去找了,最后查到你离开了军营。本来以为是军医不便,你去城中寻大夫的,却听守营的将士说你快马加鞭且不是朝城中方向去。将军担心你,让兄弟们出营找了一天都没有你的踪迹。”

栗蔚云再看一个个亲兵脸上的不悦之色,知道这不悦一来是对胡将军如此的在乎她一个新兵而心中有几分嫉妒,二来也是对于她的不满,不禁心中泛起了一阵愧疚。

只是,胡将军就算是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是非她不可,怎么会派士兵出营寻找一天?

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忙躬身歉意的道“让各位受累了,是蔚云过错,明早蔚云便去向将军请罪。”

“还明早?将军让你回来后就过去,无论多晚。”那亲兵怒哼一声,转身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栗蔚云有些不解,事情紧急到这种地步?无论何事,这军中总是有人能够代劳的,难道还没有解决?

这都已经深夜了。

她扫了眼营房内的众亲兵,大家或站或坐或躺,却没有一个想再搭理她。

方骅脸色也不太好看,语气却是平和“别耽搁了,还是快去见将军吧。”

栗蔚云道了谢,也没有拖延,出门就朝胡将军的小院去。

亲兵营房与胡将军的小院相近,出了门拐了个弯没走几步就到了。

小院内灯火通明,她刚跨进院门,就远远瞧见了正堂上座一人正在翻着面前桌案上的书卷。

胡将军虽然是武将,平日内除了兵书之外,也喜欢看一些经史子集和杂书。

她走到堂前廊外,胡将军已经察觉到了她,抬头朝她看来。

“进来!”栗蔚云还没有来得及告进,胡将军便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怒意。

她进入正堂行了标准的军礼。

“属下妄为,私自离营,愿受军法处治。”话虽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些胆寒。

境安军向来军法严苛,她虽然从未有受过军法处治,但是前世二兄便因为一次失误,受过军法,两个月没有下得了床,半年才痊愈。

胡将军将手中的书卷合上,丢在一旁,冷声道“你知道军法是什么,你挨得住吗?”

栗蔚云垂首未答。

沉默了须臾,胡将军再次的冷声问“你去了哪里?做什么?”

栗蔚云抬眸看了眼川,他神情之中并无半点的着急之色,而且她过来这一会儿了,他却是毫不开口说寻找她要做的事情,看来此事并不紧急。为何还深夜让她过来?

转了下心思后,她回道“去了修县,拜见父母。”

川再次的沉默不语,眼神微怒的瞪着她。

良久,川才靠在椅子上,有些语重心长的道“以后做什么事情和本将说一声,只要不是太危险,本将不会拦你。”

栗蔚云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川面容疲倦,眼神却带着几分怜惜看着她,这眼神太过熟悉。她心头紧了紧,这话不该是胡将军说的,这眼神也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该有的。

孟青杨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难道胡将军也知晓?否则他不会这般的担忧甚至派人去寻她。

“你今日所为,有违军规,本将念你有功劳在先,又是初犯,不重责于你,去马场喂一个月马以作惩戒。”

这的确是宽待于她,栗蔚云心中更加的怀疑川是知道了自己是谁。所谓的寻她有急事,不过是个借口。

她立即的领命“谢将军,属下绝不敢再犯。”

“那便最好。”川冷冷的道,然后便挥手让她退下。

栗蔚云回到营房的时候,其他的亲兵都已经入睡,只有崔新还醒着。瞧着她回来,崔新立即的压低声音小声的问“将军说了什么?”

她苦笑道“让我去喂一个月马。”

崔新噗嗤的笑了一声,然后捂住嘴巴,小声道“这个挺好,适合你。”然后翻滚回床榻上睡去。

栗蔚云天明便去了马场,成千上万匹战马,不仅要喂马,还要清洗马槽,清理马厩,还要为病马医治,虽然有其他的士兵和兽医一起,一天下来也将她累的四肢发软。

唯一能够给她安慰的就是能够从司马的士兵那儿学到一点关于养马的知识。

不过几日,她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就算是以前每日训练数个时辰,她都没有这么的劳累,而且一整天都要呆在马场,哪里也去不了。

她回到营房就只想躺在床榻上睡个昏天暗地。

这日,她正推着水车挨个的清洗马槽,远远的瞧见田昆胡海几人过来。



第191章 回避

“栗姑娘。”胡海面带一丝讥笑的走到水车前,在水桶内洗了洗手。

栗蔚云上前提过水桶,转身去清洗马槽,随口问“是来看笑话还是来帮忙的?若是看笑话那就往旁边站站,可别碍着我;若是来帮忙,那就多谢了,不敢劳动尊驾。”

胡海将湿手在衣袍上擦了擦,笑道“两者都不是。我就是来问一问,下个月初的骑射比赛,你还参不参加。”

栗蔚云这才意识到还有半个月又到了今年的骑射比赛了。

这段时间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别处,加上这些天她一直都在马场,回去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她瞧了眼胡海田昆几人,田昆的骑射的确是了得的,胡海的骑射在整个虎翼营来说也只能算是中上水平而已。

田昆在一旁补充道“下个月的骑射比赛内容中外加了一项马战。”

“那挺好,轻骑兵也不是只要骑射好就行,马上作战更加重要。”

“听你这口气,你似乎还很有底气。”胡海冷笑一声,“要不要今年再比一场。”

去年胡海他们的丙午大队最后输给了她所在戊辰大队,所以他们心里一直都不服气不甘心。从她这儿输的,自然是想从她这里再扳回一局,否则,就算是今年他们拿了魁首,在别人的心中也依旧是屈居第二。

“想公平比,还是不公平的比?”她揶揄问。

田昆和胡海几人的脸色立即的变了,特别是田昆,去年他是耍手段在先,若非因此也不会激怒面前这姑娘被她暗中报复回来,丙午大队也不会输。

现在被对方这么的一问,不由的心生羞愧,脸颊微红。

栗蔚云瞥了他们一眼,清洗完马槽后,倒了半桶水在旁边的水槽里,然后拍了拍马厩里的几匹马,推着水车朝下一个马槽去。

“去年比赛的确是我违规在先,耍了手段,最后也活该落败。今年不仅有骑射,更有马战,我们自然是希望能够与栗姑娘真正的切磋。”

栗蔚云在去年和田昆一起去虞县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此后不会再对她耍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我倒是也想参加,至少也让人知道我栗蔚云也不是只会骑射,实战我也不弱。”她舀了几瓢水倒入马槽,一边刷一边道,“不过,我一直到下个月中都要在这里伺候这些战马,可没机会参加。”

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她回去后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参加。

几个人相互的看了眼,他们就是因为听说了栗蔚云被罚到马场喂马所以才过来。

“到时候我咱们队里不参加的兄弟帮你干这活。”

栗蔚云看了眼胡海,看来这人来了军中没被罚过。

“你们是想也被罚来喂马吗?”这种事情想代劳,若是能够代劳的话,刘保赵毅等人早就将她的活给干完了,哪里还要她每天累死累活。

“你们还是回去多习练习练,争取能够表现的更好。我这里还有这么多的活要干,可没时间和你们闲话。”

说着又刷完了一个马槽,放上马料,水槽内倒上水,然后继续的朝下一个去。

田昆和胡海几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离开。

栗蔚云傍晚回营房,崔新等几个亲兵也正在说着下个月比赛的事情,她刚准备的倒头睡下,崔新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到她跟前。

“去年你在骑射场的表现,让将军称赞连连,今年要不要去参加?”

栗蔚云摇了摇头,她去年努力表现突出,是因为她急需要现在这样的身份,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她没有必要再去争高低。

而且,去年她只是一个新兵,就算是表现的再突出,那些将领校尉等人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不会去和她一个新兵计较为难。现在她是胡将军的亲兵,若是太过抢风头,后面必然会招来一些麻烦。她现在可没有这份闲心思去应对这些麻烦。

何况她怀疑胡将军已经知道了她是李桑榆的事情,她就更加的没有必要去参加了。

“我还要喂马、洗马、刷马槽……”她觉得自己累的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慢慢的声音小了下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崔新觉得没劲,叹了口气,端着野果走回到营房的长桌边。

方骅小声道“她这些天累的脸色都变的,哪有精力和心思参加。”

旁边一个亲兵道“挨了教训也好,下次就不会一声不吭跑的不见人影,让这么多人四处找她。没有挨军棍已经不错了。”

“嘘!”方骅伸着手指打断那亲兵。

亲兵朝栗蔚云翻了个白眼道“若非看她是个小姑娘,我都要上去揍一顿了,如此妄为。”

“行了,别说了。”方骅压低声音阻拦,怕吵醒了栗蔚云。

崔新一边啃着野果一边笑道“她累成这样,睡的比猪还香呢,听不见。”

栗蔚云的确是没有听到,倒在床上,三个数没数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一直到骑射比赛的前一日,天已黄昏,她从马场出来,一个士兵过来传话胡将军要见她。

她迟疑了下,便随着士兵过去。

胡将军正在骑射场外围的凉棚中,骑射场此时只有两队士兵在清场。

胡将军的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孟青杨,另一个便是亲卫长耿怀义,其他的几个亲兵则在稍远的一点地方。

三人正在对着骑射场内一边比划一边讨论,是关于明天骑射比赛的事情。毕竟这在虎翼营算是比较重要的事。

待栗蔚云走进,三个人停下了讨论,胡将军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的皱起。

孟青杨却是面带一丝得意的冷笑,耿怀义依旧面容冷峻,但目光却相较之前柔和了一些。

栗蔚云对三人行了军礼后,胡将军冷笑道“我以为你撑不过十天,没想到还撑了二十来天。”

栗蔚云未有回答。她因为是被罚到马场,所以一个人要做三个士兵的活,累的都要散架,现在站着都觉得脚下虚浮,不过是咬牙撑着罢了。

“听闻你精通赤戎语,也认得赤戎字是不是?”

栗蔚云诧异他忽然问及此事,她本以为叫她到这儿来多少是与明日的骑射比赛有关。

她通晓赤戎语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除了知道她身份,否则不会有人知晓此事。她瞥了眼一旁的孟青杨,孟青杨笑着别过目光看着骑射场。

“略知一二。”

“可知这上面什么意思?”胡将军随手将腰间的一张纸递给她。

栗蔚云顿了一瞬接过,却没有立即的打开。境安军中认识赤戎字的将士不少,胡将军就是其中之一,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她稍稍迟疑一下,才将信打开。



第192章 求助

看到信中的内容,栗蔚云知道了缘由。

胡将军等一些将士不乏认识赤戎字的人,但是他们却都只认得一些常用子,或者是针对军务的一些专有用词,而这封信却很是奇怪。

信并不长,其实也就不多寥寥数行而已,但是所用的却都是平常不常用的生僻字,且莫说是赤戎文字了,就是翻译成了大周文字,也有许多人是不认识的。

栗蔚云庆幸的是当初学了赤戎语赤戎字时,为了不错过和不解读错任何的信息,所以她对赤戎的字认识几乎可以匹及大周文字。

虽然这上面的文字她都能够认识,但是整封信就是一些生僻字堆积而成,甚至没有任何两个相连的字能够组成一个词语,更别说是一句话了。

“这是几十个毫无相关的生僻字堆砌,并无实际意义,甚至这些字本生也意义不大,多是一些鸟兽鱼虫。”

她抬头看着胡将军,斗胆问“将军从何得来这封信?”

胡将军不责怪她的追问,倒也没有避讳,直言道“这是本将在赤戎安插的一名探子传来的。他身负重伤,应该是被赤戎人发现追杀,将士发现他的时候,他将此信交给士兵,随后一字未言就断了气。他拼了性命护着此信,必然意义非常,但是本将和其他的众位将军也研究过,却无人能够解读此信何意,听闻你通晓赤戎文,所以便叫了你来。”

栗蔚云再次的看着手中信纸上的字,无论怎么看,都是看不出写此信之人的意思。

“属下可否抄录一份回去细细研究?”

“无需抄录,直接拿此信去。”

栗蔚云略惊,这封信虽然内容没有被解读,却是一份十分重要的密牒,怎可就这么的交到她的手中?

胡将军也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这上面内容,本将已可默写下来。”

栗蔚云没有多言,便拿着信先告退了。

回到营房的时候,已经掌灯,她在油灯下翻来覆去的看着信上的文字。

无论是藏头藏尾,还是拆字别字,或者是借指,全然是读不通的。

崔新瞧着她回来后就对着信发呆,走过去看了眼,长舒了口气“赤戎文?写的什么?”

栗蔚云摇了摇头“我正在苦闷,解读不了。”

“那我可帮不了你,赤戎话我倒是会说一些,赤戎文,我认不全十个字。不过,倒是没想到,你还懂赤戎文,真是了得。”

栗蔚云笑了下,没有回应,继续的低头看着桌子上的信。

一直到深夜都没有解读出来,她索性先休息,她也已经困乏的要睁不开眼了。

次日虎翼营的骑射比赛他并没有参加,只是傍晚回营房的时候听崔新等人说道情况。

骑射比赛的几日,她一直都在马场,也没有太在意,反而一旦有空便去研读那封信。

比赛结束,她都没有研读出那一封信到底写的是什么。她有些灰心丧气回营房,田昆和虎泉几个丙午大队的士兵却走了过来。

她也听说了,这次丙午大队无论是骑射,还是单人或者是整个大队的作战表现都是突飞猛进,今年又是拿了一次魁首。

“恭喜啊!”她笑着走上前,真心的祝贺。

“只是遗憾没有能够和你比一场。”田昆道。

“以后机会多得是,我这几日听说了你们的成绩,说句不谦虚的话,和我比,可还差一点火候。”她揶揄。

胡海和其他几个士兵立即脸色不悦,但是也清楚现在田昆的骑射根本还没有达到栗蔚云的层次。虽然他们并没有见过栗蔚云的马战,但也听闻了去年赤戎贼人进犯修县,栗蔚云将赤戎校尉刺成重伤的事情。想必也是不俗的。

所以虽然心中有些不服气,口上却并没有说出来。

栗蔚云准备回营房休息,田昆道“今日我们丙午夺了魁首,准备去女营庆贺,虽然没能和你比一场是憾事,却是想邀请你一起喝杯酒,不知栗姑娘是否愿意。”

栗蔚云已经疲惫不堪,本想开口拒绝,忽然想到疤女,她也懂赤戎文,这信胡将军等人和她至今也解读不出来,不如就拿给她也瞧瞧,她是可信的不用避讳,而且多一人多一个可能。

她欣然的笑着答应田昆。

在女营中与田昆等人酒过三巡之后,她的疲惫也缓过来一些,侧头远远瞧见疤女正在给凉棚内的士兵端茶送水,她便借口离开。

刚到厨院,疤女也已经拿着空托盘从前院回来,瞧见她直接走了过来。

“姑娘瘦了这么多。”她满眼心疼的将她周身打量一遍。栗蔚云从顾镇回来就被罚的事情她次日就知道了,因为她们这些营女不能够随便出女营在军中行走,所以她想去看望,却一直没有机会,心里一直担心。

“无事。”拉着疤女走向院子中四下无人的板车上坐下。

“姑娘见到了顾镇的那个人了是吗?”此时疤女才压低声音问。

栗蔚云嗯了声“是李迁,他如今已入赤戎,去找……李二将军了。”

“他还活着是吗?”疤女激动的一把抓住栗蔚云的手,眼睛红了一圈。

栗蔚云被她的情绪感染,觉得喉间发涩,哽咽道“生还无望,李迁是去寻找将军遗骨,带回京城安葬。”

疤女忽然一颗眼泪滚落,她慌忙的抬手拭去,并警惕的看了眼厨院内。

栗蔚云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半晌,才一字一顿哽咽道“我们还活着。”

疤女抬头看着面前一张本不该属于这个人的面容在去年见到这个陌生人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无来由的熟悉和亲近感。

因为她太像那个人了,一举一动,甚至那陌生面孔上的一颦一笑都像。

前几个月她听孟青杨说了此人的身份,她当时半信半疑,直到看到那颗红色药丸的时候,她才相信孟青杨所言,而她也知道她的身份。

她们都好似默契的不去问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但是却又心意相通。

她泪再次的溢了出来。

栗蔚云抬手帮她拭去,眼角也湿润,这里可不是感伤哭泣的地方,现在也不是时候。

“对了,我过来还有一事。”栗蔚云说着从腰间取出了胡将军给她的信,“你虽然不会说赤戎语,却精通赤戎文,你帮我看看这信中藏着什么玄机。”



第193章 破译

疤女也抬袖拭了拭泪痕,从栗蔚云的手中接过信纸,在院子内微弱的火光中勉强的看着信上的字。

乍一看,她有些好奇,因为这信上所书写的均是一些生僻晦涩的字眼,而且多是指代一些花鸟鱼虫,她也有些迷糊,没有看的明白。

栗蔚云为了她能更准确的解读这封信,给她说了此信的来历。

“如此说这并非是那个探子所写?”疤女道。

若是探子所写,那么潜伏在赤戎的那些探子必然是和军中的主将是有一个约定好的解读密码,现在竟然是军中主将不知其深意。

可偏偏探子用性命将其护送回来,看来是十分紧要。

“不是,我这几日也在猜测这信到底是谁写。若是我方人,写信人必然知道我方有人能够读懂;若是敌军互通往来的书信,这也必然是有密语,在没有弄清楚一切情况,密探不会稀里糊涂的送这封信回来。”

疤女点点头,再次的看着手中的信。

她八岁开始习赤戎语,最初也是因为年幼的好奇心。当年二兄从战场回来送给她一个做工精巧暗藏机关的木盒,她很是喜欢。只是对于木盒上有一行她不认识的文字好奇,后来二兄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对于这种写法奇特的文字感兴趣,便闹着让二兄教他,可惜二兄只是在家中呆了小半年便又回西北军中,她便自己琢磨研究赤戎文。

她没有姐姐那样的本领有机会去军中,却也想自己学会了赤戎文若是有一日父兄与赤戎交兵,她或许能够帮上忙,哪怕一点,也是好的。所以不仅对于赤戎文,就连赤戎人的饮食、服饰、文化、习俗等等她都去了解。

这么多年,可以说她并不比任何一个赤戎人知道的少。

可如今看着手中的信,她竟然是理不出任何的头绪来,觉得这就是几行胡乱堆积的文字。

她有些懊恼,却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再次的将这些文字一字一字的用大周语念了一遍。忽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稍稍提高了一分嗓音再次的从头念到尾,那个灵光更加的清晰。

她再次的多念了几遍,眼前忽然一亮,激动的念道“探中有反者,吾军有奸者。吾皇遣卫行刺赤戎主,未遂。赤戎与北戎私下盟议,于秋收兴兵叩边。”

栗蔚云的脸色变了又变,看了眼信纸拿过来按照疤女所言的字发音一个一个找,才发现此信书写的规律。是用别字代替,然后利用了收尾朝中间递进的方式。

“二兄?”她惊呼出口,抬头时见疤女已满脸泪水。

“他活着,活着。”疤女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扑在了栗蔚云的身上低低克制声音哭泣起来。

栗蔚云眼泪也没忍住滚落。

她想了那么多密探传信的方式,甚至将很久之前不用的方式都尝试了一遍。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二兄。

这种方式本是他们私下里无聊喜欢玩的一些文字游戏罢了,根本上不得台面,知之者不多,所以她根本没有朝这上面想过。胡将军应该也因为此才没有解读出来。

“别哭了,应该高兴的。”她偷偷的抹去了自己的眼泪。

疤女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栗蔚云也没有与疤女多闲话,安慰她两句后,便立即的离开女营去找胡将军。

如此紧要的事情,绝对耽搁不得。

胡将军的小院内灯光辉煌,还有谈笑的声音,如今她是胡将军的亲兵,所以可直接进入小院。

胡将军正和孟青杨、耿怀义还有其他的几位虎翼营的将士在堂中,不知道刚刚在议论什么,个个开怀大笑。

栗蔚云到堂前时候,上座的胡将军已经看到了她,未待她开口告进,胡将军已经让她进去。

她朝众位将官行了礼后,便对上座的胡将军使了个眼色,胡将军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刚刚他与众位将士商定的事情也已经结束,便让众位将官都退去。

孟青杨和耿怀义倒是没有退下,栗蔚云深知二人忠心,就算是本军有奸者,也绝对不会是他们二人。

她便上前将信呈上,然后说了信上所写的内容。

胡将军看着信读了一遍,立即的明白了,这种利用别字前后递进阅读的方式,虽然是多年前大家用来解闷的一个小游戏,当时参与玩的人不少,但是如今存活的也只有他和面前的姑娘了。

那么这个知道此游戏的第三人……他如遭雷击。

当年的那些同袍兄弟不是战死,便也死在了两年前的李将军案子中,唯一可能的人只有那个追击敌军主将随后生死不明的李二将军李西隅。

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她面色阴沉,目光中欢喜和悲伤混杂。

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妹妹,是当年人人艳羡的军中女将,她真的回来了。

虽然他发现面前的姑娘和那个人太多的相似,加上孟青杨私下的告知,他心中还是有些疑窦,毕竟这一张脸再也没有以前任何的痕迹。

此刻,他心中久存的那最后一点疑虑彻底的消失。

他微微的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的称呼,想称呼其名桑榆,可她已经是皇后的身份,可称呼其皇后,皇后已经薨逝,她如今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将士。

他将激动的情绪掩盖下去,将手中的信放下,看向了左右两侧闻言同样震惊不已的孟青杨和耿怀义。

他们震惊不是这信的解密方式,而是这信中的内容。

敌我互有卧底,且我方在敌军中的卧底已经叛变,想必那个探子就是因此丧命,这信之所以用赤戎文字,而且用这种古怪的方式来通传消息也是为了预防万一。

“陛下派内卫刺杀赤戎皇帝?赤戎与北戎结盟同时对大周兴兵?”孟青杨不可置信的将信上内容重复一遍。

栗蔚云此时想到了淮宁王给她的来信中提到了那个人派内卫去寻找药引,却去向不明无从查起,原来是去刺杀赤戎皇帝,朝野内外,竟然无一人得知。

胡将军也已经从震惊和狂喜中镇定下来。他起身走到一旁的舆图前。从容道“最近赤戎的确是活动频发,北疆那边也的确传来消息北戎又动武的迹象。赤戎北戎虽然各自为政,有累世仇恨,但毕竟出自一脉,都想吞并大周,暂时放下仇恨结盟并无奇怪。”

“我猜想北戎皇帝也是遭遇了行刺,如今同仇敌忾,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达成协议,且决定秋收之时举兵。如今距离秋收也不过只有月余。”

三个人同时的看向她,目光中带着疑问。



第194章 备战

虽然彼此心照不宣,但各自都知道面前的这位栗蔚云就是曾经的境安军轻羽营的主将,更是当今陛下的先皇后。

若说了解陛下,在场的几人,谁都没有她更了解。

对于皇后中宫的消息,众人都扼腕叹息,可他们几人却清楚,这不是皇后的性情,里面的缘由虽然不得而知,但是却能够猜出几分,只是谁都不敢宣之于口。

刺杀赤戎皇帝这种大事,若非是陛下应允谁人敢动手?

军中刺杀敌方主将却是多之又多,却从未有派人去刺杀敌方国君。无论敌国国君如何的昏庸,这等刺杀之举,必然激起敌国朝野军民的仇恨,倾全国之力而复仇,后果不可估量,即便是如今境安军的主帅安义侯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只是川三人震惊的同时,心中也有些糊涂,为何陛下会如此的鲁莽。

陛下也是战王出身,曾经也指挥过境安军对赤戎作战,心思沉稳,怎么无声无息的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可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手段和风度。

如今栗蔚云又言陛下可能对北戎也是如此的手段,这才促使仇恨似海的赤戎北戎结盟,他们心中也有七八分相信,只是不解。

栗蔚云知道他们三人如今的心思,其实她也有不解之处,在来小院的路上,她还怀疑,这是否是青囊从中作梗。

如今那个人因为腿疾本就性情大变,加之青囊给那个人所服的药可能在慢慢的侵蚀那个人的心智,从而让其依赖不能自拔,即便那个人的意志再坚定,在药力作用下,他也无法自控。

青囊本是无国无家之人,他行事从来就是凭喜恶,没有任何的缘由,也没有任何的根据,飘忽不定。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也不能说与三人听,面前的三人并不是笨人,想必很快也会看出来。

川再次的看向身前的军事舆图,赤戎和北戎若是联合举兵,那大周可是岌岌可危。

“此事耽搁不得,尽快的上禀元帅。”他转过身后,拿着信件,便带着栗蔚云三人前往安义侯高元徵的院子。

高元徵是独居的小院,四人过来的时候,高元徵正在书房内,书房门前有蒋衡和霍城的亲兵。书房中高元徵正和两位主将在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军事图在指点讨论。

川在高元徵一个亲兵通禀后进了书房,栗蔚云几人便先在外面候着。

栗蔚云朝旁边瞥了眼,便见到了蒋衡身边的都统张沛,他正目光四下的打探,看着很是警惕。

此人虽然不是统帅的将才,却是一个勇武的勇士,虽然去年抢功的行径让栗蔚云至今对此人心中有些不喜,却也没有将其揭露的心思。

孟青杨此时也看着张沛,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鄙夷之色。

张沛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两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瞧见栗蔚云后,却是咧嘴笑了。栗蔚云回了一礼。

书房内隐约的传来了高元徵和川的声音,显然高元徵也对信上的内容震惊,询问是否可信。川只言传信的探子是其从小长大的表弟,家人皆在京城,绝不会有问题,绝对可信。

高元徵还是犹豫,毕竟这样的事情如此之大,他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难免有所怀疑。蒋衡和霍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毕竟此等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即高元徵便派人前去暗查,并连夜召集各营主将在军议厅商议,栗蔚云作为川的亲兵,站在厅外模糊的听到里面二十来位主将在讨论此事。

众位主将中半数是镇守西北十数年的将领,对赤戎比高元徵熟悉的多。虽然平素与外调或因为某些原因擢升的将领多有芥蒂,但大敌当前这已是不值一提之事。

高元徵也多听取这些主将意见,毕竟临阵指挥,他们才是境安军的主力。

一直到东方天色微亮,军议厅的各位主将才散去,并决定今明整军,后日全军大比,以备迎战。

从主帅的院子出来,栗蔚云只觉得头重脚轻,昨天在马场累了一天,昨天一夜又各种的焦心未眠。

她强撑着身子跟在川的身后,朝东边的天际看了眼,现在回营房还能够眯大半个时辰。

忽然川侧头唤了她,吩咐道“马场那边你暂不用去了,先回去休息,午后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栗蔚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猜想川要与她说的定然是关于即将迎来的战事,自己也的确需要足够的精神,便没有勉强,道了谢便告辞回去了。

连早饭都没吃,她便倒头大睡,崔新和她说什么,她开始还听着模模糊糊的,但是三句话没听完,她就已经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晌午,她用完膳,在饭堂前的大树下坐下来乘凉,顺便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二兄能够知道那般紧要的消息,必然是身在赤戎军内部,深知接近核心。并且利用境安军的探子将消息传回来。听胡将军所言,那探子原本便是二兄属下之人,他应该是见到了二兄的,不知二兄现状如何,只是可惜那探子一句话没留就丧了命。

她目光不由的朝赤戎的方向看去。

两年了,所有人找了他两年,李迁也因此前往赤戎,而他却身在赤戎军中,谁能够想得到呢?

李家背负那么深重的冤情,若是二兄的事情再被有心人利用,李家必然被冠上通敌叛国之罪,那些至今还生还的李家人,必然无生路。

她心中有几分担忧,又含着深深的仇恨。

她伸手取来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的画了一下如今赤戎、北戎和大周的军事图。

赤戎北戎素来擅长骑射,以骑兵为主,虽然人数不及大周,但兵强马壮,喜欢飘忽不定和轮番攻击。境安军的骑兵相较还是稍显逊色,胜在兵多将广。

她看着简单的军事图拧眉沉思,诺木远地势开阔,附近并无城镇,最适宜作战,境安军与赤戎在此处交战数次。但是却因为地势平坦,反而有利于赤戎骑兵,即便是赤戎败北,他们依靠强大的骑兵也能够迅速的撤离,保存大部分的军力。这也是赤戎这么多年即便战败,却很快就能够恢复元气整军再次来犯的原因。

如今赤戎主帅是娄奇台,他是赤戎名将,娄奇台的下面还有几大主将,对于他作战风格,她还是了解的。这次赤戎北戎同时兴兵,西南局势不稳,东海和其他几路大军太远或者其他的原因,均无力支援。这次他们想要依靠的怕更多的只有境安军本身了。

她慢慢的陷入了深思,这时忽然有个人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问“想出什么对策了?”

她回过神,抬头望去,身边站着一个年近而立的青年,一身主将衣甲,却不似其他的主将那般身强体壮。此人身段稍显清瘦,面容净白无须,竟不像军人风吹日晒肤色暗沉粗糙,栗蔚云甚至觉得面前人肤色比她还白上许多。

莫说是将军了,退下衣甲更像个读书郎。



第195章 违令

“廉将军。”栗蔚云立即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朝饭堂的方向看了眼。

这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用饭的地方,廉将军必然是有亲兵将膳食送过去,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更让她料不到的是竟然还主动的和她搭话。

她虽然是胡将军的亲兵,但胡将军的一支亲兵便有数百人,她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人,除了昨夜跟在胡将军的身旁,平日内这种在身边跟进跟出都轮不到她,她最多也就是守卫的职责。所以就连耿怀义这个亲兵长都看不上她。哪里会引起廉将军这个一营主将搭话。

廉将军知她疑问,却没有回答,笑着朝旁边走了几步并给她示意,她朝廉将军身后的亲兵看了眼后,也立即的跟了上去。

“将军有何吩咐?”

