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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


很抱歉

我上传之后就修改了字数,结果这样操作不行,一点发布就成了实际字数,结果收费了,我应该在发布之后再改字数的,对不住,对不住,很抱歉,请相信我不是说话不算数,让番外收费的,请相信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在乎和六点,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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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认亲

早上好

……………….

天光大亮,昨日的喜气还未散去,陈四老爷家挤满了亲眷。

自从坏了事后,族中各家都对陈老太爷一家避之不及,像这样济济一堂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没想到竟然能结一门这样的亲事。”

“娘家是西北路都监呢,世代武将之家,前程似锦呢。”

“原以为犯了事咱们家人人避之不及,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等人家来结亲,这刘家就不怕毁了前程吗?”

“据说是刘家对十六郎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得此缘分三生有幸,什么都不怕。”

“啊呸你这话说的也太可笑了,唱戏呢!”

“又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刘家的父亲亲笔信上写的。”

这边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却迟迟不见新人夫妇出来行礼,正猜测女方到底瞧不起他们,就见陈四夫人迎着几人进来了。

是陈绍的妻子女,热闹的屋子里便气氛一滞。

“三嫂,你们这边坐。”陈四夫人似乎未察觉,含笑让道。

陈阿李伸手拉住她。

“你别这样。”她低声说道,“她的好心我都知道了,你的好意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到底是罪身,天子定罪,官府有律,得此优待,别让流言蜚语传出来,对她对咱们家都不好。”

陈四夫人拍拍她的手。

“嫂嫂,你以为不这样做,别人就不知道了么?这一门亲事闹得这样大。多少人心里必然明镜一般。”她低声说道。“更况且。你还不知道她?她何曾是怕过什么流言蜚语的人?”

是啊,这女子做事,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怎么想便怎么做,根本就不考虑外人怎么看。

她既然给,就大大方方的接着,才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陈阿李微微一笑点点头依言坐下来。

“让十六郎他们进来吧。”陈四夫人说道。

众人闻言再次一愣。

竟然是一直在等她们一家人吗?

十六郎是一直对陈绍妻子女很好,但新人呢?要知道这可是陈绍的妻子女啊。

众人的视线便落在进来的十六郎夫妻身上。

新媳妇十八岁。身材高挑,虽然穿着新衣,但行走间也带着几分武人的爽利,在一众陌生人的注视下丝毫没有怯意。

有什么怯意啊,十万贯嫁妆做靠山,这陈家里她横着走都没人敢惹。

按照辈份,很快就到了陈阿李面前。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等着看新媳妇会不会甩脸。

“见过伯母。”新人却甜甜的喊道,端正的大礼参拜。

陈阿李忙笑着扶起,一面接过一旁女儿递来的一双袜子。

“我也没别的送你。这是我亲手做的,别嫌弃。”她和气笑道。

刘家小娘子忙双手接过。再次施礼。

“伯母好手艺。”她认真的将袜子看了,欢喜赞叹溢于言表。

说完又看着陈阿李身旁的几个女儿。

“这是姐姐们。”她再次施礼。

陈阿李的几个女儿忙还礼。

“这是妹妹吧。”刘家小娘子的视线落在陈丹娘身上,伸出手。

陈丹娘忙伸出手与她施礼,喊了声嫂嫂。

刘家小娘子便递来见面礼。

是一个小灯笼,上面画着人物故事,倒也不足为奇,跟这小娘子十万贯嫁妆的身份很不相符。

陈丹娘却眼睛一亮。

“嫂嫂我最喜欢灯笼了。”她高兴的说道。

刘家小娘子笑眯眯的递给她没有说话。

陈阿李若有所思。

认亲过后,开了宴席。

宴席很是丰盛,制作精良,让已经几个月没有见油水的众人忍不住都想要落泪。

“这下可好了,托了这十万嫁妆的福,日子终于能好过了。”

“那又不是咱们家的。”

“四房有希望了,咱们自然也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刘家岳丈给十六郎在西北寻个差事。”

“武职?”

“武职怎么了?将来再转文臣就是了。”

里里外外吃喝热闹欢欢喜喜。

内里陈丹娘好奇的打量刘家小娘子的新房。

“这里住的惯吗?”她一面问道。

这种低矮的土房刘家女儿是第一次住吧。

“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在西北住过,住在最偏远的屯堡,地窝子,你住过没?”刘家小娘子含笑问道。

听都没听过,陈丹娘摇摇头。

“你在这里住的惯吗?”刘小娘子看着她问道。

她小时候苦日子过过,但眼前这个落难的小娘子可是锦衣玉食养到现在的。

世上最苦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从神仙富贵地到荒凉蛮荒境吧,身外苦,心内更苦。

陈丹娘笑了,低下头又抬起头。

“住的惯,什么都习惯,因为,我还是我啊。”她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刘家小娘子微微不解。

“嫂嫂这样和程姐姐说,就可以了。”陈丹娘接着说道,眯眯一笑。

刘小娘子一怔,旋即有些失措。

“不,不是的。”她结结巴巴说道,“是我自己问的….”

陈丹娘依旧笑眯眯。

“那嫂嫂知道我说的程姐姐是谁?”她问道。

不知道不应该反问,而不是否认。

刘小娘子怔怔一刻,笑了。

“果然是读书人家,就是比我小,心眼也比我多。”她笑道,“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

这个话题二人就揭过了,她不再说,陈丹娘也不再问。

“嫂嫂一定会拉弓射箭吧?”陈丹娘想到什么问道。

刘小娘子带着几分小得意点点头。

“我父亲能够十箭连发。我自然也不会差。”她说道。

陈丹娘高兴的抚掌。

“那太好了。日后嫂嫂能指点我。不用劳烦爷爷了。”她说道。

刘小娘子含笑看着陈丹娘。

耳边响起那位素心女官的话。

“就辛苦你陪着他们,让她开开心心的。”

这门亲事别人都有些惊讶,还有些可怜她,嫁给一个罪臣之后,又是这么远的衢州,简直倒像是她犯了罪被罚了。

“他们知道个好歹!”父亲哼声说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看错过人,别说陈家原本就不是个一般人家。就是一般人家,娘娘也能点石成金,别的不说,就看看你四根叔,本来逃兵一个,现在混的多好,一个养马的,你爹我见了他还得大力参拜…..”

“刘奎,说话注意点,都说了不是逃兵了!”徐四根瞪眼说道。再转头看她,神情和蔼。“大姐儿,你别委屈,别认为是你父亲没得选,不得已只能让你嫁过去,娘娘她看人从来不会看错的,你的夫君,你将来的日子,都肯定是好的。”

想到这里,刘小娘子抿嘴一笑。

昨夜初见自己的丈夫,年纪虽然大了几岁,但相貌堂堂又和和气气,一看就是知书达理。

是啊,陈家虽然犯了事,但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子女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如果他们家不坏事,哪里轮到自己得一个这样的夫君。

而且自己这样嫁进来,一家子心里都明白清楚,对自己肯定好的很,又有那么多嫁妆,吃喝不愁,这样想来果然是一门好亲事。

“好啊。”她含笑点点头说道。

伴着陈家十六郎成亲,整个陈家似乎被冲了喜,运气大转,第一个变化就是上门说亲的人多了。

家里这些年岁大了待嫁的子女纷纷都有人来问,就连陈阿李家的子女都也如此,最关键是来问的并不是以前那些不上台面的人家,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是乡绅豪商,这让陈家族人欢喜不已。

“这都是托了十六郎的福啊。”大家纷纷说道,对陈家四房走动越发的殷勤。

其实日子并没有多少改变,但大家的精神却好了很多。

“有几个人家不错。”

陈阿李和陈四夫人坐在一起说着儿女亲事。

“我不想让她们嫁的太远,大郎二郎他们不在家,没个兄弟仪仗,又是这般人家,出去了我不放心。”

陈四夫人点点头。

“那就在近处的找,如今十六郎有他岳丈那边照应,就让大郎他们从兵役营回来,在这里种田,十六郎替他们去。”她说道。

正如陈四夫人所说,这一门亲事一成,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儿子们的前程先不敢奢求,至少子女们的亲事有望了。

陈阿李带着几分欣慰,但旋即又叹口气。

别的子女们都好说,只是陈丹娘…..

罪臣之女,再加上那个曾经的先太子妃身份,让她如同寡妇一般,还不如世间的寡妇呢,至少寡妇都能随意改嫁。

陈阿李坐在屋中看着院子里那个就要满十三岁的少女走过。

“丹娘。”她不由喊道。

陈丹娘回头看着母亲一笑应声是。

“母亲有何吩咐?”她进来问道,一手拿着弓,一手拿着箭筒,“家里都收拾好了,我读了一卷书,写了一张字,现在要出去练箭了。”

陈阿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事。”她说道,又问,“今日还是你嫂嫂陪你去吗?”

“嫂嫂和十六哥哥出门了。”陈丹娘说道,“嫂嫂教我差不多了,我多练就行了。”

陈阿李便起身。

“我去你婶婶家,陪你走一段。”她说道。

母女二人便一同出了门,年关将近,四周零星有爆竹声响起,过往的大人孩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比起前一段愁云惨淡哀哭声声好了很多。

“日子再难也能过下。”陈丹娘忽地说道,“母亲,还好我们当时没有寻死。”

陈阿李心内酸酸。伸手抚着她的肩头。

“丹娘。你心里不好受就别忍着。”她哽咽说道。

这孩子到现在都还没哭过。反而不正常,让人心里忐忑的很。

“母亲,我心里是有些难过。”陈丹娘说道,“只是,也并不是要忍着的那种难过。”

那是什么难过?

陈阿李看着女儿,这是事情发生后陈丹娘第一次说这件事。

“是父亲犯了错,父亲也认了错,我呢作为父亲的女儿。替父亲担着这些罪过,是应当的。”陈丹娘认真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气,“所以这是我愿意的难过,不是需要忍受的。”

陈阿李点点头,带着几分酸涩笑了笑。

“好孩子。”她说道。

陈丹娘又笑了。

“我知道母亲你在担心什么。”她说道,转头看着陈阿李,眼神清澈澄明,“我没事,母亲。我知道这是父亲犯的错,我们是在替父亲赎错。我没有错,我们没有错,不用低人一等不用羞于见人,别人怎么看我们是他们的事,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陈阿李愕然,这样也可以?

是啊,这样的确也可以,那女子不也是如此吗?

“练箭练的跟她一样了。”她笑道。

她是谁,陈丹娘领会笑了笑没说话。

“丹娘,她很关照你。”陈阿李迟疑一下说道,“你,你怎么想的。”

说起来陈绍之罪是皇室难以忍受的罪,但身为皇后的她却对她们照顾有加,陈丹娘这个敬爱父亲的孩子心里会怎么认为?

认为父亲无辜,认为他人虚情假意,认为施舍,认为怜惜,甚至认为父亲死的冤…..

“她很喜欢我啊。”陈丹娘立刻答道,带着几分随意。

陈阿李愣了下。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对她好,她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嘛。”陈丹娘接着说道,一面将肩头的弓提了提。

这样啊。

陈阿李怔怔一刻,对啊,就是这样而已。

她不由笑了。

“我喜欢她,我要做她那样的人。”陈丹娘接着说道。

听到这里,陈阿李嘴边的笑一凝,心里一跳。

想要做程娘子那样的人他们家可不是只有陈丹娘一个,那一个如今在庙里关着呢疯疯癫癫的。

“丹娘,程娘子那样的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她沉吟一刻说道,“她机缘巧合得了名师,习得那般多的奇技,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能比….”

她的话没说完,陈丹娘就笑着打断了,伸手挽住陈阿李的胳膊。

“母亲。”她嘻嘻笑道,“你想错了,我是说想要做程娘子那样的人。”

她在人字上加重语气。

“是人,不是名,不是技。”

“像她那样无惧无畏飒然自在的人,笑骂由人我自心中有天地的人。”

陈阿李停下脚,看着女儿。

陈丹娘对她停下来有些不解。

“我到你婶婶家了。”陈阿李看着她笑道,伸手拍了怕她的胳膊,“你去练箭吧。”

陈丹娘这才一看四周咯咯笑了,冲母亲摆摆手,转身大步去了。

陈阿李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笑容未散,眼中的忧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

所以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所选所择所得便也是不一样的。

……………………………………….

嗡的一声,长箭正中靶心,羽尾颤颤。

陈丹娘抬袖子擦了额头的汗,垂下手里的弓,忽地听闻路边林下枯草中有声响,她立刻拔出一只无头箭,再次拉弓射出。

没有听到狗叫,反而是有人大叫一声。

陈丹娘吓了一跳,忙疾步向一旁的跑去,却见坡下正有一人抬头。

这是一个与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穿的锦衣,带着厚帽,面如白玉,凤眼长眉,他的手正拎着裤子,显然是正在…..

两厢一对眼,顿时都叫了一声。

陈丹娘忙转身跑开。

“来人啊来人有女登徒子!”

山下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叫声响起,震得的人耳嗡嗡。

“我以为是村头的那只大黄狗,它常常躲起来趁我练箭咬我….”

陈丹娘并没有跑走。而是等在空地上。看着那些随着喊声追过来的几个家丁。一面红着脸解释。

“我那箭是无头的,伤不到人。”

“胡说,胡说,你这个登徒子,就是偷看我的!”站在家丁身后少年人裹紧了斗篷喊道。

陈丹娘的脸通红。

“我没有。”她说道,一面屈身施礼,“冲撞公子了。”

家丁们打量这个小娘子,穿着旧布袄。素裙子,看穿着打扮是这边村子的穷人,但眉眼长得灵巧,举止形容言谈又透着大家之气。

“抓她送官。”少年人喊道。

陈丹娘有些无奈,她以前倒是听说过登徒子偷窥别人家的女眷被送官,可是从没听过有女子被称为登徒子而送官的。

家丁们也都忍不住想笑。

“送官,送官。”他们喊道,一面冲陈丹娘使眼色。

陈丹娘领会红着脸再次施礼转身跑了。

“跑了跑了。”那少年人喊道。

家丁们作势追了几步便作罢。

“追啊追啊。”少年人喊道。

“公子,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家丁们说道。

少年人才要说话,就听下边有马蹄声传来。

“二十九郎!”有男声喊道。

少年人头也不回的转身就向下跑。

“十七哥!十七哥!快来啊!”他喊道。“有个女的偷看我!”

坡下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穿亦是锦衣华服。面白如玉,形容风流俊俏。

听到这少年人这话,他刷的打开一把折扇,其上一个硕大的王字。

“很正常很正常。”王十七郎说道,“我们这等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二十九,你才出来行走,要慢慢的习惯。”

说着话又收了扇子,挑挑眉。

“长的怎么样?”

少年人皱眉想了想,方才那一眼…..

“别的没看清,眼睛很好看。”他认真说道。

王十七郎便一笑。

“那就是好看了,人要是眼睛生的美,那就是美,你看二十九郎你的眼就生的美。”他说道。

少年人哦了声。

“…很凶的,手里拿着箭,射我。”他说道,一面拿起手里还攥着的长箭。

原本还笑盈盈的王十七郎顿时坐正身子。

“会用箭!”他拔高声音喊道,原本洒脱风流的形容顿时变的有些惊恐,伸手就把少年人拽上车,“快走,快走。”

少年人惊讶不解。

“十七哥,我还没抓住她呢!你快跟我去抓她!”他说道。

“还送上前!可别去,这种女子再美也不能去招惹,二十九啊,你不懂,想当年你十七哥是废了多少工夫,连毁容的事都要做出来,才逼的那女子放了我,若不然啊….”王十七郎说道。

他的话说到这里,一旁的家丁重重的咳嗽一声。

“十七公子,别忘了老爷和夫人的叮嘱。”他提醒说道。

那个女子那曾经的旧事是不能提及的禁忌,如果说了极有可能找来泼天的大祸。

王十七郎打个机灵回过神。

“走,走快走。”他说道。

马车疾驰向前,家丁们也纷纷上马跟上。

“可是…”少年人忍不住掀起车帘看向土坡上,握紧手里的没有箭头的长箭,“我还不知道占我便宜的是谁呢!”

说到这里忍不住拔高声音。

“看看这里是哪里啊?那登徒子跑去哪里了?是哪里人啊?”

家丁们回头看了眼。

“公子,这里应该是衢州的官田,那边的村落都是屯田的屯丁。”有人说道。

屯丁啊,那就好办了,不是罪民就是移民,官府造册在录。

少年人稍微放心哼了声看着那远去的土坡。

看你往哪里跑!占了小爷的便宜就跑,没那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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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家的事就说完了,应该算交代清楚了吧。

看了书评区我知道大家想要看的是什么了,我会尽力交代。

圣诞节快乐。

下次更新是周六,嗯,周六周六,周六和秦弧要出场了。

(*^__^*)嘻嘻……(未完待续。。)

1月21日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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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诡夜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的人更少了。

两个丫头往火盆里扔了一把烧料,打了哈欠。

“姐姐,我们也去眯一会儿吧。”其中一个说道。

“这不好,咱们也走了,就没人给少夫人守灵了。”另一个带着几分迟疑说道。

先前那一个丫头撇了撇嘴。

“谁让少夫人早亡,生的姐儿这么小,能哭两声就不错了,更别提孝子孝女伺候了。”她说道,一面再次拉那个丫头,“走啦走啦,一会儿就回来了,连大公子他们都不管,咱们怕什么。”

那丫头便也起身了,二人说着话走出去了。

“所以说什么好都不如自己身子好,早早死了,挣了什么也是给别人的….”

夜风吹进来,林立的丧棒纸扎垂花刷刷响,雪白的灵堂里更加的空寂。

还未上漆的棺材前的火盆里最后一张烧料跳跃几下化作一片灰烬,三炷香也就要烧没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小的还没有桌子腿高,看着眼前的棺材得仰着头。

这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有着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脸蛋,只是身上的袄子穿的歪歪扭扭的,头发也散着。

她怔怔的看着那还没有封口的棺材,慢慢的走过去,扶住架着棺材的条凳,两三次失败后终于站了上去,她的手扒住了棺材板,慢慢的站起来看向棺材内。

灵堂里明亮的白烛照耀下,一个年轻的妇人安静的躺在棺材里。

银盘脸擦了铅粉,越发的白净细腻,高鼻樱唇,阔额长眉,乌发云鬓,上簪九翅衔珠金钗,深蓝的精美刺绣云锦寿衣,项上挂着的彩珍珠足足绕了三圈,在白烛跳跃的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小女孩伸出手。

“母亲,母亲,起来,抱抱。”她喃喃说道。

小小的胳膊勉强架在棺材上,别说拉到那里面的人,就是伸进去都困难。

她踮起脚,一次又一次。

一声尖叫划破了灵堂的肃静。

小女孩转过头,看到两个丫头站在灵堂口,惨白的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母亲叫我呢。”她说道,伸手指了指棺材,特意给两个丫头解释。

这句话终于击碎了两个丫头的神经,发出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晕死过去。

占据了整条街的王家大院的喧闹瞬时蔓延开来,让初夏朦胧的月光都变得摇曳零碎。

王家大宅的最西边,有两三个小院落不属于王家所有,城中河从这边蜿蜒而过,让这里一年到头都是水渍阴暗,苔藓遍布。

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打碎了这里的宁静。

脚步声声停在了一个小院落,窄窄的门庭挂着两盏灯,夜色里投下一片柔黄的灯影,照着门前停下的人。

这是一行四人,两男子两妇人,其中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锦绣包被。

似乎是走的太急,他们停下喘息一刻后,才有一个男子上前敲门。

灯下的木门越发显得旧的苍白,男子的手才扶到门上,吱吱呀呀一声响,门自己开了。

夜半里这声响这突然的开门,让原本就紧张的四人同时吓得哆嗦一下,两个妇人还忍不住后退一步,带着几分惊恐看着开了半扇的门。

灯光洒进一半,越发衬得余下的黑暗更加的渗人。

“程家…娘子…”男人牙关微微打缠说道,“晚上…也不关门么…”

说话的声音缓解了大家的恐惧,抱着包被的妇人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程家娘子..”她看向门里轻声喊道,“程家娘子…程啊..”

伴着话音陡然变成低呼,大家看到门里的黑暗处飘来一盏灯笼,同时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你们是来求医的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道。

灯笼走近,大家便看到其后是一个鹅黄衣衫的豆蔻少女,凤眼高鼻红唇,唇下一点美人痣,灵动鲜活可人。

阴森恐惧一瞬间散去,门外的四人一颗心落地。

“是啊是啊,这么晚叨扰娘子了,我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抱着包被的妇人忙上前,掀开包被。

一个女童露了出来,趴在妇人的肩头,睡得沉沉。

鹅黄衫少女探身看了眼,点点头。

“好的,请随我来。”她说道。

四人便忙都进门,鹅黄衫少女回头伸手阻止。

“只她一个人带孩子进来就是了。”她说道。

两男人一个妇人便站住脚,看着那妇人抱着孩子进去了,灯笼远去,二人也消失在黑暗里,如同被什么猛兽一口吞噬一般。

昨日下过一场雨,碎石路上有些湿滑,又是临河阴暗位置的宅院,空气里湿潮的气息格外的浓厚。

小小的宅院,也不挂灯笼,两人就靠着那少女手里拎着的灯笼行走,四周的黑暗越发压人。

“叨扰你家娘子这么晚…”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开口,似乎只有说话这种压抑的感觉才能舒缓。

“无妨。”黄衫少女清脆的答道,带着她穿过穿堂,将灯笼往后移了移,“小心台阶。”

妇人微微踉跄一下,及时的倒步站稳,再抬头便看到眼前黑蒙蒙亮着一盏灯,视线适应后,才看到自己站到了一处房屋前,屋里亮着灯。

少女快步上前,推开门。

门内的灯光倾斜而出,妇人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微微侧头一刻之后才再次看向门内。

中厅一盏美人宫灯,其后一张六折云纱花绘屏风,隐隐透出其后侧卧的人影。

这就是那位程娘子吗?

“娘子,有人求医。”少女已经走进门去,轻声说道。

屏风后侧卧的人影缓缓抬起身,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乌发如水幕般倾泄而下。

“让病人进来吧。”

略有些木然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妇人松口气,抱着孩子就要迈步。

“你站着别动。”鹅黄少女忙说道,自己快步出来,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

妇人迟疑一刻,把怀里的女童递给少女,看着她抱着孩子进去了。

门并没有关上,妇人可以看到少女将女童抱着转到屏风后,灯影映照在屏风,一个女人的侧影投在其上,她似乎穿着宽大的袍子,随着伸手甩出一片阴影。

短短一眼,少女就弯身抱起孩子走出来。

妇人忙伸手接过,看着怀里的孩子依旧如同来时一般面色潮红的沉睡。

“陡然,受惊风邪侵入,所致,已经施针了,无碍,不会再抽搐,失禁了。”屏风后女声说道。

妇人大惊大喜,惊的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这边就知道病情,喜的是仅此一句就足以证明这位程家娘子果然医术了得。

“多谢娘子。”她忙忙的施礼,一面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叨扰娘子了。”

她的话音未落,屋子里的女声打断了她。

“这小孩子,倒不算病,你们家有病的,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呢,你们,真不打算,给她治一治了么?”

什么?

妇人惊愕的抬头,看着屏风后又恢复侧卧的人影,因为手拄着头,身躯呈现出起伏,与暗夜、橘灯、云纱花影交织在一起,呈现出诡异的美感。

棺材里的死人,还能治?

这程家娘子说胡话了么?

五更时分,奶妈小心的掀起帐子,锦被里睡着的女童似是被惊扰,微微的抖了下手,奶妈顿时屏住呼吸紧张起来,但女童只是抖了下依旧安睡。

奶妈便伸手到锦被里摸了摸,女童依旧没有醒来。

奶妈松口气,放下帐子,转过身,看着身后一群花团锦簇的女人们。

“怎么样?”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急切的低声问道。

“回老夫人,媛姐儿没有尿,也没有醒,从回来后到现在一直睡着,其间没有惊搐。”奶妈也压低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女人们都如释重负。

老夫人摆摆手,自己先走出去,其他人忙跟出来。

外边天光已经微亮,院子里挂满了白灯笼,来回穿梭的都是穿孝的,看的人心沉重。

“刘道婆来了。”有仆妇疾步而来低声说道。

老夫人面色沉吟一刻。

“让她先候着吧,看看情况再说。”她低声说道。

家里丧事,这时候请来道婆收惊,外人看了还指不定怎么传闲话呢。

真是头疼。

好好的媳妇怎么突然跌了一脚,跌了一脚偏偏就没气了,要命的是,这一脚是在自己屋子里跌的,更要命的是那时候她们婆媳起了争执。

“那程家娘子说..”老夫人想到这里低声询问奶妈。

话音未落,外边忽地传来哭声,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尖锐的女人哭声格外的渗人。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亲家的人来了!”几个仆妇慌张的跑进来说道。

站在灵堂外,亲家大舅爷几乎肝胆欲裂。

突然接到妹妹的死讯,一家子差点惊的炸了锅,老父亲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看这架势,说什么也不敢告诉母亲了,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安抚了家人,大舅爷带着兄弟三个并妯娌家院杀了过来。

满目的缟素让他们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待进了门一眼看到空荡荡的灵堂,悲伤的亲家等人几乎气晕过去。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别说哭灵的人,灵堂前的香火都断了!

死了都被欺负成这样,生前还不知道如何艰难呢!

慌张迎接出来的妹夫顿时被小舅子们围住,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亲家老爷,不是不守着,是闹鬼..”有仆妇们抖着腿喊道,试图解释。

“呸,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害死我家妹妹,现在又装什么鬼!”亲家的女人们也扔了往日贵人做派,哭骂着,又指着自己带了的仆妇家丁乱哄哄的赶着这家的下人们打。

灵堂外乱成一锅粥。

看到这一番情形,从后边过来的老夫人等妇人们吓得不敢出来。

但这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老夫人,天就要亮了。”仆妇焦急的提醒道。

家里这般闹腾,街上肯定都听到了,等天亮引来更多围观!

老夫人手脚发颤,耳边听得外边亲家们已经闹着要报官了,这要真是闹到官府,他们家世代的清名可就毁了!

几辈子的清名毁在自己手里,那她死了还怎么见列祖列宗!

作孽啊!

“老夫人,怎么办啊。”媳妇仆妇们纷纷催问。

怎么办?这时候怎么办都没法办!除非人没死!

人没死?

老夫人一个激灵。

“奶妈奶妈!”她转身喊道,“快去请程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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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更新不稳定,建议上架后再开宰。

第二章 请医

“亲家老爷,你莫要闹!”

老夫人拄着拐站立在院门外,看着鸡飞狗跳的灵堂,在她身后是一群神情战战强作镇定的妇人们。

这个时候也就别说什么男女回避了,再回避,连给老夫人撑场面的都没了。

“亲家母,你敢出来了?”亲家大舅爷喊道,“来的好,咱们这就去见官!”

“亲家侄子,你误会了!”老夫人一顿拐杖沉声说道。

“误会?”亲家大嫂站出来了,用方才一番哭闹而沙哑的声音冷笑,“老夫人,人都死了,这误会不误会的,不是你说了算?谁知道你是为了要给我们姑爷纳妾还是换个新夫人啊?”

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她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儿媳之所以会躺在棺材里,是因为在她屋子里摔了一跤,摔一跤是因为二人起了争执,儿媳负气转身疾走,负气转身疾走是因为自己与她说给儿子纳妾的事。

这有什么错?儿子是家中长子,成亲这么多年,至今一个儿子没生出来,女儿倒是一个接一个,难得这不是家里女人不行,她这个当娘的难道不能为了家里的香火再给儿子纳个妾吗?

这香火大事天经地义!

她有什么错!

唯一的错,就是儿媳死在她屋子里了!

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云娘没有死!”她一字一顿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的人都愣住了。

先是站的最近的人愣住了,紧接着一个传一个的都愣住了。

晨光要亮的这一刻,院子里的灯笼也失去了光芒,青蒙蒙的一片,对面站着的人似乎都看不清对方。

此时的老夫人在众人眼里就好像云里雾里一般。

“你说什么?”亲家大老爷喊道。

“我说云娘没有死!”老夫人开头说出来,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

不顺畅也不行了,此时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这次大家听清了,不仅亲家的人惊愕,连自己家的人都吓呆了。

老夫人受刺激疯了?

被揍的狼狈不堪的姑爷护母心切,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亲家大老爷。

“我母亲有个好歹,我和你们没完!”他喊道。

现在换自己占理了,一瞬间他心里竟然有一丝狂喜,我不用怕他们了!

眼瞅两边又要打起来,老夫人顿着拐杖提高声音。

“都给我住手!没听到我的话吗?云娘没有死!她是病了!这是在给她治病!”

屋子里两边的人都坐下,丫头们上了茶就忙忙的退出去了,以免主子们有什么不妥的言谈举动被看到。

人多口杂,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还是关起门来解决的好。

“你说摆这大的阵仗,是为了治病?”亲家大老爷问道,目光扫过对面的人。

“是,这件事除了我和那位大夫外,没人知道。”老夫人整容说道。

外间有仆妇脚步匆匆进来,在亲家大嫂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亲家大嫂把手上的茶杯立刻就扔桌上了。

“亲家母,你莫不是当我们都是傻子么?”她冷笑道,“人都看了,气都没了,身子都僵了,还什么治病!你没病吧?”

“程家娘子说是病,那就是病!”老夫人气势也不退让,肃容说道。

看着老夫人的神态,不是疯了,就是确有此事。

亲家大老爷一众人不由对视一眼。

“程家娘子是谁?”有人问道。

程家娘子是谁,这话问出来,一时没人回答。

不是他们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两个月前,空了许久的隔壁临河宅子租出去了,人似乎是半夜搬进去的,街坊们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后来第二日才看到有一个小丫头出来采买,和和气气说话柔柔软软,是南边江淮的口音。

“是大夫?”亲家大老爷插话问道。

站在屋子里回话的门上仆妇迟疑的点点头。

“原本也不知道,前一段东街哑巴家的小儿子高热不退还满口的胡话,找了刘道婆看了只说不行了,哑巴一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时候,那程娘子的丫头正好路过,说这病她家娘子能治,哑巴一家只要听到能治两字什么都不顾了,抱着孩子就送去了,果然上午送去,下午就醒了还吃了一大碗饭,第二日便好的下床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了。”她说道。

门上的都是粗使婆子,最喜听风传雨说东道西,这种神奇街坊事是最爱不过的,说到兴起不由指手画脚口水四溅。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一声,那仆妇才醒过神,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忙缩头住口。

哪有女人是正经大夫的,不过是得了某个应症的偏方罢了。

亲家大老爷不屑。

“不是的不是的。”仆妇觉得这是有损自己消息灵通的面子,忙大着胆子摆手说道,“不止这一个,后来还有东市杀猪匠家的老娘,贪嘴多吃了桃儿,泻肚泻的人都没气了,是程家的丫头买肉时听伙计说了,便又请了她家娘子,下午抬去看,晚上送出来就没事了,第二日还能拄着拐看孙子呢。”

亲家大老爷皱眉。

门上的仆妇说起话来跟刮大风似的,讲究的是抢话头,练出一身的好本事,此时见那亲家大老爷皱眉,便做个喘息,立刻又开口了。

“自这以后,程家娘子可出名了,好多人要来求医呢,不过程家丫头说了,她家的不关门,来求医的只管进来便是了,只是有一条,非不治之症不治。”她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好奇起来。

仆妇在这时候喘口气。

“什么叫非不治之症不治?”亲家大老爷那边一个妇人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话头由她做主了,仆妇稍微松口气,看来门里还是门外的人,其实都一样。

“也就是说,那些头疼发热咳嗽什么的碍不着性命的病她不看,自让去找医馆,只是那些被医馆判为不治之症待死之人她才医治。”她说道。

此话一出满屋子里都惊讶。

“这话说的真狂气。”夫人们纷纷说道。

“那不是狂气。”仆妇忙又说道,“程家娘子说了她妇道人家,不便行医之事,不过是看不得众生生老病死之苦,不得已而妄为。”

听她如此说,便有几个妇人忍不住念声佛说慈悲。

也只有这些妇人们信这种慈悲之言,亲家大老爷以及姑爷都微微撇嘴。

好一个不便行医,好一个以退为进,欲绝还迎。

“这些日子去求那程家娘子的人,果然都是病重之人,且都好了。”仆妇最后收了话头。

屋子里一阵低声交谈。

这世上奇人异事很多,看似荒诞不经,也不可一概论否。

“那我妹妹这时算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了,为什么还不快救治,弄这些做什么?”亲家大老爷沉声喝道。

“冲一冲。”老夫人脸不红心不跳说道,看亲家大老爷眉头跳,忙又补充一句,“是那程家娘子说的,而且还要真的不能再真,要不然起不到作用。”

“那她到底是巫还是医啊?还冲一冲!”亲家大老爷说道,面上青筋直暴。

冲一冲,差点冲死他爹娘!有这样冲的吗?

“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老夫人神情淡然的说道,“我只想救我儿媳的命,别说用丧事冲一冲,就是要我跟着躺棺材里也使得。”

看着老夫人肃穆端正的神情,亲家来的妇人们心里竟忍不住一丝惭愧。

这样对儿媳连最忌讳的事都敢做的婆婆,世上能有几个?

亲家大老爷咳了声。

“话说的漂亮没用。”他冷笑说道,但神情已经不似刚来那般不可遏制非要拆了人家的家。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一口气,看向老夫人。

是啊,话说的漂亮可不管用,关键还是。。。。

“怎么程家娘子还没请来?”老夫人竖眉喝问道,“天已经亮了!”

门外脚步声响,媛姐儿的奶妈跑进来。

“程家娘子来了?”老夫人忍不住站起来问道。

那程家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在场的人都忙向外看去。

门外薄雾渐退,晨光初现,空空无人,。

“程家丫头说,她家娘子因为病体未愈不出门,所以让咱们把人送过去。”奶妈结结巴巴说道。

门上的仆妇还在,闻言不待吩咐就忙凑热闹。

“对的对的,程家娘子从来不出门,都是把人送进去,还每次只能留一个家人陪同在场。”她忙点头说道。

“那快把人送去。”老夫人忙说道。

如此更合她意,免得亲家的人问东问西问出马脚来。

下人应声是就要走。

“等一等。”亲家大老爷又说话了,站起来,看着奶妈,眉头拧在一起,“你方才说什么?那程家娘子病体未愈?”

奶妈点点头。

那家丫头是这样说的。

“她自己都病体未愈,还治什么不治之症!”亲家大老爷冷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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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几天书名,最终还是决定叫《娇娘医经》,现在开始正常更新,日更。

第三章 复生

“我家娘子有病没病管你什么事?再说了,医者不自治你没听过吗?”

丫头站在门内,看着门口气势汹汹的男人,面对质问,气势并不示弱。

“你们要治病又不是我们要治病,难不成我们还欠你们的不成?爱看不看!”丫头哼声说道,伸手指了指门外,“把门让开,别堵着我们家的门!”

亲家大老爷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爹还没人这样训过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亲家侄子,你可别再闹了,耽误了云娘救治,这,这算谁的错?”老夫人在一旁说道。

亲家大老爷更是一口气憋住。

什么叫谁的错?他妹妹这般竟然成了他的错?

“我要跟着进去。”他咬牙说道。

“这不好吧,还是让辰郎跟着去。”老夫人说道。

身后的儿子立刻站出来,催着四个男人抬着用黑布罩着的棺材往里走。

“不行,你们亲娘儿子外姓人,我的妹妹自然要我陪着去才好。”亲家大老爷冷笑说道。

那边程家娘子的丫头转身先进去。

“只能进来一个相陪的,把人抬到堂屋来就退下。”她说道。

虽然是夏日,但走在这间院子里,阴冷潮气弥散,亲家大老爷穿的屐鞋走的小心翼翼,只怕鹅卵石铺就小路上的青苔滑到自己。

棺材抬进堂屋,丫头立刻赶着人退出去了,又拦住要进屋的亲家大老爷。

“你在外边等着,我家娘子治病不见外人。”丫头说道。

这什么规矩!亲家大老爷瞪眼。

他才瞪眼,那丫头也仰头叉腰一瞪眼,抬脚进去啪的关上门。

亲家大老爷到底是个君子,还做不到非请而入,更何况还是女人居所。

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却并无人说话。

神神叨叨的,巫啊还是医啊。

亲家大老爷负手在院子里踱步。

这叫什么事!

而门外老夫人等人也没走。

“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啊?”儿子低声问道。

老夫人鼻子里舒了口气,没理会他。

“老夫人。”奶妈忐忑不安的凑过来,接着打扇子低声说道,“这成不成啊?要是不成。。。”

“不成?”老夫人看着小小的木门,一间影壁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内里的景致,她攥紧了拐杖,从牙缝里挤出话,“不成的话就去告她庸医杀人!”

外地人,一主一仆,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对付不了吗?再说,这也怪不得她,是她们自己非要跳出来揽祸的。

亲家大老爷在院子里跺了才两圈,门就被打开了。

“去叫人抬走吧。”丫头出来说道。

“怎么样?”亲家大老爷急问道,一面向屋子里看去。

棺材还原样摆在堂屋中,并不见其他人。

这屋子里真的有那位程娘子吗?该不会自始至终只有这丫头一个人装样子吧?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猜疑,念头才闪过,屋内响起木屐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屏风后,这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因为穿着宽大袍子的缘故,一时间看不出胖瘦长幼,只站了一刻,女子便坐下来,丫头挡住了他的视线。

“喂,叫人来啊。”丫头不悦的说道,似乎对于窥视自家娘子很不高兴。

亲家大老爷收回视线。

“治好了吗?”他问道。

“基本上好了,就差一个药引子了。”丫头说道。

四个粗使婆子将人抬到床上退了出去。

老夫人以及亲家的男女都围过来,看着床上的女人。

女人还穿着敛衣,手脚扎着草绳,安静的闭着眼,跟在棺材里没什么两样。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衣裳..换吗?”有人忍不住说道。

换什么,万一没活,岂不是还要再装殓一回!

老夫人没回答而是转身看亲家大老爷。

“说要什么药引子?”她问道。

“云娘常用的梳头镜子。”亲家大老爷皱眉说道,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神情。

老夫人才不管这药引子多么稀奇古怪,连死人都敢说能治的稀奇事都说了,还有什么能惊讶到她的。

立刻有仆妇取了夫人常用的镜子来,这是一个圆月形的黄铜镜,莲花雕纹,点翠镶边。

“说压胸口上。”亲家大老爷说道,语气有些焦躁又无奈。

两个仆妇便忙小心的将铜镜抬到夫人的胸口。

“镜面向下。”亲家大老爷又想到什么补充一句。

两个仆妇忙掉个头,将铜镜面向下压在夫人的胸口上,便忙站开了。

守着这个死人,可真是觉得浑身阴寒。

屋子里一片静谧。

“然后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等着。”亲家大老爷没好气说道。

屋子里便又安静下来,几乎连呼吸都不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床上的女人身上。

一刻钟过去了,屏息的人们再熬不住,集体吐口气。

床上的女人还是那样躺着,一动未曾动。

“去看看有气了没?”亲家大老爷说道。

一个仆妇迟疑一刻,带着几分畏惧慢慢的站到床边,小心的颤抖着伸出手在女人鼻息下一探。

“没..”仆妇收回手,面色白白的摇头颤声说道。

屋内众人各自变色。

“亲家老夫人!这件事闹够了!”亲家大老爷喊道,积攒的怒气再次爆发出来,抓起茶杯就要砸地上。

就在此时,屋子里响起一声女人的喘息。

这喘息又重又长,就好像一人憋气许久一般。

“哎呀,压死我了!什么东西啊,快挪开!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吐气的之后,沙哑的女声说道。

站在床边的仆妇在喘息声起的时候人就僵了,一瞬间鸡皮疙瘩遍布,待听了这话,她连回头看都不看,嗷的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向外扑去。

“诈尸啦!”

丫头脚步轻快的迈进屋内,丝履在木板上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

“娘子,人果然醒了。”她喊道,声音里难掩惊喜。

她说着话转过屏风,看到正倚在矮几上望着屏风出神的女子,在看到这女子神情的那一刻,丫头脸上的欢悦顿时消去。

女子只能说是少女,年纪十四五岁,穿着素色襦裙,外罩墨色宽大布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越发显得瘦小,肤色白皙如玉,青丝乌黑如墨,一眼看去美不可言表。

只是她的双眼却黑瞳极少,白仁过多,再加上此时呆望屏风,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偶娃。

“娘子!”丫头顿时跪坐在地上,抓住女子的铺在地上的衣袍,伏头在地呜咽哭泣,“娘子,醒来啊,娘子,你莫要吓半芹!”

伴着她的哭喊,那少女眼珠渐渐转动,呆滞的眼多了一丝生息。

“我…是谁啊?”她喃喃说道。

第四章 娇娘

虽然还没到江南,但夏日里这里的雨也很多,昨夜的疾风骤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本就阴潮的院子一夜见又多出了一层青苔。

咯吱门响,举着油纸伞挎着篮子的丫头急匆匆的进来,脚上的木屐在石头路上发出急促的脆响,她将油纸伞放在廊下,轻轻的对着门里喊了声娘子。

门里无人回应,但可以看到屏风后侧卧的人影。

丫头娇俏的脸上早没有了在外人前的意气风发,愁苦的叹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拎起篮子进了旁边的厨房,不多时端了一汤碗小心的快步迈进屋内。

绕过屏风,便看到原本躺着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丫头心中一喜,再看却又失望。

那少女的双眼依旧白仁遍布,如果不是嘴角已经不再流涎,完全就是痴傻儿一个。

“娘子…”丫头跪坐下垫席上,将汤碗放在矮几上,颤声流泪,“娘子。”

少女并无反应。

“娇娘,娇娘,外婆喂你吃饭。”丫头伸手拭泪,换个称呼说道。

少女的身形微动,眼中渐渐回转。

丫头大喜,端着碗小心的用汤勺送过来。

汤勺在少女的唇边略停一刻,张开口吃了下去。

丫头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但手下并不停顿,又舀了一勺送过去。

一连吃了四口,再送去时少女不张口了。

这已经不错了,丫头放下饭碗用袖子擦泪。

“你说我叫娇娘…”

忽的少女的声音传来,丫头惊喜的抬起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少女的眼已经恢复了常人一般,虽然较之常人依旧白多黑少,定睛直视时会让人心生寒意。

“娘子!你醒了!”丫头一把抓住她的宽袍衣袖,喜极而泣。

少女幽幽吐口气,目光转动,虽然有些呆滞,但其内灵动渐生,她环视了一眼四周,似乎对于自己的所在很是陌生。

“半芹,这是这个月我第几次犯病啊?”她问道。

声音柔柔软软,似是无力。

“回娘子的话,第三次。”丫头半芹忙答道。

少女哦了声。

“上个月,多少次?”她又问道,“你说过的,但我记不住。”

“娘子不用记娘子不用记,奴婢记得奴婢记得的。”半芹欢喜切切说道,“五次。”

少女再次哦了声,抬手在矮几上拄住头,望着屏风若有所思,但因为眼睛的异样,看起来更像是呆滞。

丫头顿时又有些紧张,小心的审视她。

“这么说来,我病还是渐渐在好。”少女说道。

半芹松口气,忙忙的点头。

“是,是,娘子好了,娘子好了。”她说道。

少女抿嘴,似乎要一笑,但又似乎面容僵硬做不来。

“半芹,我又有些记不清我是谁,以前的事,你再和我说一说。”她说道。

“是,是。”半芹忙点头应声,一面在少女面前跪好。

现如今是大周乾元五年,娘子姓程,闺名娇娘,是江州西河程氏一族,父亲任并州刺史,原本合家居住在并州,半年前,任满举家回江州,程娇娘因为病延归独居在城外道观。

“事实上,娘子自六岁起就一直养在道观。”半芹低头说道。

“因为我生来便是个痴傻儿的缘故?”少女问道,似乎在重复加强记忆,又似乎在疑问思索。

半芹低下头。

“是。”她说道,又想到什么忙抬起头,“不是,不是,娘子只是病了,病了,看,娘子现在不是好了吗?”

少女面上的疑问思索更浓。

“那为什么,我几乎不记得这些事呢?”她喃喃说道。

“娘子病了十几年,那些事自然不记得,可是,可是娘子你不是记得老夫人吗?”半芹说道,带着几分急切。

老夫人…

少女的脑子里浮现一个白发老妇的身影,对自己露出笑脸。

我的娇娇乖乖..

“外婆..”少女喃喃唤道。

伴着这一声喃喃,她原本混沌的脑子里陡然变的激荡,似乎有很多情绪很多影像,但却又都看不清抓不住,只钻的她头疼的要炸开。

“娘子,娘子。”半芹看到她脸上的痛苦,吓得跪直身子扶住她,惊慌的喊道,一面拍抚少女的肩头。

记忆里,似乎有一双手常常这样安抚她,伴着半芹这样的动作,少女的情绪渐渐的安静下来,那种疼痛也消退了,只剩下脑子里乱糟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是程娇娘,得了傻儿病,母亲早亡,父亲再娶,我便不讨喜,说是求了仙人指点将我送去道观静养,后来还抛下我走了。”她说道。

随着情绪的恢复,她的声音也有了力气,但却失去了几分柔和,似乎口音有些僵硬,听上去呆直刻板。

半芹低下头。

说是因为病体不能远行,也说等过一段派人来接她回家,事实上,真相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这个傻儿自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程家的耻辱,如果不是程娇娘母亲坚持,在一周岁被大夫确诊为痴傻儿时,就要被溺死了。

因为照顾痴傻儿又备受夫家冷落嘲讽,程娇娘的母亲在娇娘六岁的时候病故了,程家更有借口将这个孩子赶出家门送到道观。

多亏了外祖母照顾,娇娘在道观里平安活下来,只是一年前,外祖母也去世了,舅舅舅母可不会为了外人家的孩子花费大笔的钱财,道观断了香火钱,偏这时程刺史也离开并州,独留这个孩子在道观,虽然说要来接,可是隔着千里之地,哪有那么容易。

很明显这是抛弃程娇娘了,程娇娘日子顿时艰难起来。

事实上,程家早就抛弃这个孩子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半芹,难为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了。”少女慢慢说道。

半芹摇头。

“半芹的命是老夫人救的,半芹答应过老夫人,一辈子都伺候娘子。”她说道。

自从程娇娘的母亲死了后,外祖母知道程家的人靠不住,主子靠不住,下人哪有尽心的,于是特意给了两个仆妇,一个年长的,一个年幼的,一直随侍程娇娘身边,年长的妇人一年前病故了,如今只剩下半芹一个人。

少女看着她动了动嘴角,半芹已经熟悉她的神情了,知道这是在对自己微笑,她忙咧着嘴笑起来,眼里还挂着泪,看上去很是滑稽。

连笑一下都这么难啊,少女伸手摸自己的脸,就好像这个身子不是她的一般,不过好歹如今走路能走稳了,话也能说了,只是偶尔还会犯傻病失去意识,不喜阳光喜阴潮,但总的来说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

程娇娘..

她的手慢慢的摩挲着脸,柔滑的肌肤..

自己会对自己产生这种陌生感真是奇怪,不过,脑子里还是会浮现一些记忆,支离破碎的程娇娘的记忆,以及,一些更奇怪的记忆,比如会看病。

第五章 去往

为什么会看病?

“半芹,你不是说这大夫都是从小学习才能够给人看病的吗?”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尽管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比起常人来,她还是显得迟缓,“我既然是痴傻儿,自然不会学这个。”

半芹看着她神情也是茫然。

想起三个月前的雷雨夜,闪雷劈了半座道观,亏的是她和娘子住的是道观最破的房子,茅草土坯还让她们有机会逃出来,但一个炸雷劈开了她们屋前的大树,雷火就在她们的脚下炸开,娘子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尖叫,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就变了,不是,就好了。

眼睛能动了,不流口水了,也竟然能说话了。

“娘子,看来当初那道士说的对,要让你离家避亲住在道观是大吉啊。”半芹说道,带着几分激动。

这样吗?

程娇娘思索,但因为肌肉僵硬,面部并没有什么神情。

“可是,就算是因此我才好了,那也不该我就会凭空会治病了啊?”她慢慢说道。

是啊,半芹蹙眉思索,真是奇怪啊。

“啊。”她忽的又抚掌想到什么,“不奇怪啊。”

程娇娘将视线看向她,因为反应迟缓,看上去还是几分呆意。

“娘子,仙人既然让你好了,那你会治病能起死回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半芹说道,眼睛亮亮。

啊?程娇娘呆滞一下,那,难不成这是仙人给的仙术?

“娘子,这不稀奇啊,你知道建州的杨大年吗?”半芹说道,说完又一拍头,娘子是个痴傻儿,自然不知道,她还是听老夫人在世是来探望她们的婆子说闲话时听到的,道观生活枯燥无趣,这个小小的世外闲闻便让她牢记于心,“数岁不能言,突然就能做诗了,还有还有,金溪有个农家子,才五岁,突然就能吟诗作对了。”

啊?程娇娘再次呆滞,不过这次的呆滞是因为惊叹。

这么厉害啊!

“是啊是啊,娘子,大人们都说了,这是仙人给开窍了。”半芹欢喜说道,看着程娇娘,握住双手,“娘子,你这也是开窍了,你原本三魂缺一魂,七魄缺两魄,如今仙人总算是还你魂魄了。”

啊!是这样吗,程娇娘目光直直。

“娘子,那道士原来真的不是骗子呢!也许老爷也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半芹因为自己说的话也恍然,忍不住惊喜出声,“娘子,要不我们还是回道观去吧,老爷一定回来接你的。”

啊?会吗?程娇娘心里摇头,只不过她的动作跟不上她的思维,一个念头的表情还没做出来就已经冒出下一个念头,所以到最后干脆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再回去也不好,不如就自往家去,倒也省却麻烦。”她最终缓缓说道。

半芹点点头,自从这个以前处处受她照顾的娘子好了后,她竟然好像有了主心骨,虽然这个娘子偶尔还犯病,但她却是觉得无比安心!

程娇娘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半芹这些日子已经多少摸透她的习性,知道这是在思索以及准备说话,便期待的看着她没有再催问。

“我们如今攒了多少钱?”程娇娘问道。

对于钱半芹每天都要数两遍,牢记于心。

“加上这次张家给的钱,便有十两银子。”她立刻答道。

租房子,给人看病以及自己吃的补药,饭食,都要花钱,每一次她挣到的钱,都会很快花完,不过这没什么,没了就停下脚,再来挣钱,如此循环往复,程家一日一日靠近。

见到那些亲人,回到生身所在的家,就能梳理这些混乱的支离破碎的诡异的记忆了吧。

“够我们行一段路了。”程娇娘说道,“你即刻就去车马行,我们晚间离开。”

即刻?今晚?

半芹有些惊讶,虽然说她们总是在一段呆不了多久,但前几次行路都是今日说走,明日安排,后日起程,这样说走就走还是第一次。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她不安的说道,“也不用这么急。”

程娇娘缓缓的动了下脸,她本意是想要摇头,但这个做来真是有些难,于是便放弃了。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她说道,她的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无奈到了嘴边舌头却不太受控制,只得长话短说,最终只一句话,“这样,怕不好。”

不好?为什么不好?半芹有些不解。

程娇娘却不说话了,看着她。

那一双眼虽然恢复了几分生机,但仔细看却好似一幽潭死水。

半芹忙低下头。

“是,婢子这就去办。”她说道,忙站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湿潮的气息随着凉风钻进来,这种感觉让人很舒服,程娇娘卧身躺下,精神放空,整个人又处于那种呆滞的神游天外状态。

不是她不想想事,而是她不能想,一旦想要捕捉整理那些记忆,她就会头疼会混乱,甚至还会变成痴傻儿,反而这样放空什么都不想,倒让她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痴傻病也犯的越来越少了。

半芹办事很快,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她们手头有钱的缘故,想起当初从道观走出并州府城那么一小段距离,她们可是花了七天的时间呢。

“娘子我收拾东西。”她说道,“车马行的马车晚上会过来,我们先吃了饭,这样晚上一路就不用再停了。”

程娇娘在卧榻上没有动,嗯了一声。

半芹便欢喜的起身,才起身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声说话。

“喂,神医是这家吗?”

半芹打开另外半扇还没被推开的门,看着门外两男一女,见她看过来,坐在门板上的女人大声的呻吟。

“哎呦小娘子快救命吧。”她喊道。

半芹皱眉,这么精神的样子,哪里像有病,更何况娘子说了,不再接诊。

“你的病我们娘子治不得,去医馆吧。”她说道,就要转身。

身后啪的一声,其中一个男人将手拍在门上。

“为什么治不得?别人你们都治的,为何我们的不治?是嫌我们没钱吗?”男人喊道。

半芹看着这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没什么害怕。

她家娘子可是仙人开窍的神人呢。

“非也,是因为我家娘子只治频死不治的人,你家的这位娘子并无大….”她说道。

碍字还没出口,就见那男子回身抬脚直踢向那妇人的心口。

半芹和妇人的尖叫同时响起,不同的是那妇人还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现在,人快死了,能不能治了啊?”那男人回过身,再次伸手重重的拍在门上,看着眼前已经白了脸的丫头,凶煞煞的说道。

这不是来看病的,这是来找茬的!

半芹后退一步,但很快想到内里的娘子,又站回原地,小脸发白的咬住了下唇。

这就是娘子方才说的,不好吗?

第六章 相助

怎么办?

“你们想干什么?”半芹喊道,虽然神情惊恐但还是牢牢的堵住门。

“干什么?治病啊!”男人哼声喊道,恶狠狠的看着她,“你不是说非不死之人不治吗?现在这人快死了,你们还不快治?要草菅人命吗?”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人笑出声。

“既然这人快死了,那就快去告官吧。”一个男声说道。

这里属于同江大族张家的祖宅之地,四周基本上没有他人闲居,唯一空着的几件房子因为地势潮湿久不住人,所以这边热闹起来时并不会引来人围观,再加上这张家正举行丧事,闲杂人等更不会靠近,怎么突然冒出人来围观,还说出嘲讽的话?

“是哪个不长眼….”两个男人凶恼的转身寻声看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河边走过三人一骑,马上是个年轻人,穿着长袖夏袍,带着竹笠,看上去风尘仆仆似是赶路而来,此时勒马看过来。

“大胆竟然敢我家郎君不敬!”听见这两个男人喊话,年轻郎君身旁跟随的两个青衣立刻竖眉喝道。

郎君?再看这年轻人的穿着打扮,非是平民百姓,两个男人面色便有些畏惧。

“这位郎君不知道原委,不要乱说话。”其中一个说道。

“我一直看着呐。”年轻郎君说道,一面伸手掀了竹笠,“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竟然有这样讹人,小六,你拿我的帖子,去问问这同江的县丞秦大人,他可管的?”

听到这郎君说一直看着,那两个男人便有些忐忑,待听到这郎君说出县丞便慌了,再看这少年郎君所行的方向,正是那办丧事的张家,这张家交往的亲朋好友皆是权贵之流,看来这位郎君的身份也非一般人。

“好,这位郎君既然要找县丞,我们就先去报官!”其中一个反应快速,似乎急怒喊道,喊吧转身大步就跑。

“你等着!”另一位男子反应慢些,但也立刻丢下一句狠话跟着跑了。

转眼间,门前就剩下那位躺在地上的妇人。

半芹回过神,看着那妇人有些不安。

“娘子,有个妇人..”她一咬牙转身冲内喊道,正要描述这妇人具体的伤情,那位郎君又笑了。

“小六,出了人命了,你们快抬着去见官,让仵作....”他朗声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地上躺着的妇人一个咕噜爬起来就跑,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一物也没顾上捡起,眨眼间就没了影。

年轻郎君以及两个随从都哈哈大笑起来,半芹则惊愕一刻,旋即也笑了,不由走出几步好奇的看那地上的东西。

“那是铁板,那妇人口中吐出的想必是鸡血。”年轻郎君说道。

半芹看那年轻郎君,忙低头施礼。

“多谢郎君相助。”她说道。

“无须多礼,这是我姑母家门前,容不得这些破皮破落户撒野,平白污的脸面。”年轻郎君说道,说完不再看半芹,催马便走。

“半芹。”

屋内传来程娇娘的唤声。

半芹忙回头,不待转身,下一句话也传了出来。

“问他姓名,恩情来日相报。”

半芹立刻不再转身,而是冲那已经催马走的郎君追过去。

程娇娘的声音大约是第一次这么大,大到那位郎君都听到了,他笑着看着追过来的半芹。

“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他笑道,说罢再不停留催马向前而去。

随从们小跑跟上,半芹赶了几步,看着这郎君到了张家门前进去了。

半芹记挂娘子忙回转。

程娇娘依旧坐在屏风后,神情木木,还有些微喘。

“娘子!”半芹惊吓不已,跪坐下来。

程娇娘看着她,眼神表达我没事,半芹心中稍定,娘子没有又变成痴傻儿。

过了一刻,程娇娘才缓缓开口。

“方才,喊出那一句话,累。”她说道。

这是解释自己方才怎么了,半芹又是高兴又是伤心。

“娘子受惊了。”她低头拭泪说道。

“不惊。”程娇娘说道,“情理之中。”

有恶人上门怎么还情理之中呢?半芹不解。

程娇娘却没有再说话,她原本想解释,但实在是说话艰难,干脆就不说了。

半芹很快也丢开不想了,娘子不怕就放心了。

“那郎君进了张家大门,又称呼这是他姑母家,年纪十七八岁。”她说道。

程娇娘略一点头,只不过这点头外人不仔细是看不出来。

“张老夫人的年纪不会有如此年轻的侄子,应该是少夫人韩氏的娘家侄子。”她说道,看着半芹,“这世上举手之劳的事很多,但却非人人愿为,半芹,我记性不好,你帮我记下。”

半芹应声是,跪行到一旁的矮几前,桌上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她提笔在一个绢本上认真的写下几个字。

“娘子,我们现在就走吗?”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不急。”程娇娘说道。

既然娘子说不急,半芹就不急,她转过头接着艰难的写字。

与此同时,在城中东市一间宅院内,两个大汉并那个妇人都低头跪在地上。

“倒也怪不得你们。”屋中藤塌上,坐着的一个青袍男人面色沉沉说道。

此言一出,屋门前跪着的三人都松口气,叩头道谢。

“父亲。”有一男子急匆匆进来,“那位郎君是肃州韩氏,今日奔丧而来,与这程家娘子往日并无关系。”

听他如此说,那青袍男人点点头,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有张家或者韩家做后台便好。

“倒是我贸然了,张家韩氏丧礼,必然来往人多,我不该此时急进。”他说道,“既然如此,便徐徐图之吧。”

那三人应声是,退了出去。

“父亲,那程家娘子果然是医术高超么?如此其必有师门啊,我们逼问她药方的话,那..”男子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她绝非医术高超,从治好的几例来看,症状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但却都是抬进去没多久就好了,连后续汤药都不曾开,这不合常医理,所以定然是手有方技,能起死回生之效。”青袍男人说道,神情灼灼。

男子听了思索点头。

“如果我们曹家堂得到这等方技实乃大幸。”他说道,神情激动,似乎方技已经到手。

“那家中只有这主仆二人?”青袍男人再次问道。

男子点头。

“只有这主仆二人,只是见到那程娘子的病人当时都昏迷不知人事,而允许进去的都被留在院中,那程娘子也几乎不开口说话,所以倒不知道这程娘子相貌年纪,看影子是个二三十左右的妇人。”他说道。

“无妨,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亲自见见了。”青袍男人说道,带着几分笑意。

男子脱了木屐穿着布袜迈进屋内坐在席垫上。

“父亲,如果到时那张家或者韩家再出面相拦呢?”他忽的问道。

张家或者韩家,都不是他们这样一个小小商人能惹的起的。

“外乡之人,无亲无故,为何相拦?”青袍男人皱眉说道,“不过到底是在张家门前,那张家一向自持身份清高避世,你们下次行事谨慎些便是。”

男子再无忧虑,欢喜的应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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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征途,正式开始了,一日两更,

第七章 知恩

晨光初显的时候,街上的人发现张家大院的丧仪一夜之间全不见了,再看张家的亲朋进出其中脚步匆匆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孝礼。

“哎排三还是排五啊?”

“埋了吗?怎么会这么快?这才第三天啊?”

街上的人不由议论纷纷。

相比于外边的热闹,张家内院里却是安静的很。

张老夫人独自端坐,神情沉沉,儿子侍立一旁,看上去也有些呆呆。

忽的听得外边一阵嘈杂,紧接着两个仆妇疾步进来,神情有些慌张。

“老夫人,少夫人和亲家的人都过来了。”她们说道。

张大少爷立刻面色发白。

“母亲!”他喊道。

张老夫人沉着脸。

如果这儿媳真的死了,韩家绝不会罢休,如今儿媳没死,问清了原委,这韩家人必然也不会罢休。

真是!张老夫人握紧了拐杖,家门不幸!

这边脚步声声,韩家的人已经进来了。

仆妇们看着被一个丫头小心搀扶着迈进来的少夫人,心里都有些怪异。

原本已经躺倒棺材里的人真的活了!

张老夫人没有动,张大少爷则看着韩家的一众人,尤其是看着韩大老爷,忍不住怯怯向母亲身后站了站。

“母亲。”少夫人进门迎头跪到,呜咽喊道,“儿媳有罪。”

此话一出,张家母子都吓了一跳。

“儿媳顶撞母亲,又自气绝脉,让母亲受惊了。”少夫人接着哭道。

这可真见鬼了!

张家母子的神情惊愕。

这边韩云娘已经接着剖白心迹,张家母子才安心下来。

韩家的人显然已经商量好了,虽然神情不好看,但并没有质问什么,韩家大老爷还出面半真半假的训斥了自己妹妹几句。

见韩家等人不是做戏,张老夫人自然也松了口气,含泪搀扶儿媳,也真诚的道歉,说自己不该过于插手他们夫妻之事,说到最后,婆媳二人搀扶着流泪。

毕竟还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如此这般双方都能下台,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重新坐回床上的韩云娘慢慢的喝了几口参汤,拿起帕子自己擦拭嘴角。

“姑姑,你真是病了啊,吓死我们了。”屋子里坐着几个子侄后辈,其中一个说道。

韩云娘擦嘴低下头嗯了声。

韩云娘醒来,张老夫人那般说辞自然再骗不了韩家大老爷,但仔细说起来这件事张家也是无辜,所以既然还要做一家人,那么家丑就能外传,因此除了几个嫡亲之人,对外的说辞还是病了要冲一冲。

“要不是那位神医,我可真就死了。”她抬起头含笑说道。

大家纷纷点头,开始议论那位神医竟然如此治病实在是闻所未闻。

“少夫人。”门外有仆妇进来,面色不安,“那程娘子家已经没人了。”

诊费张老夫人已经给过了,但韩云娘得知后,还是派人去再送谢仪,同时还要邀请亲自见上一面道谢。

已经没人了?韩云娘很是惊讶。

“是走了。”仆妇答道。

“怎么好好的走了?”韩云娘问道。

仆妇却说不知道。

“程家娘子?”一个子侄忽的问道,“可是邻门居住的哪位?”

大家都看向他。

“对,就是她。”韩云娘说道,看着这年轻人,“元朝,你竟然认得?”

韩元朝笑了。

“原来我昨日倒是替姑母报恩了。”他说道,一面将昨日的事讲了,此时说完,韩云娘的脸色沉下来。

“如此说来,那程娘子必然是避祸而去的。”她说道,手里的帕子攥住,眼中已有怒意,“去,请阿郎过来。”

程家娘子走了消息也被其他有心人很快得知了。

“竟然连夜走的?”曹家的青袍男人惊怒说道。

他们不过是一夜疏忽竟然人就走了!

外边有人急跑进来。

“老爷,查不到,昨晚从这里出城的马车有五辆,去向皆是不同。”那人跪地回道。

青袍男人更加惊讶,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下去。

“这婢子好爽利!”他恨声说道。

神医之名就要渐起,换做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就此干脆的离开,没想到这程娘子竟然说走就走了。

“如鼠之辈,不堪大气,真是糟蹋了那好方技!”青袍男人愤愤说道,一面催着下人,“去查,五辆马车而已,追去查!”

话音未落,外边又有人跑进来。

“父亲,父亲,不好了。”这次是他的儿子,神情惊慌,“官府派人封了咱们药铺!”

青袍男人大惊。

“为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封了!”其子喊道。

破门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如果突然要封你一个铺子,能为什么?

他得罪人了!

青袍男人不由面色惨白。

能调动县令封了自己的铺子,这是要往死里整啊!

得罪了谁?怎么这么突然?

两日之后,张家少夫人用丧冲病的事传了出来,此方出自程娘子也随之传开,青袍男人终于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

大周乾元五年五月,同江县发生了二件令街头巷尾热闹闲谈的事,一是那张家少夫人死而复生,二是县城最大的药铺曹家堂因劣药充好被查封,但这两件事之间什么关系却并没有多少人想到。

这两个消息成了市井最热闹的话题,盖过了那位医治了几起疑难杂症的程娘子,尤其是那程娘子人离开后,更是连这个人都要被忘记了,毕竟过路的神仙不长久啊。

但有人却没忘记。

“少夫人。”一个仆妇将一张房契捧上来,“那栋宅子已经买下了。”

韩云娘伸手接过。

“这又不是她的房子,你要谢她自有别的办法,买下这不相干的宅子做什么?”张大少爷在一旁说道。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我连她什么样都不知道,这间宅子她住过,我买下,等她再来时我送与她。”韩云娘说道。

张大少爷摇摇头,这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不知其来,更不知其去,真是奇怪的人。”他说道,起身到一旁看书去了。

不知其何来,不知其何去,不知其貌,不知其名,夜里来夜里去,如今街头巷尾已经无人谈起,如果不是自己真的亲身经历其中,都要怀疑同江县有没有真的来过这个人。

韩云娘看着手里的房契,房契上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空着,不知有没有机会填上这程娘子的名字。

第一章 路雨

一阵滚雷过去,豆大的雨砸了下来,官路上顿时人仰马翻尘土飞扬,但很快雨雾接天水蒙蒙一片。

路边的奶奶庙里不断的有避雨的人冲进来,让原本就拥挤的殿内每每一阵骚动,因为人太多,庙小,很多人都不得不站在屋檐下,雨水飞溅一头一身,咒骂声,推搡之间的吵闹声不时响起。

相比于外边的人,庙里面的人就幸福多了。

甚至还有人生起炉火,这是一个小小四方镂空砖雕温酒炉,一个穿着布衫襦裙的少女正小心的在炉子上温酒,酒香气很快散开,让更多的人看过来。

“好酒..”

还有人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那位温酒的少女,她很快拿起酒壶,又在其上放了一个小铁盘,从一旁的盒子里拣出四个糕点放上去,这才拎着酒壶走到佛像旁。

大家这才看到,那里还停着一辆驴车。

进来的早就是有福气,人家连驴都不挨雨淋。

“娘子,黄酒好了。”少女说道,一面斟了一杯。

车帘微微掀开,一只手伸出来,宽袖之下隐隐指尖,接过酒盅放下帘子。

少女便回身,这边炉子上温着的糕点也开始散发焦香。

“这是什么好吃的啊?”站在附近的人忍不住问道,看着那铁盘上微黄白嫩红心的四方小卷。

光看样子就引人不已。

“爷爷。”佛桌前坐着的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再忍不住喊道,手指头已经放在嘴里允吸好一会儿了,亮晶晶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小铁盘。

她依着的是个年约古稀的老者,褐色布袍,面上沟壑遍布,神情和蔼。

听到孩子的呢喃,老者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微微有些尴尬的将孩子抱了抱。

“丹娘,等回家见了你爹爹,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啊?”他低声说道,试图转移女童的注意力。

但没有什么事能抵消吃食对这么小孩童的诱惑力。

女童依着爷爷开始忍不住扭扭。

那少女已经捡起四个小卷托在小碟子里又递给驴车里的人。

这一次车里的人只伸手捡了一个。

“半芹,送与小童吃。”

内里有女声说道,声音木木直直。

被唤作半芹的少女便应声是转过身,果然端着小碟子来到女童身前。

方才女声说话,那老者已经站起来了。

“这,这如何使得。”他带着歉意不安说道。

半芹已经将小碟子递给女童。

女童虽然想吃,但还是看了看爷爷,可见家教良风。

“老丈,莫要客气,我们相伴行了一路,也算是熟识了。”半芹含笑说道,伸手摸了摸女童的肩头。

老者要道谢,那女声忽的又开口了。

“半芹,请老丈饮一杯黄酒。”她说道。

“这可使不得。”老者忙说道。

半芹唯自己娘子的话听,亲手斟了酒递过来。

此时民风开放,性子也豪放,那种推来让去的事倒显得小家子气,老者一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他日常喜饮酒,但黄酒很少用,此时一口吃下只觉得浑身通畅,不知是否错觉方才背部隐隐的痛意竟也消了几分。

老者送还酒杯再次道谢。

那女童也得到允许从小碟子里捏起一个小卷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姐姐,真好吃,这叫什么?”她童声问道。

“这是红豆卷。”半芹含笑答道。

“小娘子真是手巧。”老者赞道,别说小童了,他这个年长的都有些想吃。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半芹说道,面色难掩喜色。

闺阁女子也并非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烹食也在女红中占有一地之位,会做些点心也不算稀罕事,不知道这位少女为何说起来神情如此欢悦激动。

当然,如果老者知道,这位教做点心的娘子三个月前还是连话都不会说的痴傻儿后,定然不会如此想了,只怕要更为惊讶才是。

“娘子果然聪慧。”老者自然含笑点头,看了眼那驴车,“方才要不是娘子提醒说有大雨将至留步庙中,我们祖孙要是硬赶路走的话就要淋雨了,真是多谢了。”

半芹低头还礼一笑,将剩余的小食一并递给女童,转身收拾器具去了。

四周的人听了这一番对话更是惊讶不已。

那娘子竟然知道大雨将至,所以才提前在此避雨?

有人竟然能知道什么时候下雨?更何况方才雨来之前天气晴朗没有半分阴雨的迹象啊。

四周的人议论传开,议论的人更多了,看向这边驴车主仆的眼神也探究惊讶。

据说有些人能夜观星象知过去未来,莫非这小小驴车中坐着的不知道年纪的娘子便是这等人么?

便有糙汉忍不住踮脚抬头向这边看。

“那娘子是如何知道要下雨的?”他喊道,“莫不是神仙告诉你的?”

这话让庙里的人都笑起来,笑声传到外边,外边的人也忙询问,于是热闹很快散开了。

半芹有些着恼,觉得这样是在当众打趣自己家娘子。

待笑声告一段落,大家已经不在意的时候,驴车内那女声却开口了。

“不是神仙,是天告诉我的。”她说道。

此言一出,本来沉下来的热闹又起来了。

这女子的声音直直木木,听上去是一本正经,要说开玩笑可一点也不像,又或者这就是她说笑话的特征?

糙汉子第一个大声哈哈笑。

“那这位娘子,天可有告诉你什么时候雨停啊?”他又喊道。

庙里的说笑声更大了。

“这市井俗人便是如此口无遮拦,倒也无恶意,娘子不好气恼。”那老者抱着女童,对驴车这边说道。

看着主仆二人的做派,从吃到坐卧举止,必然不是日常平民,这些贵人们如此被打趣,必然心中不悦,尤其是两个女子,千万别被气到了。

老者好心的劝慰道。

半芹的确有些气恼,但又不好说什么,娘子说了让她多做事少说话。

说笑声再次小了。

“天说,就要停了。”女声再次传出来。

这娘子真是故意说笑话的吧,大家才笑完她又逗人笑了,要是大家笑着的时候说,也不至于这热闹一阵高过一阵。

这间破庙从未有过的热闹,那些因为避雨而口角摩擦的人也笑的互相解了仇。

忽的这笑声从外边先停了。

“哎,雨停了!”有人大声喊道。

一声喊带着一声喊,很快压过庙里的说笑,哄的一声,很多人都涌过来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瓢泼般的雨已经变的淅淅沥沥,在大家看的这一刻,天放晴了。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庙里再次哄的一声热闹起来。

第二章 小道

云收雨停,空荡荡的官路上似乎一瞬间从地下冒出很多人,又变得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破庙里避雨的人说笑着散去了,不过今日所见足够他们当几日谈资了。

“听说京城那些太史局的相公们便会如此观风测雨呢…”

“那这娘子跟那些相公们一般厉害?”

人转眼散去,破庙里只剩下半芹主仆和那老者女童。

半芹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那车夫便帮着装车,赶驴出门。

老者背着女童也出门。

“娘子会呼风唤雨!”女童人小听了半日说笑似懂非懂,但是念着好吃的糕点,忍不住冲驴车这边拍手喊道。

我家娘子是仙人开窍的,半芹带着几分得意嘻嘻笑。

“不是,是看天。”驴车里再次传出话来,同时掀起了一半车帘。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庙门口,雨过天晴,日光昳丽,掀起的车门帘遮挡有些阴影,但依旧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女子,少女。

这么小!老者吓了一跳,都不能说年轻!才十三四岁吧!

“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棉絮云。”程娇娘说道,看着伏在爷爷背上的女童。

女童哪里听得懂,老者却懂了,看云知雨看雨知晴。

“娘子博才,娘子博才。”他连声说道。

程娇娘在内低头以示还礼,看着这老者。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她忽的说道。

老者已经站开让她们先行,闻言愣了下。

“娘子还会看病?”他问道。

“略通。”程娇娘说道,目光落在老者微微佝偻的背上。

外人看来这老者是因为背着女童,所以身形佝偻用力。

“那娘子说我是何病?”老者一愣之后,含笑问道。

程娇娘却是沉默。

“不知。”她答道。

老者再次愣了下。

“但我能治。”程娇娘说道。

“那如何治?”老者笑问道,神情已经带着不以为意了。

“我家娘子治病诊金可是要先付的。”半芹在一旁说道。

此话一出,老者在不掩饰笑了。

“多谢娘子了,老夫身负小童体力不支,先赶路了。”他说道,竟是直接断了话头,点点头便先一步出了庙门沿着路大步而去了。

车夫再也忍不住了。

“娘子,你们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哪有这样说的?”他说道,“怎么能说不知道病呢?就算不知道,既然能治,那编一个病的名字也好嘛。”

半芹不悦的瞪他一眼。

“我们不是做生意。”她说道。

车夫撇撇嘴。

“不是做生意,干吗还跟人要诊费?”他嘀咕道。

“因为我们需要钱嘛…”半芹说道,说完看那车夫挪揄的样子,有些恼火,“快些赶路吧,天黑前要赶到前面的城镇落脚呢。”

“我是为你们好。”车夫还有些委屈,嘀咕一句,催驴出门。

车摇晃出了庙门,日光已有些刺目,程娇娘放下了车帘子。

半芹坐在车上,那车夫赶车,一行人向前方而去。

夜色深深的时候,驴车终于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店小二打着哈欠过来迎接,半芹跳下车认真的询问了半日,才终于冲车夫摆摆手。

“真是难伺候,那么多客栈东问西问的这个不好那个不行,折腾到天黑,你们还得多给我一日钱,还得管我一日吃住,图的什么呀。”车夫嘀嘀咕咕的牵着驴车向后院车马房。

“有钱让你挣还不好啊。”半芹冲那车夫不满的说道。

这边程娇娘已经下了车,半芹忙伸手扶着她。

在前面带路的店小二回头看了眼,见这娘子身量比丫头还要高一些,带着幂蓠从头罩到了脚,里面穿着褐色的对襟半臂,若隐若现的素色裹裙,这般装扮素的寡淡,可见这位娘子的年纪不小了,但看身形却又聘聘婷婷。

此时的穿堂里已经没有客人走动了,后面客房的灯也基本都熄灭了,夜风吹来,行走在穿堂灯笼下的女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对面有倚楼而谈的二人,其中一个人正好看过来,不由眼睛一亮。

“这娘子好美人。”他说道。

另一人寻他视线看去,却只见程娇娘迈入房门中浅浅背影。

“元郎如今越发眼光犀利,隔着幂蓠从背影都能看出人相貌。”他笑道。

被唤作元郎的男人哈哈笑。

“所谓美人,可不是单是好相貌。”他说道。

他说这话看向那位娘子所在的房间,房屋里灯光昏暗,似乎已经歇息了。

半芹坐在昏暗的灯下,认真的数钱。

“娘子,只有三两银了。”她说道。

程娇娘倚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不能驱散她身边的夜色,整个人朦朦胧胧。

“明日租车,二餐,日落前到江州城正好够。”她说道。

半芹虽然对租车餐费等等价钱很熟悉,但算起来还没有程娇娘快,因此她干脆只记价格,每次报数,待娘子直接安排行程就是了。

“娘子,就一日的路了,我们还换车吗?”半芹不解的问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要。”她说道。

“嗯这个车夫是聒噪的很。”半芹点头说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下意识的想要这么做,换车,多车同行,将她自己的行踪来处去处打乱不让人察觉,这些做法让她们一路的花费平白增加很多,在常人看来,这完全是没必要的支出,可是为什么,她就想这么做?似乎在躲避什么,躲避什么呢?