廉将军看了她一眼,一边朝对面的一片空地走去,一边笑道“一个姑娘做斥候是不是太艰苦了?且斥候往往是军中面临危险最大的。”

栗蔚云笑了下,面前的廉将军,廉驰,是如今轻羽营的主将。曾经她率领的轻羽营便是以侦查敌情和伏杀敌人为主,营中多斥候,她当年也会自己亲自的去探勘地形敌情,虽然是危险辛苦,但却是行军中最重要的一步。所以她才会对桑山的那般的熟知,对边境的地形了如指掌。

“作用有时候也是最大的。”她不卑不亢的道。

廉驰稍稍的错愕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现在他统领轻羽营,他自然知道斥候的重要,一个斥候所刺探到的消息,会影响到主帅的决策,影响到全军。

“本将听闻了你一些事情,你的确是个很好的斥候。轻羽营职责之一便是担任军中的刺探,说来倒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他笑了笑。

栗蔚云听明白了廉驰的意思,是想招她去轻羽营,只是她现在已经是胡将军的亲兵,所以他语气和神情中才有一些惋惜。

她自己也清楚,轻羽营的确适合她,不仅是因为她是一名斥候,更是因为她对轻羽营的了解。

在轻羽营多年,并统帅轻羽营几年,她清楚营内每一个人的专长和能力。

廉驰曾经便是她的亲卫和副将,她被那个人下诏留京之后,轻羽营便由廉驰统帅。

廉驰本就是将才,而且经过这三年多,想必更加的精进了。

“多谢将军赞誉,蔚云年少,经验不足,轻羽营多经验丰富老练的斥候,有机会蔚云会多多请教学习。”

她也的确想回到轻羽营,只是这件事情却不是由她可以做主的。

若是亲兵都能够随便的改投别人,且莫说她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就是胡将军也会被人诟病。虽然心中向往轻羽营,但是却不能够真的入轻羽营。

廉驰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况且她人不入轻羽营,不代表不能够被胡将军安排过去效命。本来军中如此调配也不是没有过,何况胡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就更不会阻止。

廉驰没有再多言,便带着身后的亲兵离开。

栗蔚云看了看时辰便去了川的小院。

川正在吩咐孟青杨和耿怀义还有其他的几位将士关于后日大比的事情。

全军大比,可不是虎翼营骑射这种小比赛。大比之后便会定下应敌之策。

栗蔚云没有进去打搅,只是在堂外听着里面说话。

不多会川便与部下商议好策略,众位部下便纷纷的离开前去执行。栗蔚云此时才进去。

川的心思一直在大比和作战的事情上,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在堂外等候。

待听到栗蔚云过来,他才反应过来早上有让她来的。

礼毕,胡将军招手让她上前,然后支退堂内的所有人。

“蔚云,本将有个任务交给你。”

“将军吩咐。”

胡将军已经从书案的一摞书册下面取出了一封信,伸手递给她。

栗蔚云瞥了眼收信的人——展巡。

展巡是展追和展逦的长兄,镇守东南。展家与李家是世交,但是展巡和川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又因为两人分别驻守两地,所以最多不过点头之交罢了。忽然之间便让她去送信,而且这信一眼便看出来是私信,并非是军务。

她犹豫了下没有去接。

胡将军诧异盯着她,朝前又伸了伸,示意她。

栗蔚云却单膝跪下道“将军,属下知道将军是想支开属下,此去东海数千里,即便是蔚云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来回也需要月余。这还是在蔚云身体能够承受住的情况下,若是稍有不慎,路上耽搁,更加不知道何时。”

“将军忧心属下,属下感激,但是大战在即,属下断然不会离开军中,若将军的信函的确紧要,还请派其他亲兵前往。”

她说完便垂首,面沉似水,不再看川。

川捏着信的手紧了紧,忽然猛然摔下,信重重的砸在书案上,怒喝“你这是违抗军令。”

栗蔚云没有分辨,也没有认罪,似乎与川硬抗下去。

她清楚川的用意,从小他就将她视作亲妹一样疼爱,多次直言军营不是姑娘家该呆的地方,劝她回京,甚至还在自己父兄面前隐晦的劝说。李家遭遇这样的不幸,虽然他无力为李家言语一句,但心中悲痛她能够感知。如今李家这般光景,他不想她再涉足其中,不想她有任何的危险。

可他也该知道她的心志,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够就这么的退避。

“请将军处治。”沉默了许久后,栗蔚云生硬的道。

“你……既然是军士,便要服从军令。”

栗蔚云却道“属下既然入军,便已经下了决心,此生要么收复西北十三州驱逐赤戎,让其不敢来犯,要么就战死疆场。还请将军成全。”

川指着栗蔚云的手气的发颤,最后气急反而笑了起来。

“好,好。你不愿意去是吧?违抗军令是吗?那就再去马场待一个月。”川怒斥一声,便将栗蔚云给赶了出去。

栗蔚云离开小院心中也有些愤愤,军令如山她不是不知,可川是故意支开她,这样的军令,她却不得不违。

川若非是故意刁难,她如此违抗军令怎会轻易的饶过她,即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也会依照军法处治。

如今留在马场,她至少能够时时的关注军中和赤戎的动向,总比离开强。



第196章 交战

栗蔚云再次的回到马场,白日忙碌且不说,关于军中的事情,她本想从崔新等人的口中探知,却发现他们故意的瞒着她,这显然是胡将军的意思。

她也只能够转而从关游的口中打听。

如今两国都是紧张备战,陛下也已经下了作战的旨意。

在此期间她接到了淮宁王的信,在信中他简单的说明了现在朝中的局势。自卫国公一案牵扯的官员甚广,导致朝中局势不稳,加之科举舞弊案激起的内部争权,如今朝中动荡。

现在内忧未解,西北和北疆又面临外敌入侵,恐怕后方支援有怠。但是他现在不过是在朝中挂着一个闲职,加之陛下戒备,他明面上能做的少之甚少,只能够暗中活动。好在现在陛下身边有青囊,倒是能够稍为他遮掩。

对于刺杀赤戎和北戎的事情,已经从青囊的口中得知了准确的消息,的确是陛下所为,且是青囊一手促成。

淮宁王在信中更是担忧,陛下很可能被青囊控制,但是他面见过陛下却并没有发现端倪,这只是他的猜测。因为他想不出青囊为何这么做,并无理由。

信中说了许多朝中的事情,也对她叮嘱万分,最后依旧是不改以往习惯,诉说这对她的相思。

栗蔚云坐在马场一旁的凉棚内将手中的信仔细的阅读完后,眉间深锁,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的笑意。

没几日,赤戎便选择了主动的出击,大军整顿,准备出发,栗蔚云便立即的去找川,要求随军而行。

很显然川并没有应允,最后在她的各种劝说和求情之下,川将她安置在了后方的粮草辎重大营。

负责粮草看守的是霍城将军,霍城与川关系非常,霍城也知道她此人,更清楚川的意思,所以只是让她与其身边的亲信一同巡视营防。

没有能够到前方杀敌栗蔚云虽然心中有遗憾,但来能够守护防卫后方粮草,也尽自己一份心力。

前方的战况不时的传来,这次赤戎来势汹涌,且敌我力量相当,已经交战一场,但是双方谁都没有讨到便宜。接下来双方又几次交战,但是相持不下。

栗蔚云心中不安,霍城也加派了人手巡视以防敌军偷袭粮草辎重大营。

栗蔚云此时也请命要为斥候四周查探。霍城虽然只知道她是斥候,但是并不知道其能力,而且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入军也不过才一年多而已,半数时间又不在军中,对她的能力是怀疑的。

栗蔚云也知道霍城的疑惑,斥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担任的,不仅要经验老道,还要反应灵敏,且有较强的忍耐力,自然谁都不会认为她一个小姑娘能够做到。

栗蔚云正言道“不如属下与其他斥候同去,至少属下的骑射武功和反应速度不会差。”她知道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去给霍城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也不想去浪费这样的时间。

霍城虽然对她探查本领怀疑,但是对于她的身手和反应速度却是相信的。

且不说她能够成为胡将军的亲卫本就是武功不错,单是去年虎翼营的骑射比赛上,他便亲眼见到了她的骑射功夫,别说虎翼营了,就是整个境安军的骑兵中,怕也没有几个在她之上。

他点了点头,便命栗蔚云与另外一名斥候前去四周探查消息。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青年斥候,看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在路上两人交谈,她得知这青年斥候名叫骆盏,十五岁从军,没几年便做了斥候,一直到现在。是轻羽营的士兵,这次被调拨过来。

栗蔚云对于骆盏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瞧着他一路上的言行,看得出来是个机谨的人。

如今已入深秋,辎重大营外的空地上虽然还没有荒草连天,但是已经有肃杀之气,植被不似春夏那般茂盛,已开始枯萎。

西北的冬天来的比较早,按照往常来说,再过一个多月差不多就要降雪了。所以策马奔驰便能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寒意。但是两人却身上都有薄汗。

行了大概几十里地之后,前面便是一座山丘,阻挡了视线。

栗蔚云对此处地形清楚,即便是登上山丘,由于山丘的地形,还是会导致西面的某些角度不能探勘到情况,所以她说明情况,提出和骆盏分开勘察。

骆盏没有想到她竟然对这方山丘地形如此熟悉,看着栗蔚云自信镇定的神情,也就没有劝阻,毕竟这是两全之策。

两人分开一北一西。

栗蔚云在西侧山丘上找了个位置极佳的地方,不仅能够将西侧情况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而且能够很好的藏身。

她守了半日,并不见任何的情况,心中不免就会思绪游走,想到了前线的战事。

从这几次的交战来看,两方均是拼劲了全力,各有折损,战事也十分的激烈凶险,但并无任何的退缩之势。

栗蔚云待到傍晚,西方天际的红霞铺照在大地上,好似燃上了血色,晚风也渐渐的带着西北的寒气袭来。

她迎着晚霞和凉风,只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片刻她见到霞光下的远方土堆后忽然奔来一队飞骑,只有二十来人,全是轻骑,速度之快,这可不像是要来袭击辎重大营的。这一队人,还应该是前来探路,当然更可能是来清除对方斥候的。后面大军多少人尚且不知。

她朝北边山丘看去,但见远处骆盏已经一骑朝大营奔去。看来北面也有敌情。

一旦这二十来人递到山丘,她的藏身之处必然被发现,她也不可能与这一支飞骑相拼,她也立即准备折返。这时便瞧见远处山丘一侧绕过一支飞骑约二十来人,直直的朝骆盏追去。

赤戎的马匹向来彪悍,适合千里奔驰,速度之快,加之这一支飞骑是铁了心要将斥候拦截斩杀,拼了全力,远远看去其与骆盏的距离越来越近。

栗蔚云也已经快马奔驰,她乘的是胥王赏赐的战马,是上等的良马,即便赤戎马匹也未及,加之她的骑术,倒是远远的甩开了身后同样从西侧追击而来的一支飞骑。

茫茫的草野之上,她见到自北而来的一支飞骑几乎已经追上了骆盏,她心中一声哀叹,却不能施以援手。他正准备发出信号,但见骆盏已经将信号射向天空。



第197章 他来

追击栗蔚云的一支飞骑见此,不敢再朝前追击,立即的折返。栗蔚云并未有立即的回营,因为在附近勘探的斥候,见到信号,便知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回营禀报,她需要进一步的查探具体消息。

她朝西绕行,西侧有一荒丘,站在荒丘上可以避开刚刚勘探的山丘阻挡视线,此时便瞧见晚霞之下远远的又一条黑线涌出,毫无疑问,正是赤戎骑兵。

栗蔚云大致的判断出了来人,约三千左右。当下心中便生出了疑窦。

赤戎的斥候既然能够勘察出境安军将粮草辎重大营安扎此处,则必然查出了赤戎在此处留下了两万军兵守护,其前来攻击粮草大营也不该只来了三千余人,不是有诈,便是有其他各路的来兵。

她立即的飞骑回营,禀报霍城。

霍城正和几位部将在商议军务,她进去禀报探查到的情况。

霍城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然后轻出了一口气,让她迅速再去查探敌情,速速来报。

栗蔚云也并未耽搁,刚出营帐并见另一斥候急忙奔来,进帐后便高声的禀报“在西南绫镇方向发现赤戎轻骑兵五千之众,距离大营只有三十里。”

紧接着便听到了霍城命令一名部将率领五千兵马北侧迎敌,后面说的什么,她已经走远听不见了。

当她再去勘察回来,便遇上了带兵应敌的霍城部将,立即的下马禀报情况。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但月朗星稀,敌我依旧看得清晰,四野茫茫只听见兵戈相交,战马嘶鸣,士兵喊杀之声。

夜风吹的更加强劲,血腥味也更加的浓烈。

栗蔚云并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厮杀中,在次日天明的时候,她便听到了捷报,也知道了整个战事的具体情况。

敌军战败而逃,本想引境安军的将士前往西峰山,然后和与另一支军队合力将境安军歼灭,最后却被被霍城领的兵马从后方支援,最后赤戎的三千兵马全部歼杀,而西南的五千赤戎军,也在另一将领的抵挡之下惨败过半,剩余的逃了回去。

境安军也因此死伤无数,但和赤戎相比却远远不及。

栗蔚云得知了整个过程,心中也是对霍城生出佩服。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紧迫的情况下,能够迅速的分析敌情,制定出应敌策略,并且将敌军埋伏算计在内,用兵派将将敌军歼灭。

此次斥候有几名被赤戎贼人斩杀,霍城见她此次表现还不错,便让她继续的担任斥候。

此时前方的战事情况也传了过来,依旧是相持不下,胜负难分。高元徵也意识到不能够再这么的拖下,自然赤戎也是有这样的心思,如此下去,只会两伤,这是两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在最后一次交战之后的间歇几天中,天空飘起了雪花。

西北刚入冬便会飘雪,今次的雪没融化,下一场雪便会来,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厚,双方也只能休战,待明年积雪消融后再战。

栗蔚云依旧在粮草辎重大营,对于前方传来的关于高元徵指挥的作战,开始的两次的确是有些勉强支撑,随后倒是能够因敌制策,防守相济,战术战略上均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总觉得欠了一些机变,毕竟她本西南军统帅,擅长的是守城。

没过久,栗蔚云便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栗父栗母的,自然是听说了与赤戎打起来了,担心她和关游;还有一封是淮宁王,给他说了一些京城内的情况,然后便是对她的关心。

她躺在营帐的木板床榻上,仔细的看着淮宁王的信,现在她难得能够清闲,不用去探察,不用去巡防守卫。

外面的风雪也越来越大,吹着营帐颤颤,风声也呜咽的有些骇人。

她围着被子,一张一张逐句逐字的看,虽然是为了打发有些无聊的时间,但是看着看着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以前一旦淮宁王的信中不再说道军政,开始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或者是对她思念这类的,她都是一扫而过,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粗略的看一遍。

如今这般的细细品读,却觉得淮宁王遣词造句倒是有些诙谐。

他在信中说了京城内最近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展姑娘将范二公子给打了,廖九公子新科及第后被各家争抢要联姻,黑豆前几日见他和侍卫切磋追着侍卫满王府的跑等等。

除此之外,还特别的说到了销儿的情况,他现在长高了一些,身子也结实了许多。青囊似乎有心传授他医术,在这方面竟然毫不吝啬,教了他许多的这方面的学问,销儿也学的认真。但是他又担心销儿会受青囊性子的影响,误入歧途。

虽然这话他没有明着说,但是字里行间便已经有此意,只是他不便去插手,却还是会盯着的。

最后他便是诉说,自从离别之后的思念,越来越深,并且现在他已经请旨,过不了多久便会押送军资前往西北境安军,迫切的想见她。

栗蔚云看完后,笑了笑,将信认真的折好放回了信封内,压在了褥子下面。躺在床板上闭着眼睛,想到信中的内容,却是忍不住嘴角微笑。

淮宁王虽然有些孩子气,有些顽劣,让他看上去不太稳重,但是却让人容易亲近,相处之间也有趣许多。

她情不自禁的回想虞县的点点滴滴,虽然很多心思他都深藏,但她也看得出来,那份单纯的稚气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他的性子里也的确有这样的一面。

随后便不由的想到了赤戎军营他舍命相救和京城中的事情。

良久,她猛然的回过神来,自己怎么脑海中全想着他了,甚至觉得脸颊微热。

她忙甩掉了思绪,然后翻身准备大睡一觉,却发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营帐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她听到那声音如怒吼一般,而厚重的帐门也被掀开,有寒风灌入。

这个冬天,淮宁王给她来了好几封信,内容不改,都是先说朝廷,再说京城趣事,最后说对她的想念。

西北的冬日寒风凌冽,积雪没过膝盖,呵气成冰,没有去年京城那般的温暖。栗蔚云虽然要和其他的士兵一样守卫巡防,吃了不少的苦,但是却发现心中永远有一股暖流。

开春后,积雪便慢慢的消融,大周与赤戎的这一场仗眼看就要再次的打起来,她此时再次的收淮宁王的来信,说已经押运军资朝西北来了。



第198章 遭伏

初春的风还带着积雪融化的寒意,迎面吹来依旧如冰刀划过。

栗蔚云看着大营之中的辎重营帐,年前的一场战事持续了近两个月,后勤这边消耗较多,奈何入冬之后大雪封路,物资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都无法运达。

现在积雪慢慢的消融,根据淮宁王的来信推断,最迟十后就能够抵达。

一个冬天,境安军在重新的整编操练,并没有因为风雪而停滞。

高元徵上奏请命,境安军多年来都是防守为主,鲜有主动出兵。现在赤戎西侧的舒龙国因为今年突降暴雪,灾情严重,且牛羊冻死无数,如今开春,粮食紧缺,必然会对赤戎大肆侵掠夺,赤戎受舒龙牵制,便不能够全力的应对大周,这是反守为攻的最佳时机。

陛下应了他的请命。这么多年西北十三州一直在赤戎的手中,这也是大周的耻辱,他这样骄傲野心勃勃的人,怎么可能见此情况继续下去。

栗蔚云想,若非是因为腿疾和现在可能被青囊控制的原因,那个人的决定必然会更加的雷厉。

主动出击,这也是栗蔚云所希望的。想收回十三州,可不是靠守能够夺回的。如今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

所有的将士都被调动了高昂的斗志,狂热的定要在这一战大败赤戎,就算是不能够一雪前耻,至少也要让其在十余年内再无与大周相抗的能力。

栗蔚云不知道大军现在具体情况如何,现在都在紧张的备战,原本关游还会给他来信说一些情况,现在这段时间也没有信往来。

就在此时霍城派她与十来名斥候跟随一支军队前往西屏山,她这才知道后方在西屏山出了问题。

一路上她得知了详细的经过。

此次负责押运军资的是白原将军,淮宁王只是同行相助。军资从水路转到陆路后,在西屏山的时候遭遇了装扮成山匪的军队埋伏,军资不是被烧就是被毁,如今所剩者不过三成,将士死伤惨重。高元徵也派守军前去接应。

待栗蔚云抵达西屏山的时候,见到已经是遭遇伏击后的军队,虽然已经稍作整顿,但惨状依旧随处可见。

淮宁王见到她的时候虽然眼中有一丝喜色,却是一闪而过。白原也是一脸恼恨的在和前来接应的将军交谈。

这批物资虽然数量不算庞大,并无什么大型的机弩之类的军械,却以粮草为主。一个冬日虽与赤戎无战,其他的消耗不算大,但是粮草却是最大。

如此的失误,他们即便是不被下狱问斩也要被革职查办。

她也了解淮宁王和白原两人的为人性情,对于自身生死有些许的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对于前方将士粮草得不到及时补给的担忧。

“这一年你消瘦了不少。”淮宁王在与她说完了军资的正事后,关心的道。

栗蔚云笑了下,这一年她先是被川给安排道马场呆了两个月,然后便是进了后勤大营做了斥候,去年在京城养的一点肉全都给瘦下去了。

“你倒是精壮了不少,也沉稳了些。”

“这一年我无所事事,吃喝玩乐,能不长点膘?”这一句玩笑话此时说出来却有几分苍凉。

她看着损失惨重的军队,有几分心寒。

从淮宁王等人的口中得知,那些埋伏袭击假扮山匪的军队,皆是大周人的面容,说着一口流利的大周话,显然不是敌军所为。且如今战时,大周边陲各个堡垒防守更加的严谨,就算是能够混进来三五个敌人的探子,但是绝不会混进来一支上千人的军队。

伏击的毫无疑问是大周军队。

外敌在前,身为大周将士,不上阵杀敌,不保护黎民百姓,竟然是反戈相向。

她心中对大周生出了隐隐的担忧。

先是军械坊卫国公案,后是科举舞弊,现在军中竟然出现了反叛,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大周的江山没有被外敌侵略,却从内里已经溃烂。

淮宁王看着她眉头深锁,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也知晓她的心思,如今他何尝不是如此。大周怎么就如此了呢?

先皇在世,虽然是有权臣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但多是文人官场,在军队鲜少有受此牵连,如今这只毒手却伸向了军方。

“这些叛军是何人,可有什么线索?”

淮宁王摇摇头,轻叹一声“虽然有交手,但是看不出来来头,对方死伤不少,被活捉的几人,最后也都自尽了,看着倒像是死士营。派出去追查的人还没有传来消息,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了。”

说完他又叹了一声“如今陛下应该收到了这边的奏报,不日便会有旨意下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粮草不足的问题。如今所存的不过三成,对于十几万兵马来说,这些不过维持半个月而已,后期的粮草即便是立即的筹集运送,也要月余。而且现在朝廷内部矛盾,决策文书都下达缓慢,甚至有人掣肘,恐时间会更长。”

说着眉头锁的更深,眼中的担忧直刺心底。

粮草被毁,这是掩盖不去的事情,前方战士得知,必然是影响军心。

栗蔚云也愁云满面,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她略带安慰的道“军中粮草应该能撑上二十来天,加上如今保存下来的,一个多月是可以的。后方粮草及时补给,并不影响前线。况且这是大周存亡之际,他们不会置家国不顾。”

淮宁王心中苦笑,栗蔚云前世在军中,回京后没多久就入宫,如今回来又是远离朝堂,她哪里会知道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这一年他暗中活动,知道了许多隐秘的消息,只觉得心中阵阵寒意。

此次他之所请命随军押运粮草来西北,众人皆说他是犯了相思昏了头。栗蔚云的原因的确是有,但是更多的是不想看到朝中的那些黑暗,不想让自己的一腔热血被那些阴谋诡计扑灭。

听栗蔚云这么说,他也故意自我安慰的道“说的也是,更何况陛下并非是对朝政不理,他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再不济,总可以向当地征调一批,总是能够撑上一些时日的。”

栗蔚云见他苦笑,心中更加的酸楚。她不想打击彼此的信心和热情,故而放松的精神转开话题“别说这些了,无论陛下如何处治,旨意未达之前,你和白将军还是要先前往军营的。”



第199章 忠义

前往大营的路上,去追查叛军的将士回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叛军顺着西屏山向南逃,最后入了昆州,忽然就没有了踪迹。

将士在昆州城内外严查两日,均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踪迹。

“昆州?”栗蔚云从前方探路回来后,听到淮宁王说叛军的事情,有些诧异。

昆州与耿州相邻,昆州城位于昆州地接的南端,西北两侧皆有山体阻挡,南侧有白石河,形成了两面环山一面环水的特殊的地形。易守难攻,又因其非处于关隘种农药之地,所以昆州虽然接近边陲,却一般作为后方补给力量。

这些叛军若是在昆州没了踪迹,毫无疑问,昆州有接应的人,且力量不小。昆州有问题,那边西北边境的后方补给就成了问题。

边陲有这样的一支叛军,如咽喉一颗毒瘤。

淮宁王看出她心思,劝道“此事白将军和其他的几位将军已经商议处理,你不必操心此事。”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军中斥候,这种事情她有心也无力。白将军与其他的几位将军自然是能够处理好这样的事情,她即便是操心也是无用。

回到大营,将粮草安置妥当,便接到了陛下的旨意。因为战时特殊,暂不降罪淮宁王和白原,令其两人戴罪彻查此事,若立功可减轻罪责,若是无功便罪加一等。

栗蔚云便被淮宁王从霍城那里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霍城虽然这两年也是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淮宁王和栗蔚云的事情,如今淮宁王将人要过去,用意他也猜到了七八分。在他看来栗蔚云只是一个小小的斥候,且资历尚浅,又是姑娘,既然淮宁王要调过去听用,那就调过去,无甚要紧。

就在栗蔚云随着淮宁王带着人马离开大营去查叛军案子的时候,前方传来了赤戎举兵进攻的消息。境安军全军都投入到了战争中。

栗蔚云此次倒是没有迫切的想到战场上去,军队后方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必须及时的解决,才能够给前方提供更好的后盾。

她与淮宁王按照当日叛军逃走的路线来到了昆州,淮宁王只带了几十个精兵,全都化成商旅装扮。

昆州不大,又并非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因为靠近边境,城内还是驻扎了一支军队,虽然数量不多,想要伏击运送粮草的军队却是绰绰有余。

在前往昆州的路上,淮宁王已经提前让人去查探了昆州官员的情况。

现在昆州的知州王琦,通判何攸,守将是刘邈。

知州王琦,栗蔚云是听说过的,出身寒门,是先帝时候的状元,满腹经纶。本是翰林,奈何因为一桩私事被弹劾不修德行,最后被外放,便没有再召回京。

何攸和刘邈她并没有听过。

淮宁王道“何攸我倒是知道的,其妻史氏,是御史台史大人的幼妹。史大人你或许没见过,但是他的爱子你应该是见过的。”

“史六公子?”那个溶月楼中的另外一名公子。

“是。”

“史御史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也是素来秉承中立的立场。史氏是个性子敦厚端方温柔之人,年前还携子女入京,未听说其与娘家有任何的不愉快言传。史御史如此刚直,若何攸品德有损,依照史御史的性情,想必会与其翻脸。”

栗蔚云点点头,但是对于刘邈,他们却都不知道此人了。

此时一个年且而立的低阶将军上前回禀道“属下查过刘将军,行伍出身,是先凌关守将宋清的亲兵,十多年前赤戎分兵攻击凌关,守将宋清将军战死,刘邈本是死罪,得人求情免死,在凌关几年后,被调到了昆州做了昆州的守将。”

“宋清?”栗蔚云对这个人有些印象,虽然十多年前她还没有入境安军,栗家与这位宋将军也没有什么往来,但是当年在京城常听人说道此人。

宋清本是将门出身,宋家满门忠良,奈何人丁凋零,宋清是独子,其父已亡,当时先皇体恤,本欲将其留在京城掌管一营禁军,奈何宋清志在边关,最后先皇也未有强留。

宋清战死的时候,其妻已身怀六甲,闻讯后悲痛欲绝,最后在分娩的时候出了意外,一尸两命,也未有为宋清留下血脉。

宋母见儿孙皆亡,虽有侄儿赡养,但没两年也郁郁而终。

栗蔚云当时还身在京城,听闻了这件事情后,对宋清除了敬佩外,更多的是为宋家惋惜哀叹。

“宋将军是忠义之士,其身边的亲卫,想必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过……”她顿了下,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刘邈是否依旧赤胆忠心谁都不能保证。

众人也都明白她未说出口后面半句是什么。

“戚将军刚刚说刘将军是因人求情才得以免罪,可知道是何人?”淮宁王问。

“暂时还没有查到。”

淮宁王叹声道“消息无误,叛军多半与昆州有关,也就是和刘邈关系最大。你带人将刘邈查的仔细些,无论王知州和何通判与此事是否有关,但是刘邈却是难逃怀疑。”

说着,他有些伤感的道“希望这里面有什么隐情,若他真的与此有牵扯,那真的是辱没了宋将军的名声。”

说完,淮宁王便让戚将军带人再去进一步的探查,而他也和栗蔚云离开了暂时安顿的小院,去打听消息。

此时白原也已经抵达了昆州,正在让知州王琦协助他来查此事。

白原和淮宁王,一明一暗,这也是之前商定好的计划。

天暗了下来,起了风,初春的夜风依旧寒冷入骨。栗蔚云站在门前的回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寒星,心系前方的战事,不知道战况如何。

片刻后,回想此次粮草被毁案,她微微的垂首,长长的哀叹一声不知道大周内部还存在多少蛀虫。

她窃想,如今君不明,臣不贤,将不忠,这样的大周,即便是如今大败赤戎,还能够撑多久呢?

此时淮宁王从房间出来,走到她跟前,劝道“夜冷风寒,别着了凉,先回屋吧。”

她侧头看着淮宁王,这一年,他脸上的稚气退去了不少,双眸也更加的深不见底,性子也更加的坚韧。



第200章 往事

栗蔚云发现淮宁王虽然长的像梅贤妃,但是这双眼睛却是尤其的像先皇。

先皇的诸多皇子中长的与先皇最像的便是当今的陛下,而性情像的便是多年前年少夭折的太子。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论文采胥王自然是首位,论军略那个人第一,论阴谋手段,没有人比留王更擅长,论胸襟仁德,便数颖王。所以先皇也属意立颖王为太子,传位于颖王。

先皇的想法自然是好的,颖王才干并不比几位兄长逊色多少,其向来胸襟宽广,礼贤下士,将来登基必然会善待其他的兄弟。同时外有恒王领兵,内有留王辅政,大周便可强大,先皇在位不能够收回赤戎十三州,希望在颖王即位后国力强盛,一雪前耻。

奈何先皇的如意算盘被恒王的野心打散,借留王之手杀了颖王,然后举着义旗铲除留王。

留王谋略再深,最后也抵不过手握军权的恒王。也许是因为留王生前做了太多有损社稷之事,天不相助,所以当年夺嫡之争,他放在恒王身边的卫国公这颗棋子,成为了一步死棋。否则,坐在宝座上的最后便是留王。

留王之死栗蔚云觉得并不可惜,他本多行不义,只是颖王终究是让人惋惜。

如今先皇在世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便只有胥王、寿王、晋阳王和面前的淮宁王。

只是胥王素来不喜军政,不爱权势,一心只想做一个闲散的亲王。

寿王天生体弱多病,在朝中也是挂着闲差,这两年病情加重,甚至闲差都辞了,安心的在府中养病不出。

晋阳王是先皇最小的皇子,母亲出身卑微,死后追封美人。晋阳王今年刚满十岁,虽然聪明好学,但性格懦弱。

当今的陛下至今未有子嗣,如果自己真的要杀那人报仇,那么最有可能继位的便是面前这个人。

她对淮宁王说了解已然是很了解,说不了解,其实真的算不上真正的了解。

他表面和内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把握不准他的心思。

但若说做一位帝王,他并不太适合,至少现在她看来是不适合的。

如今在她的心中,最佳的人是先皇侄儿豫章王,有勇有谋,有才略有心胸。

“怎么这么盯着我?”淮宁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打趣的道,“是不是觉得我貌比潘安?”

栗蔚云收回神思,看着那一张的确算十分英俊的面庞,笑了下,就算长的好看,也不必这般自夸。

“进屋吧,风更冷了。”淮宁王笑着道。

在次日,戚戎将军便已经查到了刘邈的履历。当年宋清将军战死后,他因为是宋清将军的亲兵,按照军规,主将死而亲兵无故生还者,亦是死罪。最后为其求情的是伏轮将军。

“伏轮何人?”淮宁王未有听过此人。

栗蔚云却是知道的,却没有插嘴,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名斥候,淮宁王和戚将军谈话,她不便插话进去。

戚将军回道“伏轮本是宋清将军的副将,三年前留王谋逆案被诛。”

“留王逆党?”

“是。”

淮宁王了然的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刘邈做一切也就有合理的解释了。虽然他手段毒辣,但是有些莽撞蠢笨。

刘邈的这样身份想必知州和通判也都是知道的,但是因她是宋清的亲卫,应该谁都没有会朝这上面想。

过了片刻,便有另一个士兵过来,正是白原身边的亲兵左凌。

原来是白原那边也查到了当日伏击的一些消息,直指刘邈。

刘邈是昆州守将,手下的将士虽然不多,却也不是现在淮宁王和白原能够对抗的。何况前面战事吃紧,他们也不能够在此虚耗。

在证据确凿之下,淮宁王和白原联手控制住了刘邈,夺其兵权,知州王琦和通判何攸虽然没有涉及此事,但是却却也有失职之罪。

最后刘邈义愤填膺的道出了其所作所为的缘由,当年得伏轮出言相救后,便成了伏轮的左右手,后来得知伏轮是留王之人,也便效忠留王,三年他只是一名参军,职位不高,加之陛下虽然在朝中清洗,但是在军中却没有那般的大肆,他得意生还。

留王之后,他便是跟随卫国公,卫国公亡后,他心中仇恨,所以才有此一举。并无任何的同谋者,全是他凭着一腔仇恨而为。

当然他的说法漏洞百出,而且他必然不是独身一人,定然是有其他的勾结之人。淮宁王与白原想进一步的逼供,此人却撑士兵看管不严之际,自杀。

而当初参与伏击的士兵也都受了牵连,可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都是被刘邈欺骗,同时他们根不知道刘邈还有同党。

昆州的案子前前后后经历半个月结束,最后虽然查出何人所为,刘邈也畏罪自杀,但是这个案子且并没有这么的结束,可如今去查不出任何的接过来,就是从刘邈的家人口中也是探不出任何的消息。

最后淮宁王和白原只能够上书禀报此事,并请罪。

朝廷对于相关人等给予了惩处,对于淮宁王和白原只是申斥贬职,却并没有过分的处治。

淮宁王并借此上书言因为此次的失误倒是军资损失惨重,罪责之大,如今外敌当前,乞求留在军中,身先士卒,以求戴罪立功。

皇帝接到折子的时候,当即便是大发雷霆。

在他的心中,淮宁王哪里是什么知道自己罪责沉重,戴罪立功,他是想渗透道军营中去。

他自己当年便是不受先皇爱重的皇子,在朝中受尽了几位王兄王弟的排挤,最后他不得已自请离朝到军中历练。初到军中他也并无任何的军职,只是所为明国公的亲卫被带在身边,随后也是一枪一马拼杀出来的战功,最后执掌了北疆二十万大军,才又三年前的那一场宫变。

如今淮宁王上折子请罪并自请留在军中戴罪立功,他怎么会不想到当初的自己。

一阵怒火过后,看着大殿之内宫女内侍伏身在地战战兢兢,满地皆是刚刚震怒之下摔碎的杯盏,他心中的怒气却忽然消减了下去。颓然的坐在龙榻之上。

从何时开始他的脾气竟然便的如此的暴躁易怒,甚至有时候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曾经也是一个隐忍的人。

他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殿外,忽然悲从中来,不一会儿,竟然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坐都坐的不太稳当。

一侧服侍的内侍官瞧见,立即的上前来扶住,命小太监立即的去传太医传青囊先生。

待青囊先生过来,皇帝秦相平已经半躺在龙榻之上,头痛欲裂,眼神迷离的看着前方,面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了痛苦之色。

旁边有几个太医正在商议医治对策,个个都是满头的冷汗。

自从陛下腿疾之后,性情变的暴戾,已经杀了好几个太医了,虽然后来腿疾现在好了几分,能够自立行走,但是却患上了头痛的病重,稍有不慎,便是大发雷霆,且不说是身边的宫女内侍被杀被杖责的不再少数,就是文官武将都有被责,更何况他们这些太医。

几个太医惶恐不安,但是有想不出法子,毕竟自从青囊先生入京为陛下医病后,陛下的病情都是他在医治,也只有他能够有办法。

这会儿瞧见了青囊先生过了,几个太医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即的迎了过来,满眼的求助。

秦相平也有气无力的询问青囊自己的情况。

青囊走到龙榻前,只是躬身一礼,便坐在了榻边的锦凳上为秦相平查看情况。

对于青囊这种无礼的行为,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就是皇帝本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青囊望闻问切了一番后,冷冷淡淡的道“陛下最近忧思过甚,休息不足,又是动了肝火所致,并无什么大的妨碍。臣给陛下开一些安神的药,陛下静养几日便没事了。”

旁边的太医都是有些错愕,他们虽然医术不及青囊,但是刚刚均是给陛下看过了病情的,若只是这般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明显陛下的病症更加的严重,青囊先生却说的如此的轻巧。

但是对于陛下的病情,他们虽然看出有些端倪,但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自己根本就无法治疗,所以也只能够闭嘴不言。心里都在自我安慰,是自己学医不惊,青囊先生素来有神医之名,医术在自己之上,不会误诊。

青囊这边说完,便起身再次的躬身施了一礼,然后看了一旁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公公一眼,便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大殿。

那公公也知道这是要让他跟过去取药方和药的,所以也就跟了过去。

果然,不过三四日,皇帝的头痛已经好了,不仅没有丝毫的晕疼之症,甚至是没有了任何的倦怠,身子眼睛都清明了许多。

这几日关于西北和北疆的折子也是压满了案头,他也有了心力去处理。

而西北的战况并不容乐观,去年双方维持这平衡的状态,但是如今赤戎西部有舒龙牵制,大周竟然吃了几次败仗,虽然主力还在,但是损失惨重。不过月余,已经被赤戎逼迫退守耿州。

他详细的看着战报,看着每一次战败的情况,心头焦虑。

以前与赤戎大大小小不知道打过多少场仗,却从没有那一次今次这般不过月余如的惨败退守耿州城的。

他不免的想到了如今的境安军主帅乃是高元徵而不是明国公。

如果明国公在的话,应该不会让赤戎人这般的猖獗,他如是想,继而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十五岁入军营便是跟着明国公,因为自己虽然是皇子郡王,但是终究不受先皇喜爱,加之并无军职,有年少,虽然仗着皇子的身份,没有人会欺负,但是却并不被看得起。

军中,特别是境安军,个个骁勇善战,加之西北的民风彪悍,最是敬重勇猛之士,偏偏他初到军营之中,武功平平,谋略平平,军中的一些主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只当他是一个被先皇丢在军营不受宠的皇子,加之资质平平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更是瞧他不起,若非明国公相护,他肯定要吃更多的苦头。

随后他跟明国公身边,明国公待其如亲子,甚至亲子的传授武功军略,虽然有时候严苛了些,他也深知明国公是为他所想,倒是没有丝毫的怨怼。

不过短短的几年时间他便可以领兵作战,甚至后来统领过境安军一段时间,再后来便是被派到北疆驻守。

明国公算来也是他的恩师,而明国公的几位子女也是与他一起在军中长大。

所有人都以为明国公是他的人,连他自己也这么的认为。但是偏偏明国公就是站在中立之场,当年的宫变,他未动一兵一卒,并且对于他夺嫡手段不耻,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是他跟随明国公几年,从他的眼神中便能够看出。

他知道明国公的忠心,知道离家世代忠良,可身为帝王他不能够有不被掌控的力量,特别是境安军那样的一支军队,李家这样人,所以他狠下心在三年前境安军对赤戎的大战即将结束的后,他动了手。

本来他的用心,只是让明国公重伤,然后借机收回兵权,但是他没想到李东隅会发现端倪,甚至查到了是他所为,他也只能痛下狠手,连根拔起。

对于皇后,他说不上来是爱,只是在境安军几年,他倒是很敬重这个女子,也知道她与胥王两情相悦,但是他也清楚,她是一个将才,甚至不输于其父兄,所以她不能成为胥王妃。

最后她的仇恨,她的刺杀,还有一场宫廷大火,让她彻彻底底的消失。

如今看到这些边疆的战报,他不禁的想起了明国公,想起了那个与自己夫妻一场的女子。

若是当年自己不下狠手,或许明国公不会拥兵自重,但是他却永远不会西南。现在心中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酸楚和后悔。

李桑榆的死,让他和这世上最亲的兄弟也有了隔阂,终究不能够再如当初坦诚相待。



第201章 谜城

已经是春末时节,对于耿州来说这个时节草野轻轻,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结伴春游,凡是有些名气的园子里也都有一些姑娘小姐们嬉嬉笑笑的声音。

但是今年的耿州城外的绿野鲜花都已经被铁蹄踏碎,鲜血浸染,一片萧条肃杀。别说是耿州城外出游玩的富贵人家公子小姐,就是附近平明百姓的人不是逃到了耿州城内避祸,也是逃向了附近的州县,在逃难的路上便伏尸无数,多是附近惨遭杀戮百姓。

境安军连连退败到耿州城,只能够据城而守,而赤戎军却对附近大周的百姓进行了抢掠和屠杀。

赤戎攻城多日,因为耿州城高墙厚,高元徵本就是西南军中最善守城的统帅,所以多日来赤戎人损伤较重,耿州依旧是固若金汤。

赤戎人并没有放弃的念头,这几日赤戎攻城没有前几日那么的狂热,开始慢了下来,这两日也停止了攻城,但是却并不是疲惫准备放弃,就此罢手,这不是赤戎军的心性。

耿州城外尸骨成山,看得让人心惊。

耿州城内的军议厅内,通明的灯光之下,高元徵的脸色并不好看,而在其下面分列两队的主将脸上也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战事,境安军虽然主力保存,但是损失惨重,如今退守耿州,这可是多少年来没有的境况。陛下震怒,已经有旨意过来申斥。

厅内气氛诡异,似乎都在埋头沉思,不仅因为对赤戎的战事,也是因为这军中的粮草问题。因为白原将军这批粮草出了问题,现在军中粮草紧缺,耿州的粮仓也快见了底,后方的粮草却迟迟未到。

这是忽然外面有斥候送来军报。

赤戎如今兵分三路,一路朝凌关方向奔去,一路朝谜城。

顿时厅内的气氛便活了起来。

赤戎要想攻入大周,最捷径毫无疑问便是从耿州,入了耿州之后数百里无重城要塞,且攻下耿州,向南可以直取方沁,向东直取念州。

凌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从十多年前两方在凌关赤戎几乎全军覆灭,大周也是惨胜,且守关的宋清将军以身殉国,这十多年赤戎即便是攻击凌关,也多数是声东击西,并不会放太多的兵力。这一次却是分出去四万兵马,这却是让在场的人都是吃惊。

而谜城亦是山高水深,四野茫茫,但是守备想来是三处最弱的,但是因地理形势,导致其却成为了三地中最难攻的关隘。这么些年,赤戎虽然是小打小闹的攻击过多次,但是却都是被拒之城外。

现在赤戎竟然是波调两万的兵马去攻谜城,这样的调配,让诸位将帅都觉得有些诡异。

娄奇台与大周也不是第一次交手,掌握天狼军这么多年,对大周的边关要塞都是了如指掌的,断然不会这么做。

众将领此时却开始讨论了起来。

栗蔚云和淮宁王站在耿州的城头看着远处赤戎的营寨,今夜月色明亮,远处的昏暗的大地上点点的火光看得尤为的明显。

她与淮宁王从昆州回来之后,向霍将军回禀之后,便留在了耿州城。

淮宁王虽然是已经上书给陛下请罪,并自请留在境安军,本以为陛下会严旨召回京城问罪,最后却没想到陛下的旨意却是准了。

虽然是准了却是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军职,所以淮宁王现在在军中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虽然没有军职,但毕竟是郡王的身份,加之虞县军械坊的案子,让他在朝中一切刚正不阿和老臣的心中还是颇受称赞的。况且其与胥王的关系微妙,高元徵自然是不能怠慢。

但是在高元徵看来,淮宁王年幼被流放虞县十载,在那种险要之地生长十年,不仅对朝中的事情一概不知,对军中的事情就更是一窍不通了。而且他也听闻了淮宁王当初之所以要跟着白原将军押运粮草前来边关,便是因为境安军中的那个女斥候。现在留下来多半也是因为那个斥候。

不再皇室中长大,也不再朝廷和军中长大,能够懂什么从军,这次也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怕是都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所以只当他是少年人心情,难过美人关,所以也就没有将他太放在心上,只要是不太过分,他也不会管。

虽然淮宁王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毕竟现在是皇室的身份,还是要敬着,所以也没有太过拘着他,甚至是连和他一起的那个女斥候,也都是没有再多问。

这样的两个人,一来不会通敌二来不会扰乱军心的,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因为,淮宁王和栗蔚云也便成为了军中的闲人。

在别人看来是闲人,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并非是闲人。

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两个人便已经潜出城查探了敌人的情况,对于娄奇台现在兵分三路攻打大周,栗蔚云也是有些迷糊,弄不清他的目的。

三关中最难的谜城,他却是派兵最少的。虽然谜城的守备比较弱,但是谜城的守将固守谜城多年,从未有让一个赤戎人踏足谜城。赤戎两万士兵无疑是去送死,除非是里应外合。

想到这儿,栗蔚云心头一颤。

谜城守将薄山,她与其只有一面之缘,且已经多年之前了,此人颇有将才,忠心耿耿,原也是自己父亲提拔上来的将领,但是其为人刚正,断然是不会与贼人有半分勾结,但是其下面的人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薄山守谜城这么多年,谜城坚不可摧,别说是两万赤戎军,即便是四万也赤戎军,也不一定能够攻克。娄奇台怎么会让自己的人白白的去送死呢?

娄奇台此人当初能够与自己的父亲相抗,其军略之才可见非同凡响,绝不会犯这种普通士卒都不会犯的错误。

他是赤戎统帅,对谜城的位置和情况也是清楚的,绝不会派两万兵马就攻谜城。

难道谜城真的有问题?

她看向身边的淮宁王,却发现淮宁王也正直直的看着他,目光中又一丝的惊讶于慌乱,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骇的事情。

“天明我要去一趟谜城。”淮宁王道,说着朝对面的赤戎军营望去,目光寒意凛凛。

“你怀疑谜城有问题?”

淮宁王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心中也是有些狐疑,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是他又觉得娄奇台不会放出这么明显的一个纰漏让他们瞧见。他拿不准,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随你一起。”

“好。”

虽然已经是春末,但是深夜的风,还是城头的夜风却依旧是寒冷如冰,天上的云层也被风吹的迅速涌动,明月时隐时现。

他们下了城楼,便朝议事厅去,此时的议事厅的众人已经散去,栗蔚云和淮宁王也得知了高元徵的和众位主将的决策。

显然他们担心的,高元徵也是想到的。现在大周的内部不稳,前有留王卫国公等一些逆臣贼子,后又有昆州的这些叛逆分子。最初留王的所为只是争权夺利,或者说是为了夺得皇位,但是现在他们这些残余势力却是想毁了大周。

昆州刘邈的案子其实不算彻底的结束,谁都不知道他的同党还会在什么地方以什么身份出现,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不得不防。

高元徵倒是没有派兵前往谜城,赤戎派出前往攻打谜城的是寇宏,此人的才能他们都知晓的,虽然是赤戎的一员大将,但是良将无兵也打不成仗,所以谜城的守卫完全可以抵挡,没有问题。

高元徵只是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带千人前往谜城协助,其实也就是为了查清楚情况。

而凌关也自然是安排妥当。

虽然在草原上两军一绝生死,高元徵可能会有所不足,但是对于守城守关,这却是没有人会怀疑的。

淮宁王便向高元徵借了一百精兵作为护卫。高元徵听淮宁王说要前往谜城,心中便有些担忧,毕竟是皇室,若是在边关出了问题,他的责任是逃不掉的。

但是见淮宁王如此的坚持,最后想一想,这耿州城还不见得比谜城安全,也便是没有再阻止。

次日淮宁王和栗蔚云便前往了谜城。

他们轻装快马,抵达谜城的时候,比赤戎军早些抵达谜城。

谜城守将薄山自然也听闻了赤戎要攻打谜城的消息。如今赤戎军距离谜城也不过只有几十里地而已。

薄山倒是做好了相当的准备。虽然谜城的守军不多,不适宜出城迎战,但是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而且赤戎的攻城重械,他也都是知道的,并无什么特殊的,所以他丝毫的不担心对方强攻,他担忧的却是为何这次赤戎会只安排两万兵马过来。

谜城的重要性和易守难攻,这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其地理位置不及耿州和凌关,但是却素来也是总要关隘。

淮宁王说出自己的猜测和疑虑的时候,薄山面上却是平静,并无太大的波澜。

淮宁王猜测,他可能心里也是猜测到一些的,随后薄山一边让士兵加强防守,以方便也让自己亲兵留心注意。

淮宁王自然也是让跟随自己而来的精兵协助。

在半日后,高元徵派来的人也已经抵达了谜城,这倒是无形中给薄山一定的压力。

谜城虽然不大,城中的百姓也并不多,其在军事上的重要性不及耿州,但是却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边城重镇。

不过两日,谜城外,赤戎战鼓雷鸣,高声的呐喊攻城。

栗蔚云和淮宁王陪着薄山站在城上观战。

一直数日,赤戎猛攻,日夜不息。赤戎军已经损失三成,城下鲜血淋漓,尸骨如山,空气中充斥的都是血腥和烧焦的味道。

赤戎或许是损失太过惨重,所以停止了攻城,栗蔚云等人便都感觉到了真正的危险的来临,也是加强了守备。

而赤戎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停止攻城两日后,赤戎后方运来重械,进行了一轮猛攻。

投石机,强弩机一波接着一波,前仆后继,几乎是有心要用赤戎军的尸体堆出一条路来。

“寇宏这是疯了吗?”薄山身边的一名副将骂道。

两万军士,现在死伤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是据斥候禀报,其后方并无援军,而从耿州和凌关传来的消息,两地的战事也已经打了起来。

这赤戎人不是疯了,这是要做什么?这简直就是自杀式的攻掠。

栗蔚云看了眼那个副将没有说话,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插嘴。

淮宁王冷冷道“若是他们想这样的方式送死,我倒是乐见不疲。”

副将却是呵呵笑道“我可还等着瓮中捉鳖呢!”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淮宁王问。

“一切末将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人也已经盯上了。”

“那就等着吧!”

次日的攻城在天黑的时候便鸣鼓收兵。

次日赤戎并没有前来攻城,赤戎来禀报,赤戎正在休整,等待救援。

这个消息薄山并没有放出去,因为这几日派人盯着守城,已经发现了端倪,城中不知道何时已经混进了赤戎贼人。

这也栗蔚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总是觉得对方似乎要在今夜动手。辗转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入睡,她所幸起身披衣出门去查探情况。

刚走出房门瞧见了淮宁王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一闪战袍衣甲,手中握着长剑,显然是准备外出的装扮。

“你也睡不着?”淮宁王笑着走上前来,见到栗蔚云也是一身的衣甲,腰间短刀不离,手中还握着一柄长枪。

“嗯,我心绪不宁,觉得可能会有事情发生。”

“我也一样,所以索性就起身披衣准备到城门口看看。”没想到竟然和栗蔚云如此的默契,他说着目光朝外面看去。

两个人也同时的迈步朝外面走去。

刚离开营房不愿,忽然见到地面上一个黑影划过,两人立即的抬头望去,但见一侧的屋脊上一个黑影立即的隐没在墙壁后面。

“武功不低,伸手敏捷,看来不是简单的士兵。”淮宁王说着便和栗蔚云一起追了过去。



第202章 围歼

前面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一般,故意的在屋舍巷陌之间快速的穿梭,并没有准确的方向和目的地。

从其轻功上看,栗蔚云断定,此人的功夫绝对在她和淮宁王之上。

谜城的将领她都知道的,并没有谁有这般的功夫,可是其身手看上去又不像是江湖人,反而更像是军旅出身。

若是如此,这般的身手,在军中,即便不是主将,也必然是副将的身份。

栗蔚云和淮宁王又不敢惊动附近的士兵,以免打草惊蛇。他们这一次设下圈套等着赤戎人来钻,可不能功亏一篑。

追了一段路,追到城中的一处密林,密林外围的四周没有灯光火把,头顶的月光也被枝叶遮挡,视线昏暗,只能看到前面的黑影。

此处周围没有高墙房屋的阻挡,反而让追踪更加方便了一些。

栗蔚云和淮宁王相视一眼,立即的飞奔过去,一前一后的拦住了那个黑影。

“什么人?不知道如今特殊时期,没有军令夜间不得出吗?”

为了他们的计策不会伤及到城中平民百姓,薄山将军已经下令,夜间禁制出门,即便是白日,也尽量少出。

城中的百姓自然是知道现在谜城的情况,也是见惯了打仗,自然是不敢出的。

当然淮宁王和栗蔚云可不认为面前的这人是寻常的百姓。

那人被被拦截,没有再逃,停下了步子,前后看了眼淮宁王和栗蔚云。

“两位不是谜城军将,不知是何人?”说话之人声音稍显沙哑低沉,好似曾经的嗓子受过伤一般,字音还稍有些吐字不清,但是依旧能够分辨出来其说的大周话很地道。

这倒是让栗蔚云和淮宁王有些意外,虽然大周话不似赤戎语那么的难说,但是想要说的这般流利,若非是从小长在大周,那么在大周至少也呆了十年以上。

对方竟然知道他们并非谜城军将,不禁有些意外,看来此人查到的消息不少啊。

“耿州境安军。”栗蔚云冷冷的道,“你也并非是赤戎军将,又是何人?”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微微的动了动身子,笑了两声道“你这么问,我岂会回答,若是你们两个有本事抓了我回去审问不就行了。”

“看来足下不是赤戎贼人,也便是赤戎的走狗了。”淮宁王说完便已经朝黑影出手。

栗蔚云从刚刚黑衣人的轻功便知道此人非是等闲之辈,如今见其身形沉稳,虽然话音有些许的嘶哑,但是依旧是浑厚有力,气定神闲,岂能小觑。怕是淮宁王都不是其对手,她立即的长枪一横攻了上去。

两人一人使刀,一人用枪,配合默契,丝毫不给对方潜逃的机会,占了上风。

不过几十招,忽然黑影的身手顿了下,栗蔚云见到疏漏,立即的长枪挥刺过去,黑影身后同时又有淮宁王的攻击,两相夹击,避闪不及,手臂挨了栗蔚云一枪。

“不可能。”黑影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便飞身要逃。

栗蔚云与淮宁王自然没有在意他的这低声嘀咕,借此继续的攻去,下定决心要将面前的人给擒住。

黑影却是主要攻击起栗蔚云,栗蔚云并非是其对手,幸而淮宁王相助。

最后黑影脱空甩开了他们,两人继续的追踪而去,追到了城西的一片荒芜的小坡上,因为林木茂密,且有河道,他们竟然跟追丢了。

淮宁王轻叹一声“早知道,该将黑豆从京城给带来了,能帮上大忙。”

栗蔚云抬头看着远处的高墙,依照那个人的轻功,应该是不难翻出这样的墙头的,现在应该是已经逃离谜城了吧。

“对方必然是赤戎贼人无疑,看来其对我军中的情况了解较多,恐怕我们的计划已经被对方识破。还是立即回去和薄将军商议。”

两人刚回头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城门口传来了嘶喊声,而且火光正盛。

赤戎贼人已经入城了?

两个人立即的朝城门奔去,待到了城门口的时候,瞧见一片火光和厮杀。

攻进城内的赤戎军已经陷入了之前已经安排好的埋伏中,如今城门已关,各处道路堵死,他们无处可逃,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周围设下一切机关都已经用上了一边,赤戎人所剩只有不足千人,周围埋伏的士兵箭矢如雨的设去,根本不给其反抗的机会。

赤戎军见此也是疯狂的厮杀,想要冲破阻截,和赤戎军搅在一起,赤戎和谜城守军立即的展开了厮杀。

栗蔚云和淮宁王也立即的冲了过去,毫不留情的对着赤戎军砍杀。

此时听到站在城楼上的薄山对着城下大声的命令“全部歼杀,一个不留。”

因为在栗蔚云赶到这儿之前,赤戎的将领已经被其属下救了回去,这些赤戎军,根本就没有活捉的必要,他也不想抓这些做俘虏,不如杀了干净。

城门口的厮杀更加的惨烈,这是薄山才瞧见了军中一个银甲身影,正是淮宁王。

他心中紧了紧,虽然这几日听到了淮宁王讲并略,并且与他们一起合计定下了这个计策,但是毕竟他可没有上过战场,不是普通的士卒,若是在自己的谜城出了事,那还了得。

满心担忧之事,却瞧见淮宁王英勇神武,手中长剑虽然没有什么章法,却是招招重伤赤戎军。

这个未及十龄就被流放的亲王,本来他心中一直就将其当成一个文弱之人,却不想竟然会有这般的英勇善战,这可不像是第一次上阵杀敌的人,倒是像经历多次战役后的老军。

他身边的那个栗姑娘,虽然说她是斥候,但是一个十几岁姑娘做斥候,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的,只是将她当成了淮宁王的亲兵而已。现在看着其一杆长枪挥舞,几乎是每一招都娶敌人的要害。

枪法沉稳,却又迅速凌厉,不给对方任何的生机,且一招一式却很有章法,若非是身经百战很难如此。

虽然西北民风彪悍,但是这么大的姑娘,见到死人还是会吓住,更被说杀人,还是面对强悍的赤戎军士。

看着城门口那个纤弱的身影,却又觉得她又无穷的力量,他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同样的身影。

只是可惜了!他心中暗暗的叹息,但是瞧见面前这个栗姑娘,心中莫名的又有一丝宽慰。

赤戎贼人拼死顽抗,最后也不过是身死命殒,全部覆没的结局。

当最后几个赤戎军倒地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薄山立即的命人处理战后事宜,并且加强城门口的防务。

一直到天明之后,斥候来报,赤戎军现在所剩残余退兵。

城外的远处的确已经没有了赤戎营帐的踪迹,薄山却是丝毫没有松懈。

随后他便是去见了淮宁王,淮宁王与栗蔚云皆受了伤,好在伤势并不重,军医已经处理过了。

随后淮宁王和栗蔚云在谜城休息了几日,得知赤戎现在依旧是主攻耿州,并且耿州情况不妙,便是粮草不济。

暂时谜城这边赤戎兵退,想必赤戎暂时也不会再派兵支援寇宏来攻谜城,况且薄山也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守将,他们便带着人回了耿州。

耿州现在的战况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战事焦灼,耿州久攻不下,城外的赤戎军有些疲怠,加之谜城那边的失利,让娄奇台气恼的在城下大喊打骂。

栗蔚云回到耿州便听到了境安军几乎是粮草断绝,耿州城的粮草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可后方的军粮至今未到,现在上层的将帅为了不动摇军心,还在瞒着,但是这种事情哪里能够瞒得住。

淮宁王从高元徵那边回来,栗蔚云才得知,后方的粮草恐怕最早还需要半月,而如今军粮也不过只够支撑三五日的。

栗蔚云怒的一拳头打在了桌子上,震的茶盅晃动几下滚落到底摔个粉碎。

原本后方军粮运送过来只需月余,现在竟然脱了这么长时间。她看了眼淮宁王,看来还真的是被他说中了。她此刻恨不得将那些人都给杀了。

他们在京城美味佳肴,锦缎罗绮,安享富贵,却不顾边疆战士的死活。

淮宁王看着她双目中农怒火熊熊,知道如果现在能够有杀人的冲动。

“向民征粮,现在也只有着一种方法了。”她克制自己的怒火道。

淮宁王轻叹了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是。高元帅昨日已经让青杨去办了,只是如今外有赤戎,百姓本就是恐慌不安,如今征粮也不能太过分,无论如何也是要给那些富贾大商和世家子弟留足口粮,否则必然引起他们的不满,引起城内动乱,所以征粮的数量有限,怕是也不见得能够撑到后援到。”

栗蔚云沉默了许久,无奈的叹息,现在能够撑一天是一天,现在赤戎的贼人已经攻城大半个月了,也不能够久拖。

但是期间高元徵也派人出城迎战,但是最后各有损伤。

栗蔚云坐在凳子上想了许久,忽然道“我记得自去岁顾怀参回乡探亲,似乎他就一直留在了耿州城,似乎并未有离开。”

淮宁王也想到了这么一件事情,这一年多他在京城倒是和李木见过几次面,从李木的口中得知,是因为顾怀参的祖父病重,又想着能够落叶归根,所以一直在耿州。本来是要去顾镇的,只是那里毕竟是小镇,顾怀参不放心,便让顾老太爷在耿州城安养。

顾老太爷病重,自然是不便舟车劳顿,怕是即便城外贼人攻城,他们也没有离开。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没有听到任何顾怀参回京的消息,想必是还留在了耿州。

“那本王倒是想去拜会了。”顾家在大周是什么样的人家,别人不知道,但是凡在京城待过的人,没有谁不知。

“此时还是要和高元帅知会一声。”

“说的是。”

两人随后便打听到了顾府所在,立即的前往顾府。

顾府的朱红大门紧闭,淮宁王身边的一个侍卫立即的上前去敲门,半晌才有一个小厮开门。瞧着门前的人穿着衣甲,是境安军,便立即的出门向前迎了一步。

“几位军爷是有什么差遣?”

“顾少主可在?”

小厮稍稍眉头立即的拧了起来,一脸的愁苦之色,随后便是支吾的回禀“在,几位军爷随小人来。”说着转身打开半山府门迎着他们进去。

顾府的院落房舍按照西北风格所建,恢弘大气中,还流露出一点江南水乡的韵味。

淮宁王左右打量了一眼,不禁的赞叹,果真是顾府,外面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这府中却可抵得上一个朝中大员的府邸,那京城的顾府,怕是不必他的郡王府逊色。

府外的街道上军士来来往往,百姓都是惊慌,而这府内好似另一番天地,好似并未有收到外边的一点影响,府中的下人依旧是井然有条的在瞒着。

“小兄弟,你尚且没有询问我们是何人,此来是做什么的,甚至都没有向你家主子禀报,就这么的给我们引进来,莫不成你家主子还知道了我们要来?”淮宁王笑着打趣。

当然,他心中明白,顾怀参是不会猜到自己来顾府的,毕竟他欲顾怀参并无任何的往来,也不过是在京城的聚贤楼见过此人,却无交流。可以说成并不相识。

小厮回道“今个有位将爷已经过来了,少主吩咐,若是境安军有人过来,便直接引过去见他便是。”

“也不问是境安军中的何人?就不怕是有人冒充,对他不利?”淮宁王笑着道,这顾怀参还真的是有一丝,不过这也太大意了。

只是今天还有哪位将爷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征粮的事情吧?

小厮回道“少主身边的几位爷也劝过,少主说,城中有境安军守护,府中有护卫守着,也没人敢肆意生事。况且我们我们平民之家,这种战事之时,若是有军爷过来,必然是遇到了些许的不方便,我们身为大周子民,自然是要尽份心力的。”

淮宁王却是笑了笑,看向了身边的栗蔚云,看来他们这一趟过来所求之事似乎并不碍难。

栗蔚云脑海中却想到了顾怀参的音容,顾家能够历经多代不败,且越加强盛,朝廷对其也没有任何的忌惮之心,自然是有手段的。



第203章 暗探

因为没有通禀,顾怀参自然是不知道此时有客过来,更是不知道来人是谁。

他正在书房门前的廊下逗鸟,不知听到鸟儿叽喳的叫声,他悠闲的好似一个安享太平的世家子弟。丝毫没有被外面的战争滋扰。

栗蔚云和淮宁王对视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且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大义的话,现在耿州被困,他也是耿州的子民,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的在逗鸟。

顾怀参也瞧见了被小厮领过来的两个人,瞥了眼架子上的鸟儿,面色微微的笑了笑从廊下应了上来。

“草民见过淮宁王殿下。”顾怀参躬身躬身恭谨的施了一礼。

淮宁王有几分诧异,他欲顾怀参可以说并不算见过面,他竟然认得出来他?瞥见身侧的栗蔚云,便明白了缘由。

自己不认识,栗蔚云他是认识的,而且自己与栗蔚云的事情,顾怀参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耿州的事情他更加会得到消息。

“顾少主多礼了。”淮宁王伸手虚扶。

顾怀参有对一旁的栗蔚云拱手施了一礼,栗蔚云也回了一礼。

“殿下此来,想必是为了粮草之事吧?”顾怀参笑着道,然后便请他们到书房座谈。

一进书房,两个人再一次的觉得意外,这哪里像是一个商人之家的书房,这完全就是一个文人的书斋。

且不说书房中书架上摆满的书册卷轴竹简之类,就是四周墙壁的书画均是历朝名家之手,世间难得。书房内更是有琴棋雅玩之物。房内的摆设布置更是无一不露着文人书香之气。

书案上还有一副没有做完的山水画作,由于隔着一些距离,栗蔚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大致判断应该是江南秀丽之景。

三人更落座,小厮便奉上了香茶。

淮宁王见顾怀参如此的开门见山,自然也不和他太过的客套,直言此来之意。

“刚听贵仆所言,今日似乎已有军将前来拜会。”

顾怀参钱小道“正是,走了也不过才一个时辰罢了,来者是境安军中的孟青杨孟将军,也是为了粮草之事。”

淮宁王也是猜测到多半是孟青杨,毕竟这件事情,最后是交给他来办的。

“那不知顾少主之意?”