是程娇娘的躲避,还是谁的躲避?

程娇娘再一次沉思,她混乱的看不清的记忆里到底是什么?

看着床边的娘子又陷入呆滞,半芹小心的装好钱袋,吹熄了灯,侧卧在席垫上闭上眼。

自从上个月犯了一次病后,这一路走来娘子没有再犯病,而且就要到家了,再也不用路途奔波,无依无靠了。

半芹的嘴边露出甜美的笑,带着几分激动几分轻松睡去了。

第二日程娇娘主仆坐上车驶出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路上车马人熙熙攘攘,程娇娘的驴车走在其中毫不起眼。

“急报,急报。”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边传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看着一队将士飞驰而过。

躲避拥挤中,一辆马车差点陷入路旁的水沟。

“父亲,你没事吧?”旁边马上一位身穿绸缎圆袍的中年男人忙下马询问。

小厮们打起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老者并一个孩童。

“爹爹,丹娘要骑马。”女童张开手冲男人喊道。

老者伸手抚了抚女童的头。

“外边热,等凉快了丹娘再骑马。”他安抚女童说道,一面对男子点头,“我没事,快些赶路吧,莫要误了你的公事。”

“是儿不孝,让父一同奔劳。”男人带着几分惭愧低头说道。

“莫要说这些,赶…”老者说道,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了,神情微微惊讶。

“父亲?”男人不解,喊了声,见父亲的视线看向前方一处,他也看过去。

那里有一辆驴车,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掀着车帘对内说什么,神情有些焦急。

再看那驴子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方才的拥挤伤了腿脚似的,车夫正蹲下查看。

是那个娘子..

老者沉吟,她们也是要去江州府的吗?

上次在路上见他们老幼行动慢,她们主动邀请自己坐车,说是赶路免得被雨淋,一开始这话没当回事,只当是好心扶老,虽然不信她们的话,但还是信这份善心,便让女童由那小丫头抱着坐在车外同行一段。

这次要不要邀请她们同行呢?

自己家倒还有一辆车,怎么也比她们这个驴车要好要快。

但是…

老者想起那娘子说的话,会治,不知名,诊费。

他摇摇头。

“父亲?”男人有些焦急的再喊了声。

老者回过神,冲儿子点点头。

“没事,赶路吧。”他说道

中年男人看父亲神情无恙,这才松口气,又安抚女童几句,转身上马去了。

护卫开道,他们很快走到路前方。

车吹动车帘,老者下意识的看了眼外边,那辆小小的驴车一闪而过。

你的病要尽快治…

耳边浮现那娘子木木的声音。

老者伸手摸了摸腰,又摇头笑了笑。

这娘子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略通些小道而已。

车队很快在官路上远去了。

第三章 北程

因为驴车坏了的缘故,程娇娘赶到江州城的时候城门就要关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号,守卫们将信将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内有条过城河,这条河便是当年水患时,程家举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条河道,从此后年年闹灾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为二,再无灭城之灾,朝廷感念程家义举,不仅立碑赐牌坊,还将过城河西岸三分之一归于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称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于此,一座三拱石桥将程氏一分为二,桥南为南程,桥北为北程,两程血缘关系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训不分家不分产延绵至今,而南程则已经是杂程混居,北富贵南已成依附。

程娇娘的父亲便是北程如今长房二爷。

所以在城门时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卫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没这么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经的那样凶猛泛滥,纵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浅浅,连行舟都不能,此时夜色里河边垂柳摇曳,凉风习习,景观倒也宜人。

站在河对岸,看着一道高高的青色院墙,半芹激动的指着。

“娘子,那就是咱们家。”她说道。

程娇娘看着那青墙白瓦,其后黑瓦屋顶绵绵,一眼估计最少五进深。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里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边是正门。”半芹引着她过桥,一面激动的说道,“我跟着老夫人来过两次,娘子你在家长到三岁呢…”

就算是长到十三岁也没用,痴傻儿记得什么。

程娇娘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过桥,因为是程家地界,这里没有闲人游街逛景,河沿上散坐着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闹,女人在河边洗衣,唧唧喳喳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见她们走过来,尤其是一个女子晚上还带着幂蓠从头罩到了脚,大家都好奇的看过来。

“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数靠着族里照顾为生。”半芹低声说道。

二人脚步不停,过了桥便向北程而去。

这大半夜的两个女子是做什么?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访客?两个女子大半夜的访客?

这边歇凉的人很快议论起来。

程家的大门自然关闭了,大红灯笼映照着积善之家的匾额格外的醒目,这匾额便是当初朝廷赏赐的,这里日常也是不开的。

半芹带着程娇娘走到了西边二门边,这里是程家人日常进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举起手,又看身后的程娇娘。

夜风吹来,站在灯影里的程娇娘衣衫飘飘。

“敲吧。”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带着几分激动敲响了程家的门。

程大夫人还没有睡,因为明日要出门,正看着丫头们选衣服。

“这衣服太艳了,去拿那件紫酱的来。”她说道。

大衣柜那边的丫头闻声立刻挑了出来,程大夫人却又嫌弃太沉闷。

最后还是跟前的梳头媳妇贵海家的选了一件檀色底子的才算是落定了。

“还是这个好,不鲜艳眨眼,抢了风头,又不沉闷。”程大夫人说道。

外边有丫头急匆匆进来。

“夫人,管家来了。”她说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这么晚了,内外回避,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老爷歇下了吗?”她问道。

程大老爷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内。

“管家说有事要夫人先定夺。”丫头说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岁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给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请进来吧。”程大夫人说道。

由丫头服侍来到客厅,管家忙施礼,面带忧虑。

“什么事?”大夫人问道。

“门外,来了个女子。”管家低声说道。

话说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团扇轻轻煽动做掩饰。

身旁的仆妇知趣,忙挥手带着几个丫头下去,只留下贴身的两人伺候。

“说是找二爷。”管家接着说道。

大夫人心里稍微松口气,还好不是自己家的,虽然二爷也是自己家,但感觉还是不同的。

“二爷才回来半年还不到。”她说道,慢慢的放下团扇。

“说是从并州来的。”管家忙说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团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爷很快就被请过来,进门时还有些不高兴,认为是妻子吃飞醋故意不让他在小妾那里温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缓,及听了管家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爷,人既能从并州追来,还是先问问二弟的好。”大夫人说道。

“问什么问?这种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为长兄又是族长的程大老爷气势汹汹。

程大夫人摇头,一面劝解,一面让人去请二爷来。

“避着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二爷不在家,跟几个同僚吃酒了还没回来。

“二夫人问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请二爷回来。”仆妇说道。

程大老爷听了很是闷气。

“整日吃酒,成何体统!”他愤声说道,“叫他回来!”

程大夫人却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里?”她问道。

“还在门上。”管家说道。

“别在门上,遇到了闹起来可就藏不住了,先,带进来,让人看着。”程大夫人说道。

“不行,休想进门,带走看着。”程大老爷说道。

管家为难不知道该听谁的。

门外响起丫头们说话声。

“二夫人来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一惊,程大夫人下意识的站起来,门帘已经掀起来,走进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冲大老爷夫人施礼。

“朝廷放任了,他与几个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说道。

这是来与丈夫解围来了,大老爷听了更生气,这么贤良淑德的夫人在家,还在外边惹出这荒唐事来。

“是,没什么事。”大夫人忙笑道,“你还特意过来,快去吧,熙哥儿睡了吧,你快去歇着吧。”

二夫人年前刚生了嫡长子,二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二夫人笑了笑,没有接话,也没有告退。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嫂嫂,既然人来了,也就别瞒着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独我一个不知道,才更是没脸。”二夫人忽的说道,说着拿起手帕,声音已经哽咽。

一家住着,有点风吹草动谁瞒得过谁。

大老爷和大夫人面色复杂。

“青娘,你莫要急,还没问清,别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声安慰道。

这边正说话,门外传来二老爷来了的声音。

“大哥要找我?”

人还没进来,声音传进来。

程二老爷穿着深青长袍,带着酒气,笑呵呵的迈进来,看到屋子里人齐齐的吓了一跳。

“都在呢。”他说道,“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就见妻子扑过来。

“什么好事?程栋,程二郎,你干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过来。

程二老爷下意识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脸上顿时一道指甲印泛红。

谁也没想到一向温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过神忙去拉,大老爷也站起来。

屋子里顿时乱了。

外边的仆妇们忙赶着丫头们飞快的避开。

果然是半夜敲门无好事。

多少年后一些仆妇还记得这一场由程娇娘敲门引起的闹事,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第四章 嫡长

半芹可不知道自己这一个敲门敲的里面的两个主子打了起来。

她和程娇娘已经站到了门里,不过也没被让进门房。

四周的仆从看她们的眼神也很怪异,问什么都不肯说话,一副避开的样子。

这让半芹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怎么了?”她有些紧张的低声问程娇娘,“怎么看咱们的眼神不对?”

程娇娘看着院子里。

“他们误会你的话了。”她说道。

半芹嗯了声,更加不解。

方才她激动的跟门房说,要找程二老爷,是来认亲的,并州来的。

“这有什么误会啊?”她不解的道,问完了又甩了念头,既然娘子说误会,那肯定是误会了,于是她又带着几分忐忑,“他们误会什么啊?娘子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因为我的嘴跟不上脑子,程娇娘默然,想笑一笑,但笑还没起来,另一个念头又来了。

她看向院子里,有四五个仆妇走过来,神情阴沉。

半芹看到了忙激动的接过去。

“妈妈们,二爷可…”她说道。

话没说完,两个仆妇就急哄哄的围上来。

“二爷没在家,这么晚了,小娘子先去歇歇脚,等明日再说吧。”她们说道,说这话,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半芹。

半芹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她喊道,刚张嘴,就有一块破布塞她嘴里。

半芹都懵了。

“你们误会了..”她呜咽着喊道。

果然娘子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我是二爷的女儿。”程娇娘说道。

走向她的两个仆妇神情一怔。

什么?

这边屋子里,程二夫人低着头擦泪,程二爷自己整理被抓乱的衣衫,很显然他不熟悉做这种事,但这时候也不能叫丫头们进来看笑话了。

“给我去祠堂禁闭半个月,不许出门!”程大老爷铁青着脸呵斥道。

“到底还年轻,他又在那个位子上,难免应酬,那些女人就是个玩乐,咱们可不能为这个恼。”程大夫人抚着程二夫人的肩头低声安慰。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程二夫人知道自己也不能闹的太过,要不然占理也成理亏了。

她擦着眼泪应声是。

“好了,人就不提了,直接弄走了,这事就当没有过。”程大夫人松口气说道,又看程二爷,“二郎,你日后断不可如此荒唐,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熙哥儿想想。”

程二爷脸色也是铁青,又是羞臊又是闷气。

门外两个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老爷,夫人。”她们施礼说道。

“办好了?”程大夫人问道。

“没。”仆妇答道,看了眼程二爷,神情犹豫。

“说了凭她说什么也不要听,直接塞住嘴拉走,你们当差这么久难道还不会做事吗?”程大夫人竖眉说道。

仆妇有些慌神。

“是,是,”她们说道,忍不住又看二爷,“可是,她说,她是二爷的女儿。”

此言一出,原本平静下来的程二夫人顿时又起来了。

“程二郎,连女儿都生了!你欺人太甚!”她喊道,冲程二爷扑过去。

这一次程大夫人反应快伸手拦住,自己被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仆妇们忙上前搀扶。

屋子里顿时又乱起来。

半芹靠在程娇娘身旁,看着四周戒备的仆妇。

“这次应该没误会了吧?”她低声问程娇娘。

“就怕传话的人说不清,或者听话的人听不清。”程娇娘说道。

这家里,还有人记得并州有个程家女儿吗?

她看向院子,高高的影壁挡住了视线,看到不到其内的宅院是何光景。

“没有!”程二爷愤愤的喊道,推开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跌倒在地上拉着程大夫人放声大哭。

程大老爷团团转,抽出墙上悬挂的董器堂的宝剑。

仆妇们吓了一跳,忙跪上去拦住大老爷。

程大夫人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急的直冒火。

“我去看看是哪个来害我!”程二爷亦是气急败坏就像外冲去。

“你敢去见,见了就别进家门!”程大老爷颤声骂道。

程二爷没听到一般冲了出去。

“大哥大嫂,你看他急着认去。”程二夫人哭道。

程大夫人急的站起来。

这要是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你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外边的人进咱们家门,凭他是谁都不行!”她说道,顾不得再安抚程二夫人,也忙追出去。

程二爷很快来到了门口,远远的便看到灯笼下站着的两个女子,被几个仆妇围着,很是显眼。

真的有人找上门?

程二爷的脚步放慢,他是荒唐过,但是没印象外边会留下孩子啊?难道是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打死不认便是了,想必这边也是没根没据,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找上门。

想到这里,程二爷脚步又有力起来,他沉下脸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老爷来了!”半芹一眼看到,惊喜的喊道。

程娇娘也早看到了。

这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偏瘦,中等身高,最近了可以看到面色白皙,四方脸,算不上多好看也算不上难看。

在他身后,程大夫人脚步匆匆跟上来。

“你们什么…”程二爷沉声喝道。

话音未落,半芹就欢悦的上前。

“老爷,我是半芹啊。”她喊道,“我带大娘子回来了。”

程二爷脚步一顿。

半芹?

是谁?

“娘子,娘子,这就是你父亲,这就是你父亲。”半芹又拉着程娇娘喊道,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竟忍不住哭起来。

“先别乱喊,谁是谁父亲!”程二爷喊道。

“你这女子哪里来的?可是认错人了?”程大夫人也上前来了,沉声说道。

半芹哭的不能说话,也说不清话,程娇娘便迈上前一步,伸手掀开幂蓠。

“父亲。”她说道,屈膝蹲礼。

这女子好相貌,乍一看到真有些面熟。

程二爷和程大夫人愣住了。

“你哪个?怎么能乱喊人父亲?”程二爷回过神喝道。

“老爷,您忘了,您说会去道观接我们的。”半芹哭道,“道观被雷火劈了,我和娘子便自己回来了。”

夜空中似乎响起一声炸雷。

程二爷和程大夫人神情恍然。

还真不是乱喊父亲!还真是他的女儿!

程大老爷也呆住了。

“那个,傻儿?”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老爷,是并州道观寄养的大娘子回来了。”仆妇说道。

程大老爷手里的宝剑慢慢的放回桌上。

“是她啊。”他喃喃说道,吐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紧张起来,“周家的人也来了吗?”

仆妇一时恍惚都没想到周家的人是谁,程二夫人却想到了。

周家,自己丈夫先头的妻子的娘家,自己进门之前,还屈辱的被周家的人以长辈的身份相看过,如果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自己还要对着一个周氏的牌位敬茶。

程二夫人不哭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起来。

是她的女儿啊。

程家二房的嫡长女回来了。

“什么?嫡长女?”

内院深处,散了头发躺下的程七娘猛地坐起来。

“我多了个姐姐?”她瞪大眼问道,细白面容泛起红潮,染了嫩红指甲的尖尖葱指指着自己,“我不是长女了?”

第五章 如何

程家的灯火几乎亮了一夜。

程家两兄弟并夫人都坐在程大老爷的屋子里,仆妇熬了醒神汤送过来。

“睡了吗?”程大夫人问道。

仆妇点点头。

“两个一挨床都睡下了。”她说道。

“行礼都看了吗?”程大夫人又问道。

“看了,没什么东西,银钱没有,只有随身的几件衣裳,炉子,空的食盒,别的什么都没有。”仆妇说道。

听她说来,屋子里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怪异。

靠着这些东西,就能从并州走到江州来?去趟城郊的大佛寺上香都不够吧?

程大夫人摆摆手,仆妇们依次退下了。

“那孩子离家早,我都记不清什么样了。”程大夫人看程二老爷说道,“你看着,是不是啊?”

当初周氏进门,两年无孕,一家子急的什么似的,好容易怀上了,虽说生下的是个女孩,但一家还是高兴的很,老太爷那时尚在世,亲自给起了名字,没想到长到六个月看出问题了。

“别的孩子眼睛都能跟着人了,她却呆呆直直的,别的孩子都会坐了,她却不会,勉强能翻身,原本以为是胎里带弱,好吃好喝的精心养着,但渐渐的问题越来越多,流口水目光呆滞不会说话,等到一周岁的时候,终于确诊为傻儿..”奶妈坐在席垫上细声细语的说当年事。

程七娘穿着雪青纱衣抱膝坐在榻上,八岁的她已经明眸皓齿,灵动可人。

“还是个傻子啊?”她喊道。

奶妈忙冲她嘘声。

“我的娘子,你小声点。”她说道。

“我不要。”程七娘声音越发大了,将旁边的枕头扔出去,“一个傻子姐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屋子里的闹声传出去,外边值夜的丫头们都缩头不敢言。

程七娘娇生惯养,脾气一向不好,闹起来可没人敢惹。

这边的程二老爷心情也不好,只是到底不是孩子,脾气是不能乱发的。

“我哪里知道,当年她娘死了,就直接送道观去了。”他说道。

“说的什么话,你是她父亲,你都不认得,难道我们认得?”程大老爷沉脸喝道。

“那就是吧。”程二爷说道。

程大老爷气的又要起身拿宝剑,程大夫人忙劝慰住。

“当年道士说了,不让亲眷探视,送去的时候才六七岁,这女大十八变,不在跟前如何认得。”她说道。

说道女大十八变,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一刻。

“只是她们两个女子是如何走到这里的?”程二夫人忽的问道。

“是当年周老夫人留给她一大笔钱,埋在道观里,道观遭了灾,半芹挖出来,雇了人车马一路向这边来了,一个傻的一个小丫头,一路倒没人被人骗了卖了,只是钱连骗带花的都没了。”程大夫人说道。

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这便对了。

听着外边寂静无声,半芹从地席上爬起来,竹帘幕帐那边的程娇娘侧卧无息。

“娘子。”她压低声音说道,“为何不说咱们是如何来的?外老夫人并没有给咱们留钱啊?要是说你会看病,那岂不是大喜之事?”

程娇娘没有动。

半芹还以为她睡了,又悄悄的往回爬。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程娇娘的声音低低响起。

半芹欢喜的转过身。

“娘子,你也没睡吧,睡不着吧。”她低声说道,声音里的欢喜难以抑制,“我们到家了。”

程娇娘笑了,心里笑,嘴上浮现的依旧是浅浅的幅度,夜色里更看不出来。

“嗯。”她说道。

“啊,娘子,你也快睡吧,明日,肯定要见很多人呢。”半芹压低声音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闭上眼。

夜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夜色宁静,偶尔隐隐传来叽叽喳喳人低语的声音,这并没有惊扰屋子里的主仆二人,这一次半芹很快入睡了,这大约是这丫头几个月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日,程娇娘听着细细的鼾声,想要翻个身,但试了试,最终放弃了。

到家了,这里就是她的家么?

程娇娘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深了,程家的四人相谈也暂时告一段落,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连夜派人去并州,再派人去周家,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程大老爷说道,大手一摆做了决定。

程二爷夫妇回到自己的宅院,夫妻二人各自洗漱,程二爷抬脚就要去书房,程二夫人拦住了。

“是妾身错了,没问清就闹起来。”她亲自捧了茶蹲礼递给丈夫,低头凄凄说道。

见妻子肯认错,程二爷面子好看一些了,嗯了一声,没接茶,但也没再走。

程二夫人便挨过来,伸手拉着丈夫的衣袖。

“二郎,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情深所至不能自己,往日你看我可是那拈酸吃醋之人?这次听说是外边的人,又半夜上门来,我真是慌了,怕了,这么节骨眼上,万一落下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二郎,我们母子可都系在你身上。”她说道,盈盈泪眼看着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续弦,是东平洲彭家的老姑娘,比他小了六岁,又新当了母亲,正是最妖娆丰韵的时候,再加上这一番话,陪上那神情,程二爷先前那气早就飞走了。

“你也是,怪不得我生气,我在你眼里是那般荒唐的人吗?”他说道,坐下来,接过茶。

夫妻终于和解,好好温存一番。

“只是,她回来了,这么突然的,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才是。”程二夫人说道。

“一个傻子,有什么可麻烦的,吃喝供着就是了。”程二爷不在意的说道,打个哈欠,酒意上头要去睡。

程二夫人略沉吟一刻。

想着这个傻子的事,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郎,方才在大哥那里,你说到的绿娘十三娘都是什么人?”她转头问道。

正解衣上床的程二老爷身形一顿。

那是方才因为吵闹时他随口说出的几个外边旧日相好的,只是在嘴边滑过跟大哥说都跟那些人断了关系,没想到当时哭的那样的程二夫人竟然听见了还记得!

这都是因为那个傻子来!要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半夜上门,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事!

一个傻子有什么麻烦?错了!这傻子刚来就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

第六章 闲言

程府二房的东跨院,紧挨着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园,也是夏日歇凉的好去处,家里年轻姑娘们的住处都在这附近。

一大早仆妇们来来往往伺候,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经过一处宅院时停下脚多看两眼议论两声。

昨天半夜,这间屋子临时匆匆的被收拾出来,住进去了一个女子,据说,是她们家的嫡长女。

“我们都要往后排一下,七娘以后要叫八娘了。”十二岁的程六娘笑道。

听了她的话,屋子里吃饭的另外二个年轻姑娘都放下筷子,低着头忍着笑。

奶妈慌了神的忙过来。

“六娘子,快别逗妹妹玩。”她说道。

六娘是大房那边的嫡女,不是自己家里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责。

程七娘一晚上积攒的恼火被这一句话闹起来了,扔了筷子,哭着就向外跑。

奶妈嗨呀两声忙追过去了。

见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头,颠颠的走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少女对视一眼。

“你还记得那个傻子吗?”程四娘问道。

“她离开家时我们才二岁,怎么记得啊。”程五娘说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况且傻子有什么好记的,都是这样。”

她说着话,有些调皮的做个吐舌头翻白眼的鬼脸。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后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说道,伸手指着程五娘。

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来。

一晚上几乎没合眼的程二夫人连饭都没吃,想要多睡一会儿,却被女儿哭闹的不得不起身。

“没人不让你当七娘,你是七娘,永远都是七娘。”她伸手掐着头说道。

程七娘抓着母亲的衣袖,大眼睛满是泪水,得到母亲的保证心里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个傻子姐姐,别人会笑死我的。”她又开始扭着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这般念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傻子扔了道观七八年,竟然没死,还回来了。

程二夫人只觉得头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么吵,你瞧瞧你,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你再这样子,你也要跟你那个傻子姐姐一样,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脸喝道。

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梦,她看着母亲,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乱成一团麻。

消息传到程家大房这边,几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重重的叹口气。

“二弟一个男人家,弟妹进门晚也没见过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我看就别让他们问了,带过来我来问问吧。”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带着几分疲惫。

“那孩子吃过饭了没?”程大夫人便让仆妇去问。

仆妇不多时回来了。

“还睡着呢。”她说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夏日里亮的早,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里里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个傻子,你还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吗?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也别问了,就那样扔着吧。”

程娇娘主仆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半芹归家落巢心思放定,几个月的担惊受怕全消,睡的是无比的踏实。

程娇娘自几个月前醒来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来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连一丝梦的没有,莫非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缘故。

总之主仆二人心情大好,所以当起来梳洗过后,见到那凉了的饭菜时也没什么反感。

“家里饭点早,你们新来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开,家里一大家子人,又没有单开小厨房的规矩。”廊外一个仆妇似笑非笑的给半芹解释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么就再等等,这午饭也差不多要用了。”

这是讽刺她们起的晚,半芹没有理会。

“无妨,我自己热热就好了。”她说道,还冲仆妇露出笑脸。

自己热热?仆妇愣了下,果然看那丫头进去不多时在厅堂中摆出两个小炉子,打开一个食盒,里面锅铲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齐全,不止齐全,还很精致,好几样她都没见过。

一个傻子用的这样精巧?

仆妇看得有些呆,身后来了一个仆妇伸手捅她。

“人什么样?”后来的仆妇带着几分好奇低声问道,一面悄悄的往厅屋里瞄。

先前的仆妇摇头。

“没出来过,我也没进去,窗子开着呢,你悄悄看去。”她低声笑道。

两个仆妇低笑在一起。

看着这边半芹热好了饭菜,逐一摆在食盒里端着向睡房去了,两个仆妇也没跟进去看的心情。

“当初小时候我还记得,饭也不会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过来,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里一把一把的熏香,结果呛的那傻儿一个劲打喷嚏,一个喷嚏就尿,一个喷嚏就尿。”

另一边,洒扫的仆妇们也聚在一起说笑,说到这里都嘎嘎的笑起来。

“也真难为先夫人了,这么个孩子当初真不该留着。”

“可不是当初老太爷让溺死,夫人偏不让,哭的闹着,搬来了亲家,只把老太爷气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这二房的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先夫人为了这个傻儿拖累,二爷不喜,也没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还不是扔下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当初一个痛快,如今早投胎转世过好日子了。”

“瞧你说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没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这话又引得一阵嘎嘎笑,话题便转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们说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个更好?”

跟死人做比较,是程二夫人最忌讳的是,对于一个继室来说,这是免不了,从她在闺中与程家议亲的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一点。

哪个姑娘不想夫妻结发,你只有我一个我只有你一个,但人生总有些无奈,因为父亲当年获罪家事牵连,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给人做续弦。

好在丈夫年轻英俊,仕途平顺,妯娌亲和,婆婆一心念佛,她来到这家中,不像是做媳妇倒像是做老闺女,如今又产下嫡子,出嫁前担心的那些事都渐渐的被忘记了。

没想到在这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竟然冒出这些事来,那些被压在心里不愿想起的事顿时都争先恐后的翻腾上来。

将来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寝安葬,中间隔着一个棺材,而她只能摆在靠下的位置,纵然是她陪着丈夫过了几十年,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也比不过那个活了不过几年在家里毫无轻重的女人,只是因为她比她先进门,只是因为她是她丈夫的结发嫡妻。

程二夫人浑身发抖,被女儿哭了一早上,耳边还嗡嗡回想着女儿那句,我不要一个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这个傻子引来的麻烦,她怎么没死在并州又回来了呢!

第七章 惊吓

半芹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开。

“娘子,好些吃食呢。”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看了眼。

“食贵精不贵多。”她说道,伸手捡了其中一个炊饼。

半芹忙给她掰了一小块,露出其中的枣。

“啊,这比道观里的炊饼好多了。”她笑嘻嘻的说道。

“不好吃。”程娇娘摇头,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自从娘子好了之后,虽然吃的不多,但却格外的挑剔,她们挣来的钱除了行路,一多半都花在吃食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出的那些精巧吃食。

比如娘子要吃的冷淘是用青槐叶捣汁和面做面条,猪肉炼油炒了,一碗面用料不多,费的功夫抵别人做一锅。

幸好娘子吃的不多,有时一天几块点心就够了,要不然她们只怕现在还走不到家呢。

程娇娘看着食盒,伸手指点。

“这个炸一下,把这个蒸饼撕碎了和汤里煮一下,就够了。”她说道。

半芹做这些已经习惯了,应声是高高兴兴的端着出去了。

“你蹲下,你蹲下。”程六娘左转右转,想到什么指着小丫头说道。

小丫头怯怯不安。

“娘子,咱们回去吧,夫人该找你了。”她说道。

程六娘冲她嘘声。

“小声点!别惊到傻子!”她低声喝道。

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

“娘子,别看了,傻子会打人的。”她颤声说道。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傻子是很可怕的存在。

“这是在我家,怕什么,快,蹲下,我爬上去看看傻子什么样。”程六娘说道,摆摆手,催促丫头快趴下。

小丫头无奈只得含着泪趴下,程六娘扶着墙踩在小丫头身上,扒住窗台,看向窗户里。

哒哒的脚步声响,吓的程六娘下蹲,小丫头晃晃悠悠的差点让她摔倒。

“娘子,煎饼做好了,你先吃这个,我熬炊饼粥。”

程六娘小心的探出头,看着一个青布裙子的丫头跑过,同时一股焦香气传过来。

“什么这样香?”她嘀咕到,扒着窗踮脚,左边的竹帘幕帐后隐隐有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娘子,我去盛汤。。。”

“娘子,你尝尝这个可以吗?”

屋子里小丫头来来去去,清清脆脆的声音回荡,除了她的声音并无回应声。

“那傻子不会说话。”程六娘扭头低声对小丫头说道,带着几分打探到最新消息的兴奋。

又是怕又是疼小丫头浑身抖得跪不住了。

“娘子,我们快走吧。。”她颤声说道。

“你别乱动,我还没看到她长什么样,鼻涕流多长,眼睛嘴巴是不是歪的呢。。。”程六娘说道,一面再次转过头。

一双大大的眼看着她。

程六娘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吓得也跟着叫起来,再看程六娘摔倒在地上,吓得又连叫三声,死命的拖起程六娘就跑。

程娇娘看着连滚带爬一阵风远去的两个人。

“娘子,那是谁啊?”半芹站过来面色惊讶又担心的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木。

半芹嘀咕几句,炉子上有兹兹的油烟响她便哎呀一声忙转身跑开了。

“我不知道是谁。”程娇娘这才将话说出来。

说完了她自己也有些闷闷。

脑子里都转了几个弯了,嘴里的话才说出来。

你这七窍心猴儿嘴啊,教你来生变个木头嘴,憋死你。

脑子陡然闪过一句话,程娇娘只觉得心骤疼,疼痛从骨头缝里散开,双耳嗡嗡,便站不住了,伸手要抓住窗台,念头闪过,待她手伸出来早已经晚了。

半芹端着食盒乐滋滋的过来,听得噗通一声,再看这边程娇娘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尖叫伴着食盒落地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前门处的仆妇。

程大夫人过来时,请的大夫才送走,仆妇正在说话。

“也没别的,就是受了惊吓,养一养就好了。”她说道。

程二夫人脸色焦黄,才一夜半日,眼底的青粉都盖不住了。

“好好的在家怎么受了惊吓。”她说道,有气无力的对程大夫人半解释半询问。

“换了新地方的缘故吧。”程大夫人说道,“那种孩子,心智跟几个月的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

程二夫人勉强笑了笑。

“大嫂说的是。”她说道,又竖眉看着仆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个遛马看猴似的去大娘子那里,日后再有人如此,就打出去卖了,到街上看什么都让你看个够。”

仆妇们缩头垂手不敢言,知道这自然不是她们去看那傻儿,而是聚在一起嚼舌头的事发了。

顿时跪下一片连声赔罪说不敢,程二夫人打发她们出去了。

“难为你了。”程大夫人看着她,说道。

程二夫人顿时嘤嘤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反正就是想哭,只觉得心里委屈又憋屈。

“七娘正要学规矩,熙哥儿又小,二弟又要准备赴任的事,我家三个丫头都出嫁了,就剩六娘一个,家里家外有你大哥操持,我也省心,这个傻儿就先让我带着。”程大夫人想了想说道。

程二夫人起身施礼。

“怎能劳烦嫂嫂,这是我分内的事。”她哽咽道。

“行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程大夫人说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反正就在院子里住着,我让个老妈子管着就行了,旁的也不用再费心,你就安心,好好把家里的孩子们教好,让二弟他安心赴任,咱们程家,都靠二弟在外撑着。”

这时候再推辞就矫情了,程二夫人大方又真诚道谢,算是暂时缓解了下心事。

外边的仆妇们则又聚在一起。

“快说说,长的什么样?”几个人围着那有幸听到尖叫进去伺候程娇娘的仆妇们,好奇的问道。

“长得跟先夫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般。”一个仆妇啧啧说道,带着几分惊叹。

周氏夫人一副好相貌,几个家里的老仆们还记得清楚。

“只是可惜,连路也走不得,好好的站着都能摔倒。”仆妇又摇头叹息,“痴痴呆呆的,醒着也不知道是醒着,怎么看都是缺魂的,那端进去的饭也没吃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吃饭。”

这边仆妇们感叹,那边家里的姑娘们也聚在一起。

“眼睛这么大..”程六娘说道,伸手在脸上比划一下。

坐着的几个姊妹都露出惊讶害怕的神情。

“而且还没眼珠!”程六娘又猛地加上一句,冲大家用力的一睁眼。

女孩子们忍不住呀呀的叫起来,在席垫上互相攥住手。

“好吓人啊好吓人啊。”大家纷纷说道,“六娘,你可别再去看了,听说傻子还会打人呢!”

程六娘带着几分小得意。

“我才不怕,我有哥哥,她要是打我,我就让我哥哥打她。”她叉着腰说道。

二房至今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躺在床上吃奶的熙哥儿,大房这边有三个儿子,有个哥哥相护,是女孩子们很羡慕的事,亲哥哥和堂哥哥还是有些区别的。

有木屐声亮亮的传来,程七娘进了屋子都没顾上脱下木屐,径直走进来,在程六娘最喜欢的花鸟鱼纹席垫上留下显显的印记。

“六娘,那傻子现在是你的姐姐了。”程七娘摇着小团扇,双臂披着纱罗帛,亭亭玉立的大声说道。

第八章 称呼

“我家娘子不傻了。”半芹叩个头急忙忙说道。

面前的程大夫人抬手制止她说话。

“我不要当七娘,我不要当七娘。”这边程六娘坐在着,将面前的双陆棋盘都推倒了,发出刷拉的声音,再配上她的喊叫声,屋子里乱哄哄的。

“你别吵。”程大夫人皱眉喝道。

程六娘还是怕母亲的,嘟着嘴不敢再喊。

屋子里好歹清净一些,程大夫人喘口气,看向一旁的仆妇。

“大娘子今年多大?”她问道。

“足足的十四岁了。”半芹忙答道。

程大夫人带着几分嫌弃看她一眼,仆妇也带着几分不满扫了半芹一眼。

毛毛躁躁的,没家教。

“回夫人,过了端午就十四岁了。”仆妇说道,“比四娘五娘大半岁。”

程大夫人带着几分追忆。

“是啊,当初我记得她们是前后脚有了身孕。”她说道。

当时程家二房周氏怀孕,家里人都松了口气,为了给孩子祈福表示自己的宽宏厚待,周氏还停了妾室们的药,所以周氏怀孕半年后,二房的两个妾也都有了身子。

还记得那时候合家上下的欢喜,程老太爷日日翻书算名字,没想到…

程大夫人叹口气。

当时有多欢喜,以后就有多生气,所以,这个二房的大娘子都被视为不是程家的人,连排行都被刻意的忘记了。

“她小名..”她想了想问道。

“娇娘,娇娘,我家娘子叫娇娘,是外老夫人起的。”半芹忙欢喜的答道。

娇娘….

程大夫人心里撇撇嘴。

“那就还叫娇娘吧,毕竟是外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说道。

程六娘松口气,太好了,自己不用换名字了。

“大夫人,我家娘子在家排行是四,那日常称呼…”半芹迟疑说道。

程家的孩子不按顺序排着,总好像不是程家的孩子一般,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说了叫娇娘娇娘,你这小蹄子听不懂吗?”程六娘喊道。

看这位比自己家娘子略小一些的娘子在程夫人面前的肆意,半芹猜到是惹不得人,刚进家门,她不能给娘子惹事,半芹忙俯头在地板上,连声恕罪。

“一个小傻子还要什么名字!”程六娘哼声说道,带着几分舒心。

半芹俯身迟疑一下。

“我家娘子已经好了,不傻了。”她赔笑说道。

屋子里的人不置可否。

“真的,大夫人,我家娘子真的好了。”半芹忙忙的说道。

“傻子都不会说话,好什么好!”程六娘翘着鼻头,扇着小团扇说道。

“会的,会的,娘子会说话。”半芹忙否认,又看程大夫人,“大夫人,你还记得,在门口,我家娘子喊父亲呢。”

程大夫人恍惚想起来,门口灯笼下,那女子掀开幂蓠施礼喊了声父亲。

举止呆呆,声音木木,就如同牵线的玩偶。

“你教的不错,日后好好的教你家娘子吧。”她淡淡说道,看了眼这小丫头,“你是周家的丫头?”

半芹点点头又摇头。

“奴婢是周老夫人买的,但给了娘子,所以也不算是周家的人。”她说道。

那也不是我们程家的,程大夫人懒的再多说,看向那仆妇。

“还是那个院子,拨个老妇过去,再给个洒扫的小丫头,小厨房也拨过去一个。”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

“你下去吧,回去好好的伺候……娇娘。”程大夫人说道,看向半芹。

半芹应声是。

“我家娘子真不傻了,夫人以及老爷们都见一见吧。”她说道。

不见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程大夫人嗯了声。

“她身子不好,别见了,好好养着吧。”她淡淡说道。

半芹还要说什么,那仆妇不耐烦的瞪她一眼,先站起来。

“走吧。”她说道,赶着半芹起身。

半芹只得起身退出去。

“以后注意点,谁也别去那个院子,让我知道了,送你们去道观清修!”

程大夫人的话从屋子里传来。

半芹有些悻悻,回到家里,不仅连父亲母亲伯父伯母的都不能正式见一见,连姐妹们都不允许接近,还是被隔离在家之外啊。

“我家娘子真的不傻了。”她说道。

领她出来的仆妇抬着眼皮扫了她一眼,连话都懒的说。

这是把谁当傻子呢。

半芹回到屋子里,程娇娘坐在窗户前看着外边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发呆。

“娘子?”半芹小心的喊道。

昨日突然跌倒晕过去,真是把她吓坏了,万幸的是娘子很快醒过来,而且并没有再变成痴傻儿,只是更不爱说话了。

“茶。”程娇娘说道。

半芹高兴的应声是,跪行在另一边的矮几上,沏了碗茶捧过来。

程娇娘手不灵活,半芹拿着汤匙喂她,只吃了一口,程娇娘就皱眉。

“难吃,不是茶。”她说道,闭口不肯吃了。

“娘子,茶都是这样的。”半芹说道。

娘子的挑食毛病越来越厉害了。

“不是。”程娇娘说道,简单明了而坚持。

半芹无奈。

前一段为了养身,程娇娘自己给自己配药,不吃茶,只饮白水或者黄酒,如今药不吃了,难道还要只喝白水和酒吗?

“娘子,真的,吃得惯了就好了。”她哄劝道。

这么好的茶,以前想吃都吃不到呢。

程娇娘在吃喝上从来没有妥协过,半芹劝了两句也就放弃了,看着盛了半碗的煎茶,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小丫头一口气都喝了。

简直太美味了。

回过头看程娇娘还端坐着看着窗外,半芹给她倒了一杯白水捧过来,也跟着看外边。

窗外花藤缠树,翠石垒垒,隔着缝隙可以看到半个荷花池,如果没有这藤蔓山石的格挡,应该是绝佳的好景致,当然如果真是这么好的景致也不可能留着等她们主仆来用。

“娘子,你心里难过吧?”半芹想到这几日的事,有些低落的说道。

以前是傻子的时候,别人厌恶嫌弃都无知无觉,如今不傻了,听得到看得到该是多么的尴尬。

“难过。”程娇娘这次很快的答道。

听到她说难过,半芹又有些紧张了。

“娘子,你别难过,那是因为你刚回来,大家还生疏,等熟悉了就好了,你是程家的女儿,这都是你的亲人…”

半芹絮絮叨叨的劝慰,程娇娘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看着窗外,只感觉到难过。

酸酸涩涩的感觉从昨日起就萦绕的心头。

更难过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第九章 小食

程娇娘归来带来的麻烦事,暂时解决了。

程二爷费了几天的功夫温存化解了那几个荒唐旧相好带来的麻烦,程二夫人暂时不用费心去管这个烫手的“女儿”。

程六娘程七娘不用在上愁自己的名字被换掉,那个傻子也被关起来,不用怕被吓到。

程大夫人不用担心二房夫妻起生分,家庭和睦,耳边也没了女儿的吵闹。

日子似乎又回归以往,平静而祥和。

半芹和程娇娘过的也不错,不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吃喝富足,而且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再也不怕娘子挑食了。

“娘子娘子,这样行吗?”

半芹的喊声从外边传来。

程娇娘依着凭几闭目,不知道是睡还是醒着。

半芹喊着已经喊到了门前,手里举起一块面团,黄油油的。

程娇娘睁开眼看了。

“再加一勺蜂蜜。”她说道,“然后就可以压面团。”

半芹高兴的应声是。

“啊..”她要跑开又转过身,“娘子,是用筷子撑开然后..”

程娇娘从凭几上起身,左右伸出两跟手指,虚空做出几个动作。

她的动作缓慢,半芹看的很详细。

“我知道了。”她说道,转身忙忙的跑进了小厨房。

程娇娘抿了抿嘴,这便是她的微微一笑,继续靠在凭几上。

“娘子,这叫什么?真好看啊真的是我做出来的啊。”半芹欢喜惊讶的说道。

金黄的炸食如同经线挽成扇形摆在矮几上,赏心悦目。

程娇娘看着伸手捏起一根,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细甜冷脆,入口即化。

“我,不知道。”她慢慢说道。

“娘子能想到这种做法真是厉害。”半芹也折了一小根吃,说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这不是她想到的,而是就存在她记忆里的。

“小道而已。”她说道。

她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半芹盛了水给她。

“不过,娘子,真的不吃茶啊?”她问道。

“不吃那种茶。”程娇娘说道,端起水慢慢的喝。

半芹吐吐舌头。

“那娘子吃哪种茶?”她有些无奈的问道。

程娇娘慢慢的喝完水,放下水杯。

她的记忆没有什么恢复,除了记忆自己的反应,她自己去想去探究却什么都得不到。

比如有时候看到面食,脑子会自己跳出做法,但有时候却什么反应也没,比如怎么都吃不惯的茶,除了脑子抗拒的不肯吃,至于要吃什么样的,却一无反应。

她似乎是她,却不能自控,真是无奈的很。

“不知。”她说道。

这是回答半芹的问话,彼时半芹已经将矮几移开,她已经习惯了娘子回答慢半拍了。

“娘子,该歇午觉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越过竹帘幕帐,向卧床而去。

屋子里很快寂静无声。

外边一个仆妇探头向内看,透过竹帘帐看到内里床上女子床下丫头都酣睡,再看中厅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金黄酥香的吃食,丝丝缠缠叠加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仆妇眼睛不由一亮,踮脚小心的进来,伸手掐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赞叹神情更浓。

屋内有细细的鼾声和夏风一起传来。

“果然傻子,就知道吃睡。”她低声说道,撇撇嘴,“白白的浪费吃食。”

她向内看了几眼,思付一刻,将吃食连着盘子端起来转身出去了。

这间院子里被分来两个人,一个自己,还有一个粗使小丫头。

小丫头日日出去玩,此时更是没影子。

仆妇端着吃食,左右看了看出了门。

日头正盛,荷花池里的荷花都蔫了,林间的蝉鸣都有气无力,正是歇午的时候,园子里寂静无声。

仆妇端着盘子脚步匆匆的向外走,从园子穿过去,出了角门,走过一道夹巷就到了自己的家。

“喂。”

一声女孩子的喊声陡然从头顶传来。

仆妇脚步一顿,有些慌神四下看。

“这里。”女声喊道。

仆妇抬起头这才看到假山石上的小亭子里站着三个女孩子。

“六娘子,七娘子,五娘子。”仆妇忙矮身施礼。

五娘年纪最大,但却排在最后,不是这仆妇昏了头,而是这便是嫡庶之分。

“你这老货,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程七娘说道。

程六娘眼尖,看到仆妇手里捧着的盘子,忙拉拉程七娘的衣袖,指了指。

“你拿的什么?又偷公里的东西补贴自己呢!”程六娘说道。

她如今十二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也开始跟着母亲管事娘子学理家事,知道这些仆妇们最会偷摸。

安上这个罪名,轻的打出去,重的可是要送官府的,仆妇吓的噗通就跪下了。

“六娘子,老奴断不敢的,这是娇娘吃剩下的要扔了,老奴看着好好的面食被糟蹋了,所以才想拿家去给孙子吃,并不是偷拿的。”她叩头说道。

程七娘哦了声,这才知道这老奴是程娇娘那里的,因为厌恶那个傻子,捎带看这个仆妇也不耐起来。

“是那傻子的,别管了。”她拉六娘衣袖说道。

旁边的五娘抿嘴笑,又摇头。

这些仆妇果然一个二个的滑头,推到傻子身上,怎么说都是她有理,也不怕对质。

程六娘听了是傻子那里的人,也要嫌弃的丢开,但目光落在那盘金灿灿的吃食上有些移不开了。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傻子那里扒窗户时闻到的香味。

“喂,把那个拿过来。”她说道,伸手指了指盘子。

仆妇不敢怠慢,此时她已经不指望能把东西拿回家,而是这三个小娘子不再追究就好了,当下恭敬的捧上来。

“要这个干什么?”程七娘掩着鼻子,带着几分嫌弃说道,“别沾染了傻病。”

程五娘主动接过仆妇递来的盘子,笑吟吟的捧到程六娘跟前。

“妹妹,要这个玩什么?”她问道。

“我们,去喂鱼。”程六娘眼珠转了转说道。

“鱼儿吃了会变傻的!”程七娘喊道。

“傻了不是更好,咱们钓鱼就很容易了。”程六娘笑道,拎起裙子向荷花池边去。

程七娘嘟嘴。

“那我不和你玩了。”她故作威胁的喊道。

程六娘才不怕她,催着程五娘快些。

程五娘笑着拉着程七娘。

“吃了傻子的东西不会变傻的,况且这又不是她的,是咱们家的。”她笑盈盈说道。

程七娘这才哦了声,半推半就的跟着过去了。

仆妇趁机一溜烟的跑了。

轻轻一揉,酥脆的面食就散落在水面上,不多时便引来荷叶下肥大的鱼儿来吃。

“这什么东西啊,怎么日常没见过?”程六娘说道,喂了一会儿鱼,耐不住手里东西的香气看了又看。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程五娘说道。

“给那傻子吃的,跟咱们吃的自然不一样。”程七娘说道,掩着鼻子站开几步。

程六娘眼珠转了又转,伸手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吓得程七娘叫了声。

“啊。”程六娘旋即也喊了声。

程五娘有些了然,听说傻子那里是单独的小厨房,却没有给配厨子,只给了一个粗使仆妇和粗使小丫头,这样的仆妇和丫头能做出什么吃食来,不过这傻子也用不着什么好吃食,对傻子来说,吃仅仅是果腹而已。

这吃食没见过,不是她们常吃的,想必就是那傻子的小厨房里单独做的,能好吃才怪呢。

但下一刻程六娘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呸呸的吐出来,反而是又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好吃!”她含糊说道。

程七娘和程五娘瞪大了眼,看着有失大家闺秀风度的程六娘。

“六娘变傻子了!”程七娘喊道,拎着裙子跑开了。

程大夫人才消停三天的耳边又被女儿吵的嗡嗡响。

这个老闺女,原本想多留几年,看样子还是让她早些嫁人的好。

“母亲,母亲,我要吃这个嘛,我也要吃这个嘛。”程六娘说道,跪坐在席垫上,摇着母亲的胳膊。

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盘吃食,被掰的有些松散。

“六娘,你已经十二岁了,哪能这样馋嘴吃。”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母亲,我不要听这个,你偏心,给那傻子做好吃的,不给我吃。”程六娘嘟嘴说道,“你还是想让她当六娘,要我当七娘!”

程大夫人头疼。

“怎么就好吃了?”她伸手捏了一块放到嘴里,眼睛微微一亮,点了点头,“嗯,不错。”

看到母亲说好,程六娘更加有底气了,吵得程大夫人实在受不了。

“去,问问那个厨子做的。”她只得说道。

不多时,程娇娘那边的那个仆妇就心惊胆战的跪在了门厅外。

这种粗使仆妇都没资格进屋门。

她以为是事发了,自己的话能哄骗家里的年轻姑娘们,但主母是如论如何也骗不了的。

这下惨了,自己要被赶出了,都怪这个傻子,胡乱折腾什么吃食。

仆妇又是恨又是怕俯身在地乱战。

“这是你做的?”程大夫人问道。

仆妇听了两遍才听清问的什么。

“不是,不是,是半芹那丫头做的。”她忙摆手大声说道。

半芹?

程大夫人想了想才想到是谁,又点点头,也是,周老夫人既然把这个丫头给那傻子伺候,可见是精心挑过的,傻子有什么需求,无非是吃饱穿暖,丫头有个好厨艺也再正常不过。

“母亲,我要那个丫头。”程六娘说道,坐直身子。

第十章 莫名

虽然程大夫人替程二夫人教养程娇娘,但程大夫人还是亲自去问了程二夫人。

“大嫂,就是看中我这里哪个丫头,你只管要去就是了,更别说如今娇娘又在你这里养着。”程二夫人说道。

份内的事,并非都是情理中的事,多说一句话,累不死,但却能避免一些嫌隙。

这是程大夫人嫁为人妇几十年的经验。

“到底是二弟女儿身边的丫头,我当伯母的要说一声。”她说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也知道二房夫妇绝对不会有任何不乐意,再说多,就显得过犹不及矫情了,她岔开话题,“我让人叫那丫头来了,问问厨艺怎么样。”

程二夫人本没兴趣见一个丫头,况且还是傻子的丫头,但既然大嫂说了,也便应允。

“你吃了那个丫头做的饭,会变傻的。”程七娘说道。

母亲们谈话,姐妹二人坐在屏风后玩双陆棋。

“那丫头又不是傻子。”程六娘对小孩子的话嗤之以鼻,同时一推棋盘,“我赢了,我把那盘子炸食都吃了,看,我还是赢了你。”

程七娘嘟嘴不满将棋盘晃得哗啦响。

“要么我真变傻了?”程六娘摇着小团扇故作认真说道,“怎么还赢了七娘你呢?原来七娘你比傻子还傻?”

她说罢用小扇子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程七娘又羞又怒大哭起来。

“六娘!又欺负你妹妹!”程大夫人气恼的声音从屏风前传来。

奶妈们也碎步进来跪下训斥六娘安慰七娘,见怪不怪,很显然对于这姐妹俩来说是常有的事。

正热闹着,半芹被带来了。

“你家娘子做什么呢?”程二夫人依着本分问了句。

半芹大喜。

“娘子睡着呢。”她高兴的忙答道。

什么时候了还睡,程二夫人抿抿嘴,果然傻子就是傻子。

“这个是你做的?”程大夫人没必要跟一个丫头客气,直奔主题问道。

仆妇将程六娘吃剩的炸食推过来给半芹看。

半芹啊了声,一脸惊讶。

才发现自己的吃食被人偷了吧,仆妇以及程大夫人看着她的神情暗自说道。

“娘子不爱吃饭,所以奴婢就做了些小食。”半芹回过神忙低头说道。

当仆妇来说二夫人找她时,她跟娘子高兴的说肯定是要见娘子了。

“小食。”程娇娘吐出两个字。

不过当时她没明白,还以为娘子要吃小食,本来要去拿,但仆妇催着过去,只得吩咐那个粗使丫头给娘子端小食。

没想到这小食竟然已经在夫人这里了!

原来娘子说的小食是指夫人见她是为了小食的意思吗?

娘子怎么知道的?

天啊,娘子果然是神仙开窍的人,真是太聪明了!

半芹再抬起头,神情惊喜兴奋。

这种神情对程大夫人二夫人以及仆妇们很常见,家里的丫头某一点得到赏识被叫来问话,那种即将获得意外之喜的兴奋激动。

这丫头想必也猜到接下来有什么好运气要砸她头上了。

程大夫人微微一笑。

“你做的不错。”她说道,看向门厅外站着的一个仆妇,“桃娘子,让她跟着厨房里的朱娘子做点心吧。”

仆妇应声是。

“还不谢过夫人。”她看着半芹指点道。

朱娘子是家里做点心做好的厨娘,能跟着她,学一门手艺,多少丫头们争着抢着想要呢。

半芹有些发愣,似乎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谢过夫人。”她还是依言叩头道谢,然后抬起头,“夫人要我做什么?”

“看,真是傻子,连话都听不懂!”程七娘从屏风后坐着说道。

程六娘起身走出来。

“我要你来给我做点心吃。”她看着半芹,微微抬着头说道。

半芹终于明白了。

“可是,奴婢还要伺候我家娘子的。”她愣愣说道。

“再给娇娘拨去两个丫头。”程大夫人接过话说道,又嘱咐一句,“厨娘也去一个。”

这够了吧。

“嫂嫂,哪里用的那么多?”程二夫人说道。

“她到底是病着,多些人也好。”程大夫人说道。

半芹有些呆呆。

“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后就不跟着我家娘子了?”她问道。

程七娘起身出来,看着半芹咯咯的笑。

“果然傻的很,连话都听不懂,跟着傻子的人都是会变傻的。”她得意的说道,看了程六娘一眼,“六姐,你真要吃这个丫头做的东西啊?好好想想吧。”

程六娘还没说话,半芹开口了。

“娘子,我家娘子不傻了。”她忙说道。

程七娘和程六娘这次表情同一,都嗤的笑了一声。

“真的,我家娘子好了。”半芹说道,又指着小食,“这个,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她说的话,在场的人听进去的不多,但有一个意思大家听懂了。

“六姐,人家不跟你去啊。”程七娘笑道。

程六娘拉下脸来。

“你不想去给我做点心?”她向前迈了一步,竖眉问道。

半芹有些慌神。

“奴婢,奴婢其实不会做点心的。”她结结巴巴说道,“都是娘子教我的..”

她的话音未落,程七娘就咯咯的笑,这笑声让程六娘立刻发作了。

“给我掌嘴!”她喊道,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扔出来,跺脚喊道,“掌嘴!掌嘴!”

半芹惶惶,仆妇们也愣了下,但旋即一个仆妇就依言上前扬手啪啪给了半芹两耳光。

“行了。”程大夫人这才开口。

仆妇已经收了手,垂手站好。

半芹脸颊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她自从被周老夫人买了调教一段便送到道观里,伺候程娇娘,虽然道观清苦,但由于周老夫人的钱,道观的人并没有欺负她们,程娇娘又是个傻子,安安静静的,日常也没什么活,上头也没主子管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打。

“不愿意就算了,下去吧。”程大夫人淡淡说道。

半芹还愣着。

“还不谢过夫人!”仆妇低声喝道。

半芹慌里慌张的叩头道谢,慌里慌张的起身,踉跄的跑开了。

“母亲,让她滚啊,让她滚啊,我不要看到这个丫头在家里!”

身后传来程六娘的声音。

看着半芹慌张狼狈的过来,来往的仆妇丫头指指点点。

半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臊的还是疼的。

她低着头有些慌不择路脚下差点绊倒,这才发现起身的急,把屐鞋丢在了程二夫人那里,也不敢回去取,就穿着袜子低着头慌忙的走。

石子路咯的脚生疼。

半芹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第十一章 错了

程娇娘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屏风了。

屏风上画的是简单的树和美人图,以及一行字。

程娇娘看的就是这行字,这是一行篆书,她动了动嘴唇,慢慢的将其念出来。

她盯着屏风,放在凭几上的手慢慢的滑动,一点一点的描写这一行字。

她识字,也会写字,并且应该是很熟练,也许还写的很好。

手指僵硬,提转勾划完全不听使唤,但她的心里很流畅。

这真的是一个傻子的记忆吗?

一个傻子因为神仙开窍就能做到这样吗?

你是谁?

我是谁?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半芹回来了,程娇娘停下手。

但半芹没有立刻进来,而是进了小厨房。

锅里的糖熬成糨,半芹将切好的桃子倒进去,滚了两滚忙忙的捞出,一块一块的码好放在一边晾着。

没有镜子,半芹对着缸里的水照了半天,将头发理了又理,脸上抹上了锅灰,看上去很滑稽,半芹对着缸笑了笑,哭过的眼还是很明显。

她皱起眉转了几圈,干脆将手在眼上也抹了两道,然后桃子也凉好了,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轻快的向屋内跑去。

“娘子,娘子,你尝尝这次做的怎么样?”

程娇娘看着她。

半芹笑眯眯的跪坐下来,将盘子放在凭几上,用竹签扎起一个,起身递到程娇娘嘴边。

程娇娘张嘴一口吃下。

“怎么样?”半芹问道。

程娇娘慢慢的吃,没有说话。

半芹也不急,笑眯眯的看着她吃,一面叽叽呱呱的讲自己怎么做的。

“好。”程娇娘吃完了,回答道。

半芹高兴的笑,伸手摸脸,然后故作惊讶的发现了什么。

“啊呀,手上有灰啊。”她说道,“娘子,我有没有抹到脸上?”

“有。”程娇娘说道。

“哎呀好丢脸啊,不过反正也没别的人,就不洗了。”半芹笑道。

程娇娘抿了抿嘴。

“好啊。”她说道。

半芹便又扎着桃子喂她。

程娇娘吃了两个之后不吃了。

“桃核还留着吧?”她忽的问道。

半芹点点头。

“娘子,又想吃什么?”她问道。

“砸,剥出桃仁来。”程娇娘说道,“拿捣子捣烂了,给我拿来。”

半芹也不问什么,应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地板上,沾了污泥的袜子留下一溜脚印。

程娇娘的目光看过去。

“娘子,你看这样行吗?”半芹坐在她面前捣桃仁,不时的问一句。

程娇娘倚这凭几闭目养神。

“姜还有吗?”她问道。

半芹点点头说声有。

“取来,用筷子刮皮。”程娇娘说道。

半芹哦了声,依言而行。

“娘子,只要姜皮不要姜吗?”她一面小心的将姜皮刮下一层放入碗里,一面问道。

“不要。”程娇娘说道,闭着眼听她蹬蹬的捣了一刻,“好了。”

半芹停下手,带着几分期待。

“娘子,要怎么做?煎炒烹炸?”她问道。

程娇娘伸手。

“来。”她说道。

半芹有些不解的向前挪了挪。

“来。”程娇娘再次说道。

半芹抱着碗坐过来,和程娇娘面对面。

程娇娘一手扶袖,一手从碗中挖了一块糊子,抬手抹在半芹脸上。

半芹吓了一跳,凉呼呼腻呼呼还有些刺痛。

“娘子?”她惊讶道。

程娇娘不说话,继续挖了一块给她在脸上慢慢的擦去,慢慢的抹平,左边擦完了擦右边。

半芹渐渐的不动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很快眼泪越来越多,冲去脸上的糊子已经灰黑。

程娇娘用袖子擦她的眼泪。

“等擦完晾一刻再哭,要不然,你还得重新捣一碗。”她说道。

半芹扁着嘴,用力的忍住哭。

“娘子,别用袖子,弄脏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没事,是你的袖子。”她说道。

半芹咦了声,这才低头看到果然是自己的袖子,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娘子。”她喊道,带着哭意又带着笑意。

夜色降下来时,半芹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白白嫩嫩一如既往。

“娘子。”她高兴的喊道,“好的这么快啊!”

程娇娘躺在卧床上,似乎睡着了。

“娘子。”半芹知道她没睡,在床下的垫席上跪坐,一面散开头发,“娘子你真厉害啊。”

“我连死人都能治活,你这两巴掌算什么。”程娇娘说道。

听她提到两巴掌,半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趴在程娇娘的床榻边上。

“娘子,为什么她们要打我啊。”她咕哝委屈的说道,“我也没做什么啊。”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程娇娘说道。

半芹似懂非懂。

程娇娘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自己也愣了,脑子里再次出现那种轰隆隆的鸣叫。

因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该死….

她不由伸手握住领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半芹吓了一跳,慌忙的跪直身子,帮她抚顺胸口,一叠声的喊娘子。

还好这次程娇娘没有再晕过去,她喘息一刻,慢慢的平复了。

因为这次不是上次那样的难过的感觉,而是愤怒。

愤怒的痛,比不得伤心的痛,这种痛不会让她晕过去,而只会让她清醒着。

“娘子。”半芹哭着喊道,“都是奴婢的错。”

“是错的。”程娇娘说道,长长的吐口气,“是错的。”

“是,奴婢错了。”半芹哭道,用袖子擦泪。

是说那句话是错的,程娇娘心里说道,但口中实在是懒的动了,也就不说了。

喝了几口水,再三平静之后,半芹扶着程娇娘重新躺下。

夜色深了,连虫声呢喃都平息了。

半芹小心的跪坐了半日,确定程娇娘平稳无恙,才躺了下来。

“你错了。”程娇娘忽的说道。

彼时半芹已经星眼朦胧的要睡着了,惊了一下又睁开眼。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到娘子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想笑又想哭。

“你错了。”程娇娘接着说道,看着夜色,“当时你不该,自己说那么多话。”

“那奴婢应该如何?”半芹不解的问道。

“说,自己不做主,让她们,来找我。”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半芹问道,越发不解,“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为,我是你的娘子。”程娇娘说道。

半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但娘子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她嗯了声,重重的点点头,等了一刻程娇娘不再说话,她便躺下了。

虽然不太懂,但莫名其妙的她觉得很安心,在枕头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气舒舒服服的闭上眼。

“还有。”程娇娘又说道,“我是个傻子。”

傻子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这一次没有半芹的疑问,回应她的是细细的鼾声。

室内便再无声,万物静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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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周家

六月半,程大老爷派去并州的人传回消息了,证明半芹所说的是事实。

“遭了雷火,烧了一半,那边的道观散了,又以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们追究道士们都跑了。”程大老爷将信件放在凭几上,对屋子里的人说道。

此时程大夫人程二老爷夫妇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周家那边呢?”程大夫人问道。

“还没回信。”程大老爷说道,“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收到了不理会。”

“就是问了只怕她们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说道,一面看程二夫人,“当初周家老夫人供养道观,家里的人都不太乐意。”

更别提还往道观里偷偷埋下一大笔钱,更不会让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钱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点点头谢过大嫂给自己的解释。

“既然确定了,那就好好养着吧。”程大老爷说道。

大家应声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卸妆歇午觉,一面由仆妇伺候,一面想着方才听到的事。

成亲以来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养女儿后才跟丈夫去并州同住,那时候那个傻儿已经养在道观,家中从来没人提起这个孩子,丈夫更是从没探望过,虽然同在并州生活了四五年,但这个傻儿从来没在生活里出现过,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但不出现并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总是会出现的。

“那周家,很有钱吗?”她问道。

记得当时听父母说,周家祖上是陕边州人士,进了京为官也是武官,跟他们这等书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当时作为亡故嫡妻娘家他们派的来见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钱的。”梳头的妇人闻言忙说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些日子随着那傻儿的归来,虽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仆妇还是耐不住私下谈的都是周氏夫人的旧事。

这个梳头的妇人,是程二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梳头妇人有些讪讪垂头。

“怎么个有钱?”程二夫人问道。

见夫人没怪罪,妇人松了口气。

“夫人,别的不说,你知道当年周氏…周氏嫁过来时的嫁妆多丰厚吗?”她说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这妇人。

废话,她一个继室难道还去查点前任的嫁妆吗?

妇人面色尴尬,这就叫不好听了吗,那些仆妇们私下说的更不好听呢。

“…当年周夫人进门时,那叫一个风光啊,金银首饰布匹绢丝,二个位于城东西市好地段的铺子,两个位于郊好地好收成的庄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来咱们江州城精挑细选的…”

“..我还记得当时周夫人刚过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妆,听那些管事娘子说,光一个铺子的收成就足够咱们家半年的开支…”

那是真金白银财能生财的嫁妆啊。

再想如今的夫人的嫁妆…

到底非京城之地的清贵人家,不能比啊。

梳头妇人捡着能说的说了。

程二夫人暗自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嫁妆在丰厚又如何,一闭眼什么都不是。

不过…

一个铺子的收成就够半年的开支?

“那这些铺子庄子都是老爷管的吗?”她忽的想到什么问道。

那么多收益,怎么家里从来没见过?

难道那些绿娘十三娘什么的都是靠这个收益养着的吗?

“不是,不是。”仆妇一眼就知道自己夫人心里想什么,忙说道,“在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

程二夫人摘下一根簪子,慢慢的放在桌子上。

“怎么大嫂从来没说过?”她笑道。

虽然不分家,但各方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账的,如今婆婆不管家事,由大嫂主持中馈。

“毕竟是先头那位的嫁妆,怕说起来,夫人您忌讳吧。”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是觉得不太舒服,也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

那些嫁妆早晚是那个傻儿的,她以及她的子女都用不得,但那些收益…

家里的开支都是大嫂掌管,收益自然也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的,但是…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嫁进来满九年了,她刚刚知道这件事,还是托那傻儿的福!

要是那傻儿一辈子不回来,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啊?

“夫人,厨房的解暑汤送来了。”有丫头进来问道。

程家虽然富足,但一向秉行节俭,一日三餐,加餐宵夜,点心也都是定食定量,近日炎夏,大夫人让厨房加了解暑汤,但她自己不用,只让孩子们吃,二夫人自然跟着嫂嫂看齐,也不用。

但仆妇们该问还是会来问一问。

程二夫人转过身。

“拿来吧,我正好想用。”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回过神。

夫人方才说什么?

“哎,夫人是说不用?”她忙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那丫头打着哈欠。

“你困迷糊了?夫人明明说要用。”她说道。

啊?丫头这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真是奇怪,夫人怎么用了?”她笑道。

“家里的东西,夫人想用就用喽,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头懒洋洋的说道。

而此时,京城,广袤胡同,高悬周宅的大门前,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马。

门房早跑出来四五个小厮抢着牵马。

少年扬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

“赏你们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厮们一片争抢。

“谢六郎赏!”他们齐声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着径直进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陕边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从家里拆了运来的,花费的银钱简直抵十个影壁,一举成名,从此稳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称老陕周。

周六郎大步进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眉细眼,穿着大袖长袍,正看着面前的白瓷围棋盘若有所思,旁边跪坐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看棋盘,叽叽喳喳的说话。

“秦郎君,这个好没意思,不如玩双陆棋吧。”她们说道。

听到周六郎的脚步声,大家都看过来,两个丫头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礼。

那少年却依旧看着棋盘。

“桑子,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盘膝坐下,将棋盘充作凭几,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乱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为意。

“闷的慌,来你这里听听趣事。”他说道。

“我这里有什么趣事?”周六郎问道。

“听说江州府你那姑父家派人来了?”少年问道。

周六郎看身后的跪坐的两个丫头,两个丫头心虚的低头。

“那家人果然是个趣事。”周六郎说道,伸手拨弄棋子。

“是说你那个表妹的事。”少年说道,“你们怎么不细问一下,就将程家的人赶走了?”

“无用之人,与我们周家何干。”周六郎说道,面带不屑,“当初姑母不听言,非要留那等傻儿,害人害己,枉费祖母祖父养育,至于那个傻儿,祖母又犯了妇人之仁,不让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护喂养,猪喂养尚能食肉,痴傻儿喂养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猪都不如的表妹养在并州。”他说道,“程家的人现在来问,是不是你们把她送回江州的。”

“对啊,他们来问如何?我们就该恭敬作答么?”周六郎看着他瞪眼问道。

少年看着他笑,伸手在棋盘上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

“从并州,到江州。”他说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时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着他,眉头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从棋盘上这一点划到那一点。

“从并州到江州,一个年幼女郎。”他含笑说道,“你说,一个无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第十三章 无趣

少年说完这句话看着周六郎,周六郎看着他。

人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扫翻了棋盘。

“父亲可在?”周六郎高声问道。

院外侍立的小厮忙应声回答,周六郎说着话已经疾步向外而去,转眼就没了影子。

院子里恢复了安宁,少年略活动了手。

“这里暂时也无趣了,我还是回家吧。”他说道,伸手。

跪坐的丫头忙起身,一个从身后拿出一双木拐,一个则起身搀扶少年。

院中的小厮忙去外招呼,不多时进来四个小厮,手里抬着一张行榻。

少年已经撑拐站起来,长袍垂下,身量高瘦,玉树临风,只可惜衣抉飘飘之下,一腿竟然扭曲不能触地。

丫头搀扶少年一瘸一拐的坐到行榻上。

“恭送秦郎君。”两个丫头蹲礼相送。

小厮们抬床向外,很快远去了。

程娇娘的归来,就像一阵风,渐渐的让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这并非是她想,也由不得她不想,一切理所当然却又无可奈何的发生了,人生就是如此。

半芹捡起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荷花池里溅起一朵水花。

“娘子。”她回过身喊道,“我看到鱼了!跑到荷叶下面了!”

坐在蒲团上的程娇娘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半个月的过去了,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好一些了。

身体好转的程娇娘自然不会只呆在屋子里。

阳光直晒她受不了,幸好院子里树木繁多,阴凉遍布。

半芹回身过来扶她。

“娘子,你也来看看。”她说道,“是不是比咱们道观里的鱼要好看?”

程娇娘连上个月发生过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哪里还记得道观里的鱼什么样。

她站起来,慢慢的向荷花池边走。

主仆二人站定在池水边,看着荷叶下游来游去的鲤鱼。

“不知道这里的鱼能不能吃啊?”半芹问道。

自从那日挨巴掌后,虽然没有人事后再找她麻烦,但厨房的供应一日不如一日了,仆妇漫不经心,还时不时的忘了这个忘了那个,再去取的话就粗声粗气的说没了。

“她一定是都拿自己家里去了。”半芹猜测道。

程娇娘认同她的看法。

“我把这个记下来了。”半芹说道。

程娇娘笑而不语。

半芹在道观遵从老夫人的遗命抄经卷为娘子祈福,所以跟着道观的人认了一些字,因为她的记忆不好,所以便让半芹用笨拙的字体记下她遇到的事,最初的目的是记录自己犯病的次数,好掌握分析身体状况是否好转。

此外还记下了一路所见的人所经过的事。

“哪些有恩,哪些有罅隙,记下来,不见则罢了,万一再见了,也好心里有个底,省得懵懵懂懂亲远不分。”她说道。

蝉鸣声声,炎日下树荫也变的有些萎萎。

“娘子我们回去吧。”半芹打个哈欠说道。

虽然受过一次莫名的委屈,但总体来说,日子还是过得很自在,吃吃睡睡,半芹的个头明显的又窜高了几分。

“我想要钓鱼。”程娇娘说道。

她身体好转的表现之一,就是不再那么时时的困乏了,精神的时候越来越长,想事情的时候头疼也减轻了很多,只是神思散漫还是不可掌控。

坐在这里钓鱼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收拢一下神思,好更快的凝聚这混乱破碎不可捉摸的记忆。

“好啊好啊,钓鱼就可以吃了。”半芹很高兴,“娘子会钓鱼啊,太好了,娘子你先坐这里,我去找鱼竿。”

她说完就忙向院子跑去,问那仆妇取钓竿来。

程娇娘看着半芹跑走了。

“我不会钓鱼。”她说道。

荷花池边有个假山,山半腰是个平台,不高不矮,其上树荫垂垂,其下正好临水,位置距离自己的院子也不远,是程娇娘很满意的垂钓地点。

半芹坐在程娇娘身后,散落着一地的花草,她编出各种形状的小篮子。

“这次有鱼上钩吗?”她偶尔回头低声的问。

程娇娘摇摇头。

“娘子果然不会钓鱼。”半芹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只是想要钓鱼的这种感觉。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这样坐着似乎她的精神不再像往日那样散漫。

看到娘子精神比往日好,半芹也很高兴。

除了吃睡外,这成了她们主仆新的一项必做的事,每日的午后,她们便会来此,程娇娘静坐钓鱼养神,半芹玩花编草。

程六娘这些日子却过得不太好,好像不爱吃饭了,作为家中最小的一个女儿,哥哥们都很关心。

程四郎拎着一盒点心来看妹妹。

程六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懒洋洋的看小丫头玩双陆棋。

“六娘,你尝尝这个,街上新开了一间点心铺子,说是京城里来的好点心娘做的,你尝尝。”程四郎说道。

程六娘依旧懒洋洋的,伸手捏了一个。

“太腻了,四哥,你没尝一尝吗?”她不高兴的说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

“我不爱吃这个。”他说道,“他们都说好。”

程六娘撅嘴,还没说话,外边木屐声声,程七娘进来了,身后跟着四娘五娘,脸色都不是很好,随意的将木屐一甩,进屋子里坐下来。

“以后不能出门了!”程七娘大声说道,眼睛红红,又是气又是伤心。

“怎么了?”程四郎忙问道。

四娘五娘与他见礼喊了哥哥,这才坐下来。

“四哥,你出去难道就没有被人笑吗?”程七娘看着他问道。

“为什么笑我?”程四郎不解。

他可是程家的嫡子,虽然书读的一般,但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

“所以说倒霉的是我们女子们。”程七娘一本正经的抱怨道,看向程六娘,“现在满城都知道我们有个傻子姐姐了,拿着我们取笑!”

程六娘坐起身来。

“什么?”她喊道,“怎么都知道了?那傻子又没出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程五娘柔声说道。

程六娘伸手拍着额头一脸丧气。

“天啊,我后日还要去董娘子家玩呢。”她说道。

“不能去!”程七娘喊道,“你知道我们今日出去怎么丢人的吗?严家那个小贱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们说一家人血脉相通,聪明的人家姐妹都是聪明的,傻子的姐妹都是傻子!”

“那糟了,严家那个小贱婢肯定也要去董娘子家。”程六娘说道,搓着手,看程七娘,“那傻子虽然是你的亲姐…”

程七娘被这话说的差点跳起来。

“那也是你的亲姐!”她喊道。

“跟你相比还是差一点的。”程六娘认真说道。

一旁的程四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女人们聊天说话真是可笑,似乎永远说不到点子上。

“不是比这个的时候。”程四娘作为姐姐出面拉回话题,柔声说道,“总之,既然是程家的人,咱们都要被人笑的,六娘,尤其是你往日是品貌皆盛的,那些人私下眼红嫉妒,必然要趁这个机会嘲弄的。”

是啊,想她程六娘一向品貌出众近乎完人,没想到陡然冒出这么一个痴傻亲眷来,就好象是绝美的画上滴了污墨,顿时毁了。

“真是倒霉死了!”程六娘气恼的将手里的团扇摔在地上,“我们以后就不能出去见人了!都是被这傻子害的!”

程七娘却想到什么看向四娘。

“四娘,那今日严家小贱婢如此羞辱我,也是嫉羡我品貌皆盛吧?”她问道。

第十四章 美人

程四娘暗道一声不好,忙忙点头应声是要把话题揭过去,但那边的程六娘还是笑了。

“你才八岁,有什么品貌盛的?”她说道。

程七娘扁嘴看她。

“我比六娘你长得好看,大家都这样说。”她说道。

“谁说的?哄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啊。”程六娘笑嘻嘻说道。

程四郎听不下去了,忙起身告辞,姐妹们心思都在眼前的要紧事,也没人管他。

程四郎走出去松口气,听得里面女子们叽叽喳喳的已经闹起来了。

他摇摇头,穿过花园向外宅而行,一边走一边暗笑。

他亦是早知道家里来了个新妹妹,也不是新妹妹,当初这个堂妹他还略有些印象。

冬日里,躺在床上肥肥痴痴的小女童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从奶妈身后探头看过来的他,正好看到那女童冲他露出满是白仁的眼,吓得他落荒而逃。

程四郎晃晃头,摆脱这个早已经忘记的印象。

女子的嘻嘻笑声忽的从头顶传来。

程四郎愣了下,倒也没什么避讳,家里的姊妹们住在这园子的附近,日常也只有她们来这里玩耍。

不过此时家里的几个未嫁的姑娘都聚在一起拌嘴,想必是丫头们经过。

程四郎随意的抬眼看去,见不远处一个山石上闪过一个人影。

朱砂襦裙,云髻灿灿,身形娇俏。

随着路转,山石豁然开朗,看清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站在山石上,正笑吟吟的伸手扯垂下的柳枝,笑容明媚。

顽皮的丫头,程四郎不由微微翘起嘴角笑,哪个妹妹跟前的丫头?怎么没见过。

他看着的那丫头,不由放慢了脚步,那丫头扯下一段柳枝闪身跪坐下来,程四郎咦了一声,原来不是那丫头一个人,又一个女子随着丫头的闪开现身出来。

程四郎随意看去,只一眼,眼前犹如烟花炸开。

乌发垂散,齐眉发帘,烟眉细长,明瞳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凝凝,脖颈细长,一身素黑窄袖宽袍,交领而下,斑驳日影下,熠熠生辉。

只这一眼,程四郎眼中再看不到方才那朱砂亮丽的身影,眼中唯有这个素黑到极致的女子。

自来以为五彩斑斓为炫,此时方知世间夺目最无色。

他呆立在原地,然后看到那女子目光转动看过来,她不喜不怒无动无波,只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

程四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如夜色般浓黑,幽潭般深邃。

“哎,你是哪个?”

女声响起,朱砂身影陡然挡住视线,将程四郎救回神。

程四郎只觉得脚步虚浮,忙加快脚步匆匆前行。

身后还有女声的疑问。

“是哪个啊?吓人一跳呢,他怎么不说话啊?娘子..”

是来家里做客的客人吗?

程四郎一口气走出内院,浑身还火燎燎的,直到坐在了几案前,一口气喝了一碗煎茶,才觉得神魂稍安。

“四郎,你哪里去了?”有人迈进来问道,话没说完,看到程四郎的样子咦了声,“你怎么了?怎么脸红成那样?”

“我,方才在家里见到一个美人。”程四郎喃喃说道。

来人哈哈笑了。

“你在家见不到美人才怪。”他笑道,在一旁坐下来,“咱们家的妹妹们,你敢说不是美人?”

程四郎回过神,看清坐着的人。

“三哥。”他忙施礼说道。

“果然看呆了?”程三郎笑道,“妹妹们都不在这里,你不用再做戏了。”

程四郎摇头,要说什么,又突然不想说。

那种美人,如果只可以自己看到,是多么幸运的事。

“三哥,你找我有事?”他笑道,岔开了话题。

“我刚才听到别人说,董家的三娘子要去墨守阁的诗会,我特意来叫你同去,知道你最爱看这个美人的。”程三郎笑道,一面携起程四郎的手向外走。

程四郎却有些意兴阑珊不想迈脚。

从前董三娘子在他眼里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美人,但方才见过那女子一眼,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美人。

“多谢三哥,我今日不太想去了。”他说道。

程三郎很是意外,程四郎往日最追捧有才有貌的董三娘子,怎么竟然会说出不去的话?

“真见到美人了?”他奇怪的问道,出来后找下人询问,得知程四郎方才去过荷花池妹妹们那里。

“六娘和七娘又闹起来,因为七娘被六娘说长的丑。”小厮笑嘻嘻的说打听来的消息。

六娘和七娘三天一大闹,二天一小闹,对家人来说都习惯了。

程三郎哈哈笑了。

“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被美人们吵架吓到了,怪不得蔫蔫的。”他释然说道,“还以为真见什么美人被勾了魂了!”

半芹扶着程娇娘走下山石,将鱼竿随手放在山石边上,鱼竿已经不能说是鱼竿,只能说是竿,因为根本就没有鱼钩。

“娘子,那人是谁啊?”半芹又问道。

一面取过幂蓠给程娇娘戴上。

从山石到院门口,虽然距离不远,但那一段路的日光程娇娘也有些受不了。

她就这样问着,似乎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和娘子一起看到的人,自己是和娘子一起进的家门,甚至算起来,回来程家后,自己走出门的时候比娘子还要多一些。

在她眼里心里,这世上似乎没有娘子不知道的事。

而她的娘子没有让她失望。

“他从那边走来。”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抬手指了下一个方向,“年纪,十五六岁,穿的是家常衣,所以不是外客,形容随意轻松,不是小厮,父亲这边,没有这般大的儿子,这便是大夫人,那边的公子。”

半芹哦了声恍然点点头。

“娘子知道的真多。”她笑道。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你。”她抬手有些笨拙缓慢的戳了下半芹的额头,“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半芹嘻嘻笑。

“有娘子想呢,我就不用想了。”她说道。

“我,能替你想,一辈子吗?”程娇娘说道。

“娘子,半芹一辈子都要跟着你的,你可不能不要半芹。”半芹喊道。

说话时她们已经迈进了院门。

院门槛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抓石子玩,听见这话嗤了声。

“就这傻样也没别人要了,傻子跟着傻子当一辈子老姑娘吧!”她说道,毫不掩饰怕被人听到。

“你才傻子呢。”半芹反驳道,“我家娘子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聪明人,赵大娘今日告假没来,我看门忘了去拿米菜,你们自己想法子吃饭吧。”小丫头说道,说完扔下石子蹬蹬跑了。

半芹哎哎两声无果。

“娘子,太欺负人了,我们去告诉老爷。”她说道。

“这种事不用告。”程娇娘说道,向屋内走去,“因为明知而不问,我们去告便是自取其辱。”

半芹似懂非懂,跟上去。

“那,就算了啊?”她问道,“就没办法了啊?”

“这个么。”程娇娘说道,“倒也说不准。”

啊?什么意思啊?

半芹更加不懂了,不过只要娘子懂就好了,她就不想了,她还是想她能想也该想的事吧。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么?还有豆腐,麦豆..”她说道,一面扳着手指数。

第十五章 意外

月底是程大夫人对账的时候,这些事她已经做了很多年,闭着眼听就知道个差不多。

“怎么比上个月开支多了好些?”她问道,睁开眼。

面前跪坐一溜的管事娘子忙呼啦啦的翻看账册。

“回夫人,是二夫人那边的厨房多加了一份消暑汤。”一个管事娘子说道。

一个消暑汤不值几个钱。

程大夫人点点头,不过,二夫人一向不用,怎么突然用了?

那边又有一个娘子开口了。

“二夫人那边新裁一季衣裳。”她说道。

程大夫人微微皱眉,家里的四季衣裳都有定时裁制,怎么这节不节季不季的添置衣裳了?

但在仆妇面前她却不能一丝疑问,要不然这话传话,就变了话。

尤其是妯娌之间。

“我都忘了,这还是我说的。”她笑道。

管事娘子们笑着称夫人事多哪里能都记得,但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

这么多年唯大房马首是瞻的二房终于变了。

别小看那一碗汤,一套衣裳。

对于女人们来说,最细微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各种小道消息在程家大院里暗暗的慢慢的散开了。

程大夫人对完帐,感觉这个月终于要过去了,只觉得身心有些疲惫。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没有舒心的时候。

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母亲,母亲。”程六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我不要那个傻子住在家里!”

哦,对了,傻子!

程大夫人有些恍然。

自从那个傻子进家门的时候起。

仔细的想一想,但凡那个傻子在的时候,他们程家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小时候,家中阴郁遍布,气死了老太爷,熬死了其生母,程家的人都不敢出门。

送出去后,家里的日子一下子都好过了,长房生意兴隆,二房仕途安顺,续弦温纯,也儿女双全,程家的日子红红火火,家里家外都顺心如意,人前人后都春风得意。

偏偏这个傻子又回来了。

回来的当晚,一向温纯和睦的二房夫妇就当着他们面打了一架,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一向性子温柔的弟妹原来也有这样的脾气。

程大夫人再次长出口气。

“母亲,你别光叹气,快点把那傻子弄走!”程六娘摇着母亲的胳膊喊道。

程大夫人回过神。

“又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有些无力。

“母亲,有她在,我都不能出门了。”程六娘说道,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我今日去董娘子家赏花,被人揪着嘲弄,现如今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傻子回来了。”

江州府这么大点的地,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刻就能从城东传到城西,更何况又是他们程家,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知道也不奇怪。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咱们家的这个事。”程大夫人说道,“你莫要理会,怕麻烦,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等他们说够了,也就不说了。”

竟然要她程六娘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简直太耻辱了。

“母亲,那我一辈子都不出家门好了!也不嫁人了!还嫁什么人!谁家会愿意娶一个傻子的姐妹!”她说道,甩袖跑了。

程大夫人唤了两声没唤住,无奈的摇头。

“六娘这骄纵的性子真是不像话。”她说道。

“夫人,六娘担忧的也有道理。”一个仆妇说道。

“你也跟着一个孩子家闹?”程大夫人看那仆妇说道。

“虽然外边是女孩子们之间的笑闹。”仆妇整容说道,“但笑闹多了到底不好,尤其是,咱们家的姑娘们都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程大夫人坐直身子,停下手里轻摇的扇子。

一个傻子姐妹,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避讳多。

晚间的时候,程大夫人就和程大老爷说这件事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就是有这个人,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外人如何说暂时不论,还有周家呢。”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不如还送出去吧。”程大夫人说道,“不止并州有道观,咱们家也有。”

“送出去也是有这个人,有什么区别。”程大老爷说道,吃了口煎茶,连连赞叹,“滇南过来的煎茶就是好,可惜就是太贵了。”

“能有多贵啊,家里还差你一口茶吃?”程大夫人笑道,“那这样吧,我跟弟妹再商量一下,择个日子送她过去,当初道士也说了,在道观养着对她也好。”

一个傻子犯不着程大老爷上心,点点头不理会了。

但当程大夫人去和程二夫人商量时,程二夫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说一切由大嫂做主。

“不如再等一等。”她说道,“现在送去怕不好。”

程大夫人很意外。

“等什么?”她问道。

“周家那边不是还没消息吗?”程二夫人说道,“他们既然特意把人送来,咱们要是直接送道观里去,万一他们以此拿捏当把柄闹多不好,不如等他们说了话再送走。”

程大夫人恍然,忙点头称是。

这周家此时把人送回来,还不知道准备干什么呢,他们小心一点为好。

看着程大夫人离开,程二夫人抿了抿嘴。

“送出去,到底是我们二房的人,我是她挂名的母亲,到时候外边说起来,还不是指着我的脊梁嚼念,凭什么你捞了好处又得了好名。”她低声说道,将团扇拍在几案上,看着仆妇,“这扇子不好了,听说珍宝坊新来了扇子,你去给我挑几把。”

虽然送去道观暂时搁置了,但程大夫人还是把程娇娘的住处换了。

因为她的女儿程六娘果然连屋门也不出了,程七娘也跑来说,她们不能逛园子了,因为傻子住在园子里会吓到她们。

程娇娘对于住哪无所谓,很顺从的搬了家。

这些谁换了屋子对程家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有人病了可就是大事了。

程大老爷急匆匆的迈进程四郎的院子,屋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程四郎的奶妈正哭的不能起身。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程大老爷问道。

看向卧榻上,程四郎仰面在上,面色惨白,虚汗连连,竟然已经是呼气多出气少。

“父亲,大夫说,四哥得了相思病。”程六娘抢先说道,声音还有些难掩的笑意。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脸色尴尬。

程大夫人在床边跌坐脸色白白。

“六娘子,不是的,四郎是撞客了。”程四郎的奶妈哭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老爷竖眉脸拉的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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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焦头

程大夫人忧愁之事不减,越发的焦头烂额。

程四郎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大夫流水般的来来去去,到最后仆妇已经提醒还是早些备后事吧。

相比于二房只有一个儿子,大房四个儿子也不会嫌多,家业必须有人才能传承,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姓程,就都是程大老爷的宝贝。

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嫡出,程大夫人的小儿子,老生儿女都是格外的受宠。

程大老爷的叹气,程大夫人的焦虑愁哭,让程家上下愁云惨谈。

连一向爱吵闹的程六娘和程七娘这些日子也安稳了很多,姐妹聚在一起不再吵架拌嘴,而是忧心哥哥的病情。

家里兄长多,她们外嫁的女子才气势,这家里的哥哥们可都是她们将来的靠山。

“说是在荷花池撞了客。”程六娘低声说道。

程七娘吓得抱住程五娘。

“是病了吧,六娘别吓唬人。”程四娘说道。

“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程六娘说道,“三哥说了,四郎是在荷花池见了美人,才变成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

“荷花池怎么会突然有美人?”她说道,“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我不要住在荷花池!”程七娘吓得尖叫一声,喊着奶妈哭着跑走了。

屋子里的姐妹倒被她这样吓了一跳,程七娘吓跑了,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诡异。

“胆子真小。”程六娘说道,摆摆手,“我去找母亲。”

她说罢也起身走了。

程四娘和程五娘对视一眼。

“姐姐,我们搬一起住吧,合力赶工,给母亲庆生的绣帐做得更快一些。”程五娘说道。

程四娘忙点头。

伴着程七娘搬离荷花池去住母亲的耳房,程六娘也借口帮母亲理家事住到程大夫人那里,程四娘五娘姐妹两个住在一起,每到晚间院子灯火通明夜夜不灭。

荷花池有鬼的传言愈演愈盛,小丫头们都不敢往荷花池来,一向避暑好地的荷花池越发显得阴凉起来。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气急不已,将那些传谣的下人责罚一批,但却不能遏制,他们也知道遏制也很简单,一是先将女儿们送回荷花池居住,二则是程四郎快些好起来。

前者老爷们有心雷厉风行,但无奈女儿们哭妻子们不依,后者更是无力,除了寻找更好的大夫外束手无策。

“娘子,都说这里闹鬼呢..”

半芹小心翼翼的扶着程娇娘走在荷花池,左看右看,与其说扶着程娇娘,不如说是躲在程娇娘身后。

“咱们别来钓鱼了。”她说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程娇娘问道,“鬼怕人才是。”

“哎?为什么?”半芹问道。

程娇娘默然一刻。

半芹知道这是娘子在准备说话,带着几分期盼等待。

“不说了,太麻烦了。”程娇娘最终说道。

半芹撅嘴。

“娘子是嫌弃我笨不给我说了。”她说道。

但这两句话到底让她缓解了,不那么紧张,快走几步,高兴的指着山石。

“娘子,我们的鱼竿还在这里呢!”她喊道,高兴的先跑过去。

程娇娘缓步向前,看着半芹一扫惊惧变的雀跃的形容。

“也不是。”她慢慢说道,“我现在觉得,不说话,也挺好的。”

说了解了,不说,也是会解了,所以,说不说其实没什么。

程娇娘握住鱼竿在山石上坐下,看着涟漪的水面恢复平静。

忽隐忽现的记忆里,似乎她很爱说话也很能说,但貌似并没有快乐,勉强去探寻这块记忆时,心里泛起的是酸涩。

“娘子,日光照过来了。”摆弄花草树枝的半芹说道,用手挡着看刺目的日光。

程娇娘这才察觉肌肤炙热生疼,她不由也抬手微微挡着躲避。

人都说鬼是怕日光的,那她这样是不是就是鬼啊?

日光陡然遮住了。

“娘子,带上幂蓠吧。”半芹说道,取过一旁的幂蓠给她戴上,“稍微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虽然依旧畏惧日光,但她在外边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这是好的现象,说明她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转。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钓鱼。

荷花池果然比往日安静了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走到前边转弯处时,似乎再也不敢走了,将手里的一个包袱放下来,自己也跪下了。

“求求..放过..公子…”

丫头颤抖着想把一把花红纸点燃,但无奈害怕到极点,越是想快点点燃越点不着,越点不着丫头就越觉得这里阴冷古怪,如此循环,丫头几乎吓哭起来。

“你干吗啊?”

头顶上传来声音。

小丫头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首先入目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手里还握着一根杆子。

“鬼啊!”小丫头吓得尖叫一声,想跑却不跑不动,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半芹也吓的尖叫一声,抱住程娇娘。

“鬼啊!”她也喊道,看也不看四周。

程娇娘伸手拍了拍她,指了指自己。

半芹这才恍然。

原来小丫头是被带着幂蓠的娘子吓到了。

“你吓死我们了!”她跳起来喊道,“怎么胆子这么小!”

丝毫忘记了方才自己也吓得抱住了程娇娘。

小丫头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头,活的。

她顿时松口气,定睛看去,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人影是戴着幂蓠。

“你们什么人啊!故意跑来吓人啊!”她也喊道,又是气又是怕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我和娘子在这里钓鱼啊,你突然跑出来才吓人呢。”半芹说道。

娘子?

家里的娘子们都不敢来这里玩了,那么这个娘子是…

“哦是那个傻子!”丫头恍然喊道。

“你才傻子呢!”半芹立刻反驳道。

搁在往日作为四公子身边的丫头,她是绝对要毫不客气的教训这个没规矩的丫头的,但此时想到命不久矣的四公子,命都没了,还不如个傻子呢。

尤其是想到自己,跟了四公子那么多年,突然人没了,她们这些丫头还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做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贴身丫头,谁还能受得了去做那些粗使丫头。

看眼前这个丫头,纵然跟着傻子,但傻子至少还活的好好的,也不用担心被赶走。

丫头呜呜的哭起来。

半芹有些愕然,自己骂哭她了?

“你哭什么?你快别哭了。”她忙说道,

那丫头一声哭出来没了拘束,干脆放声大哭。

半芹有些手足无措,扭头看程娇娘,程娇娘伸手掀起幂蓠,看着这大哭的丫头。

“我们吃食短缺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了。”她看向半芹,忽的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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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方

半芹将一个帕子递给那丫头。

“真就不行了啊?”她问道。

那丫头接过手帕擦泪,擦了几下又回过神。

这是傻子丫头的手帕,自己用了会不会变傻?

但别人的好心总不能当面扔了,丫头将手帕攥在手里,用力咽回眼泪。

“可不是不行了。”她说道,“老爷虽然不许说,还在四处请大夫,但大夫们来了连汤药都不开了,夫人哭的已经死过去好几回了。”

半芹哦了声。

“四公子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从哪一天开始的?”她细细的问道。

面对陌生人,丫头反而放开了心扉,一一的回答。

“面色最初是红的后来又变成白的?”半芹引导她确认。

“是啊,原以为是发热,先是服了风寒发汗的药,结果汗出来了,却停不了了,那衣服就跟水里泡似的一件一件的换。”丫头说道。

她说道这里,停了下,看着坐在山石上的还带着幂蓠的女子,安安静静如同石像一般。

“她..”她伸手指了指,对半芹问道,“这样坐着没事吧?你不送她回去吗?”

送她回去,娘子还怎么给你们四公子治病?

半芹心里嘀咕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事,我家娘子就爱这样闲坐着。”她说道,催着那丫头,“然后呢?还有什么症状?”

傻子可不就是呆傻坐着吃吃睡睡,丫头也丢开不管了。

“后来啊人就糊涂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满口的胡话。”她接着说道,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流泪,“我们四公子那么个美郎君,转眼就脱了像一般…”

美不美的都比不上好吃食诱人,半芹要知道的可不是这个,忙打断她。

“后来大夫瞧了怎么说?”她问道。

这丫头问的这么详细?

四公子的丫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半芹。

“既然是病了,大夫们总得给个说法吧?”半芹忙说道,“哪能一点法子都没,是大夫不行吧?”

“好些大夫呢,总不能都不行。”丫头反驳道,忘记了疑惑,接着说道,“说是忧思过度,伤脑,损心…还,还,伤了什么肝啊脾啊什么的…总之说这内里都伤了,又没磕着碰着怎么就伤了内里了?”

程娇娘听到这里站起身来。

那丫头吓了一跳。

“她动了!”她脱口喊道。

“我家娘子是人,当然会动了!”半芹不高兴的说道。

丫头有些讪讪。

“娘子要回去了吗?”半芹问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是。”程娇娘说道。

“她说话了!”那丫头再次惊叫道,指着程娇娘,一脸不可置信。

“喂,我家娘子又不是哑巴!”半芹很不高兴,这些人背后怎么编排娘子的!

丫头好奇的打量程娇娘,只可惜隔着幂蓠看不到面容。

听说傻子都是长得歪嘴斜眼的。

半芹已经明白了程娇娘的暗示,忍着不高兴拉住那丫头。

“姐姐,我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她说道。

“什么话?”丫头问道。

半芹看了看四周,拉着那丫头走开几步。

“我有个方子,许能救四公子的命。”她低声说道。

“什么?”丫头惊讶的叫起来。

半芹忙示意她小声。

“你别喊。”她说道。

“你说真的假的?”丫头冷静下来,问道,“你,你…你会看病啊?”

那时候娘子不能出门,不能亲自见病人,一路走来,全靠听病。

她在街上打听那些疑难杂症然后回去讲给娘子听,娘子靠着听决定能治或者不能治,然后她便会出面,在街上偶遇那些病患家属,凭着一张嘴把人哄到家里来治病。

应对这些质问怀疑,半芹已经很拿手了。

“我如何会看病。”她笑道,“你知道,我是在道观里长大的。”

傻子被养在道观里,家里人都知道,那丫头点点头。

“道观里的道长们都是多少会些医术的,我见过她们给人家看这个病,可灵验了,不信你去并州问问。”半芹认真的说道。

隔着十万八千里谁去问啊。

丫头将信将疑。

“我回去给你把方子写下来,你可以试一试。”半芹说道。

丫头没说话。

“你既有这个,何不去告诉老爷夫人?”她问道。

“我不是大夫,又是…的丫头。”半芹说道,看了眼还在山石边站着的程娇娘,带着几分笑说道,“老爷夫人怎么会信我,你不一样,你是四公子从小伺候的人,情分不比别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求神了。”

丫头被她说的心内恻然,主动握着半芹的手摇了摇,眼圈红了。

“姐姐你只管拿了去用,如果四公子用了不好了,你尽管指我出来领罪。”半芹说道,握住那丫头的手,“如果四公子得幸好了,姐姐,这是你的心诚福报,与我无关。”

她说到这里重重的握了握这丫头的手,满含深意的点头。

治好了四公子意味这什么,这丫头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眼睛不由亮起来。

依着她的身份最好的结果是被四公子收房,但这一半的运气还要赌未来的四夫人身上,但如果自己对四公子有救命之恩,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丫头的呼吸急促起来,握住半芹的手也不知不觉的用力。

“那好,我就姑且试一试。”她说道。

半芹点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写了就给你送来。”她说道。

“你可快点。”丫头催促道。

半芹应声是,脚步匆匆的转过身,转过身便冲程娇娘吐吐舌头做个得意的鬼脸。

幂蓠下的程娇娘嘴角微微的浮现一个弧度。

直到迈进院子,半芹才敢说话。

“娘子,真的能治吗?”她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半芹便嘿嘿的吐舌头一笑。

“该打,娘子说能治便一定能治。”她自己笑道。

程娇娘坐下来,半芹取过凭几,拿着纸墨,准备记录药方。

“不过,娘子。”半芹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么好的方子,真的要给那个丫头啊?我们给老爷夫人好好的说,让老爷夫人信我们,不是更好?”

“不是。”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半芹问道,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问的话,娘子一定不会接着说话。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程娇娘说道。

这倒是事实,半芹看着娘子失笑,娘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第十八章 喂药

程四郎的院子里白日来的人不是那么多了。

程大夫人已经哭的熬不住了,也是汤药吃着,被程大老爷强行送走。

附近的大夫都请遍了,远处的大夫还在路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角门外丫头接过一个妇人递来的纸包。

“春兰,你真要这么做啊?”妇人又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面容紧张。

春兰点点头。

“万一…”妇人颤声说道,“就是她们认罪,那你一个被蛊惑害主的罪名也逃不了。”

“娘,别担心,我喂药的时候,那个丫头会过来,到时候出了事,别人也有见证,只说是趁我们不注意下了药,与我们无关的。”春兰低声说道,“药方子你烧了吗?”

“烧了。”妇人点头说道,“我问过药铺的人了,这方子就是惯常用的,没什么稀奇。”

“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春兰说道。

妇人面色犹疑。

“她为什么这样帮你?”她低声问道,“对她可一点好处都没啊?”

春兰抿抿嘴。

“如何没好处?她要的不过也是一条好生路。”她低声说道,“跟着那个傻子能有什么好前程,这次帮了我,万一成了,我这辈子都记得她的恩情,就是爹娘你们也会多多的私下关照她,她的这个心思,我还是知道的。”

妇人点点头。

“娘,我去了。”春兰说道。

“还有这个药引子……”妇人忙又低声说道,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面具。

“捡了街上店铺里最丑的一个。”她说道。

春兰伸手接过,

妇人用力的握了女儿手一刻,才舍不得的松开,面色担忧的看着女儿进去了。

春兰坐在小屋子里看着咕嘟咕嘟的药锅,听的院子里有些热闹,她心内扑腾扑腾跳的厉害,站起来看过去,果然见一个丫头向院子里探头。

“你哪里的?”有丫头看到了问道。

“我家娘子让我来看看四公子。”半芹说道。

自从四公子病了来探望的人很多,兄弟姐妹们虽不能日日都来,但总会派丫头过来。

这是哪个娘子跟前的丫头吧。

“怎么以前没见过?”那丫头问道。

半芹尚未回答,春兰从屋子里端着药出来了。

“夏菊,帮我看一下炉子。”她说道。

那丫头便应声是,扔下半芹不问了。

“我给姐姐打帘子。”半芹忙快走几步笑道。

春兰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哦,对了,你帮我看一下,我去拿药引子。”春兰刚进去又说道,转身出来了,到厨房转了一圈,和看炉子的丫头说了两句话。

看着春兰小心紧张的样子,屋子里的半芹撇撇嘴。

有什么好紧张的,娘子开的药出的方子死人也能救活的,一个相思病算什么。

她带着几分轻松打量屋子。

程家也不是没钱嘛,这个屋子就一点也不寒酸,她的视线转到床上,忍不住啊了声。

春兰和另外两个丫头迈进来,被她吓了一跳。

“小声些。”丫头们呵斥道。

半芹伸手掩住嘴,看着床上的人。

是那位公子啊!

同时又欢喜。

娘子果然说对了,是程家大房这边的公子。

屋子里愁云惨淡,这个丫头却喜笑颜开的,几个丫头很不高兴。

“你回去吧,大夫说了,我们公子要静养。”她们说道。

半芹哦了声走了。

“哪位娘子的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丫头们低声议论带着不满。

这一下,对这个丫头肯定印象深刻了。

春兰认为半芹方才的反应是故意做的,如此有诚意,她心里对这个药方更加笃定几分。

“扶公子起来喂药吧。”她说道。

程四郎被扶起来,人已经不睁眼了,勉强能喂进去汤药。

夜色渐渐降下来,程四郎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

因为那闹鬼的传闻,到了晚上屋子里的丫头都很害怕,能躲出去就躲出去了,越发显得的阴惨惨。

春兰站在床边,手心都是汗,身子也忍不住发抖。

药已经喂下去了,成不成,就看晚上这个药引子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择个路,迈个坎。

“公子,公子。”春兰低声喊道,“公子,我来看你了。”

程四郎一直觉得很累,累到想长喘气,但却做不到,但不久前他被灌进去一碗药,那种累的感觉减轻了很多,却而代之的是无力,无力整个人都好像要飘起来。

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

“公子..我来看你了。”

来看我?是谁来看我了?

程四郎用力的想要睁眼,如同他往日想做的那样,但这一次,他竟然睁开了。

夜灯昏昏,视线模糊。

“公子!”

这声音陡然增大,也让程四郎的眼聚焦一处,一个刺青鬼面贴近过来。

程四郎吓的一声大叫,翻个白眼晕过去了。

得知程四郎那边不好了,程二夫人忙要过去,程七娘抱着她的胳膊不让走。

“母亲,有鬼啊有鬼啊,你不要去。”她哭喊道。

程二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也没功夫好好的安抚女儿,只得让家里的仆妇们能过来的都过来陪着程七娘。

忙忙的来到外院程四郎这里,就听见里面哭声一片。

“不行了?”她问道,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子女难养,又是这么大的儿子要是说没就没了,一家子心里真跟剜去一块肉一般。

程二夫人迈进屋子,春兰正跪在地上哭的瑟瑟发抖。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东西哪里来的!你要做什么!”程大老爷喊道,将手里一物狠狠的摔在地上。

面具在地上碎裂开了,溅在春兰的脸上生疼。

春兰哭着叩头。

这是怎么了?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正闹着外边程大夫人的哭声传来了。

“怎么又惊动夫人了?”程大老爷气道。

这边儿子有个好歹,妻子再受不得有个好歹,家里就过不下去了!

“非要等我的儿死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你才安心么?”程大夫人哭着被仆妇抬进来,有气无力的喊道。

程二夫人忙过去劝慰,程大夫人哭着被搀扶到程四郎床边。

“没事没事,你别乱想。”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看着床上一动不动面如金纸的儿子。

“儿啊,你可吓…”她扑上去哭喊道。

话没说完,程四郎唉呦一声。

“可吓死我了!”他大声喊道,被程大夫人一压,前身瞬时抬了起来。

程二夫人以及站得近的仆妇都惊叫一声,向后跌去。

吓死人了!

这陡然的变故让屋子里的人都呆滞了。

程大夫人呆呆的看着半坐的儿子。

“儿啊,你..你…”她颤声说不出话来。

程四郎虽然面色惨白,但眼中却并非无神,只不过经不住母亲的重压暧吆一声又倒回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春兰猛地爬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

真的好了!真的醒了!

这方子是真是的!

她撞了大运了!

“公子,公子,”春兰扑过去,跪在床边放声大哭,“你果然醒了!奴婢死了也心甘!”

第十九章 奇妙

“好啊,妙啊!”

程二老爷日夜不休奔波几日请来的大夫啧啧称赞。

人都病的差点死了,有什么可好可妙的?

这大夫靠不靠谱啊?

程大老爷看程二老爷,程二老爷有些尴尬。

“廖大夫,你看看我家四郎这是如何?”他忙说道。

这个浙江道有名的神医可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别白忙一场没有功劳也没了苦劳。

“如何?”廖大夫说道,捻须,“好了好了。”

好了?

这就好了?

“大夫,这,这怎么就好了?”程大老爷急问道。

“你这人,难不成不好才好?”廖大夫看他一眼说道。

什么话!这大夫说话的怎么这么欠!

程大老爷皱眉头。

“大夫,四郎昨日还人事不醒,委实重病,难道是错了?”程二老爷忙问道。

“错没错,只是已经被治好了。”廖大夫说道。

程家二位老爷对视一眼。

“怎么治好了?”他们齐声问道。

廖大夫看着他们意味深长一笑。

“吓好了。”他说道,“真是妙极了!”

内宅里,因为看到儿子醒来而病好了一半的程大夫人听了丈夫的话也有些糊涂。

大夫尚在,程大老爷记挂夫人这才急匆匆进来先给她吃个定心丸。

“吓好了?”她问道,“这叫什么事?”

“那廖大夫说,忧思伤神,肝结郁郁,气血凝滞,正是俗称的相思病。”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脸色很是难看。

先前那些大夫们说的倒都是对的。

不过好好的得什么病不好,得这相思病真是丢人。

“不是说心病还需心药解,四郎可没见到那相思中的人也好了,怎么能说是相思病?”程大夫人争辩说道。

“廖大夫说,相思不一定是相思人,物,鸟花虫甚至山水风景,都可以至相思。”程大老爷说道,这几句话说出来才觉得这位廖大夫算是一位大夫了。

程大夫人松口气,有些高兴。

只要儿子不是犯了那种相思就成。

“不过咱们儿子这个是因人的相思。”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重新拉下来。

“先是饮了一剂疏风理气的汤药,接着陡然惊吓,魂飞魄动,郁结消退,气血两通,就好了!”

而客厅里廖大夫面带笑意的说道,一面再次抚掌,“妙啊,妙啊。”

陪坐的程二老爷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也没办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是大夫,自然听不懂大夫们的话。

“原来是对症的汤药,是哪个大夫开的,快去赏。”程二老爷对下人说道。

下人应声是忙出去问。

“汤药极好,但还有一人也要大赏,就是那个想到用鬼面具吓你们家公子的丫头。”廖大夫说道,“如果单饮这幅汤药,倒稀松平常没什么效果,但加上这个药引子,就大妙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抚掌大笑。

“妙啊妙。”他喊道,“我怎么没想到过,思而神聚,惊而神散,竟然亦可反之而行,妙啊妙啊。”

程二老爷可以肯定了,这廖大夫果然是神医,神神叨叨的!

亲自看着程四郎慢慢的吃了几口人参鸡粥,程大夫人才放心下来。

“让母亲担忧了。”程四郎虚弱的说道。

虽然人还没虚弱,但已经有些精神了。

程大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看着仆妇扶着他躺下休息,才走出来。

她的确想问问那个让四郎犯了相思病的女郎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如今不是问的时候,那就先解决别的事吧。

大房的堂屋里,春兰已经跪了半日了。

“说吧。”程大夫人跪坐下来,淡淡说道。

“夫人,奴婢,奴婢是觉得四公子撞了客,所以先去荷花池拜了拜,四公子却毫无起色,后来奴婢就想乡下婆子们说的,鬼怕恶人,所以就想吓鬼。。。”春兰颤声哽咽说道,“奴婢有罪。”

她说着叩头。

旁边的丫头婆子都露出复杂的神情,真是走了好运道,那位大夫的话已经传开了,说这次四公子能好了,全是这丫头吓了四公子一吓的功劳。

说起来也算是四公子的救命功臣,那日后可就不单单是个丫头那么简单了。

“你没罪。”程大夫人说道,吐了口气,“你有功。”

伏在地上的春兰呜呜的哭,哭声里难掩喜悦。

“只是这功劳不能你一个人占了。”程大夫人看着她,淡淡说道。

伏在地上的春兰身子微微一僵,心扑腾乱跳。

“夫人。。”她诺诺的抬头,“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是有罪的。”

“那就将功赎罪,说吧,是谁告诉你这个法子的?”程大夫人说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春兰更是面色发白。

“夫人?”她颤声问道。

“春兰,其实四郎能不能好,你自己心里也没底是不是?”程大夫人慢慢说道,看着春兰,“我想,如果四郎真的有个好歹,你要说的就是面具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吓到了四郎,是不是?”

春兰惶惶的摇头。

“夫人,夫人,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她哭道。

“你先别哭,秋葵。”程大夫人忽的喊道。

侍立在屋外的丫头秋葵立刻应声进来跪下。

“如果是你当时吓到了四公子,你当时应该做的是什么?”程大夫人问道。

“奴婢有罪,奴婢惊吓了公子。”秋葵立刻说道,神情惶惶声音颤颤,似乎她真的犯了这个错。

“春兰,这事发生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程大夫人问道。

春兰面色灰白,周围的仆妇丫头也反应过来,看向跪着的春兰。

“老爷说,你当时只是跪着哭,并没有说自己大意有错,甚至连一句面具怎么会出现在四郎面前的辩解都没说过。”程大夫人说道,笑了笑,“小丫头,那是因为,你想等等看再决定怎么说吧?”

春兰咬着下唇哭低下头不敢看程大夫人。

“说,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程大夫人猛的喝道。

这突然拔高的怒喝,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春兰呜咽一声跪俯在地上。

程娇娘的院门被人敲开时,半芹一脸惊喜。

“娘子,你又说对了!”她说道,“老爷夫人果然不好骗!”

第二十章 其好

“娘子,我记住怎么说了,可是她们要是又打我怎么办?”半芹问道,跪坐席垫上不愿意起来。

程娇娘又在看屏风上的字,手一面慢慢的在凭几上描写。

“你不是他们家的人。”她说道。

半芹愣了下才哦了声了然。

“对哦,我又不是他们买来的,我是周老夫人买来的送给娘子的。”她说道,又冲着程娇娘嘻嘻笑,“我是娘子的人!”

见她明白了,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那,娘子,这次还是不说是你治好四公子的吗?”半芹又问道。

程娇娘停了下手,看着半芹,动了动嘴唇。

有时候想说说不出,真的是有些痛苦。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她有些费力的以最简单的词语说出自己的意思。

半芹有些茫然。

“他们不信的。”程娇娘说道,“信你比信我容易,先让他们信你,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半芹还要问什么,门外等着的仆妇不耐烦了的又催促了。

“去吧,我累了不想说话。”程娇娘说道,依着凭几。

娘子身子到底是不太好,话又说的不利索,如果真的大老爷夫人来问,娘子辛苦也说不清,那就等等再说,等娘子再好些,现在自己先领了功,得些便利,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半芹再次恍然,娘子说的目前要小功更好,就是这个意思吧!

跟着娘子,她越来越聪明了!

“是,我知道了,娘子,我去了。”她高兴的施礼起身。

程大老爷已经听了程大夫人讲述的事,不过对于内宅女人这些小心思他不怎么感兴趣。

在他看来,不管是这丫头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其他人告诉她的,都不过是神汉道婆的手段而已。

觉得大夫人有些小题大做,或者这态度有些不对。

怎么又是骂又是吓的,应该赏赐才是。

“这种事怎么能赏赐呢?这怎么能说是为四郎好呢?”程大夫人沉脸说道,“竟然受人蛊惑敢如此行事,这次侥幸是好了,那下次如果人说吃毒药能怎么怎么样,她便能拿着毒药去给四郎吃!”

春兰吓的魂飞魄散哭着叩头。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她哭道。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那个理,但又觉得不对。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皱皱眉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女人们的歪理吧。

“她怎么会那么做,你想太多了。”程大老爷说道。

仆妇此时在外说半芹到了,打断了屋子里的问话。

“这就是那个…”程大老爷问道,他一时想不起那个傻子叫什么,作为长辈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称呼那个傻子,只得含糊,“的丫头?”

“是,奴婢是娇娘子的丫头半芹,见过老爷夫人。”半芹施礼说道。

她施的是蹲礼,而不是跪礼,蹲礼完了,跪坐下来。

“你好大胆!”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说这丫头的态度太大胆还是做得事太大胆。

但喝完这句话她也觉得不知道接着该怎么说。

好大胆害四公子?也不是,反而是救了命。

只是这救命又太过于鬼祟,作为程家的女主人,她实在无法忍受。

“奴婢不敢。”半芹说道。

和上一次不同,或许是由程娇娘提醒的那句话记在心里,她突然不怎么害怕程家的老爷夫人了。

“是你私下让春兰吓四公子的?”程大老爷接过话问道。

“是。”半芹毫不犹豫的答道,看了眼在地上哭的不能起身的春兰,“你们别怪她,都是我给她说的。”

“还用不着你来教我们怎么做!”程大夫人冷声喝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安的什么心?”

半芹一脸疑惑的看程夫人。

“我没什么啊,我是想救四公子啊。”她说道。

“你,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程大夫人喝问道。

“我说了,夫人会信吗?”半芹反问道,带着几分委屈。

当然不会信..

程大夫人语塞。

“那你就私下教唆春兰?你把四公子当什么?万一有个好歹..”她气道。

“不会的夫人。”半芹笑道,一面摆手,“四公子这个症状我见的多了,当初在道观里,道长姑姑们都是这样做的,很简单的。”

程大夫人咬牙不知道说什么。

“我原本是想告诉老爷夫人的,但是,你们这里不是并州,我说了只怕不信,四公子的病可不敢耽搁,如果在并州就好了,我一说是青云观的,大家肯定信的。”半芹说道,眼睛亮亮,神情采采。

她说到这里想到什么,看着程二老爷。

“二老爷,您一定知道吧,咱们并州的青云观驱鬼辟邪最厉害的。”她说道。

程二老爷被问的有些黑脸。

他恨不得这世上没有青云观,哪里还会特意去关注青云观。

再说这些求神问鬼是那些内宅妇人才会干的事,他一个官家老爷怎么会去理会。

他哼了声没有说话。

看着这小丫头神情,再听她清脆如倒豆子的声音,屋子里原本沉闷的气氛变得有些欢快了。

程大老爷甚至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你这丫头委实还是胆子大,你好好跟我们说,我们如何不会信?”他开口说道。

“老爷夫人,你们再信,也比不上春兰信的。”半芹说道。

真是傻子跟前的傻子丫头,这种话竟然也能说!

程二老爷以及二夫人看着半芹,神情古怪。

春兰跪在地上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早知道傻子的丫头靠不住!她怎么鬼迷心窍了!

“你..”程大夫人要发作。

程大老爷却抢先接过话头。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道。

“因为你们是当家老爷夫人,要操心思虑的事太多,春兰不一样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四公子一个主子,只要能救四公子,别说吓一吓了,我就是说要用她的心,她也肯不犹豫的就剜出来呢。”半芹认真说道。

娘子说过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老爷夫人不好骗,而只有一颗心牵绊的春兰丫头更好骗。

春兰没想到半芹这样为自己说话,伏在地上又委屈又欣喜的大哭起来。

程大夫人皱眉,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妇人之言,妇人之言。”他笑道,神情却没有怪罪。

“真的,老爷,半芹没有说错,当初在道观,道长姑姑们给人治病,瞒着一家子,用捣烂的韭菜糊住病人的口鼻,这要是给那病人的家人事先说了,他们断然不肯信这样能救命的。”半芹说道。

说起这个半芹面带笑意,这当然不是道长姑姑们做的事,那些道长们就知道怎么吃韭菜,可不知道韭菜还能治病,知道韭菜能治病自然是娘子。

如果那家人知道当时屋内屏风后娘子给他们老娘糊住口鼻几乎闷死时,一定会拼命的。

“道长们说了,有些事做比说好。”半芹说道。

“说得好,说得好。”

门外有人大声称赞。

“问其果,不问其方,倒是大医圣手的做派!”廖大夫抚掌说道,“妙,妙。”

这廖大夫什么时候来的?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忙起身,才站起身又愣了下,厅堂外除了廖大夫外还站着一位少年。

这少年十六七岁,穿着墨色圆领袍,肤色微黑,五官硬朗,站在那里神情无波。

年纪轻轻却带着威压的气势,手扶在腰间,摆出握刀的姿势,虽然腰间并无跨刀。

这种姿势自然而随意,可见是习惯性的。

这是,这廖大夫的,弟子?

医者弟子不该带着凶杀之气啊。

那是护卫?可护卫不该带着豪贵之气啊。

这是…

“你就是我祖母送给程家娘子的丫头吗?”少年开口说道。

他目光看都没看在场的程家人,而是看着跽坐在屋内的半芹。

半芹这才回头,只一眼便觉得耀目刺眼,不由呆了,连话都忘了说。

那少年也不用她回答。

“不错,你很好。”他点点头,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她说道。

第二十一章 仗亲

我祖母?

这京城的口音?

难道是。。。

“我方才归来,在门外遇到周六郎,没想到你们原来是姻亲,便与他一起进来了。”廖大夫笑道,“老夫在京城曾在周家盘桓多日。”

管家等人也进来了,带着几分尴尬。

廖大夫门上的人都认得,见他进出并不盘问,所以当看到他与一位少年说笑进来时,大家也只当是他的人,哪里想到是姻亲客人!

这周家的公子也是过分,自己也不说一声,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人家的家里!还一声不吭的看人家内宅的热闹!

在场的程家人面子上都有些羞恼。

武将之家果然粗蛮无礼。

“公子,您是老夫人家的人?”半芹颤声问道。

周六郎看她,点点头。

“太好了,您来了,您是来探望我家娘子的吧。”半芹欢喜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看向一直被忽略的程家之主,躬身施礼。

“儿周家六郎,收到伯父送来的信,父亲命我来亲自回话。”他朗声说道。

这才是晚辈的样子,程家的人稍微松口气。

“贤侄厅堂请说话。”程大老爷说道。

周六郎再次施礼,转身随着管家引路大步而去。

半芹看着他的背影怔怔。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程大老爷说道,周家的人到来占据了他的所有心思,“廖大夫说了,四郎的病就是这样才好了,这两个丫头是好心,但行事欠妥,好坏相抵无功无过,就此作罢,谁也不要再提了。”

“谢过老爷,谢过夫人。”春兰哭着叩头。

半芹回过神只是低头顿礼。

程大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办法,老爷和大夫都认可了这两个丫头是救了四公子,自己偏揪着这两个丫头的鬼祟行事而不放的话,委实让下人们难免觉得寒心。

“都回去当差吧,以后再有此事。。。。”程大夫人说道,她本要说再有此事定不轻饶,但又想要是真在遇到此事,这两个丫头不出手的话,儿子可是真的没命了。。。

“。。。定要来先告诉我,不管多荒唐的法子,知道你们的心意是好的,我和老爷都会信。”她缓缓说道。

有了程大夫人这句话,春兰才是死而复生的大喜。

“谢夫人,谢夫人。”她砰砰的叩头。

半芹道声谢就忙忙的走了,连礼都忘了,她急着回去跟娘子报喜。

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有外祖家撑腰,简直是大喜。

丫头们都退下了,程大老爷和二老爷去厅堂会见这位子侄辈的周家来客。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在后堂说话,揣测这周家突然来人的意图。

“还好你之前提醒了我,要不然把那孩子送去道观,这周家的人说来来了,要见,咱们可是要费些口舌。”程大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程二夫人笑了笑。

心里有些遗憾,早知道周家的人肯来,还不如让程大夫人将人送去道观呢。

程娇娘此时也知道了周家来人的消息,不过相比半芹的激动,她显得有些漠然。

当然,就算激动她也很难表现出来。

半芹跪坐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胳膊。

“娘子,这下好了,老夫人虽然不在了,舅老爷他们果然还记挂着你,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是六公子来了。”半芹咬着下唇,眼睛亮亮说道,“我以前没有见过六公子呢,说是老夫人买的丫头,也算是周家的人,可是,我都不认得六公子呢。”

程娇娘看着她。

她说,是周家的人....

“六公子,多大了?”程娇娘问道。

这是半芹进来后她问的第一句话。

“看样子是十六?不,不,好像是十七?”半芹忙答道,想着那年轻公子的样子认真的猜测着。

“你说他不声不响的进了门,看了半日你们的事?”程娇娘问道。

娘子问这个做什么?半芹点头,想到那突然的声音,突然的回头所见,有些走神。

“六公子来的真及时,奴婢当时立刻就不怕了,就好像,老夫人还在的那时候一般。”她感念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依着凭几继续看屏风上的字,这次她换了左手写字。

左右交替,两只手都能锻炼的灵活一些。

“娘子,我们要不去见六公子?”半芹在一旁又坐直身子说道,说完又坐下,“还是等六公子过来吧。”

“等他过来吧。”程娇娘说道,“他会过来的。”

半芹应声是。

“还有,你报仇的机会来了。”程娇娘说道。

半芹哎了声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报什么仇?

程娇娘将凭几边放着的小本子拿起来,翻开一页,指了指。

日,仆妇又偷鲜萝卜一筐,娘子不得食。

周六郎很快跟着程二老爷过来了。

“怕她不习惯,人多吓到,所以住在这里。”程二老爷说道。

说完了又有些后悔,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屁孩子,自己凭什么要和他解释,再说,这是自己的女儿,让她住哪里就住哪里,谁管得着。

程二老爷绷着脸不说话了。

“只要是家里,住哪里都好。”周六郎说道,“表妹能回家就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程二老爷大怒。

这小兔崽子,当面骂人啊!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现在就想家的很。”周六郎转头看着程二老爷认真的说道,“姑父自小就离家读书,后又外地赴任,真是让六郎佩服不已呢。”

程二老爷咳了声,神色稍缓。

“好男儿志在四方,等你长大就亦会如此了。”他点点头说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迈进程娇娘住处的院门。

粗使仆妇和丫头施礼迎接。

站在厅堂屋檐下的半芹高兴的喊了声老爷表公子。

程二老爷自这个女儿回来后,第一次迈进女儿的院子,但是那个屋子他实在是不想进。

这孩子小时候屋子里的那种气味,陡然萦绕在他鼻息间,几乎令人窒息。

“你家娘子是醒着还是睡着?”程二老爷站住脚问半芹。

周六郎也站住脚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半芹。

“醒着,醒着。”半芹忙说道,“我扶娘子出来。”

不待程二老爷说什么,半芹已经转身进去,不多时便扶着程娇娘出来了。

“娘子,娘子,快看,这是表公子。”半芹扶着程娇娘的胳膊说道,引她看向周六郎。

看到眼前的少女,程二老爷和周六郎都微微一怔,不过心里还没浮现对少女外貌的感触,少女就开口了。

“我饿。”程娇娘说道。

程二老爷一愣,那些美好的词汇顿时烟消云散。

周六郎眼神未闪,目光扫过程娇娘,不做片刻停留,而是落在半芹身上,看着她摇晃着程娇娘胳膊的手上,嘴边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姑父!”他脸色一沉,转头看程二老爷竖眉瞪眼喊道,“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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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抱屈

程娇娘又被扶回屋子里,作为一个傻子,正常人的事她不需要参与。

程娇娘坐在屏风后,依着凭几,宽大的衣袍铺在地上,发鬓垂散,安安静静神情木然,如果此时有人看过来,一定会感叹一句真像个木偶娃。

不过也不一定,周六郎回头向厅堂里看了眼。

“一个傻子。”他怒气冲冲的伸手一指,然后看着程二老爷,“会说谎话吗?”

程二老爷僵着脸,门外有很多人涌进来。

“怎么了?”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急忙忙的问道。

周六郎的随从也都过来了,正将厨房里的东西呼啦的扔出来。

见底的米缸,枯萎的菜头,水里飘着的半块豆腐,半死不活的鱼。

院子里粗使仆妇和丫头以及半芹都跪着。

周六郎一脚踹倒面前的缸框,吓得刚进门的程大夫人二夫人忙躲。

“姓程的,我叫你一声姑父,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姑姑的遗女的!”少年暴怒喝道,伸手握腰间作势要拔刀,却发现没有佩刀,转身又踹小厮,“拿我的刀来!”

周家武将暴虐,只用拳头讲话,家风如此,此时更是少年意气可真什么都敢做出来。

程大夫人忙喊着人拉住周六郎。

“六郎,有话好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她说道。

“怎么回事?”周六郎恨恨道,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表妹的?一个常人有手有脚也就罢了,让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傻子挨饿,不怕天打雷劈吗?”

程大夫人和二夫人面色微慌。

“你们怎么回事?”程大老爷转身喝道。

跟来管事娘子仆妇们立刻跪下一片。

“是奴婢无能,没有照顾好娘子。”半芹哭道。

她原本不想哭,但不知怎么的,看着地上散落的残羹剩饭,想到一路归来的艰辛,想到归来后的不安,尤其是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她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日光下显得越发高直的少年。

“如不能为妹抱屈,妄为男儿!”他恨声喝道。

半芹的眼泪如雨而下。

“是奴婢无能。”她俯身在地大哭道。

程大夫人已经多少明白怎么回事了,气的浑身发抖,一恨仆妇下作惹祸,二恨傻子的丫头故意闹事,遇到这种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不说!方才在那边说的不是挺热闹,这事为什么不说,偏偏这时候闹出来,安得什么心!

“都是我的错。”程二夫人开口说道。

周六郎看向她,带着几分冷笑不屑。

“你就是那个继室?果然后娘无状!”他说道。

程二夫人的脸色唰的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六郎,事情还没问清,你莫要乱言!”程二老爷绷着脸喝道。

“有后娘就有后爹!”周六郎立刻转向他冷笑道,“我不过说你后妻一句,你就受不了,我表妹挨饿受欺,你就跟瞎子哑巴一般!”

无礼!无礼!这哪里有后辈的样子!

程二老爷气的浑身发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原本是来看看表妹是否平安到家,没想到路上倒是平安了,到家里反而如此不平,我年轻子侄没资格说话…”周六郎不容他们说话,接着冷笑说道。

你还没资格说话,自始至终都是你在说话..

程家的人心里喊道。

“….我这就回去,让家中长辈过来,你们长辈们坐在一起好好的说!”周六郎说道,说罢拂袖撩衣大步向外走。

一个后辈都这样嚣张了,要是长辈来了,还能好好说话?才怪呢!

程大老爷似乎已经看到一群武夫尘烟滚滚凶神恶煞踏破程家的大门。

“慢着,这有什么好说的,恶仆欺主,当逐!”他竖眉喝道。

周六郎脚步不停。

“青娘失察之过,当去祠堂思过!”程大老爷一咬牙又说道。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程二夫人。

周六郎的脚步这才停下。

程二夫人咬着下唇,感觉四周的视线灼灼,令她燥热不安。

自她进门后,这大约是第一次受到指责,而且还是如此严厉的指责,并且是当着下人的面。

她以后可怎么在家中立足。

“是。”她哽咽说道。

“大哥,这不管青娘的事!”程二老爷急道。

“是,还有你!”程大老爷喝道,对于二老爷此时还护着妻子很是恼火。

也不看什么时候!哪个事重要!

“大哥,青娘身子不好,那个…孩子是由大嫂照顾的。”程二老爷却依旧说道,说完低下头。

程大老爷一脸错愕。

程大夫人吐口气。

算了,事已至此,里里外外的面子算是丢尽了。

“是,是我的错,真不管青娘的事。”她说道,一面前行几步,冲周六郎微微施了半礼,“六郎,伯母在这里认错了。”

周六郎还礼。

“谁错我不在乎,只是,希望日后不要再有这种错便是了。”他说道,“人心肉长,庙前施粥念佛,倒不如感念骨肉亲情来的功德容易。”

这少年,倒是会说话。

程娇娘抿抿嘴,垂下视线,左手慢慢的继续在凭几上描画。

这首诗词的字她已经能写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要一些书画过来做更多的练习?

傻子的住处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很快人就呼啦啦的退出去了,不多时候,粗使仆妇和丫头便被人牙子过来带走了,连句哭诉都没让说,除了她们自己,其家人也一并被赶离了程府,家中所有下人森寒不已,再看向那傻子的所在时,多了几分畏惧。

消息很快传遍了程家内宅,住在程二夫人耳房的程七娘抱膝神情微怔。

“七娘别担心。”奶妈抚慰道,“夫人和二夫人并没有真的去祠堂思过,那周家的人被安抚下来了。”

程七娘还是有些呆呆的失神。

一旁的程四娘便开口了。

“当然不会了。”她说道,“伯母和母亲到底是家里的女主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晚辈去思过,就是那周家的长辈来了,也不能的。”

奶妈点头。

“四娘子说的是。”她含笑说道。

程七娘放下手跪坐,醒过神来。

“有个哥哥真好啊。”她忽的说道,眼睛亮亮,“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啊。”

说到这里神情怅然。

“可惜我没这样的哥哥。”她喃喃说道。

心里第一次对那个傻子有些羡慕,又有些愤愤。

那样一个傻子有这样的哥哥真是浪费!

第二十三章 生隙

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半芹欢喜的转身。

“娘子,吃饭了。”她说道,一面跪坐下来。

新来的小丫头和仆妇忙合力将饭桌抬过来。

竹帘幕帐后,卧榻之上一女子身影正侧卧。

“你们下去吧。”半芹说道。

仆妇和小丫头应声是。

“不知娘子口味,还请姑娘看着。”仆妇恭敬的说道。

“好。”半芹说道,点头还礼。

仆妇和丫头退出去,看着幕帐拉开,有一女子被半芹搀扶坐在厅堂里。

小丫头有些好奇的想要看清这女子,被仆妇瞪眼拉了把,忙低头退了出去。

“娘子长什么样?”小丫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傻子能有什么样!快别惹事了,万一再被那周家的公子抓到把柄发作,你我可就也倒霉了。”仆妇警告道。

想到因为这一件事两家总共七个人被赶出府,这等被主家驱逐的仆从下场可想而知,小丫头吓的神情紧张,再不敢多看那屋子里一眼,只怕因为看到傻子形容不妥惹来事端。

吃过饭,程大夫人等来了程大老爷。

“他怎么说?”她急切问道。

“什么都没说,灌了一壶酒睡去了。”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坐下来,只觉得气闷。

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让他觉得气闷,偏偏又无从发作。

程大夫人何尝不是,在对面坐下,刚要说话,程二老爷夫妇来了。

程二夫人进门就哭,哭的程大夫人越发的心烦。

“嫂嫂。”她跪下大礼。

这种大礼让程大老爷夫妇吓了一跳,忙伸手搀扶。

“做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今日当众,我有罪却推脱到嫂嫂身上,实乃不敬大过。”程二夫人哭道,却不肯起身。

说起这件事,程大夫人神情闪过一丝异样。

这边程二老爷也俯身施礼。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说嫂嫂的。”他低头说道。

“快别这样。”程大夫人忙左右相搀扶,带着几分嗔怪,“这算什么错,本来就是我的事,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着委屈了。”

程二夫人拉着程大夫人的手嘤嘤哭泣。

“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要紧的是外人的事。”程大老爷说道。

两边这才各自分别坐下。

“说他们家并不知…..那…那孩子叫什么?”程大老爷说道,这里也没外人,干脆的问道。

屋子里三人都微微愣了下,似乎都在想那傻子叫什么。

“叫,娇娘!”程二夫人最先想起来说道,又补充一句,“好像是周家外祖母给起的。”

程大老爷面上不喜。

“起的古怪名字。”他嘀咕一句,不知道是说这名字还是说周家的人。

“那周家六郎说不知道娇娘回来的事,这话可信否?”程大老爷接着说道。

“不知道才怪呢。”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不知道还巴巴的跑来闹!”

屋子里沉默一刻。

“今日的事,也是我们的错,递了把柄给人家,怨不得别人折辱。”程大老爷说道,“我们认了,就看这周家还想干什么吧。”

“他们还想干什么?”程二老爷怒道,“真当我们程家怕他不成?”

程大老爷点点头。

“没错,今日之事是我们矮一分在先,但他们要得寸进尺故意闹事的话,我们程家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辱的。”他说道,“被一介武夫羞辱,丢的可不是我们程家的脸面,而是大周文人的脸面。”

自来武贱文贵,一个秀才没功名也不怕一个武官老爷。

“当初就不该结下这门亲,害得我在外被人笑。”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一瞪眼。

“你这是议父亲之过了?”他喝道。

因为说到先头的那位妻子,程二夫人一直低着头。

程大夫人拉了拉丈夫。

“二郎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胡乱揣测说他。”她说道,一面看程二老爷,“好了,都累了,去歇歇午,养足了精神,咱们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程二夫妇告退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你这几日多去嫂嫂跟前伺候。”程二老爷说道,“让嫂嫂早日化了心结。”

程二夫人微微的撇了下嘴。

“不都说开了嘛,我都行稽首大礼了,面子也够了吧,再说,我们也当时也没说错。”她说道。

程二老爷停下脚回头瞪她。

“你说什么呢?”他低声喝道。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凭什么好事她都占了,骂名我来背?是她要把那傻子带去养的,怎么出了事倒任我挨骂?当时二郎你要是不开口替我说话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主动说?是不是还要看着我去祠堂思过?”程二夫人说道,眼圈发红。

“你小声点这是在外边。”程二老爷吓了一跳,忙说道。

跟随的仆妇丫头惶惶的避开。

程二夫人一甩袖子越过程二老爷快步走了。

程二老爷只觉得头疼的太阳穴突突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家里这点地方,有什么能瞒得住,程大夫人后脚就知道了程二夫妇的拌嘴,她叹口气,摘下发钗。

“下去吧,这话不许再传。”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低头退出去。

“老二媳妇怎么突然不懂事了?”程大老爷半躺在榻上,皱眉不悦说道。

“你也是,怎么忘了娇娘是我养着呢。”程大夫人说道,有些无奈还有些无力。

“就是你养着,又如何?她到底是娇娘名义上的母亲,我如果不说责罚与她,那周家的人怎么肯罢休?再说,又怎么可能真的责罚与她。”程大老爷说道,吐了口气,“真是不像话。”

程大夫人在榻上另一边躺下,一面揉着眉心。

“许是因为娇娘回来的缘故,以往的日子突然变了,她一时受不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哼了声。

“我们家有这个孩子的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现在受不了?”他说道。

程大夫人抿嘴一笑。

“知道是一回事,亲见到又是一回事。”她说道。

“我看是舒服日子过久了惯的她。”程大老爷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一次程大夫人没有再辩驳,而是吐口气,换只手揉额头,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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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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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所为

“让妈妈费心了。”院门外半芹施礼道谢。

“姑娘客气了。”仆妇客气还礼。

半芹急忙忙的转身跑进室内。

“娘子,娘子,我问过了,表公子是吃了酒歇午去了。”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不需要歇午,因为一天内她睡觉的时候已经很多了。

此时此刻她正看着凭几上摆着的一本书。

趁着程家和周家的人闹完之后坐下吃饭的功夫,她让半芹帮她要了本书来。

因为具体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听到仆妇要求后的小厮们回禀了老爷,从老爷的书房捡了一本最厚的送过来。

这样够撕折玩一段日子了。

傻子要书除了玩,总不会是用来看的吧哈哈。

大周繁盛录,程娇娘手指摩挲着封面,默默的念出书名,半芹在说什么她倒没在意,她心里很高兴,只不过表现不出来。

“娘子,等表公子醒了就会来看娘子了。”半芹在她面前跪坐下,手扶在凭几上,挡住了书,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对她点点头。

“好。”她说道。

“娘子。”半芹略坐回一刻,又跪直身子,神情激动又不安,“你见了表公子,想要跟他说什么?”

程娇娘哦了声,半晌没说话。

“是想要说的很多娘子说不出来吧,别急。”半芹笑道,“慢慢说,表公子一定会耐心听你说的。”

程娇娘又哦了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跟他又不熟。

她低下头想要看这本书。

“有表公子在,以后她们不会敢欺负娘子了。”半芹又说道,带着几分激动欣慰,“早知道,我们还不如先去老夫人家,然后再回来呢。”

程娇娘抬起头。

“你说过,一个叫韩元朝的人。”她忽的说道。

半芹被打断愣了下。

韩元朝?

程娇娘从一旁拿起半芹日常记录事的本子,翻开指着其中一行。

今行,同江,韩氏公子元朝路见不平相助。

半芹哦了声想起来。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程娇娘问道。

半芹便又将事情讲了一遍,只不过跟往次相比,她今次讲的简单快速一些。

“娘子,六公子比这个韩公子还要小一些呢。”她说了又补充道。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由着她的话头说周六郎。

半芹看着她,点点头。

“对,对,娘子记起来了吧,娘子便说了,这世上举手之劳的事很多,但却非人人愿为,所以才要我记下来,免得忘了这位韩公子的相助。”她笑嘻嘻的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

“是,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她说道。

半芹疑惑不解,这,说什么跟什么啊。

娘子脑子慢,又想到别的地方了吧,或者是因为感念周六郎撑腰相助,所以才想到那韩元朝了。

一定是的,娘子脑子转过去了,一时转不回来了。

“是啊,所以表公子能来,真是太好了。”她笑道,扶着凭几起身,“娘子,我去看看待客的茶。”

半芹说罢蹬蹬的跑出去了。

程娇娘看着她又折回来,穿上放在廊下的屐鞋,然后又哒哒的进了厨房。

程娇娘抿抿嘴,算是微微一笑,低下头翻开这本书。

等到过了晌午,半芹的茶凉了又凉,周六郎还是没来。

“还没醒吗?”半芹说道,“是不是喝多酒了?”

没人回答她,在别人午休过后,到了程娇娘午休的时候。

她躺在卧榻上睡着了,不远处窗边的凭几上,风翻动书不时的轻轻做响。

半芹小心的过去,将书翻过,她望着窗外日光绿荫怔怔一刻,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六公子,你帮我看着娘子。”她低声叫过那个新来的丫头说道。

丫头面目普通,丢在人堆里也毫不起眼那种,大约有十六七岁,闻言愣了下还有些害怕。

“啊,啊,那,那我该怎么做?”她颤声脱口问道。

可是从来没有照顾过傻子的……

傻子醒来要是哭闹怎么办?会不会打人?要喂水吗?吃什么点心?更衣的话是她一个人能不能行?

半芹有些恼火的瞪着丫头。

“我去去就来,你在廊下等着,不用进去,娘子醒来如果我没在,她会躺着不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低声说道。

丫头松了口气。

“姐姐快去快回啊。”她还是紧张的嘱咐一句。

半芹迈步出去了。

她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周六郎的歇息处,赶过来后,却并没有见到。

“郎君去见程二老爷去了。”门外的小厮说道。

先去见娘子的父亲也是对的,半芹高兴的想到,转身往二老爷这边去,她并没有回院子,想了想在外边等着,等郎君出来自己便可以带他去见娘子。

盘桓许久,却始终不见周六郎出来,半芹有些等的焦急,忙去问了二老爷门上的小厮,才知道原来是一开始就和二老爷往大老爷这边来了。

半芹气恼的跺脚,转身又奔大老爷这边去。

她这边气恼,留在院子里的丫头也是焦焦。

“妈妈,你说进去看看还是不看看啊?”她有些心慌的拉着仆妇问道。

二人在廊外跪坐半日了,听的内里悄无声息,安静的令人有些害怕。

“那丫头说不用,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仆妇也拿不定主意说道。

“怎么还不回来啊。”丫头向门外张望,“说什么说这么久啊,非要现在说,住下来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半芹才到大老爷这边的门前,里面的小厮已经出来。

“什么?六公子要走了?”半芹大吃一惊,“今日才来的,怎么就要走啊?”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闻听此言面上并无轻松。

“天要黑了,贤侄怎么能走呢?”程大老爷说道。

“无妨,夜黑人少才好赶路。”周六郎笑道,带着少年的狂气。

程二老爷心里鄙视几分。

“那贤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为了回话,真是辛苦了。”程大老爷说道,也不再强留。

“哦,除了回话以及见见表妹是否平安外,倒还有一事。”周六郎想起什么恍然状说道。

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心中一凛,东扯西闹的,如今总算是要说真正的目的了。

“请说。”程大老爷说道。

周六郎坐直身子,双手扶膝。

“我要那个丫头。”他说道。

第二十五章 去吧

我要那个丫头。

这句话程大夫人觉得似乎刚刚听过没几天。

“那个……娇娘的丫头?”她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就是为了这个?”程大夫人问道。

“他说是。”程大老爷说道。

显然这个要求实在是太低于大家的预料。

“也别想了,他既然要就给他,反正也不是咱们家的丫头。”程大夫人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开口咱们就应对,他不开口咱们便不动。”

说到这里,想到那个丫头。

“再说,那个丫头,自来了以后生了多少是非,咱们家,容不下这样的丫头。”她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去吧,告诉那丫头,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说道。

仆妇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老爷,夫人,不用去说了,那丫头就在门外,见到周六公子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们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吧。”她说道,说到这里笑了笑,摇着扇子看程大老爷,“不知道,那丫头这次愿不愿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惊讶的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这就去告诉娘子。”

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停下脚。

“公子,老爷同意了?”她又问道。

“你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皱眉说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们家的人啊。”她问道。

周六郎更皱眉。

“什么娘子,我是说你。”他说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着周六郎,“不是带我家娘子走吗?”

“你糊涂吗?”周六郎审视这丫头,皱眉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家娘子难道姓周吗?快些收拾,我们天黑之前要出门的。”

他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满耳嗡嗡。

程娇娘很早就醒来了,在半芹叮嘱小丫头的时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来,悉悉索索惊动了外边的丫头仆妇,她们的低声议论她也听到了。

安静的翻开书,与屏风上图画以及仅有的两行字不同,打开密密麻麻的字体扑入眼帘,程娇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内翻江倒海的乱起来,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看还是不看?

默默的看着窗外风景一刻,程娇娘再次低下头。

半日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那种恶心的感觉已经不会再出现了,用手掌盖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会在眼前乱跳了。

虽然她最终只看了一行字。

对于这半日来说已经够了。

程娇娘抬起头,看外边已近傍晚了,烧云染红了天边。

外边丫头仆妇焦急的碎语再次传来。

“怎么还不回来啊..”

“会不会当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个傻子,离不开人的…”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程娇娘默默的看着窗外,她合上书。

“来人。”她喊道。

外边的说话声陡然停了,院子里似乎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片刻之后,有人颤颤的又慌慌的进来了。

“娘子。”丫头跪坐下来,颤声喊道,也不敢抬头。

“我要更衣。”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夕阳西下,亮丽的落日的余晖披在眼前这个跽坐女子身上,一时间炫目。

天啊,这么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说的都是骗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进门。

“娘子醒了吗?”她忙问道,话音未落,就见廊上的丫头回头看她。

半芹的声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头收回视线说道,跪坐低头探手将茶杯放在凭几上。

程娇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过神忙快走几步上前跪坐下来。

“娘子要喝凉的水。”她说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试探。

“无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么忙问道。

“我已经给娘子做过了。”还在廊下跪坐着的丫头忙说道,带着几分激动,似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声。

程娇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么?半芹给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娇娘看着她。

半芹垂下视线,不敢直视。

“冷淘。”程娇娘说道。

半芹低头应声是。

“我这就去做。”她起身说道。

她才走下台阶,门外就有仆妇过来了。

“半芹姑娘,二门上周公子的人问你好了没?”她说道。

半芹的身形顿时僵住,脸色变白。

“请妈妈告诉公子,容我给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吧,我让厨房里做就是了。”那丫头在一旁说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头喊道。

丫头吓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泪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转过头低着头忙向厨房走去。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你去吧。”

半芹转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门外的仆妇和廊下的丫头都愕然。

这是怎么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声,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这就去告诉六公子。”

她说罢起身踉跄向外跑去。

丫头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没人回答她。

半芹已经跑远了,门外的仆妇也跟着去了。

丫头不由回头看程娇娘。

散着发,穿着松散宽大的素色缎衣,安静而坐的女子神情依旧,似乎什么也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必喜怒哀乐什么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诉厨房,我要吃冷淘。”程娇娘说道。

看,是吧!

“是。”丫头应声是。

这个傻子没有大小便不知,没有傻笑喜怒无常,也不会打人吵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吃吃喝喝伺候脱衣穿衣就可以了,简直太好照顾了。

丫头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手握着茶杯木然不动。

看着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皱眉。

“我惜你是个脂粉里的英雄才要带你走,你这样哭哭滴滴的是为何?”他说道,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英雄?是说自己吗?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么办?”半芹哭道。

“没了你,程家就没别的丫头了吗?”周六郎有些好笑,聪明伶俐归聪明伶俐,只是女人的通病还是太闹人。

“可是,娘子从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从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别人就不能活了吗?如今没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吗?”周六郎皱眉说道,“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着头哭泣,只觉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买来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该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还要赶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个人!”周六郎喝道,“不过是看着你扔在这里可惜了罢了!”

半芹噤声不敢言,抬起头看着这个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半芹回过头看门内。

娘子如今虽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只能记住三四天间隙内的人和事。

那么,三四天后,她也就不记得有过半芹这个人了吧。

她低头擦去眼泪。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听公子的,奴婢什么都没有,不用收拾了。”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暮色笼罩大地。

第二十六章 谁傻

盛在青瓷面碗里点缀了香葱豆腐细白的冷淘被丫头摆上凭几,再将两碟小菜以及碗筷放好,这才端到程娇娘身前。

屋子里灯已经点亮,竹帘放下来,阻挡想要扑进来的飞虫。

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餐桌,没有动。

不知道会不会自己吃饭....

丫头迟疑一刻,看了看一旁的仆妇,仆妇冲她使个眼色。

丫头便伸手要拿起筷子。

程娇娘伸手先拿起来了,一手抚袖,一手慢慢的挑起面来吃。

丫头松口气,冲仆妇做个了小得意的高兴神情。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四五个人。

“郭娘子怎么来了。”丫头和仆妇忙含笑迎接。

为首的妇人含笑指了指身后的人。

“这个丫头以后就给你们这里了。”她说道。

一个丫头拉着脸站出来,粗粗的施礼。

“怎么又添人了?”仆妇问道。

“哦,原来跟娘子来的那个丫头走了,夫人怕你们两个照看不来,所以又添置了一个。”郭娘子说道,看了眼厅堂。

昏暗的灯下,那个女子正低头吃饭,丝毫没有停下看过来的意思。

当个傻子也挺好,省心省事。

郭娘子无心再多呆,转身就走了。

留下这里的丫头和仆妇还处在震惊中。

“怎么就走了?”

新来的丫头撅着嘴打量四周,听见了嗤声一笑。

“不走?留在这里熬一辈子啊?”她说道,“人家有好的地方去,又是公子亲自来接,还不去,才是傻子呢。”

丫头和仆妇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怅然又有些说不上来滋味。

“就这样走了啊。”丫头回头看了眼厅堂里的程娇娘。

灯光下那女子还在慢慢的吃饭。

“好歹跟了这么久,来叩个头说句话也好啊。”她喃喃说道。

“叩了,在门外叩了好几个呢。”新来的丫头说道,“再说,有什么好说的,傻子懂什么。”

周家的公子只待了白日就走了,且带走了一个丫头,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内宅。

“不是舍不得她娘子吗?连来厨房做点心都不愿意,这还是在一个家里呢,怎么,现在说走就走了,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这就舍得了?”程六娘哼声说道。

“这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丫头自然是个聪明的,人往高处走,跟着这个傻子,这个傻子一辈子就这样了,跟着那个公子将来可不一样。”程五娘慢慢说道。

程六娘已经知晓些人事了,闻言明白,便带着几分怒意扫过自己身旁的丫头。

“你们哪个要是敢这样思春弃主,不管跟了哪个主子,我也必然要追去打死你们。”她抬起下巴狠声说道。

丫头们吓的忙跪下伏地声称奴婢们不敢。

“思春是什么?”程七娘好奇的问道,“思春为什么就会弃主?”

这里还有个八岁的孩子呢,几个姐妹掩饰的拿扇子扇了扇。

“怪闷的,我们去荷花池玩。”程六娘岔开话题说道。

姐妹们附和站起来,程七娘不愿意。

“那里有鬼的。”她喊道。

“没有,四哥是病了,读书太辛苦,忧思过重,在荷花池吹了风才生病的,廖神医都说了!”程六娘竖眉喝道,伸手戳程七娘的头,“你如是再编排我哥哥,我不带你玩!”