顾怀参没有想到淮宁王会问的这般的直白,当然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他笑道“草民乃是大周子民,得朝廷的庇佑才能有安居乐业之所,如今大周遇此困局,草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这也是本分。”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意思忧虑神色“只是草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草民家中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奈何如今局面,这怕是银钱无用武之地。”

淮宁王笑了笑,他此刻也明白顾怀参的心思了。

顾家无论如何也算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自然不可能他这边一登门两句话不说他就怪怪的相助,自然是要有些麻烦的。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顾怀参不是想坐视不管的人,如今国家危难之时,若是他不出手相助,怕是战后,朝廷就不会这般的纵容顾家。

只是他不想相助的这般轻松,当然他也不会太过于过分,毕竟也怕得罪了境安军和朝廷。

想必孟青杨前来,也是被婉言的推脱。

淮宁王和栗蔚云既然知道他的心思,也便依了他,给足了他面子。淮宁王并且承诺将来在陛下面前竭尽所能的为顾家求得一些便利。

三人相谈了小半日,最后顾怀参只是道此时有些困难,恐怕需要一两日的时间,让他们等消息。

淮宁王和栗蔚云听到这儿便知道顾怀参答应了,且依照顾家的财力,绝对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果然,次日,顾怀参便在城内筹措了足够境安军几日的粮草。几日后,便请孟青杨领将士前往城外押送粮草。

至此,筹备的粮草足够境安军和耿州守军半个月的粮草,完全可以等到了后方粮草。

而此时的赤戎对于耿州久攻不下,本来得到情报得知境安军粮草不及,他们不紧不慢的攻击,就算是耗下去,也能够耗死境安军。甚至还派出了一队军马绕到耿州附近的小路,准备劫住后方的粮草。

最后被斥候发现,川带着一支骑兵设下了埋伏,将赤戎这一支三千人马的军队全部的歼灭。

凌关那边,派出去的四万兵马攻城,最后死伤近半,攻关的辎重机械几乎全部损毁,再无力攻关。也退了回去。

耿州这边虽然赤戎后方调来了五万兵马支援,但是耿州的城高池深久攻不下,也让娄奇台气的几乎吐血。

他领兵这么多年,与大周交战了无数次,就算是当年的大周明国公李南溟在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他本就是争强好胜的虎将,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回营后便是一阵痛骂。

“主帅,末将觉得其中蹊跷。”

娄奇台只是朝身边说话的主将看了眼,慢慢的收起了怒气,却没有开口。

那名主将朝大帐的门前看了眼,见帐子内外都有士兵,而娄奇台又如此暴怒,便靠近了娄奇台耳语了两句。

娄奇台立即面色阴沉如冰,眼中却怒火熊熊。

他将主将的话私自的考虑了一番后,看了眼帐内的诸位将军,然后命退了帐内的士兵,只留下一两个自己信得过亲兵在左右。

那名主将对娄奇台所言,正是说军中有敌方的奸细。

娄奇台本来对于谜城的失利觉得是自己策略的失误,准备的不充分而导致,心中悔恨不已。现在想到去劫大周军后方的粮草和辎重,竟然遭到全军覆灭。虽然他心中也有疑惑,是否是军中有大周密探。

但是仔细想想,这其中并没有任何的疏漏。斥候从大周遣回来汇报说是偷袭行军被发现。

刚听到这个消息是震惊,后来有些怀疑,如今他是彻底的认为这件事情里面有问题。境安军怕是提前得知了赤戎偷袭,所以提前设下埋伏,然后将境安军全部的歼灭,竟然连派出去的密探,也遭了池鱼之殃,仅有一人回来。

娄奇台立即的想到了那个死里逃生回来的密探,他的密报虽然听上去毫无破绽,但是现在情况,却是不得不让他产生了怀疑。

“此人,此前便被派往谜城。”

在让众位将领排查身边的人的同时,更是让自己的亲卫注意那个回来的密探。

本来娄奇台便想直接杀了此人,最后便想要利用此人传递假的消息。

一连两日却发现密探毫无可以之处,跟踪他的人没有发现其任何的异样,即便是给他透露了军中的机密,他也均是没有给境安军传递消息,境安军毫无动作。

又是几日的连续攻城无果。

境安军内见赤戎先在损失惨重,且处于倦怠期,商议出城迎战。

就在境安军中商定了计策后,娄奇台忽然鸣金退兵。

境安军内的主将半数以上要求趁机追击,高元徵犹豫了许久,最后点头和众位主将商议了计策后,便立即的出兵。

栗蔚云和淮宁王也都跟随高元徵带领的主力军前往追杀。

原本高元徵是阻止淮宁王前往的,守城的时候只要城守得住,那淮宁王并不会有损伤。但是这追击敌人的战场上,那可就是生死不知了。

况淮宁王一来没有领兵打仗,不会指挥军队。二来虽然知道其会些功夫,不知道功夫如何,这上战场,不是平白的添乱。

但是见淮宁王如此的坚持,高元徵又怕将他留下来,他会自己跑去,到时候更是难以保护,所以只能够将他带在身边。

栗蔚云这一次没有跟随淮宁王一起,而是跟随廉驰,与其他的斥候一起查探敌情。

赤戎节节败退,最后竟然兵分两路开始撤退,境安军一路追击。

而赤戎西部的舒龙国在赤戎撤退之前已经对赤戎发起了攻势。双方的战事焦灼,虽然没有胜负之分,但是却一定上牵制住了赤戎的军力,让赤戎无力来支援娄奇台。

就在境安军和赤戎主力交战之际,赤戎后方传来了与舒龙战败的消息,更是大大的打击了赤戎军的信心。

最后赤戎军退守於城,於城是赤戎的险关要塞,若是攻下於城那么就意味着赤戎的帝都就在面前。

境安军攻城十多日没有攻下,双方都死伤惨重,但是因为境安军一路拼杀,将士越战俞勇,攻势也如火如荼,眼看如此下去,不过数日,这於城便也在囊中。而就在当夜,忽然军中传来了火光和厮杀之声。

栗蔚云立即的冲出营帐,见到赤戎贼人前来偷袭。她抓起长枪便立即的迎敌。

赤戎此来几千人马被赤戎军截杀,死伤过半,境安军将士也死伤无数,部分的粮草和辎重被毁。好在损失不是十分严重。

当夜的巡视便更加的小心谨慎。

次日境安军刚抵达城下准备攻城,却见到娄奇台押着一个人被铁链捆绑,满身是血的士兵。

众人疑惑,纷纷朝那个人望去。

栗蔚云此时跟在廉驰的身边,因为这段时间追击赤戎,廉驰见她探查的能力不仅不逊一个老斥候,且加之功夫了得,对探知来的情报分析精准,便将她留在了身边,若非是十分紧要,便没让她亲自的去,而是在身边做个参谋。

也因为此,栗蔚云的位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靠近城门,虽然相隔一定的距离,但是她依旧是看的清那个城楼上被娄奇台的亲卫押着的人。

应该是受过残酷的刑罚,衣袍破碎,被鲜血染红。

那人垂着头,鬓发凌乱,脸上也尽是血污,似乎有半边的脸被毁,看上去应该是在战场上被锐利的兵器划过,伤口面积很大,几乎半张脸都毁了。

那人双眼微微的睁着,似乎随时都可能闭上,虚弱的只能靠着左右两边的士兵架着。

别说境安军内的士兵,就是主将也都在疑惑此人是谁?娄奇台这是什么意思?

栗蔚云却发现身边廉驰的神情变的阴冷,握着马缰的手抓的指节泛白,甚至隐隐的在发颤。

此人是廉驰手下的密探,栗蔚云第一反应。没有被娄奇台直接的杀了,而是被带上城楼,看来是重要的人。

但是他在廉驰身边这么些天,加之轻羽营本来就是她统领,出了那些战死的,其他的主要将领都在。

境安军这边还没有人开口,娄奇台便一把抓过那个人走到了垛口对着下面的境安军高声道“没想到大周军真是暴殄天物,堂堂的一名领军大将,不上阵与本帅厮杀竟然被高主帅派来来做暗探。”

众人均是疑惑,领军大将?

境安军此次对赤戎作战,主将重伤倒是有几员,可并没有缺位的,加之高元徵再糊涂愚蠢也不会派一名主将去做暗探,更何况他不是。

栗蔚云也看不清城楼上的那个人是谁,凌乱的鬓发,血污的面颊,还有被毁了的半张脸,更是让她分辨不清。

她心中生出隐隐不安,娄奇台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再次的过了一遍。

领军大将在赤戎军中?

她再次的看着垛口的那人,那张面容她已经看不清楚,那双眼睛此时也被鬓发遮挡,可她却认出来了此人。

她的心一下子跌入寒潭,目光如利剑射向城楼上的娄奇台。

“放了此人!”高元徵冲着娄奇台大喊。

娄奇台哈哈大笑,嘲讽道“本帅放了此人,高主帅可敢退兵?”

高元徵怒视娄奇台,他自然知道楼上的那人是谁,在耿州的时候,川已经和他提及。他开始并不相信,但是后来谜城赤戎中伏,劫取粮草的赤戎兵身中埋伏被全部歼灭,他才敢信。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那个境安军人人称颂的将军,也是他敬佩的一员大将。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的模样。

他是一军主帅,自然是做不出为了一人而放弃攻城的事情来。何况这於城摇摇欲坠,攻下来不过是数日而已。赤戎贼人已经无路可退,攻下於城便可直逼赤戎王城,他不会放弃。

“本帅也知李将军活着便背负谋逆之罪,要挟不了高主帅,但终究此人赤胆忠心,今次有为你们大周军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本帅就是要在你们大周军面前杀之以解心头之恨。”



第204章 破城

娄奇台的声音很高,传的很远,足以让城下的大周将士都听的清楚。

听到这话,即便是刚入军一两年的新兵也都多少猜测到了这城楼上的人是谁。

李将军,谋逆罪,如今还活着,那就只会是先明国公次子,境安军主将之一的李西隅。当年追击赤戎主将呼延铤最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那些事先不知道的将士此时也明白了,那个赤戎军中的密探竟然是李二将军。

栗蔚云的心好似被凌迟一边,眼睛死死的盯着城楼上的那个满身是血,面容被毁的青年,他此刻虚弱的脸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被抓的时候,不知道已经受过多少酷刑。

眼中泪水充盈,几乎模糊了那个血色的身影,她忍着心中滔天的恨意,紧紧的抓着手中的弓。

境安军中没有人不知道李二将军,即便是新兵没有见过李二将军,但是他的骁勇赤胆也让他们敬佩,如今却受到敌人如此的凌-辱,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

曾经与李二将军关系非常的川等人更是很从心起。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娄奇台不可能放了李二将军。

大周军一路的追杀至此,赤戎连连惨败,他们的仇恨得不到发泄,现在更是得知自己的失利多是因为身边的人,怎会轻易放过。

“娄主帅,若是你放了此人,破城之时我大周军方可给你一条河你麾下将士一条生路。”高元徵高声的喊道,声音中尽是怒意,被强行的压制。

虽然他镇守西南,与明国公虽然同为大周名将,但是关系很普通,但是对于明国公他心中是敬佩的,当年李将军府谋逆之案,他身为手握兵权的重臣,怎么会看不透陛下的心思,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虽然呈上折子为李家求情,除了惹怒陛下,毫无用处。

在从川的口中得知了赤戎密探是李二将军的时候,他震惊不已,本想将其召回,奈何他身份特殊,只能作罢。且他们也的确是需要这样一个密探。却不曾想相见会是如此的境况。

娄奇台肆无忌惮的讽笑“真是大言不惭,我於城岂是你们说攻就攻的下的?怕是你们就要埋骨我於城门下。”

他说着将手中的人朝垛口出按了按,怒道“本帅今日就砍了这李西隅的人头立在城门当旗,让他亲眼看看你们大周军事怎么死在我於城下。”

他说完愤怒的将那人朝后一拉,手中的军刀立起就要朝那人的勃颈处砍去。

而那人软软的,没有丝毫的反抗立起,甚至那一双半张半合的眼都要没有张开的力气。

“啊——”

一声怒吼,但见数道银光如闪电一般从大周军中射出,直直的射向娄奇台和他身边的将领。

城楼上的人立即的挥刀躲闪,暂时无法顾及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将城楼垛口出的人纷纷的逼退,娄奇台也立即的命令将士放箭。

在无数的箭雨之中,忽然那个血色的声影,被推到了垛口,不知是谁一箭射中了血衣人的胸口,那血衣人似乎被这一箭的疼痛刺醒,微微的抬眼看向城下的大周军。

目光穿过飞舞的箭雨,从严阵的大周军的将领中一一的扫过。

然后,便是朝他们的后方看去,忽然目光停在了一个骑着赤棕色宝马上瘦小的身影上。

在雄壮威武的境安军将士之中,那个身影太小的,像个十几岁的童子兵。

她身侧是一柄长枪,手中握着一柄长弓,目光如火的朝他看来,本来这样的距离,他是看不清那人的目光的,可此时他却看到那一双泪眼中深深的悲痛,好似燎原之火,漫无边际。

他嘴角微微的勾了勾,艰难的扯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紧接着便感到了视线开始模糊、昏暗,他努力的朝面前数万的大周军望去,朝大军后方辽远的大地和苍穹望去。

天地之间好似阴云密布,好似沉沉欲晚。

视线已经昏暗的看不到任何的事物,只能够听到耳边嗖嗖嗖的箭矢和喊杀之声。

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他听到身边一个模糊的声音道“李二将军我能做的只有给你留一个全尸。”然后他感到身子一轻,没有任何的着力点,随后,便再无任何的直觉。

军中的栗蔚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抓着血衣人的士兵,用力的将那人从十数丈的城楼上抛下,好似一朵飘落的红梅。

她愣在马上,什么动作都没有,她只能到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撞击的声音,忽然之间好似停止了跳动。

直到身边数声怒吼,战鼓雷鸣,她才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眼前人影攒动。

高元徵下令全力攻城,务必将於城攻下,川一马当先,不顾城上的箭雨滚石檑木带着亲卫去救李西隅的尸体。

那是他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是为大周拼劲了最后一口气,流干最后第一血的将士。他不能看着他的尸体被碾压,不能看着他埋骨此地。

身边有的将领要拦川,却被他怒吼呵斥。他身边的亲卫看到自己的将军如此的疯狂,不顾生死,知道他的痛苦,此刻比死还痛,没有阻拦,同去护着他。

高元徵看着川的疯狂,心中阵痛。

李家,遭遇那般的变故,背负那般强加的罪名,李西隅不是不知,她却还能够为了大周鞠躬尽瘁,如果是他高元徵,他想他是做不到的。

他看着攻城的将士,满腔的恨意都化成了杀伐的力气,个个好似发了疯的狂兽。

“攻下於城,尽屠全城!”他怒吼道。

当栗蔚云回过神,她没有立即的朝城门口去,而是抽过身边的箭囊中箭矢,三箭齐发,朝城楼的赤戎军射去,立即见到三人中箭倒下,她抓起箭矢,好似疯了一般朝赤戎军射去。

箭囊的箭矢用完,她伸手一把抓起旁边将士腰间的箭囊,几乎一箭一命,甚至有时候一箭两命。一侧的廉驰看着她,那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狠厉杀伐。每一箭几乎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赤戎军穿透。

他猛然有一种熟悉感,这样的目光,他似乎见过。

他心思一转,立即的回忆起来,在数年前,他还是轻羽营的副将,那一场对于赤戎的仗打的艰辛,大周军损失惨重,他们查到赤戎意欲偷袭,便立即的设下埋伏,在于赤戎军的交战中,轻羽营的另一位副将被杀,那时候他的主将,那个未到桃李年华的将军,便是这般的眼神。

忽然之间这段时间所有关于面前这人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他心中震荡。

可如今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细想,立即的指挥将士作战。

大周军的将士夜以继日疯狂的对於城攻打,於城已经摇摇欲坠。

当川带回李西隅残破的尸身,满身伤疤,无一寸完整的肌肤,在此之前,他熬过多少酷刑,无人敢去想象,那是一个人无法承受的极限。他是凭着什么吊着那一口气。

全军悲痛,淮宁王和川几人全都发现,竟然不见栗蔚云前来。

别人不清楚,他们是知道栗蔚云的身份,她怎么会不来。

淮宁王立即的意识到了不妙,立即的带着高元徵拨给他的亲兵前去寻找。

军中几乎找遍了,均没有栗蔚云的身影。最后在於城门不远见到了那个瘦小孤独的身影。

前方的将士还在厮杀攻城,而她却在后方,远远的看着。

淮宁王让亲兵停下,自己策马上前去。

栗蔚云看着面前的城楼,火光与喊杀中,那好似一个炼狱。

栗蔚云感觉到身边有人来,可是她不想动,不想说话,她脑子很乱,可又感觉一片空白。

淮宁王伸手轻轻的抓着她的手。

栗蔚云顿了许久,目光再次的变的狠厉起来,好似一道道寒气森森的利剑。

“我要亲取娄奇台性命。”她斩钉截铁的说完,调转马头朝军营奔去。

淮宁王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她一直这么呆着,他真的怕她受不住打击,三年前李家的遭遇,她已经受过一次折磨,两年前虞县她再次看着李家的人惨死,如今她有一次的看着最敬爱的兄长在面前惨死。一次次的打击,她的意志怕也是被摧残的快要崩溃。

栗蔚云弃马奔到帐中,军帐外站着无数的将士,神色安然,眼中弄流露悲痛哀伤。帐中的将士均是钢铁一样的汉子,如今却是个个眼眶红红,脸上挂着泪痕。

床榻上的人的血衣还没有换下,栗蔚云走上前,看着那已经残破不堪的衣袍,看着破烂之处露出来的道道血口,她只是觉得心很痛,嘴巴苦苦的,却一点泪都没有,哭不出来。

此时川正在给李西隅清洗面颊,栗蔚云伸手过去,川迟疑了下,将手中的面巾递了过去,甚至起身让了位子。

帐子内的将士也并没有在意,没有谁去在意这合不合理。

洁白的面巾被鲜血染红,她一边擦拭一边看着躺在面前已经毫无气息的青年的容貌。

原本那一张英俊的面庞,右边的半张脸已经毁了,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伤,伤口早就愈合,但是却可以想象当时伤的是多么重,多么的骇人,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眉眼、口鼻、下巴……她仔仔细细的看着,手轻轻的擦拭脸上的血迹,好似轻柔的呵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生怕稍稍重了些会弄疼面前躺着的人,甚至会惊醒他的安睡。

淮宁王、川和孟青杨几个知晓栗蔚云身份的人,哀伤的同时都在紧紧的盯着栗蔚云。

她的举动太反常了,若是她此刻大哭一场,哪怕是拿着刀枪要重进於城杀人他们都不觉的震惊,可此时她不苦不说话,目光中出了悲凉没有其他复杂的情绪,这反而让他们担忧。

栗蔚云将李西隅的脸颊脖颈都擦拭干净后,便放下已经被鲜血尽染的面巾,开始轻手轻脚的去解开李西隅身上已经残破不能称之为衣袍的破布。

淮宁王几人没有出声,任由其动作,营帐内的其他将士也都无言的看着。

淮宁王将她一个人扶起李西隅有些艰难,便上前帮忙。

一直到帮李西隅清洗过身体,换上干净的大周将士的战袍衣甲,她才站起身,走到床榻前俯身对着榻上的人叩拜。

最后站起身转身便离开营帐,众人此时都诧异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个小兵的举动有些不合常理,但是淮宁王和胡将军都没有说什么,依着她,必然是另有深意,他们便没有再多想。

自此,栗蔚云便没有再回到营帐内。

五日后於城打破,高元徵率领境安军攻进於城,下令屠城。

虽然身边又蒋衡等几名主将劝说,屠城的种种弊端,高元徵怒道“所有的后果本帅一人承担。”

境安军的将士因为於城久攻不下,将士死伤惨重,早就满心的仇恨和怒火,加之前几日他们最敬佩的李二将军惨死,境安军的将士进城后,疯狂的掠夺和屠杀。

栗蔚云俘虏一个赤戎兵得知娄奇台的去向城中的府衙,立即的策马而去,淮宁王这几日怕她想不开出事,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此时也带着身后的亲兵前往。

等到了府衙蒋衡也带着士兵赶了过来。

娄奇台在重兵围困之下,突围不出去,最后欲横刀自问。栗蔚云及时的出手,一枪挡开他手中的长刀,将长刀打落。

她也丢下了手中的长枪,欺身上前,腰间的短刀出手,一刀划过娄奇台的手腕,顿时鲜血直流。

蒋衡在旁边有些愕然,娄奇台本就要自刎,这个栗蔚云不是多此一举。他刚要开口,淮宁王道“让她亲手杀了此人。”

就是娄奇台想死,他知道栗蔚云也不会让他死的这么轻巧。

娄奇台见死前还能有人送到面前,而且陪着她的是淮宁王和大周军的一营主将,这人的身份必然不同,死前若是能够杀了此人,也算是最后对赤戎尽一点忠。

他立即的出手对面前的小兵,他是悍将,驰骋疆场二十年,练的都是硬功夫,何惧怕一个小兵。



第205章 回归

栗蔚云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不让面前之人那么轻易的死去。二哥身上的伤,她要一一的还回去。

虽然她如今武功几乎已经恢复了,但是娄奇台的身手她清楚,若是硬碰硬,她是没有任何的胜算,不出五十招可能就会命丧娄奇台的手中。

她不是为了国仇,为的是家恨,那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虽然前世没有和这个人交过手,倒是见过其与父亲和长兄等人交过手,对于他的武功是了解的。娄奇台是硬功夫,招式刚正,内力雄厚,若是交战的时间长,即便是自己的身法灵活,招式奇巧也不一定能够胜任。

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

十几招过后,栗蔚云受了娄奇台一掌,但是娄奇台的身上也是被栗蔚云的短刀伤了七八处。

周围围困的士兵都是惊愕的看着场中的两个人,更多的是将目光刚在栗蔚云的身上。

虽然他们不是虎翼营的士兵,但是也听说过虎翼营中的这位栗姑娘,甚至其中还有几位是当年在骑射场中见过栗蔚云骑射比赛的,对这个小姑娘的骑射是赞佩不已,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她的刀法竟然如此的凌厉,且带着阴狠。

蒋衡毕竟是大将,且师从名家,士兵们看不出他却是能够看出来,面前这位栗姑娘的刀法哪里像是正统的武功,这完全就是江湖刺杀。

每一招灵巧多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凡是对方有一丝丝的疏漏,她都能够趁虚而入,给对方一刀。且刀狠辣,几乎招招致命。这绝对是将士所习。

他对栗蔚云的来历略知一二,但是武馆所传授的武功也是防卫多于攻击,此人的身手绝对不是师承其父。

他朝一旁的淮宁王看了眼,现在军中无人不知淮宁王和这位栗姑娘之间的关系,想必他是知道的。

淮宁王察觉到蒋衡的目光,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又继续的收回目光看向栗蔚云,他一刻都不能松懈,一旦栗蔚云有危险,他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下她。

他可以放任她为李二将军报仇,但是却不能够看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看着栗蔚云的一招一式,他自己的心中也是生出了一丝的寒意。

现在她对娄奇台几乎是刺杀式的攻击,这应该是她在宫中被囚禁的那段时间苦练而来,她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杀那个人吧。

可惜终究她还是失败了,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此时已经几十招过去,栗蔚云虽然受了伤,但是娄奇台更加的凄惨,他如今身上的衣甲几乎已经成为了碎片,被鲜血染红,身上几十处刀伤,血如泉涌。

他带着几分惊恐的看着与其交手的小兵,他明白,是自己轻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兵的身手这么的狠厉,看似招招要取他性命,却每一招又留了三分,让自己被刀伤,却不至于致命。

他早已看出了这小兵的意图,是不想让自己这么容易的死去。也猜到了必然是为了泄恨,那就只能够是为了李西隅。

“你和李西隅什么关系?”娄奇台问。

兵败被杀这是常事,在於城被攻破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自刎谢罪的准备,所以在蒋衡带人围住府衙的时候,他未能重出去,便横到自刎。

而这小兵却拦住,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死的艰难。

栗蔚云没有回答,手中的刀却如毒蛇一样缠上娄奇台,刀再次的从他后背划过,从肩头滑到背心,一道刺痛,他知道那又是一道长长的血口。

虽然上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每次身上几十处伤口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一次却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为每一道伤几乎都是取了他七成的命一般。

如今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当面前的小兵一刀从腰间刺过,他再也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在地上,勉励的撑着身子没有完全的倒下。

栗蔚云也住了手,看着刚刚两人混战的地方,四处血迹斑斑,虽然有自己留下的,但更多的是娄奇台的。

他身上的几十处伤口都在不断的朝外涌着血,就算是现在不在与其交手,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你和李西隅到底什么关系?”娄奇台声音也虚弱了许多。

他不信那是因为两国交兵而产生的仇恨,他看得出这小兵眼中悲痛欲绝的眼神,感受到她刀法中的阴狠和仇恨。

这绝不是一个士兵对其将领的敬重而产生感情。

蒋衡自然心中也是怀疑的,就是周围围困的士兵也因为娄奇台的追问而疑惑的看向栗蔚云。

按理说,这个栗姑娘从没有见过李二将军,怎么可能会为了李二将军这么的拼命?如说是仰慕,那仰慕李二将军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没一个如此。

栗蔚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道“李将军是我大周的战将,你可以杀,但是不能辱。”

在为兄长整理遗容遗体的时候,看到兄长身上那些伤口,他无法去想象当时是怎样的画面,兄长是背负怎样的痛苦和屈辱。

她怎么能够不恨。

“你是个姑娘。”娄奇台听出来面前人的声线,这不是男儿的声音。

栗蔚云没有回应。

娄奇台脑中却想到几年前境安军中的那个女将军,的确是一代巾帼,但是后来被周皇立为皇后,两年前畏罪自杀了。

那个女将军,他见过一面,但绝对不是面前的这个姑娘。

身体的疼痛,鲜血的流失,让他身子越来越弱,几乎撑不住。

“蔚云,便让他为国尽忠,不可再辱杀。”

栗蔚云瞥了眼淮宁王,目光阴冷的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娄奇台。若是可能她必然是想让娄奇台受尽屈辱而死,但是她也知道,若是如此,必然是激起赤戎将士和百姓对大周的仇恨。

於城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攻破,便是因为此人对大周将领的侮辱和虐杀,她理智上自然是不会重蹈覆辙。

她深吸了几口气,精神稍稍的放松下来,感觉到刚刚被娄奇台伤的几掌如今割肉断骨一般的疼痛难忍,面色也便的有些苍白。

淮宁王立即的扶住她,然后请蒋衡善后,便带着栗蔚云离开。

短短三日,於城血流成河,城中横尸遍布,空气中弥漫的全是血腥或烧焦的气味。

栗蔚云骑马穿城而过,看着街道两边的尸体,虽然是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是那一张张狰狞怨恨的眼睛却还是盯着她。

她冷冷的扫过,她相信若是当初耿州城破,遭受屠戮的便是大周的百姓,战争自古如此,没有什么值得同情。

穿过於城后,赤戎便没有其他重要的关隘,高元徵率领境安军一路所向披靡。栗蔚云也伤的不轻,淮宁王没有让她再到前面,留在了后方的大营中养伤。

娄奇台毕竟功力醇厚,栗蔚云伤的不轻,加之仇恨淡去,原本支撑的意志单薄,身体就更加的不支。已经过去了几日依旧是脸色苍白,身体隐隐的疼痛,虽然勉强的可以骑马,断然是不能够再动刀动枪了。

数日后,身体好了一切,她便没有再留在大营内休息,而是继续担任起军中斥候的职责。

几个月前因为廉驰在探查敌情,刺探消息方便颇有才干,便暂时的让她统领一部分的斥候,收集和分析情报。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带着属下的人为大军探查敌情。

如今她身体好了许多,自然不愿意尸位素餐。虽然当初入军的时候,她的心思是成为一名主将阵前杀敌,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最后她却又回到了轻羽营,且做了斥候长。

虽然不能够与敌人刀枪拼杀,但是为大军探知敌情扫清情路,重要性不亚于披甲上阵。

月余,十万的境安军直逼赤戎帝都。而此时的赤戎帝除了数万的禁卫军已经再无外援。

高元徵派人前去劝降,两日后,赤戎皇帝素衣率领百官出城归降。

境安军还在赤戎帝都安排这次受降的事宜,在赤戎帝都盘桓了一段时间,淮宁王知道她心中记挂李西隅,斥候也不是少她不可,便向高元徵说明了先扶李二将军灵柩回国。高元徵没有阻拦,淮宁王带着栗蔚云先返回於城。

於城留了一部分大周军,此时的李西隅已经收敛入棺。

栗蔚云为李西隅祭拜之后,便带着他的灵柩回耿州。

赤戎的事情自然有高元徵等一干的率将处理,她也相信他们会处理的很好,她无需记挂。

在回城的路上,她听到了从境安军中传来的消息。境安军进入赤戎帝都的时候,赤戎国舅和禁军副统领带着太子逃出帝都前往赤戎北境,境安军虽然派出一部分去追捕,奈何半道却遇到了赤戎残余军士和北境军的阻扰。赤戎太子下落不明。

而此时的舒龙国也侵占了赤戎西部的大片疆域,大周与舒龙商谈了半月,最后赤戎南部的疆域,一般归入大周版图,另一半则划入了舒龙国。

此时陛下来旨意。数日后,赤戎皇族和朝中大员被俘虏带回大周。

李西隅的事情高元徵早在於城的时候便已经上奏皇帝,他本是心中忐忑。虽然当年李家案发的时候,李西隅在世人的心中已经死了,并没有被牵连进去,甚至陛下还给予追封。但是那是在陛下知道他死了之后故意做出来给天下人看得。可李西隅这三年还依然的活着,甚至是身在赤戎军中。

高元徵再折子里尽量的说李西隅在此次的两国交兵中立下的功劳,从谜城到埋伏,再到每一次的赤戎主力遭受境安军的袭击,他希望能够保留李西隅死后的哀荣。毕竟他在面对家破人亡的时候还能够一片赤心为国,让人怎么动容。

他也猜想陛下不会太过为难,一来李西隅已经彻底的死了,二来他的确是立下了功劳,如今境安军中的将士无一不知,若是陛下处理不当必然会引起赤戎将士的愤懑,甚至让天下的将士寒心。

但是如今陛下已经不是以前的恒王,也不是刚登基时候的陛下,情绪不稳定,喜怒无常,他已经摸不透陛下的心思。

好在最后陛下并没有让人寒心,言李家之罪与李西隅并无关联,李西隅为国捐躯功莫大焉,追封忠勇侯。

栗蔚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一阵冷笑。那个人从来不吝啬对于一个死人活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之人的奖赏。

兄长并无子嗣,但凡兄长还留有一点血脉,他就不会如此的宽仁。

回到耿州的时候,已经深秋,万木萧条,北风中似乎还吹来了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她与其他护着灵柩回来的将士戴孝而行。

耿州的百姓有些事提前得知了灵柩中之人,纷纷前来祭拜。对于他们来说,李家的案子他们并不深知,但是境安军将士是守护他们家园的战士,明国公和李二将军都是为国战死。

扶灵停在了耿州的府衙,此时便有许多当地的百姓前来吊念祭拜。

开始有一些人栗蔚云并不觉得奇怪,后来百姓多了,栗蔚云便产生了怀疑,后来才得知是淮宁王放出了消息。说李二将军立下的功劳,最后惨死,如今被追封等等事情,让原本还有些忌惮祭拜会和李家的案子牵扯的人,此时也都放下心来。