程七娘又是委屈又是气恼。

“我还不跟你玩呢!”她跺脚说道,抬脚不穿鞋就走了。

奶妈丫头司空见惯,拎着木屐忙追上去。

程六娘哼了声。

“咱们走,那傻子如今不在荷花池了,我们放心玩。”她说道。

一觉天明,听到屋内声响,睡在竹帘外席榻上的丫头忙起身。

“娘子,你醒了吗?”她问道。

屋内有人恩了一声。

丫头便起身拢了下头发进去了,程娇娘已经坐在床边。

“娘子,我伺候你更衣。”丫头说道。

虽然才三四日,她做这些已经熟练了,因为真的很简单。

这个娘子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简直太容易伺候了,哦,除了吃饭。

梳头洗脸,饮了几口白水,丫头将餐桌推到程娇娘面前。

“娘子,你看……”她有些小心的问道。

程娇娘目光扫过餐桌默默一刻。

现在的饭菜都是厨房那边送来的,但这边的小厨房却没有撤去,因为……

“这个鱼麻油煎一下,这个米泡汤。”程娇娘说道。

丫头应声是,重新将餐桌上的食物放进食盒拎了出来。

院子里丫头正在洗头。

“别洗了,把水舀出来,我要用灶火给娘子重新做饭。”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都做好了吗?还做什么?”她说道。

“她不吃,要重新这样那样的弄一下。”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一甩头发蹬蹬过来,看了食盒,撇撇嘴。

“傻子知道什么啊,顺着哄就是了,真当个正经娘子伺候啊。”她说道,伸手接过,“让我来。”

她拿起筷子,将鱼翻个,又将一旁的汤倒在米饭里,胡乱的搅了两下。

浓烈的新擦的头油的味道在屋子里散开。

程娇娘从窗边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丫头。

“娘子……”丫头喊道,突然就愣住了,看着这个窗边安坐的娘子。

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进这个屋子,第一次看清这个娘子。

真好看啊,她失神了一刻。

真是可惜是个傻子。

“娘子。”她回过神,跪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鱼和饭摆出来,“按你说的煎过了,也泡过来。”

程娇娘看着桌上的碗盘,再抬起头看那丫头。

原本轻松自在的丫头,不知怎么的在她的目光下变得有些紧张。

傻子总是让人有些害怕的是吧。

她对程娇娘挤出一丝笑。

“要奴婢喂娘子吗?”她结结巴巴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我不是傻子。”她说道,“你才是傻子。”

丫头失笑。

真是傻子……

程娇娘伸手将桌上的碗盘推了过去。

汤泡饭顿时跌落洒在地上桌上以及对面跪坐的丫头的身上。

“哎呀哎呀烫死了。”丫头跳起来喊道。

才觉得安心没几天的程大夫人皱了皱眉头。

“娇娘子说是那丫头用饭烫她……”仆妇跪坐在面前低声说道,“那丫头说是娇娘子自己打翻的……别的人都在外边,没看到,夫人,信哪个?”

“你问我信哪个?”程大夫人说道,坐正身子,看着这仆妇,陡然拔高声音,“这还用来问我吗?是看周家的人走了,这辈子都不会来了吗?伺候个吃吃喝喝的就难为死她们了吗?是把谁当傻子呢!把我!”

仆妇吓得忙叩头。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处置。”她说道,起身快步的出去了。

第二十七章 记得

短短的几天程娇娘这里换了三拨丫头。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个,其余的两拨都被发卖了出去。

程家治家严谨,祖训清明,对下人宽宥,这种接连发卖仆从的事几年都难发生一次,没想到此时一个月不到就发生了两次,一时间合家上下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有关这两拨下人被发卖的事情经过很快就传开了。

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个傻子有关。

别人家的傻子都是长相难看喜怒不知打人骂人的,而程家的这个傻子竟然是善于栽赃陷害下人,让所有下人丫头都惊骇不已。

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傻子因为背后外祖家撑腰,还不能惹。

顿时去程家傻子那边当差不仅仅有被排挤打压的自卑,还有赔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险。

“姐姐,姐姐,你来得早,我们是不敢进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还没断奶呢,这要是被发卖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看着两个新来的丫头一脸惊恐的哀求自己,丫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娘子也不是那样…”她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卖出去,其实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她先作弄娘子,所以…

这要是换别的娘子那里,也是要狠狠受罚的。

换做别的娘子那里,借给这丫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说到底,这还是欺人最终欺己而已。

不过,傻子怎么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头有一瞬间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萨我们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两个丫头拉着衣角哀求道。

丫头回过神叹口气。

“好吧好吧,你们不用进屋子当差,洒扫收拾烧锅洗灶吧,娘子那里我贴身伺候。”她说道。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连连道谢。

丫头转身进屋子。

屋子里那个先是被讥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静的坐着,一如既往的翻看手里的书。

丫头倒了杯白水跪坐下来递过去。

“娘子,喝水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水杯。

丫头看着凭几上的书,从她见到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依旧是那一页,没有翻动过。

娘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经有了摩挲而出的印记。

“娘子要歇午吗?”丫头又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摇摇头,伸手。

“扶我起来。”她说道。

丫头忙伸手起身搀扶。

“我要出去走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扶着她走到廊下。

院子里凑在一起说话的丫头闻声看过来,见厅堂门中站着一个穿着素襦裙,罩着青缎衣,乌发垂散的女子,都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她们便哄的一声挤进厨房,印象里只看到那女子精致细白的脸盘,至于具体相貌却是没顾得上看,也没胆子看。

万一看的恼了,说自己害她,那岂不是要了命了。

丫头看着陡然安静的院子有些尴尬。

“她们赶着收拾下厨房。”她说道。

程娇娘却是没有理会,她微微抬头。

日光灼灼,秋蝉阵阵。

程娇娘眯眼。

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搀扶她往下走。

“拿幂蓠来。”程娇娘说道,“我,不能晒日光,会不舒服。”

丫头啊了声,带着几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她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我告诉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记下了。”丫头欢喜说道,忙转身进去取了幂蓠来,小心的给程娇娘带上,这才扶着她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吓死我了。”

“这大热天的,她出去干吗?得吓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两个丫头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拍着心口,一脸余悸的说道。

程娇娘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围着自己的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

“要回去吗?”丫头一直小心的搀扶着她,此时见她不走了,便忙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丫头不敢多问扶着进去了,院子里的丫头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后,程娇娘每日都会出来转一转,也不远走,只在房子四周,丫头们日渐习惯不再每次都惊吓的躲避,程娇娘也渐渐的由走一圈变成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过去,炎夏褪去,初秋到来。

“娘子,累了吧,咱们歇息一下吧?”丫头问道,她已经不用搀扶程娇娘了,而是在后小心跟着。

她们已经走够了三圈,程娇娘站在门前,幂蓠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细白的肌肤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着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跟着。

四圈过后,程娇娘才停下,到底是身子疲惫,倚在了丫头身上。

“娘子,你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头说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不知不觉有些喜欢这个安静的娘子了。

相比于伺候家里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们,这个虽然传说起来很可怕的娘子,其实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顺着她来就行。

程娇娘站住脚,看了眼身后。

“不累。”她说道。

一日一日好过一日,虽然缓慢,但是总有回报,相信这样坚持锻炼下去,她很快就能活动自如,能换得如此结果,做这些不累。

丫头等了一刻,不见程娇娘再说话,知道这是回答结束了,她便忙扶着程娇娘进去了。

热水已经备好了,伺候程娇娘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裙子罩衣坐下来,丫头帮她擦头发,程娇娘则继续看书。

站在她的身后,丫头看到程娇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动,右手则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过一刻,两只手便换过来,重复这个动作。

这是在看书?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里很安静,程娇娘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划动着。

丫头突然有些伤感。

娘子很少说话,除了那些必要的更衣吃饭喝水外,她基本上就不说话。

丫头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时候,她和仆妇在院子里时不时的听到主仆二人的说话声,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半芹在说。

自从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静了,安静的一圈一圈绕着院子走,安静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里手指划动。

她,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难过?

“娘子,你,还记得半芹吗?”丫头忽的问道。

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有些害怕。

据说傻子是不记得人的。

程娇娘停下手。

“记得。”她说道,薄薄的嘴唇呈现一丝不太明显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这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丫头都看愣了。

这是在笑吗?

这么浅浅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过,怎么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她……”丫头回过神磕磕巴巴说道。

程娇娘微微点了下头。

她知道,也记得,那个叫半芹的丫头跟着别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能记住事情了。

那么以前自己记不住,到底是因为病着记不住呢,还是因为有依仗所以懒得记。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病好了。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病,她的脑子没病,身体也没病,只是协调性差一些。

认识到这一点,程娇娘的身体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她怎么会忘。

“娘子,半芹走的时候,在外边给你叩头了。”丫头看着娘子平静的脸,忍不住说道。

她说这个做什么,是想安慰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别弃她而去吗?

“哦。”程娇娘说道。

简单的一个字,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丫头忽的放下心来,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她打算再多说一点,或者编一些话说是半芹说的。

程娇娘看着她再次笑了。

“多谢你,不过,我不难过。”她说道,“难过的,是她。”

第二十八章 如想

“半芹!”

有人在外喊道。

坐在廊下修剪新花枝的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

“你要的猪肝羊肝什么的。”一个小丫头探头进来,捏着鼻子,一手将一个油纸包递过来。

丫头起身含笑去接。

“哎呀,姐姐,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吓人的。”那小丫头带着几分嫌弃问道。

“娘子要吃的。”丫头说道。

那小丫头撇撇嘴。

“放着好好的厨房送来的不吃,这都吃的什么啊,真是傻子。”她说道。

“我们娘子不是傻子。”丫头说道。

站在门外的仆妇听到这里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对话,这个名字……

好像这一个月她们这里其实从来没变过一般,那些丫头走了来了又走了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你不怕傻子,我怕,我走了。”小丫头摆摆手,急忙忙的蹬蹬跑了。

丫头拎着油纸包进来了。

“姐姐,火烧好了。”厨房里两个丫头探头说道,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也露出几分嫌弃,“真要吃这个啊?”

“要不,你去给娘子说别吃了?”丫头笑道。

“我活的不耐烦了..我才不去。”一个丫头笑道,缩回去。

“她连你的名字都改了,我可不想被改了名字。”另一个说道,也躲进去了。

“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还是我就好了。”丫头笑了笑,也迈进厨房。

面发好,小砖雕炉子烧热,蒸熟的肝肾捣烂成泥,三个丫头坐在厨房里两个包馅,一个放进炉子里烧烤。

“古古怪怪,怎么想出来的这些……”

“放着厨房好好的胡饼不吃,非要吃这个,这些,这些东西都是喂狗的……”

两个丫头一面嘀嘀咕咕,忽的话停了。

香气在厨房里散开了。

“好烫好烫。”丫头将烤好的放进竹盘里,吹着手指头说道。

“好香啊。”两个丫头不由凑上来,看着金黄酥松的两个小小的圆饼。

丫头抿嘴一笑,伸手掰开一个。

“要不要尝尝咸淡?”她问道。

看着其中的馅料,两个丫头迟疑一下,那丫头已经自己放进嘴里吃起来。

“嗯!”丫头瞪大眼点点头,“好吃。”

她含糊说道,又忙咬了一口,烫的忍不住吸凉气。

“我来尝尝,我调的馅,看看如何。”一个丫头忍不住了,将油手在围布上随意摸了下,那过余下的另一半,一口放进嘴里。

程娇娘的院子外很少有人经过,除了不得已的时候。

此时院子外走过两个不得已的丫头,脚步匆匆恨不得一步过去,但突然一个停下脚步。

“嗯,好香。”她嗅了嗅说道。

“是啊。”另一个也嗅了嗅,看向这边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

“又给傻子开小灶呢,真是比别的娘子还娇贵。”她们撇撇嘴说道,“也不知能喂出个什么好来。”

丫头端着食盒迈进屋子,跪坐下来摆好餐桌,放下食盒,搬起餐桌迈步到窗前。

“娘子,请食。”她恭敬的说道,将餐桌推过来。

窗前依着凭几闭目侧坐的少女睁开眼,放下屈起的腿坐好。

“娘子,你尝尝可还行?”丫头说道。

程娇娘伸手捏起一个小饼,掰开放进口中慢慢的吃。

丫头没那么紧张,她已经尝过了,对成品很有信心。

“太香了。”程娇娘摇摇头说道,只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丫头啊了声。

“那,香,不好吗?”她不解的问道。

“不好,太散了,要内蕴,不是闻着香,是吃着香。”程娇娘说道,慢慢的用汤勺吃粥。

这么多讲究,娘子的口味也太叼了,是怎么养出来的!

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吧?

丫头有些无奈,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半芹手艺好吧。

“奴婢鲁钝。”她俯身说道。

“没关系,小道而已,我会让你不鲁钝的。”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看她,停顿一刻,“只要你想的话。”

丫头喜色满面,再次俯身叩头。

“半芹,谢娘子费心。”她说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慢慢的吃饭,丫头小心的伺候布菜。

“娘子,这个叫什么?”她想到什么问道,“原来那些大家都不吃的下等食也能做的这样好吃啊。”

程娇娘看了眼绿竹盘中的金黄饼。

“太平。”她脱口说道,说完停了下,等待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浮现的名字,“太平馒头。”

“太平?”丫头念了变,笑道,“真是好吉利的名字,日日吃这个,就能永享太平了。”

那吃不到这个的,会不会不太平?

“母亲!”程七娘拎着裙子进来喊道。

程二夫人忙冲她嘘声。

“你弟弟才睡了.”她说道。

一旁的奶妈忙从她怀里接过婴童,躬身退下了。

有七娘子在,孩子在这里可睡不好。

“母亲,伯母偏心嘛!”程七娘喊道,在母亲身边跪坐下来摇着她的胳膊。

“又怎么了?伯母偏谁了?”程二夫人问道。

自然是偏她们一家了,她心里暗自答道,就算是一样亲生的子女,当母亲还有偏心喜好,更不用说她们两家只不过是兄弟。

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想的,竟然会认为长嫂如母,是如母,不是真母。

“那个傻子!”程七娘说道。

“那个傻子?”程二夫人皱眉,拿过扇子轻摇,“她又卖什么好?横竖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一旁的贴身仆妇轻咳一声提醒。

当着孩子的面可不能说不妥的话,童言无忌。

“你伯母照看她,她又是病人,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程二夫人说道,揭过方才的话。

“她是傻子,又不是像四哥哥那样病着,她天天变着花样的吃好吃的有什么用!病着吃好的补一补身体好起来,傻子难道吃好的补一补就能不傻了吗?”程七娘喊道,抱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也要!难道我在家里还不如一个傻子吗?”

程二夫人被摇的有些晕。

“果然是单独开小灶?”她问仆妇。

“大约是吧。”仆妇答道,“除了一日三餐正事两点心,厨房的人常常送去瓜果肉菜,都是单独采买的,不是咱们日常用的。”

“母亲,我也要单独开,我不要吃厨房那些。”程七娘忙跟着说道。

如果说钱是公中出的,那为何家里的孩子们不都如此?

如果说不是公中的钱,那就是先头夫人的嫁妆,既然说到嫁妆,就得详细的说说了吧?

程二夫人握着扇子沉默一刻。

“好,她既然吃的,你自然也吃的,你要吃什么,去和厨房说。”她看着女儿点头含笑说道。

第二十九章 不平

又到月底的时候,程大夫人的院子里气氛比往日紧张一些。

啪的一声。

屋内跪坐的管事娘子们打个寒战。

“这家如今是不用我当了是不是?”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地上散落着被扔下的账本。

“夫人,是二夫人亲口吩咐的,实在是……”几个管事娘子俯身在地颤声说道。

这话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怕落下一个挑唆两房妯娌不和的话柄。

又是她,这青娘怎么越活越小了?

她不肯来说,自己不能再当看不到了,要不然那次随意裁衣赏,采买把器玩物,这次又随意增添山珍海味,如果是她自己的账付也就罢了,偏偏都走的是公账,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干什么呢。

“请二夫人来。”程大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管事娘子们忙应声是,收拾账册小心翼翼的鱼贯而出了。

出了门都互相使个眼色吐吐舌头。

躲远点吧。

程二夫人听到大夫人有请,笑了笑。

“大嫂找你做什么?”依着凭几坐在地上看书的程二老爷随口问道。

“或许几日不见,挂念我了吧。”程二夫人笑道,站起身来。

程二老爷哈哈笑了。

“那你快去吧,你们好好的坐一坐。”他说道。

看着程二夫人走出去,翻看书的程二老爷打个哈欠,听得外边有女子的笑声,秋日里天高气爽,笑声听起来格外诱人。

他放下书起身走出去,没多久外边的笑声没了,院子里的仆妇也没见程二老爷再回来。

“谁在外边呢?”一个仆妇抿嘴一笑问道。

站在门口的一个仆妇撇撇嘴。

“东院那位姨娘的人。”她低声说道。

“这位姨娘的眼可真尖。”先前那仆妇笑道。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

程二夫人带着仆妇丫头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去大夫人那里要经过荷花池。

“几日没见,这菊花就开了。”她说道,一面看着花池边的菊花。

“是,今年菊花开得早。”仆妇笑道。

程二夫人放慢了脚步。

“嗯,好,我瞧瞧。”她说道。

身后的仆妇们对视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不是程大夫人有事要找吗?怎么,还耽搁?

但他们还没傻到出声提醒,程二夫人又不是傻子!

“母亲。”程七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程二夫人看过去,见程七娘等几个女孩子也在赏花。

“好好玩,仔细些,别掉水里。”她说道。

程七娘在那边拢手喊了声知道了,看着母亲带着人走了。

“真没意思。”她说道,将手里的花枝扔进池水里。

程五娘和四娘正给六娘挑菊花戴。

“听说董娘子家办茶会呢。”程六娘说道。

“那又如何,咱们又不能去,去了被人笑。”程七娘说道,在山石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菊花,“那个傻子什么时候走啊?”

“别瞎说,往哪里走啊。”程五娘说道。

“咱们家的菊花开的这么好,董娘子家可没有,她办茶会,我可以办个菊花会。”程六娘眼睛一亮说道。

“姐姐,出去还被人笑,请人到家里来看傻子吗?”程七娘嘟嘴说道,伸手扯下一朵半开的菊花揉烂了扔在地上。

“也是啊。”程六娘丧气说道。

“干嘛还不把她送道观里去啊,我父亲说了,当时道士说了,送到道观是对她好。”程七娘揪着菊花愤愤说道。

程六娘如有所思,看着满院子璀璨的菊花。

“你们赏花呢。”男子的声音传来。

姐妹几个看去,都惊喜的一笑。

“四哥哥!”

一个月没见程四郎消瘦了很多,但看上去也精神了,扶着丫头站在一旁。

姐妹们围过去问好。

“四哥哥,你还敢来园子里啊,不怕再被女鬼捉了去吗?”程七娘笑道。

其他几个姐妹忙嗨她。

程四郎倒是无碍笑了。

“不怕,鬼怕恶人,上次没捉走,这次她不敢来了。”他笑道,抚了抚程七娘的头。

“四哥哥,鬼,长得吓人吗?”程七娘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不吓人。”程四郎笑道。

“好了好了,让四哥哥自己慢慢走走散散心,咱们那边玩去。”程五娘说道。

程七娘虽然还想问有关女鬼的事,无奈姐妹都走,她又不愿意被单独丢下不待自己玩,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公子,累了吧,我们回去吧。”春兰问道。

“不累。”程四郎看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再走一走。”

春兰应声是扶着他,二人慢步而行。

来到那块大山石旁,二人同时停下脚。

程四郎要说话扭头看春兰,见她正呆呆的看着那块山石。

她…怎么也看?

程四郎看过去,恍惚间见那女子端坐淡然的垂视,一眨眼消散了去。

“春兰,你来这里求过女鬼?”他忽的说道,“难道,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春兰打个哆嗦。

“奴婢,在这里,遇到了给奴婢出主意,救公子的人。”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心里有些失望。

也许那个女子真的是他幻象所见吧,那时候他已经病了。

“那个周家的丫头啊。”他说道,微微一笑,“还没谢谢她呢,就走了。”

春兰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再次看那山石,奇怪的是,那个丫头的形容倒是记不太清了,反而是那个罩着一身皂纱的傻娘子清晰的浮现,她晃晃头,“公子,你才好,我们回去吧,如今天凉了。”

程四郎说声好,扶着她转身慢慢的走了。

此时程二夫人终于在程大夫人面前坐下来。

“嫂嫂,这里的菊花开得好。”她说道,看着屏风前摆着的一枝菊花。

“园子里的都开了,你喜欢多采一些去。”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接过丫头捧来的茶抿了抿。

“咱家的虽然好,但还算不上最好,城中来了一个新花匠,养的好些名贵菊花。”她说道,“人人都抢着买,我运气好,占到两个,过几日就送来了,大嫂到时候瞧瞧,定然喜欢。”

程大夫人听到名贵二字,心头乱跳。

“多少钱?”她脱口问道。

听说那名贵的花有的价值千金!

“也不贵,三百贯。”程二夫人说道,“大嫂,到时候摆在院子里,咱们也办个赏花会……”

她的话没说完,程大夫人就拔高声音喊了声青娘。

程二夫人看着她,不说话了。

“把花退了。”程大夫人深吸几口气说道。

“嫂嫂,你还没看呢,看了定然也喜欢。”程二夫人微微一笑,摸着扇子,这是她新买的象牙扇子,质地细腻,很是喜欢,“再说,这定金都给了,哪有再退了的事。”

程大夫人看着她咬牙。

“好啊,既然你喜欢,你自己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她说道。

“嫂嫂这话说的。”程二夫人笑了,摇着扇子,“都是家里的人,家里的钱,我怎么就不能用了?”

“你!”程大夫人气急喝道。

这大约是彭青娘进门以来,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

她这是怎么了?变得阴阳怪气的!鬼上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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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不好意思更的慢。

第三十章 之过

程娇娘掀起皂纱,听着风中传来的隐隐的哭声。

“有人在哭吗?”丫头在后问道,跟着她看过去。

这边的院子位于程家的最北边,位置略高,原本是用作探查防护用的,但太平盛世也用不着。

二人居高临下听去,声音似是从东边传来。

“是老夫人那里的。”丫头说道。

“程家的老夫人吗?”程娇娘问道。

“是,老夫人不管家事,一心向佛,怎么出事了吗?”丫头说道一面向那边看。

出什么事,也不管她的事,程娇娘低下头,抬脚迈步。

还有一圈今天就转够五圈了。

但她估计错了,这件事还真跟她有关。

程老夫人看着面前两个都在哭的儿媳妇,头疼欲裂。

“所以说你是说当初不怪你,老大却要罚你去祠堂思过?”她问道,觉得有些糊涂。

方才不是在说单独给谁开小灶其他人却没有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不对,不对,最早的时候好像说的是谁买了一把扇子?又好像是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给我住口!”程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的拍在凭几上喝道。

两个儿媳妇都掩口住声。

“我听明白了。”程老夫人说道,面容销售,精神却是矍铄,目光扫过两个儿媳,“你们心生芥蒂,是因为那个傻子。”

仔细的想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因为那个傻子的丫头作怪,让周家人借机闹,老二媳妇在那时受了委屈,才对自己不满。

程大夫人点点头。

其实那件事还不算最早,如果不是因为那傻子母亲留下的嫁妆的事当家的大嫂从来不提的话,自己也不至于在周家人闹的时候觉得白白受委屈。

不过,说到底是这还是跟傻子有关。

程二夫人也点点头,抽抽搭搭的擦泪。

“真是丢人!就为这点破事,你们加起来比我岁数都大的人,闹到我跟前来!”程老夫人哼声说道,“老大媳妇,你有错,当时你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认错!”

“是,媳妇错了。”程大夫人俯身说道。

“老二媳妇,他大伯为什么要说你有错?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周家人不知道。”程老夫人说道,“那种时候,难不成还要当着外人的面,你们仔细先掰一掰自己谁的错吗?你如此就委屈了,实在是错了!”

“是,媳妇错了。”程二夫人拭泪俯身说道。

程老夫人吐了口气,端起煎茶一口喝了。

“那花,老二媳妇退了,这花草就是愉悦人心的,不分贵贱,看了高兴就是价值千金,看了不高兴的那就是一文不值。”她说道。

程二夫人应声是。

“各屋子供应的饭食点心瓜果,老大媳妇你也别那么苛刻,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只要不是穷奢极欲,吃食上莫要节省。”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应声是。

“咱们程家弟兄们都是不分家的,弟兄们在外边倒还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些媳妇们日子要难一些,上下牙还有磕绊的时候,女人们又都是针尖大的心眼,有什么也不爱说,非要憋在心里,一句话的事到最后都能闹出不共戴天的仇来。”程老夫人说道,神情肃穆,“你们现在心里怎么想,不用说我也都知道。”

她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两个垂首而坐的媳妇。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对方也都知道,就是今日不知道,日后也会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傻子,不过是一个早知道一个晚点知道而已。”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低着头俯身应声是。

程老夫人吐口气。

“还有,那个傻子跟我尽快弄出去。”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愣了下,抬起头。

“母亲,可是,要是周家的人问起来……?”程大夫人说道。

程老夫人哼了声。

“他们不会问的。”她说道。

“可是,前几天才来为了那傻子闹了一场,要不然我和弟妹也不会起了嫌隙。”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低下头。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那个傻子闹的吗?”程老夫人瞪眼道。

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不解,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个丫头闹的啊?

“人家过来,就是憋着劲要闹,不过是正赶上那个傻子那里给递了刀子,哪里就是特意为了傻子。”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对视一眼。

“他为什么带走了那个丫头?不就是赞这丫头伶俐,让他合心意欢喜嘛。”程老夫人说道,“就你们还蠢乎乎,要是真心为了那傻子,至于在这里连一晚都不住就走了吗?可曾多问过一句那傻子的吃穿坐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恍然。

“你们心里没底气,自己先矮了三分。”程老夫人说道,“有什么没底气的!那傻子姓程!不姓周!我们家的孩子,轮到他们外姓人来指点吗?真要指点,让他们带走!”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顿时坐直身子。

对啊,怕什么啊!这是她们家的孩子!

“这么个生事的傻子,谁让你们一开始就留下的!”程老夫人越说越生气,“就该回来的当时就给我送道观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终于彻底恍然了。

“当年因为这个傻子,老太爷郁郁而终,老夫人心里恨啊。”程大夫人低声说道。

她们已经从程老夫人那里出来,妯娌两个互相道歉,面子已然恢复以往。

程二夫人扶着程大夫人,二人缓步而行。

“所以,老夫人在傻子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程二夫人点点头。

“那就把她送走?”程大夫人问道,“可是要是周家的人知道了来质问……”

“就如老夫人说的,他们来质问,也不一定真的是为那傻子啊。”程二夫人说道,“人这一辈子,闹来闹去的,不过是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面子,利益?”程大夫人问道。

“面子已经闹过了,那接下来再闹大约就是为了利益了。”程二夫人含笑说道,手里的象牙扇子已经换了,此时拿的是竹扇子,拍了拍程大夫人的手,“比如,嫁妆。”

嫁妆?

程大夫人愣了下。

一个仆妇急匆匆过来,对程二夫人耳语几句。

“贱婢!”程二夫人咬牙说道,攥紧了手里的扇子,挤出一丝笑对程大夫人施礼,“嫂嫂,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她说罢跟着仆妇疾步而去。

程大夫人在原地尚有些出神。

“嫁妆。”她重复一遍,看着程二夫人远去的身影,终于彻底恍然了,“原来,是为了嫁妆!”

她说罢苦笑一下。

“半芹,半芹。”

不知哪里传来喊声,程大夫人吓了一跳。

这个名字她可是记得很清楚。

“半芹?”她问道,“不是那个跟周家走了的丫头吗?”

“不是,夫人。”一个仆妇笑道,“是新送去伺候娇娘子的丫头,娇娘子给她改名叫半芹。”

程大夫人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真是…傻子。”她说道。

她抬脚迈步,才走了没几步,又听得哪里传来哭喊声,声音很小很短,似乎立刻被人按了下去。

“又怎么了?”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几个仆妇忙匆匆而去,在程大夫人回到屋中坐下时,她们回来了。

“二夫人要发卖二爷的一个侍婢。”她们低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程大夫人过来人自然心里明白,摆摆手不再问了,伸手掐着额头。

真是前所未有的乱糟糟,她只觉得疲惫之极。

果然不是面子就是钱,这人心真是浅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傻子的归来呢。

谁想到一个傻子怎么就引来这么多麻烦呢?

就像一滴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不溶不解,将整个水面都搅浑了起来。

这傻子,不能留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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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取舍

“那依你说送到道观去?”程大老爷问道。

丫头捧上茶,程大老爷满意的喝了口。

“万宁寺新来的一个大和尚煎的好茶,托了好些人情才得来一壶。”他说道。

“不就多花些银子嘛算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便笑了。

他平生无所好,唯有爱茶。

“送到道观不是我的意思。”程大夫人说道,“是母亲的意思。”

厅堂外有仆妇进来,在她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退下了。

“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大老爷问道。

“老二那边卖了个侍婢。”程大夫人说道,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随着年长,青娘的脾气也见长了。”

“胡闹。”程大老爷不高兴的放下茶杯,“你就不管管?”

“我可不敢管了。”程大夫人说道,停了一刻,“自从这个孩子进门,家里真是乱了套了。”

“那就送走吧。”程大老爷说道。

“周家的人还用特意去打个招呼吗?”程大夫人问道。

话音未落,门外有仆妇急匆匆进来。

“老爷,夫人,周家派人来了。”她说道。

真是人前不说人啊,怎么又来了?

程大老爷夫妇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周家这次来的还不如上次,是四个男人四个女人,但形势做派亦如周家以前接触过的主子一般。

“老爷夫人让我们来,是来接手我们大娘子的嫁妆铺子庄子。”其中一个管事男人说道。

程家的人都愣了下。

“荒唐!”程二老爷坐直身子喝道。

“姑爷休怒。”管事俯身施礼说道,“以前娇娘子没回来,也以为是活不长的,所以老爷夫人没有做打算,只是如今娇娘子回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将来出门这嫁妆必然是要带走的。”

程家的老爷夫人们露出奇怪的神情。

傻子,还打算出门?

这周家的人扯谎真是一点也脸红的。

“所以,老爷夫人让我们亲自来打理大娘子的嫁妆,好让娇娘子将来风风光光的出门。”管事接着说道。

“你们是觉得我们程家会贪了娇娘的嫁妆不成?”程大夫人冷笑问道。

“老爷夫人不是这样想,只是想要为娇娘子进份心意。”管事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说不清,不妨请了官府,亲自拿嫁妆单子对一下,总不好让亲家老爷夫人平白担了污名。”

“都有单子,怎么说不清?”程二夫人开口了,“好好的对那个做什么。”

反正自己也捞不到好处,乐见他人也捞不到。

程大夫人心里吐口气。

“你们来的也正好。”她开口道,“去见见娇娘子,过几日她要去道观里养身了。”

周家的男女们一愣,不过来之前得了嘱咐,一切由管事做主,他们垂下头不言语。

“好好的送道观去做什么?”管事问道,“传出去,别人怎么说?”

“怎么说?当初道士就跟算过,这孩子三魂六魄不全,送道观里镇着才得福全。”程二老爷冷声说道,“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信我们,京城好大夫多,送过去你们给好好看看。”

管事笑了,俯身施礼。

“不敢,二老爷血亲骨肉自然是好的,是老奴不懂妄言了。”他赔罪说道。

程大老爷就和程二老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周家要的不过是利益,至于那个娇娘子,他们果然是不理会的。

“既然知道是我们家的血肉,那么这嫁妆,我们也不放心都交给你们。”程大老爷淡淡说道,“弟妹是不在了,但娇娘还在,他父亲还在,我这个大伯还在,哪里轮到你们姓周的来指手画脚?”

程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

没错,父亲还在,也轮不到你这个大伯来指手画脚。

是时候,好好的说说这嫁妆的事了。

这两厢来人三厢心思开始你争我夺你进我退的筹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好的,有关嫁妆的管理下人们不太关心,相比之下,程娇娘要被再送去道观的消息则更重要。

“什么?要送娘子去道观?”

程娇娘院子里的丫头仆妇顿时乱了。

道观那种地方去了,尤其是跟着这傻子,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来这傻子跟前果然半点好事也没有,先是导致两家下人合家老小被驱逐,如今又要被累害终生,比那发卖驱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傻子可真是扫把星,谁沾谁倒霉啊!

顿时院子里丫头仆妇惶惶奔走托人情只求脱身。

丫头坐在廊下缝制一双袜子,神情安静。

屋子里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她忙放下针线,疾步进去。

程娇娘正从卧床上慢慢起身。

“娘子醒了。”她说道,伸手搀扶。

更衣,净面,在窗前凭几前坐下,递上一杯温白水,这一套丫头做下来很是流畅。

“娘子,我按你说的,要了白莲蓬,煮了加了米粉蜜糖捣烂蒸好,已经晾凉了,切来你尝一尝?”丫头问道,“我吃着甜味刚好,不知娘子可合口。”

程娇娘点点头。

放在白瓷小盘里的黄绿米糕很是宜人,程娇娘略食了一两片。

“还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便高兴的笑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就剩娘子要看的这本书了。”丫头说道,“等走的那日,奴婢亲自拿着。”

程娇娘抬眼看她。

“你要跟我去?”她问道。

“是,奴婢就是来伺候娘子的,娘子去哪奴婢自然也去那。”丫头说道。

“跟我去有什么好?”程娇娘问道。

“奴婢能来娘子这里,就已经是在府里不受待见。”丫头含笑说道,手放在膝上,“留下来,或许听起来好听一些,只是日子必然是要过的不自在,奴婢年纪也大了,过个一两年就要配人了,依奴婢的身份,能配个什么人可想而知,这些日子跟着娘子,倒是觉得这日子过的自在,奴婢想了,吃的喝的名声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都合心意,奴婢别的也不求了,就得个自在好了。”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你说这么多,我一个傻子听得懂吗?”她问道。

丫头掩嘴笑了。

“娘子,你莫要说笑了,你要是傻子,那奴婢就是傻子了。”她笑道。

程娇娘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书。

丫头也不说话了,退后几步,坐下来接着拿起针线。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程娇娘忽的说道。

娘子说话比常人慢一拍,丫头已经知道了,闻言笑着应声是,却没往心里去。

门外有人叫门。

二人从窗边看出去,见是一个陌生的仆妇,穿着打扮与她们家的不同。

如同所有初见程娇娘的人一样,仆妇也愣神一刻,才在程娇娘那木然的注视下回过神。

“这是,家里人带给娘子的。”她俯身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半芹。”程娇娘忽的开口说道。

仆妇吓了一跳,惊讶的抬头看。

不是说不记得人和事吗?怎么…..

“是,娘子。”丫头应声是,伸手拿过盒子。

仆妇有些迷糊,觉得有些想到什么又觉得没想到。

“娘子,是吃食。”丫头打开盒子看了,说道,目光惊喜。

包裹打开是双层食盒,里面四四方方的格子里摆满了各色点心蜜饯,色彩绚烂。

“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半……家里人说娘子爱小食,所以特意挑选的。”仆妇说道,不过这话是对着丫头说的,“不过也别多吃,仔细坏了肚子。”

丫头一笑没说话。

“那老奴告退了。”仆妇说道,虽然这个傻子长的很好看,但呆在一个傻子跟前总是让人觉得不愉悦。

“这个。”程娇娘再次开口了,从凭几旁拿起一个本子,“你带走给她吧。”

仆妇一愣,看着程娇娘。

她是谁?谁是她?这个傻子难道知道谁是谁?不可能吧?

丫头已经伸手接过递给仆妇。

仆妇看了眼,见是手裁纸简单缝制的一个本子,薄薄的,她不识字,也不认得写的什么,只得拿起来再次施礼走出来。

丫头亲自送到廊下。

“这位姐姐,敢问如何称呼?”仆妇走下台阶后,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了句。

丫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奴婢,半芹。”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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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双更,最近情节太慢了,希望大家攒一攒再看,真心的不建议追文看,大家急,我就会焦躁,可是一个故事真的不是一句话就能讲完的,见谅见谅,海涵海涵。

第三十二章 笑谈

京城,因为天凉,菊花比江南这边开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里摆满了各色各式盘子大小的菊花,丫头们环绕其中赏玩,莺声燕语悦人。

“再折两个。”秦郎君说道,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捣罐,正一手用杵子噔噔的捣着。

两个丫头应声是跑着过去折了两个菊花拿回来。

花丝被毫不怜惜的揪下噔噔的捣烂。

“桑子你竟然会做这么摧花折叶的事,说出去一定没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诱人,岂不是更美。”秦郎君说道。

“好好的总是捣鼓这些东西。”周六郎说道。

身后有丫头快步走来,在廊上跪坐下,推过来两碗茶。

“公子,郎君,请用茶。”她低头说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秦郎君却是没接,依旧捣花。

“我不吃这茶,难吃。”他说道,“我要试试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语,丫头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郎君也觉得这煎茶不好吃?”她问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问道,看向这丫头。

“半芹,你也觉得这茶难吃?”周六郎问道。

半芹低下头。

“是,奴婢粗浅。”她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秦郎君笑了摆手。

“不粗浅,不粗浅,难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将给秦郎君的茶也拿过来仰头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声里少了几分紧张,这秦郎君见了自己之后,那审视的眼神总让她心里不安,此时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觉得茶应该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问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仆妇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六公子。”她施礼说道。

看到这妇人,半芹有些失态惊喜坐直身子。

“那边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妇人答道。

“还没说清?”周六郎问道。

“是,原是铺子一分为二,田庄则全归咱们,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爷不同意,说娇娘子将来可要靠田庄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妇人说道。

周六郎冷笑一声。

“一下子吃了那么多年,吐出来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说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占我家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妇人应声是。

“老爷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边的。”她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还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观去了。”

“什么?娘子?”半芹失态喊道,眼泪顿时盈眶,跪行向前几步,“娘子被送道观里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满的看她一眼。

“大惊小怪做什么?”他不悦道。

半芹垂下头强忍着眼泪。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们做主,不管咱们的事。”周六郎说道,摆摆手。

“是,老爷也是这般说的。”妇人含笑说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后想要说话又不敢,秦郎君则一直安静的捣花,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还有一事。”妇人要转身,又停下,拿出一个本子,“半芹,这是那边人捎过来,说是给你的。”

半芹啊了声,起身连鞋子也不穿就下来接过,一眼看到,身子发抖眼泪也在忍不住涌出来。

她这异样让大家都看过来,连那位捣花的秦郎君也抬头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声,抓着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制。

“是那傻子给的?”周六郎问道,“是什么?”

“是奴婢记下的和娘子一路行来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声不理会了,秦郎君则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话给我说?”半芹哭着抬头问那仆妇。

秦郎君皱了皱眉,看了眼这半芹丫头。

妇人摇摇头。

“你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应声是转身,走了几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转过身迟疑道。

“说。”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边新添的丫头,也叫半芹。”妇人说道。

半芹愕然抬头,脸上眼泪纵横,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记得这个名字的吧,她心里一定是念着自己的!

周六郎将她们都赶下去了,耳朵里才算清净一些。

“最烦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说道,说完看这边秦郎君,不捣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闹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过神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杵。

“六郎。”他开口说道,“你在周家,是先见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见这丫头的吧?”

“没有,我见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长袖一甩坐直身子,“一进门就见这丫头演的一场好戏,将程家的人说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晓我的来意,撺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畅怀惬意。

“要不然,我还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费时间呢,真是痛快顺畅。”他说道。

“你没见那傻子?”秦郎君问道,皱眉。

“怎么?有何不妥?”周六郎问道。

“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秦郎君说道,斜倚而坐看着满院的菊花,“那边给这半芹捎过来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来这一句话不由嗨了声。

“那是她的东西,程家不要扔回来也是正常的。”他说道。

“是啊,又给新的丫头也起了名字,还叫这个名字。”秦郎君说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闹的而已。”周六郎说道,“你就想着这些芝麻绿豆的事,真无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无心之举倒罢了。”他说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问道。

“那这傻子,可真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抚着手说道。

周六郎看着他一刻,仰头哈哈笑了。

“那说不定那丫头在程家人面前说的话做的事也是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肃容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也说不定。”他看着周六郎说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说不定我是个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几进深,笑声隔了又隔传不到门外。

门外的小厮正洒扫街面,一队马车急促而来,看到为首的差役开道,依仗威严,周家的小厮知道这是官宦人家,而且还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让开了。

“这是谁啊?”

大家互相议论,京城中最灵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陈绍。

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进士,内阁以及地方都曾任职历练多年的江南名士,在为母守孝三年后终于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获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任免的吏部尚书。

陈相公大人离京三年,曾经的宅院虽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还是显得有些破败,当然,想要提前给修葺房子的人几乎能从家门排到城门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陈相公自然不会如此做。

就连来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没有,一辆简单的马车,几个随行的老仆,打发走了官府的差役,陈相公门前就如同小门小户一般不起眼。

“父亲。”年约四十五左右的陈相公亲自从车上扶下一个老者。

“爹爹。”老者身后钻出一个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陈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给仆妇,自己再搀扶父亲。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见这路途奔波的确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阶,忽地停下脚,身子僵了下。

“父亲?”陈相公担心的问道。

老者站立不动一刻身子松弛下来。

“这腰有些痛,活动一下就好了。”他说道。

“让父亲奔波劳累了,儿不孝。”陈相公面带惭愧说道。

老者没说话,一只手在身后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阵一阵的麻痛越来越频繁了,是坐车时间太长的缘故吧,总算到家了,好好歇歇,这把老骨头可不敢有事,三年为母守孝已经耽搁了儿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儿子这辈子的再进一步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耳边似乎闪过一个声音。

让老者迈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亲?”陈相公忧心的问道,“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者迟疑一刻,点了点头,迈进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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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玄妙

七月半,江州进入秋季多雨期,雨已经有些凉,江州城外的玄妙山笼罩在雨中,越发显得苍翠,掩映着山下两个道观若隐若现。

如其他地方一样,有山则有仙,玄妙山有玄妙观,但说道玄妙观却有大小之分。

大玄妙观位于山脚,始建于晋时,有两门三殿,并一个戏台,小玄妙观位于山腰,依山而建,只有山门一殿,狭小却风景甚好。

相同的是两个道观都是坤道,大玄妙观一位观主仙姑带着五个女徒,小玄妙观原本只有一个观主仙姑,但前几年收养了两个孤女做小童。

玄妙山虽然秀丽,但还算不上名山胜景,按理说在这种地方,一个道观就足以,偏却有两个道观,香火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个道观的名声还不佳。

一个矮胖粗黑的妇人冲进山门,看到一个正从廊下走过的仙姑,就如同见了仇人般眼红。

“不要脸的小秃驴,我打…”妇人喊道冲过来。

那仙姑却面色平静,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善人,我们这里是大玄妙观。”她施礼说道。“您要找的是否是小玄妙观?”

就要砸到仙姑头上的拳头停下来,妇人气喘吁吁的瞪眼一刻。

“反正你们都没一个好东西!”她最终说道,转身奔出去了。

仙姑看着妇人的背影无奈的苦笑,厅堂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仙姑,她忙上前施礼。

“观主。”她说道。

观主点点头。

“观主,任那小玄妙观的胡闹,我们的名声也要败尽了。”仙姑苦笑道。

观主叹口气。

“又能奈如何?那是程家的供养观,不依仗香火而生,再说,又有程家撑腰,奈何奈何。”她说道,站在廊下看向半山的方向,“只是可惜了那好地方。”

空中一道滚雷滑过,吓得道姑掩耳。

“最近的雷越发的多了。”她说道。

“哪一年不是如此。”观主含笑说道,她说罢转身进去了。

那道姑再次看了眼半山露出的半边道观。

“年年如此,怎么雷不劈了它去?”她嘀咕一句。

“这地方是高祖父当年安置的,为妻子祈福,请了青城山的仙姑来坐镇,果然是万事顺遂。”丫头说道,“比那山下的大玄妙观还要灵验,所以倒忘了本名,只称呼为小玄妙观。”

夹着雨丝的风有些凉,她伸手将窗户拉上,被风吹的云卷云舒般的鸦青帷幔安静下来,其后的人影清晰的透露出来。

丫头掀起帷幔走过去,看着安静看书的程娇娘一如既往,一面看书,一只手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

也不能说一日既往,跟既往相比,娘子写字的手动作流畅了很多。

一行字写完,程娇娘停下手。

“如今坐镇的不是青城山的仙姑了吧?”她问道。

“当然不是,百年前的事,那不真成神仙了?”丫头笑道,跪坐下来,捧上一杯水,“后来仙姑去世,一时请不到人,程家又因为挖河引水耗尽家财,这个道观便荒废了,还是老太爷在时重新修整起来的,如今的观主是咱们程家本族,南程那边的一个女子,自愿修行,所以便到这里来了。”

程娇娘默然一刻,那日进门的时候,自然有观主迎接,只不过那观主忙着和管事的娘子说话,并没有到自己跟前来,恍惚扫了眼,年纪三十四五,相貌算不上多好,但一双眼却是灵妙婉转。

心中念头百转而过。

“嗯。”程娇娘只是说道。

丫头得到回答,才敢继续说话。

“娘子,要吃点心吗?山下有新鲜蜜桔买,我买了一小把。”她说道。

程娇娘手扶着书略沉默一刻。

丫头知她在想,便也安静无声。

“用饧裹了吃。”程娇娘说道。

娘子口中说出的吃食,总是她闻所未闻的,但丫头并没有疑问。

“好。”丫头含笑说道,“娘子告诉奴婢怎么做?”

小玄妙观依山而建,地域有限,除了山门和正殿,左右各有厢房,两个圆洞门进去,那边住的是观主以及两个小童,这边便住了程娇娘和丫头,各有灶火,互不相干。

丫头走过这边来时,两个小童正淋着雨清理水龙口的杂草枯叶,穿的旧衣改造的道袍已经湿透了,瘦瘦小小看上去很是单薄。

“怎么也不撑伞?”她不由问道。

这声音惊动了小童,她们惶惶起身,看着举着伞过来的丫头怯怯不敢言。

“这雨也不大,两个人偷懒才弄了这么久。”屋内传出女声,旋即走出人来。

观主面色带笑,一面看了眼那两个小童。

“还不去烧火做饭!”她喝道。

两个小童慌张跑去。

观主才又看向丫头,堆起笑。

“娘子有什么吩咐?”她问道。

“来与仙姑借几块饴糖。”丫头说道,不知怎的对着观主的笑有些感觉不舒服,长话短说。

“说什么借啊,都是程家的人。”观主笑道,转身进去拿了几块糖出来。

丫头道谢转身离开,举着伞看路,冷不防在院门口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披着蓑衣斗笠的男人。

丫头吓了一跳。

这是女修观,怎么有男人进来了!

“卖柴的,你可算来了,昨日怎么没送柴来啊?”观主在后说道。

卖柴的?丫头低下头,感觉肆无忌惮的视线打量自己,她忙匆匆走开了。

“正是来告诉仙姑,天不好,昨日的柴没有了,明日定然送来。”

身后传来男子粗楞的声音,来到自己这边关上院门,声音便听不见了。

看着院门关了,男子才收回视线,对上观主那似笑非笑的眼。

“看得都拔不出来了?”观主说道,依着门,面上几分慵懒妖娆,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修持。

男子嘿嘿笑,伸手揽住那观主。

“也就嫩点,长得不好。”他说道。

观主撇撇嘴。

“这是那送来的娘子?”男子问道,“我听说了特意来看看,日后只怕不方便来了吧?”

“那娘子是个傻子,这只是个丫头。”观主笑道,扭身进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想来便说不想来罢了。”

男人嘿嘿笑了紧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丫头也太丑些,还不如你这里养的两个小儿…”

“..知道你馋什么,那也得等等,还太小呢……”

男女的嬉笑声隔着窗户传出来,厨房里两个小童低着头抱着膝头瑟瑟抖,灶膛里的火已经点燃了,却似乎驱不散她们身上的寒意。

第二章 各自

雨收天晴,烧云冉冉。

“明天是个好天。”程大夫人看着外边说道。

晚饭还没摆上,一天的忙碌已经结束,正是最悠闲自得的时候。

“母亲,母亲。”

程六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程大夫人伸手扶了下额头,儿女是债,这辈子都甩不开的。

“伯母,伯母。”程七娘的声音也在后响起。

两个女子脱掉木屐跪坐在身前,一左一右围着程大夫人。

“哎,哎。”程大夫人含笑应声,看着两个如花娇艳的女儿。

“伯母。”程四娘和程五娘在后安静的脱鞋上来,跪坐在一旁施礼。

“好,好,你们姐妹几个饿不饿?”程大夫人含笑问道。

“母亲,不急着吃。”程六娘说道。

“伯母,伯母我们要开菊花会。”程七娘抢着喊道。

被程七娘抢了先,程六娘瞪她一眼。

“你别说了,你说不清,一旁坐着去。”她说道,拉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们要开菊花会,请董娘子她们来家里玩,比画艺以及花艺。”

“还有钓鱼,钓鱼,伯母,我喜欢钓鱼,我要玩钓鱼。”程七娘又跟着说道。

“好,七娘钓鱼肯定能得第一。”程大夫人笑道,伸手抚七娘的肩头。

“不要钓鱼。”程六娘却不同意,“咱们家的荷花池小,要钓鱼,好几家比咱们的好,省的被她们嘲笑。”

程七娘启蒙晚,正在习字,书画花艺都还不通,如果菊花会只论画和插花,那她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很是不高兴。

扭着程大夫人不依,安静的屋子里充满了女子的吵闹,程大夫人只觉得满耳轰轰,忙找了个管事娘子来,让她去伺候女儿们筹划,好容易哄走了。

吵闹声不时从另一边的屋子传来,但已经比在跟前好多了,姐妹几个吵吵闹闹间或高兴的笑,气氛欢悦又生动。

这才叫家嘛,其乐融融。

程大夫人舒心的吐口气。

真该听婆母的,那傻子一开始就该直接送道观里去,平白闹出这些让人生恼的事端。

说道恼人的事端,程大夫人又皱起眉。

嫁妆的事前前后后折腾这好些天,还是说不清,周家的人原本让步,偏那二房跳出来这不行那不行,好好的又从头分,周家的人干脆住进铺子里,害的好好的生意顿减。

程大夫人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差点掰断了一把团扇。

“来人。”她越想越气,喊道。

外边仆妇进来。

“下个月除了老夫人那里,厨房的份例都减半。”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咧咧嘴,但不敢多说什么,应声是下去了。

“减半就减半。”程二夫人听到消息嗤笑说道,“总好过,她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是啊,大夫人竟然同意把田庄都给周家,也不想想,那些田庄的收成可是不少的。”身旁的仆妇低声说道。

“她当然不想,她握住那两个铺子多久了,人也好钱也好都熟悉的很,舍了那个,才是剜了她的肉,田庄,有钱多少田庄买不得。”程二夫人冷笑说道,“一个铺子分成两个,我就是抢的,也比不过她的人,还不是等于没有,还不如直接要田庄呢。”

“是,是,夫人。”仆妇忙笑道,一面凑过来低声道,“我家那口子可是种田的好手,做生意咱们不行,种地没问题的。”

程二夫人嗯了声。

仆妇伺候的更殷勤了。

“大夫人也不会管那个,我男人前几天去看过了,好好的地都白瞎了…”她说道,“瞒了咱们这么多年,捞到什么好,也不想想,那傻子到底是咱们二房的人,她难道还想一辈子占着不成?”

“至少给她的几个女儿占出嫁妆来。”程二夫人哼声说道,想到这个又是气,“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难道只有她有女儿不成。”

“就是,那傻子论起来,跟咱们七娘是亲姐妹呢,跟她们只算是堂姐妹。”仆妇说道。

相比于家里的暗潮涌动,城外玄妙山则清幽自在。

昨日下过雨,地面湿润,丫头折下一树枝,撇去叶子,又小心的用手滑了两遍,确认不会扎到手才递给程娇娘。

程娇娘虽然还带着幂蓠,但已经能够掀起皂纱,感觉徐徐秋风。

她伸出手,接过树枝,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程娇娘一手拂袖,一手执树枝,在地上慢慢的划动,但遗憾的是,她的手似乎无力,树枝颤抖,在润润的地上呈现歪歪扭扭的痕迹,根本不成字。

还是不行啊,手指似乎是能自如的写字了,但如果执笔的话,依旧不能掌握。

程娇娘放下树枝坐直身子。

“娘子,习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丫头劝慰道,“我给娘子买纸笔,咱们慢慢练。”

对此时的她来说纸笔是没用的。

“不用。”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

玄妙山风景很好的,道观依山势而建,从门出去一条山路绕着道观一圈,距离不远,但略微陡峭,一圈走下来比在程家那里要更费力一些。

这正合程娇娘的意,第一次发现试走了一遍后,就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抬脚迈步,丫头在后忙跟上。

虽然手口依旧不能随心而动,但至少不用搀扶就能走了,虽然看起来有些慢,但算起来,半年多的时间这个恢复的速度也不算慢了,相信等到过年,她应该就能健步如飞了。

一圈走路下来,程娇娘和丫头迈进观门,院子里观主正与一个人说话,地上摆着两个筐,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有一半。

“娘子回来了。”观主忙说道,一面指着那个盛着物的筐,“家里的米菜送来了,让他与你们背过去。”

程娇娘自行过去了,观主也不理会,只是看着丫头说话。

丫头应声是,走过去看,见其中不过是一袋米几把菜,不由皱眉。

“这数目不对啊。”她说道,“怎的如此少?且没有鱼肉干果?”

观主含笑在一旁不说话,那男仆撇撇嘴。

“我怎么知道,家里就是这么给的。”他说道。

“我家娘子的定例可不是这样的。”丫头说道。

“那你去家里说罢。”男仆毫不客气的说道,抓起筐将其中的东西刷拉倒在地上,扁担挂起两只空框扬长而去。

丫头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远去的男仆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怎的是好。”观主在一旁叹息说道。

丫头咬牙一刻,矮身要去捡。

“不要捡了。”不知何时停脚看了这一幕的程娇娘说道,说罢转身迈步。

要矮下身的丫头愣了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米菜,转身跟了过去。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还会发脾气。

不过发脾气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观主撇撇嘴,怪不得是傻子呢。

第三章 为安

虽然早已经料到来到这里会比家中更艰难,但真遇到了,丫头还是气愤难过。

“好个恶奴,他怎么敢!”她说道,“难道家中发卖那么多人,都还没教训么?他就不怕我们告去?”

“既然敢做,自然是不怕的。”程娇娘说道,“想必他,与那观主已经商议好了。”

观主?

丫头坐直身子。

“娘子是说,那观主竟然也参与其中?”她问道。

“不止参与,应该是主谋。”程娇娘说道,手扶着书面,没有打开。

“我找她去!”丫头说道,就要起身。

“你找她说什么?”程娇娘说道,“她既然敢做,自有说辞,既然我被送出来,家中亲长是不喜的,而且,这样的闹,事不过三,更何况,这次,可没周家在了。”

“娘子。”丫头想到什么坐直身子,“周家派了几个人正好在呢,不如我去找他们。”

“不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看着她。

“我们来道观之前,他们就来了。”程娇娘说道,“我被送入道观会如何,他们怎么,能不知道?”

丫头黯然。

“是,那时候他们不管,便是不管了。”她低头说道。

“再说,上一次,不过是凑巧罢了。”程娇娘又说道,“人有需,我们告,才相合,如今他们,已经在周家拿到,想要的,他们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就没办法了么?

丫头颓然。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傻儿的缘故。”程娇娘说道。

否则作为程家的嫡女,纵然母亲早亡,但也不敢有人小觑。

丫头垂泪。

这句话说起来怎么如此的心酸。

“娘子不傻的。”她说道。

“是,我原本想慢慢的,安安静静的好起来,他人待我何,暂不在意,但看来是不行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再次伤心。

“这地方不好,耽误了娘子养病。”她说道。

“不,我们在这里很好。”程娇娘说道,“我很喜欢。”

丫头愕然不解。

这还叫好?哪里好?

“这个傻儿住在这里倒真是极好。”

夜色深深,那边的厢房里,被唤作送柴的男子跟观主相对而坐,此时的观主哪里还有白日的端庄。

她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在家混不下去了,北程家又绝不用本族之人做下人,外派的零散活又轮不到她一个女子来抢,思来想去想到了山上的道观,便自称受亡亲托梦入道清修祈福,花了些许功夫硬是背下几卷经,哄住了老太爷,得了这个差事。

自此后吃喝有人供养,虽然清贫但也无忧无虑,更后来又凭着几分姿色搭上这附近几个男人,更是逍遥自在。

“我还道不便呢。”送柴男人说道,与那观主吃个对嘴酒,“没想到竟是好日子来了。”

他说着粗大的手直接从桌上拎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

“这傻儿也没别的用,程家这辈子就好吃好喝的养着,如今送到我这里来,就好似我喂了头大肥猪。”观主笑道,倚在那壮汉身上,饮了酒脸儿赤红。

“你克扣她们的吃食,不怕她们告去?”汉子问道。

“一个傻子!”观主咯咯笑道,“更何况我与那送粮的人说好了,他保证不贪一点一毫,我再给他别的好处便是了,对质起来,那人也是理直气壮的。”

“你给他什么好处?”汉子问道,笑着在那女人身上摸了两下,引得女人一阵娇笑。

“现如今就剩那个丫头了。”女人笑着接着说道。

听她提起那个丫头,男人眼中露出几分饥色,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到底青春年少,滋味自然比这个半老徐娘要好。

“对啊,那丫头要是去告你故意难为呢?”男人引着话头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落这里来,在家里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今日给她一个黄连吃,明日我再给她一个蜜枣,好吃好喝的不亏待与她,我慢慢的将这观中逍遥的好处告诉她。”女人笑道,“你说她是愿意跟着那傻子受苦受难呢,还是跟着我享福享乐呢?”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愿意跟你享福享乐的。”男人喜不自禁。

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卧榻上就多一个黄花少女了,想到那滋味,男人上下火热,迫不及待的按了那女人泄火。

秋夜里靡靡之嬉声若隐若现,柴房里两个窝在草垫子上的小童屈身贴近掩住耳朵。

“姐姐,我们跑吧。”

“能跑哪里去?跑出去即刻就是死,在这里好歹还能多活几日。”

“那以后呢?”

“能多活几日先多活几日吧,管不了以后了。”

天亮时,一夜未睡的丫头起身,昨日听娘子扔了那些米粮真是可惜,今日的饭食可怎么办?

“不用愁,会有人送来的。”

当她小心跟娘子说起时,程娇娘这样告诉她。

谁啊?难道那恶奴幡然悔过来给她们送吗?

幔帐后卧榻上程娇娘还在睡着,丫头小心的打开门走出来,才望着天在院子里呆立一刻,院门被人敲响了。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丫头一愣,莫非这就是….

她迟疑一刻上前打开门,果然见观主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童各自抱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米袋菜。

果然!丫头神情惊喜。

她知道这娘子不傻,但没想到不止是不傻,竟然知过去未来一般。

看到丫头惊喜的神情,观主笑容难掩几分得意。

“半芹,昨日吓到了吧?”她柔声细语说道,收起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让小童上前一步,“喏,别赌气了,拿着这些吃食。”

丫头迟疑一刻侧身让她们进来。

“那些人吃软不吃硬,日后可别跟他们一般闹。”观主说道,“咱们靠人家定时定量送来的,哪里能不受个冤枉气呢?有什么不够的,你和我说,我在这里多年,又年长,论生计自然比你们强。”

她的神情和蔼还带着几分无奈,如果不是丫头已经从娘子口中猜到她参与其中,只怕真的要信了她这份好意。

“也太欺负人了。”丫头喃喃说道。

不知是说这观主还是那送米菜的男仆。

第四章 偶见

丫头环视一眼观主的厢房。

“仙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说道。

观主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红尘羁绊清苦之中自有乐趣。”她说道。

丫头忍着厌恶之感,堆起一丝笑。

“这是善人们赠与的,你拿去与娘子吃吧。”观主说道。

什么赠与的,那种切法明明是家里厨房的习惯,果然是这女人贪了她们的东西。

丫头也没客气伸手接过。

“倒要让你这个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说道。

“我虽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艰难还要好一些。”观主带着几分同情说道。

丫头无心再看她虚假,来这一趟也算是表达了自己对这女人的相信。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去陪着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气了。”她说道,匆匆转身连施礼都忘了。

“真是可怜,好好的人却不得不任一个傻子驱使。”观主在后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让丫头听到,然后又提高声音,“半芹姑娘,缺什么自管来与我说。”

丫头摆摆手在门口略一施礼走开了。

“娘子,累了吗歇歇脚吧?我带了糖桔球,要吃吗?”

山路上,丫头说道,伸手虚扶程娇娘。

程娇娘站住脚,接过丫头从香包中拿出的一颗白霜滚球放入口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此时清晨刚过,山路上还没什么人。

“等中午的时候人就多了,还有卖山货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挺便宜的。”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那观主还邀请我过去说话的话,我还要去吗?”丫头问道,“我看她笑的实在是不舒服。”

“去。”程娇娘说道,“但是,不许多留,也不许吃她给的东西。”

丫头应声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主仆二人看去,见从对面山路上下来三个仙姑,背着篓,说说笑笑,看到这边有人忙收住笑,还微微的施礼。

“这是山下大玄妙观的。”丫头低声给程娇娘说道。

大小玄妙观的事程娇娘不知道,因为有些好奇。

丫头低声给她讲原委,程娇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观在山脚?”她问道,一面向下张望。

丫头扶着她向前走几步,伸手指给她看。

绿荫掩映中隐隐看到一角庙观。

“也不是,很大嘛。”她说道。

“比咱们家的大一些。”丫头说道,“当初还曾想将咱们的道观一并伺候侍奉呢,不过被这女人抢了先。”

程娇娘哦了声。

“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对啊,好好清净神仙地,也不至于被那女人弄成这样。”丫头又气又可惜的说道。

正说着话,听得有人喊起来。

“老爷,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头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害人的匪贼作怪吧?

“去看看。”程娇娘说道,她先迈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头的脚丫头的眼丫头的嘴。

这种感觉真好。

丫头忙跟着,沿着山路走拐个弯,声音就更喧哗了。

大玄妙观的三个仙姑已经围过去了,山石边正有一个老者面色苍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个老仆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病了吗?”

“被蛇咬了吗?”

仙姑们紧张的询问着。

老仆用力要把老者背起来。

“最近的大夫在哪里?”他问道。

“哎呀那可远呢,要到城里才有。”仙姑们慌慌的说道,帮着搀扶。

“慢着!”

有女声从上边传来,大家的脚步停了下看过去。

见是一个穿着蓝布群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香包疾步而来。

“送去寻医反而耽搁了。”她说道。

大家回过神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位娘子通医术?”老仆颤声问道。

“喂他慢慢的吃这个。”丫头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让他侧躺,帮他安抚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来,一会儿就好了。”

老仆以及三个仙姑都怔怔看着听着。

就这样?

“就这样,一会儿就醒了,醒了别急着走,坐一会儿,最好,吃些东西再走。”丫头说道。

她说完,将手里的香包塞给那个老仆,转身就走,不待大家回过神,人就拐弯消失在山路上。

“哎?这位娘子。”老仆喊道。

“我们方才见她了,两个人呢,许是来游玩的哪家的娘子。”一个仙姑说道。

大家看着手里的香包。

吃吗?

老仆看着老者越发惨白的脸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个个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滚落出来。

“我家老爷无愧于天地,不会有人害他。”老仆说道,伸手掰开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头此时已经和程娇娘走到了自己道观的门外。

“娘子,吃那个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吗?”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碍性命事,何谈救命。”程娇娘说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药吗?”丫头还是不解问道。

“馒头是药吗?”程娇娘看她问道。

“馒头当然不是啊。”丫头摇头说道。

“饿的要死的时候,它就是救命的药。”程娇娘说道。

“娘子,你这样说就耍我了。”丫头笑道,扶着程娇娘进门,”你直接告诉我说,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饿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娇娘说道,“饿了也是病啊。”

丫头噗嗤笑了,丢开这个话题,看到堆在门后的柴。

“咱们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过去。”她说道,弯身去捡柴。

“小娘子要搬柴么?怎么好劳动娘子,我来吧。”

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院内传来。

丫头吓了一跳,看过去,程娇娘也转头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纱已经能够掀起来,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张相貌!

哐当一声那男人手里拿着的扁担掉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程娇娘。

丫头认出是那日在观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虽然年轻,但长于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这男子与观主有些首尾,这种人必然品德败坏,当日看自己便肆无忌惮,今日竟然让他看了娘子。

丫头转身疾步过去拉下程娇娘的皂纱,柴也不要扶着程娇娘从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门。

第五章 何人

老仆并两个道姑扶着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垫上。

“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个道姑紧张的问道,看着老者两耳上的血迹。

“无妨,无妨。”老者缓缓说道。

那边得到消息,两个道姑疾步出来。

“观主。”三个道姑忙施礼说道。

“怎么了?”观主问道。

几人忙把事情说了。

“叨扰了,在仙姑这里略做歇息。”老者说道。

虽然面容虚弱,但气度依旧不凡。

观主忙施礼。

这是为登山而来的人,她们已经见惯了,只是一则玄妙观名气小,二来小玄妙观名声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进她们道观来。

这老者便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绝不会走入这道观,虽然让他成为香客基本无望,但观主还是带着大家热情相待。

清汤菜饭很快摆上桌。

“观中粗食,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多谢多谢。”老者还礼说道。

观主见他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将手中的香包里倒出一个白霜滚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与的丸药?”观主好奇问道。

老者笑了。

“其实,不是丸药。”他说道,又倒出一颗递过来,“仙姑尝尝。”

不是丸药?还能随便尝尝?

道姑们有些惊讶。

“这怎么使得。”观主忙推辞。

“尝尝,尝尝。”老者笑着说道。

这一番歇息,精神渐渐恢复了。

观主年长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尝,一个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颗,又胆怯的看师父。

观主摇摇头,却并没有责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里,蜜汁在口中溅开。

“师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来。

除了已经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惊讶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买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药,观主想到。

“师父,桔子还能这样吃吗?”

“师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就是吃个瓜子也有诸多花样,果子蜜饯更是繁杂奢侈。

听着仙姑们低声议论,老者含笑吃饭,他用食挑剔,这些粗茶淡饭自然不合口。

“老爷,那娘子说要你吃饭…”老仆低声说道,看着自己老爷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摇头笑。

“你可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两声,“真没看出来,万平你下手这么狠。”

老仆苦笑一下。

“老爷,现在没说笑的心情,你吃过饭,我们这就去看大夫。”他说道。

“那娘子不是说没事嘛,这话你就不听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

道姑们都退下了,观主亲自作陪,看着老者将一碗饭一盘菜一碗汤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没有茶,请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外边的茶我也不随便吃,更何况还是个不起眼的道观,老者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他说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过饭精神基本上都恢复了,环视这小道观。

青砖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护,但依旧难掩几分陈旧,少了几分灵气多了一些烟火气。

有仙则灵,道观之地还是要人气来撑才能有灵气。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两颗糖桔子,迟疑一下,最终只吃了一颗,将余下的放回去,站起身来。

外边驴车赶过来,老仆扶着老者上车,观主带着徒弟们相送。

“多谢。”老者说道。

观主忙还礼。

“多谢。”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说道。

驴车慢慢的远去了。

“这位老丈真客气,连说了两次。”小童嘻嘻说道。

“那次不是给咱们道谢呢,是给那位娘子道谢呢。”一个仙姑摸了摸小童的头笑道。

“师姐,那娘子是什么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问道,很后悔自己没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见一见仙人了。

童言让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着粼光,树丛掩映中露出一个小道观,正有炊烟升起。

大家顿时都坏了兴致。

有那脏腌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头掀起锅盖,碗里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垫着端出来,又盛了一碗米,从旁边的瓮里夹出浓绿细细长长的腌菜摆了一盘,仔细看了灶火灭了,才端起托盘向屋中而去。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看书。

“娘子,先吃饭吧。”丫头跪坐下来说道,看着翻开的书,抿嘴一笑,“不急着看书,离过年还早呢,一页肯定能看完。”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处到如今,这丫头已经不似最初的那样拘谨,还会开玩笑了。

人不都是这样,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陌生。

程娇娘拿起筷子,夹了肉放在米上,又夹了一根腌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个人,就是那观主的野汉吗?”她忽地问道。

这种话题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在是羞人的,丫头没料到她会说出那么羞人的字眼,而且还神态平静,就好像说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软似的。

“是吧。”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接着慢慢的吃饭。

有人在外叫门。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观主收养的小童,丫头起身过去。

“观主请你过去。”小童怯怯说道。

丫头迟疑一下,回头看厅堂里的程娇娘,程娇娘冲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头说道,迈步出门,顺手关上门,跟着小童去了。

她们才离开,另一个小童从房子一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过来,伸手将门推开了半扇,不知道耍什么顽皮扭头跑了。

程娇娘听的门响抬起头,却不见半芹进来,微微停顿一刻,接着吃饭。

“要请那丫头吃饭,也没必要赶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闷气的后门闪进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我还饿这呢。”

他忽地停下脚,看到了这边半开的门。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闪过,他的眼前浮现清晨时所见,那从没见过的美貌……

最关键还是个傻子…

傻子,什么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秋日里只觉得浑身骚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走过去,从那半开的门迈进去。

“小娘子….”他颤声喊道,向厅堂内看去。

第六章 可恨

“咱们江州城的鱼最是有名的,以前水盛的时候,在咱们家门外就能随意的钓到呢。”观主笑道,热情的指着刚摆上桌鲜香腾腾的鱼。

丫头挤出一丝笑哦了声。

“你家娘子吃饭呢吧?”观主问道。

“是,正吃着呢。”丫头说道,一面要抬脚,“观主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伺候着了。”

“哎,既然会自己吃饭,那就让她自己吃,来,坐下来,你在我这里吃。”观主笑道,一面递上筷子,“总是吃人家的残羹冷炙怪可怜的。”

“不了不了。”丫头说道,“多谢观主美意了。”

二人正拉扯着,门外小童们的说话声传来。

“姐姐,柴在哪里啊?”

“大叔不是去拿了吗?”

“哦,是吗,我见大叔去半芹姐姐那边了…”

“是先给半芹姐姐那边送去了吧,等等吧。”

这话传来,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丫头第一个冲出来,又慌又急又怕脚步踉跄几乎跌倒,不到门口眼泪就出来,只觉得脑子轰轰。

观主也紧跟着出来了,扬手就给了呆立在院子里一个小童一巴掌。

“小蹄子,怎么不喊住他!”

她骂完急匆匆的也向外冲去。

这个贼汉子,非要害死她不可!

“小娘子…我…我带你玩可好?…抓..抓蝴蝶?”男人一步步的走向厅堂。

从这里可以看到坐着吃饭的少女,简单的素色宽袍,齐齐的发帘,垂散身后铺在地上的乌发,安安静静的举着筷子看过来。

傻子就跟那没心智的小孩子,他在村里也见过那傻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玩和傻笑,给块石头都能哄他当糖啃掉了牙。

“…哥哥给你糖吃,你,吃不吃糖?”他颤声说道,终于走近廊下,越发看清这少女的形容,越发的不能自己,他扶着木廊歪坐下来,胡乱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举起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是笑了吧?笑了吧?果然管用啊!

男人只觉得嗓子发干,这么白净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别的傻子那样令人做呕,光看着就受不了,如果….

男人舔了舔嘴唇。

“小娘子,哥哥这里有根好糖,给你吃好不好?”他颤声说道,再也按奈不住,只觉得胯下欲裂,他干脆一只手去抓挠舒缓,一只手扶着台阶就要跳上来。

厅堂里程娇娘放在嘴边的筷子慢慢的拿下来握在手里,静静的看着他。

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男人却没听到,直到门咚的一声被撞开。

丫头看到已经爬上廊的男人,尖利的发出一声叫,抓起一旁的门栓就扑过来,口中不言,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冲那男人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男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挨了两下,虽然女子没什么力气,但癫狂之下也是吓人的。

男人慌忙躲避。

“误会了误会了,我是来送柴的…是这傻子叫我的…我只是进来看有什么吩咐….”他一面慌乱的说道。

丫头依然疯狂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念头要打死这个贼人,大胆的贼人。

男人也怒了,一个小丫头,早晚也是自己的身下玩物,横什么横!

他劈手躲过门栓。

“小蹄子,想让大爷揍你…”他骂道。

话音未落,门边又有女人的尖声喊起来。

“黄二郎,你要干什么?”她喊道,一面作势喊小童,“快去告诉程老爷们,有人在程家这里撒野了!”

男人一个机灵醒了。

是啊,这里是程家!这位可是程家的娘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程家正房的血亲骨肉!

这要是传出去,他立刻就要被打死的。

“误会误会,我说过了,我从这里过,是这人叫人,我担心有什么事才进来看看的!”男人将夺过来举起的门栓愤愤的扔在地上,故作委屈的喊道。

丫头被夺了门栓,甩在地上,哭喊着爬起来就往这男人身上扑打。

观主疾步过来拦住她。

“黄二郎,以后我们这里的柴不要你的了,快滚!”她喊道,一面安抚丫头,“别怕,别怕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会如此!丫头挣扎着向那女人抓挠。

观主吓了一跳,不提放被抓了脸和头发。

“疯了疯了,快来按住她。”她喊道。

那男人早已经跑了,小童们惶惶不敢进来,观主一时被丫头撕扯住,好一番费力才挣脱,看着丫头此时疯魔也无心再呆。

“你们看着她,安慰她,我去看那贼人跑了没,我去喊人来.”她说道。

她跑了,那两个小童哪里敢留下,立刻也跑了。

丫头要追,却已经用尽了力气,跑了没几步歪到在地上,放声大哭。

程娇娘在热闹起来的时候,就不再理会了,慢悠悠的继续吃饭。

她挑食,不喜欢的不吃,但如果合心意的饭摆到跟前,便会吃的干干净净。

等她捡起最后一粒米时,丫头哭着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道,又想什么叫有事没事,闺阁女子被人如此相待已经是天大的羞辱了,难道还非要真的被…才算是有事吗?

丫头退后几步,砰砰的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哭道。

“半芹。”程娇娘喊了声。

丫头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说什么?”她哭道。

“添饭。”程娇娘说道,放下筷子。

碗盘空了,丫头伸手一一撤下,将一碗汤汁放上。

“娘子,梨浆。”她哑着嗓子说道。

程娇娘伸手用勺子慢慢的舀了吃。

丫头在一旁又开始啜泣。

“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哭道,“我们回去吧,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不会不让我们回去的。”

“傻话。”程娇娘说道。

好容易才出来,回去做什么。

“那贼人贼妇太可恨。”丫头哭道,“太可恨!”

看着哭肿眼的丫头,程娇娘神情依旧,用石磨做出的梨浆清澈郁郁,低着头可以看到倒影的半张面,低着头露出发帘下的长眉如墨,越发映衬的双眼幽幽。

“人作孽,不可活。”她说道。

说完抬起头看着丫头。

“半芹,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她问道。

丫头泪眼点头。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她说道。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去死?”她说道,“该去死的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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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去玩

夜幕降下来时,站在正殿墙角的丫头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山上的天气,入了秋比在家时要冷很多。

她忍不住抱了抱肩头,山里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黑更安静,不知名的鸟兽的鸣叫也格外的清晰。

终于等的她牙关忍不住要打颤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从不远处传来。

丫头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呼吸都停止,紧紧的贴在墙上。

敲门声响了没多久,从观主那边的院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咯吱打开了门。

虽然隔着浓墨的夜色,丫头也似乎能看清这个人影,她的身子再忍不住颤抖,手指狠狠的掐在手心里,愤怒恐惧交织。

一大一小人影很快闪进那边的院子,门被插上了。

丫头又等了一刻,才颤抖着跑开了。

费了好大劲才稳住颤抖的手开了锁,进去了又飞快的插上门,丫头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猛地看到廊下站着一个人影,吓的她惊叫一声。

“是我。”程娇娘说道。

丫头拍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才缓过劲。

“娘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她快步上前,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到程娇娘只穿着袜子站在廊下,忙说道。

“看天。”程娇娘说道,微微的抬头看着夜空。

漆黑一片,一点星光也无。

丫头收回视线,这有什么好看的……

“娘子,天凉了,别光着脚在这里站着。”她说道,扶了程娇娘进去。

二人在卧榻前坐好,丫头神色紧张。

“娘子,那个贼人真的来了。”她颤声说道,“怎么办?”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她说道。

恶人来了怎么就好办了?丫头不解,但她没问,看着灯下的娘子,换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种羞辱惊吓,只怕早就气愤悲伤哭泣不已,但自始至终,娘子都神情平静。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丫头惶惶的心似乎得到了抚慰,同时又忍不住苦笑一下,谁会想到一个傻子竟然能给人带来抚慰,而且似乎还是依仗。

“他如果,不来,倒是危险,必然是要铤而走险,那样,你我就没有时间。”程娇娘看着丫头,决定多说两句,要不然这个丫头始终惶惶的话,要她做事难免纰漏,“他来了,说明怕了,要来和那女人,想个对策,这个对策一定是针对我是个傻子,将这事说成误会,然后安抚你,让你不要声张,这样,他们必然是不会再为难你我,我们就暂时,安稳了。”

丫头恍然,心里更平静了。

“是与不是,你明日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慢慢的躺下来。

这一番话说的她疲惫至极。

丫头忙帮她整理枕头,盖上薄被,看着闭上眼的程娇娘,在卧榻前坐下来。

她回想着程娇娘方才说的话,猛的坐直身子。

“娘子,你是说我们暂时安稳,那以后呢?他们还是要对我们。。。。。”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躺着没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丫头不敢再问,毕竟这件事论害怕,娘子比自己更害怕,别这样一遍一遍的提醒她了。

她熄灭了灯,放下帐子。

如今日常的所有活都要她一个人做,白日是干不完的,那些洗刷以及腌菜什么的都要利用晚上来。

厨房亮起灯,小小的身影忙碌着。

屋子里的程娇娘慢慢的翻个身,微微的睁了睁眼。

“以后?以后他们没机会了。”她慢慢说道。

天亮时,听说程娇娘还要出门去散步,丫头都快哭了。

“娘子,我们在家呆着吧,出去太危险了。”她说道。

“在家呆着,你永远不知道有何危险,也没有应对之策,这才是最危险的。”程娇娘说道,扶住她的胳膊,“走吧,不用怕。”

真的不用怕吗?

丫头颤抖着打开门,就吓得尖叫一声,顺手抓起门栓。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门前跪着的男人咚咚叩头,“昨日都是我的错,冲撞了娘子,我任认打认罚,只求娘子饶过一命。”

他说着嚎哭起来。

“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儿,一家老小都指望我活命。”他喊道,一面叩头,“娘子饶命啊。”

站在一旁的观主也忙跟着呵斥。

“你如此冲撞娘子,还想活命?”她怒声喝道。

“仙姑,仙姑明鉴啊,我当日真不是故意进娘子院子的,我是听见娘子叫人,才去看看的,我真没有啊。”男人叫屈喊道,“不信你们问那娘子。”

“我家娘子心智不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如何对证?”观主喝道。

“那也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小的冤屈死了!”男人大呼小叫喊道,一副委屈的样子。

丫头看的听的心里气的直打颤,这定然是这对狗男女昨晚想出的对策!

以为她娘子傻,所以便要将事推到娘子身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傻子说什么自然什么都不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娘子不是傻子。

丫头握着门栓迈上前要张口。

程娇娘的声音抢先在后响起了。

“去玩,捉蝴蝶。”她说道。

丫头一愣,观主也是一愣,但那跪着的男人欣喜若狂。

“看,看,昨天,就是说这个的!”他喊道,伸手指着程娇娘,“昨日就是她喊我进去,然后说要我去给她捉蝴蝶,我说山上这时没蝴蝶,她就哭闹,我吓坏了想要去哄哄她,你们,你们就进来了,不由分说就打!”

真没想到,这傻子竟然能说话,而且说话说得太及时太对口了。

男人喜色难掩,从地上起来。

丫头心内惊异但明白娘子的提醒,她举着门栓没有再上前一步。

“那,那你也不能随便进我家的院子,我家娘子是傻子不懂事,你,你也不懂事吗?”她颤声说道。

成了,观主和那男人心里松口气。

“我又不知道你家娘子是傻子。”男人哼声说道。

“行了,黄二郎,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看你家老老小小的日子难过,才让你送柴挣些钱,惯得你不知规矩,谁让你在我观里乱逛的!”观主喊道,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半芹姑娘不要气了。”观主说道,又瞪那男人,“还不快滚,这次就饶你一命,以后不要来送柴了。”

男人吭吭唧唧的嘀咕几声,转头走了。

观主松口气笑着伸手拿住半芹手里的门栓。

“好了好了,我打走他了,以后不让他进观半步,半芹姑娘消消气,都是我不好。”她说道。

半芹咬着下唇,恨不得一门栓敲在这女人头上。

“去玩,去玩。”程娇娘在后说道。

半芹松开了手,观主见她听话心里大喜。

“好,好,好妹子,这次真是惊吓到你了。”她说道,“晚上我亲自下厨,给妹妹你做几个菜压压惊。”

丫头垂头一眼也不想看她。

“我带娘子出去玩了。”她说道。

“好,好,去吧。”观主说道,笑着拍她的胳膊,一面感叹,“真是辛苦你了。”

丫头不说话扶着程娇娘走了。

看着这两人消失在院子里,观主面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就说嘛,一个傻子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哄嘛。”她说道,晃晃悠悠的走了。

墙角里两个小童慢慢的坐在柴上。

“姐姐,我们跑吧。”

这一次姐姐没有回答,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两个小童颤颤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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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帮我

程娇娘绕着道观转了两圈,跟往日不同,她这次走的很慢,不时的停下来。

丫头心中有事,也走的心不在焉,冷不防撞到又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程娇娘身上。

“娘子,累了吗?”她慌忙问道,身上搀扶。

程娇娘摇头,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道观。

丫头跟着她呆呆看去。

“你看,这房顶都坏了。”程娇娘说道。

啊?丫头愣了下,这才看过去,是有些破旧了,但也还算可以,不过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日光渐亮的时候,丫头将幂篱给程娇娘戴上,向观中走去,还没到门口,斜刺里冲出一人。

丫头的神经已经脆弱不堪,见到人冲过来发出一声尖叫,回身抱住程娇娘。

倒把那来人吓的后退几步。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的旧衣布衫,样子有些呆呆。

“你是青梅姐姐吗?”他问道。

丫头在没有改名半芹以前,名字是青梅。

“我姐姐是春兰,她让我来找你。”少年接着说道。

丫头这才收起惊慌。

“这是?”她看着少年递过来的布包,不解。

“这是我姐姐让我给你捎来的钱。”少年说道。

青梅打开布包,看到里面几块碎银子,吓了一跳。

“你姐姐给我钱做什么?”她问道。

在家时她身份低微,跟少爷跟前的丫头那是天上地下之分,那些少爷跟前的贴身丫头日常见了都不会正眼看她们,更何况如今自己被打发出家门,这辈子也可能不会再回去了,给自己送钱?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给你的。”少年说道,“当初那个半芹姐姐,与我姐姐有恩,走时托付我姐姐多照顾一下娘子,姐姐怕你们在外艰难,所以攒了些钱要我送来,你给娘子吃些好的吧。”

丫头恍然,不自觉的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少年被吓了一跳,果然跟着傻子的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好好的不是喊就是哭。

“多谢你姐姐了。”丫头拭泪说道。

真没想到,家里那么多人,竟然会有一个丫头记挂娘子,虽然是受了先前那丫头的嘱咐,但是人走茶凉,能记得别人恩惠的人真是不多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我住在家里后巷子里,你有什么事就让人来找我吧。”少年说道,转身要走。

“等一等。”一直在后坐着的程娇娘开口说道。

少年愣了下,回头看廊下坐着的带着幂篱的女人。

“她,喊我呢?”他好奇的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半芹,把钱给他。”

丫头和少年都愣了下。

是还在生原来那个丫头的气,所以绝不受她恩惠吧,丫头想到,没有丝毫犹豫应声是,将布包递给少年。

“干什么啊?”少年愣愣问道。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程娇娘说道,“这是给你的工钱。”

丫头和少年都愣住了。

“你,你要我帮什么?”少年结结巴巴问道。

“这里的屋顶坏了,你去帮我找些泥瓦匠来修补屋顶。”程娇娘说道。

屋顶坏了,真的跟她们有关系啊?丫头惊愕的看着程娇娘。

男人闪进屋子来时,观主正躺在卧榻上小憩,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他吓了一跳。

“大白天的,你怎么进来了!”她起身喝道。

男人欺身上前,谄笑着在女人身上揉摸两下。

“不是没事了嘛,我怎么不能来了,都好几天没挨身子了,馋死我了。”他笑道。

女人挣了几下挣不开,二人厮磨一刻。

“我不是让你避一避嘛,待我安抚了那丫头,你再来。”女人说道,一面理着头发。

“那个小丫头,还不是你手到擒来的事。”男人仰在床上满不在乎说道。

女人哼了声,侧眼看着男人一刻,抬起手狠狠的捶打他一下。

“你干吗?”男人腹肚展露被打了吃痛喊道。

女人恨恨的瞪他。

“你真是荤素不忌,连傻子都想要!”她恨道。

男人嘎嘎笑起来,提到傻子便想到那傻子的容貌,顿时压下的火又上来了。

那个傻子,长得那么好,难得又什么都不懂,在床上岂不是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起身搂住女人。

“傻子扔着也是白扔着嘛。”他嬉笑道。

“你自己要死自己死去,别来害我!”女人恨道。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嘛。”男人笑道,又是亲又是哄安抚女人,“这观中还不是你说了算,那程家既然把傻子扔到这里来,自然是不要了,程家都不要了,你还把她当娘子供着啊,好心肝,不如便宜我了吧。”

女人被厮磨的无奈,对着男人又恨又爱,也知道自己色衰,又没什么钱,要想拿捏住这男人少不得给他尝鲜。

一个丫头,一个傻子,很容易笼络住在手心,事成了不怕她们嚷出去,也不怕她们勾了这男人撇了自己,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在收服那丫头之前,先不许惹那傻子。”女人伸手点着男人的额头说道。

男人大喜,既然有先,那就有后,不管先后,只有到手就是乐事,抱住那女人压下去。

“我什么手段你还不知道,保证那小丫头尝过一次就日思夜想。”他淫笑道。

女人听这话心中明明是嫉妒,但却还有莫名的情动,仰身迎合他。

正要入巷,门外传来嘈杂,似有很多人乱哄哄的说话,唬的二人忙抖衣起来。

“怎么了?谁在外边?”女人喊道,心中慌怕。

听得外边很多男人说话,该不会是那丫头回去告了,程家派人来了吧?

不会啊,一直让小童盯着那主仆呢,回禀没什么异样啊?

女人大着胆子来到院子里,看到一群拎着筐背着绳子的男人,正乱哄哄的围着院子指指点点。

“是来修补房屋的?”她问了惊愕道。

“是啊。”丫头此时从后边也匆匆出来了,说道,“观主,我那边的屋子有些破旧漏雨,所以让人来修修,你那里也一起修修吧。”

自己不花钱就给修房子,那自然是极好的。

女人笑着点头。

“如此甚好,这几日下雨多,我正要请人来呢,那就一起修补吧。”她说道。

站在后边的两个小童对视一眼,满眼的失望。

还以为那少年来了是机会,却不想,竟然只被打发了找人修房子。

傻子,果然就是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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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粉红投给《名门医女》,今日两更。

第九章 敢去

路上不时有背泥巴干草的人过去,热热闹闹的,大玄妙观的人少不得打听,待听说是山上小玄妙观修补屋顶,心里便滋味复杂。

“这女人又从哪里弄来了钱。”有小童嘀咕道,“顾不得吃喝的,竟然修起房子来了。”

正说着话,一个道姑忽的呀了声。

“快看,快看。”她喊道,伸手向门外指。

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外边的路上,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左右两只手都抓着纸鸢走过。

“纸鸢有什么好看的?”小童嘟嘴说道,“虽然这时节很少见,但也不稀奇。”

“不是,那个女子。”道姑说道。

女子?

大家都看过去,见一个小娘子迎向那少年,少年举起手里的纸鸢给她看,似乎在问可以不可以。

“哎呀,是那个娘子!”一个道姑喊道。

“哪个?”小童不解问道。

“就是那个,在山上,给那位老丈吃糖桔子的娘子。”道姑说道。

仙人!小童大惊,立刻向外跑去,其他人也忙跟去,连观主也跟过来。

“若是那位娘子,就道一声谢,替那老丈转达一下。”她说道。

几人涌到门外,那娘子和少年已经走开了。

“这位娘子。。。。”一个道姑要喊,却见她们去的方向是山上的小玄妙观,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又有两个背着泥筐的男人追上去。

“娘子,草料要午后才能送到的。”他们说道。

“可别再耽搁了,下午要弄好的。”丫头说道。

一行人说着话上山去了,大玄妙观外的道姑们怔怔看着。

“啊,那仙人,是住在小玄妙观吗?”小童说道,扭头看师姐们,“仙人才不会住那里呢!”

道姑们亦是神情尴尬又些许失望。

“原来是有了新住客,才要修补房子的啊。”观主说道,点点头

丫头手里抓着一个纸鹞先跑进门里。

“娘子,娘子,你看这个好不好?”她大声喊道。

“我这里还有大燕子的。”少年在后喊道,举着手里的纸鹞也跟着跑进去。

真是傻子,多大了,还玩这个。

站在院子看泥瓦匠修补房顶的观主摇头撇撇嘴。

“半芹啊。”她想了想喊道,“带娘子出去玩吧,这里乱哄哄的。”

院子里丫头应声是,不多时扶着穿着幂篱的程娇娘出去了。

“怎么飞不起来啊。”

“娘子,今天没风..”

“要飞,要飞。”

“青梅姐姐我来,我跑的快。”

接连几天,山上都传来丫头少年以及那傻子的喊叫,空中也有摇摇晃晃的纸鹞,不过飞不了几下都跌落下来,有一次甚至砸在观主的肩头。

“哎呀,这季节不是玩这个时候,山上也不能玩。”有老匠人说道。

“无妨无妨,她可不懂那个,只要高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观主笑着说道。

匠人们这几日已经知道那个娘子是个傻子了。

“真是可怜。”他们纷纷低声说道。

傻子心智不全,自然什么都不懂。

夜色降下来时,匠人们开始收工。

屋子里丫头将一根长长的铸铁棍子递给少年。

“要把这个按到房顶上?”少年不解的问道。

“是,当年老夫人说过,娘子住的地方就要有这个,这个叫定神针,有了这个,娘子的三魂六魄就会慢慢的归位了。”丫头说道,“是先前那个半芹姑娘走时嘱咐过的。”

这些事少年也懒得理会,反正拿了人家的钱,就给人家办事,自己第一次挣这么多钱,觉得成大人了,得意的不得了。

“好,我这就去。”他说道,抓过铁棍就走。

“慢着,悄悄的,别让人看到,看到就不灵了。”丫头忙嘱咐道。

少年哎了声噔噔跑了。

外边收工观主松了口气,一天天的站着看着也是累人的,好在再有几天就完工了,她让两个小童看着人走了锁门,自己先进屋子里歇息了,刚坐在垫子上,男人端着酒壶进来了。

趁着匠人做工,那男人也摸上来了,帮着活泥递水,当然重活是不肯干的,别人都走的时候,他磨磨蹭蹭的在后头,然后就干脆留下不走了。

“人还没走完呢,你怎么进来了!”女人吓了一跳低声喝道。

“没人看见。”男人笑嘻嘻说道,满不在乎。

再说,有人看到又如何?不干自家事谁会乱出头啊。

“来来,仙姑辛苦了,来喝杯酒解解乏。”他笑着说道,一面挨过来。

观主瞪他一眼,她倒也不怕,只要没有人被人堵在床上,谁说什么又能如何,他们敢说,自己还要告他们污人清白呢!污她的清白,就是污程家的清白,这江州府敢跟北程过不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呢。

二人刚斟了酒,就听房上咚的一声响。

“什么啊?快去看看。”观主吓了一跳就要起身。

“哎,是那些收工的匠人丢了东西又上去了吧。”男人说道。

是吗?

“都走了没?”观主对外问道。

“还有一个。”小童颤巍巍的在外说道。

男人冲观主做了个你看我说对了吧的神情。

“让他快点,天都黑了。”观主喊道。

小童在外应声是,很快院子里安静下来。

夜色笼罩了小道观。

屋子里灯光昏昏,丫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我去那边,借一把菜?”她问道。

“是。”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丫头哦了声,连问借菜做什么都不问,转身要走。

“那男人应该在那里。”程娇娘说道。

丫头的身子顿时绷直了,她咬住了下唇,但是还是迈步。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娘子问过她,她也回答过,死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子没有让她去死,而是让她听自己的话,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如果,她要请你坐下一起吃酒,你要吃一杯。”程娇娘继续说道,“但只吃一杯,她再挽留你的话,你就说,要下雨了你要回来陪我。”

丫头下唇都要咬出血了,她不由抬头看外边的天,已经接连几天都是展晴的好天了,热的都快赶上炎夏了,虽然夜晚风凉无月无星,但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没啊?

这种太虚假的托辞能让她脱身?

但是….

“是。”她说道,抬脚迈步出去了。

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丫头似乎走了一辈子长,但再长也还是有终点的,站定在院门前,夜风里隐隐送来男人女人的说笑声。

丫头抬手敲门,若隐若现的说笑声顿时消散。

“谁啊?”

内里传来小童颤抖的声音。

丫头深吸几口气。

“是我,半芹。”她说道,“来借一把青菜。”

第十章 欺天

半芹走了后,程娇娘就站在廊下了。

让一个弱女黑夜踏入那观主的院子,且是在明知有贼汉在内的时候,是多么大胆的事。

依着常理推论有程家身份的震慑,贼妇贼汉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世上到底还有很多常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迫,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她也不想冒险。

夜色也来越深,连夜风都似乎停下了。

丫头颤抖着手接过酒杯,仰头一口喝了。

屋子里响起笑声。

“好妹妹好妹妹。”观主眉开眼笑的说道。

一旁的男人长身施礼到底。

“谢娘子宽恕谢娘子宽恕。”他笑道。

丫头放下酒杯。

“我走了。”她颤声说道,转身要走。

男人面色有些焦急,拼命的给观主打眼色。

好容易这时候遇到这小娘子,且三言两语哄的有些软了,如何好放过。

“妹妹。”观主伸手拉住丫头。

丫头吓得身子发抖。

“唉呦,你这是,冷吗?”观主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又看了看外边,“今日挺热

的嘛。”

“晚上有些冷了。”男人忙在一旁说道,“小娘子穿的单薄许是冷了。”

说着就忙拿来垫子,又斟了杯酒。

“快坐下,再吃酒暖暖。”他殷勤的说道。

一副饥色样,看得观主暗自咬牙,恨不得一脚将这丫头踹出去,又知道不能,只是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丫头脸色都白了。

“我..我得回去了。”她说道。

“回去做什么,天还早呢。”观主笑道。

丫头忍不住咬下唇,要说,那句话吗?现在能说了吧?

她不由看向门外。

“要下雨了,我得回去看看娘子。”她颤声说道。

此话一出,女人和男人都愣了下,旋即都笑起来。

“哪里下雨了,这天好好的…”男人笑道,笑声未落,陡然一声震雷炸响,夜空如同被撕裂闪过白光。

屋内两个女人吓得尖叫一声,男人也呆了,觉得耳边轰轰,好一阵才缓过来,听的外边滚雷嗡嗡向天边去了。

“我家娘子最怕打雷,我得快去看。”丫头喊道,甩开观主的手冲了出去。

观主也顾不得阻拦了,赶着喊小童们收拾外边晾晒的东西。

大雨点已经开始掉落。

丫头一口气跑回院子里,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眼看到廊下站着的程娇娘。

“娘子。”她不由哭着扑过去,心里竟然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天也,这,这,娘子是会呼风唤雨么?

程娇娘伸出手,挡住她。

“还没完。”她说道。

丫头停下哭,抬起头看着她,程娇娘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纸鹞。

“娘子?”丫头不解的问道。

外边的滚雷一声接着一声,雨点也越来越大。

“你现在扶我去那边。”程娇娘说道。

丫头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

“娘子,不可。”她抓住程娇娘的手喊道。

万一有什么事,她好歹行动自如能跑能挣扎,但娘子可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

“你送我过去,然后借口出来。”程娇娘接着说道。

丫头简直以及听呆了。

“你别说话,没有时间了,马上要起风了,现在,听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问,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句,一步,一点都不许错。”程娇娘没有给她再哭的机会,拉着她的胳膊一字一顿说道,“错了一点,我们就会死。”

丫头看着她浑身颤抖紧紧绷住嘴。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这边院子时,狂风大起,雷声越来越密集。

“仙姑,我家娘子怕打雷,这雷太厉害了。”丫头颤声说道。

屋子里观主和男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去而复还的丫头,更喜出望外的是,那个傻子也过来了。

外边电闪雷鸣的光亮下,屋子里站的的傻娇娘若隐若现越发的诱人。

“这山上到这个时候一向如此,别怕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观主回过神忙说道,一面忙请她们坐。

丫头应声是,扶着程娇娘在席垫子上坐下,自己才要坐,想起什么。

“哎呀,我忘了关窗户关门。”她说道,转身就跑出去了。

观主那句让小童去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丫头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她要起身,却被那男人拉住了。

“今晚你看住那丫头。”他低声说道,声音虽然低,但并没有刻意的回避。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回避的。

观主愣了下,看到这男人的视线,那色迷迷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一旁安静坐着的傻子身上。

“你!”她忍不住竖眉,“不是说过现在不行吗?”

“都他娘的送上门了,还不行,我还算不算男人。”男人没好气的说道,扒拉女人一下,“这雷雨天,简直是老天爷给的运气,再不要,那可是要被雷劈的啊。”

他说着站起来,向程娇娘这边挪去。

程娇娘此时也站起来了,吓的男人停下脚。

观主也愣了下,和男人呆呆的看着那傻子走到窗边,伸手啪的推开了窗户,狂风夹着雨水冲进来,吹得床帐乱飞。

“哎哎,别开窗啊。”观主忙喊道。

“好玩。”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微微一笑。

油灯下这一笑看得男人差点瘫倒,他伸手就拦住要走过去的观主。

“好,好玩,就玩嘛。”他颤声说道,一把甩开观主,自己咽了口口水挪到程娇娘身边,啪的一下,又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程娇娘再次笑了。

“好玩。”她说道。

男人大喜。

“那,我带娘子玩好不好?”他颤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

男人喜的差点飞起来,左右乱看,几步跑到门边,一把推开。

此时雨水正大,片刻间地上已经积水一片。

观主气的咬牙。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下大雨呢。”她喊道,“这还能住人吗?”

男人此时已经试探着去拉程娇娘的手,浑身绷紧。

“没让你住,你快出去,哄住那丫头。”他哑声闷气说道,一面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程娇娘的胸脯上,傻不傻的,该长的地方都长了….

女人气的恨不得踹死这男人,走的急了脚下湿滑差点摔倒。

啪嗒两声,伴着狂风两根粗绳敲打在窗户以及门上,吓的二人一跳。

“好大风,把那边修补房子的绳子都刮下来了。”女人说道。

男人便也向外看,见随着风,两个绳子摇摇晃晃,一根越过窗户甩进室内来。

程娇娘抬脚走出去了。

“哎,哎,”男人回过神忙喊道,“别出去,下雨打雷呢。”

程娇娘已经几步迈到院子里。

大雨如注,程娇娘瞬间就湿透了,雨水浇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娘子!”雨中有丫头的声音隐隐传来。

“快进来。”观主也听到了,模糊看着院门外那丫头奔过来,忙喊道,“你们快进来,这大雷大雨的在外边可不得了。”

当说完这句话后,空中一个炸雷,震得屋子都在颤抖,地面也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身子颤抖?

紧接着霹雳啪的声响在屋内散开,女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到窗边地上腾起一个火球。

“这是什么?”观主尖叫喊道。

正要冲进雨里拉这湿透的小娘子回来的男人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此时山下,大玄妙观里也响起尖叫。

“师父,师父,快看啊,小玄妙观被雷劈了!”两个在正殿雨夜值夜的道姑看着外边发出尖叫声。

雨夜中,半山上一道闪雷似乎是从天际直下,直直的劈在小玄妙观的屋顶上。

轰的一声,球雷炸开,噗噗两声,屋内的两人已经浑身焦黑的躺在了地上。

空中接连滚雷炸响,一束束火光在道观屋顶上迸发,火腾腾而起,缠绕在房顶铁棍上的风中飘摇呼啦作响的纸鹞瞬时烧着,跌落下来与燃烧的房屋混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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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明日上架,这本书我有些忐忑,节奏以及行文方面有些问题,别的也不多说了,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支持正版,仅此而已,不喜欢的朋友,希行下本书继续努力。

第十一章 应得

祝大家新年快乐。上架一更,五千字。

新的一年开始了,真是时光飞逝如电,似乎前一刻还是名门医女上架呢,竟然又一本书上架了,我们竟然一同走过一年多时光了,即将共同走过又一年,感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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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滚滚,闪雷阵阵,但跟方才在头顶相比,已经高远去了。

房子已经烧了一半了,雨水渐渐浇熄火势。

火光忽明忽暗下,照着院子里大雨中蹲着的缩成一团的身影。

四个。

那两个小童在火起的同时也从厨房里跑出来了,她们惶惶不安,在听到程娇娘喊着让跑过来的丫头抱膝蹲下的时候,下意识的跟着做了。

这山上的雷暴天来的快去的也快,雷声再小一些时,程娇娘慢慢的要起身,但是大雨浇的她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半芹。”她虚弱的喊道,“可以了。”

丫头听到了这才抬起头,看着距离房屋最近的程娇娘,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放声大哭。

她滑下梯子就直奔过来,却在才进院子的时候被娘子喝止。

现在想想,方才那是多么危险可怕的境地,她蹲在院门边,都感觉到头皮发麻身上发木,似乎有奇怪的东西穿透身子,可想近处的程娇娘。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喊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没力气拍抚丫头,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丫头更是又累又怕身子发抖,与其说搀着程娇娘。倒不如说二人相互依靠着,还没走两步。就听的山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拍门声。

“我们来救火的,还有人吗?人还好吗?”

颤抖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门内悄然无声,只有火燃烧的声音。

“师父,都烧死了吧?”穿着蓑衣斗笠拿着水盆木桶扫帚的道姑们颤声说道。

观主看着山门,又看门内那火光烟雾。

人虽有过,但万物有命,遇难不救,不堪为人。

“撞门。”她说道。

几个道姑齐齐的挤在门边。

“听我喊。”观主站在一旁,“一二三。”

道姑们嗨呀娇叱。一起向门上撞去。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几个道姑嗨呀发力声变成惊呼,跌跌撞撞的摔进门去。

不知是心情愉悦还是这些道姑看起来很好笑,来开门的小童竟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

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

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女人竟然先死了!

这真是太好笑的事了。

小童越笑声越大干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雨中叠在地上的道姑们面面相觑,道观都被雷火烧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吓疯了吗?

丫头用薄被子将程娇娘裹住,又立刻端来热姜汤,二人都慢慢的喝了几口之后脸色好了很多。

“娘子。等,等一会儿烧了热水再泡一泡。”丫头说道。

张口上下牙还是打颤,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门外有脚步声,丫头忙转身看去。一个年长的道姑在廊下停住脚。

“善人。”她施礼说道。

丫头忙还礼。

“程观主已经升天了。”道姑说道,“火势已经扑灭了,除了。程观主…以及…外,没有其他伤亡。”

道姑屋子里大半夜里死了一个男人。这话委实无法说出去。

“那,那。如何是好啊?”丫头颤声问道。

看着那裹着被子的少女呆呆傻傻,这个年幼的丫头瑟瑟无神,观主叹口气。

“如此,不如去让程家老爷定夺吧。”她提醒道。

丫头恍然哦哦两声,忙回头去看程娇娘。

娘子太累了,回来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样做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这观主。

“道长。”她开口说话。

门外的观主略有惊讶,她自然已经听说,这小玄妙观住进去的是程家的一个傻女,傻女竟然还会说话,而且声音也并不带有傻气。

她回过神忙施礼应声。

“只怕要有劳你走一趟了。”程娇娘说道。

观主愣了下。

“好,娘子放心,我替娘子去叫程家的人来,昨日看到雷火,去通知一下程家的人也是情理当中的。”她说道。

意思就是说她并没有进门不知道这小玄妙观如何,自然更不知道有个男人死在里面,保全了程家的脸面名声。

“不。”程娇娘说道,“观主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观主仁慈心肠磊落,无须掩饰。”

观主看着程娇娘,惊讶之色难掩。

傻子?

傻子吗?

“道长,小玄妙观,平白无故雷火劫,还是要大玄妙观来镇着的好。”程娇娘说道。

这个娘子是不是傻子观主不知道,但观主知道自己不是傻子,这句话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

梦寐以求的事突然就落在眼前了,观主脸上浮现激动以及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是怔怔一刻,最终俯身施礼。

“多谢娘子看重。”她说道。

昨夜山上又是雷又是雨,城中倒没如此厉害,一夜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清晨的江州城一如既往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只不过几匹急促穿市而过的马让安静的街道一阵骚乱,引来咒骂声。

程大老爷在客厅里踱步多时,总算看到门外急匆匆进来的管家。

“如何?”他忙问道。

管家点点头,附耳上前说了几句话,程大老爷面色极其难看。

“真是门风败坏。家门不幸!”他回到内室,坐下来。犹自气愤难耐。

程大夫人屏退丫头,亲自捧茶。

“没人知道。就没事。”她劝慰道,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再次问道,“果然是如此吗?”

程大老爷黑着脸点点头。

“已经查到就是附近村里的男人,女人正在找呢,管家已经给了银钱打发好了,只说在山上打猎遭了雷,那女人也没孩子,很高兴拿着钱变卖了田产回娘家改嫁去了。”他说道。

程大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

“能压下最好能压下最好。”她感叹道,合手念佛。“这次真是多谢孙观主了。”

程大老爷点点头。

“你看,那孩子还在观里,出了这事,接回来吗?”他问道。

程大夫人沉默没说话。

按理说出了这事真该接回来,但是……

玄妙观道姑被雷劈死的消息很快在家里传开了。

程六娘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哎呀,怎么好好的遭雷劈了?”程七娘惊讶的说道,扭头看外边跪坐侍奉的奶妈,用小扇子指了指,“妈妈说。那些十恶不赦的才被雷劈呢,或者是那些精啊怪啊的,哎呀,那观主不会是个狐精山怪吧?”

真是小孩子…

屋子里的姐妹无奈的瞪她一眼。

“山里多雷雨。山火也多,这是很常见的。”程六娘说道。

“那怎么以前不劈,现在那傻子去了就劈了?”程七娘不服气说道。说到这里哈了一声,猛地坐直身子。发现什么挥动小扇子,“哦。哦,哦,傻子,是那傻子,肯定是那傻子引来的!”

与此同时,其他的地方也在议论纷纷。

“就是那傻子的缘故。”

“真是谁挨着谁倒霉,自从进了门,你们算算,多少人倒霉了?”

“…大夫人二夫人被当着人的面责骂,老唐家的一家老小,小菊以及爹娘都被赶出家门,都是因为她,算下来已经有十个人了。”

“这刚进了那道观没几天,好好的观主就被雷劈死了,啧啧啧…”

唧唧喳喳嘎嘎的说笑从门后传来,带路的仆妇拉着脸重重的跺脚咳了声,门后说笑声顿散。

“仙姑,这边请。”仆妇挤出一丝笑对身后的道姑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神情淡然含笑,慢慢的走了几步,心里却回荡着方才仆妇们的闲谈说笑。

因为那个傻子,已经好些人倒霉了…

好些人…

当家的主母,伺候的仆妇丫头…….

这些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倒霉了吧..是惹到那个傻子不喜了吧…

这个念头闪过,孙观主打个机灵。

惹到那傻子不喜?

所以,那个女人,就倒霉的被雷劈死了?

“仙姑。”仆妇唤道,打断了她的出神。

孙观主才看到已经进了程大夫人的屋子,她忙施礼。

“这次真是多谢观主了。”程大夫人示意她起身,一面含笑说道。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孙观主再次施礼说道。

“虽然说是我们家的道观,但到底是不如你们修行中人打理的周到,所以,我和老爷的意思,就是将这个道观交由孙观主打理。”程大夫人开门见山说道,一面推过来一份契书。

虽然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当真的听到后见到后,孙观主还是止不住激动。

“多谢老爷夫人信重。”她郑重施礼说道。

总是以为这世上有些事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没想到有些遥不可及的事一眨眼就送到了眼前。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她有些晕晕乎乎。

山上下雨了打雷了,这不稀奇,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

但今年偏偏有一夜打雷了下雨了,小玄妙观就雷火劈了。

然后她带着弟子们去救人救火。

然后就看到了雨中被丫头搀扶着走过来的浑身湿透的女子。

然后那女子就告诉她,小玄妙观要她的大玄妙观来镇着好……

那个女子!

孙观主再次打个机灵。

“还有一事要说与夫人,夫人好定夺。”她说道。

“仙姑请说。”程大夫人说道。

“先前小玄妙观里住的娘子。受了惊吓,我略通些医术。所以,想要为她看一看收收惊。再者,守着观里的香火,也要好一些,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孙观主说道。

这真是上天有眼赐给的活菩萨,程大夫人喜笑颜开,阿弥陀佛,果然只要那傻子不在家里,她就能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程大夫人即刻就去告诉程大老爷,又请了程二老爷夫妇过来。说了观主的建议。

这个建议对大家来说自然都是再好不过。

“孙观主是个真正修行的人,稳重可信,就按她说的办吧。”程大老爷说道。

程老二爷也点点头。

“当年道士就说过,要住在道观,果然是好的。”他说道。

“小玄妙观烧的厉害,拨些钱让人去修整。”程大老爷说道,看着程大夫人,想了想,“找什么人怎么修就交由孙观主做主吧。”

修缮用工都是有油水可捞的。这个孙观主帮了他们家大忙,又如此善解人意主动要求将那傻子留在观中,程大老爷觉得一定要给这个人回报。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程大夫人起身去告诉孙观主了。程大老爷也请了管家来吩咐支付工钱的事。

程二老爷夫妇无事告辞了。

“不过,真是奇怪啊。”程二夫人想到什么,低声说道。

“什么奇怪?”程二老爷心不在焉的说道。

这些日子他的任命还没下来。再问也说准了准了,但一日拿不到告身一日就不算准了。

“在并州的那个道观就是被雷劈了。怎么回来了,这个道观又被雷劈了。莫非真的有些什么…….”程二夫人低声说道。

“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程二老爷没好气的打断她,“好好的你也听那些无知鄙妇乱说什么!”

说罢甩袖子先行一步,程二夫人在后撇撇嘴跟上去。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山下的大玄妙观,孙观主亲自引路,已经提前被嘱咐驱散的道姑们都躲在屋子里,几个年纪小的耐不住好奇扒着窗户缝往外看。

“真的是那位娘子!”一个小声说道,“那天在山上见到的就是这两个娘子呢。”

“原来她们是程家的人啊。”

“那个娘子真的是个傻子啊。”

“你们来得晚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初程家的周夫人,常常从山下过到小玄妙观去,路过咱们这里也进来叩头,就是为这个孩子祈福呢,每一次都在里面哭半日呢,很是可怜。”

其他人低声议论,踮着脚看那位从头到脚罩着皂纱幂篱的女子,最终目光都还是落在旁边那个丫头身上。

“这个丫头是好心人。”

“不是好心人,也不会跟着来伺候这个傻子啊,要换做别人,肯定是嫌弃的。”

“对啊,会拉着脸不高兴,你看她现在神情多体贴,是真心真意的照顾这个傻子呢。”

孙观主亲自取过草垫子铺好,看着丫头扶着程娇娘慢慢坐下,自己才在一旁跪坐下来。

“已经按娘子说的做了,程家让娘子暂居与此。”

她说道,神情难掩激动,“多谢娘子。”

这种激动在她看到程家管家给开出的银票的时候,就一直存在了。

她没想到程家会将修缮小玄妙观的事交给自己来做,真是意外之喜。

这笔钱修缮小玄妙观绰绰有余,作为一个香火不盛的道观的观主,真的是很缺钱,有了这些多余的钱,她和徒弟们穿的不能再穿的道袍可以换一换了吧。

“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第一步已经迈出了,一来小玄妙观到底是程家的产业,二来人情来往,有来往才有人情,以后走动及时,再有着这次在程家那里结下的好做根基,日后那香油供奉自然也不会少。

孙观主自然也想到了,但是….

自己想到没什么奇怪,只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娘子却似乎知道自己想的什么,甚至要说什么。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娘子。

程娇娘已经摘去了幂篱,露出面容,这是孙观主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上一次在夜间又是慌乱时刻看得不真切。

孙观主还记得程家周氏夫人,此时看来这孩子相貌多像其母,又融合了其父,揭去幂篱撩动发帘露出一双墨眉,细如柳叶,窄长如刀,再配上那一双杏仁大眼,只可惜眼中黑瞳少于白仁,生生增添森寒之气,让人不敢多看。

孙观主低下头。

“多谢娘子看重。”她再次道谢说道。

“是观主仁心应得。”程娇娘说道。

那种雷雨天气,雷火凶猛,又是名声不佳的小玄妙观,她还能带着徒弟赴险来救,可见确实是慈悲仁心。

再客气下去就没必要了,孙观主道谢。

“娘子暂在这里安住,待那边修缮后搬过去。”她说道,又带着歉意,“陋室委屈娘子了。”

程娇娘还礼没说话。

孙观主不敢多言退了出去,徒弟们早等的不耐烦忙都围过来,看着师父似乎松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观主,那傻儿是不是很吓人?”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巴巴问道。

会打人骂人哭闹哄不得劝不得不通人情道理那样吗?

那个傻子啊..

观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小年纪,坐在那里,不动不言,无容无波,但却让她觉得不敢多言不敢多看。

最关键的是,她总觉得这次的事跟那傻儿有关,可是,雷火是人可以操控的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吧。

但那种念头就是萦绕在心头徘徊不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是啊,真是有些吓人呐。”她喃喃说道。(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很快(首日答谢加更)

第二更四千五百字送到,上架近万字更新,多谢厚爱,诚惶诚恐,无以言表,容我去哭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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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亮的时候,程二老爷已经在城中一个巷子口等了好一会儿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捧着满当当的礼盒,站的脚都有些麻了。

不是他不敲门,而是敲了没人理会。

程二老爷只得等着。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宅院,就如同周围那些普通人家一样,但刺史老爷却不敢有一丝不敬。

因为这是他老师张纯的故居,如果仅仅是故居也就罢了,现如今里面住进去了一个老者。

张纯的老父一个月前从京城回来了,说是思乡所以特意回旧居安住些时日。

日光亮起来了,程二老爷再次示意小厮上前叫门,这一次过了一时门内有人回应了。

“谁啊,这么早?”老旧的门打开,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眼昏花的苍头。

这还早!都要日上三竿了。

程二老爷含笑施礼。

“某程栋,是先生的弟子,曾来拜访过老先生。”他说道。

张纯先后曾在江州、渭州开馆讲学数十载,如今被请入京中太学讲学,弟子遍布天下,尊师敬道,虽然张纯已经离故居很久,家中亲眷也多搬入京中,但这里的故宅每年还是有很多学生来探访,或者游学特意到此。或者途径而过。

尤其是张纯老父归来,前一段很是热闹一番。如果不是张老父被扰不耐烦发了脾气,这热闹只怕今日还在持续。

老苍头显然很熟悉这一切。

“不巧。老先生一早出门去了,尚未归来。”他说道。

这么早!程二老爷很吃惊。

这时候是程娇娘吃早饭的时候,丫头将食盒推过来。

除了一碗白粥小菜,还有一个蒸熟的黄橙,掀开盖,鲜香扑鼻。

丫头小心的从中挖了一勺蟹黄,捧给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接过,略沾了盐醋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娘子,是做的不行吗?”丫头有些惶惶问道。

“橙不够熟。蟹黄不够足,酒不够好,味不够正,实在难以下咽。”程娇娘说道,看着丫头的脸色,又微微一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你无关。”

丫头稍微释然。

“等我进城再挑好的来。”她说道,“家里送来的不行。”

程娇娘并没有说不用太麻烦了。而是点点头。

“挑到好料再做吧,无好料便不用费功夫。”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看着程娇娘慢慢的吃完白粥和小菜,收拾了食盒。

程娇娘拿过书接着看,这本从家带来的大周繁盛录。她终于看完一页了。

丫头站在一旁拉开帘帐,回头看程娇娘。

安安静静,一如既往。似乎那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似乎那两个人不是被杀死了而是从来就没存在过….

死人了呢。是死了,是人死了。还是两个,就那么突然之间就死了....

丫头忍不住颤颤抖了几下。

“娘子。”丫头忍不住喃喃了声。

程娇娘没抬头嗯了声,却久久听不到丫头再说话。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程娇娘翻过一页书,说道,“人不管,天也要收,那女人自作孽遭雷劈,是天收了她的命,你可记住了。”

丫头忙转身跪下。

“是,奴婢记得,不是,奴婢,知道。”她颤声说道。

她知道了,原来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原来天,也是可以驱使的。

她始终不明白,怎么房上安个铁棍,挂个纸鹞,扔下绳子,就能引来雷火。

她也不明白,娘子怎么知道那时会下雨会打雷。

但这都不重要,她只要知道,听娘子话,就可以了。

丫头捧着食盒走出来,遇到两个道姑送水来。

“半芹姐姐。”她们恭敬的施礼。

这个娘子可是当初在山上出手救人的善人。

而且接触这几日来看,平易近人果然是个仁心仁义的好姑娘。

不论年长还是年幼,观里的人都喜欢她。

丫头冲她们笑着道谢,如今她们依旧是单独开火做饭,引着两个道姑将打来的山泉水倒入水瓮里。

一个道姑闻着厨房里散发的香味不由好奇。

“好香啊。”她忍不住吸吸鼻子说道。

丫头哦了声,将食盒递过来。

“这是一些小食,你们拿去吃吧。”她说道。

两个道姑吓了一跳忙摆手。

“不敢不敢。”她们说道,“让娘子吃吧。”

“娘子不喜,我做了好些,放着就糟蹋了。”丫头说道。

这么香,怎么会不喜欢呢?

看来傻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见她如此说,再加上香气诱人,两个道姑道了谢便接过来。

老者神清气爽的从山上迈步下来,身后除了上一次跟着的老仆,还多了一个小厮。

“老爷,可以回去了吧?”老仆问道。

“大夫都说没事了没事了,我这次出来吃过饭了,不会再有事了。”老者笑道。

老仆面色忧愁。

“可是,老爷你到底吃的不多。”他说道。

老者哈哈笑着只当没听到,伸手指着半山。

“几日不见,山林都变了,上次来那家道观还没修缮呢。”他随口转移话题说道。

“那家道观被雷劈了。”小厮忙说道,有些眉飞色舞,“人都说那观主是个狐精化作的呢。所以引了天雷来,当时好大的雷火呢。还有人亲眼看到雷公爷呢。”

民间趣谈便是这般夸张,老者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玄妙观。

看到这里,嘴角微微有些泛酸,想起那日吃的糖桔子,回去之后他也让厨娘试着做了,看似简单的糖桔,做出来却总是不对味,不知道是自己当日病着的缘故,还是果然就是小食也有妙法。

“既然来了,就去那里讨碗水喝。”他说道。自己大步先迈过去。

看着老者迈进门内,正在扫地的小童咦了声。

“是那个饿病了的老丈。”她忍不住说道。

如果说真是太不敬了,旁边的道姑忙伸手阻止她,一面忙迎接过来。

“善人。”她施礼说道。

老者自然听到小童的话,只是一笑。

“这次不饿了,来讨碗水吃。”他含笑说道。

小童有些羞的笑了,扔下扫帚忙取来铺垫,又蹬蹬去倒水来。

“师妹,你看我拿来了什么好东西。”

院后有两个道姑笑说着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看到坐在廊下的老丈,也咦了声。

“老丈,您来了。太好了。”其中一个忙说道,“那次山上遇到的娘子,就在这里呢。”

老者以及老仆都很惊讶。

“哦。那太好了。”老丈说道,本要起身。想到是女子,便又坐下来。“劳烦仙姑去问一问,可否一见。”

道姑应声是,转身向后去了。

小童也捧了水来,老者端起要喝,鼻息间闻得鲜香,不由看过去,目光落在一个道姑手里的食盒上,正要打开给师妹们看。

“仙姑,是什么好东西?”他问道。

道姑笑着从中捧出一个圆橙。

“是橙子。”她说道,说着又掀起橙子其上被割开又盖上的皮,“里面是肉。”

伴着这盖子打开,香气四溢。

老者忍不住深吸一口,腹中咕噜几声,饿意涌了上来。

那道姑看出来了,笑着捧过来一只。

“老丈你尝尝,这是什么肉啊?”她说道。

老者接过一看,点点头。

“蟹膏肉。”他说道,竟然如此做蟹肉,真是妙啊,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顿时满脸惊喜,“好,好,好。”

说完这三个字,也顾不得说话,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了,老仆和小厮一怔之后大喜。

“太好了,老爷终于想吃饭了!”小厮说道。

三个道姑对视一眼,这老丈又犯了饿病了…

这老丈绝对是犯饿病了。

道姑们看着桌上空了的三个橙子,再看接过帕子擦嘴的老者。

“要是再有碗白米粥就更好了。”他意犹未尽说道。

道观里哪里吃得起。

“只有茶汤,善人要吃吗?”一个道姑说道。

老者摇头。

“不好,不好,那就冲了才吃到的美味了。”他说道,三个橙蟹黄肉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拍拍手站起来。

“如此也好,我们尽快赶家去,煮上一碗白米,要浓浓的,再来一碟菜心凉拌。”他说道,颇有些急不可待。

老仆和小厮忙引路,老爷厌食已经很久了,这么急切的想要吃饭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个道姑急匆匆从后边跑来。

“善人,不巧,那娘子出去了。”她带着歉意说道。

老者伸手拍了下头,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他是等着要谢恩人呢,却三个橙肉下肚全忘了。

出去了?是走了吧?

“如此不巧。”他说道,皱眉思付一刻,“敢问娘子是哪家人氏?”

道姑们对视一眼。

“其实,她也不算是娘子。”小童说道。

老者嗯了声,不解。

“是哪家的夫人?”他问道,或者山村里的妇人?,“你们既然认得就告诉我,我让人亲送谢礼,大夫曾说当日多亏救治及时,要不然老夫我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那个糖桔子竟然有这样的奇效?道姑们很惊讶。

那这个丫头真的是不仅心好,还真的是手巧呢。

“不是娘子,她是娘子的伺候人。是个丫头。”一个道姑立刻说道。

老者哦了声。

“哪家的丫头,竟然如此灵巧?”他好奇问道。

“是北程家的。名字叫做半芹。”道姑说道。

老者再次哦了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老爷咱们快回去吧。既然知道这娘子是那家了,也好道谢了。”老仆催促道。

好容易想吃饭了,可别耽搁了,万一想吃的劲头过去了,就太可惜了。

老者哈哈笑了,对道姑们施礼告辞了。

看着老者的马车驶离,送到门口的三个道姑才转过身来,面带欢喜。

“这善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如果能真的让人去程家道谢。那半芹姐姐也许就能得家人赏识,不用再这里伺候傻子熬一辈子了。”一个道姑说道。

另外两个点头。

“气度不凡吗?这个善人家该不会很穷吧?怎么每次来都饿成这样?”

迈进门看着桌上子还摆着的空水碗,橙子皮,小童说道。

“这东西真那么好吃吗?”她有些好奇的拿着空橙皮看。

橙皮已经冷了,肉也吃光了,没有先前的那般香,而是只有蒸后的熟烫酸香,可算不上多么美味。

“就是啊,半芹姐姐说她家娘子都不吃呢。傻子都不吃的,能算什么好东西啊?”一个说道。

“啊?这个也是半芹做的?”小童惊讶问道。

方才两个师姐拿着食盒出来,还没问是什么,就因为这老丈断了话头。

原来这个也是那灵巧的丫头做的啊。

“半芹姐姐治了两次这老丈的饿病了。”小童说道。“她可这当的起他的谢了,我们快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说完就要向内跑,被其他人拉住。

“先别去说。”一个道姑说道。

“为什么?这是好事啊?半芹姐姐可以趁机求求那老丈照顾。从这里离开呢。”小童不解。

“知恩图报在嘴上说说容易,做的人可不多。”年长的道姑说道。“还是莫要告诉半芹了,如果那老丈真有心道谢。对半芹来说会是一个惊喜,如果他随口说便忘了,半芹不知便无求无盼,如此也便不会难过。”

确是如此,两人点点头。

“那就希望半芹姐姐能够等到一个惊喜吧。”小童笑说道。

半山腰的小玄妙观叮叮当当的热闹着,被火烧的那观主的房子,按照孙观主的意思不再重建,而是就地推到,将这里改为空地,修葺一座小亭子。

当然,孙观主的意思就是程娇娘的意思。

不用重修建设房屋,只是将其他旧屋子粉刷修补,再加上孙观主工钱给的充足及时,工程就进行的很快。

“说不定十五就能搬进去呢。”

半芹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坐在山石上。

“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她问道。

“是啊。”半芹说道。

程娇娘站起来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已经明显换了面貌的小玄妙观,不,它已经不再叫小玄妙观了。

大小归一,大为玄妙,小观附庸,别名太平。

“挺快的。”她说道。

从七月出门到八月半,从小玄妙观到太平观,一个多月的时间确是挺快。

临近中秋,京城的街面热闹非凡,酒肆茶楼的位置更是从早到晚都没个空闲,多少人家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出门赏景玩乐。

街面上的女子们明显增多,富贵人家的车马络绎不绝,笑声说唱声叫卖声充斥。

“半芹姐姐,你快点。”一个丫头唤道。

在一个吹糖人的摊位前看得入神的半芹忙应声是,将手里的食盒抱紧了挤过人群跟过来。

“这街上好热闹。”她说道。

“这还不算热闹,等十五那几天再出来看,更是热闹呢。”丫头笑道,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到时候你就能出来看个够了,我们就只能在家拜月了。”

“我怎么就能出来呢,大家都一样的。”半芹有些羞涩的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六公子那么喜欢你,只要你说要出来玩,他一定肯带上你的。”丫头笑嘻嘻说道。

这话说的让半芹飞红了脸。

“哪有,公子,公子,我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她结结巴巴说道,又有些慌乱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丫头,公子跟人出来吃饭,也不忘让你过来。”丫头笑道。

“那是公子想吃炸果子了。”半芹低头说道。

“这种果子就你一个人会做,这就够了,家里那么多丫头,有几个能被公子这样记住的。”丫头笑道,挽着她的胳膊,带着几分讨好,又几分羡慕,“怪不得公子那么远要把你带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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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路人

周六郎亲赴江州,不日回转,身旁多了一个妙龄俏丫头,惊呆了家里的人。

在于父亲母亲相谈后,这个被大家纷纷猜测来历的丫头,成了周六郎的近身伺候丫头。

这个位置家里的丫头经过最少三年打磨调教才有机会得到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如此被公子看重,一时间成为家里的焦点。

说什么是周老夫人在世时买的,赠与程家的傻子,如今傻子归家了,她便自然要回周家来,这么简单?谁信才是傻子呢。

半芹被说的又是害羞又是不安,她并非是个伶牙俐齿的,又从小长在道观,跟家里这些丫头们打交道,心里总是有些发怵的,不过还好,看在周六郎的面子上,人人对她和善。

可是她还是不会应对大家的打趣玩笑,如果娘子在的话,会怎么说呢?

闪过娘子二字,半芹的心忽悠的沉下去,就好像挂着一块铁秤砣,坠啊坠啊的。

娘子…

还好吗?

自己扔下她就这样走了,她会不会难过?或者,已经忘了世上有半芹这个人了吧。

此时回想起来,当初她怎么就迷了心窍一般,想都没想的,就……

“喂,你可来了。”

头顶上突然有人喊道。

半芹凝神看去,见二楼的窗户边,少年皱眉斜倚看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怎么这慢!”他说道,态度嚣张又霸道。

半芹只觉得欢喜从心底散开。那块秤砣瞬时不见了。

“是。”她应声,忙迈进酒楼里。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穿过喧嚣的大堂,来到二楼的雅间。

刚上楼梯。迎面有几个女子走过来,多数都带着五彩纱帷帽,有两人手里还各自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半芹侧身避让,忽地其中一个女童呀了声。

“姐姐?”她喊道,“你是那位姐姐!”

伴着她的喊声,大家都停下脚有些不解,半芹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见那女童冲自己扬起惊喜的笑脸。

“呀,呀。”女童看清她的样子更为高兴。举起小手,“你是那个会呼风唤雨的娘子的丫头!”

半芹看着她,恍然。

雨中,破庙,依着老者馋红豆糕的小童。

只是此时,女童身边没有老者,她的身边也没了娘子。

一时间半芹有些怅然。

“是你呀。”她说道,忍不住露出笑脸,“小妹妹。你也来京城了啊。”

女童高兴的点头,忙忙的摇着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

“姐姐,这个姐姐是我和爷爷,在路上遇到的呢。可厉害了,会下雨,还会做好吃的。”她童声童气的说道。

在场的女子们知道这女童是一路从南到北而来的。这种路遇又再见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于是看了半芹一眼,不甚在意。

拉着女童的女子对半芹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半芹忙还礼。

“姐姐,你叫什么啊,你住在哪里啊,我叫丹娘,我住在….”女童很是激动的说道。

话没说完,被女子轻轻的拉了下,女童的话被截断了。

而那边丫头也催促。

“半芹,快点,公子等着呢。”她说道。

两厢都合意,半芹与这些女子们再次施礼,在女童依依不舍中各自迈步了。

就如在路上,遇到了相识一笑,最终还是要各奔东西。

“我们丹娘也有旧相识了。”

同行的女子们打趣小女童。

女童有些得意,来到京城离开从小生活的环境,对于她这个孩子来说,真的是有些寂寞孤独,尤其是爷爷还病了…….

爷爷!

想到爷爷,女童有些急切。

“快回家,快回家,我要告诉爷爷去。”她高兴的说道。

听她提到爷爷,几个女子面上都浮现几分忧伤,抚了抚女童的头,下楼上车。

马车穿行过街道,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停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前。

房屋普通,迎接出来的人不少,气势也不小。

女童挣脱仆妇的手。

“我去找爷爷。”她喊道,向一个院子跑去。

仆妇忙追着。

女童人小身轻甩开仆妇进了一个院子,迎面与一人撞上,那人眼明手快抓住她,才免得跌倒。

饶是如此,也让女童捂着鼻头眼中泛泪。

“恕罪恕罪,老夫没看到小娘子。”颤巍巍的白发老翁忙哄劝说道。

跟在老翁身旁的男子神情肃穆。

“丹娘,无礼。”他沉声喝道。

陈家家教严格,不论男女皆是四岁启蒙,如今才满五岁的丹娘已经知晓进退礼仪了,见父亲不悦,丹娘忙有模有样的冲老翁施礼。

“是丹娘失礼。”她诺诺说道。

老翁含笑抚须点头。

陈绍面色稍缓。

“父亲,我想去看看爷爷。”丹娘察言观色忙说道。

“莫要去,爷爷才吃了药,不要去吵醒他。”陈绍说道,看着跟过来的忐忑的仆妇摆摆手,“带娘子下去。”

仆妇们忙上前拉住女童,连哄带劝的抱走了。

陈绍轻轻吐口气。

老翁看着他,思付一刻,伸手。

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刻拿过医箱,老翁从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陈绍。

“这个你用得着。”他说道。

陈绍面色浮现惊喜,下意识的握住老翁的手。

“李太医,此药是为我父亲….”他颤声问道。

老翁摇头。

“是让你用的。”他说道,将瓷瓶拍在陈绍手中,压低声音。“陈大人忧心过重,要保重啊。此药可以调理精气,缓解大人不食不睡的耗费。”

说罢又拍了拍陈绍的胳膊。

“大人。要稳住。”他说道。

面对病人家属,一个太医说的不是要保重节哀,而是要稳住,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陈绍却一个机灵醒过神。

父亲的病最初的起因是突然摔了一跤,年老人摔跤只怕伤筋断骨,但幸运的是老父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几个大夫瞧了都说养一养就好了。

却没想到,这一养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先是起不了身子,紧接着就腿脚失去知觉,很快大小便不能自主,到如今半日昏迷。

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到瘫在床无知无觉命不久矣,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这太快了!太突然了!

医生走马似的换,却连个统一病因都说不上来,到最后,陈绍也不敢轻易请大夫了。

因为。父亲病重的消息传开,朝里有关他丁忧的事已经议论开了,据说已经有人上书皇帝准备推荐接替他的人了。

才回到京城,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就要再次离开,如果这次离开,三年。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父亲的病,自己的前途。陈家的前途,日夜折磨让陈绍这个儒雅大气的文士几乎脱像。

这种样子给外人看到,必然传言愈烈。

陈绍握紧手里的瓷瓶,这些药是可以让他保持精神,形容稳重的吧。

一个太医,会想到这个?

陈绍看过去,老翁的背影正迈出门,颤颤巍巍。

是受谁人所托来给他的叮嘱?

稳住,稳住。

陈绍握紧了瓷瓶凝神思付久久未动。

小小的身影趁着侍女端了药碗出去溜进了室内。

室内药味,骚臭味混杂,丹娘并不在意,而是急切的看向幕帐后,卧榻上一个老者安睡。

“爷爷,爷爷。”丹娘喊道,蹑手蹑脚的过去。

卧榻上盖着两层锦被的老者闭目无声,微张的嘴呼呼的喘气,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丹娘尚分不清病和死,她只知道是爷爷累了所以要多休息,此时便跪坐在床边,将手里的玩偶举起来。

“爷爷,爷爷,你看我买了什么。”她说道。

女童的声音清脆,老者悠悠的醒来,转头双目浑浊的看过来,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到了。

真高兴,能看到自己的孙女。

“啊,丹娘..”他发出沙哑含糊的声音。

女童见爷爷醒了更高兴,唧唧喳喳的给爷爷讲街市上的见闻,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爷爷,你快些好起来,”她摇着爷爷的胳膊,眼睛亮亮的说道,“我们十五的时候去看灯,我要爷爷背着我去看,爷爷能托我高高的。”

老者浑浊的眼里流下一道眼泪。

好不了了,丹娘,爷爷,不能陪你去看灯了,爷爷,不能再陪你了……

“啊,对了,爷爷,我今天见到那个姐姐了。”丹娘说道,将手里的玩偶放下,“那个给我红豆糕吃的姐姐。”

老者的思维愣了下。

红豆糕…

“爷爷,你还记得吧,那个,咱们赶路,下雨,那个娘子说下雨,就下雨了,说不下就不下的,那个娘子,那个娘子的丫头,给我红豆糕,特别好吃。”

童言混乱,咋咋而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毫无章法断句。

这些混乱的话听在思维混乱的老者耳内,却清晰明白起来。

那个娘子…

那个娘子!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木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老者猛地抬起身子,但最终无力,只是举起手,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那个娘子!”他嘶声喊道。

女童被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挣扎的爷爷不知所措,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跑进来,陈绍也进来了,看到父亲面色惨白,双目爆瞪的样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了么…这么快就要……

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父亲。”他扑过去抓住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也猛地抓住他,前所未有的用力。

“三郎,那个娘子..”他看着儿子,用尽力气喊道,“救命!”(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论道(二日感谢加更)

二日感谢加更,新书上架,订阅还少,开口求票,有些惭愧,担待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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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盒摆上来,半芹施礼退后几步跪坐在周六郎身后。

“吃吧,上次你在我那里吃过的,就是这个。”周六郎说道。

对面坐着的秦郎君笑了,拂袖伸手折了面前盘子里金黄香酥的一根放进嘴里,赞叹的点点头。

“不错,果然精妙,如何做的如此?”他没理会周六郎,而是看其后的半芹问道。

“无它,只是面食,合了蜂蜜,揉拽抻拉油炸而已。”半芹低头说道。

“不过是一点小食,也急着要即刻吃。”周六郎有些不屑的说道,“桑子,莫要你父亲说你玩物丧志。”

秦郎君笑了,摇头,一面再次折下一根吃。

“小食?食无小事。”他说道,“只不过略加了蜜糖,多加揉拽,便与你我往日吃的不同,怎么你我没想到?”

“我又不是厨娘。”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郎君摇头。

“非也。”他说道,“用不用心而已,如果用心,吃喝玩乐行住坐卧皆能与众不同。”

“在那些事上用心,又能如何?小道而已。”周六郎依旧嗤之以鼻。

“又或者说,能在这些小事上都能如此用心,可见其心多窍。”秦郎君笑道,“小道大道。皆是道,聚小为大。小道也不可小瞧,不是有那句见微知著的话吗?”

周六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面前摆放着炸食的盘子往秦郎君这里一推。

“吃,吃,全给你吃,快吃,堵住你的嘴。”他喊道,“我是自找罪受跟你这个无理搅三分的家伙辩论!我算知道为什么觉空那老和尚见了你就跟哑巴似的!他宁愿不传经布道也不想招惹你这个呱噪的佛尊!”

秦郎君朗声大笑。

“什么叫无理,那是你们明知自己无理无法自圆其说罢了,你们这些人,只见他人过。从不肯认自己错。”他笑道。

“打住,打住,你要是再叨叨,我可就走了。”周六郎故作烦恼的喊道。

说罢又回头看半芹。

“都怪你做什么这小食,惹出这些麻烦。”他喝道。

这是公子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有看重自己才会对自己如此随意,半芹面带欢喜的低下头。

“是,是奴婢的错。”她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也饮了酒。

“半芹,这小食叫什么?”他问道。

半芹低着头。耳边回荡起曾经相似的对话。

“娘子,这叫什么?”

“我,不知道..”

其音绕绕在。

“奴婢,不知道。”她说道。

秦郎君看她。

“不知道?”他问道。有些奇怪。

周六郎不耐烦的啧了声。

“不就是一个吃的,哪来的那么多名字名字。”他说道。

是啊,可是。为什么这丫头不说没有名字,而是说。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的意思是它是有名字的,既然有名字。那么就是说有主人。

它的主人,不是这个丫头?

那是谁?

秦郎君开口要问,周六郎打断了他。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找你谈食论道的,闷死人了。”周六郎拎起酒壶塞给他不耐烦的说道。

将谈诗改为谈食,贴切!

秦郎君哈哈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读书人一武人,一瘸子一健壮少年,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搭的不该有交集的二人却是从小到大的好友。

粗中有细,雅中有俗,谈谈而谈,豁然相处。

秦郎君拿起酒壶直接仰头就喝。

周六郎抚掌。

“这才对了。”他笑道。

酒过三巡,这般吃法二人都醉了,兴头上来,周六郎提议去城外骑马观山,秦郎君因病疾不能走路,借助马能暂时享受自由行驰的快感,所以也爱骑马,二人一拍即合,招呼小厮呼啦啦的下楼离开酒楼。

半芹获准跟随。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的说道。

“怕什么,让公子教你。”另外的丫头嘻嘻笑道。

半芹绯红了脸,与那丫头嬉闹。

街上人多车多,他们这一行少年俊美婢女娇俏很是惹人注目。

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听前边威武呼喝声,摩肩接踵的人群神奇般的散开,竟然让出一条路来。

“是谁?”微醺的周六郎皱眉,他被人群挤得乱晃,颇为着恼,“爷赶着去城外,莫耽搁小爷赶路。”

他纵马要走,前方马车中的秦郎君忙掀起车帘冲他摆手。

“是晋安郡王的依仗。”他说道。

周六郎的酒意散去,翻身下马,同众人一起避让路边。

半芹挤在人后,看着英武的公子聪明高雅的秦郎君态度如此恭敬,很是惊讶。

在她眼里,这两人大约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能让他们如此恭敬的人,会是什么人?

“是很大的官吗?”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果然是乡下来的小丫头。

“是郡王,就是皇帝的亲戚。”丫头低声说道。

半芹恍然哦了声,是皇亲国戚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啊。

这个郡王的车驾到了眼前,四周的人都骚乱的拥挤着,纷纷的张望观看。

能见到皇亲国戚呢,京城果然很厉害,半芹带着小激动也踮脚看去。

一辆只有皇家特有标志的马车,肃穆威严带着杀气的侍卫,随着走动。垂下的车帘中可见端坐的人。

侧面形容,玉冠束发。隐约见面容肃棱,鼻梁高挺。

一晃而过。半芹什么也没看清。

怎么能看清楚呢,隔着纱帘呢。

车驾远去之后,这边的街市恢复了热闹。

半芹和丫头挤过去,紧跟在秦郎君的马车旁。

“多看两眼,沾沾福气。”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在马上摇头。

“女子之福,咱们男儿凑什么热闹。”他说道,微微一笑。

晋安郡王是秀王的长子,幼年随父进宫,被当时皇后抱了一抱。不日后皇后有了身孕,子嗣艰难的皇帝和太后大喜,后皇后产下皇子,只可惜三个月夭折,次年后,晋安郡王再次进京,被贵妃抱玩,不久之后贵妃竟然也有了身孕,太后与皇帝大喜。自此认为晋安郡王福星,便将五岁的晋安郡王留在宫中抚养,至今已经十年。

十岁以后不能再随意在妃嫔身前,但依旧养在太后身前。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皇帝的子嗣果然顺畅,至今已有十位子女。虽然其中只有二位皇子,但对于年过四十才得以当父亲的皇帝来说已经很是满意了。

晋安郡王因此备受恩宠。在妃嫔贵勋中誉为送子童子。

幼童得此称号欢喜一笑,但如果一个郡王冠于此号被养在宫中。且即将成年,就似乎没那么好笑了。

不过据说,晋安郡王就要被送回其父封地了。

“他,说起来,也是可怜人。”秦郎君喃喃说道,看着那已经远去的仪仗。

皇家之事还是不谈为好,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门。

不多时周六郎秦郎君适才所在的酒楼里,七八个人急惶惶的冲进来,吓了店家小二一跳。

“客官是…”大家忙来询问。

为首的管事男人手一扬。

店家眼明手快的伸手接住扔来的银钱。

好家伙,出手阔绰啊。

“客官有什么吩咐?”店家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一面看着眼前的众人,其中还有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以及一个女童。

“我们要找一个人。”带着帷帽的一个女子牵着女童走出来切声说道。

而此时江州,玄妙观内,世外喧嚣隔绝。

“半芹。”

树下的程娇娘说道,伸出手。

丫头将一根用手帕缠了头的树枝递过来。

程娇娘接过,慢慢的坐在蒲团上,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湿润的地面上,随着树枝的划动,颤颤巍巍的出现一个字。

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但丫头也知道这是一个字。

“娘子,娘子,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她忍不住喊道。

程娇娘稳稳的收了最后一笔,手才颤抖,她吐了口气,再次试探要写第二个时,手便控制不住了,颤颤巍巍,字不成字。

程娇娘坐正身子,将树枝在手里晃了晃。

“不行,不行。”她说道。

“娘子,已经能写一个字了,不错了,明天就能写两个了。”丫头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膝头高兴的说道,“不急,不急的。”

程娇娘微微一笑。

“我不急的。”她说道,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字,“我是说,这字,写的,不行。”

丫头再次看地上的字,方方正正的,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啊。”她说道,“比家里公子们的字帖上写的还好。”

程娇娘用树枝敲了下她的肩头,抬头看天,可惜有心大笑终无声。

她慢慢的收回视线。

“娘子,这是什么字?”丫头问道。

“太。”程娇娘说道。

“太?”丫头重复一遍,恍然,“是不是太平的太?”

程娇娘点点头。

“太好了,娘子好好练,练好了自己写门匾。”丫头抚掌道,“太平,太平,多好的名字啊,是祈求太平的意思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是我喜欢吃太平馒头。”(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安排

太平馒头?

丫头一怔旋即咯咯笑起来,笑的蹲不住跌坐在地上。

“好啊,娘子,我们今天晚饭吃太平馒头吧,我让仙姑们帮我买了羊肝什么的。”她说道。

程娇娘说声好。

院门外孙观主过来,看着眼前古槐树下,青缎罩衣乌发垂散安然端坐的女子,膝下跪坐素花襦裙绽开笑颜的丫头,好似一幅赏秋仕女图。

这图里浓绿的枝叶,明艳衣衫璀璨笑的丫头均不是亮点,而是那个素到极淡木然无波的女子。

她失神怔怔看了一刻,如此女子,程家怎么弃之不顾?

“无量天尊。”她施礼说道。

程娇娘和丫头看过来,对她点头还礼。

“娘子,再过几天那边就好了,娘子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孙观主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

当下由丫头扶着和孙观主一起过去了,小玄妙观经过修整已经焕然一新,前院的殿堂也显得肃穆,后院的住处幽雅。

站在院门口丫头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的雷雨夜,她在风雨中颤抖着从外院的梯子爬上房顶,跪趴着在房顶上前行,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雨收天晴,她依旧好好的活着,而那些让她噩梦的人事都已经不在了。

八角亭四周新培土,移栽了一片山竹,秋风吹来沙沙作响。

耳边传来孙观主和程娇娘的说话。

“您看这个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添些花草?”孙观主恭敬的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收回神,扶着程娇娘前行,两个小童此时跑出来。一个恭敬的在亭子里铺了一个垫子。

“娘子请坐。”她低眉顺眼的说道。

自从小玄妙观出了事,程娇娘和丫头搬到山下住。这两个小童自然也跟着去了,后来因为小观用人修缮。孙观主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两人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都是妙春,妙灵两人打扫擦拭的。”孙观主笑道。

两个小童低着头怯怯的站在一旁。

可怜的,被那女人随手捡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养着,高兴了不理会,不高兴了抬手打张嘴骂。

无量天尊,那祸害终于死了,孙观主感叹道。以后跟着这位娘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娘子,她们原本是这里的人,怎么安排还是要娘子做主的。”她说道。

这小玄妙观很显然以后就是程娇娘的地方,要是修道的话,小童自然要跟自己去山下,不过程娇娘这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应该的。

程娇娘看着这两个小童。

“是,我来安排。”她说道。

两个小童微微抬头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惊喜。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她们噗通跪下叩头说道。

能跟着这个娘子,以后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她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孙观主也微笑点头。

“孙观主。”程娇娘看向她,“你可有相熟的道观?”

孙观主一愣。

“有。”她点头说道。

“把她们二人送去吧。”程娇娘说道。

什么?

两个小童愕然抬头,孙观主和丫头也都很是吃惊。

为什么?

“娘子。娘子,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两人齐齐的叩头哭道。

“其实,也不能算你们有错。”程娇娘说道。坐在亭子里神情始终木然,“人都要想办法活着。都要为了自己赌一赌,拼一拼,蝼蚁尚且偷生,所以,你们做的事,也不能算错。”

什么意思?

孙观主更是不解,不由看丫头。

丫头却也是一脸茫然。

“娘子,娘子,我们,我们做什么了?”一个小童抬起头哭道,满面的委屈,“当初被那观主收养我们也不做不得主,跟着她,我们是日日不得安心,并不敢学她那般心肠啊,娘子,娘子明鉴。”

她们说这话,已经不看程娇娘了,而是看着丫头和孙观主。

那是傻子啊,喜怒不定,什么都不懂,但是这丫头和孙观主自然是懂的吧,虽然说那傻子是主人,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这两人吧。

丫头和孙观主看她们哭的如此,心中恻然。

是啊,这两个孩子虽然是那女人的徒弟,但年纪尚幼,也没做什么苟且不得之事,如果仅仅是因此就厌恶要赶走她们,委实可怜。

孙观主迟疑要不要说句话。

“那日,是你们推开了我的院门,引那男人进来的吧?”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那两个小童跌坐在地上,满面惊骇。

她怎么知道?她真的不是傻子吗?

丫头顿时色变。

她记得当日确实关好了门,还以为是那贼汉色胆包天自己开门,原来竟然是有人从中牵线!

如果那门是关着的,想必那贼汉也不会起了心思走进去!当看到开着门,窥视的心思一起,那更大的心思便压不住了,就如同开了一个小口的堤坝,最终滔滔而冲。

竟然,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

竟然,不是那黑心的贼妇,而是这两个楚楚的可怜人!

怎会!怎会!怎敢!怎敢!

“你们!”她喝道,浑身发抖,指着这两人,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观主不敢说话了,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又不好避开只忙低下头。

两个小童再次大哭,冲着程娇娘砰砰叩头。

“娘子,娘子,我们不是,不是的,我姐姐一直看着,即刻就去叫人了,不会,不会让…”其中一个哭道。

“是,你们做的很好,既让那男人惹恼了我,可以请程家出手惩治,又小心的及时叫人来,免得事情不可收拾。”程娇娘说道,点点头,“想来你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走投无路。”

两个小童哭着叩头,心内稍安。

“娘子明鉴,娘子明鉴。”她们哭道。

这一次的明鉴说的真心实意。

“我自然明鉴,但是。”程娇娘看着她们,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两个小童再次愕然抬头,看着眼前亭子里安坐的面无表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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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安排,早上八点左右一更,晚上八点左右一更,听起来是很多,其实也不多嘿嘿~(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想多

孙观主走过来时,在廊下坐着缝袜子的丫头忙冲她摆手。

孙观主忙放轻脚步在廊下坐。

“娘子睡了?”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娘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济,白日要睡半个时辰。”她说道,手里的针线不停。

孙观主哦了声。

“不过到底是好了,慢慢的养着总归是越来越好。”她含笑说道,“不枉当初周夫人一片虔诚之心。”

丫头点点头。

“要是夫人还在,得多高兴啊。”她叹口气说道,回头看屋内。

多么聪慧的孩子啊,而且,多厉害的孩子啊。

“那两个小童,已经送走了。”孙观主说道,“宝元山道观,我曾与那观主同门修道,娘子放心。”

这个放心,是哪个放心呢?

丫头低着头做针线嗯了声。

孙观主夸了她两句针线好就告辞了,丫头拿着针线怔怔一刻,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娘子。”丫头忙放下针线进去了。

程娇娘已经在卧榻上坐起来。

丫头服侍她安坐下来,吃了一杯水,又帮她梳头。

“娘子,观主说,那两个人已经送走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低着头看书。

屋子里安静无声。

“你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小童很可怜?”程娇娘问道。

“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以为自己安排的周到。可是万一呢?万一娘子要是有什么事…”丫头忙颤声说道。

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想都不敢想。这几日夜夜噩梦,都是为此。

“要是真如此。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了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闺阁女被羞辱,如此伤脸面的事,程家一定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所以那两个小童一定在外小心看着,万一真叫不来你们,她也会冲进来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

“说起来,她们这样做确实很不错。”程娇娘手扶着书说道,“这两个孩子,倒是聪明。”

丫头有些不解。看着程娇娘。

“那,娘子,喜欢这两个小童?”她问道。

程娇娘抬头看她。

“我只是傻子,又不是疯子。”她说道。

丫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娘子,你又逗我。”她唤道。

“我没逗你,我说过,我很小气的。”程娇娘说道,将书页翻过一张,“怎么可能将欺我踩我利用我的人留在身边。”

是啊。那两个欺她踩她的人已经没了性命。

这两个小童只是被送到别的道观而已,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丫头低头应声是。

“娘子,新买了鱼,你想怎么做来吃?”她问道。语气轻松欢快。

“什么鱼?”程娇娘问道。

“大青鱼。”丫头说道。

“厨下还有什么?”程娇娘又问。

“有几把葱,蛋,还有昨日山上采摘的菇和木耳。”丫头板着手指说道。“还有两个瓜….”

“好了。”程娇娘打断她,“做鱼羹吧。”

丫头高兴的点点头。跪坐好,准备认真听记。

夜幕降下来时。京城里陈绍陈相公终于等到管家回来细说详情。

“亏的是十六娘记得有人喊了那丫头一声的名字,这个名字说出来,又万幸一个跑堂小二也听到了,因为是自己从家带了吃食,所以小二心生愤愤所以记下了。”管家感叹说道。

这算不算吉人自有天相?

陈绍捻须想道,如此之巧,巧中又巧。

“那么打听出是哪家的娘子?”他问道。

“当时包厢里只有两个公子。”管家说道。

公子?父亲不是说那丫头跟随的是个娘子吗?还是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娘子?怎么又成了公子?