在耿州停灵三日,淮宁王便准备带着李西隅的灵柩回京安葬,在一队将士护送灵柩出了耿州城不远,忽然见到了前面一匹马奔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素服。

在队伍的前面停了下来,众将士这才看清来人,一张刀疤纵横的小脸,看着有几分恐怖,他们其中有人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是境安军女营中的疤女,心中存了几分好奇。

淮宁王疑惑的看着疤女,见她翻身下马,一步步如踩在烙铁之上一般艰难的走来,心中泛起了一丝怀疑,朝身边的栗蔚云望去。

栗蔚云眼中哀痛,泪水溢出,淮宁王此时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她在京城中查到了明国公养女李乐青并未有前往北疆,看来是来了此处。

只是面前这个容貌尽毁的女子,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如此坚韧的活了下来。

他立即的示意队伍停下来。

疤女走到灵柩跟前扑了上去,抱着灵柩放声大哭,嘶声裂肺,肝肠寸断,周围的将士也无不动容。



第206章 心动

耿州城外旷野的秋风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气,天色灰蒙蒙的,似乎这两日就要有一场大雪。

耿州的风雪来的总是那么的早,天地之间寒风瑟瑟,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雪鹰的的长啸,近处便只有疤女剜心的痛苦。

四周的将士并不知道这个疤女与李西隅有什么关系,心中都产生几分疑惑,但是如此的场景,谁都不敢去问。

栗蔚云走上前,轻轻的扶着疤女,在她耳边轻声的劝慰。

她很想哭,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但是她却已经哭不出来。这些天该流的泪她都已经流完了,已经没有那么的悲痛了。

疤女哭着哭着便已经昏了过去,栗蔚云见此看向了一旁的淮宁王。

淮宁王知道疤女的名义上是流放到军中的营女,他是没有权利将人给带走的,但是送回去,这必然不是栗蔚云所愿。

他踟蹰了片刻道“带上吧,瞧着她应该是对李二将军也是敬重非常,就让她送李二将军一程,离开耿州境的时候,再让她回去。”

栗蔚云便将她扶上了后面的一辆乘着货物的马车上。

灵车行驶的很慢,两日后的傍晚才递到耿州界,他们便就地的安营扎寨。

栗蔚云见疤女甚至呆呆的跪在灵柩前烧纸,这两日她一句话也不说,即便是她主动的安慰劝说,她也不开口,除了哭就是发呆,似乎整个人都好似失了魂魄。

她清楚乐清对于二兄的感情,在他们兄妹四人中,长兄身为将军府的嫡长子,即便是回到了京城,也是很忙,加之长兄平日内严肃一些,很少与他们玩笑。

她虽然对乐清很是疼爱,会玩闹在一起,但是共同的话题很少,毕竟她关注的更多的是军中的事情,乐清对此并不熟稔,唯独二兄和她最是亲近。

二兄为人随性洒脱,对她与乐清两个妹妹更是疼爱无比,小时候她们犯了错误,不是挨父亲母亲的训斥就是要挨长兄的训斥,唯独二兄每次都是护着她们,或者是帮着她们一起瞒着父母和长兄。不知道为他们担了多少罪名,尤其是对乐清。

她曾经还抱怨二兄偏心,但是二兄说她从小学武,就是爱了父亲和长兄的责罚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但是乐清年纪最小身子骨又弱,要多疼疼。

后来长大了一些,几年前回到京城的时候,母亲正在为二兄张罗婚事。她偶然间发现了乐清对于二兄并非是兄妹之情,已经有男女爱慕的情谊。只是她心中清楚父亲母亲是不会答应的。

这么多年来父亲母亲已经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即便他们没有血缘,也已经成为了。何况二兄对乐清并无此意。

当时乐清也不过是豆蔻年纪,她心想过了几年年纪大一些自然就会明白的。但是随后父兄上了战场,二兄也就没有再回来,李家遭遇变故,谁又会去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如今看着她这几日来的憔悴消磨,这件事情才再次的慢慢浮现,乐清至今对于二兄还是放不下。

此时的将士们在帐外守卫,账内只有她们,栗蔚云走到跟前低声的劝道“清儿,先去休息吧。”

李乐清没有反应,依旧是继续的烧着冥纸。

“你我这般的伤心断肠,除了无法让二兄泉下不能安心,已经毫无意义。二兄往日最是疼你,他不想看你为她这般悲痛。二兄的仇已经报了,赤戎也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我们都别再悲伤了,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李乐清依旧是神情呆呆。

栗蔚云安慰劝说了好一阵,李乐清跪坐着,好似根本没有听进去,又好似听进去了却根本不想回应。

栗蔚云没有再强行的劝她,看着她只是仅仅两人便已经消瘦无比的身子,她叹了声道“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当栗蔚云从外面端着食物回来的时候,却见到了李乐清瘫倒在地,她忙放下盘子走过去,这才看到李乐清衣袍下的血迹,和身侧的匕首,脖颈处的那一道长长的疤痕处,血已经停止了流动。

“清儿。”她一把紧紧的抱着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的李乐清,多日来她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的涌上来。

她努力的克制自己低低的唤着李乐清的名字,信痛如刀绞。

兄妹四人,如今,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本想着回到京城安葬好二兄便回境安军想办法救乐清离开女营,带她回京,甚至想过请青囊帮她医治脸上的伤疤。

她想过以后为李家洗刷冤屈后,或她相依为命,或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知道此刻她才明白乐清为什么从流放北疆的途中出逃,为什么要来到境安军,为什么要毁去容貌。她始终忽略了,她对二兄的爱意。

她比她、比任何人都不相信二兄战死,她要亲自的来边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人没了。

栗蔚云抱着李乐清压抑的哭着,一遍遍的唤着乐清的名字。

在外面的侍卫察觉到了里面情况不对,当走进帐子见到面前的情景,顿时被惊住,立即的去禀报了淮宁王。

当淮宁王赶来的时候,见到栗蔚云抱着李乐清泪流满面,他忍不住眼中一阵温热。

他不知道李乐清对于李西隅的感情,但是他知道这对栗蔚云来说无异于锥心之痛。

接连失去两个至亲的人,他隐隐的担心,怕栗蔚云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最后淮宁王写了一封信派了一个亲兵送回境安军,而他自己做主让栗蔚云带着李乐清的灵棺一起回京。

启程的当日,耿州阴了几日的天空终于落雪,天地之间一片安静,雪花一层一层的轻柔落在两幅棺木之上,好似在抚慰里面的人,让他们睡的更安详。

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京城的天空也飘起了大雪,白茫茫一片,纯净无比。

京城虽然有一些听闻了李西隅事迹的官员或者百姓前来凭吊,但终究不似耿州一带。

京城的安闲富贵之都,官员个个都是玲珑心,陛下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猜出七八十种可能,个个谨慎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百姓几代没有经历过战争离苦,没有见过兵荒马乱,在他们的心中将士虽然是崇敬的,但是也是遥不可及的,不会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存在的意义。

凭吊最多的,是那些武将子弟和江湖侠士,其次便是读书人。

栗蔚云心中生出一阵怅惘,但她清楚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淮宁王请旨后,将李西隅按照国侯的规制厚葬于李家祖坟,而李乐清则是葬在祖坟旁边的区域,那里安葬的多是无人收骨祭扫的李家家将。

栗蔚云这是回来后第一次走进李家的祖坟,可以不受任何猜忌的来祭拜父母,虽然她依旧不能够以李桑榆的身份。

看着父母坟墓后面另一侧的墓碑上的名字,他走了过去,在墓前屈膝跪下。

这是李东隅夫妇的坟墓,没有立墓碑的人,但是无论是谁,她心中明白,那个人是相信自己长兄是冤枉的,否则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长兄入李家的祖坟。

淮宁王陪着栗蔚云,看着她一直都是面容悲切,却自始至终没有再落一滴泪。

她也跟着栗蔚云祭拜了明国公夫妇和李东隅。

栗蔚云呆了许久,她又太多的话想和他们说,最终却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黄昏时分,天又再次的飘起了雪花,远处的侍卫走上来给淮宁王撑伞。淮宁王接过伞,便让他们都退回去。

他朝栗蔚云的身前走了两步,为她撑着伞。

栗蔚云也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座座的墓碑,这里多少的忠魂,更是有无数李家的子孙埋骨边疆,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想着那些在流放的途中客死他乡的族人,她心头便是一阵阵的刺痛。

淮宁王在一旁小心的劝慰,良久,栗蔚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淮宁王一眼,转身朝回走。

淮宁王立即的跟了上去。

离开李家的祖坟在上马车之前,栗蔚云再次的回望了一眼。

坐在马车内,她神色淡淡的看着窗外飘落的细小雪花。也许是伤心太久了吧,也许大悲大喜后,已经看得淡了,她现在心里竟然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悲伤了。

淮宁王将一个小手炉塞到她的怀中“暖暖,你的伤害没有好的彻底呢。”

栗蔚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暖炉,淡淡的道了句“谢谢。”

她被娄奇台重伤后没有几日便是奔波,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并没有完全的康复,耿州的时候,李乐清殉情,她再次的大悲受了刺激。从耿州回京的一路上,她更是没有一日好好的休息,身体和心里两重的折磨,伤势虽然不妨碍平日行止,却终究没有痊愈。

淮宁王也顺着窗户朝外面看了眼,暗暗的叹了口气。

回到淮宁王府,栗蔚云便先回了她暂时在淮宁王府居住的客院。此时天已经黑了。

她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的喝了几口汤,便休息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次日的午后,侍女立即的前来伺候洗漱,并有一个侍女端来了午膳,她的确是饥肠辘辘。

午饭后,她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景色,如今已是正月,大年刚过,正是相互走动拜年的时候。她听身边侍女说今年胥王回京,淮宁王去拜会胥王了,估计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她嗯了声,快两年了,她没有听到关于胥王的任何消息,淮宁王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似乎从未有提到过一次,不知道现在如何,希望他能够过的好吧。

她心情有些郁郁,便举步朝王府的花园走去,早上听说花园的梅花开的正艳,她也就去看看,散散心。她自己知道不能够一直这么的消沉下去。

刚到后花园,便听到了里面有说笑的声音,她绕过一段游廊便瞧见远处的几株梅树下站着几个侍女,在她们中间的是一位身材修长清瘦的身影,一双净白的素手正轻摘一朵梅花,放在鼻尖轻轻的嗅,笑颜如花。

此时一个侍女瞧见了她过来对那女子低语,女子便朝她这边看过来,然后笑容盈盈的走来。

“栗姑娘,你醒了。”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婉转动听,好似暖流从心间缓缓流过。

“梅姑娘。”栗蔚云也迎了上去,欠身一礼。

梅骨伸手拉着她,温柔的笑道“这些日子我不便去打扰你,今日表哥不在府中,我本想着携你出来赏梅散心的,去你院子的时候你还在休息,料想你是这段时间疲惫,所以就没有扰你休息。你现在过来正好,与我一起逛逛这园子。”

栗蔚云礼貌的笑了笑,她刚刚醒来的时候的确听侍女说道了梅骨过去,只吩咐好好的伺候,便离开了。

梅骨拉着她在园子里一边逛着一边介绍后花园和说着王府内的一些事情,更多的便是关于淮宁王。

虽然她的语气淡淡的,但是栗蔚云却能够看出她在说道淮宁王的时候眼中的热切光芒,心下也是了然的。

梅骨算着年纪已过双十,若是想要许个好人家,有淮宁王在,也不是找不到合适般配的,何况还有没老爷夫妇在,自然会帮她张罗的,但是如今还待字闺中,她的心思栗蔚云能懂,淮宁王和梅老爷夫妇自然也明白。

可是不知为何忽然心中有些烦闷,甚至有一丝酸酸的。

栗蔚云看了眼花园,倒是种了不少的梅树,她瞥了眼身旁的梅骨,淡淡的笑了笑。

“梅姑娘很喜欢梅花呢?”

梅骨伸手折了一节梅枝笑道“其实对于梅花我倒是没有特别的喜欢,只是喜欢梅的品性,父亲当年为我取名也正是寄托这样的心思。”

栗蔚云笑着点点头,梅家被流放虞县十年,梅骨能够坚强的活着,也的确是对得起父亲的寄托。

此时听到了假山后面有孩子的嬉笑声,紧接着便跑出来一个岁的男孩,栗蔚云一眼认出来正是梅慎之子梅松。



第207章 选择

梅松瞧见了栗蔚云后,顿了下,立即的收起了刚刚的顽劣,微微的垂首走了过来,拱手作揖一礼“见过栗姑娘。”

栗蔚云倒是有些意外,和梅松在王府内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他都是躲在一侧一句话不说,从没哟这次如此的知礼。

她笑着点头道“梅少爷今日也是来赏梅的?”

梅松抬头朝梅骨看了眼,规矩的回道“是。早上便听先生说花园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因上午有功课,所以这会儿得空过来。不想栗姑娘和姐姐也在,松儿刚刚顽劣,扰了你们。”

栗蔚云对着梅骨笑了笑,哄着梅松道“没有。”

此时梅骨却是对梅松身后两个小厮吩咐他们将梅松陪梅松先到别出。

看着梅松似乎暗暗的松了口气,栗蔚云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见到她竟然这么的紧张,以前可没有见他如此。

梅骨似乎看出她心思一般,笑着对她解释道“你这次刚入王府的时候,松儿就觉得看着你眼熟,昨日更是忍不住问了婶婶,才知道曾经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是这孩子有点腼腆,又有些怕生,话不好说出口,不过今日瞧见他的神情,心里头是记着你的恩情的。”

栗蔚云回头再次的望去,梅松已经带着两个小厮转过回廊不见了,她心中觉得这孩子倒是有意思。

“不过举手之劳,当年你与梅夫人已经谢过,不必一直记挂。”

梅骨笑道“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是举手之劳,我们确觉得恩重如山,是要铭记于心的。”

栗蔚云也不与她争论了这些。

从花园离开的时候已经申时初,栗蔚云和梅骨道了别后便径自的回自己的小院。

在花园逛了一圈,心中倒是稍稍的轻松一些。

刚回到小院,侍女便过来禀告顾姑娘过来探望。

顾盼儿她这几日也不过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一句话没有说上。说来她与顾盼儿并无任何的往来。

她放下手中拿拔出鞘准备擦拭的短刀,便让侍女请顾盼儿进来。

听到顾盼儿,她脑海中还是会不由的浮现出在虞县顾盼儿在马车上对她微笑的面容,回忆起罗小姐对她下药的事情。

这种下作的手段,想必对于顾盼儿来说应该也算是稀疏平常的。

淮宁王离开虞县的时候,身边除了小西便只带了顾盼儿,若说淮宁王对此人毫无私情她是不信的,若说顾盼儿没有别的想法,她自然更加不信。

若是当初罗小姐下药得手,凭着罗小姐鲁莽单纯的性子,很容易就会让淮宁王知道是其所为,一石二鸟倒是很不错。

顾盼儿身着一身桃色的斗篷,进了门之后,侍女便上前伺候解了下来。

顾盼儿笑颜如花的走上前来,微微的欠身一礼“栗姑娘。”

栗蔚云也起身回了一礼,然后请她落座。

顾盼儿目光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淡淡的笑着道“栗姑娘这几日又清减了不少,精神也憔悴了,难怪今早殿下出门的时候吩咐我过来多陪陪你。”

栗蔚云倒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顾盼儿。

顾盼儿笑着道“上午本是要过来看望你的,奈何你还在休息,午后见你在花园里与梅姑娘说话,瞧着你心情比前两日好了些,想必是梅姑娘开解的功劳。”

栗蔚云笑了笑,只是道了声谢,便没有多说话。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与人聊天的人,特别是与顾盼儿这样且又不是熟悉的人。

顾盼儿察觉出她的冷淡,心里头大致也猜出了缘由。

当年在虞县的时候,她在从一位恩客的府邸会画舫的时候,马车中的侍女说瞧见了外面住在秦小爷家中的姑娘,她便探头朝外看去,正见到栗蔚云,同时也瞥见了站在二楼窗台前的罗小姐。因为毕竟不相识,她只是微笑并未有停车打声招呼。

随后她便听到了栗姑娘遇险的事情,紧接着便是传出是因为罗小姐嫉妒心作祟,所以心狠手辣的要除掉栗姑娘。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毕竟罗小姐那样莽撞的性子做事从来都不计较后果的,况且此前和栗姑娘已经有了好几次的激烈冲突,即便是这次下死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她当时还是震惊的,因为以道歉为借口骗取栗蔚云信任,然后又对栗蔚云下药,甚至还意欲毁了栗蔚云的清白,并且取她性命,这不可能是罗小姐能够想出来的方法。

按照罗小姐直率鲁莽的心思,她最多是收买一些人除掉栗蔚云,哪怕是最后毁尸灭迹都可能,但是绝不会是提前用毒。

在罗小姐被牵连进去的时候,她暗中派人去查此事,才得知到前因后果。

可是这一切栗蔚云并不知道,在她的思想中,肯定是认为这种卑劣的手段只有自己这种出身风尘的女子才会使用。

但是栗蔚云虽然心中如此的想她,却从来不提当年的事情,让她甚至都不知如何的开口去为自己变白。

两年前栗蔚云来王府的时候对她便是冷冷淡淡的,她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感知了,如今更是如此,她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的畏惧。

这两年她和梅骨在王府中表面上和和气气,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背地里是如何的恐怕整个王府除了淮宁王皆是知道的。

可偏偏梅骨是淮宁王的表妹,素来人前人后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即便是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别说是男人即便是女人也动几分怜惜。府中的下人也是巴结的很,甚至私下有人偶尔会议论起将来梅姑娘便是淮宁王府的主母。

而她,终究是出身风月之地,虽然因为虞县时候帮了淮宁王许多,得他几分照顾,可终究不被人看得起。这两年在府中也是活的异常的艰辛。

当年她还有和梅骨争的资格,如今不过是靠着淮宁王的怜惜和隐忍在自保,这将近一年,淮宁王前往西北,后宅的事情都是梅骨在打理,她更是步步维艰,几次差点死在梅骨的手中。

如今她求的也不多,这淮宁王府主母的位子,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她,她也不去设想,她只要能够留在殿下的身边,哪怕是做一个侍妾也可,但是这两年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总是要有人偿还的。

相比较梅骨的阴狠毒辣,她反而觉得栗蔚云的光明磊落更加配得上殿下,并且将来自己留在王府也不会有什么担忧。更何况殿下心里也只有栗蔚云一个人。

她本想看着栗蔚云和梅骨两人斗的两败俱伤,但是现在她发现栗姑娘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的姑娘,她不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女人,也不屑于为了儿女情长耍手段,可恰恰梅骨最是善用,所以在这方面栗蔚云并非是梅骨的对手。

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心思收了回来,依旧是笑着道“我昨日在府外听闻人们在传这次境安军攻克赤戎帝都,俘虏了赤戎皇帝皇室和大臣回京,只是可惜了那赤戎的太子在国舅和一批臣子的拥护下逃到了北疆,是不是真的?”

顾盼儿知道面前的姑娘对她冷淡,自然对她说的事情都是不感兴趣的,便挑了她在意的说。

果然她看到栗蔚云的眸光清亮,显然是对这个感兴趣的。

“是。”栗蔚云依旧是简单的回答,她对于顾盼儿会问及这件事情有些意外的。

“那岂不是还有后患?”顾盼儿担忧的道。

她担忧并非是故意做作,是真的担忧,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而是因为她知道,若是若是西北有变,淮宁王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又将前往西北战场,她是担心淮宁王的安危。

栗蔚云点了点头“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虽然赤戎一半的疆土已经落入了大周和舒龙的手中,但是赤戎北疆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他们虽然没有一支正规的军队,但是北疆人人善骑射,个个勇武彪悍,若是在赤戎太子的号召下,虽然动摇不了我大周,却也会掀起巨大的风浪。”

栗蔚云这段时间悲伤之余也会想到这件事,赤戎北疆的人最是讲义气重气节,他们的君主收到这样的侮辱,他们是绝不会不会袖手旁观的,再加上太子和国舅领头,怕是会对大周反扑。

“现在如何是好?”

栗蔚云瞧着她紧皱眉头,也并没有给予回答。

到底该如何她们谈论有何意义,朝中的文官武将,他们想的必然比她们深远。她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除了能够给淮宁王说,也无可说之人。也只能靠淮宁王去想办法了。

两个人做了一会儿,栗蔚云便借口有些累了要休息,顾盼儿也知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再多留。

离开栗蔚云的院子,顾盼儿回头看了眼院门,微微的拧眉。

此时便瞧见黑豆奔跑过来,紧接着便是瞧见了淮宁王。

她迎了几步,施了一礼。

淮宁王问“蔚云心情如何?可好些了?”

“倒是好些了,但是并没有完全的开解,怕是需要殿下多劝劝。”

“辛苦你了。”淮宁王让她先回去,便带着小西进了院子。

栗蔚云刚起身准备回内室,便听到门口侍女请安的声音,紧接着瞧见淮宁王进来。

他面色微微的带着几分笑意,他双脚刚踏进房中,便见到一个嘿嘿的东西从门外的帘子一角钻了进来,正是黑豆。

黑豆小跑到她的跟前,立身身子就要朝她身上扑。

旁边的侍女呀的轻叫一声立即的去拦着,栗蔚云这才看清侍女抓着黑豆的前面两个爪子上全是泥。

另一个侍女立即的拿来湿热的帕子为黑豆擦拭爪子。

黑豆却是着急的要扑她怀里哼哼唧唧的不乐意。

淮宁王笑道“黑豆,你也太心急了吧?”

片刻黑豆四肢爪子都被擦拭干净,侍女这才松开它,它猛然的就撞进栗蔚云的怀中,好似一个孩子一样想要大人的怀抱。

栗蔚云也不由的被逗笑了。她抚摸着黑豆勃颈处的毛发,笑着道“好像都没有长大。”

淮宁王道“他都好几岁了,哪里还能够长大。”

栗蔚云揉着黑豆的耳朵问“最近有没有又吓哭人啊?”

黑豆喉咙里呜呜的咕噜,站在门口的小西道“人倒是没有吓哭,不过这京城的狗倒是被他给咬了好些,前两个月还把濮阳王世子养的小灰狗给咬伤了,上个月世子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小灰狗死了,说公子若回来,要找公子理论的。”

“理论什么?”淮宁王立即耍无赖的道,“你随便买一只送过去就是了,难不成他还想为小灰狗报仇呢?”

小西扁了扁嘴道“那可是世子最喜欢的一条小灰狗,是廖小姐送的,爱若至宝,以小西看,估计世子是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

淮宁王离开京城的时候便知道秦敏澜喜欢上了宣国公的三女儿,还偷偷的让廖九公子帮着他牵线。没想到廖小姐都送小奶狗给秦敏澜了,看来自己不再京城的这一年,他是博得美人芳心了。

淮宁王想了想道“我走的时候可是让你看着黑豆的,这事情你去解决。”

小西愣了下,抬头盯着淮宁王“公子,你不是说笑的吧?”

“你瞧着我是说笑的吗?”

小西见淮宁王面容淡淡,旁边的栗蔚云正在摆弄黑豆,心情瞧着是好了许多。

他咽了咽喉咙朗声道“公子,这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黑豆把世子的小灰狗给咬死了,那就把黑豆抵给世子算了。”

淮宁王看了眼小西,知道他是故意的气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糕点朝小西砸去,小西忙闪了下身接住了糕点,看了看手中已经裂开的糕点,笑道“多谢公子。”说着便咬了一口,还点了点头,好似对糕点的味道很满意。

“就该把你抵给濮阳王世子才对。”

“公子要是舍得,小西便去跟着世子,至少跟着世子每日还能游山玩水。”

淮宁王白了他一眼,也故意的气道“那你明日就收拾去吧!”

忽然黑豆冲着淮宁王叫了两声,淮宁王伸手敲了下黑豆的头教训道“你也是没良心,那小子都要将你抵给别人宰了,你还护着他,谁是你主人,吃里扒外。”

小西听出淮宁王是指桑骂槐,他浑不在意,反正他是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继续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栗蔚云也被他们主仆的对话引的发笑,心头忽然轻松了许多。



第208章 天赋

淮宁王瞧着栗蔚云眉眼间笑容自然,知道她此时心中的愁云散了,便和她说起了胥王的事情。

本来他是很忌讳在栗蔚云的面前提及胥王的,更是不喜欢栗蔚云知道关于胥王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是自己心胸太窄了,吃醋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栗蔚云可胥王绝对不可能,而且在栗蔚云的心中,胥王或许只是一个比较熟的人而已。

“蔚云,你可知胥王今年为何入京?”

栗蔚云瞧着淮宁王的面色带着几分庄重,知道他要说的是正事。她微微的摇头,差不多两年么有听到胥王的消息了,只知道当年他回胥州去养病了,如今却是在冬日回京城这寒冷的地方过冬,她心中还是有些意外的。

淮宁王却笑了下道“胥王此次回京是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陛下,胥王也是知道皮下派人刺杀赤戎和北戎皇帝的事情是来劝慰陛下的,二来也是为了给世子入宗谱。”

“世子?”栗蔚云淡淡的道。

淮宁王看出她虽然是有几分好奇,但是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更是没有一丝的不悦,由此她更是放心了。

“是,世子快半岁了,胥王本是要周岁之后带着他进京叩见陛下的,但是又惦念陛下的病情,所以便提前回京。”

他说着不由的又笑了笑“世子倒是挺可爱的,胥王也很是疼爱,我想你若是见了,必定也是喜欢的。”

栗蔚云笑了下,微微的点点头“胥王早该如此的。想必现在王妃是幸福的。”这也是她乐见的。

胥王与她在前世都已经断了情义,更莫说是这一世了。

萧王妃样貌品行家世都和胥王般配的,他们才是一对神仙眷侣。

淮宁王瞧着她由衷高兴的神情,心中也舒畅了许多。

——

次日,栗蔚云披上了斗篷准备去夏园看看李云销,已经两年没见了,虽然每次淮宁王给她的信中都是提到销儿,说着他的改变,但是却解不了她的思念之愁。

刚靠近王府的前院,隔着一排屋舍便听到了园子里吵闹的声音,竟然是濮阳王世子秦敏澜。

他高声道“快让你家殿下出来,否则我可动手了。”

“世子,殿下今早出门了,不再府上。”说话的是府中一侍卫。

秦敏澜冷哼一声“你是当本世子傻吗?快将你家殿下出来,否则,我硬闯进去,伤了人你们可自己受着。”

侍卫心中都明白,濮阳王世子最多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是他们不还手,他也不能将他们这些侍卫怎么样。

只是殿下吩咐,若是濮阳王世子来的,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否则他们哪里有胆子拦着秦敏澜。

“秦相安,你别缩在后院,我今日上门是讨债的,若是你不给我个合理解释,我今日是不走的。”

王府的侍卫和跟着秦敏澜过来的随从等人全都是脑袋一皱。

虽然世子平日内和淮宁王没大没小惯了,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但是这指名道姓的喊,似乎有点过分了。

且不说淮宁王是郡王的身份,就是从辈分来说,淮宁王也是长辈,这若是被朝中那些酸腐的官员听了,生了几分心思,那还不参他一本,就是连带濮阳王也受累。

栗蔚云已经从一旁的回廊穿过,绕过一排房舍,正瞧见站在前院的秦敏澜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双手叉腰,气势凌人的盯着面前拦着他的侍卫。

旁边的侍卫和他自己带来的随从,均是每一个上前的。

“栗姑娘?”秦敏澜余光瞥见了她,却立即的笑嘻嘻的挥手和她打招呼。

这忽然之间情绪反差,不仅栗蔚云,旁边的侍卫随从更是愣了。

栗蔚云,绕过回廊,走上前拱手施了一礼“蔚云见过世子。”

秦敏澜一把抓着栗蔚云的手臂,央求道“栗姑娘,你快让淮宁王出来,他不出来,也不发话,这一群侍卫拦着我,我都在这儿喊了老半天了,冻死了。”

说着呵口气搓了搓手掌,然后又一把抓着栗蔚云的手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栗蔚云不由想笑,刚刚那是那般前院的态度,喊打喊杀的,现在就这么的怂了?

“世子这可是为难蔚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况侍卫说淮宁王出府了,想必是不在府中,我就是想为世子传句话,也是没法传啊。”

秦敏澜拧眉苦脸道“我可不信他不在府上,他是理亏不敢见我,怕我找他麻烦,所以就找借口不见。”

“世子是来找麻烦的?”

“我……”秦敏澜看了眼面前姑娘面上淡淡的表情,甚至眼眸中农带着一丝笑意,他白了栗蔚云一眼手上一甩。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一起的,他怎么哈希望栗蔚云帮自己呢!

他立即的朝里去,侍卫忙拦着“世子若是要硬闯,卑职也只能得罪了。”

“怎么得罪?是要把我打得横着出去吗?”秦敏澜耍起无赖。

侍卫忙拱手道“卑职不敢,请世子不要为难。”

“是你们殿下为难我,他不是不在府上吗,我这大过年的上门拜年总成吧?哪里有把前来拜年的人给逐出门的道理?怎么也该让我进去喝杯茶暖暖吧?我可告诉你,你拦着本世子可以,若是本世子今日受了风寒,便是你的罪责。”

“世子……”

“别废话,快让开。”说着一把拨开侍卫。

侍卫也没有在强行的阻拦,但是又不好真的让秦敏澜闯进去,为难的看向栗蔚云求助。

栗蔚云却是笑了笑,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淮宁王府的事情,哪里是她能做主的。

她转身便朝府外去。

侍卫这下更是为难了,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是。大过年的,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煞星,他转身立即的去拦着秦敏澜。

栗蔚云走到府门口的事情,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小西的声音“世子,对不住,殿下请你到书房叙话。”

“哼!不是说出府了吗?怎么?你家殿下会分身术不成?”秦敏澜像个置气的孩子语气汹汹的道。

栗蔚云笑着出了淮宁王府。

刚出王府,她便察觉了身后有人跟踪,也猜到这是淮宁王的好心,是怕她有危险。但是她去夏园的事情,却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她故意在城中的街道上七拐八绕的,最后甩开了跟踪的人。

夏园还如两年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出了门口的那颗槐树稍微的粗壮了一点。

她敲门后,走过来开门的是以前园中的小厮。

见到她,小厮愣了下神,没有多问,便请她进去。

她刚进门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药房内传来了青囊冷冷训斥的声音。

药房是不许小厮等人进去的,所以在里面的必然是销儿,她直接朝药房那边走去。药房的房门紧闭,这时听清楚青囊的话语。

“我和你说过这种药的药性,只需二钱,你如何多放一钱?”声音冰冷让人入临寒洞。

许久没有听到销儿的声音,青囊继续冷冷的道“将这本药谱背下来,并抄十遍给我。”接着便听到了书卷摔打在桌子上的声音。

这时小厮才上前敲了敲门,回禀“先生,栗姑娘过来了。”

栗蔚云听到里面传来了脚步声,药房们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温暖的药香迎面扑来,让她竟有几分迷醉。

青囊两年来形容一点都没变,依旧是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的挽着,一张脸冷若冰霜,一双眼更是冬夜寒星。

他给小厮一个眼神,小厮立即的躬身退下。

“青囊先生,冒昧了,我此次回京,有些思念销儿,所以过来看望。”她没有遮掩,直白的说。

她猜想青囊对她的身份应该是猜到八、九分的,她无需再费力去掩饰,只要相互之间不彻底的挑明就好。

青囊微微的侧了侧身子。

栗蔚云点头致谢,然后便走进了温暖的药房内。

远远见到第三进房中,销儿正跪在桌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此时正抬头朝她看来,面上微微的露出羞涩。

这两年他似乎长胖了一些,身子看上去不再那么的单薄,面色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这屋内的温度较高,泛着红润,虽然是跪着,但是明显看出来身量长高了不少。

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眸中的激动和兴奋难掩,却只是低低的换了句“姑姑。”若非是青囊在,想必他会冲过来扑在她的怀中。

栗蔚云快步的走到跟前,伸手抚着销儿的脸颊,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定青囊没有责打,他身上没有伤处,这才放下心来。

“销儿。”她伸手将销儿搀扶起来,销儿犹豫的朝青囊看了眼,见到青囊目光冷淡,并无阻止的意思,才站起身来,立即的扑在栗蔚云的怀中。

“姑姑,销儿好想你。”他声音低低,似乎怕青囊听见。

“姑姑也很想你,现在才回来看你,别怪姑姑。”

“没有,销儿知道姑姑去做什么,销儿敬佩的很,怎么会怪姑姑。”

此时她见余光中的人影动了下,借着便见到青囊走出了药房。

销儿这次才彻底的放下心来,立即笑逐颜开的拉着栗蔚云到一旁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杯茶水。

“姑姑手都是冷的,快喝点茶暖暖身子,这是药茶,驱寒暖身最好了,适宜冬日饮用。是我跟先生学的。”

栗蔚云看着桌上的茶水,深褐色,有股淡淡的药香,她笑着饮了一口茶,茶水苦中呆了一丝丝的甜味,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并不算太难喝。

“看来这两年先生教了你不少的东西。”她笑着拉过销儿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仔细的看了看他,气质是便了不少,就连目光中都没有当年的那般怯弱,更多的是淡然和柔和。

看来他跟着青囊学医,却没有学青囊的冷酷无情。

“先生对你是不是很严厉?”