陈绍皱眉。

“更幸这两个公子也是京中名人。”管家接着说道,“一个老陕周家六公子,一个瘸子小秦郎,至于那位半芹是谁家的,店小二便不知道了。”

周家,秦家。

陈绍默然一刻。

“如此,拿我的帖子一问便知。”他说道。

管家正是此意,这两家不是平民百姓人家,不好贸然上门询问人家的丫头,所以拿着老爷的名帖就方便多了,他应声是转身便走。

因为又是饮酒,又是骑马,秦郎君沐浴更衣之后便躺下歇息了,外间丫头们低声的说话惊动了他。

“你们方才说谁来找谁?”他隔着帘帐问道。

丫头们疾步过来,在帘帐外跪坐下。

“回郎君。”她们说道,“是陈绍陈相公家派人来问咱们家可有一个名叫半芹的丫头,甚是奇怪,不知为何。”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

“谁?陈绍?”他问道,“半芹?”

丫头们很少见公子如此语气,有些惊讶,迟疑一刻卷起帘帐。

“是,陈相公的名帖,问半芹可是咱们家丫头。”丫头认真说道。

秦郎君沉默一刻,伸手拿过床边的拐杖。

“去周家。”他说道。

现在?

丫头惊讶的看了看外边。

周六郎精神奕奕,被父亲叫过来时正在演武场打拳,就这样汗流浃背的走进来。

“天凉了,吹了风。”周母心疼的说道,催着丫头拿擦洗的过来。

周父不耐烦的摆手。

“你们下去。”他说道。

周母不敢有违,带着丫头仆妇退了出去。

“父亲,什么事?”周六郎开口问道。

“你带回来的丫头不一般啊。”周父说道。

周六郎皱眉。

“言谈举止倒也有些不一般,但仔细看来,貌似也没什么不一般。”他说道。

周家人说话习惯直来直往,他说完便看着父亲。

“父亲有什么就说吧。”他说道。

“方才陈绍陈相公派人来了。”周父说道。

周六郎眼睛一亮,如此一个高官儒士竟然来拜访他们周家?莫非是为了立太子的事?

皇帝年岁渐长,且体弱多病,太子之选,迫在眉睫,二个皇子,朝中派系纷纷,别人对这种站队择选非利既害的事都头疼不已避之不及,但周家却认为这是大好的良机。

但只可惜,武将低贱,周家官职又是武将中的偏下,如果不是祖父先见之明,当年进京一举成名,只怕泱泱京中早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周家是谁,所以如此时刻竟然没有人拉拢他们,空有一腔跃跃欲试热情无处可报。

没想到,不来则不来,一来就来个如此大的大人。

“陈相公莫非已经有了择选?”周六郎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跟谁?”

那样子或有挽起袖子,不管跟谁他即刻就要跟上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怕狼畏虎也不见得能安全,大拼一场,不论成败,都是痛快。

周父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失笑,但又想自己方才听到管家递来的帖子时,估计也是这般神态。

“六郎,你想太多了。”他摇头说道,“陈家是来问个丫头。”(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错了

周六郎一愣。

“半芹?”他问道,“为何?”

周父一摊手。

“正要问你。”他说道。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认得陈相公?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少神奇事没说?

原以为只是灵巧机敏所以能扶送傻儿千里归家,所以并没有过多询问。

“我去问她。”周六郎说道,转身就要走。

门外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老爷,陈相公登门了。”他颤声喊道。

先前递帖子询问,确认之后,竟然这么快人就亲自来了?

周家父子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重要?

周家父子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待客厅,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陈相公已经大步迈进厅堂,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仆抱着一个女童。

“陈…”周父忙躬身相迎。

刚张口,这边陈相公解下兜帽冲他施礼相拜。

“请贵府娘子救命。”他说道。

救命?

周父愕然。

“哪个娘子?”他问道。

他弟兄三人共有七男八女,五女已经出嫁,闺中尚有三女,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他的这些女儿竟然还有能救陈家相公之能?

“那个半芹丫头侍奉的娘子。”陈绍说道。

半芹侍奉的娘子?

“可是,半芹侍奉的是我家六郎啊。”周父说道,一面看向厅堂外,“喏。你看,她来了。”

陈绍回头看去。见两个丫头提灯,引着一个丫头急匆匆而来。周六郎也从廊下转出来。

女童看到那匆匆而来的丫头,高兴的伸出手。

“姐姐。”她喊道。

半芹微讶异,没想到竟然在家中再见这女童。

“你…”她要开口,想到公子老爷都在,忙低下头施礼。

“姐姐,我爷爷要见你呢。”女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道。

“半芹姑娘,当日大雨庙中,得你家娘子赠酒问病的老者,你可还记得?”陈绍亲眼看到女儿与这半芹丫头相见的反应。确认了的确是旧相识,便不敢再拖延,立刻问道。

半芹正因这突然再见的女童有些懵懵,陡然见一陌生男子询问此话,不由愣住了。

当日,大雨,破庙,车马旅途,主仆相伴。砖炉小酒,跋涉艰难。

娘子病身过事既忘,而自己也不再与娘子相伴。

那些往事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提起了,顿时眼中有泪流下。

“您是?”她颤声问道。

陈绍见她承认。心中大喜。

“老者是家父,娘子慧眼,家父不识。如今病重不能起身,还请娘子救命。”他躬身施礼。

对一个小丫头竟然施礼。可见陈绍心中的急切。

这二人一番对话,让周家父子听得有些糊涂。半芹亦是怔怔,老者,病重,娘子,一时脑子轰轰。

“娘子?哪个娘子?”她呆呆道。

而秦郎君此时也正赶到,听到这里,心中轰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就是那位教你做小食的娘子,就是那位也不喜饮煎茶,就是那位你一路相伴千里归家的娘子。”秦郎君说道,顾不得人前小厮相搀扶,自己撑着拐一步一步近前。

侧间里,周六郎秦郎君,看着眼前低头跪坐的半芹。

“当时再遇上遇到了,娘子说他的病要早些治,因为我说了要收诊费,那老丈便笑而不信走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还是犯病了。”她颤声说道。

“你等一等。”周六郎觉得脑子有些懵,打断半芹,“娘子说,娘子说,娘子是哪个娘子说?”

秦郎君叹口气。

“六郎,你莫要不信了,你明知是哪个娘子的。”他说道。

周六郎却固执的看着半芹。

“是我家娘子啊。”半芹答道,看周六郎。

“那个傻子?”周六郎瞪眼喊道,“她会治病?”

“我家娘子,不傻的,只是病了,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半芹忙说道,带着几分切切,“是的,她会看病的,很厉害很厉害的。”

周六郎满眼惊骇。

“胡说!荒唐!”他拂袖喝道。

一个傻子!一个傻子!开什么玩笑!

半芹被喊得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半芹。”秦郎君接过话,看着这丫头问道,“我来问你,你们这一路是如何从并州回到江州的?”

半芹看着他。

“我们走走停停,就这样走回去的啊。”她说道。

刚回来的时候不就问过她这个了?已经说过了啊?

“盘缠,盘缠何来?”秦郎君问道。

“是……娘子看病挣来的。”半芹说道。

“胡说!”周六郎愤然起身喝道,“你这丫头是何居心如此胡言乱语!你们的盘缠不是我祖母留下的吗?”

正因如此,他从来没问过,这有什么可问的!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吗?

这丫头,如今尽然敢胡言乱语!

半芹惶惶看着他,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愤怒,但也似乎又有些明白。

“娘子,为何不说咱们是如何来的?外老夫人并没有给咱们留钱啊?要是说你会看病,那岂不是大喜之事?”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周六郎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听得这句话,眼前似乎浮现一个女子。

那日随意一撇,如玩偶般呆坐无神的女子慢慢的在眼前清晰。

似乎慢慢站起身来,似乎比他还要高。

说那个,你们这些蠢人不会信的。

她的嘴边浮现一丝嘲讽笑,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咚的一声闷响。

周六郎转身一拳击在屏风上,六扇书画屏风哗啦倾倒,吓得外边的丫头们忍不住进来,又被周六郎骂了出去。

“半芹。”秦郎君叹口气看着吓呆了丫头,“你去见老爷吧,跟陈相公实话实说,你家娘子还在江州。”

半芹应声是,看着愤怒的周六郎有些害怕还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低下头疾步出去了。

似乎有什么错了吧…

“六郎,你这次可真是错了。”秦郎君看向周六郎说道,摇摇头。

“这有什么错?”周六郎哼声说道,挥袖坐下,“她又没与我说,我怎么知她不是傻,我又不是神仙。”

秦郎君看着他,忽的笑了。

“好,我说错了,你不是错了。”他说道,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六郎,“你,是惹了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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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亲爱的们

亲爱的陪着我征战了名门医女的大粉们,娇娘医经上架三天,满屏飘红,你们的支持已经足够了,自从名门一战,你们就成了我眼中的朋友,亲密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要做的就是危难时两肋插刀,现在,请你们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就像看着可以放手的孩子一样,去开始新的征程,征服新的山峰,在此,希行郑重恳求你们,陪着我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不用再狂砸金蛋打赏,你们为了铺起了征程最初坚实的一条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会努力将你们这份金光灿灿坚实的路延续下去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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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知趣

马车径直停在了玄妙观前,赶车的老仆和小厮跳下车,一个去搀扶车里的老者,一个则从车上扯下一竹篓。

“那个有饿病的老丈又来了。”门前的小童看到了忙跑进去喊道。

老者哈哈大笑,捻须迈进观内。

“我观里的小食?”迎接出来的孙观主被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她玄妙观也有让人莫名而来的小食了?

有很多庙宇道观供斋饭,从最初本意方便香客,到最后无心插柳成为盛名,有些斋饭的名声极大,有钱也难求一席位,甚至成了寺庙的代名。

有盛名与素斋的,比如城外万宁寺,有盛名与素点心的,比如福州的普陀寺。

不过那些都是香火极盛名声旺旺的大寺庙道观,一般的小庙小观,自己吃饭都困难,哪里还供应的起对外的斋饭点心。

“仙姑不要谦虚了。”老者笑道,“我这次不是来吃白食的,喏,食材我自带,劳烦仙姑们受累烹制,救治老夫的饿病,不胜感激。”

孙观主被说得忙施礼告罪。

什么橙子炖蟹肉,别说吃了,她听都没听过,何谈烹制,做顿饭能笼络香客,她自然很想受累,但也受不来啊。

“师父,上次那个是半芹姐姐做的。”小童说道。

其他做功课的道姑们此时也出来了,见了这老丈很是高兴,叽叽喳喳的一番细说,孙观主以及那老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恩人竟然就在这里居住?”老者很是吃惊。一面站起身来,“请仙姑通传一声。看可否当面致谢。”

厨房里正在搅面的半芹听了有些惊讶。

“哪个老者?”她不解问道,“谢我?”

“对啊。你忘了,在山上晕倒了,你给了他糖桔子,还让掐耳朵什么的。”道姑说道,带着几分崇敬看着这丫头。

真是好人啊,救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丫头恍然。

“哦,那个啊,那个该谢的可不是我。”她笑道,“是我家娘子。”

那个傻子?

道姑愣了下。心内更是感念,这个丫头真是好啊,如此的以主为尊。

“还有啊上次你做的那个橙子什么蟹肉的,他也吃了,可喜欢了。”道姑撇开这个话题,接着欢喜的说道,一面将身后的竹篓推过来,“你看,他特意送来了给你。说上次吃了你的,这是答谢。”

丫头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竹篓,见其中是滚圆浓黄的橙子。以及捆着结结实实的螃蟹,还有一罐酒。

“当然,这个不是谢你救命之恩的。那老者不知做橙子蟹肉的你是那个你,所以这个仅仅是谢上次的小食。不是上上次的救命之恩。”道姑又忙说道。

是你不是你的上次上上次的,让丫头笑了。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看着那竹篓若有所思。

娘子想吃橙子蟹肉,可惜她去山下买来的食材不精,娘子不喜没有吃。

后来娘子不说,自己也忘了再去买,此时正好送上门来……

“你等我片刻。”丫头说道。

道姑不解,看着丫头拎起竹篓向屋中而去。

山中日渐凉爽,为了避寒,原本的竹卷帘已经撤下,换上纸推门。

道姑看着那丫头拉开推门,内里屏风前坐着一个女子似乎在看书。

傻子也看书?

道姑待要再看,门被拉上了,隔绝了视线。

“娘子,你看,收还是不收?”

丫头说完事情原委,恭敬的问道。

程娇娘已经放下书,沉吟一刻,目光落在那竹篓上。

“我看看,东西怎么样。”她说道。

丫头忙将竹篓推过来,将橙子蟹还有酒逐一摆出来。

程娇娘拿起逐一查看。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她说道,将看中的黄橙螃蟹放在另一边,最终拿起酒,闻了闻,立刻撂在一边。

“这个酒呛到娘子了?”丫头紧张的跪直身子问道。

“不是,太难闻了。”程娇娘说道,“也叫酒?”

将水碗里的水喝掉,老者拿起一个小酒壶,小心的到了一个碗底,然后端起来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喝。

“老丈。”一旁小童眨着眼好奇的看着,“这药很难吃吗?”

“药?”老者瞪眼。

“那老丈你吃这么小心…”小童说道。

老者哈哈大笑。

“小儿,这是美酒,我是舍不得啊。”他笑道。

“太爷,那你还给了她那么多,这三勒浆家里带来的统共就这么点了。”小厮在一旁心疼的抱怨道,“做个橙子蟹肉还要用酒吗?”

“蠢儿,自然用酒的,我吃的出来。”老者说道,“美味自然要美酒配,缺一味,独有好酒也不美啊。”

这边正说话,那边道姑急匆匆的背着竹篓回来了。

“难道不在?”小童忙问道。

“在。”道姑点头说道。

在?为何不见?

“半芹姐姐说老丈客气了,她正洗手为老丈烹蟹膏肉还礼,待做好亲捧来与老丈。”道姑说道。

老丈大喜,抚掌说声好。

“只是有一件。”道姑说道,将竹篓递过来,“酒不好,需要换新酒来,才好入味。”

“酒不好?”老者愣了下。

“什么啊,我们这是最好的酒了,这要是还不好,天下就没好酒了。”小厮立刻说道一脸的不服。

道姑被说得怯怯。

“我,我也不懂这个。”她忙说道,“是半芹说的,说这酒不好,要用新酿的酒来,才好入味。”

是说这味菜需要新酒来配,并非是说这酒不好,而是对这道菜来说不好吧。

老者释然点头。

如此讲究,可见食之精,果然是个能做出美味的人。

“好,好,好。”老者说道,催着小厮,“快去打新酒来。”

雾气腾腾中,新出锅的螃蟹酿橙被丫头小心的摆在程娇娘面前。

“娘子,尝尝这次的如何?”丫头带着几分欣喜说道。

程娇娘拿起筷子,捡起一点,沾了盐醋吃了一口。

“这酒,也就沾个新味罢了。”她说道,摇摇头,放下筷子。

还不行啊?丫头有些失望。

“是山村里的酒太差了吧,我去城中打好的来。”她说道。

程娇娘一笑摇头,伸手指了指外边。

“我想,最好的酒,也不过尔尔了。”她说道。

“那个老丈?看起来很普通啊,拿的就是最好的酒吗?”丫头不解问道。

“先无忧后精食,能为了一个吃食,不惜精挑细选食材亲自登门,岂是普通人能为?”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点头。

是啊,想自己以前能在厨房抢到一碗饭吃就已是高兴的事,哪里想过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的,更别提跟着娘子才知道原来吃,还有这么多花样。

“那娘子,也是无忧之人了。”她笑道。

程娇娘面容木木,依着凭几望着门外没有说话。

曾经想必也是娇贵奢靡之人,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精剔口味,但,不一定是无忧之人。

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叠叠幢幢,想要凑近看清,却双目辣痛,酸涩蚀心。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程娇娘,她是谁?又怎会如此?

程娇娘闭上眼。

“你,去见那老者吧,倒也是个雅趣之人,同乐吧。”她说道。

丫头意外的从娘子一贯木木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寂寥,她不敢多问,应声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不妙

“半芹。”

一个细眉长脸的丫头含笑站过来,拦住路。

半芹有些怯怯。

“我来吧。”丫头说道,不容她再说话,接过半芹手里的茶盘。

半芹怔怔站着,看着那丫头迈进周六郎的室内。

如今,公子已经不许自己进屋了。

“原本就是破格惯得她…”

“本来只有随风姐姐她们三个能跟公子近身伺候的…”

“没人说她,她自己倒装不知道了。”

耳边是廊下站着的丫头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内,半芹只觉得如芒在背,要走,也不知道该走哪里去,要留,这留……

“我又不是女子,要喝茶便喝茶,给我弄这些糕糕点点的做什么!扔出去!”

屋内传来周六郎喝声,旋即有盘碟摔碎的声音。

半芹眼泪跌落,再不敢在这里,转身踉跄而走。

走?去哪里?哪里可去?

“你如果实在是气自己,不如去找你几个哥哥们打一场的好。”秦郎君说道,倚在凭几,低着头翻看一个小本子。

“我何来气自己?”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郎君没说话,忽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周六郎没好气的瞪眼喝道。

秦郎君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伸手指着册子上一行。

“今听门前妇谈说张家婆媳争执,娘子说可待来圈。”他笑念道,“有趣,这钱字不会写。以圈充之。”

“有什么趣,莫名其妙。”周六郎哼声说道。坐下来端起煎茶一饮而尽。

“六郎啊。”秦郎君看着他含笑叹道,“如果你早些看了这册子。怕是不会惹麻烦了。”

说起这个,周六郎就焦躁。

“我惹什么麻烦?我年少轻狂,正是惜花怜草的年纪,看中这个丫头爱之要带走,又有何?不过是夺她之爱,待她来我自给她赔罪。”他说道,“父亲母亲责打我一顿,我便将那丫头还给她,再送她七个八个丫头便是了。”

秦郎君一笑。

当时听了原委。又亲自带着半芹跟那陈绍去了府中,果然见陈父清醒时认得半芹,说的话也无误,周六郎当时便要再赴江州,将程娇娘接来,但被秦郎君拦住。

“你现在去不得。”秦郎君说道,“你已经惹了她,再去,必然碰壁而归。如今陈家可等不起你们这般折腾,还是先解了陈家的急难要紧,不管怎么说,你们这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的事。如果传给外人知道,只怕不妙。”

这话让周六郎等人都嗤之以鼻。

“有什么不妙的?不过是一个丫头,她要怎的?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又能如何不妙?”

秦郎君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她能如何。我只能知道,你们周家只怕已经在小册子的左册页上了。”他说道。伸手敲了敲小册子。

右册,记恩情,左册,记歹意。

“我们做什么了?”周六郎失笑,“不就是要走了一个丫头吗?什么大不了的,还歹意,仇人!”

秦郎君看着他。

“一点一点教导修剪出来的臂膀依仗,突然被人夺去”他说道,看着眼前的册子,“换做你,断臂之仇,恨不恨?”

他说着伸手握住自己的拐杖,轻轻的抚摸。

册子中记载,那少女病体蹒跚,从不能行,到能慢行几步,从昏昏不醒到渐渐回神,从不能言笑,到一字一字成句,如何艰难,清晰可见。

要吃药,要挣钱,要说话,要走路,要避险,精巧心计,步步教导,悉心指引。

他想到周六郎描述见那半芹如何在程家人面前侃侃而谈,此时看到的却是那个言拙身僵被唤作傻子的女子。

傻子么?

秦郎君苦笑一下。

“她,什么样?”他忽的问道。

“我哪里记得,来了你见了不就知道了。”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已经听你的,我们家只让一个管事陪着陈家的人去请了,这下她就不会扫我们周家的面子不来了吧。”

眼前浮现那个女子的面容,曾经一扫而过的呆呆,此时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当时自己自以为聪明的带走那丫头,在她眼里就跟傻子一样吧?

他不由端起茶大口的喝要压下闷燥意。

秦郎君看着他喝茶。

“原来是她说这茶难吃。”他微微一笑说道。

周六郎一口茶吃呛。

这茶以后也不能吃了!

老者接过小厮捧来的茶一饮而尽,老仆递上手巾。

老者轻轻擦拭了额头,抬眼看面前的道观。

“好了,该去歇脚了。”他说道,看着这边小厮又倒茶,忙止住,“别倒了,留着配点心吃。”

三人进了院门,径直进了大殿,虽然不信道,老丈也奉了香火钱。

小童很高兴的引他们在侧殿坐下。

“我今日得了新鲜的鱼,送与半芹娘子。”老丈笑道,一面示意小厮。

小厮将竹篓递过来。

“还有白米。”他说道。

“善人,是要在我们这里用饭了?”小童笑道。

“你们这玄妙观好啊。”老者笑道,“晨起山上一行,出一身汗,就此回去总有些意犹未尽,如果爬完山,再来这里沐浴下真灵,吃上一碗斋饭,神清气爽才为玄妙啊。”

“无量天尊。”孙观主含笑说道,从一旁走来施礼。

老者还礼。

“有善人这句话,我们玄妙观便也有灵了。”孙观主笑道。

不多时小童便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叠点心。

“半芹姐姐正在蒸鱼,让善人先吃茶。”她说道。

老者等的便是这个,当下高兴的让小厮斟茶,自己捡起一块点心。

“唔,这次是桃子。”他笑道,指着盘子里的长条点心。

“半芹姐姐说,山下的桃肉味道不好,娘子不喜,所以便糖滚下。”小童说道。

“只要用心,万物万事皆能美。”老者看着手中捏起的桃条,感叹道,“世上最难是用心啊。”

一个蜜饯还有这么多说法?

“这饿病果然也是病呵。”小童扒着师姐的肩头低声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饭菜的清香。

一个素衣布衫,相貌平平,眉眼含笑的丫头迈步进来。

见到这丫头,屋子里的人都露出笑,发自肺腑的欢喜迎接。

小童抢着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孙观主侧身让路在一旁。

“老丈久候了。”丫头施礼说道。

见她到来,老者含笑起身。

“不敢不敢,倒是叨扰小娘子了。”他笑道。

小厮站在一旁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自家老太爷待人很少如此和气,多少名门贵族文官小吏恭敬侍立,他老人家都是一副爱答不理,没想到会对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婢起身相迎,真是嘴馋丧志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精巧

“金哥儿,你跑什么。”春兰喊道。

撒脚跑了没两步的少年站住,看着从前边院子急匆匆进来的少女。

“姐,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我上次好容易与四公子说了,要你去喂马,你怎不去?”春兰急道。

金哥儿用袖子摸了鼻涕。

“我才不去呢,我忙着呢。”他说道。

春兰气急,自己只有这一个弟弟,原先不能提携,如今自己在四公子面前得力,所以趁机给他也求个好差事,没想到过了好几日了,一问才知弟弟根本就没去。

“你都这么大了,还乱跑什么。”她喊道,揪住弟弟的胳膊,“爹娘怎好放心?”

“我挣钱呢。”金哥儿争辩道,“可比伺候那些牲口要好。”

“你哪里挣钱?”春兰根本不信,“被人诓骗了吧。”

“青梅姐姐那里修房子,我当小工呢,一日能挣一文钱呢。”金哥儿笑道,带着几分得意。

青梅?

是谁啊?

春兰倒愣了下,才想起来。

“那个傻娘子跟前的丫头?”她说道,小玄妙观修缮她也知道,“那不是大玄妙观观主的事么?她能说上话?”

“那我不知道,青梅姐姐反正让我去了,那些人还是我找的呢,上次修的时候就是我找的,这次还让我找的人,那工头感谢我还给我酬金呢。”金哥儿说道,一面往屋子里努嘴,“不信。你去问娘。”

春兰娘从屋子里走出来,闻言也有些惊讶。

“怎么?不是你在四公子那里打了招呼才让金哥儿去的?”她问道。

“我跟四公子打了招呼是给那丫头几个钱。好让她尽心照看那傻子几分,承那半芹的情。”春兰说道。觉得有些糊涂,“怎么又扯上金哥儿了?”

“是那孙观主,也看四公子的面子?”春兰娘猜测道。

家里都知道,因为大玄妙观的观主主动留下傻娘子,对了家里老爷夫人们的心意,所以才得了这个好差事,据说老爷一次给了那观主八十两银子。

修个房子才花多少?里面的油水大了去了。

好些人有心捞一把,但那孙观主大家都不熟,还没来得及暗示。人家那边已经找好了人开始了。

那些有头脸的还没捞到,春兰一家更是不想,偏偏不想这好事就落她们头上一份了。

春兰娘一直以为是自己女儿的在四公子跟前的面子,没想到女儿竟然不知道。

“不会的,四公子读书要紧,才不管这些俗事,再说,夫人还气我呢,如果四公子去说。得不到这个差事是一个,我少不了吃排揎。”春兰摇头否认。

“说了是青梅姐姐让我去的,你们还不信。”金哥儿不耐烦的说道,“我走了。还忙着呢,快要完工了。”

他说完蹬蹬跑了,春兰在后也没喊住。

“青梅?”春兰有些失笑。“她算什么啊?照顾傻子也照顾出这么大的脸面了?”

金哥儿来到玄妙山时,见到孙观主也在小玄妙观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者和老仆,他们看着两个匠人将两个字拓在门头上。

青梅姐姐也在。孙观主正对她露出恭敬和善的笑意。

看,就说是青梅姐姐的面子嘛,她们还不信。

金哥儿从一旁溜进门去了。

“半芹姑娘,再过三五日就差不多收拾好了,你和娘子可以搬回来了。”孙观主说道,“家居摆设也都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丫头含笑点头。

“看过了,观主安排的好。”她说道。

孙观主脸上就浮现轻松,既然这丫头说好,那便是那娘子说好,娘子说好,就好。

一旁的老者几分诧异。

“我可能进去瞧瞧?”他问道。

小厮老仆有些意外,一个女子住的道观有什么好瞧的,更何况这道观先时名声还不好。

老爷真是......

孙观主立刻去看丫头,丫头含笑点头。

“请,请。”孙观主这才说道,一面做请。

老者抬步进去了。

前只有一殿,并无奇处,来到后院,院子里还有工人忙碌着,地上堆积着杂物,乱哄哄,但老者一眼看去面露惊讶赞叹。

原来这小玄妙观如此精妙,格局小而雅致,一房两侧耳,一院子一小亭子,绿竹石路,除此之外别无他设,倒显得豁然通朗。

越过山石,看那正室,素青纸门半开,两个村妇正在擦拭地板门窗,一眼看到其内六扇美人屏风,长凭几,白毡垫,高脚美人炉。

这便是这丫头安排的?要不然那观主方才不会如此询问。

看了一圈,到底是女子闺所不便久待,老者走出来,又回头看山门。

原本玄妙观三字已经抹去,新拓上的二字尚未开凿着色。

“太平。”老者念出声。

这两个字,起得太平,写的也太平,但为何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平?

这两个字论起来不算精妙,甚至犹如初启蒙的幼童所写,但其中一笔一画又似乎别有玄妙。

貌似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字体。

“太平,仙姑起的精妙。”老者笑道,看孙观主。

孙观主一愣,旋即明白老者是想到了《太平经》。

“不是,不是,不是我起的。”她忙笑道,“太平经我倒是常念,不过提名倒是不敢。”

她说着话看丫头,老者有些意外,但又明白。

方才那院子显然是那丫头布置,自然名字也要自己起。

丫头笑了。

“原来有经书也叫太平啊。”她笑道,“那太平就是从经书里来的吗?”

看来只是取个太平的好寓意了,并非别的意思。

老者笑点点头。

“天道无亲,为善是与,所谓太平。”他笑道,“经书来自人道,恰如是,如是。”

丫头一句没听懂。

“我家娘子爱吃的馒头叫太平馒头,倒是巧了。”她笑道。

在场的人神情一愣,怔怔看着这丫头。

什么意思?

难道这太平,是因为爱吃的馒头叫太平馒头么?

这也太…俗了吧?

临近中秋,程家也在准备迎节,但程二夫人这边却有些气氛低沉。

外边晚饭已经送来了,对坐的夫妻二人谁也没有吃的心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开解

程二老爷从并州卸任后,按理应该擢升的,但吏部迟迟没有消息来,虽然托人问了好些,得到消息都是放心放心,这一次肯定是擢升,但没见到告身到底是没底,不日前终于有确定的消息传来,为莱阳州刺史。

虽然同为刺史,但并州为下州,莱阳则是中州,就是由正四品下擢升为正四品,且莱阳此地富足,民丰安顺。

但同时不好的消息是,有人也看中了这个位置。

“咱们朝里能说话的也不是没人。”程二夫人说道,“你的老师张纯不是在太学吗?请他出面举荐一下。”

张纯并非官身,但却是名大儒,开馆立学,弟子三千,威名赫赫。

“是,我正有此意,已经给老师写了信送去了,不日便有消息。”程二老爷说道。

“老师的父亲正好在这里,又恰好临节,你去见一见。”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点头。

“那是自然,只是老太爷始终不会客。”他说道,皱眉上愁,“真是愁人。”

“那就多去几次,总不会总不见吧。”程二夫人说道。

“好,吃饭吃饭。”程二老爷说道,跪坐拿起筷子。

程二夫人却没动。

“怎的不吃?”程二老爷问道。

程二夫人看着桌上的饭菜冷笑一下。

“有人不乐意让我吃,我何必要吃。”她说道。

又怎么了?程二老爷一头雾水。

那惹麻烦的傻儿已经送走了,怎么家里好像还是不得安宁?

玄妙观里,丫头将浆洗好的衣裳叠起来。

“娘子。那老丈没有送食材来,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城里。那老丈说要吃太平馒头,我做好了与他送去。然后买回来菜肉什么的。”她一面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

“这几日没来?”她说道,“倒是可惜,他挑选的果菜肉不错。”

沉吟一刻。

“就没别人再送上门?”她问道。

丫头知道她说话想事情慢,要等一等,没想到等来的这一句话,不由被逗笑了。

娘子几乎不笑,但有时候说话偏生逗人笑,最关键是她还不笑,说真的似的。

“本就说真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掩嘴笑。

“是。是,奴婢不笑。”她说道,嘴还合不上。

程娇娘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便也不理会。

“奴婢笨,选不好菜肉。”丫头笑过又自责说道。

“也不是笨。”程娇娘说道,“是心不在。”

“娘子,奴婢不敢偷懒的。”丫头吓了一跳,忙急急说道,“都是仔细的选的。”

“不是这个。”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

丫头不知所以,担忧的看着她,不敢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一刻。

手脚也算是能自如了。只是这说话,几乎是没好转,舌头僵硬。

不急。不急,话。不在多,在说到就可。

“你。心里不想吃,不知怎么吃,所以,便想不到要什么样,用什么味,这便是,心不在焉,而不是说,你对我,不用心。”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着丫头。

丫头释然,旋即眼睛微红。

“娘子,奴婢鲁顿,还要娘子开解。”她说道,俯身在地叩头。

“那也是,你肯听我开解。”程娇娘说道,抿抿嘴,“所以,在这时,你便是用心,人若不用心,只听自己要听的,所谓偏听偏信。”

丫头看着她认真的点头。

“谢娘子教诲,奴婢明白何谓用心了。”她再次施礼,起身跪直,“那没有有心人精挑细选的食材,娘子用心想想一下想吃什么,奴婢好用心去做。”

程娇娘看着她再次抿嘴,这一次嘴角微弯,显然是在笑。

“但凡用心,都是美味。”她说道。

丫头笑着起身。

“娘子,您等着瞧好吧。”她说道转身含笑退出。

孙观主在屋中坐了好半日了,门外两个送饭来的徒弟对视一眼。

“师父是怎么了?从山上回来就长吁短叹,有什么愁事一般。”她们低声说道,“莫非修缮的银钱不够花了?”

另一个徒弟点点头。

“光布置那房间,就花去了比修缮房子多得多的钱。”她压低声音说道。

“一个傻子怎么用那么好的东西啊?”先一个惊讶,差点喊出来,“看来,咱们是换不了新道袍了。”

她怏怏说道。

怪不得师父不在提衣服的事。

屋门在这时打开了,观主走出来,却又停下脚退了回去。

“师父,您到底怎么了?”两个徒弟跟进去,干脆问道。

“我在想一件与咱们道观有关的大事,但又不知能不能行。”孙观主说道,愁眉不解。

“什么事啊?您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徒弟们说道,在她面前跪坐下来,顾不得摆饭。

孙观主迟疑一刻。

“我想,咱们观有个好扬名的机会。”她说道。

道观名扬,自然是好事,两个徒弟很是高兴。

“师父,是什么机会?”她们急忙问道。

孙观主踌躇。

“斋饭。”她说道。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

斋饭扬名,并不稀奇,江州城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便是那城西的万宁寺。

最初庙里来个了看破红尘的名厨,入了佛门之后,潜心修行,佛法精修不精修不知,厨艺飞涨,先是庙中僧侣称赞,再接着香客称赞,日渐闻名,到今日等着吃一顿斋饭的香客们都要排队等,可见盛名。

吃斋饭不要钱,但没几个人会白吃斋饭,功德箱里自然要多添几个,最关键是,扬名聚人气,人气旺则名更扬,如此往复,万宁寺至今名声赫赫,香火旺盛。

这种看破红尘的名厨可遇不可求,能像万宁寺那般机遇的少之又少。

“咱们的斋饭?”两个徒弟苦笑一下,“师父,今日才勉强多了些油水,谁人肯吃。”

“咱们的自然不行。”孙观主说道,看向门外,“所以,要学嘛。”

学?

“跟谁?”徒弟问道。

“半芹姑娘啊。”孙观主说道。

“半芹姑娘做的饭,真的那么好?”徒弟们问道。

孙观主笑了。

“那你们以为,那老者当真是登山累了过来歇脚?”她说道,“是为了那半芹姑娘端来的一碟果子一碗菜。”

徒弟们恍然。

“可是半芹她们就要搬到山上去了,总不能还跑去端人家的果子饭菜吧。”孙观主叹气说道。

“那师父何必上愁,去问问半芹姐姐,可否能教会咱们。”一个徒弟说道。

“这个,可以吗?”孙观主迟疑,她半日纠结的就是这个。

“怎么不可以啊,半芹姐姐是个好心人,她肯定同意的。”徒弟说道。

半芹是个好心人,但关键是,做主的不是她。

孙观主默然。

“我不敢…”她喃喃说道。

徒弟们很是惊讶。

“师父,为何不敢?半芹姐姐很好说话的,行与不行,问一问怕什么?”她们不解问道。

“我怕,万一她不高兴了,大玄妙观也会换换名字…”孙观主喃喃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来意

建立个群,三三九四二二五八五,无需验证,喜欢的就来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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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孙观主带领弟子们做了一个法事,程娇娘和丫头搬进了新居。

前殿后院,孙观主派了一个小童负责香火之事。

“你在这里要恭敬守礼,无召唤不许到后边去,但后院的洒扫要做的尽心。”孙观主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大观离不开人,她一定要自己住在这太平宫里。

没错,这里叫做太平宫,不再是小玄妙观,一山只有一观,宫为之所属。

孙观主看着山下,带着几分舒畅吐出一口气。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的事,竟然成真了。

虽然此时属于那个程家女儿,但她到底是女儿家,不是修行人,早晚要离开的。

丫头出来擦拭廊下,看到孙观主在门外踌躇踱步,似是要进来,又似乎要走,她先开口打招呼。

“娘子,可醒着?”孙观主说道。

“醒着呢。”丫头含笑说道。

孙观主欲言又止。

“住得好还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添置。”她说道。

“好,好,很好了。”丫头说道。

“请进来吧。”程娇娘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丫头忙起身拉开门,孙观主也深吸一口气,应声是迈步进来。

“这次,让你破费了。”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

孙观主拿来的钱。修缮道观倒没花多少,基本上都花在布置这住所了。地垫子卧榻门窗幕帐等等全部焕然一新。

“不敢不敢,本就是娘子得来的钱。”孙观主忙说道。

“我喜欢。明事理的人。”程娇娘说道,“你很好。”

这是夸奖?

孙观主有些小欢喜。

自己的年岁抵着少女两个还要多,此时竟然感觉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而这少女则是个久历人世的老妪。

孙观主有些失笑。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说。”程娇娘说道。

一旁的丫头有些愕然,这还是头一次见娘子这样主动说话呢。

孙观主同样愕然,但更多的是欢喜。

“我,我想,娘子可否让半芹教与我弟子们厨艺。”她也直接说道。

丫头愣了下。

“学这个?做什么?”丫头忍不住问道。

“那老者喜欢半芹姑娘你的手艺。如今你们搬到山上来住,总不好麻烦你,所以我想…”孙观主讪讪说道。

总不好直接说自己想要靠这个……

“你,想要大名,还是,小名?”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大名?小名?

这娘子竟然再次猜中自己的来意?

孙观主更加忐忑。

“如是,想要小名,我可以,给你煎炒烹炸煮。菜鱼肉,蛋米,果茶酒汤,各色方技。”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瞪大眼。满面的惊愕。

所以说,那些东西,其实不是这丫头的手艺?

“是她的手艺。我不过是,提了一提。”程娇娘说道。

提了一提。就让那老者恨不得一天三顿在她们观里吃?

孙观主有些激动。

她这次问对了!

小名,就这么多做法。摆出去一桌宴席就齐全了,那要是大名的话……

“如是,想要大名,以上方技,只选一个。”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以及那丫头都再次愕然。

一个?一种?反而能成大名?

“仙姑。”程娇娘看着孙观主,“你修行所为何?”

孙观主打个机灵,脑中顿时清明。

“仙姑,你修的是,大道,小道,不过是小道而已,可以为辅,不可为主,主次不分,大小不明,道,远矣。”程娇娘说道。

是啊,她是道观,不是饭馆。

她是修道,不是修名。

她是道士,不是厨子。

怎么可以迷了心窍,忘了正道,纵然靠着斋饭声名大作,但玄妙观成了什么?

纵然盛名,那她穿着这身道袍岂不是成了笑谈?

有此笑谈,这名又能盛多久?

所以学得多反而是小名。

“多谢娘子。”孙观主诚心诚意的俯首施礼。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也不用谢我,要谢,谢你自己才是。”她说道,“人敬我一尺,我便要还人一丈,这,本就是道。”

这是程二老爷第三次来到张家老宅前,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与他相伴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子。

这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儒袍透着文翰之气。

“老太爷难道常不在家么?”他说道,开声一口陕甘味。

“玉昆弟,倒是来的不巧。”程二老爷说道,带着几分地主之谊的洒脱,“老太爷一向避世,老师弟子众多,来访也众多,所以他刻意都避开了。”

被唤作玉昆的男人带着几分羡慕看了眼程二老爷。

“大人居于此,能常常得见。”他说道,“我在老师门下学三年,却西北奔走,自从老师入京以后,一别数载无缘得见,此次押解经过,能见见老师的老宅也就满意了,不敢叨扰老太爷,这就告辞吧。”

程二老爷忙拉住他。

“玉昆,莫要急,好容易来了,总是要见一见的。”他说道,有些急切。

这个刘玉昆刘朴他早就闻名,同州刘氏族人,刘朴如今只是一个散职,但他的叔父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佑宁三年的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大学士刘平。

程二老爷早就知道刘朴亦是张纯门下弟子,只不过相隔甚远,又并非是同期弟子,所以始终没有交集,没想到竟然送上门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交好的机会。

他想要见见老师的父亲,只不过来了两次礼物送进去了人却不得入门。

程二老爷说了大话,非要带他再来。

“还是别打扰老太爷了,他老人家既然不想见,那就别见了。”刘朴说道。

程二老爷只是拉着不放,催着小厮再去门房问。

小厮拉拉踏踏的不想去,心里不由埋怨老爷吹牛皮说大话。

说什么在这里常常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连门房的门都没进去。

那门房装聋作哑的不理会,明显是人家不见的,还要去问,白碰一鼻子灰罢了。

小厮撅着嘴过去,还没到门前,门打开了,他忙站住脚,见从中走出一个挎着篮子的丫头。

“姑娘慢走,我这就赶车来。”一向老眼昏花装聋作哑的门房笑的裂开没牙的嘴,一面热情的说道。

“不用了老伯,没多远,我还要去趟东市,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婢含笑说道。

“那怎么成!你特意给老太爷送吃的来,让你走着回去,那是什么待客之道!”门房义正言辞说道。

小厮听得瞪眼,不就是一口吃的,这小婢就成客了?

哪家的婢子啊,好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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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下,两千字一更是少,二更之间间隔时间长,所以大家看起来很急,如果中间加一更,早中晚各两千字更的话,应该就会很流畅了,不过,我做不到……(*^__^*)

嘻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中秋

见张家开了门,程二老爷大喜,也拉着刘朴忙过来。

“我家太爷不在家。”门房看到了,立刻眯眼拉脸说道。

骗人!

门外三人心里都喊道。

但却不敢喊出来。

“老丈,你看我们来了好几次…”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笑恭敬讨好的说道。

话没说完,那小婢咦了声,疾步过来冲他施礼。

“老爷,您也来了?”她唤道。

老爷?

程二老爷愣了下,看着眼前的婢女。

喊我?

他还没说话,刘朴一愣旋即大喜,带着几分惊喜看着他。

“大人,原来你家一个小婢就能进出老太爷家,怪道厉害呢。”他大声说道,陕甘口音更浓了,听得程二老爷耳中嗡嗡。

我家一个小婢就能如此进出老师老宅!

我家的,小婢!

张老太爷端起茶杯。

刘朴和程二老爷很知趣的起身。

“学生们告退了.”他们恭敬的说道。

张老太爷嗯了声。

程二老爷和刘朴退出张家老宅。

“子固兄,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刘朴带着激动的神情说道。

“玉昆弟,这话不敢当。”程二老爷面色有些僵硬,但还是挤出一丝笑说道。

“如此,我要赶路去了,不能与兄把酒言欢,日后有机会一定不醉不归。”刘朴说道,伸手拍着程二老爷的胳膊。

刘朴幼时习武,半路投张纯门下。虽然读书但功夫也没放下,这一巴掌拍在程二老爷胳膊上。疼的程二老爷龇牙,不过心里却乐开了花。

有了这一出。他和同州刘氏一族,算是扯上关系了。

尤其是临别时刘朴仔细的问了他前程任职,闻言若有所思,却又什么都没说,笑呵呵的告辞走了。

“成了?”

程二夫人不解的问道,一面接过丈夫解下的披风。

“刘玉昆这个人粗中有细,必然要给他的叔父写信,有了老师的举荐,再加上刘学士的助力。这件事要是再不成,那我就直接卸职归田吧。”程二老爷笑道。

能成就好,程二夫人很高兴,她还指望丈夫将来给挣一诰命夫人呢。

“那这次真是太好了,要多谢张老太爷才是。”她笑问道。

说到这个,程二老爷神情凝滞。

谢张老太爷赏脸让进门?

但..

“老太爷赏脸不是赏我的脸。”他坐下来,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咱们家的一个小婢。”

当时的门房听到那小婢喊老爷,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再听他说拜见,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一句不在关门,而是说进去问问,进去问了不多时。就请他们进了。

程二老爷心知肚明,这承的是那小婢的情。

“小婢?”程二夫人不解。

程二老爷将事情讲了,程二夫人脸上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我也不能问她是谁,也不知道叫什么。”程二老爷说道。“你把家里的丫头都叫来我看看到底是哪个。”

“咱们家的婢子,怎么可能随意在外行走。且进出那外人家门?”程二夫人说道,“老爷,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也对啊。

“那就不是家里的婢子?”程二老爷说道。

不是家里的?那是哪里的?

夫妻二人一头雾水。

“娘子,你果然说对了,那老丈真不是一般人呢。”

丫头放下篮子,急忙忙的说道。

“我今日在那里竟然见到老爷呢。”她说道,察觉冷风吹来,忙又回去将门拉上。

程娇娘放下书看着她哦了声。

“老爷在那老丈门前很是恭敬呢。”丫头含笑说道,眉梢间难掩激动,“如果那老丈跟老爷说让咱们回去的话,老爷一定会遵从的。”

“回去?”程娇娘看着她,“我好容易出来,又得此时的自在,回去做什么。”

“娘子。”丫头有些紧张,跪行前几步,扶着程娇娘的膝头,“虽然咱们住在这里,可是,你可不要,也生出什么皈依的心思啊。”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人生处处皆修行,我不会拘泥在哪一处的。”她说道,伸手拍了拍丫头的手,“你且宽心,别想那些事,先起来,将你会的几样干果,教与那些仙姑们,赶上明日中秋,她们拜月可以用。”

丫头应声是。

“娘子,你想吃什么,说与我做,我们一边吃一边赏月。”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了声好。

“这里山高气爽,正是赏月的好地方,在家里,可不一定有如此怡然。”她说道,看向门外,竹林沙沙,娴雅自得。

到了中秋那一日,如同千家万户一样,程家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孩子们上街赏灯归来,在程老夫人的带领下拜月,拜月之后,合家聚坐吃喝赏月,程六娘展示了花艺,程五娘和程六娘给程老夫人献上一双绣鞋,程七娘勾勒一副赏月图,一家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程老夫人正和几个老仆低声说话时,女儿们坐的桌子前刷拉响了,原来是个仆妇摔碎了一个盘子。

这种事不用程大夫人出面,自有管事的娘子处置,那管事娘子才要过去将人低声呵斥,那仆妇已经跪下了去捡拾,这一跪下,怀里又滚出来几个圆溜溜的果子。

“哎呀,你这作死的,偷到这里来了。”站得近的一个仆妇尖声喊道。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过来,一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但那个偷字大家都听到了。

程老夫人脸沉下来,看了程大夫人一眼。

“她不是偷东西。”另一边的程七娘此时喊道,“这是我跟前的妈妈。”

大家愣了下,程老夫人更是脸色不好,看程大夫人。

“如今,这样的人都能到近前伺候了?”她问道。

能在跟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有头脸的,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是任人不明治家不严。

“媳妇有错。”程大夫人低头说道。

“不是的,祖母。”程七娘喊道,站出来,“她不是偷东西,是我让她拿些等我回去吃。”

“不是的,不是的,是奴婢手欠,是奴婢嘴馋,要偷拿些果子的,不管七娘子的事。”那仆妇闻言竟然惊慌,忙咚咚叩头说道。

这种急着认罪认错反而很不正常。

程老夫人看着程大夫人,面色阴沉,将手里的茶碗撂在桌子上,吧嗒一声,在满场寂静中格外刺耳。(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随喜

拜月早早的结束了,孩子们都被赶回去睡觉了,程老夫人的院子里还亮着灯,仆妇丫头垂手而立,寂然无声。

“…真不管别人的事,是奴婢,奴婢想着七娘子爱吃这些,日常不够吃,总要吵闹,怕惹来麻烦,所以想着这次先拿点留着,真不是谁教奴婢这样做的。”

“是啊祖母,黄妈妈来问我要不要拿些这个,我说拿吧,她真不是自己要偷的,我知道的。”

“都是媳妇教导无方,母亲不要怪大嫂,都是媳妇的错。”

程老夫人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便是程大夫人低低的哭声。

“说人家故意给你难看?故意怎么了?那也是你先做了蠢事,才让人家有了给你难看的机会,说白了,是你自己给你自己难看!怨得了别人?”

程老夫人的喝声从屋中传来。

外边的仆妇丫头把头低的更低了。

“说别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不是吗?有气没处撒,克扣定食,亏你想得出来,我看你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

“丢不丢人呐,逼得家里的孩子们都要偷食了!”

“给我回去好好想想!”

程大夫人从屋子里掩面啜泣而出,丫头仆妇们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下。

月色正明,程家院子里却是寂然无声,气氛沉沉。

“好好的中秋就闹成这样了。”

荷花池里,两个少年席地而坐,旁边各自丫头斟酒。

“一家人。上下牙总有打架的时候。”程三郎说道,跟程四郎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

“二叔就要赴任了。二婶自然要跟去的,常在眼前多怨言。一分两地格外亲。”程四郎笑道。

程三郎点头。

“叔父据说这次有望为莱阳刺史?正四品下擢升为正四品,真是可喜可贺。”他说道。

话说完,见程四郎望着一处出神,并没有听自己说话。

他跟着看去,见池水对面一座山石。

“又想你那个美人呢?”他笑道。

程四郎荷花池遇美人勾魂的事,已经成了家里私下的笑谈。

程四郎性子随和,并不为怒,他只是一笑。

“想到美人,倒想起一事。”他说道。转头看身旁的丫头春兰,“那个孩子在道观,不知如何过的,你明日去送些吃食,也算是过个节。”

春兰应声是。

“一个傻子,能如何过,不知春秋寒暑罢了。”程三郎笑道。

“她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我们毕竟是知道的。”程四郎说道。

程三郎下意识的也看了眼那边的山石。

“当初,婶母对我很好的。我记得她总是笑眯眯给我抓一把饴糖,后来,有了这个妹妹后,就再没见她笑过。听说,死的时候也是哭着不肯闭眼。”他说道。

那是不放心那个孩子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人一阵沉默,心中凄然。

“春兰。我这里有一份,你也一同捎过去吧。”程三郎说道。

春兰忙应声是。

“当初婶母真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她还在的话,今日…”程四郎忍不住说道。话说一半知道不妥,忙收住。

“多抓些碎银子,天冷了,该添置的东西也多了。”他咳了一声,看着春兰转开话题。

春兰再次应声是。

不管承认不承认,这个傻子的归来,到底是在家里人心里种下了痕迹。

而此时的玄妙观,赏月正酣。

孙观主亲自来相邀,程娇娘也欣然同意,扶着丫头来观看她们的拜月法事。

托程家的福,这是孙观主来这里之后过的最丰盛的一次中秋法会。

桌面的贡品玲琅满目,她与弟子们也换上了新的道袍,最高兴的是,这还不是最好的日子,更好的日子还在以后。

想到这个,孙观主笑容满面。

其后安坐的程娇娘面色虽然木木,但眼睛里可以看出些许笑意。

朗月之下,玄妙观内虽然只有七人,但也其乐融融。

“娘子,可吃酒?”孙观主小心问道。

“吃。”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大喜,忙亲自斟酒。

“但,这里的酒,我不吃。”程娇娘又说道。

孙观主举着酒杯的手有些尴尬。

这里的水酒自然是比不上程家的好酒。

不过孙观主可无心生恼,人家说的事实,人贵有自知,便无烦恼,她又殷勤的端了果子米糕。

而另一边坐着的仙姑们都看的惊讶不已。

为观主的殷勤小心,也为那传说傻子的举止。

这是她们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这程家的傻娇娘。

除了僵硬以及神情木然,别的地方真的和常人无异啊。

“她能,听懂话吗?”小童忍不住低声问丫头。

丫头失笑。

“我家娘子病已经好了。”她说道。

胎里带的傻病还能好?怎么可能?

大家惊异不定,认真的看那女子,安静木然,虽然不太像傻子,但还是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比如说话很少,声音木木僵硬,坐下来这么久基本不动。

丫头扶着程娇娘起身,观主忙跟着起身,观主起身,其他人也忙起身。

“明日,将这些。”程娇娘指着面前拜访的小食干果,“与观前布施与路人。”

这么多?

她们只是一家几乎连饭都吃不上的道观,不是那些香火极盛一次法事就泼金洒银的大庙观啊。

大家很是惊讶,这些可足够她们玄妙观一个月吃以及供奉呢,这就散发出去?太,太浪费了吧。

“是。”孙观主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恭敬应声,亲自引路恭送。

一大早,吴货郎赶早奔城中,连饭都没吃,路过玄妙山,见玄妙观外站着几个仙姑。

因为那小玄妙观的风流名声的缘故,大玄妙观的仙姑们几乎从来不出山门。

今日竟然这么多人站出来,身上穿的道袍也是崭新的,小玄妙观被雷火劈了的事已经传遍了,莫非没了小玄妙观,这大玄妙观要接过衣钵了?

这揣测让吴货郎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俚俗的念头驱散了赶路饿肚子的闷闷。

“小哥,随喜。”

那边一个小童热情的招呼着,一面将手中一块油纸包着的物品举了举。

什么意思啊?

路上其他的行人也被招呼,但大家都有些回避。

“这是我们玄妙观中秋法事的贡品,特布施与大家。”孙观主说道,一面施礼。

四周的人还是观望,上前的不多。

吴货郎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干果饼糕,只觉得腹中饥饿,可能不好吃,但总不会吃死人的。

“多谢,多谢。”他大声说道,第一个上前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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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段剧情慢,更得慢大家看起来会不爽,所以我这几天早中晚三更,赶过这一段剧情后,再恢复。(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人来

双倍最后一天了吧,手里有粉票的别留着哦,我写的不好,承蒙你们喜欢,不胜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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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人真去接这仙姑们的东西,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起哄。

“吴货郎,不怕吃了走不动路啊。”

人群中有人喊道,意味深长,引起一片笑声。

几个仙姑自然听懂这话的意思,不由都尴尬羞怒,独孙观主神情淡然。

恶人已经不在,恶名岂能长久。

“不怕不怕。”吴货郎笑道,依旧走上前来。

已经迈步了,再退回去,岂不是认怂?

“随喜,随喜。”孙观主神情不变淡然含笑,亲手拿起几块糕饼递与货郎。

小小的圆圆的饼子,上印有花纹,厚厚实实,从来未见过。

吴货郎不由好奇。

“仙姑,此为何物啊?”他问道。

“月饼。”孙观主看了眼,笑道,“八月十五日谓中秋,此饼寓团圆吉祥。”

有了第一个敢接的人,渐渐的更多的人也来接过赠与。

春兰带着小厮过来时,玄妙观前很是热闹。

春兰好奇的看着被递到手里的油纸包。

“这是蜜饯?”她问道。

“是啊,小娘子,是我们玄妙观供奉用的蜜饯,中秋节过,撒福用作。”小童说道,一面像模像样的施礼。

这么个小道观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图个吉利罢了。

春兰随意的将纸包扔进身旁小厮提着的竹篓里。

“小玄妙观往那边走吗?”她问道。

“小娘子,小玄妙观已经不叫小玄妙观了。叫太平宫。”小童忙纠正道,一面打量这女子。

肯定不是进香参拜的人。。。。

“太平宫?”春兰讶异。“起的怪名字。”

“不怪,不怪,寓意太平。”小童忙说道。

春兰撇撇嘴,懒得再理会这小童,举步向山上而去。

“小娘子是要找人吗?”小童却问道,“半芹姐姐出门了。”

春兰站住脚,回头看她。

“这么早出门了?她不用看着那傻……娘子吗?”她惊讶道。

小童亲自敲开门,在这里守门的仙姑开门看到陌生人也很惊讶。

“找半芹姐姐的。”引路来的小童忙说道。

“半芹姐姐一大早就进城了。”仙姑忙说道。

“那随便吧,我是家里的人。来给她们送些吃食和钱,要不你们接一下吧。”春兰说道。

两个道姑对视一眼。

“师父说,不要来打扰这个娘子的。”年龄大些的道姑说道,小心的往后院门里看了看。

院子里很安静。

“这不是打扰,是娘子家来人了,总要说一声吧。”小童说道。

她说着话便敲门。

“进。”

门内传来女子木木的声音。

小童高兴的迈进去。

屋门半开着,一眼看去见其中端坐在屏风前的女子。

她抬头看过来,这一眼,让迈步的小童不自主的停下脚。

“娘子。你家里,来了人,给送东西。”她说道,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样。傻子就能听懂了吧?

而与此同时,江州城中丫头敲响了张老太爷的家门,门房听到丫头报上名字。高兴的开了门。

“此物谓之月饼?”张老太爷说道,看着丫头。

“是啊。老丈,你尝尝。我们昨日做的,还是孙仙姑施过法事的。”丫头含笑说道,“你吃了一定会吃饭多多,体康心乐,万事如意。”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一旁的老仆也跟着笑了。

“快,老爷,您快吃了吧。”他催促道。

张老太爷笑着掰开一小块,放入口中,点头称赞。

“多谢你有心,特意给我送来。”他说道。

“昨日中秋我们做了好些吃食贡品,孙仙姑让都散发给善人们。”丫头笑道,一面从篮子里再次拿出油纸包着的各色吃食,“都是用山上的野果做的蜜饯。”

张老太爷含笑点头道谢。

“如此告退了。”丫头也没再多说话,放下这些东西就含笑告辞。

看着丫头走出去院门,老仆才回身。

屋子里张老太爷已经慢慢的将一块月饼吃完了。

“不错,不错。”他再次赞叹,旋即又摇头,“可惜,可惜。”

老仆并没有问可惜什么,而是沉默一刻。

张老太爷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吃食,发现什么咦了声,伸手拿起一个。

“玄妙观。。。”他说道,看着手上的纸包。

老仆这才也看过,那纸张竟然写着三个字。

张老太爷笑了。

“万平,你拿着我的名帖,把这些蜜饯分赠与城中几个相熟的人家,让他们,也沾沾这玄妙观中秋斋醮的福气。”他说道。

老仆面色惊讶,这些蜜饯小小不言,但拿着老太爷的名帖送,这其中的意味可不寻常了。

这玄妙观,要出名啊。

老太爷是看在这个小婢的面子上,要抬举玄妙观啊。

“是。”他躬身应声是,伸手开始收起这些蜜饯。

张老太爷的决定,丫头不知道,跟和蔼的门房老仆再次施礼,离开了张家的门宅,才拐过巷子,斜刺里就跑出一人。

“姐姐。”他喊道。

丫头吓了一跳,定睛看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姐姐,我是程家的,你是哪个?”小厮问道。

程二老爷听从程二夫人的话,没有在家里一个一个的找那个能被张家当客相待的小婢,而是让小厮来张家门前等着,果然等到了。

“我是娇娘子跟前的半芹啊。”丫头说道,这才认出这小厮,就是那日跟着程二老爷来拜访张老太爷的。

小厮恍然,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听了小厮的回话,屋子里的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也恍然,原来是她啊,果然不是家里的,而是外边的。

“她是如何认得张老太爷的?”程二老爷问道。

“说是是在玄妙山偶然遇上的,那位老丈不爱吃饭,那丫头恰好做的几样小食他喜欢吃,便认得了。”小厮说道。

小食?

程二夫人愣了下,似乎什么时候也听过这个词。

真是巧了,怎么到那傻子身边的人都会做吃的?

“依你看,这丫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程二夫人问道。

程二老爷思索一刻。

“老太爷可不是能轻易被哄骗的,想来不会是假的。”他说道。

“那既然如此,难得老太爷喜欢她的手艺,就将她赠与张老太爷好了。”程二夫人说道。

这个主意好,程二老爷眼睛一亮,点点头。

“来人,去玄妙观接那丫头回来。”他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多谢

玄妙观里,春兰有些不耐烦的摆手。

“还要问我什么?东西送来了就是了,你就告诉青梅,春兰来过就行了。”她说道。

小童有些怯怯。

“娘子,问,问你,叫什么,是谁,让你送来的?为什么送来?”她结结巴巴的描述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一个傻子还挺多事多话的,春兰摇头。

“问这个做什么?”她说道。

那谁知道,小童有些呆呆。

“这位姐姐,要不还是你进去回个话。”她说道。

“我忙着呢。”春兰不耐烦的说道,“我走了。”

话没问清呢,怎么回那娘子?

小童干脆跑过去拦住路。

“你,你还是说清了的好。”她说道。

春兰很是惊讶,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童。

“喂,你可真…”她有些无语。

“娘子问呢,我要是不帮她问清楚,师父会骂我的。”小童说道,虽然有些胆怯,但神情坚持。

伺候一个傻子,的确是很麻烦。

春兰无奈的摇头,只得跟着那小童进去了。

屋门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中坐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卷书。

书?

春兰愣了下,就见那女子抬头看过来。

原来那皂纱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春兰不由看呆了。

“是谁让你给我送东西的?”

木木的女声响起,让春兰回神。

她下意识的施礼,就如同见到家里其他的娘子一般。

“是家里的四公子。还有三公子…”她说道,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恭敬。

“为何?”程娇娘问道。

“无它。说过中秋了,惦记娘子。”春兰低头答道。“一些吃食干果,还有些碎银子,公子说,天冷了,娘子看着添置。”

说完这句话,面前的人寂然无声。

春兰这也才从失态中醒过神。

这个娘子,不,傻么?

怎么,一丝一毫的傻气都感觉不到。

她再次抬起头。与程娇娘视线相对。

门里门外一明一暗,那一双白多与黑的眸子格外的亮眼。

“如此,多谢,我记下了。”程娇娘慢慢说道,垂下视线回到书上。

记下什么?记下了又如何?

春兰怔怔,又有些好笑,记下恩情,来日相报么?

春兰离开玄妙山也没见到丫头,反而是在进程家门的时候遇到了。

春兰一时还有些认不得这丫头。她日常跟这些低等丫头也没来往,还是听到小厮唤了声半芹姑娘才忙看过来。

“原来你来家里了。”春兰说道,看着这个丫头,“早知道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丫头问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感激的道谢。

“我原本也没来家里,走到半路上被叫来的,说二老爷找我有事。”她说道。

春兰哦了声。

二人结伴向内院走去。

“上一次多谢姐姐让金哥儿来送钱。多谢姐姐记挂照顾。”丫头说道。

原本不相识,也不知道说什么。这句话让春兰哦了声。

“金哥儿说多谢你照顾了。”她说道。

“金哥儿很好,那些事交给他做。我也放心。”丫头说道。

春兰愣了下,看着丫头。

不过是客气一句,怎么这丫头的意思,还真是她照顾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路口,丫头施礼告辞,春兰看着她向另一边而去。

“难不成,真是看她的面子?”她自言自语说道。

一个伺候傻子的丫头?

春兰摇摇头,要是面子,也是程家的面子。

“姐姐,你回来了,公子要找那套大府墨。”

刚回到院子,就有小丫头高兴的喊道。

四公子爱墨,这些宝贝都由春兰收着,她闻言笑了,自去找出来拿着进了书房。

“公子,东西送过去了。”春兰说道。

程四郎一时都没明白她说的什么,那日吃酒时说的话,他说过就忘了,听了春兰提醒才想起来。

“好,好。”他不在意的说道。

春兰迟疑一下。

“我还见到..娘子了。”她说道。

这位娘子在家中没有排序,名字她也不知道,一时间不知怎么称呼。

程四郎哦了了声,注意力在面前的书画上。

“娘子,会说话,而且,长的,特别好看。”春兰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不知道的话,真不像个痴傻儿呢。”

程四郎笑了笑。

“她只是心智缺,不是相貌缺。”他随口说道,“叔父和婶母本也不丑,她怎么会长得不好?”

春兰哦了声。

“方才,二老爷叫那娘子的丫头回来说话呢,不知道是什么事?”她说道。

“什么事,也是人家的事。”程四郎说道,收笔起身看着春兰,“磨墨。”

春兰忙应声是,收心凝神磨墨。

这边丫头跪坐在屋子里,面前是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除此之外,门外廊下跪着一对老仆,此时喜色难掩。

“要把我送人?”丫头神情惊愕,还有些慌张,“老爷,夫人,奴婢错了,奴婢改,莫要把奴婢送人。”

她惶惶的叩头,眼泪都出来了。

“傻孩子,是送你去过好日子。”外边的老妇忍不住说道,“快谢过老爷夫人才是。”

丫头依旧惶惶。

“那张老太爷你也认得,就是要送你去他家。”程二老爷说道,“难得他中意你的手艺,你去他家做个厨娘。”

“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娘子。”丫头叩头说道。

“你这傻孩子,跟着那傻子久了也变傻了不成?”外边的老妇忍不住低声喝骂道。

程二老爷重重的咳嗽一声。

老妇叩头缩身不敢再言。

“你,还不知道这张老太爷是什么人吧?”程二夫人开口说道,看着眼前的丫头。

其貌不扬,性子呆呆,这种丫头搁在家里一辈子也就是个粗使丫头了,然后再做一辈子的最下等的粗使婆子,就如同此时外边那个欣喜若狂的老妇一般,然后其子女再重复这个宿命。

“这个张老太爷,是大儒张纯的父亲,张纯是谁,你或许不知道,但走出去,这天下人,有头有脸读过书的当官的没有人不知道。”程二夫人说道,“开宗立派,弟子三千,天子也曾礼下问学,这便是有名的张江州,咱们江州府人众多,但能被冠以人称的,只有他一个。”

这个不起眼的老丈,竟然是这样的人!

程二夫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青梅,去这样的人家做一个备受老太爷赏识的厨娘,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问道。(未完待续。。)

上架以及双倍结束的感谢

双倍结束了,上架七天,完美落幕。

我这个十五万字的新书在十几位豪的发力,以及近千地基不计字数少忍受追文痛苦折磨下订阅的支持下,取得了闪亮的开门红。

虽然我到底每天也没写多少,但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都用上了。

现在,前所未有的开门红你们铺好了,接下来能否延续这份红,就是看我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写,好好的构思,不糟蹋了这份荣耀,但这个小说毕竟是一人构思的小说,难免会背离你们心中猜测或者想要看的地方,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记得开心的,忘记不开心的。

谢谢,我敬畏的各位读者,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追文的,友情支持的,诸位,谢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颤颤

虽然已经经娘子提醒猜到身份不凡,但真没想到不凡到如此,看那老者的家也不是很起眼啊。

丫头神情怔怔,外边其父母已经听傻了。

我的乖乖,这样的人家,随便走出一个最下等的奴仆,整个江州府也没人敢惹的。

程家和张家不一样,做丫头和做厨娘也不不一样。

丫头做不得一辈子,但厨娘却是可以一辈子。

那些富贵人家养的好厨娘在家中地位很高,而且还会外借,请的一个好厨娘,置办好席面,那是极其长脸的事。

更别提收到的赏钱了。

门外丫头的父母已经坐不下去了。

女儿去了这样的人家,就算自己一家没福气都跟去,那在程家他们也是要有享不尽的福气了。

“自然是愿意的。”老妇忍不住叩头欢喜喊道,“多谢老爷夫人看重,多谢老爷夫人看重。”

一面干脆跪行近前,伸手推还在发呆的丫头。

“快谢过老爷夫人,过去后,可要好好的,别丢了老爷夫人的脸,也别忘了,你是姓什么的。”她低声喝道。

丫头被推的向前栽倒,她手扶着地有些惶惶。

“老爷,夫人,奴婢…”她颤声开口说道。

“行了,那些话就不要说了,过去之后,谨守本分,以后你就是张府的人,莫要在记挂着程家了。”程二老爷说道。

“不是,老爷。”丫头忙急切开口,叩头。“奴婢,不能去。”

屋子里静了一下。程二老爷和夫人有些惊讶。

什么?

“你这死妮子,胡说什么呢。不是让你造作的时候,老爷夫人的话,你听就是了。”老妇忙狠狠的再次推丫头喝道。

“娘,你不知道,别乱说话。”丫头急了回头说道,然后再看向程二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奴婢也没什么手艺的,奴婢的这些。都是娘子教的,不敢去老太爷跟前献丑的。”

又是这句话…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

这个,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眼前叩头的丫头似乎变成了曾经的那个丫头,一般的神情惶惶,一般的…胡言乱语。

“你以为,你也姓周吗?”程二夫人冷笑一声问道。

丫头不解抬头。

“我叫你来,是告诉你,明日。你就去张老太爷府上,不是来问你,愿不愿意去的。”程二夫人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傍晚的时候。孙观主带着小童急匆匆的来到太平宫。

“怎么?半芹姑娘还没回来?”她问道。

守门的道姑紧张的点头。

“这天都快要黑了,怎么还没回来?”她说道。

“不是说去城里给那老丈送月饼吗?算着早该回来了。”孙观主说道,她焦急的搓搓手。“你叫上几个师姐往城里迎一迎。”

道姑应声是,忙疾步走了。孙观主则带着小童迈进了程娇娘的院子。

进门就看到程娇娘在廊下站着,抬头看天。

“娘子。”孙观主忙施礼喊道。“半芹姑娘许是买菜走了远路,还没回来。”

程娇娘收回视线看向她。

“不是。”她说道,“她今晚,不会回来了。”

孙观主愣了下,旋即松口气。

“原来娘子知道她去哪里啊,吓死我了。”她说道,一面唤小童去叫师姐们回来。

程娇娘没说话,只是抬头继续看天。

就孙观主来过的几次,都看到过她如此,不由有些不解。

“娘子,看什么呢?”她忍不住也看去。

夕阳西下,秋暮浓浓。

“看天。”程娇娘说道。

“天,有什么好看的?”孙观主问道。

“没什么。”程娇娘说道,收回视线,“只是,我以前,好像很喜欢看。”

以前?

孙观主有些糊涂,再看程娇娘已经转身向内,这个女子虽然不是傻子,但总是有些古怪,与常人不同,孙观主忙跟上去。

“娘子,半芹姑娘没在,你要吃什么?我让她们来做。”她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扶着凭几在席垫上坐下,“我要吃藕莲菇百合蒸肉,七宝素粥,满麻胡饼。”

什么什么什么?孙观主听得云里雾里,吃的吗?

这让人心颤颤的名字听起来跟仙乐一样令人心神缭乱。

我的乖乖,这娘子日常都是什么喂养大的。

“娘子,娘子。”孙观主忙喊道,带着几分窘迫,看着那个已经坐下来的女子,“我,我不会做啊。”

“不会。”程娇娘抬头看她,“可以学啊,吃穿住行,吃排首位,是最简单最容易的事。”

这个吃穿住行,是这个意思啊?

孙观主似懂非懂。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玄妙观里急匆匆走出两位道姑。

“我说我留在那里吧,师父还不放心,非要自己守着。”

“那半芹姑娘到底去哪里了啊,也不说一声。”

“就是啊,虽然她的来去咱们不管,但那娘子是个痴傻儿呢,她扔下就走了,也不交代一声。”

“昨晚那顿饭简直折腾死人了,我捣那肉菜捣的胳膊还酸呢。”

“你那个不过是蒸蒸罢了,我做胡饼才麻烦呢。”

“不过,真的很好吃呢,富贵人家真是会吃,怎么想出来的….”

“快些去吧,早上不知道还要吃什么古怪的呢。”

二人边说边走,才要登山,就见前方有一行人。

“真倒霉,这才几天啊又换人了?”

“哎,这次可不倒霉。那青梅可是撞了大运了。”

“是啊,她是不倒霉。我们倒霉了,要来伺候这个傻子。”

“哎。要是说起来,那青梅是跟着这傻娇娘才得了这机缘,来这里倒也不算倒霉?”

其中两个丫头低声笑谈。

听到脚步声,一行人转过头来看。

“善人。”两个道姑施礼。

一行人不再理会,转过身继续前行。

两个道姑对视一眼,也没有再说话,跟在后边慢行。

很快一行人都到了太平宫门前,门前一个小童左顾右盼,看到这一群人有些发愣。待看到其后的两个道姑,忙高兴的迎过来。

“半芹姐姐回来了吗?”她急忙的问道.

“还没回来啊?”两个道姑亦是反问。

听到这对话,那一行人走过来了。

“半芹?”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打量这三人一眼,说道,“她不会回来了。”

院子里两个丫头带着几分嫌弃打量四周,不时的凑一起嘀咕几句。

“这是新来的两个丫头。”管事说道,看着眼前的孙观主。

孙观主与其身后的弟子们神情惊讶。

“那半芹姑娘她?”孙观主问道。

“她啊,老爷送去张老太爷府上了。”管事说道,带着几分与荣有焉。

家中奴婢本就是可以随时易置的物件。发卖也好互赠也好都是很正常的事。

孙观主默然,心中有些戚戚。

“那张老太爷你们也认得吧,半芹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可真是撞了大运了,在这里竟然也能攀上这般高枝…”管事接着说道。

一怔之后,孙观主等人恍然。

“是那个得了饿病的老丈!”

“太好了。肯定是那老丈开口要走半芹姐姐的。”

“我早说过的,半芹姐姐这次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半芹姐姐肯定很惊喜吧。”

道姑们暗藏许久的期盼成真。不由喜笑颜开的议论纷纷,又好奇的询问那张老太爷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丫头有这样的好运。程家家里的下人们都很艳羡,打听的很清楚也很乐意闲谈。

当下两个丫头将张老太爷的身份带着几分夸张讲了,听的道姑们更是欢呼雀跃纷纷谢天尊。

独孙观主神情怔怔。

“那,她就这样走了?”她喃喃说道,“娘子怎么办?”

“不是又给拨了两个丫头了吗?”管事听见了不耐烦的说道,抖了抖衣裳,看了看天色,“好了,我该走了,这里就交给仙姑你多费心了。”

孙观主忙拦住。

“这种事,还是你亲自和娘子说一声吧。”她说道,“我到底是个外人。”

可以看出那主仆二人感情很好,这种得罪人的事,她可不能去揽,更何况得罪的还是这个娘子。

管事失笑,和一个傻子说这些,她听的懂?

“听的懂,听的懂,您跟我来吧。”孙观主催促道,先行向内院走去。

管事无奈,只得带着两个丫头跟去,一进院门,就看到迎面树下坐着一个素袍少女,长发垂腰,手中正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娘子。”孙观主恭敬的喊道。

这就是那个傻娇娘?管事以及两个丫头都好奇的打量,听到唤声,那娘子抬起头来。

“娘子,这是家里来人,有事禀告。”孙观主说道,指着身后。

久久却不闻人声,她忙回头,却见管事以及那两个丫头呆呆。

可惜了,如此好相貌,却是个天生的痴傻。

管事心中感念,这边孙观主再次出生提醒。

“娘子,这是老爷夫人让新送来的两个丫头。”他回过神,带着几分怜悯大声说道,一面指着身后两个丫头。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傻子曾经的丫头叫半芹,或许在她有限的心智,这个名字是最熟悉的,所以在最初的丫头走后,新来的丫头也被唤做半芹,管事灵机一动。

“半芹,她们都是半芹。”他大声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弯,笑了。

“好啊。”她说道,“半芹。”

城中,张宅门外,管事瞪了身旁丫头一眼。

“不许哭。”他低声喝道,带着几分告诫,“莫要把好事变成坏事,想想你爹娘老子。”

丫头咬住下唇,死死的忍住眼中的泪水,低下头。

门打开了,门房带着几分戒备探头。

“我是程府的,老爷让我…”管事忙堆起笑恭敬的说道。

话没说完那门房就要关门。

“哎哎,来送个人,来送个人,老丈,你别急着关门。”管事忙死命推门说道,一面冲那丫头喊,“还不快过来。”

那丫头期期艾艾的上前,门房看清猛地松开手,管事踉跄跌了进去,看着刚才还一副讨债鬼模样的门房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半芹姑娘啊,是你来了啊,有什么事啊?正念叨你呢。”

张老太爷放下茶碗,看着站在眼前的管事和丫头。

“得知老太爷独身在这边,恰好这丫头略有些厨艺,我们老爷便送来伺候太爷。”管事恭敬的说道。

说罢看了眼丫头。

“奴婢,不知道,老太爷是…多有冲撞。”丫头叩头颤声说道。

张老太爷笑了,点点头。

“不知者无罪,再者你也没冲撞我,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笑道,“你可愿意留在我这里做个厨娘?”

“其实,不是奴婢…”丫头颤声要说话,那便管事咳了一声,丫头不敢再说低下头不言语了。

这丫头在家里就嚷着自己不会做都是娘子教的之类的话,来这里还嚷着,岂不是表明来的不情不愿?

张老太爷没有注意,含笑喝了口茶。

“你要是把这结亲的事给我弄成结仇,休怪我无情。”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蹄子,白养了你一场,这是要了一家子的命了,没法活了..”

丫头的耳边回荡着程二老爷的怒喝以及父母的哭喊,她咬住下唇,咽回眼泪。

“奴婢,愿意。”她低头答道。

夜色降下来时,山脚下并没有看到人影奔来,看来是不会来了。

孙观主从门外转回身,轻轻叹口气。

“奈何,奈何啊。”她说道。

“师父,你看什么呢,看了半天了?”小童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孙观主说道,迈步进去,“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娘子。”

已经一天没断人了,不是师父亲自守着,就是让两个道姑守着,怎么都晚上了还要去?不是有两个丫头了吗?