销儿点了点头,然后立即笑着摇了摇头。

栗蔚云抚着销儿的头心中满是心疼,青囊曾经在将军府的所为,让所有人都畏惧如鬼怪,销儿更是怕他怕的要死。

销儿见她神情有些忧愁,笑着道“先生有时候是很严厉的,却也的确是销儿有错,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责罚。先生虽然不似姑姑这样的疼销儿,但是对销儿还是挺好的。教销儿读书练武,更是教销儿医术。”

说到这儿,他不由兴奋激动的道“先生说我不是学文习武的材料,但是很有学医的天分,还说,我若是跟着先生再学几年,完全可以坐堂开方问诊了。不过,即便再过几年我还是年少,肯定也无人会信我能医病的。”

栗蔚云知道青囊说的是实话,销儿小时候父亲和长兄便都说过,他并非是习武的身骨,学一些强身健骨或者是防身的灵巧功夫是可以的,但是想要继承父祖的衣钵上阵杀敌,却是万万不行。一来是他学不成那样的本事,二来那般强度的苦练会有损销儿的寿元。

至于在文采方面,倒是为他请过几个先生,看得出来他在这方便也是资质平平,不会有什么建树。

本来父亲和长兄也没有对于他寄予太大的厚望,既然不能挑起家族的重担,便由着他做个富家翁也可,而且离家的子孙众多,也不是非要他来挑起担子。

可如今想到这句话,栗蔚云却是有些心痛,如今李家人丁凋零,其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如何,不知道将来如何。

看着销儿如今在医术上面有天赋,还是让她心中有一些安慰,既然文不成武不就,那就学医,将来在此方面有所建树,医病救人,悬壶济世,也不辱没先祖。

“没关系,慢慢的来,你年纪还小,哪怕是再学个十几年在坐堂问诊也是不迟的,那时候医术更加精进,也更能够为民造福。”

“嗯,销儿也是这样想的。”

栗蔚云看了眼刚刚青囊让他背的药谱,很是好奇的拿过来看了眼。她虽医术也只是通晓皮毛,幸而这本药谱都是基本常见的草药,只有少数的一部分比较罕见,对于学了两三年医术的销儿来说并不算深。



第209章 解释

销儿回自己房间去抄写药谱。栗蔚云站在药房门前,见到青囊坐在院中的石台上,面前的支起的木架上放着一个药筐,他正在一根根的挑拣草药。

栗蔚云看了许久,青囊目不转睛,一丝不苟。

她知道青囊的习惯,只要是关于草药医术有关的事情,他都是很容易入迷。

她走了过去,看了眼药筐内的草药,她并不认识。

阴影遮挡药筐,青囊动作顿了下后又继续挑拣。

“听闻陛下这两年头痛病加重,想必你如今在陛下身边也不好待了。”

青囊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没有回应她。

栗蔚云走到他声旁的石凳上坐下,继续道“你给陛下服的是什么药?还能医治好吗?”

青囊微微的侧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没有回答。

“陛下派内卫行刺赤戎和北戎皇帝的事情,是不是你在背后动作?”

青囊丢下了手中刚捡起的一根草药,目光冷冷的看着栗蔚云。

“为什么这么做?”她想问清楚,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青囊这么做的原因。

青囊盯着她,冰冷的目光,比这院内的积雪还寒几分,但是却看不出他的愤怒和杀气。

以前只要有人触犯到他,他当即便回目露凶光,于此同时便会对进犯的人出手。虽然此刻他的目光一样时冰寒的,但并无怒气。

栗蔚云也并不担心他会对她施毒,继续道“同时得罪赤戎语北戎,你差点让大周陷入死地,你可知若是西南的勐国和东南的东越趁此机会同时的进犯,大周将会是什么局面吗?也幸而边疆的数十万将士拼死血战,才攻破赤戎,逼迫北戎收兵。否则,你便是大周千古罪人。”

栗蔚云说着心中有几分恼恨和激动。

虽然如今的局面是可观的,但想来依旧心有余悸,这里面的变数太大了。

青囊听到这儿反而是冷冷的笑了笑,声音冰冷的道“我只是一个大夫,我只对药感兴趣,军国大事,我无兴趣,也不懂,更没有参与。”

栗蔚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青囊眸中一片平静。她也知道青囊不是喜欢说谎的人。对于青囊来说,他并不屑于说谎,要么坦白的说,要么就直接闭口不言。

“陛下为何去行刺赤戎和北戎的皇帝?”

青囊闭口不言,起身端着已经条件好的一小竹筐的药草朝药房去。

“你没有参与,此事还是和你有关是不是?”栗蔚云问。

青囊脚步未停,走进药房后便关上了房门。

栗蔚云泄了口气,看来真的是与青囊有关的。

她在院子中坐了片刻,便去了销儿的房间,房中没有点燃暖炉,比外边还寒冷。

销儿坐在书案后面,正在认真的抄写药谱,同时口中默念在背下来,就连她推门进去,销儿都没有察觉。

她也没有打扰销儿,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出去,让小厮待销儿休息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她先回去,过两日再过来。

栗蔚云回到淮宁王府见到秦敏澜的车马随从都在,不由的笑了下,不知道秦敏澜最后闹着淮宁王如何了,估计是够淮宁王受的。

她朝自己的小院走去,刚走到在距离自己小院不远的水榭后面的小径时,听到了水榭里面传来的嘻嘻的笑声,她无疑的朝水榭里瞥了眼,半掩的窗户内瞧见两个侍女,正是梅骨身边的侍女。

侍女似乎也瞥见了外面经过的她,立即的止住了笑声,然后悄然的躲开。

栗蔚云笑了下,也没有当回事,便先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中,便瞧见了院子中的三个侍女一边晒着太阳摆弄手中的女工一边在说笑,似乎很开心。

瞧见她回来,三人笑容立即的收起,脸色也微微的便的苍白,立即的起身福了一礼“栗姑娘。”声音有几分惊慌。

栗蔚云心中有一些怀疑她们所说笑的应该是和自己有关,便笑着走上前问“说什么这么开心?”

三个侍女相互的看了眼,神色更加紧张不安,却没有一个张口。

“罢了,濮阳王世子今日没有闹出什么事情吧?”

“没,此时世子正和殿下在花园内赏梅呢!”

她点了下头,便走进了房中,三个侍女也立即的跟着进去伺候。她此时注意到外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点心木盒。

侍女注意到她的神色,笑着道“这是顾姑娘送过来的。”

她走近了些瞧见了盒子上的花纹和知味斋三个字,问“顾姑娘怎么想到送点心过来?”

这知味斋里面有好几样点心可是她最喜欢的。

“听说是今日顾姑娘出门经过,想起殿下喜欢这家的点心,便买了些。又听殿下提到过姑娘也是喜欢知味斋的点心的,所以就多买了一份送给了姑娘。”

栗蔚云走过去打开了点心木盒,上下两层的几样点心的确都是她喜爱的。

顾姑娘记得殿下喜欢什么口味变也罢了,竟然还记得她的,而且这还是从殿下的从口听说的。

她犹豫了一下,笑道“替我过去给顾姑娘道声谢。”

一个侍女应是便退了出去。

栗蔚云让另外的两个侍女也都退下后,坐在了桌边,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嗅了嗅,放了回去,将盒子盖好。脑海中却想到刚刚梅骨身边的侍女和这个院子中伺候自己的几个侍女嬉笑的事情。

不知道这背后是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黑豆的叫声,接着听到了侍女殷勤的说话声,知道来人是小西。这时黑豆已经从门帘下面钻了进来,没有扑上来,却是在进门处坐着,还回头朝外面看去。

“进来吧!”她喊道,小西这才掀起帘子进来,面上带着嬉笑。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小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走上前递给她道“这是李四爷命人送过来的。”

“我四师兄?”

“是。”

栗蔚云接过信,见到信上的称呼,得知是栗蔚风来信,她也不避讳小西,直接打开来看。

因为和赤戎之间交战,栗父栗母一直都很担心,特别是听说她跟着将士去了赤戎后,栗母每日都是茶饭不思的记挂,前段时间听闻她受了伤,本来是想寻找个机会到耿州城见见她的,奈何她又被安排扶着李二将军的灵柩回京。

栗母本是想随后也来京的,奈何栗父阻碍,她便没有来京,这段时间担忧加上天气酷寒卧病在床,好在他们几个晚辈在身边照顾,每日的安慰。

栗蔚风还在信中提到,栗母现在的心思,便是让她别再从军回家,栗蔚风也让她好好的考虑这件事情。让她务必回封信。

栗蔚云将一封长长的信看完,心中一阵酸涩,眼眶湿润。她能想象道栗母现在是什么样子,怕是听说自己受伤后,就是每日以泪洗面。

自己虽然用着栗蔚云的身体,但是她心里一直把自己当成李桑榆,以至于对于栗父栗母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觉得有愧他们,也没有替栗蔚云尽孝。

小西见她模样,也大致猜到了这家书中的必然是写尽了担忧和挂念。

“栗姑娘,如今京城的温度虽然有所转暖,但是西北必然还是大雪飘飞,即便是要回去,也是不方便,而且行路也不安全,不如就再等等,开春了再回去吧?”

栗蔚云抬头看了眼小西,苦笑了下道“谢谢。”

小西愣了下,笑道“栗姑娘和小西便不要说谢了。”顿了下,他正瞥见桌子上的点心盒,嘻嘻的笑道,“栗姑娘若是相谢的话,不如送我一些吃的吧!”

栗蔚云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点心盒上,她可是知道小西是个多馋的人,以前在虞县的时候,他可是动辄就喊饿,而且每次还吃的特别多。

当时想他是年纪小,加之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贪吃,没想到现在长成这么大的少年了,还是这么贪嘴,一点都没变。

她笑着走到桌边,拿起点心盒,笑道“你若是喜欢,便都拿去吧!”

“那怎么行。”

“我这几日没有太大的胃口。”说着将点心盒塞到小西的怀中。

小西毫不顾忌形象的打开,拿起一个尝了尝,笑道“还是知味斋的点心口味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栗蔚云也是被他逗的笑了。

“好了,快回去吧,或许带回殿下有事情要找你呢!”

“公子正和世子在逛园子,身边也有人陪着,哪里需要我。”

“世子没有让殿下赔他宠物了?”

“本来是要的,公子便让世子把黑豆赔给他,世子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为了气公子便要去牵黑豆,最后差点被咬。两个人吵了好一会儿,吵着吵着世子就被公子给说服了,然后两人就高高兴兴的逛园子了。”

“怎么说服的?”栗蔚云感了兴趣,早上秦敏澜过来的时候,可是气焰汹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公子说,若是世子再这么和他吵闹,明日就去宣国公府向廖三小姐提亲。料想宣国公也会考虑考虑他的。然后世子就不再闹了。”

栗蔚云笑了下,心头却不知为何有一点的不舒服。

“若是世子真的闹下去,殿下真的会去提亲吗?”她话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蠢,问出这等问题。

小西却是瞧出了她面上有几分愁绪凝结,心下立即的明白了,不由的暗喜。笑道“那小西可不知道,但是瞧着公子说这话的时候那般的认真,应该是有这心思吧。”

栗蔚云顿了顿,眉头微蹙,然后便又是点了点头,声音低靡了几分“想必廖三小姐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与殿下说来也算是般配。”

小西见此立即的意识到适得其反了,本来是想让栗姑娘吃醋,怎么最后成了成全。

他心中大叫不好,自己竟然忘记了栗姑娘可不是那些喜欢争风吃醋的姑娘。这若是让公子知道了他胡乱说话弄巧成拙,估计不是罚他一天不吃饭这么简单了。

他立即的改口道“其实公子也就是为了气气世子罢了,廖三小姐和世子是两情相悦的,公子怎么可能夺人所爱……”

他刚说到这儿,发现自己似乎是越说越不对,越描越黑。

他恼恨的暗骂了自己一句,又慌忙的道“栗姑娘,小西觉得公子他就是和世子说句玩笑话,这种婚姻大事,哪里是……”

也不对,也不对,小西忽然脑子里好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说得越多错的越多,脑中飞速的寻找合适的话,可又怕再出错,最后所幸闭口了。

“栗姑娘,反正公子心里是只有姑娘你的,小西去瞧瞧公子有没有什么吩咐,先告退了。”说着抱着点心盒便钻了出去。

黑豆朝栗蔚云看了看,然后又朝门口敲了敲,哼哼唧唧几声后,似乎也感受到了房间气氛的不对劲一般,灰溜溜的也钻了出去。

栗蔚云苦笑了下,在桌边坐下,刚刚的一点矜动,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忽然问了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关心起淮宁王的亲事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还指望真的嫁给他不成?

她心中冷冷的苦笑,她前世被皇家的两个男人辜负,难道教训还不够吗?

淮宁王是胸有大志之人,他不会甘心做一个闲散的郡王,今后他必然是会一步步的朝着权力的上次跻身,若是留在他身边,难免会再次的面对那些腥风血雨。

她不喜欢这朝中和后宫的尔虞我诈,富贵虽然富贵,但她更喜欢西北军营中的简单豪爽。

也许,她不该与他走的那么近。

她看了眼手边桌子上的信,她暗暗的舒了口气。也许她该回到军中去,虽然父兄的意愿已经完成,但是李家的冤屈却没有洗刷,那个人还没有得到报应。

等一些结束,她便回到修县,听从栗父栗母的安排,找一个平平凡凡的儿郎成亲,这一辈子过的简简单单安安稳稳便知足了。

她竟然莫名的想到了高景圭,随后便是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第210章 中毒

小西抱着点心盒子带着黑豆匆匆的朝园子走去,心里头还在将自己骂了一遍,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别再多嘴多舌。

快走到园子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步子来。自己这个时候去园子干什么,难道去找挨骂啊?

想了想,他便在游廊中坐了下来,黑豆也坐在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

小西盯着黑豆瞅了一会儿,打开点心盒子拿了一块点心递到黑豆的口中,黑豆,张口将一块点心都吞进口中。

“点心吃了,今日的事情就不许泄露出去,否则以后有好吃的,不给分给你了知道吗?”

黑豆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点心很合它的口味,嚼的很香,吃完了,竟然盯着小西怀中的点心盒子哼哼唧唧。

小西却是看了看点心盒子,本来一层就没有几块点心,可真的舍不得再给黑豆了。他自己拿起来一边吃一边想着,今日的事情怎么挽回一二,可不能让公子知道了。

想了片刻,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他破罐子破摔的想,这本来就是公子说的话,罪魁祸首是公子自己,也不能全怪他。

就是真的怪罪,大不了被责罚一顿,而且瞧着栗姑娘也没有多么不开心,公子也不会罚的太重。

想好了自己能够承担的后果,他心情莫名了好了许多,不知不觉,竟然一层的点心被他吃的就剩下两块了。

“西哥哥,你吃的什么呀,好香。”忽然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他回头望去是梅松。

小西立即的将食盒盖起来,抱在怀中捂得严严实实。

他可是清楚,被公子称为淮宁王府的两大吃货,第一个是他,第二个就是面前的男孩。

因为梅松性子比较腼腆胆小,府中又没有差不多大的孩子,公子便让他时不时的去陪着梅松。

没想到时间长了,熟悉了,他发现这孩子就是一个吃货,每次都抢着他的东西吃。虽然说王府中不会短缺什么吃喝的,而且公子对他又是十分的疼爱,要吃什么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这孩子每次就是要抢他的。

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够和一个孩子争吃的吧?更何况他还是没老爷的独子,得罪不起。

“没有什么。”他立即的从石凳上站起来,将食盒抱在怀中,用袖子遮挡。“外面冷,你昨日已经受了寒,快回去吧,别让夫人担心了。”

此时梅松已经瞧见了他袖子下面的食盒了,笑着伸手便要过来拿。

小西立即的退了一步“干什么?”

“我都瞧见了,还闻到了香甜的味道,是点心,快给我一块尝尝。”说着笑着朝小西的怀中抢。

“你太欺负人了吧?”

跟着梅松过来的两个侍女相互看了眼,都忍不住笑了。他们伺候这个小少爷也两年了,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与旁人都是不怎么手滑的,唯独喜欢和小西闹。

“小西,梅少爷就是想尝尝,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快拿出来吧。”说着也要上前帮着梅松去取他怀中的点心盒子。

小西也自然知道梅松不会真的要吃多少,只是习惯性的看到他吃东西,喜欢过来抢。

他叹了口气,便将点心盒子拿了出来道“只许一块,不许多的了。”

“嗯。”梅松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小西便将点心盒子放在了石凳上,梅松立即的打开,见到只有两块,便随便的拿了一块。小西立即的将点心盒子的盖子盖上。

梅松见他紧张的样子,哈哈的笑道“西哥哥,表哥说的对,你就是饿死鬼托生,所以才会这么的贪吃。”

“你还说我呢?你也不好到那里去,瞧瞧你,长了多少肉了。”小西捏了捏梅松的脸蛋道。

“没有赵叔多。”说完大笑。

小西也想到了府中仆役赵叔,一个人能够顶两个人。小西一度的怀疑他是不是奸细,否则哪家的仆人会吃那么胖,走三步都喘。

栗蔚云自从小西走后,便觉得今日出门吹了冷风有些不舒服,便先休息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外面吵闹,她刚准备起身,便有侍女推开内室的门进来,神色惊慌。

“怎么了?”

“姑……姑娘,殿下让你到烟霞阁一趟。”

她有些好奇,朝外面看了眼,天色有些暗沉,现在已经申时末,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殿下是有什么事情吗?”她起身在另外两个侍女的伺候下穿衣梳洗。

“梅少爷吃了姑娘这里的点心,中了毒。”

她惊得心头一紧,原本还有的一丝困意顿时消散。

忽然想到小西从她这儿拿走的那一盒点心。梅松应该是吃了那盒点心了,那是顾盼儿特意买来给她的。当时她拿起一块嗅了嗅,觉得味道觉得太过香甜了,以为是这两年知味斋的糕点师傅换了,所以就放下了,原来竟然有毒?

她匆匆的整理了一下,便立即的去了烟霞阁。

烟霞阁的门前站了一众仆人,她走进阁内便瞧见了站在上座前的淮宁王一张阴沉的脸,手边的茶几上正是那盒点心。

旁边是被两个侍女搀扶正在抹泪的梅骨,小西垂首跪在正中间,其身边还有两个跪着的侍女。

“殿下。”她进门后拱手施了一礼。

淮宁王看到她,立即的问“你这盒点心是从哪里来的?”

她目光再次的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顾盼儿。这也没什么好隐瞒,顾盼儿送来点心她院子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而且顾盼儿还买了一盒给淮宁王。

“顾姑娘。”她朝小西望去,小西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她可是亲眼看着小西吃了两块盒内的点心的。

正这时顾盼儿也急匆匆的赶来了,她也是听到了这边的事情,知道自己是逃不掉嫌疑,刚到门前便听到了栗蔚云提到她,紧接着便触到淮宁王冰冷的目光。

“殿下。”顾盼儿走进去便福了一礼,然后目光看了眼阁内的人,最后瞥了眼正在哭泣的梅骨。

“蔚云的这份知味斋的糕点,是你亲自的从知味斋买回来送过去的是吗?”

顾盼儿知道自己承认会带来多大的猜疑和麻烦,但是自己去买这份糕点身边的侍女和车夫都知道,自己送去栗蔚云院子里去也有好几个侍女瞧见,自己想隐瞒反而欲盖弥彰。

“是。”她回道,“今日出门路过知味斋,想起殿下喜欢知味斋的点心,便准备买一盒回来给殿下,又想到殿下曾经说栗姑娘也喜欢里面的几种点心,就为栗姑娘也买了一盒。是盼儿亲自买回来,也是亲自送过去的,并未假他人之手,但是盼儿绝没有在点心中下毒。”

她这么坦白的承认,反而让人怀疑不起来了。谁下毒了会这么明目张胆,又是如此毫不掩饰的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经手的,就是再蠢的人想要下毒也不会这么做,何况顾盼儿并不是那样的蠢人。

她这么说,淮宁王的心中反而是对她的信任多了几分。

此时众人的目光落在栗蔚云的身上。

栗蔚云平静的道“那盒点心,我并未有动什么手脚,后来小西到我那儿,他说想尝尝,我因为这几日胃口不是很好,也不想浪费了这样好的点心,便都送给了小西。”

小西便将拿了点心之后遇到梅松的事情说了一遍,旁边的两个侍女也都作证。

淮宁王扫了眼三人,三人虽然如此说,但是其实均有下毒的机会。

他目光落在一脸平静的栗蔚云的身上,他相信栗蔚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且不说她与小西和松儿毫无仇怨,就算是有深仇大恨,她报仇也是光明磊落真刀真枪,不会用这种小人的伎俩。

小西是他一手养大的,跟在他什么十几年,他了解小西的性子,他不敢做这种事。

这三个人中最大嫌疑最大的是顾盼儿。顾盼儿触到淮宁王的目光,心中便是一紧。她心里头清楚,在她们三个人中,一个是殿下心爱姑娘,一个是殿下亲自养大视若亲弟的侍从,她在感情这方面已经落败了,但是她并没有慌,在画舫那么些年,这种事情见过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何况殿下自然明白,虽然他们三个人在这儿,但是嫌疑人也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

淮宁王朝外面看了眼,命人将栗蔚云院子中的侍女都带进来。

淮宁王顾及到她刚刚经历丧亲之痛,情绪低落,心情不佳,所以也不想太多的人在院子里,怕扰了她,所以就让总管安排四个大一些的勤快机灵的侍女过去。

此时四个侍女已经被吓的不轻,进了门后,便都惊慌的跪下。

淮宁王立即的对四个侍女进行了盘问。其中一个侍女如兰回道“顾姑娘过来送点心的时候,栗姑娘不在,奴婢就代为收下,放进了栗姑娘的房间,连盒子打开都没有打开。”

“可有人证?”

如兰眼泪就要低落,咬着牙摇了摇头“当时只有奴婢一人在院子里。”

顾盼儿此时也接口道“当时我进院子的时候,的确只看见盼儿,点心盒也的确是给如兰的。”

如兰忙俯身叩首求道“殿下,奴婢不敢加害栗姑娘,那点心盒子奴婢并未有动。殿下,奴婢没有下毒,殿下饶了奴婢。”说到后面身子颤颤,已经是哭腔。

淮宁王又瞥了眼其他的三个侍女,叫来了府中的总管,命其将四个侍女都待下去分开审问。

此时从外面走啦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是钱太医。

得知梅松没有大碍后,他便过来查下毒的事情,留下钱太医先配药,现在钱太医过来,看来是那边已经没事了。

钱太医走进来后,淮宁王便让钱太医将栗蔚云的这盒点心,和顾盼儿送给他的点心全都一一检验。

钱太医将每一块糕点都检查,最后微微的蹙眉道“回殿下,这两盒剩下的糕点均无毒。”

淮宁王便看向小西,一层的糕点八块,他吃了七块均是无毒,偏偏松儿拿的一块是有毒的。

小西也是愣愣的看着茶几上的食盒,他心中更是吃惊。满盒的糕点,只有一块是有毒的,而自己吃了那么多块均是没事,偏偏梅松只吃了一块,却是有毒的。

这样的巧合,搁谁恐怕都不会信的。

“公子,小西没有动手脚,小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栗蔚云淡淡的道“这种本就是为了消灭证据了的下毒手段,下毒之人也并不是着急要杀人。知味斋的点心,在京城数一数二,每日数量有限,想必也没有人会浪费了,只要慢慢的吃,总是会吃到那个有毒的点心。”

“因为其他的点心均没有问题,即便是中毒了,也不会去怀疑是吃的点心的问题,而且从梅少爷中毒的时间来看,这毒服下后并非是立即发作的,相隔大概大半个时辰后才发作,这还是因为梅少爷年幼体弱,若是平常的人,恐怕时间更长。”

“平常的人吃完点心,总是会喝口茶润润喉咙,所以到时候就更不会怀疑点心的问题,下毒之人是要转移中毒之人的注意力。即便是要查也很难查到点心上,这次若非是巧合,梅少爷吃完点心后便一直和小西在一起,再没有进食其他的东西,恐怕也不会知道所中之毒是因为点心的问题。”

她话说完,淮宁王面色变得阴沉了几分,下毒之人也太过狠毒了。若是下毒之人是真对栗蔚云,而她又没有将那盒点心给小西,没有后面的事情,栗蔚云必定中毒,而且自己还查不出来时何人所为,甚至还会牵连到许多的无辜。

他心中不由的后怕。松儿是被及时的发现,及时的救治,否者性命难保。

栗蔚云却是再次的想到了虞县被下药的事情,这次无论别人怎么看,但是在她看来,下毒之人便是针对于她。她甚至隐隐觉得此人和虞县时候是同一人。

她目光扫过顾盼儿、梅骨、淮宁王、小西和门口侍立的青年戴彰。

如今在烟霞阁内的虞县人便只有他们几个,虽然府中还有一些是在皇帝大赦后,他们进京来投奔淮宁王的,但是她觉得在这儿的几个人嫌疑最大。特别是顾盼儿。



第211章 端倪

顾盼儿也察觉到了栗蔚云扫过她的时候,目光中的那一丝异样。

她也知晓栗蔚云心中应该是怀疑虞县的事情是她所为,但是现在罗小姐已死,而且他们又都回到了京城,事情也过去了两三年,根本就无从去查,自己也根本没有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淮宁王看到栗蔚云那冰冷的眸子,神情严肃,心中忽而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一直都说要保护她,以前他没有能力,让她尝尽了苦楚。如今他以为可以保护她,却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淮宁王府中,却让她面对这样的危险。

战场上的刀枪她能够应对,可这些阴险毒辣的暗算,她并不擅长。如何躲得过。

若是此事不查个彻底,杀一儆百,以后这淮宁王府更是不得安宁,而她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戴彰,送钱太医。”

门前的青年应声,钱太医自然也知道这种王府内的丑事,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他识趣的退下。

戴彰正准备转身,淮宁王给他使了个眼色,戴彰会意的点了点头。

送钱太医离开的时候,戴彰便威逼利诱的让钱太医把嘴巴闭紧。钱太医哪里敢得罪淮宁王,自然是唯唯称是。

烟霞阁内,梅骨此时已经停止了嘤嘤的哭泣,起身声音几分哽咽的道“表哥,我先去看看松儿和婶婶,出了这样的事情,婶婶必然是伤心欲绝的,现在叔父不在府中,我若再不在身边陪着,怕婶婶会受不住打击。”说着拿起了帕子擦了擦泪痕。

淮宁王点了点头,便让她先回去。

梅骨经过栗蔚云的身边的时候,朝她瞧了一眼。

栗蔚云察觉到目光,立即的侧目望去,梅骨却眼神立即的躲开。栗蔚云心中却忽然收紧,看着梅骨疲惫的身影出了烟霞阁。

淮宁王看了眼阁内的几个人,经过栗蔚云的一番分析,此时他对整件事情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小西他是信任的,所以松儿中毒只是偶然,不会是小西所为,小西也没有理由害松儿。蔚云不会害小西,她也不屑于用毒这种阴损的招数害人,他自然是信得过的。这背后之人下毒,多半是冲着蔚云来的。

他此时脑中想到了几种可能,只是他还不知道是哪一种,她离开京城大半年,府中的事情他反而不是很清楚,特别是一些人的来历,看来是要好好的查查。

若这下毒之人若是府中之人倒还好办,若是背后的主使是府外的人,那就麻烦了。

他思索了片刻,再次的扫了眼阁内的几人,冷淡的道“都先回去吧!”

众人都是诧异,这件事情还没有查出什么来,就这么散了?