小童不解,但还是跟过去。

院子里,两个新来的丫头坐在小亭子里叽叽咕咕的说笑,地下磕了一地的瓜子,另一边厨房里,两个道姑正捧住一个托盘。

“我来吧。”孙观主忙说道,伸手接过。

“师父,我们来吧。”道姑们谦让。

那边的丫头噗嗤笑了。

“要不,咱们去?”一个笑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让她们去呗,拿着咱们家的供奉呢,不就是做这个嘛。”另一个笑道。

孙观主只当没听见,拉开了屋门。

“娘子,白粥好了。”她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坐正身子。

“有劳你了。”她说道。

“不敢不敢,应该应该。”孙观主笑道,跪坐下来,将碗筷摆上,“娘子,请。”

程娇娘看着她,嘴角弯弯。

“仙姑,你有名字吗?”她忽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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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更,晚上没有了哦。(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散福

繁华热闹的东市里,不是货郎讨生活的地方,穿街走巷,高声叫卖才得糊口。

吴货郎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擦汗,略作休息。

货架子里,胭脂水粉偶玩蜜饯针线银丝应有尽有。

孩童的哭闹从一家门内传出来。

生意来了,吴货郎顿时打起精神,摇响了拨浪鼓。

“货郎,这边来。”

两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儿招手说道。

在货架子上翻来翻去,拿起各色物件逗孩子,三四岁的孩童也扒着货架好奇的抓摆。

“吃蜜饯好不好?”妇人说道,一面翻出几包,“哎,这个是什么?从未见过。”

“上面还有字,写的什么?”另一个妇人也凑过来问道。

吴货郎看去,恍然。

这是昨日从玄妙观得来的那个贡品。

叫什么来着?

中秋节,团圆…

“月饼。”他说道,“这是玄妙观的贡品呢,那里的仙姑说过中秋,吃这个寓意团圆,你瞧,圆圆的,像月亮吧。”

妇人拿在手里还没细看,就被旁边的孩子一把抓过,撕开了油纸。

“有花,有花。”孩子看着手上月饼喊道,一面张口就咬。

“哎呀呀,能不能吃啊。”妇人惊呼道,但还是晚了,咬了一口的东西,总不能再退给人家,只得不情不愿的掏钱,“这个多少钱?”

“大娘子,只要这个的话。就不要钱了,这是观里随喜的。怎好收钱,同福同福吧。”吴货郎笑道。

这话说的两个妇人都高兴了。当下又挑了几条线付了钱才作罢。

这些妇人就爱沾些小便宜,吴货郎带着几分小得意挑起胆子摇着拨浪鼓吆喝着走开了,迎面一个胖乎乎的老者晃悠悠的过来,远远的小童看到就喊了声。

“爷爷。”

那胖男人加快脚步,抱起跑过来的小童,小童手里举着月饼蹭了他一脸。

“这是什么?”老者笑道。

“是月亮。”小童喊道,记着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老者惊讶的啊了声,小童已经将月饼举到他嘴边。

“好吃好吃。”他喊道。

老者张开嘴咬了口,眼睛顿时一亮。

“哎?”他说道。几口咽下去,有些意犹未尽,再次凑过去咬了一口,“不错,不错,不错。”

巷子里有孩童的哭声响起。

“爷爷,你把我的月亮吃完了…”

“乖郎,乖郎,爷爷再给你买…货郎。货郎….货郎慢走….”

程四郎迈进院子时,几个丫头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热闹。

程四郎有些不高兴跺了跺脚,丫头们忙散开了。

“公子今日回来的早。”春兰忙迎上去说道,一面接过程四郎的披风。

“一会儿有客人来。”程四郎说道。

春兰应声是。

“茶还是酒?”她问道。

“茶。”程四郎说道。一面迈进屋子,春兰跟了进去。

“公子,”她迟疑一刻。还是忍不住说道,“玄妙观那里。又换了丫头了。”

程四郎嗯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娇娘那里。那个接替半芹的丫头,也走了。”春兰忙说道,话匣子打开便刹不住,“原来昨日老爷叫她来是为这个,送到张老太爷府上了,说是做的点心合口…”

程四郎略愣神一刻,又换人了?又被别人要走了?

这个傻娇娘那里的丫头,是留不住呢,还是太抢手了?

“公子,张家公子来了。”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姐姐,这些点心不够多呢。”

屋子里一个丫头说道,看着一碟点心。

“这里还有几个。”另一个丫头说道,从一旁的桌子上捡起两三个油纸包的蜜饯。

“是哪里来的?”那丫头接过,“哎,上面还有字呢。”

“好了没?”春兰进来催促道,“张家公子来了。”

两个丫头不敢怠慢,忙将点心放好,端着跟着春来向书房这边而来。

公子们之间的闲谈说笑,不需要她们这些丫头在旁,就连贴身丫头春兰也只能站在门外等候召唤。

屋子里谈诗论画,笑语风声,一直到日暮,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哦对了,四郎,你家的点心不错,不如我拿些回去给我家十三娘吃,她最爱吃这个。”张家公子走到屋门口又想到什么说道。

“好说好说。”程四郎笑道,“喜欢哪个?”

“就是那个纸包里的桃条。”张家公子说道,伸手指了指。

程四郎便吩咐丫头去拿。

等了一刻,丫头们惶惶过来了。

“公子,这个,不是家里的。”一个答道。

张家公子有些意外,程四郎则有些尴尬。

“那是哪里买来的,再去买些就是了。”他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告诉我哪里买的,我自去就好了。”张家公子忙笑道。

丫头们对视一眼,看向春兰。

“是春兰姐姐带回来的。”她们说道。

春兰愣了下。

“哦,是那个..”她想起来什么,“玄妙观的点心吗?”

“玄妙观?”张家公子重复问道。

而与此同时,城中很多人家,也都在念出这个名字。

“玄妙观。”他们念道,看着手上纸包上的花纹文字,再看自己面前的管事,“这便是张老太爷特意送来的中秋回礼?”

对于玄妙观的道姑来说,日子和以往一样,但也不一样。

因为山上太平宫里走了一个丫头。

“师父以后就住在太平宫了。小师妹和二师姐跟着在那边帮忙,灵慧。你看着香火。”一个道姑和另一个道姑说道,“我打醮。”

“师姐。没事的,你别紧张,咱们两个人就足够了,反正也没什么人来…”道姑灵慧说道。

话音未落,山门外脚步声。

“仙姑,仙姑。”

有人大声喊着进来了。

刚说人就有人来了,两个道姑忙整容相迎。

“你们这里做的月饼么?”来人是个老者,开口就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又有几个人进来。

“仙姑。中秋的贡品,还有么?”

“仙姑,不知可否祈福?”

“仙姑,你们这里供应斋饭点心么?”

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询问涌了过来,两个道姑都懵了,根本就不知道该听谁的答谁的。

这是…怎么了?

怎来了这么多人?

道观里两个人可不够啊!

山下道观的热闹,山上太平宫依旧。

厨房里传来两个丫头不知做什么的香味以及唧唧呱呱的说笑声。

一个小童从前殿走来,先是探头往屋子里看,屏风前却空无一人。

“娘子。娘子。”小童有些害怕,忙喊道。

屋内无人答应,小童疾步到厨房,询问两个丫头。

“刚才还在廊下坐着呢。”两个丫头说道。向外看了眼,“哎呀,这傻子真是腿快。又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你们看着点啊。”小童急道。

“谁看着啊。你们看着门呢,要你们干什么啊?白吃白喝我们家的啊?”两个丫头毫不示弱。叉腰喝道。

小童被吓的后退两步。

“快去找。”两个丫头竖眉伸手一指。

小童吓的忙转身就跑,临出门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引得身后两个丫头哈哈笑。

小童又是羞又是怕眼泪都快掉下来,惶惶不安的四下看。

师父和师姐晚上陪娘子,此时忙着去补功课了,她才去查看了殿里的香火,回来就看不到娘子了,这个傻子万一掉下山可怎么办?

“娘子。”她带着哭音喊道。

“嗯?”

侧门有人答道。

小童忙抬手擦了眼泪,才看到一个少女迈进来,一如既往的素缎外衣,朱砂襦裙,木屐白袜,长发垂腰,正是程娇娘。

“娘子..”小童忙快走几步喊道。

程娇娘看着她,将手里拿着的树枝挽了个花。

“如何?”她问道。

“你,你去哪里了?”小童问道。

“散步。”程娇娘说道,径直走向小亭子。

半芹姐姐在的时候,她们主仆每日必定去山上闲逛,小童松了口气,只是如今,闲逛的只有一个人了。

“娘子,你下次要出去,叫上我。”小童隐隐有些心酸,忙跟上去大声说道,放慢语速,“叫上我,看,遇到狼了,吃了你。”

程娇娘已经在亭子基台上坐下,闻言看向她,嘴角弯弯。

“好。”她说道,手握住树枝向下,在地上写画。

“娘子,你要喝水吗?”

“…石头上凉,咱们回去吧?”

“娘子,你,饿了吗?”

小童不时的问道,程娇娘并不作答,只是专心的手握树枝横竖勾撇捺。

“娘子,你在画什么?”小童好奇的问道,走过去几步,低头看去。

地上勾勾划划杂乱一片,似乎是个字,但很快树枝划过,一横一撇,原本的字迹便花了。

胡写乱画的吧。

小童抬起头,看到程娇娘将树枝从右手换到左手,继续在地上写画。

胡写乱画的,小童肯定了,哪有人用左手写字的。

“娘子,娘子。”

孙观主的声音从前殿传来,程娇娘和小童寻声看去,见孙观主急匆匆的跑过来,向屋子那边去。

“师父,这里。”小童忙唤道。

孙观主这才看到她们,忙疾步过来,脚步踉跄慌乱,引得站在厨房门口的两个丫头再次笑起来。

“这倒成了她们的佛了。一刻不见就慌成这样了。”一个笑道。

“那可不是,没了这傻娇娘。他们这玄妙观可就要倒了。”另一个说道,“你瞧。说不定下一柱香往哪里烧,还要问过这傻娇娘才行。”

这两个丫头猜得倒也没错。

“娘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来…….”孙观主问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手中的树枝未停。

“散福啊。”她说道,“你忘了吗?”

孙观主被问的一愣,看着这少女木然的神情,也冷静下来。

“是说,前天那个,山下送贡品给路人?”她问道。一脸惊讶。

就因为那个?不会吧。

“那是一个,还有一个,想来要多谢半芹。”程娇娘说道。

半芹?

孙观主再次愣了下,想到那一日,半芹也装了一篮子贡品干果,说是去送给城里的那位老丈,然后就一去没再回来。

那位老丈身份不凡,收到这些礼物,看在半芹的面子上。所以替他们玄妙观扬名了?

“那些聪明人就是这样,白给他们吃,他们从来吃不下,非要做些什么求得安心。”程娇娘说道。将手里的树枝挽个花。

手脚灵活,真是令人舒畅啊。

想来用不来多久,她就能随意说话了吧。

就在她再次换手写了几个字后。孙观主终于想明白了,看着眼前依旧淡然而坐的少女。心内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要谢谢半芹,要谢谢那位老丈。最终要谢的是眼前这个人。

她说要小名还是大名,而不是问要不要出名,似乎出名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果然,不过是一眨眼间,名真的来了。

“多谢娘子。”她郑重施礼。

程娇娘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树枝放下。

“娘子,那,这些贡品已经用完了,立刻做些吗?”孙观主想到什么,忙又问道。

“仙姑,你又忘了。”程娇娘看她说道,“你是道观,不是食铺。”

孙观主一个激灵满心的沸腾冷静下来。

“物以稀为贵。”程娇娘说道,从她身边施然而过,向屋中走去,“贵以精为重。”

孙观主在后默念一刻,有些失笑。

“我,倒是白修行这么多年了。”她摇头说道,

“那倒不是。”程娇娘回头说道,“仙姑,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孙观主带着几分惭愧冲她再次施礼。

待程娇娘走进屋中,她才转身向山下而去,跟来时相比,步伐从容,神情淡然。

程娇娘和孙观主各自而去,小亭子边独留那个小童呆立。

方才师父和这傻娇娘说了什么?怎么两人似乎相谈甚欢?怎么她一句也没听懂?

“莫非其实我才是个傻子?”她喃喃说道。

山下道观里等候着乱哄哄的人群,伴着一声法号看向踏门而入的观主仙姑,神情肃穆,步伐怡然,此时秋阳渐高,日光披在孙观主身上,带着几分炫目,也衬得这破败的道观多了几分灵气。

这玄妙观果然有些不一般啊,在场的人这一刻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驴车上的张老太爷从热闹的玄妙观前收回视线,看向车边站着的丫头。

丫头神情悲伤,又竭力的克制,以至于身子都在发抖。

“半芹,你是不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往京城去?”他问道。

丫头受惊一般回过神。

“没,没有,太爷,奴婢愿意的。”她颤声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这话我要是信了,那我岂不是傻子?”他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去吧。”

说罢伸手一指,正是山上太平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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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更,一更,中午晚上没了哦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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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看我

丫头看着太平宫,虽然才一个月多,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的印记在骨子里。

毁灭有她的一份力,新生重建也有她的一份力。

在这里笑过哭过怕过震惊过激动过,一个月经历的比十七年来经历都多。

这条路她曾经轻轻松松的来去,如今迈开一步却是那么难。

如果不去,就此不见,娘子会多伤心,如果去的话……

丫头咬住下唇。

人这一生的确总是面临抉择,但人这一生不管不顾一次也是应该的。

丫头抬脚向山上迈步,从最初的慢慢而行,到开始小跑,最后沿着台阶狂奔。

娘子,娘子,娘子。

两个丫头有些惶惶的从厨房里退出去了。

这个傻子在家里可是有灾星之名的,沾上了可是会倒霉的,好在来这里有道姑们伺候,她们就是装装样子就行了,没想到一向对她们视而不见的傻娇娘竟然突然进了厨房,还将正准备做饭的她们赶出来。

“哎,这火可不能随便玩的。”其中一个喊道,看着厨房里的少女,有些怕又有些急。

“你要什么,说来我们来弄。”另一个也说道。

程娇娘转过身,将手中的烧火棍对准了她们。

“走开。”她说道。

两个丫头吓的尖叫着跑开。

傻子可是会打人的!

她们才跑开,门咚的被人撞开了,吓得两个丫头又是一声尖叫。

“怎么了?娘子?怎么了?”丫头也吓了一跳。忙喊道。

两个丫头呆呆的看着闯进来的人。

“你,谁啊?”她们问道。

“我是半芹。”丫头不理会她们。看向内里,颤声喊道。“娘子,娘子,半芹回来了,半芹来了。”

程娇娘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握着烧火棍,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半芹。”她说道,看过来,神情木然,“你回来了。”

丫头的眼泪啪啪的掉下来。视线模糊,却清晰的看到娘子手拿着烧火棍。

烧火棍…

没人管她了,她都要自己做饭了么?

丫头放声大哭,跪行过去抱住程娇娘的腿。

不管了,得罪了程家,爹娘最多过的艰难,反正从来没有不艰难过,她不管了,她就跟着娘子。哪里都不去了,要打要骂要发卖都随便吧,只要这一刻她是在这里。

两个丫头看呆了,闻声过来的小童也傻了眼。

“不许哭。烦人。”程娇娘说道。

丫头忙用手掩住嘴,又忙擦泪,对。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做事。不该哭的。

“娘子,娘子。你要吃什么,我来做。”她起身说道。

程娇娘将手中的烧火棍挡住她。

“你站着,看。”她说道。

丫头不解,泪眼蒙蒙的看着她。

“站着,看我。”程娇娘再次说道,对她弯了弯嘴角。

这是在笑,娘子很少笑,说明她很高兴,丫头咬住下唇点头。

程娇娘转身进厨房。

玄妙观里种的葫芦去皮籽切片,这之后面筋也蒸好,伴着当当的声音,很快切片装盘,一个灶上热油锅的时候,另一个灶上的粥已经咕嘟冒泡。

香气,油烟,刺拉拉响声在厨房里混杂。

不多时,一盘菜,一碗米,一块粉糍摆在了托盘上,自始至终,丫头都听话的在门口看着,目不转睛,认真的看着。

程娇娘端起托盘走过来。

“好了,可以吃饭了。”她说道,“不过,不巧,我只做了我自己的,你,还是只能看着了。”

丫头破涕而笑。

“娘子。”她嗔怪道,“你又逗我。”

屋门被拉上,隔绝了外边三人的视线。

两个丫头一脸惊讶,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傻子,竟然会做饭?”她们怔怔说道。

小童也怔怔。

观主,怎么会对一个傻娇娘如此恭敬,仅仅是因为程家的供奉吗?不是的,不会是因为这个的,观主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如此做。

这个娘子,不是,傻子!她不是傻子!

屋子里丫头跪坐在席垫上,看着面前的女子吃饭,看的错眼不眨,似乎已经很久没见一般。

她始终没提自己去哪里了,而程娇娘自然也不会问。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如同往日。

程娇娘果然没有让一让,吃完了所有的饭菜,放下筷子。

丫头就要起身收拾,程娇娘伸手拦住她。

“半芹,坐着,看我。”她说道。

丫头愣了下,看着程娇娘将碗筷放入托盘,起身端起来拉开屋门。

门外两个丫头有些惶惶,虽然她们还有些不知道为什么惶惶,但心底莫名的不安驱使她们如此做,像面对家里其他那些娘子一般的做。

“娘子,我们,来。”她们说道,伸手来接。

程娇娘将托盘递给她们,两个丫头心头一口气放下,端着进了厨房自去收拾洗刷。

程娇娘在门边,转过头看丫头。

“半芹,你看明白了吧?”她问道。

丫头看着她,一脸不解。

“半芹,我自己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你,放心去吧。”程娇娘说道。

丫头瞬时泪流满面。

“娘子,不,娘子,半芹不走的。”她跪行过来,哭道。

“你该走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抬头看着她,泣不成声。

“别哭,现在,听我的,我说,你听。”程娇娘说道。

丫头恍惚又回到那一个风雨之夜。

你别说话,没有时间了,马上要起风了,现在,听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问,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句,一步,一点都不许错。

她咬住下唇,看着程娇娘重重的点头。

“半芹,我说过,做饭,小道而已,很简单,只要用心,便是精诚,你如今已经学会了。”程娇娘说道,“所以,你可以,走出去,换个天地了。”

丫头摇头,眼泪不停,但始终记着那句我说,你听,并不开口。

“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你好我好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放过?”程娇娘继续说道,低头看着眼前哭的眼睛都肿了的丫头,微微一笑,“你能,舍弃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来见我,我自然,要还你一个,更好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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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其实字数不少的,三更其实字数也没多多少,今日三更,大家感受一下哪个好。顺便,求粉红票哦,总是求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顺从内心厚着脸皮吆喝一声吧嘿嘿~(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问你

老者从山上缓步而下,接过老仆递来的手帕擦汗,看着不远处的玄妙观。

玄妙观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老爷,可是帮了她们大忙了。”老仆忍不住说道。

如果不是老太爷给城中大家的回礼,谁会知道这个玄妙观,纵然知道,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好风只能借力。”老者擦汗说道,“能行多远,还是看自己真本事。”

这玄妙观做的点心的确精巧,再者,行事也精巧,想必这一阵好风便能直上青云了吧。

机缘,玄妙也。

“老爷,咱们要回京了,要不也去拿一点月饼什么的带回去?”老仆问道。

“只怕现在拿不到呢。”老者笑道,指着那些从玄妙观出来的人,“你瞧,一个个很是失望,显然,孙仙姑一心修行,不为红尘俗物所动呢。”

老仆看过去也跟着笑了。

“这仙姑倒是明慧的很。”他说道,“不过,没别人的,总不会没有咱们的。”

老者不置可否,二人缓步下山,待来到驴车前,看到车边站着的人,不由都愣了下。

“半芹?”老仆喊道,“你…?”

不是走了吗?

“太爷。”丫头施礼,眼中红肿,脸上却是带着笑。

老者神情也微微惊讶。

“这一去可是千里外啊。”他说道。

“是,方才奴婢已经和娘子说过了,娘子也很高兴呢。”丫头说道。“当时,奴婢从家里直接走的。没有和娘子说一声,心里实在是记挂难以放下。又不敢说,怕太爷误会奴婢是不情愿来的,没想到老爷明智,送奴婢来见娘子一面,奴婢感激不尽。”

老者看着她意味深长一笑。

“如此说,我倒是看错了,你并非是恋旧主,而是未面别心中不安喽?”他笑道,撩衣在车上坐下。

丫头神情闪过一丝黯然。

“奴婢是奴婢。跟着娘子以前,做过洒扫做过浆洗,主家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尽心做就是本分。”她说道,抬头看着老者一笑,“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娘子,奴婢一心一意的伺候娘子,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太爷,奴婢自然也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太爷。虽然不舍,但总不能忘了本分。”

老者笑而不语。

“娘子听了也很高兴,为奴婢高兴,她说。世上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知人善用,如果搁在家里,奴婢一辈子就是个使唤丫头了。太爷喜欢奴婢的手艺,奴婢一定能更为精进。”丫头接着说道。看着山上太平宫,“将来奴婢精进了。她这个旧主也会跟着享享口福,娘子让奴婢替她先谢过太爷,太爷到时候,别小气不给吃。”

老者哈哈笑了。

“好,好。”他说道,“同福同福。”

老仆也高兴了,拿过鞭子。

“如此,老爷,就不用去找孙仙姑要些干果蜜饯小食了。”他笑道,“咱们家自己备着吃不尽的呢。”

老者笑了,丫头也笑了。

“哦,还有一事。”她想到什么,又忙说道,再次看了眼太平宫,“是奴婢斗胆的不请之请。”

老者看着她哦了声。

“太爷想必知道,我家娘子身有疾,行动不便,娘子喜欢听人讲故事,所以,奴婢想太爷能不能给找一个会读书识字的婢子给娘子。”丫头说道,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不待老者说话,就忙忙又道,“这些话本该奴婢跟老爷讲的,但,奴婢怕老爷以为奴婢故意生事,最后不仅给不了这样的丫头,反而让娘子无辜受埋怨。”

老者再次笑了。

“那你就不怕我认为你故意生事?”他笑道。

“太爷不是那样的人。”丫头立刻说道,“太爷看到奴婢伤心,不仅没有责问,或者直接赶奴婢走,反而体察带奴婢来这里见娘子,太爷,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奴婢跟着你是奴婢的福气。”

老者看着她有些感叹。

“你家娘子有你这个丫头,也算是有福气了。”他说道。

原本不管自己怎么周全,这件事也将是无解了,不带走这个丫头,程家老爷一定会恼羞成怒,虽然有自己嘱咐一时半时不会对着丫头怎么样,但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保得住这丫头一时,保不住一世。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变了心思,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她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旧主,而真的是如她所说,想要当面告别一下?

又或者说,这话,是别人教她说的?

老者看向太平宫。

有趣,有趣。

程娇娘望着山下,久久未动。

“娘子,别难过。”孙观主忍不住说道,“天凉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难过啊。”程娇娘说道,转过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这挺好的。”

孙观主神情凄凄,看着她苦笑。

这孩子,想必已经习惯了苦中作乐。

“对她来说,有我在,她也就这样了,去,那人家,那些人,会震惊,会欣喜,会特别看重她。”程娇娘说道。

一个连基本滋味都没达到的橙酿蟹都能吃的如同绝世美味,可见没见过什么世面,好打发。

孙观主似懂非懂。

“再者,我说过,吃穿住行,吃最简单,谁来伺候我都可以,更何况,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吃喝了。”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啊了声,先是说了声恭喜。

“娘子病体更好一些了。”她说道,“不过,哪能让娘子亲自动手,我们这些人呢。”

程娇娘点点头。

“我现在,就是想要个能读写的丫头了。”她说道,看着山下,“我想要读书写字了,正好,那老者想要享口福,那就交换一下好了,这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挺好的事。”

她说完看着孙观主。

孙观主神情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啊,那,真的是不难过的事。

二人转身向山门走去,身后忽地响起笑声。

“且留步。”

二人回头,看着迈步上来的老者有些惊讶,当然,只有一个人惊讶。

孙观主亲自将水递过来,然后跪坐在一旁。

自始至终,这位孙观主都没有多说一句话,而且献茶倒水,亦是以这女子为尊。

张老太爷心里确定了。

“先时看这里精巧,此时再看更为精妙了。”张老太爷笑道,收回环视的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

“那是老丈慧眼。”程娇娘说道,略一低头谢礼。

“娘子此言可是羞人呐。”张老太爷意味深长摇头说道,“我是眼拙了,眼拙了,我适才跟半芹说,君子不夺其所好,说话时我是认为照顾娘子是半芹的好,此时才知,原来是娘子照顾半芹。”

孙观主点点头。

终于有人看明白了,在这里,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人之常情,老丈过谦了。”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点点头。

世人皆先入为主,谁会想到一个痴傻儿竟能重获心智。

“多谢娘子见谅。”他说道,转着手里的水碗,微微皱眉,“只是老夫不明,娘子此举到底是无奈还是无情?”

这句话突然的冒出来,如同一石头投入水中,溅起水花,打破了原本平静安详的湖面。

无奈之人惹人怜,无情之人惹人厌。

你,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好人

程娇娘抬起眼看着老者,所以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们总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才会安心。

“老丈,无奈,还是无情,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说道。

孙观主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师父跟前听讲经的时候,云山雾罩。

这两个人的确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吗?不是各说各话?

她低眉顺眼的拎起水壶,给他们添水。

喝水,喝水。

“无奈,我将人还给你。”张老太爷含笑说道,“要是无情的话,我收下这个丫头再送你另外一个丫头。”

孙观主有些恍然,这就跟前些时候娘子问自己要大名还是小名一般的意思吧。

虽然到底什么意思,她还是不明白。

“好啊,你将她送回来吧。”程娇娘木木说道。

张老太爷似乎没料到她这样回答,有些怔怔。

也许他高估了,这女子其实不是他想的那般多心思。

“我是说,你既然喜欢这个丫头,那我就还给你,你要是想要新丫头,我也给你一个便是了,不用交换的,你也别怕,我去和你父亲说,他们不会着恼的。”他含笑说道。

“你觉得,他们不会着恼?”程娇娘看着他,“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般?”

孙观主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说的….可真是……

张老太爷神情古怪,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自己。而且还是个足以当自己孙女的人。

不过,这话糙理不糙。张老太爷苦笑一下。

或者说,少年人眼里黑白还是分明。直言还是不讳,不用虚饰平和,也不用自欺欺人。

“她的确,不愿意跟你去。”程娇娘接着说道,“也是我,说动了她,教她,给你说那番话,。我不想,她为了这,怜惜好心之情,害了自己,也害了父母亲眷,既然老丈,觉得我是无情,那就把她送回来吧,别来这里。跟我讲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们无奈之人,在你眼里。倒成了,可恶之人,我原以为。她跟着你,或许会好些。但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女子说话木然呆涩。说完这一大段,绷着脸便不动了。

如果站得近的话,能看到她面皮发抖。

好累,好累,好痛,好痛。

放在宽袍大袖里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张老太爷有些讪讪。

眼前这个女子才十几岁,还是孩子,且是个才病愈或者还没痊愈的孩子,他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这个丫头到底是程家的丫头,生死变卖都不在她的手中,父亲要送人,她做女儿的又能如何?就算是这个孩子趁势想要换个更好的丫头,换一个不受程家控制的丫头,那又有什么错?

在最坏中做最好的打算,在不得已的结中寻求最好的果,这原本就是一种无奈,何谈什么无情。

果然是越活老越成贼啊。

“是,我明白了,娘子,你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待这个丫头的,不负你们主仆一片真情。”他整容说道。

程娇娘依旧绷着脸闭着嘴没说话。

果然是小儿脾性,这女子从小养在道观,不与世俗往来,心思纯直如同婴童。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程娇娘绷着脸看起来不高兴,张老太爷倒是越发高兴了,又说了两句好话,看着程娇娘的形容缓和了很多。

“还要,一些书。”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很是高兴,就如同是别人要赠与自己书一般。

“好,好,我挑些好故事送来与你。”他说道。

带着几分哄得顽童开心的小得意。

“所以,我说,老丈你是好人,会好好的待半芹,还有我。”程娇娘说道。

得到这个夸奖,张老太爷更欢喜了。

“比谁待我们都好。”程娇娘说道。

她的声音木然,面色也无波,但这句话听在张老太爷耳内,觉得心都颤了颤。

自小被遗弃,以不详而人人厌,唯一疼爱牵挂其的母亲和外祖母皆逝去,千里迢迢归家,又被弃养在道观。

有亲胜似无亲,孤孤零零,要是依旧痴傻倒也不难过,更难过的是,这一切她心里都知道,也感受的到。

真是….

张老太爷觉得心颤颤的疼,眼底也有些忍不住的酸涩。

“你,想回家去吗?”他忍不住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程娇娘说道,“那个家,我不要。”

可怜的孩子!张老太爷心中沉沉,旋即又愤怒。

什么样的亲长,才能做出这等事!

还读书人!还想当父母官!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尽心照顾,何谈以百姓黎民为亲!

张老太爷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你喜欢在这里就在这里,那个家,不去也罢,等我送个好丫头来与你玩。”他说道。

成了!

看着这个老者来时满眼的猜忌质疑,一点点的褪去,直到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以及不平。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非要自己亲眼看到听到才放心。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俯身施礼道谢。

看着老者下山,等的有些焦急的老仆和丫头都迎过来。

“太爷,娘子她…”丫头急急问道,“不难过了吧?”

难过?

张老太爷神情有些复杂,随着一步步的迈下山路,在太平宫里的激愤情绪也一点点沉积。

好像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吧……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笑。

“傻丫头。”他看着一脸关切,眼中含着泪珠的丫头,摇头说道,“自古多情最伤人啊,你啊,离你家娘子差远了。”

丫头不解。

“我,我是比不得娘子的,娘子很厉害的。”她喃喃说道,眼泪掉下来。

“没有厉害不厉害之分,物尽其用,便是厉害。”老者说道,“走吧,她不要你,我要你。”

什么?她是谁?谁不要我?

丫头泪眼婆娑。

“老爷,我们这就起程进京吗?”老仆问道,带着几分欢喜,“我先让人给少爷送信告之。”

少爷,就是张纯,虽然人前都称老爷,但在老仆眼里,依旧是少爷。

张老太爷点点头,又看了眼山上。

“既然如此,我就助你无情一次吧。”他说道,抬手拂袖,“万平,拿笔墨来,我给子然写封信。”

张纯,字子然。

看着张老太爷慢慢的消失在山路上,程娇娘伫立不动,一旁的孙观主也安静的小心的站着不动。

她悄悄的抬头,看着日影斑驳中的女子侧影,如果说以前因为雷火劈观不是亲眼心中隐隐猜测而有些畏的话,今日亲见这一幕言辞来往心中升起的就是惧了。

这一个小娘子,三言两语,不哭不闹,就将这一个老丈说服,既稳固了那个丫头将来的地位,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丫头,而且还狠狠的暗下手给了其父一刀。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就如那老者问的,无奈?无情?

能在这种无奈的境地下,不急不闹不悲不伤处处周全,也只有无情的人才能做到吧。

“哦对了,还有件事。”程娇娘说道。

走神的孙观主下意识的打个机灵,忙应声是。

“劳烦仙姑,明天去程家,把这两个人给我送回去,还有,再给我要一个小厮,就那个,前几日在这里跑跑颠颠的孩子吧。”程娇娘没在意她的失态,慢慢说道。

孙观主忙应声是,看着程娇娘转身慢行进去了。

她不由吐了口气,看向山下。

那些离去的人,那些欢喜抛却这女人不管的人,可知道,其实真正被抛弃的人是他们。

那些即将来到的人,那些忐忑不安以为被排挤丢弃的人,可知道,自己即将得到的是什么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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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家的一致同意,更新规律定下来为一日两更,早晚八点左右,嘿嘿~(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且慢

程娇娘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一闭眼人事不知再睁眼就醒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不知自己是谁,所以连梦也不知道如何做了吧。

她站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四周越来越炙热,铺天盖地的大火。

她就这样惊醒过来。

奇怪的是,没有害怕,只有满心的凄凉。

程娇娘伸手放在心口,冰凉冰凉的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那样的大火无路可逃,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连害怕已经没必要了,只剩下凄凉了吗?

那也不应该是凄凉啊。

就好像心被挖去,再次闪过这一幕,她的心跳真的停止了一下。

“娘子?”

幕帘外传来女子低声的询问,紧接着被拉开,一个十六七岁双眉弯弯如月,不语自带笑的婢女。

程娇娘恢复心跳,如常神情。

“娘子,做噩梦了吗?”婢女跪坐过来,柔声问道。

室内晨光暗暗,程娇娘看了眼外边,东方还未亮。

“无妨。”她说道,“半芹,我要起来了。”

婢女应声是,自去卷起幕帘,这边程娇娘自己进净房。

婢女这边挑亮屋子里的灯,又在小砖炉上温热一杯水,做好这一切不由看向净房。

当初那个丫头嘱咐过自己,说这个娘子,因为身有疾行动不便,要仔细的伺候。没想到自来了这几天,穿衣洗漱梳头甚至做饭都没让她来做。全由那娘子一个人来。

这哪里像身有疾,除了不爱说话外。

哦。不过到有一点那个丫头说的没错,这个娘子,爱给婢女起名字叫半芹。

她是先到了程家的,然后跟着一个姓孙的道姑来到这里,那个姓孙的道姑她后来也知道了,就是山下玄妙观的观主,跟程家的关系很好。

程家的这个娘子养在太平宫,多由玄妙观的道姑们照顾。

自己跟着孙观主来到这娘子面前,这娘子打量自己一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名字吗?

但凡是人,富贵的有精挑细选的名字,低贱的有简单的代称,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这个娘子果然身有疾问出这等傻话。

婢女事先已经得到嘱咐知道怎么应对。

“奴婢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那是娘子不知道的名字,所以,奴婢也算是没名字。”她说道。

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木木的娘子便嘴角弯了弯。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半芹。如何?”她问道。

净房的门打开了,打断了婢女走神,她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厚缎外衣给程娇娘披上。

程娇娘坐下来,接过婢女递来的水。慢慢的喝了半杯。

“娘子,要读书,还是听书?”婢女问道。从一旁的拿起一本书。

“听。”程娇娘说道,一面依着凭几坐好。

“是。”婢女说道。跪坐好,对着灯翻开书页。

“……油钱每斤不过一百会。巷陌爪札,欢门挂灯,南至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灯光不绝。城内外有百万人家,前街后巷,僻巷亦然,挂灯或用玉栅,或用罗帛,或纸灯,或装故事,你我相赛……”(注1)

轻柔的女声在室内响起,程娇娘依着凭几,一面认真听,一面手指在桌面上写画。

“慢一些。”她偶尔出声打断婢女。

婢女调整语速,二人继续如此,一直到东方发亮。

这一页已经反复读了七八遍。

程娇娘冲婢女点点头。

“好了,可以了。”她说道,坐正身子,揉了揉右手。

手指上已经磨的发红,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磨出一层薄茧。

“娘子,要梳头吗?”婢女看到程娇娘拿起一旁的梳子,忙过来问道,“我来吧。”

程娇娘已经自己慢慢的梳头。

“不用。”她说道。

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就是了,莫要多询问。

婢女想到先前那个丫头的嘱咐,如果单是那个丫头嘱咐也就罢了,老太爷也是如此嘱咐。

这个娘子,你由她去,爱如何便如何。

老太爷如此看重这个娘子,不仅仅是可怜吧。

婢女站住脚,看着坐在屏风前的女子动作缓慢的梳头,她的头发养的很好,浓黑如墨,从来不扎发鬓,松散垂下,坐下时铺在地上,如同锦缎。

屋子的摆设简单,这娘子活动的地方也就净房卧榻和凭几三个,基本上不用收拾,书也只有一本,已经摆好了,刷过水杯,将小砖炉灭了火,婢女就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原本有两个丫头,不过,八字不好,对娘子的养病不好,所以都送回来了。”

在程家遇到那个孙观主的时候,她这样跟自己说。

被一个道姑批命八字不好,这两个丫头以后是没人敢用了。

婢女出自张家,读过书识的字,知道这世上轻飘飘的话也能堪比杀人的刀。

这两个丫头是哪里得罪这个道姑了?

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的,她所要担忧的是一个有病的娘子,独养在外,只有自己一个丫头伺候,那岂不是要忙死累死?

没想到却是闲的发慌。

好像除了读书她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程娇娘很快梳完头,站起身来。

“娘子,让我来做饭吧。”婢女忙说道。

程娇娘看她弯了弯嘴角。

“我来吧。”她说道。

婢女一脸无奈忐忑的跟过去几步,牢记着嘱咐也不敢强行询问阻拦,直到那走到门口的娘子又说一句话,彻底击碎她作为婢女的自尊心。

“哦,你,想吃什么?”她问道。

“娘子。”婢女急走几步,“这些事是婢子该做的,你这样,让我如何自处啊,婢子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废物一个?”

程娇娘停下脚。

“是啊。”她似是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做废物的感觉是很不好,那好吧,你来吧。”

婢女松口气,有一种感激涕零的冲动,终于能够做事了,真是幸福啊。

天光大亮,七八骑拥着两辆马车出现在江州城门外。

城门口早有两三个男人女人翘首以盼,再看到这群人时,欢喜不已。

“曹管事。”他们急忙忙的迎过来。

为首的马上一个中年男人勒住马。

“你们来了。”他说道,一面回头看身旁的男人,“四老爷,这是我们家在程家的陪房管事们。”

这是陈绍的兄弟,陈家四爷,陈绍不能亲自前来,为表示郑重,由其弟亲身前来为父请医。

陈四爷点点头,带着几分焦急向城中张望。

“那我们快去程家吧。”他说道,一面回头看随从,“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随从们齐声应是。

“且慢。”曹管事忙拦住他说道。

陈四爷皱眉。

“曹管事,真慢不得了,李太医说只能坚持二个月了,我们路上来回就要一个多月的,要是万一再遇上什么意外…”他急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曹管事忙说道,一面安抚他,一面看向那几个男人女人,“知道娘子所在吗?”

几个男人女人面面相觑,他们今天早上突然接到小厮跑来说家里来人了,以为是家里嫌弃他们办事不利赶来相助了,所以急匆匆的过来了,没想到开口问的是娘子。

哪个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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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摘自《西湖老人繁盛录》(未完待续。。)

第二章 叮嘱

哪个娘子值得家里的第一大管事曹先生亲自过来?

几个男人女人有些懵。

“娇娘子啊。”曹管事皱眉说道。

娇娘子是谁?

几个男人女人还有些愣神。

“姑奶奶的女儿,娇娘子。”曹管事气道。

要埋怨也无法埋怨,这个娇娘子谁会记在心上呢,更别提记着名字了,他要不是临来仔细记下了这娘子的相貌品行名字,也是不知道的。

竟然是为了这个娘子?!

“住在城外玄妙山。”一个男人说道。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忙于争夺客商拉拢生意,这些日子也将江州城跑了个遍,所以还是认得路。

他忙引着要去。

曹管事立刻指挥大家调头不用进城。

“曹管事,这是做什么?”陈四爷急问道。

正赶时间呢,又乱跑什么。

“娇娘子住在城外玄妙山,我们速去相请。”曹管事说道。

城外?

“怎好不见其父母亲长?”陈四爷不解问道。

这成何体统。

“四老爷。”曹管事看着他,想到来时得到秦家郎君的再三嘱咐,意味深长的摇头,“要是先去见了其亲长,这个娘子,就请不动了。”

什么?

陈四爷再次皱眉。

程家,二门上小厮急匆匆跑过,将钱塞给一个丫头。

“怎么回事?怎么没买到啊?”丫头竖眉不高兴的问道,“你是不是偷懒耍滑?”

“姐姐,没有。”小厮忙摆手。“我去了,人家说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没了再做就是了。”丫头根本不信。说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玄妙观的点心很抢手的,而且还很少,每日只有那么一点贡品,都是提前几天被人订走了。”小厮说道,“临时买哪里买的到。”

“这么抢手啊?”丫头很意外,有些无奈,只得拿钱转回。

“什么?没买到?”程六娘说道,将双陆一推,棋子唰拉到了。

“六娘。你耍赖,人家要赢了的。”对面的程七娘立刻喊起来。

“一会儿再玩,说重要事呢。”程六娘说道,“你不想下月开好插花会了?”

听到这个可以出头露面的事,程七娘忙安静下来。

“前几日听董娘子说,玄妙观做的好点心,所以我打算买一些来尝尝,果真好的话,让采买去置办。等那日插花会上用。”程六娘说道。

程四娘五娘七娘等都点点头。

“还是六娘思虑周祥。”程四娘赞道。

程六娘带着几分小得意。

“怎么会买不到呢?”她转头这才继续问丫头。

丫头将小厮的话说了。

“蠢货。”程六娘皱眉喝道,“那是别人,咱们是谁,再去。告诉她,我们是程家。”

丫头忙惶惶应声是出去了。

“就是啊,玄妙观不是拿着咱们家的供奉嘛。”程七娘也说道。

其实倒也不是供奉。只不过是代管她们家的那个小观,不过。这意思也一样,总是有些干系的。程六娘点点头。

这边小厮只得再次跑出门,跑得急差点跟一人相撞。

“赶着投胎啊。”他气骂道。

“你才赶着过桥呢。”对方也毫不客气的回骂。

小厮定睛一瞧,见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金哥儿?”他喊道,顿时不屑,“你乱跑什么,你又不算家里的人了。”

前几天玄妙观的道姑来家里要了一个小厮去给那养在道观的娘子跑腿用,就是要走了这小子。

原本这小子的姐姐因为四公子看重地位变高,捎带这小子也将会得个好差事,没想到竟然被那仙姑点名要走了。

他的姐姐闻讯跟四公子哭了好久也没办法,这事已经成了家里的笑谈。

伺候一个傻子,前途算是完了。

“你还横什么横!”小厮得意的说道。

金哥儿哼了声没理会,自向外跑去,小厮讨个没趣,两人前后脚竟然都来到了城外玄妙山。

小厮来这里是采买,而金哥儿来这里是听候使唤,都是当差,意义可不同,一路上小厮没少幸灾乐祸冷嘲热讽,金哥儿一概不理会。

玄妙观前有两个道姑在洒扫,见到金哥儿都打招呼。

小厮撇撇嘴,日后也就跟这些道姑打交道罢了。

“喂,仙姑,我家娘子让我来买几个点心。”小厮叉腰说道。

两个道姑施礼说抱歉。

小厮自然知道会是这个回答,但这次他有备而来。

“我是程家的,北程,是我家六娘子要吃你们的点心。”小厮抬着头大声说道。

程家的?两个道姑有些迟疑,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做,对视一眼。

“什么事?”孙观主从内走出来,听到了问。

两个道姑松了口气忙转身询问。

“快些,我家娘子要用呢,等吃着好了,还要多买些呢。”小厮说道,认得这个是在家中走动过的道姑。

说买是客气了,她们应该会主动送上的,不会提钱的事。

孙观主神情若有所思打量小厮。

“如此啊。”她凝神一刻说道,“真是抱歉,的确是没有了。”

小厮一愣,什么?

他尚在愣神,孙观主看到了越过这边要向山上去的金哥儿。

“金哥儿,你且慢走,将娘子的点心带上去。”她喊道。

金哥儿停下脚应了声是。

小厮呆呆的,直到看到一个道姑将一大包点心递给金哥儿才回过神。

“喂,不是说没有了吗?怎么有他的?”他跳脚喊道。

“小哥,他这个是特意做的,要给娘子用的,跟日常贡品不同的。”孙观主含笑说道。

“那,那,我要这个。”小厮喊道,就要伸手去金哥手里拿,“先给六娘子用。”

一直不声不响的此时带着几分得意金哥儿呸了声,用肩头扛了那小厮一个踉跄,蹬蹬跑了。

小厮气的只跳脚。

“你等着。”他喊道,掉头跑了。

山路上的一大群人看着这小厮跑过去,再将视线投向这边。

孙观主并没有在意这么多人,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热切的看过来,但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香客的那个孙妙仙了。

孙观主只是淡然的扫了眼就跟着金哥儿也向山上去。

如果是来求贡品点心的,自然有徒儿打发他们,她这个得道观主不会理会这些俗事的。

“这个道观倒是有名?竟然连程家的面子也不给?”曹管事问道。

“也不算有名吧,也就这些日子才有名的。”带路的男人说道,神情迷惑。

他们外地人,对这个也不太了解,更是不关心。

“那程家娘子就住在这里?”陈四爷急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是住在山上。”带路的男人伸手一指。

山路上方才的道姑正和那小厮前后而行,弯弯曲曲丛林掩映中露出一个小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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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行文节奏慢,我还是希望能攒文的攒一起看,这样,你们不急,我也安稳。

二千字虽然少,我写来也是一字一敲,真不是灌水,你不喜欢可以,希望不要嘲笑我的时间,它跟你看文的时间一样宝贵。(未完待续。。)

第三章 不识

程娇娘从金哥儿递上来的点心匣子里随意捡了三样,婢女忙抢着小心的放好。

“这些,你拿回去吧。”程娇娘坐正身子说道。

金哥儿懵懵。

“我拿回哪儿?”他问道。

“随意。”程娇娘说道。

随意是哪儿?

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的孙观主拉着这孩子一把。

“送人也好,自己吃也好,谢过娘子恩典吧。”她说道。

金哥儿惊讶的啊了声。

“这个,很贵的吧?”他说道。

因为常在家以及道观之间来回行走,所见多闻,他知道这点心很是难得。

这玄妙观的点心新奇又好吃,最初是几个大户人家来采买自用,后又开始作为礼品相送,一来二去满城皆知,且向外传扬而去。

听说最早是张纯的父亲张老太爷先用的,但这话传出后,也有人不服。

“这是我先贩卖的。”一个货郎很是不平的说道,“走街串巷最初还不要钱白送,大家都说好,才争相采买的。”

这玄妙观的供奉点心,一日最多三匣子,且那些其中两匣为贡品,只能等第二日扯贡才能随意处置,不管多少人来进香火,许多少香油钱,点心的数量始终雷打不动,数量少,求的人多,越发名贵起来。

那些想要来谈生意的点心铺子,不管许诺多少重金,都连门都不得进,不许他们扰了清修之地。

殿前供奉而已。怎好成为红尘俗物,玄妙观的观主如此说。

也只有这般得道高人。灵秀之地,才能养出如此好点心。除了好吃,且能避凶趋吉,颐养天年等等奇效,越发的追捧起来。

方才程家的小厮打出程六娘的旗号都没要到,自己可以随便拿走这么多?还归了自己?

“你去街市,采买些笔墨纸砚。”婢女又拿出一张纸,其上蝇头小楷一一写清程娇娘要的东西。

金哥儿哎了声,小心的伸手接过叠好,看着那些点心还是犹豫不定。

“拿去吧。这些东西在娘子这里,算个什么。”孙观主笑道。

原本就不用送上来的,只不过当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喊住了金哥儿,或许是因为那个小厮报出自己程家的名号吧。

真是可笑,他们程家难道以为自己真的是依着他们的供奉为生的么?

无量天尊,她孙妙仙怎会是那等耐不得清苦媚俗的人。

金哥儿这才对程娇娘叩个头道谢。

“你要让铺子里对清这些,只要这些的,别的拿来糊弄可不行的。”婢女拉着金哥儿叮嘱道。

金哥儿点头应声是抱着匣子就跑。

“一个铺子没有了,多跑几个。”婢女追出去喊道。

金哥儿打开门。吓了一跳,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四五个人,穿着打扮气度不凡。

这四五个人也正在低声说什么,金哥儿的陡然跳出来也吓了他们一跳。

“你们什么人?”金哥儿立刻警惕问道。一面退后一步,以身挡住门,戒备的看着这几人。

“小哥。请问程娘子是住这里吧?”曹管事说道,神情和蔼。“我是京城,程娘子外祖周家的管事。我姓曹。”

“我是京城陈家,这是我的名帖。”陈四爷在一旁不敢怠慢忙说道,同时递过来一张,却并没有详细说自己是谁。

金哥儿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要干什么?”他问道,丝毫没有让开门的意思。

“有事相求程娘子。”曹管事说道。

求?哪个,娘子?

“等着我问问。”金哥儿再次狐疑打量他们一眼说道。

“你们看着门,别让他们闯进来。”

门后传来那小厮不知跟谁的叮嘱声。

这傻呼呼的小子看家看得倒也紧,曹管事心道,抬头打量门,看到其上太平二字。

名字倒是不错,这道观有些意思。

陈四爷有些焦躁,恨不得一脚闯进去,早说直接去程家,那他直接闯进去也没人说什么,偏生来这里,一则是女观,二则所见是未出阁的女子,闯也不得闯。

“有人求见娘子?”

院子里站着说话的孙观主和婢女听了金哥儿的话都很惊讶。

这是第一次有人特意来见娘子,而且用的是求见之称。

“什么人?”孙观主忙问道。

“一个说是娘子的外祖家,一个只说是陈家,不知道是什么人。”金哥儿说道,将手里的名帖递过来。

外祖家?周夫人娘家!

孙观主喜色与外,也不再问了,接过名帖就进屋。

婢女和金哥儿忙跟过去。

“周家?”程娇娘听了孙观主的话,放下书抬眼看过来。

“对,对,娘子,是你外祖家来人看…”孙观主说道。

话没说完,程娇娘就又垂下视线。

“不认识。”她说道,将书合上,“我要睡觉了,不见人。”

孙观主愕然愣在原地。

真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

周家…也得罪了这娘子吗?

“娘子,还有一个人不是周家的。”金哥儿说道。

孙观主这才想到手上的名帖不是周家的,忙递过去。

衢州陈氏明兴。

“不认识。”程娇娘看都没看说道。

门外曹管事和陈四爷有些愕然。

曹管事除了愕然还有些恍然。

“你们只是作陪,不要出面,最好直接让陈相公家人报名,否则想必见都不得见。”秦郎君说道。

当时他听了那话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娘子果然一点周家的面子也不给啊。

不认识?那半芹丫头都说了,曾经谁也不认得的时候,就只认得周老夫人,听到周这个姓就高兴,再呆傻的时候,只要一说周老夫人来了,就立刻回神过来,爹娘都不会喊,第一个学会的是外婆。

只怕不是不认识,而是太认识了。

他苦笑一下,看着门前的婢女。

哪来的这么大怨气?

“大姐儿,劳烦再引荐,说京中陈相公为父求医。”他说道。

“求医?”婢女惊讶,她没听错吧,还京城里跑来的,来这里求医?

傻了吧?

陈四爷又想到什么,又拿出一信封。

“这是我父亲的信,娘子看了,许就明白。”他说道。

曹管事见他拿出这个,也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薄本。

“还有这个,娘子不明白的话,看了也许会明白。”他说道。

怎么这么多明白不明白的…娘子真能明白?

婢女狐疑的接过砰的关上门。

两次被人当面关在门外,这种待遇,曹管事和陈四爷都是第一次遇到。

“年轻姑娘家的,咱们这样莫名上门,自然是不好见,速去见其亲长才是道理。”陈四爷低声说道,带着几分难掩的抱怨。

曹管事苦笑一下,自然不能说可能是因为自己报了名号,所以才吃了闭门羹。

“四老爷,娘子自小有病,养在外边,这才回来的,家中人不知道她会给人看病,你贸然去说,只怕程家的人以为你疯了说傻话呢,少不得好一阵折腾反复,那才是耽搁了。”他认真说道,“那样更不好,你且等等吧,这次应该能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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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体谅,其实真不是大家催的我缘故,而是我自己急了,这次也真奇怪了搞出这么个行文结构,把我自己框死了,我知道慢,还就是改不了,所以这才急了,我是急我自己啊,我再努力的调整。写的费劲,看的也费劲啊,我也看过文,知道其中罪受,这次只能我们一同煎熬了。(PS:作者的话不收钱,我发布后再添上,这样原来的字数不会变的~)(未完待续。。)

第四章 忍着(加更)

为什么加更就不说了,免得我被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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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这一次,真如曹管事所说他们被请进门了,只是不巧,程娇娘睡了。

“娘子身子不好,觉多,二位见谅。”婢女说道。

陈四爷虽然不太清楚这个程娇娘的事,但一路走来,数次听到身子不好自幼有病这个词。

曹管事口中含糊,他自然心存疑惑,让小厮悄悄打听是怎么个有病,结果不由吓了一跳。

程家这个女儿竟然是个天生痴傻!

一个傻子如何会看病!开什么玩笑!

但又不得不信老太爷的话。

据周家的人私下说这个傻儿似乎好了,不傻了。

但天生的傻子还能好吗?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吧。

一个人是傻还是不傻,年纪小的人会分辨不出,老太爷又怎么会看错?

再想到这女儿独居在道观里,看来程家家务有隐事。

曹管事说不让自己去见程家亲长,是这个缘故?

陈四爷若有所思。

“道观简陋,没有茶待客,二位见谅。”婢女又说道。

曹管事和陈四爷忙说客气不用麻烦了。

那婢女果然没客气,连杯水都没给上,便退下了。

曹陈二人日夜兼程赶路,饿了都在马上吃饭,这一天赶路连水都没顾上喝,此时终于来到所求之人面前。虽然还没见,但也算是心中安定些许。于是那焦渴饥饿之感顿时涌上来。

曹管事最先坐不住,站起来。

这里住着程家的女儿。周家的外孙女,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家了,不用拘谨。

他看了屋子一圈,却连个水壶水杯都没看到,推开纸门,院子里安静无人。

曹管事只得咽了口口水退回来。

“四老爷,你还有水吗?”他问陈四老爷。

“忍着吧。”陈四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等罪!

真是病急乱投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这样傻乎乎的跑来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程家娘子。

这边太平宫里热锅上坐蚂蚁,那边程家程六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玄妙观竟然敢说没有?”她喊道。

“是啊,娘子。”丫头点头,只怕怒气被牵连到自己身上,“最可恨的是,她前脚说没有,后边就给了金哥儿一大包。”

程六娘愣了下。

“那是谁?”她问道。

“是那个被孙观主要去伺候娇娘子的小厮。”程四娘说道。

和嫡女不同,作为庶女她比较喜欢关注家中风吹草动。因此自然知道这些新奇事。

“…孙观主说二叔送去的两个丫头八字不好,对娇娘子养病不宜,唠唠叨叨的给送了回来,二叔本来要再选两个。正好张老太爷回赠一个丫头,孙观主一见高兴,说这个好。便带走,二叔本来不愿意的。但那婢子也说要去,又说是张老太爷的意思。二叔只得让她去,那孙观主还没完,又说,再要个小厮跑腿使唤,万一有什么事,她们都是女子,走路找人什么的都不便….春兰你们还记得吧,就是那个….”

“我记得我记得。”程七娘终于有机会插话,忙坐直身子喊道,“是给四哥收魂的那个。”

“不是收魂,是治病的偏方。”程六娘纠正道。

“四哥不是被女鬼勾魂,然后这个春兰一片痴心收….”程七娘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六娘和四娘五娘一起伸手掩住嘴。

“人呢?”程六娘竖眉喝道,看着外边,“谁教养的七娘?”

外边程七娘的奶妈丫头惶惶的进来跪下叩头。

“给我掌嘴!”程六娘喝道。

奶妈丫头立刻抬手啪啪的自打耳光。

程七娘吓的瞪大眼。

“六娘,你干嘛打她们?”她问道。

“你听了不该听的话,学了不该学的话,这是奴婢们的错。”程六娘说道,一脸肃然,又看程四娘和程五娘,“咱们好女儿家,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要记着,莫要自我轻贱了。”

程四娘和五娘有些讪讪,应声是。

气氛有些沉闷尴尬。

程六娘让奶妈丫头下去。

“刚才说哪了?怎么好好的成这样了?”她又笑问道。

“说到那个傻娇娘了。”程七娘说道,嘟嘴,“哪个闹心事都有她。”

又是跟她有关?屋中几人细想一下,可不是都跟她有关!送丫头要丫头要小厮,小厮的点心…

“你是说那玄妙观不肯给我点心,而是给了那傻子?”程六娘竖眉问道。

是吧..

反正她没带回来点心,那小厮是娇娘的。

“是。”丫头应声是。

“我要去找母亲!停了那玄妙观的供奉!”程六娘站起身,拎起裙子就走。

程七娘在后坐着一刻,想明白什么也站起来。

“伯母又给那傻子吃小灶呢!不给我们吃!”她喊道,“我去告诉祖母!”

程家院子里女儿们闹哄哄散去,玄妙山上,程娇娘也睡醒了觉。

曹管事和陈四爷终于被请进屋子里,隔着屏风见到了这个程家女儿。

屏风后可以看到一个少女端坐,朦朦胧胧看不清形容。

“娘子,用了乌梅,苹果,甘草是金哥依着吩咐从药铺抓的去皮的炙甘草,炒了二两白扁豆,煎好这水饮,你尝尝味道可好?”婢女捧着一碗进来从他们身边过去,到了屏风后,仔仔细细的说道。

光听这些配料,曹管事和陈四爷嘴角泛酸,嗓子火辣。

味道一定很好,很解渴消火吧。

碗勺轻碰的声音从内传来,透过屏风看到那女子浅浅的吃了几口。

曹管事和陈四爷第一次知道人吃东西可以这样好看,他们错眼舍不得移开视线,越发觉得嘴唇都干裂了。

应该给客人上茶了吧?没茶,一碗水也好….

屏风后娘子丫头一个吃水一个小心伺候,竟然没人想起这事。

所以说,家里没大人是不行的!也没个规矩!

“啊,对了娘子,有客人了,让客人也尝尝吧。”婢女忽的问道。

外间二人松口气。

“不行。”程娇娘的声音传来,“我要吃。”

曹管事和陈四爷的心顿时燥燥,这女子怎么如此无礼!

“娘子。”婢女的声音柔柔,似乎在哄劝小孩子,“是客人呢,要分一点的,待客之道。”

真是…傻子吗?

二人在外愕然。

“那,分给客人吧。”程娇娘说道,声音木木,丝毫没有豆蔻年华女儿的悦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曹管事和陈四爷松口气。

那婢女很快出来,却捧着一碗放到陈四爷身前。

“请。”她说道,“您尝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水饮,蝎子拉屎独一份呢。”

满脸笑容的陈四爷和曹管事神情有些扭曲。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这屎是吃还是不吃啊?(未完待续。。)

第五章 听着

面前的水碗里清亮雪白的水汁,看上去就心宁神静。

“多谢。”陈四老爷说道,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几口。

好!好!好!

他脸上每一个纹路都在表达称赞。

婢女微微一笑起身挪开。

一旁的曹管事有些怔怔,怎么这蝎子屎就一碗?那我呢?

“陈老爷是客人,曹管事,自己人,就怠慢了,要不然,娘子不好哄。”婢女带着歉意说道。

不是说不认识吗?这时候,就又成了自己人了?

曹管事只觉得满口干苦,他看向屏风那边,隔着屏风看那少女也看向自己。

影影绰绰,看不清形容。

陈四爷一口气将这碗水喝完了,只觉得浑身通畅,似乎自从父亲病了之后以来的焦躁疲倦一扫而光。

“这是何物?如此好喝。”他忍不住问道。

“雪泡缩皮饮。”婢女说道,又回头看屏风后,“是叫这个吧?娘子?”

“是。”程娇娘说道。

古怪的名字,陈四爷看了眼碗,很想再来一碗,但看到旁边曹管事那眼神,收起了心思。

做人还是要知足的好。

“你们找我做什么?”程娇娘在屏风问道。

陈四爷心里有些高兴,真好,自己刚想怎么开口,这女子就先开口了,虽然有些莫名的古怪,但说话倒是干脆直接,省却麻烦。

“娘子,我父亲想求你治病救命。”他恭敬说道。俯身施礼。

屏风后无声。

“我要吃点心。”程娇娘忽的说道。

外间的陈四爷神情微僵。

“好。”婢女立刻说道,从一旁架子上搬下一个匣子。捧了进去,“娘子要吃哪个?”

嘀嘀咕咕这个是仙姑昨日送来的。哪个是前日送来的,这个红盐那个白晒还有蜜煎,你要吃哪个?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说到这里去了?这正在待客说话呢。

陈四爷看向曹管事,眼神表达急躁。

曹管事叹口气,既然进来就不能不说话,要不然对陈家这殷勤就白献这么久了。

“娘子,陈太爷病急如火,特意千里迢迢来相请。还请娘子快些救命才是。”他恭声说道。

里面的小女儿谈话被打断。

“陈太爷是谁?”程娇娘问道。

只要正常答话就行,陈四爷松口气。

“我父亲给娘子写了封信,不知娘子看过没?”他忙问道,目光看向屏风后的婢女。

“哦,我忘了。”婢女恍然答道,“娘子睡着呢,我收起来了,我去拿来。”

她疾步从内走出来,在凭几上翻了一刻。从一本书中拿出一封信。

“是这个吧。”她高兴的说道。

陈四爷忙点头说是。

“念来我听。”程娇娘在内说道。

婢女应声是打开,神情微微惊讶,纸上只有几个大字,潦草。颤抖,似乎匆忙中写出的。

“路雨,破庙。蒙赠红豆糕黄酒,说病不信。追悔莫及之人叩拜。”

婢女念来。

什么意思?她不解,不由看程娇娘。

程娇娘侧头似乎思索一刻。

“不知道。”她坐正说道。

三人愕然。

哦对了。这个娘子似乎不傻了,但是身体不好,记忆差,只记得几天之内的事。

曹管事想起嘱咐。

“还有那个本子,那个,我也给你了,半芹姑娘说,要是娘子不明白”他忙说道。“就看看这个,是否……”

他的话音未落,屋子里两个女声同时咦了声。

“我?”

“半芹?”

喊的曹管事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叫半芹?”婢女高兴的问道,眼睛亮亮。

“半芹,半芹。”程娇娘也在内喊道,似乎听到什么高兴的话。

两个女人声音而已,曹管事却觉得两耳嗡嗡,脑子也有些乱。

“不是,不是,姑娘也叫半芹吗?”他忙说道,“我家有个丫头,不是,不是我家,原本是娘子的,娘子,还记得吗?”

什么啊?陈四爷皱眉。

“你在说什么啊?”婢女问道,“我听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了…

曹管事咽了口口水,本来嗓子就痛,还要说这么多话。

“姑娘是后来来娘子这里的吧?原先娘子….”他说道。

“是啊是啊,我是十天前来的,是我家太爷让我来的,娘子原先的丫头跟了我家太爷,太爷让我来伺候娘子。”婢女热情的说道,“你知道我家太爷吗?我家太爷姓张……”

谁管你家太爷姓张还是姓合啊!

这又扯哪里去了?

曹管事忍不住轻咳一声,越发觉得脑子乱哄哄。

“哦哦是啊,是,那,真是巧了,说道半芹,娘子原先的丫头就叫做半芹。”他忙接过话头说道。

“是是,跟我们太爷走了的丫头就叫半芹,这个你也知道啊!”婢女更惊奇了,高兴的说道,跪坐下来,颇带着几分促膝长谈的意味,“隔着这么远,你们对娘子的事倒是知道的清楚,那个半芹姐姐很厉害的,我家太爷……”

“不是,不是那个。”曹管事急的坐直身子,忙打断这丫头的话,“不是跟着你们太爷走了,是跟着我们六公子走了的那个。”

婢女似乎一脸不解。

“哎?半芹还跟着你们家六公子走过?”她问道,“我没听她说啊。”

曹管事嗓子冒烟。

“不是那个半芹吧?”他问道,也有些糊涂了。

到底几个半芹啊?怎么都叫半芹啊?

来的时候,秦郎君不是提醒说半芹走后,这边新添置的丫头也叫半芹,那这个半芹难道不是那个半芹吗?难道又冒出一个半芹?

搞什么啊?

“那是哪个半芹?不是你说原先的半芹吗?”婢女也是很惊讶瞪眼问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说不清啊?”

曹管事想流眼泪,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咽喉。

“姑娘,你能,先给我一杯水喝吗?”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哑声说道。

婢女啊了声。

“你想喝水啊,怎么不早说。”她笑道,带着几分埋怨,“你是娘子外家的人,是自己人,来这里就是来家里,千万别拘谨,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客气什么啊。”

是,是,我不拘谨,我不客气,劳烦你快点给我一杯水啊,我要死了。

曹管事手捂着咽喉神情痛苦的点头。

一旁的陈四爷看着都觉得自己嗓子疼。

真惨啊,还好自己是客人,还好这个幼主呆仆知道几分待客之道,要不然…(未完待续。。)

第六章 我知

陈四爷忍不住看向屏风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端坐的身影已经侧卧。

“哎,娘子,别睡了吧?”他吓了一跳忙喊道。

这好容易见了一句正话也没说呢。

要去倒水的丫头看到了,呀了声,忙转进去了。

“娘子?”她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曹管事捂着咽喉的手有些无力的扶在地上。

先给我倒碗水再说别的吧….

悔啊!

悔不该不听秦郎君的话,进来自找苦吃,站在门外也比坐在这屋子里好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屏风后,程娇娘木木说道。

虽然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但听得人自动带上了情绪。

似乎方才听得不耐烦睡了,又被叫起来,打扰了睡觉很是不高兴。

“找我,做什么?我要出去了。”她继续说道。

对,对,赶快说正事吧,扯什么这个半芹那个半芹的,浪费时间,这是你们叙旧拉家常的时候吗?

陈四爷深有同感,看那曹管事神情有些埋怨。

“娘子,我父亲和你曾经路遇,如果你记不得的话,曹管事手里有你以前丫头写的记录,你可以看一看,看是否能想起来。”他忙说道。

曹管事恩恩点头,沙哑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是这个上记得吗?”婢女问道,几步过去从凭几上拿起一个薄本子举了举。

看,这动作多利索。说的多简单清晰,非要搞什么半芹不半芹的。

陈四爷再次剜了那曹管事一眼。

曹管事口干嘴苦。已经有些麻木了。

爱咋咋地吧,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是吧?”陈四爷看曹管事。问了声,隐忍着不耐烦。

该说不说!

“是。”曹管事哑声说道,“半…那丫头说就在上记着呢,娘子找一找……”

婢女看向屏风。

“娘子,要我从头念吗?”她问道。

从头念….

“就在最后几张,就在最后几张,不用从头找的。”曹管事忍着不适忙忙开口。

要命了,从头念,再从头问。鬼知道上面记得都是什么,要是都来问他,他还是死了痛快!

婢女已经翻开了本子,有些失笑。

“哎呦,好些圈圈,这是什么啊,怎么念啊。”她笑道。

记得的人自然会记得,那时候让她记,是怕她忘了。而不是怕自己忘了。

屏风后,程娇娘默然一刻。

“不用念了。”她说道,“我知道。”

外边除了些许知道些内情的婢女外,两人都愣了下。

知道?

知道什么?

“你父亲。两个月前,发病,今时已经。半身,不遂,口眼。唱斜,流涎,语言,难出,神志。昏愤,面赤,舌操,小便,短涩,脉,弦数。”

屏风后女子木木的声音平平而出。

屏风前三人呆呆,包括那个婢女。

猛然叮当一声响,那陈四爷起身,将面前的水碗撞倒。

“你..你…”他面色赤红,瞪圆双眼,似激动又似惊惧,“你怎么知道?”

真的说对了?

曹管事也面色惊愕,他跟随老爷去探望过陈老太爷,虽然没有亲听到看到大夫的诊断,但看隔着帘子看了眼,也看出那陈老太爷差不多就是这娘子说的症状。

不过,他可不知道陈老太爷什么时候犯的病,也不知道什么口舌痰尿脉的。

但看着陈四爷的反应,也知道说对了。

“我,见过,他一次。”程娇娘说道。

见过一次,那是半年前见得吧?

那时候,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韩非子有记,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便知其疾。”陈四爷颤声说道,猛然再次跽坐,整理形容,行稽首大礼,“请娘子救命!”

扁鹊?

曹管事愕然看向屏风。

其后女子方才躺下要睡,被婢女好话哄劝勉强起身,此时斜倚侧卧,宽袍大袖,长发披垂,云纱屏风后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你!”他忍不住哑声,带着怒意,“耍我?”

什么不认识,什么自己人,什么这个丫头那个丫头,什么喝水不早说!

自从自己站到门前报上名的那一刻,就被这女子和婢女玩弄!

虽然早已经秦郎君嘱咐,又得老爷公子默许,不要近前以亲者身份见这娘子,但是,他真没想到,这娘子竟然真敢做的如此过分!

不就是带了她的丫头而已!至于吗?这样装疯卖傻玩笑有意思吗?

“娘子,有什么咱们说什么,你如此做,有意思吗?”他跪坐直起身子,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上,又急又痛他再也忍不住问道。

陈四爷和婢女都看向他,面色微微惊讶。

屏风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侧卧的女子坐正身子扶着凭几站起来,慢行几步转出来。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眼前一亮。

室内秋光下,这年轻女子一身素衣素袍,青丝披散,面容精致细白,相貌美极,只是神情木然,双眼神散,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她视线落在曹管事身上,居高临下。

“当然,有意思。”她木然说道。

曹管事哑然。

陈四爷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娘子,还请娘子相救。”他说道,再次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那,某即刻去告知娘子亲长,护送娘子进京。”陈四爷说道,一面要起身。

“且慢。”程娇娘说道。

又要如何?真的不能再等了,父亲已经不能移动,只能来回相请,这本就耽搁了时候。

陈四爷手不由攥紧。

“你不要去。”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又看向曹管事,“你去说。”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愣了下。

“我不去?这,合适吗?”陈四爷问道。

这娘子,太孩子气了吧?

“是,是我去。”曹管事忙点头,此时一点也不想再惹到这娘子,一心赶快带人进京了事。

“你去了,知道怎么说吗?”程娇娘问道。

原本不知道怎么说,听了程娇娘这句话,他就大概知道怎么说了。

曹管事俯身施礼。

“请娘子指教。”他说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刻。

“你要不要,先喝点水?”她问道。(未完待续。。)

第七章 要走

“母亲,人家信佛养道,修了功德又修了面子,咱们修了什么啊,连个点心都修不到,还指望她能真心给咱们在神佛前祷告吗?”程六娘说道。

程大夫人被女儿摇的头晕。

“就是点心嘛,人家是道观,又不是点心铺子,怎能时时刻刻做点心贩卖啊。”她说道,“你多想了。”

“母亲,见微知著。”程六娘说道,“她这是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对咱们不用心。”

程大夫人应声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她的。”她说道。

程六娘这才安心的走了,程大夫人刚要躺下歇一歇,仆妇又疾步进来,伏在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几句,程大夫人面色铁青。

“我偏心她又如何?”她说道,扶着膝上的手攥起,咬牙,“人家母亲的嫁妆,养活了咱们一家老小的吃喝,我就是让人家女儿吃好的喝好的,又如何?不平?”

她冷笑一声。

“想要不平待遇,你们找个有个嫁妆丰厚的母亲去。”她说道。

仆妇垂头不语。

女人之间亲密时无间,一旦隔阂,芝麻大的小缝也如同天河,再无法跨过。

真没想到,一向亲如姊妹的程家妯娌,短短半月就闹得互相之间连面都不想见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从吃喝说起,吃喝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怎么此时就生事了?

那就要从那个女儿回来。

仆妇暗自叹口气,果然是。不祥之人啊,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去。”程大夫人又开口了,打断了仆妇们的胡思乱想。“将娇娘那里的例银提到我这般的规制。”

仆妇吓了一跳。

“夫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忙劝道。

“怎么不合适,她是傻子,也算是病人,吃喝用的,都要精心点,难道别人还要跟一个傻子比?”程大夫人说道,“这些钱。从铺子和田庄的收成里拨付,人家吃喝自己的,碍得着谁了。”

这么多年了想起人家是病人了…

仆妇应声是,不敢再劝,这两边夫人都憋着气,怎么也是压不住了。

“夫人,夫人,老爷说,周家的人来了。”一个丫头疾步过来说道。

程大夫人吐口气。扯皮扯的没完没了了。

“不是先前那四个人,是周家又来人了。”丫头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

“看来周家是铁了心要拿回那些嫁妆了。”她说道,心里百般滋味,“反正娇娘一日在。这嫁妆就是她的,既然她姓程,我们就不能将这个交给姓周的。”

她站起身来。仆妇披上罩衣,向程大老爷的会客厅而来。

程二老爷夫妇却没有在。独程大老爷一人会客。

真是稀奇了,他们夫妇怎会不来?

“要接走娇娘?”程大老爷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来说嫁妆的事?

程大夫人心里惊讶,或者,又是想到什么新法子,最终还是为了嫁妆。

“是。”曹管事说道,端上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顾不上说话,对着丫头示意一下,“好茶,再来一碗。”

程大老爷有些无语,如果不是拿着帖子,自己家的管事上次进京也见过,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京城有钱的老陕周家的管事了。

没喝过茶吗?自从进门话没说一句,已经连喝了三碗了。

丫头再次斟茶,退到一边。

“是啊。”曹管事暂时没喝,舒了口气,说道,“快要到老夫人忌辰了,老爷和夫人想起老夫人生前最放不下最惦念的就是娇娘子了,又听说已经回家来了,既然能走这么远的路,想必身子是大好了,所以想要接过去住几天。”

程大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疑问以及惊讶。

周家的老爷夫人会有这个心?

他们又看向这管事。

“不错不错,再来一碗。”曹管事顾不上看他们,对丫头说道。

程大老爷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声。

“就是这样,大老爷,那边赶得急,所以我即日就要带娇娘子起程了。”曹管事看着丫头倒了茶,一面说道。

“只是带她去住几日?”程大夫人问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是只带走人,还是连人带物一起走?

“哦,对了,还有。”曹管事想起什么说道。

看,来了吧。

程家二人顿时打起精神坐正身子盯着这管事。

那曹管事却又不说了,神情古怪。

“那个,我,我,失礼一下。”他结结巴巴说道,“想要方便一下。”

反正这次来是丢人丢到家了,爱咋咋地吧。

程家大老爷愕然,程大夫人侧头垂目。

这周家派来的什么人啊这是?已经不是以前的单单失礼了,还是粗鄙。

看着曹管事狼狈的跟随小厮而去,程大老爷没好气的哼了声。

“他们要是打拿人拿物的主意,那就休想。”程大夫人说道。

“拿住人就能拿住东西了吗?”程大老爷说道,“不管在那,都是姓程,既然姓程,就是我们程家人。”

说道程家的女儿,程大夫人忙看外边。

“二爷呢?”她问道,“这么大的事,他怎好不来?再说,娇娘是他的女儿,还是他拿主意的好,免得你我白做了好人,不得好心。”

程大老爷皱眉。

他讲究的是兄弟和睦,听不得这样的怪话。

“说是来客了,任职的事下来了。”他说道,“去问问,看能来这里的不?”

小厮应声是忙跑开了,不多时白这脸回来了,颤颤的在程大老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大老爷顿时色变。

“果真?”他喊道。

怎么了?程大夫人不解的看过来,才要问,这边曹管事方便回来。

程大老爷铁青着脸摆手让小厮下去,表达了人走可以嫁妆要留下的意思。

曹管事愕然又松口气。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带人走,东西钱财那些身外物,谁顾得上啊。

再说,要了人家一个丫头,自己就差点被折腾死,还敢算计人家母亲的嫁妆,曹管事觉得自己又开始口渴了。

这种滋味,还是留给程家人自己享受吧。(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一别

曹管事毫不客气的端起一碗茶又喝了

“我刚才要说的是,伺候人也不用另外再带,我们带的齐齐的,娇娘子就目前这两个伺候人就足够了。”他说道。

周家要接程娇娘去京城的事很快传开了。

听说不用再带伺候人跟去,家里的丫头仆妇都松了口气高兴庆贺逃过一劫,除了春兰一家。

那个傻子目前有的两个伺候人之一,就是她们家的一根独苗宝贝儿子。

春兰一家愁云惨淡哀伤不已。

“你快跟我去。”春兰哭着拽金哥儿,喊道,“我带你去给四公子叩头,换你出来。”

金哥儿挣扎不去。

“我不去,换什么换。”他喊道。

春兰娘也在后边哭。

“我的儿啊,这是要断子绝孙了。”她哭道,“兰儿啊,你要救下你兄弟啊。”

金哥儿跺脚。

“你们干什么啊,我是去京城,不是去死啊。”他说道。

“去了就回不来了,去人家那里,跟着一个傻子,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啊。”春兰哭道。

“真是说什么胡话,娘子不是傻子,我告诉你们吧。”金哥儿说道,一面不耐烦的拿起自己的包袱,又想到什么将另一个包袱塞给春兰,“姐,你拿着用吧,你应酬多。”

这是什么?