但是阁内的都可以说是嫌疑人,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顾盼儿先福了一礼退出去,然后带着身边的侍女离开。

小西和伺候梅松的两个侍女也起身退下。

栗蔚云躬身施了一礼,转身正准备走,淮宁王立即的唤住了她。

她转过身,淮宁王已经走到了跟前。

“蔚云,对不起。”

栗蔚云淡淡的道“殿下信我,何来歉意。”

“我……蔚云,今日的事情差点让你陷入险境,是我疏忽大意,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在王府中对你下手。”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也不能够如此的下断论。”

淮宁王淡淡的笑了下道“这件事要不了几日就会水落石出的。”

栗蔚云看着淮宁王自信的目光,结合刚刚他的所为,也是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

如此紧紧的抓着逼问,倒是不如外松内紧,除非凶手足够沉得住气,否则必然露出马脚来。她也相信凶手没有没有那么沉得住气。

栗蔚云因为暂时还洗脱不了嫌疑,所以她也就没有去看望梅松。

回到小院,院子里的四个侍女都已经被总管带去审问了,此时小院竟然是空空的。她刚准备进屋王府的总管过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她认出来这是淮宁王身边的伺候的人。

“栗姑娘,您这院子中的几名侍女暂时也不能回来伺候,但是身边也不能缺了人,殿下吩咐便由他们过来伺候着。”

栗蔚云淡然的笑着点头道“多谢殿下,有劳总管了。”

总管便对几个侍女吩咐一阵后,便离开了。

几名侍女过来见了礼后,便各自的忙了起来。她们倒是比原本院子里如兰四个侍女手脚利索气度也沉稳一些。

几名侍女在淮宁王的身边伺候,自然比旁人更是了解淮宁王对这位栗姑娘的心思。甚至有时候还询问她们怎么去讨这位栗姑娘的喜欢。府中的下人虽然对于未来的主母有着各种猜测。特别是这两年里,府中有梅姑娘和顾姑娘,府外更是有一些达官显贵的千金贵女,但是她们却是清楚,这未来的主母十之八、九是栗姑娘的。

她们自然是不敢怠慢这位栗姑娘,就从今日的事情她们也能够看出来,殿下是护着栗姑娘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栗蔚云因为早上吹了风,有些不太舒服,便早早的歇息。可躺在了床榻上她却是睡不着,脑海中不断的回忆那一盒点心。

凶手不可谓不歹毒非常,与当年虞县一般,几乎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活路。且让自己根本查无可查。

她将王府中虞县跟过来的人回忆了一遍,那些在虞县的时候便跟随淮宁王的人,除了戴彰其他人她都不熟悉,甚至不认识,显然不会对她下手。

戴彰对淮宁王忠心耿耿,又是习武之人,若是杀人,怕是也不屑于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何况他们之间并无任何的瓜葛。

淮宁王,她是信他不会还他,小西性子直爽,自然也想不出这种手段。

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梅骨和顾盼儿。

虞县的事情,她怀疑是顾盼儿,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至于梅骨,她想到烟霞阁中她离开时候的那一瞬眼神,带着几分怨恨,又含着一丝的遗憾和不安。

在当时的情况下,她的嫌疑并非最大,就算是她心疼梅松,也不该是单独的对她产生怨恨。更别说那一丝的遗憾和不安了。

她从没有想过去怀疑梅骨,这个姑娘温柔娴静,加之身子一向单薄,说话也是轻柔如风,让人不由的生出几分怜爱,即便同为姑娘,她都有几分保护的欲-望。

在虞县见过数次,在淮宁王府也是见过机会,她对梅骨虽然说不上来多喜欢,但是和她相处还算是比较舒服的。

今日的事情,特别是梅骨最后的眼神,让她有些怀疑。

梅家被流放十年,百十口身亡,而她当年不过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了下来,恐怕靠的不是她的温柔,而是骨子里的坚韧,正如她自己解说梅骨这个名字时候一般。

李家的女人虽然不屑于这些阴损的手段,但是那些婶婶嫂子在娘家的时候,却是见惯了各种的内宅争斗的手段,她小时候也是听了许多。

入宫后更是听了见了太多后宫的妃嫔争宠耍尽心机用尽手段,其中也不乏表面温柔无害,心思阴毒之人,她们害其人来,才是防不胜防。

栗蔚云不由觉得,如果美国真的是这样姑娘,那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轻叹了声。她此时无比的怀念修县了,怀念栗府,那儿最多不过是小打小闹。一切说开了,便可重归于好,没有这深宅大院这么的复杂。

不知道栗母的病如何了,她此刻非常的担心。

次日,她便写了封信,差人送给了李木,拖他想办法将信送回修县。

午后,她坐在院子中晒着太阳,身边的一个侍女正在煮茶,另一个侍女将她身上盖着的毛毯拉了拉道“今日虽然暖和些,姑娘也不可大意了,别着了凉。”顺手从另一个侍女手中接管一个小手炉递到她的怀中。

“无碍,我没那么娇气。”她笑着道,“梅少爷中毒的事情,殿下那边可有查出什么来?”

煮茶的侍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后,笑道“听说是从如兰的口中问出了一些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奴婢却不知道。但是听尤总管的意思,似乎是殿下不怎么信,现在在找证据,这事情交给了戴总管处理了。”

栗蔚云想着淮宁王不信,是不是因为这事情真的和梅骨有关。

煮茶侍女继续道“姑娘不必忧心的,这事情既然是殿下亲自过问,断然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必然是要严惩。”

她苦笑了下玩笑道“我可也是嫌疑人呢!”

煮茶侍女不慌不忙的也笑道“这事情奴婢虽然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奴婢却是能够看出几分来的,这凶手的目的十之八、九就是冲着姑娘来的,无论谁是凶手,都不可能是姑娘你。”

“如何看得出来?”她笑问。

煮茶侍女和旁边的两个侍女相互看了眼后笑道“不瞒姑娘说,我们几个都是从宫里头拨过来的,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见得多了,哪里会看不出几分端倪来。姑娘率真,断然是不会用此阴险的手段,何况无论是小西还是梅少爷,和姑娘远无仇近无怨,姑娘没有害他们的理由。”

栗蔚云笑而不语,看着身边的三个侍女,难怪瞧着她们举止和府中其他的侍女都不同,原来是宫里头的人。

想必现在她们也都是忠心淮宁王了,否则他不会将这几个侍女安排到她身边来。

栗蔚云也没有在过问此事的进展,只是淮宁王过来看她的时候会简单的和她说进展情况。

第四日,阳光正好,她在府中也觉得有些闷,便出府走走。侍女本是要跟着她的,因为她准备中途会去夏园,便没有带着侍女。

出门后依旧是有人跟踪,她在街市上逛了好几圈,最后甩掉了跟踪的人,直接去了夏园。

站在巷子口便瞧见了夏园门前听着一驾马车,周围还散开站着几个人,虽然相隔的有些远,她还是凭着服饰判断出,来的是宫里的人。

她朝旁边的墙角走了过去,因为太远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驶了过来。栗蔚云立即的背过身去,马车从身后的巷子驶过,她模糊的听到了车内一个尖细的声音。

“陛下是疼你的,好几年不见,这才接你到宫里头住几日,你莫害怕,没人敢欺负了你……”

栗蔚云心头一颤,回身,却见到马车已经转弯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愣了下,立即的奔向夏园,园门开着,青囊一身宽松的青袍站在院子中间,面色冷峻,旁边左右站着的几个小厮均是垂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栗蔚云立即的明白了,马车中内侍说话的是销儿。

“青囊先生,怎么回事?”她大步的跨进门槛走到青囊的身前问。

青囊看着他,冷淡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缓和。

他挥了下手,几个小厮立即的躬身退下,他转身朝药房去,栗蔚云也立即的跟了过去。

“先生,销儿他……陛下为何让他入宫?”关上房门,她一边跟着青囊朝里走一边追问。

青囊走到第三间的时候停了下来,撩衣在长桌边坐下,冷淡的道“陛下想见他。”

“为何?”

青囊顿了许久,才淡淡的道“想他了吧!”他随手拿过桌子上的乳钵,慢慢的碾着药粉,神情冷清,目光却有一丝的慌乱。

“陛下为何忽然的想他?他在你这儿已经呆了三年,当初也是陛下准了的。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神情激动的栗蔚云,栗蔚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也慢慢的平静下来情绪。

“我会想办法的。”

青囊说完便又垂头继续的研磨乳钵中白色的药粉。

栗蔚云冷静了下来,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沉声的问“你为什么帮着李家?”

这是她憋在心中三年的话,她想求知道答案。

良久,青囊才冷冷的道“还一个人的恩。”



第212章 凶手

栗蔚云还记得当年初见青囊的时候,那时候青囊也不过是弱冠少年,而她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

她跟随长兄从西南回来,途径一片山林的时候,听到了林中传来了尖锐的惨叫声,她忙策马朝林子里去,见到林中的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中毒而亡,面色发黑,表情狰狞痛苦,七窍流血。

但是从这些人的装束和手中弄的武器可知,均是江湖中人。而在这些人中,还有一个面色正常,她走过去,才发现此人还活着,只是受了太重的伤,不能动弹,一双眼睛还是微微的张着看着她。

那双眼睛冰冷的让人不由的害怕,她不知道此人是善是恶,但是不能见死不救,便将他带着上路,刚扶着此人的时候,便见到此人眼中的怨毒,她心中也是惊的一颤,差点将此人给丢下。

随后长兄在此人的身上发现了施毒的粉末,他们也都猜到了其他十几人的死亡原因。看着他奄奄一息,她和长兄还是决定先将人救下,若是恶人,到时候再处治也不迟。

在行路前面的小县城找了大夫给他医治,次日此人身体略略好转,才有力气说话,栗蔚云问了他许多的问题,那人只回答了一个,名字叫青囊。其他什么也不说,一直都是阴冷的目光对着他们所有人。

长兄不放心将这样的人放走,便带着回到了境安军的军营。

她当时年少觉得青囊这个少年脾气很怪,很难驯服,心中也有些不服气他这般的倨傲,每日随着军医给他医治伤势的时候,便故意用各种话教训他,而青囊却一只都是冷冷淡淡的,对于自己的话似乎是充耳不闻。

后来长兄见此人难驯,留在军中会出乱子,要送他走。她当时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也知道这样的人不适合留在军中,便应了长兄。知道那时,青囊才第一次主动开口对她说他懂医,可以留下。

她将此事告知长兄,长兄见他果真是懂医,且医术在军营内的军医之上,便留下了他。

人虽然是留在了军营,但是他却从来不为士兵医治,除非是她开口请他相救,他才会出手。

后来她慢慢的发现青囊性情乖戾,虽然救人,但是很多时候却会用毒伤害将士,所幸他并未有取将士们的性命。她为此骂过他许多次,甚至动过手。父亲听闻此事后大怒,要将他军法处死。恰时晖皱瘟疫,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派来的大夫均是束手无策,最后她请命让青囊戴罪立功,若是解除了晖州瘟疫,便免他死罪。

青囊狠厉,并不愿意去晖州,甚至因为父亲要处治他,对父亲怨恨,差点要对父亲下手,最后是她阻止青囊,逼迫他去晖州。

她见青囊与父亲有歹意的时候,心中对他也充满恨意,原本想晖州若是瘟疫解除,便让他活着离开军营,若是解除不了,便只能除了此人。

可最后她没有想到接过那般的出人意料,最后青囊竟然因为晖州解除病患而成为了百姓口中称赞的神医,甚至先帝对其嘉奖。而他又不愿离开军营,没有犯下大罪,父亲此时也不便再一军法处治他。

随后他的确收敛了一些,只要军中无人去惹他,他绝不会动手。也因为晖州的事情,军中将士对他敬重了几分,又因为知道他生性残忍,所以也都躲着。才相安无事。

若说恩情,她的确是救过青囊性命,但是她想杀他的时候,也是真的想杀他,没有太多的不舍。

只是她意外的是,没有想到在别人眼中冷酷无情的青囊,竟然会为了恩情帮着李家。

“谢谢!”她郑重的道,发自肺腑。

以前她对青囊的感情复杂,把他当成朋友,却没有真心相待;将他当成恶徒,却多次的宽容他。她内心对青囊是又敬又恨又惧的。

自从得知她救了黎州的百姓,得知他救了销儿之后,她心中才存着一份感激。

青囊冷冷的笑了下,将研磨好的药粉取出一部分放在药碗之中,然后便开始调配药物。

栗蔚云见他如此的认真,完全是忘记了房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她也没有继续的打扰他。

她信青囊会权利去救销儿出来,可是她也不能够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青囊的身上,立即的回淮宁王府去找秦相安。

刚到王府的门前,一个守卫立即的迎上来道“栗姑娘,殿下正找你。”

“何事?”

“不知,栗姑娘先过去吧!”

栗蔚云直接去了淮宁王的书房,淮宁王满脸的着急和愤怒的站在书案一侧,书桌旁是打碎的茶盏,小西正在收拾。

她有些意外,不是没有见过淮宁王生气,但是却没有见过这么毫不掩饰的将怒气摆在脸上的。但是看着小西,只是满眼的担忧,瞧见她之后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殿下,出了什么事了?”

“你去了夏园?”

“是。”虽然跟踪她的人被她甩掉了,但是他猜想淮宁王肯定是暗中派人监视夏园,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淮宁王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眼中弄也充满忧虑,走上前一步安慰的道“我已经让人先盯着了,有任何的情况便会传来消息。现在陛下忽然让销儿进宫用意不明,我也不便贸然的进宫求情,否则适得其反。”

“我知道。”

“我想此刻胥王应该也知道了此事,我正准备与你一起去见胥王,他毕竟身份不同,若是陛下对销儿有什么意图,他是最能劝谏陛下的人了。”

栗蔚云想到了胥王如今与胥王妃刚得一位世子,立即的拦着道“不必了。”胥王虽然没有能够救下李家的人,但是他为李家为她做的已经够多的,她不想欠他的,也更不想因为此事破坏了他与王妃萧氏的感情。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暂时不必让胥王出面。我回来的路上也想了此事,我想陛下这么光明正大的将销儿接入宫,京城的文武百官必然都会知道此事,陛下若是真的想要销儿性命,大可没有必要这么张扬,销儿应该是生命无虞的。”

“可……”淮宁王想说自己担心其中有变,但是又不想栗蔚云那么的担忧,便止言,只道,“我会让人盯的紧些。”

栗蔚云微微的笑了下,点点头,“多谢!不知梅少爷现在情况如何了?”几日来她都没有去看过,想到那个和销儿一样命苦的孩子,倒是有几分怜惜的。

“昨日便醒了,今日太医也过来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余毒未清,还有些虚弱,你不必担心。”

栗蔚云看出来他脸色忽然变的有些难看,想必是对于凶手也是查到了一些眉目,但是淮宁王明显没有与她说的意思,他心中反而有了几分肯定。她也识趣的不问了。

从淮宁王的书房回去,在距离自己院子不远的水榭处遇到了顾盼儿。

听闻这几日顾盼儿也是呆在自己的院子中那儿也没有去,只是戴彰因为查点心的事情到她那儿两次。

顾盼儿正从水榭中走出来,与她遇上,顾盼儿朝她迎上来两步,笑道“栗姑娘。”

微笑点头回了一礼。

“前两日听侍女说栗姑娘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本是想要去看望的,奈何因为点心的事情,我也不便过去,现在瞧着脸色红润了许多,想必是大好了。”

“多谢关心,无碍的。”

顾盼儿笑着点头,然后拉着她的手道“这儿正是风口处,栗姑娘别再吹着风了。”说着将她拉着朝小院走。

栗蔚云看出她是有话要说,前今日不方便,今日方便说话,那定然是为了点心的事情,她也正想听听顾盼儿想说什么。

小院内的侍女瞧见顾盼儿过来还是有些意外的,见她她面露喜色,栗蔚云又没有排斥,便也不做声,迎着两人进了堂内,然后奉上了热茶。

顾盼儿让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栗蔚云也便让小院内的侍女先去忙别的。

“顾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盼儿秀眉蹙了蹙“栗姑娘想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瞧见栗蔚云好奇的目光,她接着道,“栗姑娘院子中的如馨侍女昨个晚上死了。”

栗蔚云想到那四个里面最心灵手巧的侍女。

“怎么死的?”

“畏罪撞墙自杀的。”

栗蔚云冷冷的笑了下,如馨被调过来伺候她不过小半个月,她也并未有苛待这个侍女,看来是有人借如馨对点心动了手脚。如今顾盼儿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那凶手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也是淮宁王有心瞒着她不说的原因了。

梅骨毕竟是他的表妹,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一起共患难的亲人。

她暗暗的叹了口气,最后梅松中了毒,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吧。

“多谢顾姑娘和我说这些。虽然对方是冲着我来的,但最后受害的是梅少爷,想必殿下会合理的处置。”

顾盼儿见栗蔚云也是知道了这内里的事情,自己也就不再多说了。和栗蔚云闲聊了一阵,便离开了。

此时的皇宫仁德殿内,皇帝秦相平斜靠在软榻的凭几上,看着走进来规矩见礼的孩子。

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当年这孩子满月的时候,他还去将军府去喝了他的满月酒。那时候那小小的身子被襁褓裹着,醒的时候,一双眼睛会四处的东张西望。但是却不许别人抱,除了其母亲和乳娘外,任何人抱着他都会哇哇的大哭。

一晃竟是九年了,当年襁褓中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上前来。”

李云销没敢动,还是身边的内侍轻推了下他,低声催促了一句,她才起身走到皇帝的软榻前,复又跪下伏低身子。

秦相平朝内侍总管看了眼,内侍总管立即的领着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抬起头,让朕瞧瞧。”

李云销犹豫了下,规矩的抬头也壮着胆子抬眼朝面前的人望去。面前的人年且而立,面容清瘦,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威武,反而是有几分虚弱;也不像他想象中威严森森,看着他的目光反而有一丝温和。

他便更加的大着胆子盯着面前的人看。

虽然当年年幼,但是他却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家中所有的叔伯兄弟都是被这面前这个人害死的。

他从锦衣玉食全家宠爱世家公子,沦为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子,受尽这些苦楚,全是因为此人。

他微微的攥了攥拳头,忽然想到离开夏园时候先生说的话,他忙松开了手,咽了咽喉咙。

秦相平自然是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小的动作,也看到面前这孩子眼中的那一闪而过的彻骨怨恨。

他心中不由一寒,这孩子不过才九岁而已,听闻从小体弱多病,胆小弱懦,如今面对他竟然露出这般的神情,却又能够迅速的控制,还真的是让人有几分畏葸。看来传言似乎也并非全是真的。

“听闻你这几年随着青囊先生学医,青囊先生夸你在医术上颇有天分,若是将来学成了,朕便让你在宫里做个太医如何?”

李云销顿了下低声回道“若是陛下开恩,罪民想跟着先生做个游方郎中,去京城意外的地方看看,增长见识。”

秦相平稍稍的愣了下,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是当面拒绝他,不过这倒是符合孩子的想法。

“你年纪还小,游学辛苦,外面也不适合你,就留在京城待成年之后再去也不迟。”

李云销没有答话,他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这是变相的囚禁。

“朕这段时间,总是梦见你的姑姑,奈何她人已经不在,所以便将你叫来相陪,这段时间你便留在宫中。”

说完秦相平便叫进内侍总管,命其安排下去。

李云销愣了愣,虽然心中万千个不愿意,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反抗,最后只好叩首谢恩。

天黑的时候,栗蔚云便听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心中略略的放下些许。

淮宁王安慰的道“陛下应该是见销儿年岁大了,所以不放心再将他放置宫外跟着青囊先生,所以将其召进宫内软禁,如今朝中上下必然都在关注此事。销儿还是个孩子,陛下至少现在不会想要对他下手。”



第214章 囚禁

大半个时辰,青囊提着药箱从寝殿内走出来,栗蔚云立即的上前接过青囊手中的药箱,背在身上,跟在青囊的身后。

阎公公笑着走上前来询问皇帝的表情,青囊淡淡的道“陛下是最近这段时间劳心劳力过甚休息不足而引起的头疼病发。按照上次的方子吃几日,多静养便无碍。”

阎公公笑着道了谢,便让旁边的一个内侍送青囊出宫。

被指的内侍正是上次随着青囊去禁院的那位小内侍,他眉头皱了一把,心里暗骂了阎公公一遍。

让自己领着这个煞星,就好像走在鬼门关前似的。他刚想找个借口推辞,却见到青囊的目光投了过去,当即吓的话不敢说,立即躬身施了一礼领着青囊朝阶下去。

青囊没有随着他朝宫门去,而是转了方向朝禁院去,小内侍心里又是将青囊给骂了一遍。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倒了这样的霉运。

他也不敢开口相劝,本来陛下也是应允出了后宫青囊先生可以在宫内自由行走。他只好折返领着青囊朝禁院去。

在殿前听到了殿内有浅浅的说话声,小内侍立即的上前去开门,但见一张矮方桌前相对跪坐着两人左边是李云销,正在吃东西,右边的是一个少年模样的内侍,正在给李云销介绍吃食。

见到青囊进来,李云销立即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少年内侍也紧跟着起身,然后带着几分畏惧的规矩退出了大殿,并将殿门关上。

“销儿。”栗蔚云立即的放下药箱疾步走上前去。

李云销听出了声来,仔细的看着跟在青囊身后的少年,也辨认出来。

“姑姑?”他激动的向前一步,却瞥见站在栗蔚云身后的青囊阴冷的面容,立即的停住了步子。

栗蔚云却是不顾青囊立即的上前抓着李云销的手臂将他上下的打量一遍。

“那些宫人有没有再欺负你?身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让姑姑看看。”

“没有,他们被先生教训过之后便没再欺负我,也不朝我跟前来了。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害姑姑担心了。”

“那就好。”她朝刚刚少年内侍坐的位置瞥了眼问,“他是?”

“是膳房的内侍,他对销儿挺好的。”

栗蔚云也猜到了这个少年内侍应该是秦相安命人安排过来的。笑道“若是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那个内侍。”

李云销犹豫了下,继而也明白了一些,笑着点头。

栗蔚云陪着李云销用完了膳之后,栗蔚云也发现李云销有些话想和她说,但是因为青囊坐在一旁,所以一直不敢开口。

她便借口要查看李云销的伤势,拉着她去了后殿。

李云销瞧着青囊没有过来,这才低声的开口问“姑姑,你是不是认识我的亲姑姑?”

栗蔚云惊的愣神的看着他。

李云销也清楚自己家族和姑姑的事情,以为是这话冒犯了栗蔚云,立即愧疚的垂头道“销儿鲁莽了。”

栗蔚云伸手抚着他的头发,笑着道“没什么,我的确认识你亲姑姑。”

“真的?”李云销的眼中闪现精光,带着几分激动的问,“是在西北的时候认识的吗?”

栗蔚云迟疑了下,郑重的点点头。

“是。”

“那你一定也认识销儿的祖父、父亲和二叔他们。”

栗蔚云再次的点头嗯了声。

李云销欢喜的一阵渐渐的便收起了激动的神情,便的低靡。

“年前二叔……销儿想去拜祭二叔,可先生不许,只能在夏园内遥祭。销儿当年太年幼,现在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实在不孝。”说着眼眶一红,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了面前的衣襟之上。

“傻孩子,他们不会怪你,他们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要你活的好,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尽孝。”

“姑姑……”李云销忽然张开双臂抱着栗蔚云趴在她的肩头哭了的起来。

也许是怕惊到前殿的青囊,也或许是怕院内的宫人听到,他哭声不大,很压抑克制。

“姑姑,若你是我的亲姑姑就好了。销儿身边没有亲人了,叔伯姑婶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宫里的兄弟姐妹多半都不在了。销儿在世上就孤零零一个人了。”

栗蔚云眼眶也湿了,她轻轻的拍着李云销的背安慰道“他们会回来的,你还有亲人在世上,不是一个人。姑姑会像你亲姑姑一样疼你的,永远。”

“姑姑……我想父亲母亲,想祖父祖母,想二叔,想两位姑姑,好想好想。”

李云销的哭声越来越沉,她也忍不住的落泪。

良久,才低低的在李云销的耳边道“姑姑也想,很想很想。”

再过了一阵,李云销止住了哭声,慢慢的离开栗蔚云的怀中,擦拭了自己的脸上的泪水后,哽咽的道“姑姑,我销儿想去祭拜他们,销儿不想呆在这里,也不想呆在夏园,销儿想离开京城,销儿想去西北,想去虞县,想去北疆。”

栗蔚云帮李云销擦去再次流下的眼泪,自己也忍住了泪,安慰的道“别胡乱想,他们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李云销在栗蔚云慢慢的劝说下,也渐渐的止住了悲伤。

恰在这时,听到了殿外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栗蔚云和李云销均是惊的身子瑟缩了下。

“姑姑。”李云销担忧的看着栗蔚云,见她因为刚刚流泪,易容的粉也涂了了许多,招眼便能看出端倪。

他惊慌的四周看了看,忽然拉着栗蔚云朝帘子后面去。

栗蔚云这才瞧见,这里竟然有一副梳妆台,上面竟然摆着几样胭脂水粉的东西,显然这个禁院以前居住的是一个女子。

她也没有去多想这里以前居住的到底是何人,便立即匆忙的对着镜子简单的将刚刚泪水涂抹的修饰容貌的粉补上。虽然她平生很少用这些东西,但毕竟是姑娘家,曾经也身为皇后,这些东西用来也是驾轻就熟,三两下便补上。

此时便听到前殿内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在问“销儿呢?”

这声音,栗蔚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是那个人的声音。

她只是愣了一下,便立即的拉着李云销从后殿出去。

走到前殿,她忍不住的朝那个身着玄色宽袍走到上座坐下的男子看了眼。

三年了,那个人没有了当年的精壮,一张面容没有了当年的冷峻,甚至有些许的苍白,反而显的柔和了一些。

她心中几分讥诮,他曾经是大周的战王,是纵横沙场的大将,数年的帝王生涯,没有让他多出帝王的威仪,反而生出了几分低糜之色。

无论是怎样,那一张脸在她看来依旧是那么的让她厌恶。

她松开了李云销的手,双双走上前叩拜见礼。

秦相平声音带笑的道“朕散心走到这里来,未想到青囊先生也在此处。”

青囊微微的欠身回道“前今日销儿受了重伤,草民过来瞧瞧他的伤势。”

“受重伤?”秦相平略显吃惊的道,然后便关心的问,“销儿,你现在伤势如何了?”

李云销俯身回道“谢陛下关心,罪民伤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秦相平便将目光落在了李云销身边的少年身上,此时阎公公上前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秦相平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

栗蔚云起身后,便退到青囊的身后侍立。

李云销则是退到了另一边。

秦相平的目光在李云销的身上逡巡了一边,然后又落在了栗蔚云的身上。

半晌,秦相平才笑着开口道“看来朕将销儿接到宫中青囊先生反而是很不放心,那就将你身边这药仆留下来照顾。”

栗蔚云心中一震,不由的扭头看向秦相平。他嘴角淡淡的笑着,但是眼中弄却一片冰冷。

她立即的别过目光,瞥了眼站在对面紧张的销儿。

青囊却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的变化,瞥了眼对面不安的李云销一眼,李云销立即的收敛了些。

他才淡淡的对秦相平道“多谢陛下。”然后给对边的李云销一个眼色,李云销不情不愿的走上前一步谢恩。

秦相平有何李云销说了几句家常的话,询问他这几日吃住习不习惯之类的,然后笑道“如今让夏园的人过来照顾你,你也相熟,正好可以陪你解解闷。”

李云销微微的抬头看了眼栗蔚云,满眼的担忧。

秦相平没有待多会儿便离开了,走的时候便也借口天色不早,让青囊离宫。

众人离开之后,李云销立即的抓着栗蔚云的手紧张害怕的问“姑姑,陛下是不是怀疑你了。”

栗蔚云朝院门看了眼,暗暗的吐了口气。

她虽然能够瞒得过阎公公,但是不一定能够瞒得过那个人,他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也能猜到她不是夏园的人,是和李家有关的人。

“别担心,没事的。”

“可是……销儿连累姑姑也被囚禁在这里。”

栗蔚云望着这座禁院,不由的朝中宫的方向望去,曾经她披着皇后的无上尊荣被囚禁中宫九个月,现在竟然再次的被那个人囚禁。

她心中冷冷的自嘲,既然自己不是李桑榆了,他也别想再囚禁她一生。

她轻轻的拍了拍李云销的肩头劝慰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过几日陛下便会让姑姑离开的。还有从现在开始说话要注意些,不可再随便喊我姑姑了。”

李云销点了点头。

淮宁王府中,秦相安瘫坐在书案后,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一张纸条。

栗蔚云今日去青囊那儿他是知道的,他只当栗蔚云是有什么话想和青囊说,所以便也随着她,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去年会带着她进宫,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陛下竟然见到了她,而且将她留在了宫中。

说是留下来照顾李云销,说白了就是一起软禁。

若非是怀疑了她的身份,陛下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拧了拧眉头,坐起身,将纸条丢进了一旁的暖炉中,顷刻之间化成了灰烬。

“公子,栗姑娘是易了容进宫的,陛下即便是怀疑也是认不出他来的,想必也是连累不到公子的。”

秦相安冷笑了声,小西将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这王府之中便有陛下安排的人,栗蔚云的存在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两日朝廷对于西北征伐赤戎叙功论赏的时候,安义侯竟然提到了栗蔚云。

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斥候长,就算是轻羽营主帅廉驰或者是孟青杨,即便是川提及栗蔚云的功劳他都不觉得惊讶,可偏偏安义侯提及,他竟然记得栗蔚云这个人的存在。

让她震惊之余,更是让他不安。

原本他的计划是赤戎如今这般境况,西北至少未来二十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他便想方设法让栗蔚云离开军营,待过一两年,他便聘她为妃。相比较京城的豪门显贵,他想陛下还是很乐意看到他娶一个无权无势的栗家女。所以不会计较太多,必然是会答应的。

他不想将她推到众人瞩目的位置。以前她便是太耀眼了,以至于才会命运凄苦,如今她也喜欢平淡的生活,自己便给她这份平淡。

可现在栗蔚云被安义侯这样的一军统帅提出来夸赞,不仅引起了陛下,乃至朝中的人的关注。更是有人私下说栗蔚云有先皇后当年的几分风采,更加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如今朝廷上下的人都知道栗蔚云在淮宁王府,知道栗蔚云与他的关系。要不了一两日陛下便会知道那个被他囚禁在宫中的夏园小厮是栗蔚云。

他被牵扯上李家的案子自然是麻烦重重,甚至还有杀身之祸,可他更担忧的是栗蔚云。

当年中宫大火的事情,他这几年也查的清楚了,陛下表面对先皇后宽仁厚爱,可是内心却是仇恨的。虽然陛下不可能知道现在的栗蔚云就是当年的皇后,但是不带便陛下不会因为两人那许多的相似,而将仇恨转嫁到栗蔚云的身上。

更何况栗蔚云现在和李家的关系密切已经是铁上钉钉的事情了。

他坐会椅子上,再次的暗叹了一声。

良久才对小西吩咐“让我们在宫里的人都惊醒些,任何风吹草动立即的来报。”



第215章 危机

栗蔚云明显的察觉虽然禁院内的人虽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禁院周围的侍卫增加了。

送膳食过来的少年内侍名叫小凌,是膳房新去没多久的内侍。因为膳房的人都听说了禁院内的宫人因为得罪了李云销被青囊先生教训的事情后,个个都是推诿的不愿意送膳过来。

最后他们便将这活推给了刚去没有多久的小凌。

这几日的交谈中,她也隐隐的察觉了这个少年有意无意的在打听一些消息,但是从探听的内容可知是淮宁王安排的人。

她也好不隐藏的将消息告诉了小凌,每次他走的时候,她也都是嘱咐他小心,小凌也猜到栗蔚云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这日,她正在前殿和李云销在下棋。

她的棋艺平平,但是却发现李云销在棋艺方面很有天赋,心想这大概是遗传了长兄,长兄的棋艺在京城便是少有人能及。

棋刚下了一半,忽然听到了门前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几个女人的声音,争吵不断。

这禁院并不处于后宫,又相对偏远,就算是有宫女也不敢这般的喧闹。

李云销已经好奇的站起身朝殿外走,这时殿门前走来了一个宫女禀报道“是冷宫那边的人误闯了此地,在外面吵闹。

栗蔚云也有几分好奇了,冷宫的妃嫔竟然敢如此的胆大妄为。她起身出了殿宇,朝院门走去,刚走到门前,便瞧见了一个披头散发身着下等妃嫔宫服的女子坐在地上在哇哇的叫唤,旁边的两个侍卫想要将人拖走,但是又挨着男女有别,且对方虽然是冷宫妃嫔,也毕竟是妃嫔,不便强行的将人拖走。

旁边的两个宫女却是用力的拉着那个飞屏,并且苦口婆心的劝着,甚至是威逼利诱,但是那妃嫔显然已经疯了,头脑不清楚,听不进去半个字。

栗蔚云在门前站了须臾,才听清那个疯女人口中的喊的话。

“放开本宫,你们这些狗奴才,等本宫当了皇后,本宫把你们都打死……”

这声音栗蔚云听着有几分熟悉,她朝挪了挪步子,侧头看着那疯女人蓬乱的鬓发下的面容,未施任何粉黛,面上有些许的尘土,但是皮肤白腻,倒是可以看到大半的面容。

面前的疯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琴,原修县知县沈远的女儿。

栗蔚云这才想起两年前科举舞弊的案子来,沈远被贬为民,沈瑟终身不得仕,且子孙三代不可参加科举。可以说沈家已经无缘官场仕途了。沈琴也受此连累被那个人冷落,没想到如今竟然被打入冷宫。

她朝前走了两步想去搀扶这个可怜的女人,侍卫立即的拦住了她。

栗蔚云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被囚禁,虽然这宫院的门没有落锁,而是敞开着,但是周围那么多的侍卫,她根本也没有可能离开。

她也没有上前去,毕竟现在她易容,身份是夏园的小厮云山,所以也不勉强。

这时,从旁边急匆匆的跑过来几个内侍,领头的一个年过四旬的公公,他一边小跑一边手指着沈琴对身边的内侍命令“还不快去将人给我拖回去。”因为着急上火,声音更加的尖细。

身后三四个年轻的内侍立即的跑上前来,两人一边将沈琴从地上生生的拖了起来。

“简直不像话,不像话!”公公怒骂道,“反了你了,竟然跑出冷宫来,你是想死了不成?”

沈琴不断的挣扎想要挣脱内侍的束缚,口中高声的叫到“我是陛下的美人,我是将来要做皇后的人,你们敢对我无礼,我一定赐死你们这些狗奴才。”

“反了!拖走!”

沈琴根本不愿意走,生硬的朝地上拖着,口中依旧不住的喊着“你们这群狗奴才,你们敢对我无礼,你们这些阉人,放开我,我要去见陛下,陛下还是喜欢我的,我要见陛下。”

公公被他骂的已经其的浑身发抖,也不管这是在禁院的门前,也不管周围的侍卫和宫人,扬手便是狠狠的一耳光抽在了沈琴的脸上,顿时竟见沈琴脸颊鲜红的五个掌印。

沈琴被打的愣了下,然后向发了疯似的要向公公扑去,被两边的内侍死死的按住。

“陛下没有赐死你,已经是龙恩浩荡了,你还想见陛下,给我拖回去,锁起来。”

几个内侍立即的领命,四个人四肢将沈琴从地上抬起来,朝冷宫的方向去。

栗蔚云站在门前看着那远去的一阵人,听着沈琴还在不断的风言风语,心中却是有说不出的滋味。

她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终究也算是出生书香门第,若非是其父兄汲汲营营想要朝上爬,若非是她自己也贪图这后宫的荣华,她完全可以嫁一个门第相当,才貌相匹配的公子,生儿育女,安乐富足一生,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父兄自顾不暇,更是将她当做了弃子一般不闻不问。

她回身朝殿内走,却见到李云销站在身后不远处,眼中竟然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头问“怎么了?”

李云销抱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低声的哭道“我想到姑姑了,她一定比刚刚的那个女人更可怜。”

栗蔚云心中动了动,没想到李云销如此小的年纪竟然会想到这个。

她低声的安慰他,然后拉着他回殿中。

次日小凌子过来送膳的时候,就提到了沈琴,他是知道昨日沈琴在禁院门口闹的一出。

“她现在怎么样了?”李云销关心的问。

小凌子轻叹了一声道“昨夜死了。”

“死了?”李云销惊问,栗蔚云也是有些诧异。

小凌子回道“她本就是犯了错被陛下关进冷宫的,昨日竟然私自的逃了出来,不仅在禁院门前大闹了一场,听说回到了冷宫有是口无遮拦的胡说,看管的公公禀报了陛下,陛下当即就命人缢死了,尸体也就是让人推到了炼尸房直接烧了。”

李云销毕竟还年幼,听道这儿吓的身子一哆嗦,一把抓着栗蔚云的手腕。

栗蔚云轻轻的抓着他的手,心中也是感叹那个人心肠也太狠。

沈琴如论如何也是她的妃嫔,侍奉他几年,如今死了也未有能够给她留一副尸身。

可细想,她不由的暗暗冷笑,那个人何时心软过。

接下来,栗蔚云也多多少少的从小凌子的口中得知了朝中内外的情况。小凌子也私下会和她说淮宁王府的事情,但都是简单的几句话。

随后因为禁院这边看管的比较严,所以其中每次来也就是匆匆的送了膳食之后,简单的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青囊半个月才过来一次,宫外一切如旧。

在宫内待了大概一个月,大殿后面的临水的一棵柳树已经抽芽,她站在水边,看着几尾小锦鲤在水中慢慢的畅游。

李云销在一旁陪着她,一直过了晌午,还不见小凌子送膳食过来,栗蔚云心中有一丝的担心。

又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是不见人,她询问禁院的宫人和门口的侍卫,的确是没有膳房的人来过。

难道小凌子的身份被发现了?

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因为怕他会招致怀疑,所以她故意的交代了小凌子无需多留,送过膳食便回去。难道是他给淮宁王的人传信被发现了?

若是如此,淮宁王必然深受牵连。

她心中越来越不安,连李云销也担心的问她是不是外面出了事了。

有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栗蔚云便借口过了午膳时间很久,已经饥饿,让一个宫女对守卫的侍卫说明情况,看看膳房今日是不是忘记了送饭过来。

宫女去了又回来禀报道“侍卫说今日宫里似乎是出了事情,不仅咱们这里没有送午膳过来,就是守卫的侍卫从早上到此刻都没有换岗,午膳也都没用。”

“出了什么事可有打听到?”

宫女摇了摇头“瞧着侍卫们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栗蔚云站在殿门前朝朝堂的方向望去,看来是出了大事,只是不知道回事什么样的事情。

她琢磨了一会儿,却是没有琢磨出来。

此时李云销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忍不住的拿起昨日小凌子送来的一份没有吃完的糕点先充饥。

“云山哥哥,你也吃些吧!”李云销端着盘子走到跟前来。

为了掩人耳目,栗蔚云便让李云销在别人的面前这么的称呼她。

栗蔚云笑着摇头道“我不饿,你吃吧。”

李云销看着盘子里还剩下的几款糕点点头道“那销儿留一半给你,你饿的时候吃。”

栗蔚云欣慰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脑袋,回身回殿中。

刚走到殿中身后便传来了内侍的声音,栗蔚云转身望去,竟然是秦相平寝殿外伺候的那个小内侍。

小内侍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来,大喘了几口气后,断断续续的道“李公子,云山小哥,你们随我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

小内侍双手撑着膝盖,已经累的直不起腰来,虚弱的招了招手道“遍走遍说。”

栗蔚云却没有动,依旧坚持的问“小公公不妨先明言,在下也好做些准备,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青囊先生让你过去,快点吧!”见栗蔚云还没有挪动脚步,他立即的趴上石阶一把抓着李云销就朝外走,直奔皇帝的寝殿去。

“快说什么事?和陛下的病情有关?”栗蔚云也有些许的紧张。

“是。现在青囊先生,还有宫内的太医都在,但是青囊先生说要李公子和你去打下手,其他人他用不习惯。”

急急匆匆的跟着小内侍来到了寝宫,便见到了寝殿外面站着众多的宫人,还有一些侍卫。

殿门前的内侍公公瞧见了他们,立即的迎上来,着急的道“你们来了,快进去吧。”说着就因着李云销和栗蔚云进殿。

前殿中不仅有太医,还有朝中的一些重臣,甚至还有淮宁王、秦敏澜这些皇室子弟。

她朝淮宁王看了眼,淮宁王眉头微微的皱了下,她便已经被公公催着进了偏殿。

此时殿内站着面容焦急的阎公公等宫人,青囊正坐在龙榻前,全神贯注的在给龙榻上的人医治,而旁边是胥王夫妇和两名高位的妃子,以及两个太医。

她与李云销还未来得及见礼,裕妃便已经唤道“不必多礼了,快上前来吧。”

栗蔚云和李云销都走上前去,这才瞧见龙榻上的人,面色灰暗,纯色发紫,呼吸微弱,青囊正在为其放血施针。

“中毒?”栗蔚云有些惊愕的看着青囊,然后又瞥向了一旁的阎公公和裕妃等人。

皇帝的吃穿用度都是专门的人负责,并且经过严格的检查,和试食,怎么会中毒?就算是有人想要下毒,在未有得手之前也已经被抓了,哪里会送到皇帝的口中。

她忽然目光定在了青囊的身上,再走近了一步问“怎么样?”

“中号针包,浸药。”青囊冷冷的道。

栗蔚云没有听明白青囊想做什么,便要去取中号的针包。李云销却道“我来吧。”

栗蔚云变推开两步,李云销跟在青囊身边这些年,有是随他学了纪念医应该是明白青囊所言指的是什么。

众人也都在一脸茫然的在想青囊所言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瞧见李云销取出了一卷灰色的针包,放在榻前的矮桌上,然后又从众多的药瓶药罐中农取出了一个最小的白色的瓷瓶,接着取出针包上的银针插入瓷瓶内,最后将银针递给青囊。

十数支银针一一的过药递到青囊的手中,然后再慢慢的刺入到皇帝的体内。

旁边的两个太医看着觉得有些古怪,但是想青囊先生行医一项都是古怪的很,但是却每每都疗效甚佳,所以也都默默的看着。

“浸药。”青囊再次的开口。

众人又是愣了下,不是已经停止了施针了吗?怎么还要施针?

这次众人立即的将目光都投向的李云销,但见李云销将刚刚浸银针的药瓶递给了青囊。

青囊却是瞥了眼没有接。



第216章 大限

李云销回头看了眼栗蔚云,低声道“要喂陛下服下。”

栗蔚云愣了下,看着龙榻上的那个面如死灰的人,不自觉的手攥紧了一些。

正犹豫的一瞬,裕妃拭去眼角的泪道“本宫来吧。”说着就要上前,青囊却是阴冷的眼神望去。

裕妃顿时好似雷击,僵在了原地,动作定住。

旁边的人也都不敢动,他们可都是知道这位青囊先生的脾气的,虽然心中多有不满他的残忍,但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多言语一字。

就连胥王也是愣住,却也没有上前,也未有劝说。

青囊却是回头朝栗蔚云看了眼。

栗蔚云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青囊为何要让她亲自的动手,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接过李云销手中的药瓶走到了龙榻边。

龙榻上的人气走游丝,似乎只要的手稍稍用上一点力气就能够前段那一丝的气息,她心中想就这么的结束了这个人的性命。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且不说别的,就是现在偏殿和前殿的这些人,若是自己真的动手了,不仅它和李云销、青囊会没命,甚至是淮宁王府、栗府威远社和更多的人牵连陪葬。

而且现在她也觉得就这么的杀了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如今没有一点的意识,即便是让他死,也要让他清醒,带着最深的痛苦死。

她动作轻缓的微微抬起秦相平的头,用特制的软管导流将药瓶内的药液一滴不洒的全部喂到了秦相平的口中,她手上巧妙的用力,但见秦相平将药液全部的咽了下去。

她这才重新将秦相平再次缓缓的放低平躺,然后退到了一边。

青囊却是盯着秦相平的面色和身上的银针,片刻,便见秦相平表情痛苦,原本僵直的身体也有些异动。

众人都是屏住呼吸看着青囊,就连刚刚还在嘤嘤哭泣的两位妃子此时也都静默不敢出一丝的声音。

青囊此时却是迅速依次将银子取出,秦相平的身子微微的轻弹,青囊将其扶起重重的拍了下秦相平的背,但见秦相平一口污血喷出。

众人惊骇的目瞪口呆。

青囊有继续的拍了几下,秦相平有连吐了几口污血,眼睛也微微的张开。双目无神的瞥了眼榻前的众人,便无力的合上,身子也软软的瘫了回去。

渐渐的面色也稍稍的改善了些,纯色也单了许多。

青囊淡淡的对李云销吩咐一身“浸一遍。”但见李云销取出了另一个孩子拳头大小的小药罐,将所有的银针都放进药罐内浸泡。

青囊也借此起身离开了龙榻边,裕妃这才开口问“先生,陛下是怎么样了?”

“性命无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裕妃又接着问“先生可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

胥王此时上前来道了声谢后便询问皇帝身体具体的情况,和接下来要如何的医治侍奉的事情。

青囊也都是简单的回答了几句,然后写下了两份药方递给了阎公公,便让李云销收拾药箱,便准备离开。

众人还是不放心,虽然陛下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现在能够一直陛下的也只有青囊先生一人,若是有个万一,再去请人也是麻烦。

胥王道“先生这段时间便留宿宫中,陛下如今龙体有恙,免不了每日检查数次,先生每日进宫来甚是辛苦。”说完也不待青囊应允,便对阎公公吩咐,“给青囊先生准备一处安静的殿宇。”

阎公公见青囊没有立即的出声回绝,裕妃等人也都没有异议,便准备命人去准备。

青囊却是冷淡的道“不用。”

众人愣了下,都以为青囊是要拒绝,但听青囊冷声道“我住在销儿的禁院。”

众人面面相觑,胥王便看向已经收拾好药箱的李云销和一旁的栗蔚云。

虽然栗蔚云如今易容,但是她之前已经细查过,知道这个所为的夏园小厮云山,便是栗蔚云。

青囊虽然残忍成性,有性格乖戾,但是却对明国公的长孙李云销不同。当年他冒着生命危险入京为陛下医治腿疾,条件便是留李云销在身边。

虽然这件事情当时只有几人在场,但是事情发生之后,众人也都能够猜出原因。

上个月李云销便被陛下借口接回宫中,虽然青囊没有因为当年陛下的承诺而据理力争——毕竟他也不是那种会与人争论的人——但是并不能说明他就真的不在意。

现在提出要住在如今李云销居住的禁院,再傻的人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了。

看来这次事情之后,陛下若是不放李云销离开,还想打着别的注意,怕是青囊便会做出匪夷所思的疯狂举动。

众人各自的心中盘算,胥王便应允。阎公公也立即命人去多添些日用之物。

青囊也未再出声,转身离去,李云销和栗蔚云也跟了过去。

出了偏殿,走到前殿的时候,众人目光都朝他看来,他却是目不斜视的离开。

回到禁院,青囊没有入殿,而是朝殿后走去。栗蔚云对一旁的李云销吩咐他先进去,而她自己便跟着青囊朝后院的小园子去。

禁院的宫人见到青囊像见到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没有吩咐,也不会主动的凑上去伺候,便没有人跟过去。

小园子虽然不大,却是空落落的,很是寂静。

青囊走到临水的柳树下站定,栗蔚云也跟了过去,直言问“陛下的毒是不是你所为?”

青囊没有回答,栗蔚云却明白这多少是和他有关的。

“你为何让我给陛下喂药,用意为何?”

青囊依旧是沉默不答。

栗蔚云有些气恼,上前一步面对青囊问“陛下还能活多久?”

青囊嘴角一丝冷笑,淡淡的道“三个月。”

“若是被查出来,你知道要连累多少人?要死多少人吗?”栗蔚云怒道。

虽然她也想亲手杀了那个人,可如今她不能这么做。当年李家几乎覆顶,她被心中的仇恨操控才会行行刺之举,如今她身后不仅有李家,还有栗家,有威远社的所有子弟,还有淮宁王府等人。她再仇恨,她只会用的别的方式报仇,绝不会是血刃一人。

“和我有什么关系?”青囊冷淡的道。

“你自己命呢?销儿命呢?”

青囊见她略显激动,声音带着愤怒,侧眸看着她,淡淡的道“我若施毒,无人能够察觉,也无人可以追查出来,何况这毒我从三年前已经下在他的身上了。”

栗蔚云微微的吃惊,原来青囊当年入京救李云销只是其一,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那人。

“三个月后,我会带着销儿游历天下,去他先去的地方。”

栗蔚云怔怔的看着青囊,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悲痛和温柔,甚至还掺杂着一点欢喜。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这种眼神和情绪是那么多年她从没有在青囊的眼中看到过的。

他的目光不是阴冷冰寒,便是带着狠毒凌厉,从没有过这样柔和的神情。

她一阵恍惚后,问道“你就只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恩情吗?”

青囊却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仔细的盯了许久,虽然面容经过粉饰,但是目光却没有变。

“是。”他声音很低却异常的坚定。

他袖子中的手攥了攥,很想伸手去抹掉面前人面上的易容的药粉,甚至是截掉那一层他看来根本就不称的面容。

她的言语习惯,她的性情,不该是这张脸这个人的。

“你真的不认识扶桑吗?”他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带着几分哀求和无尽的悲凉。

栗蔚云知道他心中一直没有消除对她身份的怀疑。

她摇摇头。

青囊在她的目光中逡巡了一遍最后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小溪中。

“你又想过若是他死了,大周会是怎样的局面吗?”她淡淡的问。

赤戎虽然是平了,但是赤戎太子却在北境自立,赤戎力量不足,必然会依附北戎,再次的实现了赤戎北戎的联合,对大周无疑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西南的孟国,东南和那面各国也都虎视眈眈。这几年的内忧加之对赤戎的征讨,已经让大周的国力微弱,若是那个人身死,朝中再度出现了五年前的夺位内乱,大周怕是已经撑不下去了。

青囊却是淡然的表情。

他本就不属于大周之人,也并非是在大周长大,虽然这十多年身处大周,但是对大周并无一点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大周是存是亡,这天下是安定还是混战,他并不关心。

她心中惆怅,她知道无法让青囊去接受这些东西,他素来也抵触这些家国之念。

“还能够挽救吗?”

“不能!”青囊说的斩钉截铁。

栗蔚云问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在一个人的身上施毒三年,如今一朝毒发,哪里还有多少挽回的希望。

她轻轻的叹了声,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去阻止了,那个人也的确配不上这天下至尊的位子。

此时前面传来了细碎的声音,是阎公公吩咐的人过来收拾打扫殿宇,并且送来了一应具备的用物。

两个人走回前殿,一位公公笑嘻嘻的走上来,说着此次准备的东西,然后又客气的道“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先生吩咐一声,老奴让人立即的准备。”

青囊冷淡的嗯了声,便进了殿中。

公公表情僵了下,便有立即殷勤的吩咐宫人都手脚利索些,最后又留下几名宫人伺候,青囊没有答应。

公公也不客气,毕竟对于青囊这样从来部将情面,不懂人情的人,客套话说多了反而找厌烦。他识趣的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一个公公带着几个内侍过来,是准备为晚膳。与以往不懂,这次这些内侍没人手中均是捧着一个银盘,上面罩着盖子,下面不再是以往简单的几样小菜,而是丰盛的佳肴。

小凌子在端着银盘跟在最后面,进殿的时候,悄悄的朝她瞥了眼。栗蔚云知道他的用意,微微的点了点头。

青囊对丰盛的膳食表现的很冷淡,李云销毕竟年幼,吃了一个多月清淡寡味的东西,这次自然是眼馋。但是瞥见青囊在侧,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安分立在一旁。

待内侍退去之时,栗蔚云送公公和几位内侍出去,借机对走在最后面的小凌子耳语了两句。小凌子愣了下,然后便轻轻的点了下头。

当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都退下后,青囊才淡淡的对李云销道“坐下吧!”

李云销笑了下,立即的跪坐在矮桌边,栗蔚云在他跪坐在他身侧。

开膳后,栗蔚云看着李云销吃的开心,中午只是吃了几块昨日剩下的糕点,想必是已经饿很了。

“喝点汤。”栗蔚云帮李云销盛了一小碗的汤羹放在他的面前。

“谢谢姑姑。”李云销对于栗蔚云做这些并不奇怪,在夏园的时候,栗蔚云便一直都是照顾他,即便是他现在已经大了,她还是会把他当成几年前一样照顾。

青囊却是坐在对面看着栗蔚云为李云销夹菜盛汤,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三个人坐下来一起用饭。以前即便在夏园他也极少会和李云销一起用饭,主要是李云销怕他,总是躲着他,他也就随他了。

看着面前的一幕,青囊忽然想到了数年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画面。那时候还是在将军府的花厅,销儿在李桑榆的院子中用午膳,当时他也在。他便是坐在对面看着李桑榆喂着还只是三岁的李云销用饭。

李桑榆不懂的如何的照顾孩子,又不让旁边伺候的嬷嬷侍女帮忙,将李云销喂的满脸满身全是饭渣汤渍,李云销当时却吃的很开心,就如现在一般。

他怔怔的看着栗蔚云,她的动作那么的像李桑榆,对李云销的关心发自真心。若她不是李桑榆,只是修县的李桑榆,她为何如此做呢?

看着栗蔚云脸上的笑意,他也淡淡的笑了下。

无论她是与不是,销儿都是她最喜欢的孩子,是李家的血脉,他护着他,她总会开心的。



第217章 窃听

从皇宫回到淮宁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刚回到书房,小西便跟着进去,然后将书房门前侍候的人屏退,关上了房门,走到秦相安的身边低声道“栗姑娘让人传话给公子,说青囊并非神仙,医术有限。”

秦相安微微的愣了下,看了眼小西。

小西轻叹了声道“今日的情况,公子想必是看到的,陛下是不是真的……”

秦相安自然是看到的,接到了陛下中毒的消息后,他便立即的进宫去了。

陛下毒发之快,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过去了,但是却束手无策,若非是青囊先生及时的赶到,怕是就有殡天之险。

青囊若是都没有办法的话,那想必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样的消息蔚云还传话给他,应该是陛下时日不多了。

他心中生出一阵的不安。

如今栗蔚云在宫中,可以说就在陛下的身边,若是她生出一丝的歹念,怕是陛下也就绝无生还余地了。

想到这儿他又安慰自己道蔚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既然她已经知道陛下时日不多,也就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陛下虽有两位公主,但是并无皇子,若是陛下殡天,首先要考虑就该是皇位的继承。

蔚云想要告诉她的,恐怕更多是背后的这层意思。

他目光锐利的看向小西,小西被看得有些发瘆。

“公子是不是就要出大事了?”

秦相安浅笑了下道“陛下病体沉重,连青囊先生都束手无策,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当然有,那就是陛下万年之后……”小西脑海中想到了那个画面,立即的闭了口。

秦相安嗯了声。

小西微微的蹙眉道“公子,陛下对胥王世子疼爱有加,视若亲子,曾经也言及,若是命中无子,便将胥王世子过继为嗣。公子不是说这件事情好几位老臣都是知道的吗?”

“陛下当时是兴致上来的时候所言,根本没有仔细的考虑。现在朝中的情况复杂,陛下若是真的过继胥王世子,是让胥王做摄政王呢,还是让几位老臣辅政?且不说胥王并参与朝政之心,几位老臣本就是心思各异,到时候朝廷就乱了。”

小西沉思了片刻,这两年秦相安也经常的和他说朝廷的事情,他是知道朝中局势,若真的让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继承皇位,大周内忧外患,恐怕要不了十年就不复存在了。

“公子这几年在朝中暗中活动,现在也该是起作用的时候了。”

秦相安苦笑了下,他在虞县的时候便已经暗中活动了,这几年他在京城更是自己参与进来,与朝中的一些官员子弟往来,借着花天酒地,却偶尔说些朝堂军方之事。

他以前所做的一切从不是想要争夺皇位,他最初只是想离开虞县,想要正大光明的见那个人;当得知李将军府被满门株连,他只想为那个人犯案;当得知她死在皇宫大火的时候,他更加的迫切要离开虞县,只是为了替她报仇。

可是如今他知道她没死,虽然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但看着她那么的痛苦,活的那么的辛苦,他只想有足够的权力地位来护着她,帮她。

如今的局势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但是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意外。

他的确是要改变一下行事方法了。

秦相安在朝廷内外活动的时候,栗蔚云却是在皇宫进院内闲坐。

虽然因为青囊的原因,现在的禁院虽然还是侍卫严密的看守,但不会再禁止她和李云销出入了,可她也不想招致更多的麻烦,便也懒得出去。

李云销还如在夏园的时候一般被青囊严令学医,松散了一个多月,忽然被这般紧逼着,李云销有些吃不消,却也不敢开口,只能规规矩矩的按照青囊的要求完成交代的功课,稍有拖拉未完成,青囊也从不手软的责罚。

栗蔚云虽然心疼,也劝说青囊,但是青囊并不松口,李云销又不敢违抗青囊。她只能看着李云销挨打或挨罚。好在他陪在李云销身边,心里也好过一些。而且青囊严厉归严厉,对销儿她看得出来是倾囊相授。将他当成自己的衣钵传人在教,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一连一个多月青囊每日都会去皇帝的寝宫为皇帝医治,栗蔚云也偶尔的跟着青囊过去。皇帝医治都是出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胥王这一个月几乎都是住在宫内,后宫的妃嫔也是轮换的在跟前侍奉汤药。

而这一个多月间,为了查皇帝中毒的事情,不知道抓了多少的人,不仅有伺候的宫人,还有后宫的个别妃嫔,甚至是宫外的一些官员也收到提审。

期间也有许多是审讯时候受不住刑罚惨死或者是自杀的。

栗蔚云没听到此,心中都是会像针扎了一下。

她知道凶手就是身边的青囊,但是她却不能提一子,甚至也不能为那些被抓的人申辩一句,只能任由此事演变下去。

四月的京城绿树成荫,气温刚刚好,没有初春的清寒,也没有夏日的闷热,惠风和畅,阳光温暖,两日的小雨过后,空气也更加的清新。

栗蔚云跟着青囊给皇帝医治。

此时皇帝的身体稍稍的好了一些,不会如前段时间医治迷迷糊糊,现在倒是大半时间可以清醒的,身体也是相对前段时间好了一些,只是身体太过虚弱,不能够自行的下地行走,只能够半躺在床榻之上。

青囊在一旁医治,栗蔚云便在一旁打下手,这段时间的磨合,她已经能够准确的知道青囊简单的几个字提示是代表什么意思,所以在外人看来,她这个助手当的很称职。

今日胥王不在,在皇帝身边侍奉的是程美人,这个前世帮过栗蔚云的人。但现在她已经晋为妃位,可以说是这两年后宫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妃子之一。

栗蔚云此次回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程妃了,她想必当年身材丰盈了一些,娇体更加的玲珑有致,举止也多了几分娇媚,眉眼之间也不似当年的那种怯弱谨小慎微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了圆滑。

想到当日秦相平恩赦天下虽然是出自她的一句看似无心之言,现在想来怕也是有心为之。

多年的后宫生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率真的程美人了。

看着她侍奉十分的用心,一直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眉头却是微微的蹙着,让人又疼又怜。

皇帝看着青囊结束了诊治之后,才开口询问“已经两个月,朕为何还是如此羸弱?胸口时时疼痛,甚至头痛也有些加重?甚至这腿,也时常麻木。”

青囊冷淡的道“陛下上次的中毒,虽然看似有惊无险,但是心脉和脏腑受损严重,已经不是三五个月便能够调理恢复完全。”

“需要多久?”秦相平有些恼怒。

他出身军旅,想来都是提刀纵马,如今腿疾让他行路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腿疾刚治愈没有多久,竟然又遭遇了这般的残害,在龙榻之上躺了近两月。

他是曾经的战王,是现在的大周帝王,哪里该如此的窝囊。

越想他心中月是恼怒。

青囊看出他眸中的怒火,但是此人知道在他面前发火没有任何的意义,出了适得其反之外。此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和他胡为。

他冷淡的道“若是按照草民的方法,殿下心平气和静养,内服外蒸,少则一两年,便可恢复如初。”

秦相平嗯了声,他信青囊,因为除了青囊那些太医已经根本不可用,若是依靠那些太医,他恐怕就不能再睁开眼了。

青囊躬身施了一礼后退了两步转身便离开。

栗蔚云也已经收起了药箱,提在手中跟了出去。

秦相平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栗蔚云的身上,直到她绕过屏风,秦相平的目光还透过屏风轻薄的绢纱看着那个身影消失。

程妃也注意到了秦相平的神情,笑着端着一碗汤茶走到榻边道“青囊先生是神医,医术惊人,青囊先生说陛下的身子会恢复如初必然是会的。陛下是习武之人,体格强健;是天子,得天眷顾,与凡夫俗子不同,臣妾看依着青囊先生的法子,定然要不了一两年就恢复如初的。”

旁边的阎公公也在帮腔劝着皇帝。

秦相平看了眼程妃,沉默了须臾,点了点头,他也自信自己是不同的。哪里用的找一两年,这个月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各种不适,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不能说三五个月,半年也可以康复了。

程妃瞧着秦相平的面色缓和了许多,笑着道“陛下且喝些汤茶,这是青囊先生吩咐煮的,有清毒功效。”

秦相平在程妃的服侍下将一碗汤茶喝下,程妃一直都是嘴角含着温柔的笑容,眸中却没有太多的笑意。

秦相平喝完汤茶后片刻便觉得身体清爽了一些,便询问阎公公下毒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入京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该抓的人已经都被抓了,该审问的也都审问了,为何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到底是何人所为。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怀疑是何人下毒,是如何下毒。

他饮食一切都是很小心,即便青囊先生用药都有太医院备案,煎药伺候汤药也都是专门的人。

阎公公小心谨慎的回答,现在一切还在追查当中,暂时还没有结果。

秦相平闻此,怒喝“两月之余尚无任何的结果,要你们何用?”

殿内的宫人惊吓惶恐的伏身请罪。

秦相平刚发完怒,便是一阵急咳,几乎喘不过起来,憋的面红脖子粗。

程妃立即的上前帮活秦相平舒气劝慰“陛下息怒,万不可气坏了龙体。青囊先生也嘱咐不可动怒,以免伤身。”

秦相平重重的喘息几口,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内卫那边情况呢?”他可知怒气问。

阎公公慌张的答道“冷统领正在追查,今日尚未有过来回旨。”

“召他来。”

“是。”阎公公慌忙的起身,亲自的过去。

而此时的栗蔚云回到禁院后,便询问青囊他在寝宫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当初他说秦相平不过三个月的性命,现在却说他一两年便能够恢复如初,而这段时间它也的确见秦相平的身体状况慢慢的改善。她心中有一丝的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恼恨。

青囊冷冷的道“下个月。”

“你在寝宫内所言是一两年,这可是欺君。”

“我所言从未有假。”他淡淡的道,“陛下的确需要一两年的调理便可以恢复如初,但是他活不过下个月也是事实。”

栗蔚云疑惑的看着他,疑问“你还做了什么手脚?”

“不是我。”

“那是谁?”她脑中竟然立即的想到了程妃,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程妃会是青囊的帮凶,竟然认为程妃会要弑君。

也许是刚刚在寝殿之内,她从程妃的眸子中看不到对那个人一丁点的感情吧。

青囊刚欲开口,忽然听到门外有声响。

栗蔚云立即的过去开门,却见到一个内侍跌倒在地,满脸惊恐的看着栗蔚云,慌忙的摆手道“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他讲目光朝栗蔚云身后望去,目光紧缩,恐惧无以复加,也就是这一瞬,他见到一点亮光闪过,然后面前的内侍紧紧的捂着脖子,脸色憋的通红,紧接着便见到暗黑的毒血从他口中溢出。

他微微的张口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一个字。表情痛苦狰狞。

此时忽然听到回廊的一旁一声惊叫,两个人望去,但见李云销和其身后的一个宫女。宫女吓跌坐在地,面色惊惶,李云销也是吓的脸色煞白。

他并没有亲眼的见过一个人在面前死去,更别说是以这样恐怖的表情。

宫女的一声惊叫,立即的引来了禁院内的剩下的一个内侍和一个宫女,顿时也被吓的身子瑟瑟颤抖,他们可是知道青囊的狠辣的,闲杂竟然真的杀人了。

看着同伴死时模样如此的凄惨,两人也是双腿打软。

青囊冷冷的看着几人一眼,便转身进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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