春兰哭着问道,一面打开看。

作为四公子身边的丫头,她多少认得几个字。

油纸包上玄妙观三个字虽然小但是很显眼。

“你怎么这么多?”她惊讶问道。

家里刚刚为拿不到玄妙观的点心闹呢,怎么自己兄弟转手就给了自己这么多。

“娘子给的。让我随便吃,我又不爱吃这个。你拿着吧,你和娘人情走动用得着。”金哥儿说道。“我走了。”

他说完趁着爹娘姐姐愣神,抬脚跑了。

身后家人的哭声再次传来。

而此时愁云惨淡的不止春兰一家,程二老爷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小心翼翼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大老爷铁青这脸问道。

程二老爷坐着面色惨白,眼睛发红,程二夫人则低头拭泪啜泣。

“不是说莱州定了吗?”程大夫人也问道,“怎么又成洛州了?”

洛州不仅不是中州,而且还不如并州呢,唯一好的就是离江州近些。但他程栋又不是离不开家的奶娃娃,谁要离家近,他要的是晋升!晋升!

“到底是谁在背后阴我!”程二老爷将面前的茶碗一把砸了出去。

门前碎裂叮当,吓得廊下的丫头仆妇又散开好远。

“你发什么脾气!现在是发脾气的时候吗?”程大老爷也没好气的喝道,只觉得满心郁闷。

为了给二弟铺就仕途,家里花出的银子是流水一般,指望的是得了势再得更大的利。

如果没有了势,银子可就没那么好挣了。

屋子里一阵沉闷,只有程二夫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果然是背后有人使坏?”程大老爷问道。

“不知。”程二老爷黑着脸说道。这才是最让人气闷的,“想来是如此,明明已经跟老师说了,再者还有刘学士那里也接了我的拜帖。万无一失的事,怎么就….”

想到这里,程二老爷咬牙切齿。心中恨得吐血。

“万无一失,最终失了。想必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罢了。”程大老爷说道。“想来是,有更大的权贵出面,你先前也不是说过,对莱州觊觎的大有人在吗。”

只能是如此了。

只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不知到底是哪个,竟然连老师出面说话,都压不过。”程二老爷攥紧拳头咬牙说道。

屋子里一阵沉闷。

“哦对了。”程大夫人想到什么,“还要告诉二弟,周家的人接走娇娘了,好告诉你一声,你还要不要去看…….”

娇娘!那个傻子!

自从这个傻子踏回家门以后,他就没有一刻顺心的!

这个丧门星!

“让她快滚。”程二老爷没好气的摆手,“最好别再回来!都是她害的我!”

周围的人听到不以为然,这种事怎么跟一个傻儿扯得上。

程二夫人停下啜泣。

“人接走了?”她忙看向程大夫人,“那嫁妆呢?”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放心,那个接走倒是不容易。”她说道。

“嫂嫂英明。”程二夫人拭泪说道,“因小失大的事,可不能做。”

看着跪在面前的金哥儿。

“你愿意跟我去?”程娇娘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金哥儿闷声说道。

想到曾经把这少女当傻子,用风筝逗着玩,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傻子,总觉得尴尬拘谨。

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微微弯了弯。

“你,有名字吗?”她忽的问道。

对于身边的人她从来不理会也不在意他们叫什么,一旦在意的时候…

孙观主有些拭汗站出来。

“娘子,娘子,这是个小厮呢。”她忍不住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不再问了。

“收拾东西吧。”她说道,从廊下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婢女和金哥儿不解。

“仙姑,娘子问金哥儿名字,你干吗要说他是个小厮?这问答有什么关系?”婢女问道。

孙观主笑了。

“小厮嘛,不是女孩子,叫半芹的话,不好听。”她说道。

啊?

什么?

婢女和金哥儿更糊涂了。

这话跟刚才的话更没关系了吧?

娘子说话做事古怪,如今观主仙姑也古古怪怪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因为陈家事急,说走便走,当日见的当日便起程。

“娘子,你自管放心去,玄妙观静候娘子归来。”孙观主施礼恭敬说道。

不是太平宫,而是玄妙观。

从七月到九月半,从程家到太平宫,两个月多之后,迈出程家的她又迈出了山门。

程娇娘嘴角微微弯了弯,没有说话,由婢女扶着向前而行一阶一阶的迈下台阶。

山下玄妙观的仙姑们都穿新袍相送,曹管事带着周家的随从以及陈家的四爷等人恭敬相迎。

皆是不相干的人,相干的程家一个人也无。

孙观主轻轻叹口气。

如此,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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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此去

傍晚的街道人潮少了很多,看着身后不停拭泪的春兰,程四郎只得再次回头安慰。

“你别担心,家里的生意有往京城去的,到时候让柜上的伙计捎信也很方便的,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就把金哥儿接回来。”他说道。

春兰点头流泪道谢。

“谢公子。”她哽咽道。

“你瞧你梨花带雨的样子,怪可怜的,快别这样了。”旁边一个青衣公子笑道,又看程四郎,“就知你是个怜花惜玉的,连酒都顾不得跟我吃完,为了这个丫头跑出来。”

“人伦之情为大情。”程四郎说道,抬眼看前边,说到这里心里有些古怪。

其实,他应该的,不是为了这个丫头要送别自己的兄弟,而是那个走的人,是他的妹妹啊。

似乎没有人想到这个吧?如果不是春兰来求自己,自己也根本就没想到呢。

“春兰啊,你带钱了吗?”他问道。

春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囊。

这是她攒的所有的钱,希望弟弟到京城能好过一些。

这些钱对丫头来说数额很大,但对程四郎来说,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手。

“长明兄,你带了多少?”他转头问同伴。

同伴问身后的小厮丫头,丫头捧过一个钱袋。

不待同伴查看,程四郎一把拿过,在手里掂了掂。

“回头还你。”他满意的说道。

被唤作长明兄的公子摇头笑。

“你可真够大方的。”他说道。

这些银子足够这丫头一家嚼头了,听说这个丫头救了四郎的命,看来果然如此了。

“公子。公子,是那些人吗?”春兰喊道。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城门。左边的绕城大路上有一队人马而来。

“金哥儿….”春兰拉着金哥哭,一面嘱咐。一面将手里的钱塞给他。

金哥儿有些害羞还有些不耐烦的听着。

程四郎则走上前跟曹管事说话。

“路途多照顾舍妹。”他说道。

曹管事有些惊讶,打量这个少年郎。

稀罕啊,程家竟然还有人来送行。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陈四爷也在和自己的管事说话。

“….多铺些垫子…日夜不停的…”

“...四老爷,途中枢密使文家的人曾递了拜帖,见还是不见…”

“…哪有空见他们,不是说不让人知道咱们的行踪吗?”

“…三老爷怕咱们路上不便,给沿途驿馆都打了招呼,不过对外说四爷您是归乡探亲…”

程四郎到没在意。他身旁陪同的年轻公子偶然听到几句,神情顿时变了。

枢密使?文家?都给他们递拜帖?

这是什么人家?

他不由看过去,那边陈四老爷察觉也看过来,他虽然不为官,但家世积淀,不是这一个小年轻人能比的,一眼看过来,带着几分威严。

年轻公子忙移开视线。

“我去见见妹妹。”程四郎说道。

曹管事哦哦两声指给他,却是再不肯到那女子和婢女跟前。

后边的马车。一个穿着襦裙眉眼灵动的婢女正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声音朗朗念着。

“……庙前拥挨轿马盈路,多有后生于…”

马车,郊外。这边人群察看行路配备,那边春兰和金哥儿哀哀与别,如此嘈杂中。这婢女读书在这哀伤杂乱的送别图中显得分外的怡然自得。

这时候还读书?这婢女倒是好雅致,不亏是张家送来的丫头。

程四郎走近。施礼。

婢女抬眼看过来,但口中读书声并没有停下。似乎没有询问的意思。

“我是,程家四郎,知道妹妹去往,特来一别。”程四郎只得先开口说道,

“出门在外,多多保重。”

“半芹。”

马车里传出女声,婢女这才停下朗读,跳下车,冲程四郎施礼。

半芹?

程四郎看这丫头,又看了眼马车里,有些了然。

到底只认只念着那个名字吧。

“四公子,你是来特意送我们娘子的?”婢女问道,带着几分笑意。

其实也不算是特意,如果不是自己丫头哭着跪求,他真没想起来。

“这是一些钱,天越来越冷,添置的东西要多了,你们拿着用。”他说道,揭过这个话题,将手里的钱袋递过来。

婢女笑眯眯没说话也没接。

“多谢。”

马车里传来女声。

“多谢四公子。”婢女立刻伸手接过,笑着道谢施礼。

程四郎再次看向马车里。

他过来之后并没有多看马车,注意力都在这个婢女身上,一个痴傻的儿自然要全托婢女照顾,所以嘱咐婢女才是应该的,但是两句问答却好似做主的是车内的痴傻儿…

“妹妹,还有什么需要的?”他试探问道。

“没有。”程娇娘木木的声音说道,略一停顿,“多谢。”

程四郎还想说什么,曹管事过来了。

“四公子,天不早了,我们急着赶路。”他说道。

程四郎点点头站开了几步。

婢女冲他笑了笑,重新上了马车,掀起帘子进去了。

车队前行。

“四公子,多谢相送。”车窗帘子掀起来,婢女在内冲他一笑。

“路上小心。”程四郎说道,看过去,忽的一愣。

那婢女对面,坐着一个女子,原本是侧面向前,只见乌发顺垂,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随着婢女的说话,她慢慢的转头。

车帘子就在此时放下。马车前行而去。

程四郎张大嘴面色惊愕站在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等一下..”程四郎回过神喊道,拔脚追上去。

“四公子。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客气了客气了。”曹管事在马上拱手喊道。

马车疾驰,马蹄飞扬,很快远去了。

程四郎跑了两步就无奈停下了,神情复杂的看着远去的马车。

是啊,是啊,是她,是她。

自然是她,荷花池为姊妹们所在。纵然是傻子,也是姊妹,是她。

竟然是她……

“我说四郎,你跟你这个妹妹感情这么好啊。”长明公子跟上来,笑道,一面也看向远去的人马,眉头微微皱起,“你妹妹的这个外家是什么人?”

对于程家这个傻儿,江州城里的人自然都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私下议论便是,好友们还是不会当面提及这个傻字的。

程四郎愣神中,长明公子又问了一遍他才听到。

“周大老爷官拜归德郎将。”他说道。

“就这个?”长明公子惊讶问道。

“是啊。祖上也是武官,还是外官,陕西的。”程四郎说道。看到他神情讶异,“怎么了?”

这个。可不足以让枢密院的文相公家亲投拜帖。

长明公子再次看向远去的方向,人马这一眨眼只剩下一个黑点。

走的这么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送行的人,长明公子问了是周家的在这边打理铺子的人。

“那几人也是你们家的吗?”他问道。

“不是。”周家的人答道。

程四郎也愣了下。

“那是何人?”他问道,不是说周家来接,怎么会有不是周家的人?

熟人同行?

“不知道,一同过来的,说是姓陈,京城的。”周家的人答道,答完这个踢踢打打的走了。

京城的,陈?

“不会是陈绍陈相公家吧?”长明公子脱口而出问道。

程四郎一愣,他自然知道陈绍是谁,顿时哈哈笑了。

“你想什么呢!”他笑道,伸手拍长明公子的肩头,“陈绍陈相公家亲自来接我妹妹?你还不如想玉皇大帝家来接我妹妹更让人信!”

那倒是,长明公子也笑了,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看大路远去的方向。

那,应该是什么人?

程四郎也忍不住跟着看去。

原来女大十八变,不分常人还是非常人。

变的这么漂亮了。

真好,但又真是可惜。

二人各怀心事,久立怔怔,反倒是春兰最先擦了泪不再追望回身,被这两个公子的伤别离出神吓了一跳。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只是送者销魂非别离,别者亦无黯然。

“娘子。”

车外有人喊道。

婢女打起车帘,看到骑马从前过来的侍从。

“还请娘子再颠簸一刻,再前行几十里,可往梅县驿站歇息。”他说道。

婢女微微皱眉。

“梅县城不停了吗?”她问道。

侍从摇头。

婢女扭头看程娇娘。

“好。”程娇娘说道。

侍从松了口气,来时曹管事说了只要这娘子同意就好了,他调转马头奔回去了。

打起了帘子,程娇娘就向外看去,一路走了好远还没放下。

“娘子,风凉,放下帘子吧。”

婢女说道。

“真是,山河,壮丽。”程娇娘说道。

婢女跟着看过去,官道上落日的余晖铺下,看上去似乎绵延无穷,可谓空旷。

“等到了湖广沿路,更为秀美。”婢女说道,再次提醒,“娘子,放下帘子吧。”

程娇娘依言坐正身子,车帘垂下,婢女夹好免得被风吹起。

“我走过这段路。”程娇娘说道。

这个娘子从并州带着丫头孤身回到江州的事,婢女知道个大概。

所以如今是重踏旧途所以感慨?

又或者是物是人非的感伤?

“那时候,不曾见,如此壮丽。”程娇娘嘴角弯弯,看着婢女一笑。

那时候一心赶路,全心筹划,风景就在身边眼中却不见。

“等回来的时候,娘子看到的风景定然更好呢。”婢女含笑说道。

“是。”程娇娘说道,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隐晦,“我必将,看到的都是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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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寻路

薄暮蒙蒙,孙观主放下手里的经书起身。

“师父,你今晚还要去太平宫吗?”小童问道。

“我就住那里吧。”孙观主说道,“你们看好灯火,如今天干物燥。”

小童应声是,一面亲自提灯笼。

山路弯弯,一点昏灯向上。

太平宫还是那个太平宫,吱呀的开门的还是那个道童。

按照习惯,她亲自去程娇娘的住处转了转。

“今天擦拭过了吗?”她问道。

“擦过了,这屋子里的花还是新换的。”道童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

“记得日日如此,这样屋子里才有人气,免得娘子回来了,住着不好。”她说道。

道童应声是,心里又觉得有些没必要,娘子才走呢,哪能这么快回来,更何况是被外祖家接走了。

“师父,娘子还会回来吗?”她忍不住问道。

程家对她这样不好,被外祖家收留不是正合适,还回来做什么。

孙观主没说话。

几十年的时光里没有这个娘子的存在也没觉得如何,为什么这个娘子在这里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再消失就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一个被程家弃养在道观的女儿,竟然被她当成主心骨,说出去自己都好笑。

孙观主笑了,摇摇头。

“她回不回来,这里都是她的家。”她说道。

道童哦了声,那倒也是。这太平宫到底是程家的产业。

师徒二人转身关门出来,外边的山门被敲响了。

“师父。宝元山道观的人送信来了。”

宝元山道观?

孙观主愣了下,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孙观主就近灯看完了信。神情复杂。

“我不是说这两个孩子心眼多,让你们多留点心看着点吗?”她说道,叹气。

“是,一开始是留心,可这两个孩子挺老实的,功课也认真,做事也吃苦,也并没有说自己身世如何可怜,踏踏实实的。就…”来人也是个中年道姑,也叹气说道,“谁想到竟然突然跑了,还偷了观里的香火钱,那可是我们过冬的积蓄啊。”

“活该。”孙观主没好气的说道,“别指望我给你们我们过冬的钱。”

中年道姑嘿嘿笑了,带着几分讪讪。

“师叔,我师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她说道。

孙观主哼了声。

“我还不知道你那师父的鬼心思。”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两个孩子大半夜的能跑多远?你们都找了吗?”

“找了,方圆百里都找了,一点影子都没。真是奇怪了,要不然就是被狼叼去了。”中年道姑说道。

孙观主看着手里的信没说话,琢磨着要不要给程娇娘递封信。又想到走时也没留地址,也没法送信。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山下歇息吧,跑了就跑了吧。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咱们赶她们走的,而是她们自己要走的,生死由命吧。”她说道。

中年道姑应了声是。

“师叔。”她想到什么又站住脚,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听说你们这里的点心大为有名,不如我走的时候拿点,好在我们那边也宣扬下?”

孙观主呸了声,一副就知道你们什么心思的神情。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我们是道观,又不是点心铺子,宣扬什么。”她说道。

夜色深深,山风阵阵。

漆黑的夜色里,两个小小的身影艰难跋涉。

“姐姐,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要走。”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去能让那些不要我们的人后悔的地方。”

夜色里终于看到两盏灯笼,车队人马都松口气。

“娘子,娘子,到驿站了。”婢女高兴的说道,看着车厢里裹在锦被中的女子。

“已经这么晚,不如干脆赶路好了。”曹管事和陈四爷说道。

陈四爷自然愿意,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日夜不停的,回程带上这个女子走的慢了很多。

“你去和那娘子说。”他说道。

“我?”曹管事忙摆手,“还是四老爷您去吧。”

这一路行来,曹管事几乎从不出现在程娇娘面前,陈四老爷自然看到了,再联想到在道观的事,他自然看得出,这程娇娘不喜曹管事,或者是,不喜周家?

“我们这个娘子从小就古怪,也就听我们老夫人的话,是她老人家从小照顾大的。”曹管事似是随意感叹说道。

陈四老爷哦了声,这个孩子是周老夫人照顾大的啊,那跟周家应该很亲近,病人都古怪,这个娇娘子就是天性古怪吧。

他转身去马车前说了。

“那怎么成?太累了?怎么受得了?”婢女立刻反对道。

她这样一个身体康健的坐了这么久马车颠簸的都受不住,更何况程娇娘这样身子不好的。

陈四老爷看程娇娘,他知道这主仆二人谁才是说话的人。

“娘子,我父亲的病情实在是…”他带着歉意说道。

“越快越慢。”程娇娘说道。

“欲速则不达。”婢女点点头,看那陈四老爷说道,“我家娘子身子累坏了,到那里,可顾不上你父亲的病了。”

这倒也是,陈四老爷点点头。

“是我疏忽了,娘子见谅。”他说道。

决定停脚歇息,一众人热闹的向驿站而去,没想到这大半夜的,驿站里比他们这边还要热闹。

这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旧驿站,此时院子里停满了车马,多是运货的车马,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

“出去,出去,没地方了,人都要死了更不能住进来。”两个胖乎乎的驿丞正驱赶四五个男人。

四五个男人抬着一个门板,其上有一人盖着被子,被这驿丞驱赶,男人们都骂骂咧咧。

“干什么?你们这些打不过西贼的逃兵,要在我们这里耍威风吗?”驿丞骂道。

“你这贼厮!”

这话如同一刀刺在这些男人心上,顿时涨红脸,举起拳头。

“休要闹了,他也没说错。”一个男人喊道,制止其他人,看了眼那驿丞,“我们就在外歇一晚罢了。”

“大哥,可是三弟他,他的病…”其他男人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男人没有说话,看了眼这边。

这边陈四老爷的车马驶进,高头大马,锦衣玉带,一眼便知不凡。

察言观色的驿丞立刻堆笑接过去。

“官人,住店么?”他们热情的招呼道。

曹管事拿出驿劵,看到其上鲜红的京都兵备司官印,驿丞几乎将头点到地下。

他们这种小地方,哪里见过这等京城来的高官,欢喜的浑身瘙痒。

“上房不够了。”

“不够了将那些商贩们都赶出来。”

驿站里顿时人仰马翻的热闹。

外边已经点起篝火的男人们冷眼看着,有人重重的啐了口。

“真是贵贱不同命!”他说道。

“大哥,三弟不行了。”一个男人喊道,看着门板被子下的男人。

一众人围过去,却束手无策,最终低头垂泪。

“人的命,天注定,认命吧。”为首的男人喃喃说道,神情却是无比的悲怆,手紧紧的攥起来。

谁想认命!谁想认命!奈何!奈何!

“人的命,真是,天注定。”一个女声响起,“这病者,遇到我了,真是,好命。”

什么?

驿站里喧闹纷纷,随行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正好停在这边,似乎在等里面收拾好了才进,此时车帘掀开,昏昏夜色里似是一个女子形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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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上更了三千字,一日两更的意思是一更二千字,以前没说不算数,今天特意说一下,如果一更三千字以上的话,便无二更。(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能治

“你们有大夫?”

男人们呼啦啦的站起来,急切的问道。

看看这些车马,看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富贵人家养个大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看到这些男人站起来,守在程娇娘马车四周的侍从都有些紧张,也忙站过来挡着。

“干什么?”他们喝问道,带着几分警告。

心里又埋怨这个古怪的娘子乱说话。

人家这边正倒霉呢,你说人家好命什么的做什么,莫名其妙!

虽然自己这边不怕这几个男人,但路途之中少惹是非总是好。

“慎言。”侍从首领忍不住低声对程娇娘的马车说道,“这些人似是军汉。”

程娇娘这边无声了。

被吓到了吧,侍从们摇头心道。

那边的男人也阻止了其他人,站在原地没有涌过来。

两边在喧闹的夜中有些沉默的对峙。

车帘掀开,先是跳下一个婢女。

“娘子,稍等一刻,那边房间收拾好了再进去。”侍从忙提醒道。

婢女没理会他,而是伸手,扶着程娇娘也下了车。

秋夜已经有些寒意,程娇娘披着斗篷,兜帽遮住了头脸,越发显得人赢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瘦弱的女子一步步向前走去,越过侍从,方向不是驿站,而是这几个男人。

“娘子?”侍从们回过神忙喊道,带着几分焦躁跟上去。

男人们对于这女子突然走过来有些不解,不由后退一步。

“娘子。你们,有大夫吗?”为首的男人问道。

“有。”程娇娘答道。

真有?男人顿时惊喜不已。一阵骚动。

“那,那请娘子救命。”为首的男人还算自持。忙克制激动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遇到善人了!

男人们都很激动,等着这娘子唤家里的大夫来,却见那娘子径直走过来,他们下意识的让开。

程娇娘停在门板前,看着其上被子下的人。

婢女愣了一下,才想到什么,弯身将被子掀开了。

“娘子…?”男人们不解,瞪眼问道。

这小娘子,怎么。跑来看男人?

这边侍从们早就呆了,还好几个机灵的忙去找曹管事了。

“什么?”

正看驿站收拾出来的房间的曹管事皱眉。

“这孩子,真是一点也让人省心。”他嘀咕道,转身要过去阻拦,但又怕自己过来更是火上浇油。

这娘子肯定要和自己对着干……

“怎么了?”陈四老爷问道。

曹管事忙将事情说了。

“哦?”陈四老爷略惊讶,但又似乎想到什么一笑,“我去看看。”

曹管事求之不得,忙让陈四老爷去了,自己则带着人赶车马进驿站。

程娇娘就那样站着看了一刻那门板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

男人胡子拉渣。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就是亲爹娘见了也认不出的样子。

胳膊上腿上裹着脏兮兮的衣袍撕做的布条,篝火下呈现出黑红的污迹。

四周的人也都呆呆的。不知这娘子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伤者有什么可看的。

腥臭污物常人见了都要扭开头,更何况这还是个娇娘子。

“娘子。我家兄弟,受了刀剑伤。找了几个大夫看了都说金创不治……”为首的男人迟疑一下先开口说道。

“谁说,金创。不治?”程娇娘说道,收回视线,“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男人大喜。

“能治?”他喊道,声音有些颤抖,“快请大夫来!”

婢女看他一眼。

“这不是来了嘛。”她说道,有些不悦。

来了?

男人们忙激动的四下乱看,在哪,在哪?

四周站着警惕戒备又有些迷茫的侍从,另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看热闹的老爷摸样的人,再远点还有正在驱赶车马的乱哄哄的人。

那拎着药箱踏步救命而来的人在哪?

“哎呦。”婢女嗤声,又有些好笑,“在这啊!”

程娇娘席地坐下来,裙袍铺散,露出碎花金丝裙角。

“加火,拿刀来。”她说道,抖袍伸出手。

男人们都呆了。

什么?

“老爷..”陈四老爷跟前的随从说道,想要上前阻拦。

“她这是要给我们看看,什么是医者。”陈四老爷说道,摇头制止随从,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驿站门口这点地方这点人,很快都看到了。

“出什么事了?”

“有个女子要给刚才赶出去的人治病。”

“那个人?不是要死了吗?”

“快瞧瞧去,给死人治病还没见过…”

围观的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反而谁也看不到里面了,只听到前边人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

后边的人急的询问,引起一阵拥挤。

“退后,退后。”

男人们推搡着拥挤来的人群斥骂着,但同时他们也回过头,面色惊愕的看着被围出一圈的空地上。

篝火边席地而坐的女子依旧带着大大的兜帽,在火光的跳跃下勾勒出诡异的阴影。

她的手展露于外,一手握着刀子,一手随意的在门板男人的身上抓握,伴着摆动挥舞,一团团腐肉被抛在一旁,这场景再混杂着血腥气,皮肉炙烧的焦臭气,令人心里生寒不敢直视。

这是,治病?

驿站外边喧闹如市集,驿站里也并非安静如无人。

“半芹姑娘,你看是不是这样的?”两个侍从从杂物的屋子里搬出一草席。

扔搁时久,屋子阴潮,其上已经腐烂,一层绿毛遍布。

“是吧。”婢女说道,摆手,“快给娘子送去。”

两个侍从应声是抬着跑出去了。

“快点,快点,再找,再找。”婢女催促其他人道。

一旁站着的两个驿卒抱臂失笑。

“嘿嘿。”其中一个说道,“今日可算是看了稀罕事了…”

“这大半夜的。”另一个说道,看着这边举着火把翻屋子倒柜,又看外边火把篝火冉冉人声鼎沸,“来了这一群人,就跟开了市集似的热闹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市集?鬼市……

“…把肉割下来了都……”

“..刀子烧过的,就跟烙刑似的…”

外边传来看热闹人的议论声。

阎王殿里才有这些吧,驿卒抱紧了胳膊用力的摆头,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果真

鸡鸣三遍,东方发明,驿卒一个骨碌爬起来,看到自己睡在墙角,身下压着稻草,旁边是灭了的篝火,一瞬间有些迷茫。

他记得昨天半夜好像来了好些人,挤得屋子都住不下,还热热闹闹的看了场割肉治病……

驿卒一个机灵醒过神,打量四周,安安静静,偶尔有骡马喷嚏刨地声,并没有人声鼎沸,更别提乱哄哄的人群。

天明鬼市散去了……

果然是…撞邪了么…

“大哥,大哥,药熬好了…”

驿站里传出男人粗哑的喊声。

驿卒忙扭头看去,见灶火那边奔出一个男人端着一碗跑向一间屋子。

屋子门口一个男人站过来。

“快,喂老三喝了。”他说道。

“还没醒?怎么喝?”

“那娘子说用漏斗灌…”

屋子里传来杂乱的说话声。

不是梦,也不是撞邪了,驿卒吐口气,昨晚真的是治病救人了。

不过,能救活吗?搞得又是刀子又是火又是霉烂杂物的。

天光大亮时,怀着这个疑问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一面交流昨晚的事,一面往那几个军汉住的屋子里张望,装好车的都忘记了赶路。

“能救活吗?”

“就是,那样折腾,就是没病也要去掉半条命的….”

院子里议论纷纷。

屋子里陈四老爷一晚上没睡,只在卧榻上歪了一歪,听得外边喧闹。忙坐起身子。

“如何?死了吗?”他问道。

外间的小厮探头停了一刻。

“没说呢吧,好像刚灌药了。”他说道。

陈四老爷皱眉。又有些失笑。

“那也算是药?”他说道。

胡乱的抓了一把草,刮了锅底灰什么乱七八糟的熬出来的东西……

“老爷。我们起程吗?已经天亮了。”小厮问道。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在路上了。

陈四老爷沉吟一刻,摇了摇头。

“再等片刻吧。”他说道。

等什么?小厮有些不解。

怎么这时候不急了?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院子里的人变得焦躁起来,屋子里的人也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大哥,三弟他,他真的能好吗?”有人问道。

为首的男人坐在地上,看着盖着被子似是睡着的男人,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真的能治病?”另有人说道。忍不住坐过去,伸手掀起男人的被子。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的不成样子,仅剩几片遮羞,裸露在外的伤口上遍布白绿色,看上去格外的吓人。

“嗯..冷…”

有人喃喃说道。

“冷什么冷,都什么时候….”掀着被子的男人没好气的抬头瞪眼喝道,话说一半怔住。

“怎么了?”其他人注意到他异样,忙问道。

“冷..冷…”男人结结巴巴说道。

“你添什么乱!”旁边站着的人没好气的给他脑袋上一巴掌。

“不是我说冷。”男人抱着头喊道,手里扯着的棉被也松开了。“是老三,是三弟说冷!”

屋子里安静一刻。

为首的男人猛地坐正身子,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瞪眼看着躺着的男人。

“老三。你感觉如何?”他颤声问道。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错一下的盯着那男人,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或者只有一吸之间。

“嗯..渴了..”

低低弱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屋子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嚎叫,窗户都在扑扑的抖。吓得外边的人差点跳起来。

然后就听咣当一声,几个男人挤着冲出来。半扇门生生被撞了下来,哐当的砸落在地上,再次让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哎,哎,小子,损毁门窗,这是要赔钱的!”站在院子里一般等着看生死的驿卒甩手喊道。

这驿站不大,前后两个院子,前边的嚎叫后边同时也听见了。

陈四老爷一个翻身就起来了。

是生是死?

“老爷,那几个汉子跪在娘子屋前道谢了。”小厮从来探头喊道,一脸喜色,“人醒了。”

果然?果真?

陈四老爷疾步走出来,看到三个汉子正冲程娇娘的屋子叩头。

“别吵。”婢女拉开门带着不悦,低声说道,“娘子还睡着呢。”

几个汉子立刻屏气噤声。

陈四老爷来到前边时,这男人住的屋子的门口人都挤满了,一个个的争着往内探看。

“走开走开,滚滚滚。”

从后院跑来的男人们凶煞煞的吼道,驱散了人群,引着陈四老爷迈入屋内。

席垫上,被子下的男人一动不动,两个男人正笨手笨脚的倒水。

陈四老爷上前查看,见男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

这是…活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男人猛地睁开眼。

陈四老爷不由略一抬身。

眼神森森,若有精光。

就凭这一双眼,死气全无。

陈四老爷点点头,转开视线,那男人又闭上了眼。

回转这边,陈四老爷的脚步轻松,面带喜色,抬头见廊下那程娇娘已经披着斗篷站出来。

“娘子,睡得可好?”他忙上前含笑说道。

兜帽下的程娇娘只看到半面,嘴角似乎弯了弯。

“可能起程了?”她问道。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四老爷却微微怔了下,心中略虚。

“娘子歇息好了?那便起程吧。”他说道。

日头升高的时候,院子里的热闹已经散去,虽然没能亲眼看到那男人什么样,但看着其他几个男人的欢喜,大家也明白的确是救活了。

这一番妙事有始有终,作为谈资足够,众人心满意足的各自奔赴前程。

驿站里也迎来了新的客人,嘈杂之中昨日的闲谈已经揭过。

走到马车前的程娇娘被跟来的汉子喊住。

先是叩头拜谢,再抬头,带着几分羞愧。

“我们没钱,诊金只能欠着,还请问娘子来处,日后必定奉还。”他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没钱?”她问道。

这娘子声音木然,听在耳内似有讽刺,三个男人把头低的更低。

“日后我们会还的。”其中一个忍不住梗着脖子喊道,涨红了脸,似是羞又似是愤。

程娇娘侧头看他。

“没钱,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还如此理直气壮,作甚。”她说道。(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好心

在场的人都怔了下,这话说的可真……

看吧看吧,这女子就是如此古怪!站在人后的曹管事心里喊道。

三个汉子也怔住了,尤其是说话那位,脖子都红了。

“我,我,我没有……”他吭吭说道。

“你有。”程娇娘说道。

四周的人再次呆呆。

“你…你有钱就,就能欺负人..”这汉子日常跟女人说话都不多,更别提跟这么个小娘子争辩,又是气又是急闷闷不知所言。

“你没钱,也不能欺负人。”程娇娘依旧木木说道。

四周人抬头望天,想要叹气。

这种孩童般的无理取闹,陈四老爷忽地相信这程家娘子曾是痴傻儿了,虽然他还是不信痴傻儿这种病能治好。

“棒槌!”为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头上,将他打的栽了下。

男人冲程娇娘再次叩头。

“大恩不言谢,恩情记下,来日必报。”他说道,“请娘子留名。”

这边说话,那边又一阵乱,两个男人抬着门板急奔过来。

“大哥,大哥。”他们喊道。

这场景让在场的人心中都一惊,莫非这病者又不行了?

三个男人也急忙站起来。

“怎么?”他们齐声问道。

男人奔近,气喘。

“三哥非要来当面谢恩。”他们说道。

大家这才看到门板上的男人睁着眼,放在地上之后,还想用力挣坐起来。最终无果跌躺回去,几个男人忙围过去。

“得。性命,不知。恩人面,枉为人…”门板上男人低哑断断续续说道。

“我代兄弟给娘子叩头道谢。”被唤作大哥的男人立刻再次跪倒,冲程娇娘叩头三个。

程娇娘受了他的礼。

“你们没钱?”她接着问道。

还是要钱?

大家都愣了下,这下连陈四老爷都看不下去了,才要说话,程娇娘抬头四下看,似乎找什么。

“周家的,那个管事呢?”她问道。

大家愣了下忙看向曹管事。

躲到人后也不安全,怎么又找我?曹管事不敢怠慢慌忙过来。

“娘子?”他问道。“没钱,要把他的伤再次打坏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钱,货自然要收回,没钱,治好的病再打回原样,天经地义,童叟无欺,周家传承。

曹管事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那几个男人勃然变色,又有些愤然。

所以说,有钱人。就是会变着法子的欺负人……

“你们周家,竟然如此家教?”程娇娘看着曹管事木木说道。

曹管事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该,多嘴!

“他们没钱。你,拿些钱给他们。”程娇娘说道。

大家愣了下。确切的说已经楞的不能再楞了。

听着娘子说话,真是一波三折起起伏伏七情六欲齐全。

曹管事一句话不多说。拿下腰里的钱袋就递给了那男人。

“这,这怎么行?”男人亦是大惊,摆手不要,“怎能要娘子的钱。”

“他暂时救回命,最终如何,还要靠养。”程娇娘说道,“要大鱼大肉大补,你们不是,没钱吗?那如何养?”

原来她接连问没钱,是为如此。

男人们只觉得心头火辣脸色通红。

“棒槌给娘子叩头。”那个男人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噗通跪下,咚咚的叩头。

用力之猛,站得近的人都觉得地在颤抖,很快那男人额头一片淤血。

程娇娘没有理会扶着婢女上车。

曹管事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也忙上马,陈四老爷验证这女子果然医术神奇,急不可待的要回京救父,当下一众人再不停留,车队人马疾驰而去。

这一队人马离开,驿站里立刻变得冷清,男人们站在原地,望着大路上的车队渐渐化作黑点。

为首的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钱袋,抬手递给一旁的人。

“拿去。”他说道。

“我这就进城买牛羊鱼肉来。”那人答道抬脚就要跑,被男人一手拎住。

“不买那个,买车马来。”男人说道,“要最好的车马来。”

大家都愣了下。

“大哥,此时不急赶路,还是老三养病要紧啊。”大家说道。

“正为养病,才要赶路。”男人说道,看着那官路大道,“什么好吃好喝的也比不上跟着那娘子放心。”

那娘子,出手将死之人一夜好转,跟着她,就是天下最好的良药。

大家恍然,轰然应声。

又是一日奔驰,夜色浓浓,山间小路上只能行两匹马,高举的火把在山间形成一条弯弯影。

“曹爷,不行了,休息一下吧,太黑了,走的越来越慢。”前边有人喊道。

曹管事立刻让人询问程娇娘。

“不问陈四爷吗?”随从问道。

“这是我们家娘子,他是求诊的。”曹管事说道,“谁问谁啊?”

随从撇撇嘴。

你家娘子,那你连个面都不敢往跟前凑……

程娇娘很快同意休息了。

周家的随从军中出身,野外宿营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很快帐篷篝火搭建好了,虽然夜风凉,但程娇娘还是坐在篝火边,略作歇息。

这堆篝火边只有她们主仆,其他人自动回避,陈四老爷上前问候几句。

“娘子可要喝点酒?”陈四老爷笑道。

“多谢。”程娇娘说道,“不喝。”

意料之中,女子们有几个能喝酒的,陈四老爷笑着收回。

“我父亲的病,娘子有几成把握?”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们很幸运。”程娇娘说道,用手拿着棍子挑火,“要是搁在半个月前,就没救了。”

那就是说现在还有救,陈四老爷只听到这个顿时大喜,毕竟男女有别,他客套几句便走开了。

“娘子,你方才的话不对啊。”婢女说道,带着几分不解,“这次,奴婢猜不明白。”

程娇娘说话一向简单,说的也不多,所幸这婢女只言片语中总能领会其意思,并不多问,这次看来是真不明白了。

“不是应该说,再耽搁半个月就没救了吗?”婢女跪坐在一旁看着程娇娘问道。

程娇娘手将烧火棍挽个花,扬起碎碎火星。

“半个月,我连自己走几步都累,坐马车这么远,不等拉到京城,我就,先死了。”她说道,“何谈救别人。”

婢女恍然,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娘子,你的想法好奇怪啊。”她越想越想笑,干脆咯咯笑起来。

好像总是答非所问,但细想又大有道理,真是古怪又有趣。

她坐在铺垫上看着火光旁娘子的侧影,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面,只看到小小的下巴。

这边主仆安静而坐,那边边上围坐喝酒的侍从忽的都站起来。

“有人马来了。”他们说道。

这大半夜的竟然也有行路的?不会是山贼土匪吧?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枪弩都拿在手上摆出攻防的姿势。(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偶遇

绕过山路先奔来的是两骑,显然也被这边突然出现的夜宿营地吓了一跳。

“来者何人?”周家陈家的人齐声吆喝。

“过路人。”两骑上的人立刻喊道,并高举双手,火把照耀下让这边看清自己并没有武器威胁。

要不然被当作山贼马贼哨探不由分说射死就太冤了。

但到底借着火把清楚的看到其身上挂有弩箭腰刀,显然不是一般的过路人。

在他们身后又有车马声传来,察觉前方异样,停了下来。

双方形成对峙,夜风吹的各自的火把呼啦啦的响,气氛很是紧张。

双方谁都不信谁,各自警惕。

“娘子,先上车。”曹管事让人招呼程娇娘。

婢女也面色微白,扶着程娇娘要走。

一声呜呜声陡然响起,似乎是山谷里的风回旋。

两边紧张对峙,倒没人在意,要上马车的程娇娘猛地站住脚。

“狼!”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她问道。

“狼来了!”程娇娘说道,伸手指向那边人马所在的方向。

婢女发出一声尖叫。

在夜色里格外吓人。

“狼来了!”她毫不犹豫的尖声喊道。

狼?

双方都愣了下。

“这女人添什么乱…”曹管事这边有人低声说道。

此时尚未入冬,山间觅食容易,野兽也是最肥美的时候。狼吃都吃不完,哪里会袭击人马。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人马一阵骚动。

“有狼!”

“是狼群!”

那边开始冲这边拥驰而来。

真的有狼?

不会是故意要开始攻击了吧?

曹管事这边的人唰拉拉的准备迎接攻击,呜呜的鸣叫声一声接过一声。同时从骚动的车队人马的缝隙里,大家也看到了几十盏绿莹莹的光。

果然是狼!还是狼群!

就在大家发现的时候,狼群已经发动了攻击。

嗖嗖弩箭射出,为首的几头狼嚎叫一声跌在地上,但这并没有阻止其他狼的进攻,反而激怒了狼群,亮着白森森的牙跃扑过来。

没有哪个山贼会用这种被狼群攻击的苦肉计来迷惑他人。

这是真的遇到狼群攻击了。

“快挡着!”曹管事陈四老爷这边终于回过神,大声喊着,火把弩箭嗖嗖的射向狼群。

程娇娘和婢女被围在篝火旁边。金哥儿握着不知哪个侍从给的刀虽然瑟瑟抖着,但也像模像样的护在她们前边。

婢女紧紧依着程娇娘,身子颤抖。

“娘子,别,别怕。”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怕。”她说道。

此时那边的人马也护着其中的马车调转过来,以人马为盾,挡在马车之前。

因为有篝火,马车自觉的向这边而来。

“站着。”程娇娘说道,“要么人过来。要么就别过来。”

她的声音小,在嘈杂之中被盖了过去。

婢女听到了尖声重复喊了一遍。

这边紧张守护的侍从才发觉,立刻将手中的刀弩对准这边马车。

那边马车周围的侍从也毫不示弱,立刻也将手中的兵器对准了这边。

“喊。”程娇娘再次说道。

婢女毫不犹豫连问都没问张口就喊。

“站着。要么人过来,要么就别过来。”她喊道。

是因为这个么?两边的对峙的气氛稍弱,但互相都戒备。

“下车。”程娇娘说道。“马会因狼群而受惊,危险。”

婢女立刻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一遍喊出去。

如此么?

火把噼里啪啦中。那边的人互相对视,似乎犹豫不决。

马车忽的帘子掀起。从中跳下一人,咚的落地。

“公子…”侍从们紧张的问道。

婢女看过去,见那人如同自己的娘子一般,裹着大大的披风,兜帽遮住了头脸,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

因为来不及点燃篝火,那边众人举着火把将那人围在中间。

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那边和狼群的对峙上。

虽然有火把弩箭,但狼群数量众多,且不怕死,很快欺身到前,弩箭已经不管用了,所有人都挥舞刀子火把,与扑跳的狼杀在一起。

人都杀红了眼,这时候也不分谁是谁了,双方合计三十多人,跟四五十多匹狼厮杀一起,丝毫占不得优势。

马儿嘶鸣,显然是被狼扑倒,人儿惨叫,显然也是被狼撕咬了。

婢女身子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死死的咬住下唇,避免哭出声。

死是如此的接近……

“你们去帮忙。”那边的人说道。

侍从们神情犹豫。

“可是公子你,我们走开太危险。”他们说道。

“等那边的人顶不住了,我更危险。”他说道,说罢看向这边,“我去那边,那边有火,也有人。”

他说罢就抬脚向这边而来,侍从们忙阻拦。

“公子,那些人不知……”

“死在人手,也比死在畜生口中要好。”那人说道,还笑了笑,脚下不停大步而来,“你们速去。”

侍从们咬牙分出两人跟过来,其余的人忙上前杀狼。

看着这人走过来,程娇娘身旁的侍从有些紧张。

“不怕。”程娇娘说道。

“让开吧,同时路人,都在难处。”婢女明白指令忙喊道。

侍从们只得让开,那人大步走近,站在篝火另一边,火光下映照出他露出的钝钝的下巴,肤色白皙光洁。

“多谢小娘子。”他说道,冲婢女拱手,声音清亮,听起来很年轻。

婢女还在瑟瑟发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边刚站好,忽听嗷呜一声,一头黑影直扑过来。

婢女尖叫一声。

站在外边的侍从反应快,反手劈刀,一头狼嚎叫着滚落在地,但紧接着另一头又扑上来。

这些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侍从们面色惊惧的看去,见有四五头狼正从后边的路上跳跃而来,此时现场血腥气的刺激让它们发狂,露出森森白牙,涎水如丝。

眨眼间已经扑到近前。

所以说野外遇到独狼不怕,可怕的是遇到狼群。

而与此同时,那匹停在一旁的马车也吓惊了,嘶叫着扯着车乱跑了。

不过没人注意这个,侍从们再顾不得守护谁,连金哥儿都叫喊着胡乱奋力的砍杀过去,。

婢女尖叫,一把要抱住程娇娘,却抱了个空。

程娇娘矮身从篝火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对准了那些狼。

婢女想要学着样子,最终到底不能自已坐在地上。

旁边的男人伸手抽出两根,也对准了狼,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烧,它们的,鼻子。”程娇娘说道。

她的声音在这嘈杂中根本不可闻。

“烧他们的鼻子!”婢女尖声喊道。

伴着她的喊声,那人果然跨出去,用火把猛地杵向一头呲牙扑过来的狼。

狼惧火嚎叫后退,那人立刻另一手的火棍砸向狼的头脸。

狼嗷嗷叫着滚倒在地上,被一旁的侍从再加一刀。

那人退回来,随着动作,兜帽掉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在这火光厮杀嚎叫血腥气中,扭头看向婢女,竟然微微一笑,露出白牙。

“好玩。”他说道。

好玩?

这还好玩?

这莫不也是个傻子吧?

婢女怔怔,看着那转过身的男人背后一只狼猛地扑过来,一瞬间连尖叫都忘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夜歌

嗖嗖几声,破空飞来几支箭。

其中一箭将这头跃起的狼射穿,带着扑过来,力度之大只滚到篝火边婢女的脚下。

婢女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抱住程娇娘。

幸好程娇娘如今动作灵活了,及时的将手中的火棍扔出去,要不然这婢女没被狼咬伤就要被烧伤了。

她抬头看去,接二连三的箭嗖嗖而来,箭箭命中,甚至还有一箭双狼。

很快这边的威胁就消失了。

夜色里几匹马出现在近处,马上的人发出一阵阵嗷嗷的叫声。

“…好久没这么射狼玩了!”

“..大哥,好似又在西北杀狼了!”

“都让开,给爷爷留着,爷爷要杀个痛快!”

伴着又一只狼被射穿了腰杆,仅剩几只的狼群嗷嗷叫着逃窜了。

众人齐声发出一声欢呼,庆祝脱离危机。

篝火重新点燃三堆,一场险战之后,隔阂全消,反而多了几分亲密。

侍从们一起合力追回逃散的马匹,包扎伤口,说笑方才的激烈。

这边陈四老爷和曹管事,与那年轻人攀谈,当然,他们谁也没有问对方来历,只是互相道谢。

“赶夜路是凶险。”陈四老爷说道,带着心有余悸。

“没走过也不知道,走过了就知道了,挺好挺好。”少年人说道。

怎么就..挺好了?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愣了下。

看这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看似简单。但却掩不住一身富贵气,似乎是怕夜风又带上了兜帽。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形容。

他坐在篝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篝火里挑来挑去。

少年人玩性哪知凶险……..

陈四老爷摇摇头,看向曹管事。

“要不是那几个汉子赶上,咱们这次真是有些险极。”他说道。

曹管事被狼抓了胳膊,此时裹着伤布,点点头。

说道这个,大家都看过去,在另个篝火边,坐着那几个如同及时雨暗夜里突然降临的汉子。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少年人也看过去。问道。

“说是,看病的。”陈四老爷说道。

“看病的?”少年人惊讶于声,看了眼陈四老爷,又看那边的人,目光最终落在如同自己一般裹着大披风带着兜帽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身上。

程娇娘正在看着婢女给金哥儿包扎,小孩子在方才被狼咬伤了腿,到底是年纪小,鼻涕眼泪的痕迹还在脸上。

婢女一面给他包扎,一面夸赞他。旁边两个男人也拍着他的肩头夸赞少年英雄将来必定不凡云云。

金哥儿长这么大遇到最凶险的境遇就是跟巷子口几条恶犬狭路相逢,此时竟然夜战狼群,害怕过后,也觉得无比的刺激。被说的咧着嘴笑了,自觉经此一役回去之后便是好儿郎了。

“伤养的不错。”程娇娘说道,又侧头略看了眼被几个男人从旁边一辆马车上架下来的男人。

几日不见。这伤者已经不是当初濒死的样子了。

如同其他汉子一样,这伤者站起来也是五大三粗。病前相比也是身材雄壮,此时胡子拉碴。脸色还有些蜡黄,但双眼却是精神的很。

“是娘子神医圣手。”他笑道,声音沙哑,中气不足。

“娘子,你看我家三弟还要抓什么药吃?”旁边的人急忙问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不再看这些人,而是盯着篝火,“吃肉喝酒补一补就可以了。”

男人哈哈笑了。

“好,好,这种养伤我喜欢。”他笑道,又带着几分遗憾,“几日不沾肉酒,憋煞老子,恨不得这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快一场。”

程娇娘扭过头看他一眼。

“这里的酒,也不过比水稍浓些,算得什么,那就痛快吧。”她说道,用手中的烧火棍一指,“那边不是有肉。”

那边?

汉子们看过去,见路边躺着一匹适才被狼撕咬不得救死去的马匹。

这边乱哄哄的嗷嗷叫着跳起来,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们要干什么?”

“吃肉吃肉。”这边喊着回答,很快拿着刀去割死马的肉。

可惜死马不多,不过其他人也没有要吃的,也算是不幸中万幸。

“吃马肉?”

“太难吃了吧?”

架起火开始烧烤马肉的汉子们哈哈笑了。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啊,哪里知道这马肉的鲜美,这要是搁在西北,都轮不到我们吃。”

陈四老爷摇摇头收回视线。

“这些人许是西北逃兵。”曹管事低声说道。

逃兵啊,陈四老爷更为不屑。

“王步堂手下也就这些怂货,不吃败仗才怪。”他说道。

旁边的少年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视线转向那边。

“马肉?”他问道,似乎很好奇,“好吃吗?”

“不好吃的,公子。”身边的随从说道,“很臭的。”

少年人哦了声不问了,依旧看着这边。

“那让他们一边吃去,守着娘子成何体统。”陈四老爷说道。

曹管事似乎没听到,眼观鼻鼻关心。

要是想赶这些汉子走,还用等他们出口?那女人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什么难看事办不出来。

不要管,由她,随她,任她。

曹管事已经牢记秦郎君的话。

陈四老爷还没上前说话,那边有人跑过来了。

“这位老爷,娘子说,你这里有酒。借我们喝点可否?”两个汉子咧着嘴笑问道。

都娘子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不敢。应当,承蒙相助。岂敢谈借?”陈四老爷含笑说道,抬手示意随从将自己马车上用于夜间驱寒的几坛酒拿下来,“给好汉们上酒,人人有份。”

营地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甚至还有人过来分了一些马肉吃,这其中就有那位少年人。

当然,他只咬了一口就吐在地上。

“果然难吃。”他说道,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看着旁边的曹管事和陈四老爷,“哎,哎,我此时要是再说一句,何不食肉糜,就更好玩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人有病吧?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皱眉。

“这么好笑,你们听不出来?”少年人还有些不满,摇头说道。

陈四老爷和曹管事干笑两声。

“我去看看损失了多少马。”陈四老爷说道,起身走开了。

曹管事自然不肯自己留下。也找个借口走开了。

篝火边只剩下少年人以及随从。

火光跳跃下,少年人翘起的嘴角慢慢的垂下来,哪里还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阴暗闪烁中侧影肃肃。周围的喧闹似乎隔绝,直到一阵大笑声传来。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唱歌?说笑喝酒的人都看过来。

靠坐在木架上的男人咧着嘴笑起来,络腮胡越发显得乱丛丛。

“今日痛快!痛快!”他说道。手里搂着一个酒坛子,原本蜡黄的脸在酒的刺激下发红。双眼也醉意蒙蒙,“我们粗人,不会说话,我们不会说话,我们,唱歌!”

大家哄堂笑起来,还真没见过不会说话,会唱歌的粗汉子,当下纷纷起哄。

“我们三哥可是读书人呢!”几个汉子喊道,带着几分得意,“会吟诗作对呢!”

读书人?吟诗作对?大家更是笑起来,这般的读书人还真是少见。

男人不以为意,哈哈笑着。

“…兄弟情…”他忽地张口唱道。【注1】

与其说唱,不如说吼,因为病弱,声音沙哑,听起来倒别有一番味道。

果真唱了?大家渐渐安静。

“…两肋插刀…”

似乎不成曲调,但这般吼出来,又是这般夜色里,听的倒是有些滋味。

“…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

这边的少年人转过头。

“看来确实读过书。”他说道。

随从没说话,也看过去。

见那男人似乎有些词穷,抓了抓头,忽地看向篝火边坐着的娇娇女子。

“..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婢女眼睛一瞪,立刻站起来了。

少年人呵呵笑了。

“还是个风流读书人,要惹哭那小娘子了,好玩,好玩。”他说道。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这种带有调戏小娘子的话唱出来,肯定会得到男人们的起哄。

但诡异的是,现场一片安静,以至于那些已经咧嘴准备笑出声的汉子们都不自觉的只咧嘴没出声。

虽然陈四老爷和曹管事都没明说,但千里迢迢为这娘子奔赴而来,其重要不言而喻。

让自己主子们都有求与的娘子,他们这些侍从,怎敢笑闹。

“对恩人不敬了。”大哥皱眉说道。

这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闺阁女,闲杂人等多看一眼都要驱打,别说这样用言语挑逗了,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并没有挑动的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男人不知是词穷了还是也忐忑了,唱完这句也没声了。

“给我拿个酒坛。”程娇娘说道。

安静中大家都听到了。

“要用酒坛子砸破他的头。”曹管事幸灾乐祸的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娘子可是干的出来的。”

婢女应声是伸手捞过一个酒坛,程娇娘伸出手。

“他…”大哥起身赔罪,才张口,程娇娘接过话头。

“给我一把刀。”她说道。

那位大哥正好站起来,闻言毫不迟疑扬手就把自己的刀递过来。

“娘子,我家兄弟他…”他再次低声要说话。

程娇娘抬起刀。反手用刀背敲在酒坛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哥的话就停下了。

程娇娘的刀背又接连敲下在不同地方。闷闷的酒罐渐渐的发出高低清闷不同的声音,暗夜里听起来有些怪异。

少年人咦了声。微微掀起兜帽向这边看过来。

“击缻?”他说道。

“千..古..风..流..一..肩…挑…”程娇娘缓慢的唱道。

说是唱,不如说,她的声音木然平缓,除了拉长的声调,别无起伏。

现场一片安静,这让原本声音小的程娇娘所唱传开了。

“为..知己…一切可抛…”

刀背敲击酒坛,节奏也如同她的声音一般缓慢。

伴着自己的声音,程娇娘心里渐起波澜。

知己,她似乎也有知己。似乎也为了知己一切可抛。

可是她想不起来了,她忘了,忘了那些不管事让人哭还是让人笑的一切……

“冲..冠一怒…犯天条…”

她低着头,盘坐地上,兜帽遮住头脸,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唱着。

有记忆,有经历,自然有喜有怒。

她如是怒了会如何?

波澜激荡冲击胸膛,可是最终面色无波。嗓音无声。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不,还不如野兽,想嘶吼都不能。

击瓦低沉。一字一顿的歌词,所有的人竟慢慢的沉浸其中。

尤其是这冲冠一怒犯天条,竟然从这木纳沙哑平缓的声调里。听出了激动。

有些人攥起手。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那个汉子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跟着唱起来,重复自己方才。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他接着唱程娇娘的。

男声唱来沧桑更显。

这一唱在场的人都心里惊讶一声,竟然是应和的。

这娘子,竟然抬手张口间续应了这男人胡乱唱的歌!

程娇娘手中的击打声未停,且迎合了他的曲调。

现场的人终于醒悟过来了,这娘子非但不生气,反而要来同乐。

但却没人敢发出轰轰叫好声,只怕错过了那个娘子的歌声。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程娇娘慢慢唱道,依旧木然无波,但有击打声起伏相助,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女声,单调的击瓦声,听在耳内,竟然带着穿透千古的沧桑。

是歌者沧桑,是器者沧桑,或是歌词沧桑?

“问英雄…何事…难了….”

问英雄何事难了?

何时难了!何事难了!

这句词传入在场人耳内,心中顿时几分沧沧。

何事难了?何事难了?

家中老母等着扬名立业…

隔壁竹马翘首以盼….

东街的酒市还未亲去…

西边的功业尚未得尝….

父母恩,儿女情,忠孝仁义名….

击打一声声,那个原本起头的三哥都怔怔出神。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他猛地高吼道。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程娇娘接道,“...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在场的人再次怔怔出神。

没有关系,纵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纵然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关系,她还是走到如今,纵然磕磕绊绊。

没有关系,无须忧愁,她能走了,能动了,能想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来来去去,沧海瞬间而已,只要她还在,一切无休。

程娇娘扬手手中的刀,啪的一声击翻了酒坛子,酒坛子里的酒撒出来,溅起一阵火花。

曲收歌尽。

“痛快。”程娇娘木木吐出两个字,将手里的刀挽弯向下,递出去。

“痛快!”回过神的三哥男人哈哈一声,抓起一旁摆着的酒坛仰头畅饮。

痛快!陈四老爷难掩面色激动,拿起自己的酒壶仰头。

痛快!曹管事没有参与饮酒,此时激动难耐,干脆从腰间抓起一块茶饼放进嘴中,以茶代酒吧。

痛快!其他人也纷纷心中喊道,各自抓起酒碗一饮而尽,啪啪的摔在地上。

耳边击缶声,男声女声沙哑木然歌声回荡,夜色里篝火火把刷刷作响,竟有一种生死沙场大战过后的悲壮之情。

“不过是,杀了几只狼而已,哪来的这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年人坐在篝火边,慢慢说道,似是说与大家,又似说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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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歌词来源1994年台湾华视版经典电视剧《七侠五义》片首曲,作词:张永祥,那日偶然听到,不由澎湃,便让此场景中所唱的歌借用了此词,大家可以去搜来听听,我听的时候都是用手敲打桌面,很有感觉。(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烧着,一切似乎依旧。

但看着那个坐在篝火边安静如同石像的女子,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同。

娴雅文静,但又可与这等粗汉击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动作,到她举手投足间偏有一种大气荡然。

看似娇弱春花,观之又如同沧桑白发。

“有什么可看的。”几个汉子瞪眼说道,看向从对面篝火边走过来的向这边张望的少年人。

少年人亦如这边程娇娘的打扮,大批风深兜帽,夜风里衣袍飘飘作响。

对于他的到来在场的人都带着几分戒备询问。

“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他问道,带着好奇,“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

何处如同老妇?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汉子们不高兴的说道。

“不是吗?”少年人又走近几步,停顿一下,“声音怎么这么

难听?”

太无礼了!

几个汉子都呼啦啦的站起来,那边少年人的侍从也立刻虎视眈眈。

气氛有些紧张。

“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程娇娘开口说道。

“听到没有,娘子有病呢!”一个汉子气轰轰的喊道。

少年人没忍住噗嗤笑了。

“娘子有病,你笑什么笑!”那汉子更气,瞪眼喊道。

身旁的男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棒槌!你才有病!骂娘子作甚!”他吼道。

汉子被打的有些懵。

“啊?我没骂娘子啊。”他怔怔说道。

少年人哈哈笑着,走近就在一旁坐下来。

“哎,喂。你,你。不能来这里坐。”便有汉子说道,憋出一句话。“男…男女授受不亲,要回避。”

少年人更是乐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着汉子。

“原来你不是男人啊?”他问道。

汉子顿时瞪眼。

“你骂谁…”他伸手指着这小子就要骂。

“六子。”一直靠在木架板上的男人出声喝止,“少说几句,呱噪。”

几个汉子便不说话了,愤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开了那少年人和程娇娘。

那边陈四老爷也看到了。皱眉。

“要么,去请娘子上车歇息?”他说道,看曹管事。

曹管事一如既往。

“好啊,好啊。”他说道,脚下却不迈步,一副你要说自己去说的意思。

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吓破胆子了,还老陕周武勇之家呢,无用之家还差不多。

陈四老爷心里唾弃一句。自己也在篝火边坐下来。

这边篝火一阵沉默。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程娇娘忽的说道,兜帽下可见小小的下巴。

啥个意思?

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人低着头看着篝火,闻言似是笑了。可见露出的嘴角弯弯。

原来如此么?

“娘子。”一旁的男人开口,“原来娘子也是病身。却还能对我们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福报的。”

程娇娘哦了声,微微转头看他。

“你读过书?”她问道。

这话题转的够快的…

男人愕然一下。

“不敢说读过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他笑道。

“那为何不读了?”程娇娘问道。

“穷啊,读不下去了,挣几个军饷养家糊口啊。”男人笑道。

程娇娘嗯了声,转回视线看着火堆。

“那你,是为什么施以援手啊?”那边少年人忽地说道。

在场的人都皱眉眉头。

这话题又转了?

也不是,这少年人胡乱插什么话?

有汉子忍不住伸手抓抓头,觉得脑子有些乱。

那位读过书的男人稍微反应快些,皱眉看向少年人。

“我当时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连驿站都不收赶出,荒天野地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亦非仆从如云,郎君,你说这娘子为何施以援手?”他竖眉说道,络腮胡扎起,已经带上怒意。

“或许是看上兄台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翘说道。

“你!”其他汉子们再次怒声,有几个跳起来。

这泼皮,言语生事,不仅对他们的恩人形容不敬,现如今竟然还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

这些富贵人家不知疾苦艰难的郎君,最是可恨!

“这位郎君,古道热肠或许你不多见,但这世上并非没有。”那病者男人肃容说道,“莫要以此玩笑。”

少年人对这边的敌意怒气丝毫不在意,摊手。

“又不是我说的。”他说道,“是她自己说的。”

汉子们七七八八的低声咒骂。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会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娇娘恳切说道。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杂七杂乱乱哄哄粗浅却直白的感谢话语响起。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但最终也没说自己姓名,扶着婢女歇息去了。

知她们赶路辛苦,茂源山兄弟们不敢叨扰,只得不再追问。

“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须记,坦然然啊。”病者男人感叹道。

“就算读过书,也别总是文绉绉。”已经安静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说道,“酸腐又不是什么好样子。”

在汉子们的怒目而视中,少年人施然而去。

“这小子,一副富贵皮囊,偏是泼皮状。”一个汉子愤愤骂道。

病者男人笑了笑。

“这世上,哪个富贵不泼皮?”他说道,似是反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营地喧嚣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驰赶路,又恶战狼群,饮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着披风裘袍倒头睡去了。

东方发亮的时候,营地又恢复了喧嚣,三方人马都准备起身。

驾车声,咒骂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雾气一样蒸蒸。

“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程娇娘看着跟过来的茂源山七兄弟,说道,“他的伤,已无大碍,安心将养时日便可,却不适宜,此时长途跋涉,我说过,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纵然我亲在身边,也施救不能。”

茂源山七个男人带着几分惭愧又几分感激道谢。

“不过,你们若是不来,我若没命,你便大约也没命了。”程娇娘说道,清晨寒气,她几乎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连嘴角下巴都看不到了,“这是不是,天道公平?”(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无礼

说完别语,程娇娘又招手叫曹管事。

曹管事这次机灵了很多,过来之后垂手听候,不问不说。

“拿些钱给他们。”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问都不问伸手就拿出钱袋递给这几人。

看着曹管事递上来的钱袋,茂源山兄弟们纷纷后退摆手。

“怎能再要娘子钱?羞煞人也,羞煞人也。”他们齐声说道。

“钱,不就是为了用么。”程娇娘说道,“既然是男儿好汉,就莫要,如此这般了。”

病者男人肃容,施礼。

“大恩不言谢。”他说道,伸手接过钱袋。

程娇娘略一点头,和婢女向马车走去。

几个男人拿着钱袋目送,带着几分不舍。

“这娘子,真是个好人。”

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最终化为这句话。

“沧海瞬间,千金散尽还复来,打铁还须自身硬,咱们兄弟要报答人恩情,还是快些去自立吧。”病者男人笑道。

“对,恩人往京城去,我们待时也去寻她便是。”大哥说道,“我方才已经私下听到,这是两家人,一家姓陈,一家姓周,那娘子虽然不说,咱们只要有心,总能寻到恩人。”

大家轰然叫声好,将这男人用木架子抬起来上了自己的车马。

就如同他们昨夜来一般,嗷嗷叫着自行远去了。

山谷间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婢女收回视线,扶着程娇娘上车。

“救命之恩,不知姓名无碍。相貌总要知道吧,要不然岂不是忘恩负义?”少年人的声音在后响起。

大家扭头看去。见那少年郎君大步而来,随着走动帽子下面容若隐若现。晨光里有些熠熠生辉。

这泼皮!

竟然如此粗鲁要看人家女子相貌!

四周的侍从怒目相视。

“原本也没有恩义,何谈忘恩负义。”程娇娘说道,扶着婢女转身。

“没有恩义?那你为何救治他们?”少年人走近朗声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转过头。

“当时,此人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驿站不收驱赶,荒天野地走投无路,堂堂七尺男儿只得悲问天命。你说,我这时,何以相助解其危难?”她问道。

“为何?”少年人看着她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很爽吗?”程娇娘慢慢说道。

爽,爽意,爽然。

这个词这个字,少年人听过写过说过无数次,这么一个明亮的字。没想到此时此刻单单的说来,竟然会让他觉得十分的……滋味复杂。

最要命的是,偏偏他还听懂了,如是像其他人。比如这几个什么山野汉一般茫然也罢。

人要是太聪明了也不好。

少年人抬着头,看着眼前微微侧转头,正踩上上马车凳的女子。

兜帽掉下而不知。面容展露与外。

双眸清亮,鼻梁高挺。长眉入鬓,面容愕然无笑凭添十分不合年纪的冷冽。

这小郎君长得还不错。在场的人心中不由暗道。

少年郎君回过神,扬手重新戴上兜帽,似乎不愿让人看到相貌一般。

程娇娘转过头提裙上车。

“娘子且慢。”少年人出声唤道,“娘子,也救了我呢。”

程娇娘停下脚再次回头。

少年人见程娇娘看来,便伸手向后一指。

“我的马车…”他说道。

马车怎么了?

大家都看去,见少年人那边的侍从正将一辆马车撤下,昨晚狼群中马受惊带车奔突,夜间没顾上细看,此时看来那马车车轮已经坏掉半个。

“如果不是娘子提醒,我可能已经被狼群围而咬伤了。”少年人说道。

程娇娘身边的侍从面色微微讶异,不由看了眼程娇娘又看了眼婢女。

他们还记得的确提醒过,不过,不是婢女提醒的吗?

程娇娘看着他,露出的嘴角弯弯。

“如此,也是。”她说道。

话音才落,便见那少年郎君踏上前一步,伸手掀起了程娇娘的兜帽。

女子的面容便呈现在他眼前。

少年目光微凝,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说来少女也没什么特别……

确实比之常人肤色白皙一些……

眉目俊俏一些……

只是那双眼在这张脸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再配上木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怪异。

似非真人,呆呆无神。

果然是…病者?

这不过是一眼的功夫,因他动作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想得到这少年会有如此孟浪动作。

一怔之后,婢女尖叫一声,紧接着侍从们喝斥更是动作。

“这登徒子无礼!”

少年郎君身旁的侍从早已相护。

“我且不管别人,我反正是要记住恩人面的。”少年人退后一步,含笑说道。

相比于周围人的惊讶恼怒,程娇娘神情无波,由又是气又是怕的婢女颤抖着将兜帽重新给她带上。

这边陈四老爷不得不出面了,带着几分生硬不悦示意少年人离开。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爽啊?”少年人含笑倒退,一面微微扬手说道。

程娇娘又停下脚,转过身。

“且慢。”她说道。

“郎君留步。”虽然很不情愿,但婢女还是大声喊道。

少年人停步看过来。

程娇娘冲他招手。

这小娘面对如此失礼都不曾惊惧羞恼,反而招手让那登徒子上前?

不过,一个连狼群都不怕的人,这些怎么能吓倒她。

少年人笑着大步而来,无视周围的白眼,站到程娇娘近前。

虽然他的个头比这女子要高,但偏这女人踩在木凳上不下来,二人之间倒显得那女子高了些,颇有些几分居高临下。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一手微微掀起兜帽,露出面容,“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少年人哦了声,看着眼前的女子。

昨夜隔座,今日初见,言语来往不过三四句,怪道并无陌生。

“那如何才能?”他问道,一手也微微掀起兜帽,可见嘴角微微笑意。

程娇娘些许倾身。

“昨夜,狼群,是人,引来的。”她低声说道。

少年面色瞬时森然。

“如此,你觉得,如何?”程娇娘收起身站直,看着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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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随遇

又一队人马轰轰而去,山间只剩下少年人一众车马,更为冷清。

“郡王,我们也起程吧。”身边侍从低声问道,看着似乎还在走神的少年人。

少年人哦了声,伸手掀开兜帽,看向来时方向,山间隐隐回荡马蹄声,到最后,寂然无声。

“郡王,那娘子与你说了什么话?怎的郡王如此失神?”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笑道,相比于其他人的恭敬,他带着几分随意。

方才少年人与程娇娘站近低语,除了他们二人,别人并未听到最后的话。

少年人转过身,看着这男人,亦是露出笑容。

郡王爱笑,性子又好,或许是养在宫中无忧的缘故。

“她问我何家郎君,可有婚配。”他笑道。

众人轰声笑了。

“郡王俊秀神丰,女郎见了哪个不是心醉神迷。”管事男人更大声笑。

“只可惜,父王没等到我成亲。”少年人说道,神情低沉。

笑声顿消,四周的人都换上悲伤神情。

“郡王节哀。”管事男人说道,挤出两滴眼泪,“您的孝心王爷在天之灵知道,我们速速赶路。”

少年人点点头,带着几分哀戚接过侍从牵拉的马。

“马车坏了,郡王行路不变,我们不如到前方换水路如何?”管事男人想到什么说道。

“可是换乘水路,则要迂绕。”有人说道。

“欲速则不达啊,郡王的身子要紧。从未行过这般远路,再受了惊吓可怎么得了。皇帝太后都要担心的。”管事不安忧心说道。

“那便依廖管事所言吧。”少年人说道,带着几分随意。“平安赶路要紧。”

管事高兴的应声是,前去安排传达,看着他的背影,少年人嘴角一丝冷笑。

倒要看,是哪个,竟然要自己的性命。

鱼者已为渔者,渔者尚且不知,这种感觉也很爽。

少年人收起笑,再次看了眼那来时的方向。

一家姓陈。一家姓周,那这女子姓周还是姓陈?

他伸手戴上兜帽,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日夜不停,大路小道奔波,京城一日一日接近。

“曹爷,东西买来了。”

几个随从大包小包的迈进客栈的门。

厅堂里曹管事等人正在吃饭。

“送去送去,快些吃了好赶路。”曹管事说道。

随从们应声进去了。

“娘子要吃什么?”有人好奇的问道,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菜肴。“这些都不合口吗?”

一路上风尘仆仆日夜兼行,吃得喝的都是对付一口,看着京城还有三五日脚程,大家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虽然恨不得一口气进京,但陈四老爷还是有耐性的让大家在这里落脚稍微歇息,吃口丰盛的饭菜。

这里已经是大家熟悉的地盘了。挑选了有口碑的好店,点了拿手的招牌菜。但那个娘子却只尝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好。”她说道。

然后便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单子,让出去买。她要自己做。

怎么就不好了?这么好的东西…

这娘子,也太挑剔了。

陈四老爷委婉的表达行路不得已能将就就将就一下。

“是你们说要歇息的。”程娇娘看他说道。

她说话简单,但婢女会进行解说。

“一路上,我家娘子难道没将就吗?”婢女不高兴的说道,“大家都辛苦赶路的时候,我家娘子可是一声也不吭的。”

那倒也是。

这女子一路上真的挺安静的,安静到陈四老爷等人几乎都想不起她是个女子,比如那晚遇到狼群,要是换作其他女子,早就吓的大哭大叫了,她却安安静静,该坐就坐,该唱就唱……

能吃苦,但也娇惯挑剔,真是矛盾的感念。

送去东西回来的随从跟曹管事报账。

“这钱花得可真够快的。”他说道。

“她们两个女子能吃多少?”陈四老爷笑道,一面招手要自己的随从,“我来付我来付。”

这可不行,曹管事忙阻拦。

“花的不多花的不多。”他笑道。

“娘子用的不多,给那茂源山兄弟们的多。”随从也解释说道。

“那也无妨,娘子心善。”曹管事又说道。

他还真怕这娘子不花自己的钱呢,没想到花的这么痛快,肯让他们花钱,说明是当自己人,这就好这就好。

来时老爷公子也都说了,要什么给什么,不就是钱嘛,只要人在,钱算什么。

婢女将一把切碎的菜递过来,看着程娇娘放入锅中。

小小的锅子里咕嘟嘟的翻着滚。

“娘子,你真心善,给那几个茂源山的人好些钱。”婢女说道。

程娇娘移身旁边,用勺子往汤碗里调配芝麻香油酱油等调汁,洒上细葱递给婢女。

婢女有些怔怔接过,还不知道怎么吃。

“待锅开,兔肉涮之,沾食。”程娇娘说道。

婢女恍然,看着面前小炉子铜锅,盘盘碟碟的细薄的肉,青翠的菜,再闻着锅酒椒香气,食指大动。

“又不是我的钱,拿来做善事,有何不舍。”程娇娘说道,自己也调好了一碗,转身移坐过来。

婢女嘻嘻笑了,看着程娇娘捡起兔肉放进锅内,便也学着样子来做。

雅间室内蒸气香气腾腾,不时响起婢女吸溜的低呼以及程娇娘的说话。

“烫,放入酱汁中凉一凉。”

“嗯嗯,好吃好吃。”

“不算好吃,没有好酒。”

“娘子。这叫什么吃法?”

略一沉默之后。

“拨霞拱。”程娇娘看着锅中翻滚的菜肉,慢慢吐出三个字。

一碗酒慢饮而尽。陈四老爷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不过还是赶路要紧。等父亲病愈,他们兄弟才能真畅饮。

随从们已经开始整装车马。

“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酒的置办了好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随从低声对陈四老爷说道。

不是灶上一锅出来的,单独配炒,可是费功夫。

陈四老爷摇头,才要说话,见那边门声响动,程娇娘和婢女走出来了。

“娘子,吃好了?”陈四老爷问道。有些惊讶。

“你想要我吃好,还是吃不好?”程娇娘一手戴上兜帽,一面看他一眼木然问道。

这叫什么话!这女子,说话也太呛人..

陈四老爷讪讪,一旁的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

你关心的到底不是人家吃好还是没吃好,关心的只是能不能赶路,还非要来多问这话,自找没趣。

秦郎君果然说的对,对这女子一定要任由其行事。不可多言。

看着那女子和婢女上车去了,陈四老爷摇头自嘲一笑。

“是没吃好所以冲我发脾气吧。”他说道,忍不住走到那雅间伸手拉开门,“看看到底剩了多少吃食。不如打包带去路上再吃吧…..”

他的声音在拉开门后停下了。

雅室内,四方矮桌上摆得玲琅满目,正中一个炭铜锅。两边各摆着四五个盘子,侧边地上食盘放有瓶瓶罐罐。此时炭火未熄灭,锅中尚有气蒸蒸。但碗盘中皆是空空。

室内余香扑面而来。

陈四老爷不由深吸一口气。

好香好香。

那么多都吃完了?

他又面色惊讶,怎么吃完的?

不是买了肉还买了好些菜,竟然连做带吃,跟他们同步?

“你们给她做了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着走过来准备收拾盘碗的伙计。

“我们没做,娘子只让我们洗剖干净兔肉,送来了油盐酱醋刀剪,摆好了锅子和盘碗。”伙计躬身说道,也带着好奇往内看。

难道这娘子吃得是生食?

陈四老爷还要再问,外边的随从恭敬的过来暗示人都准备好了,等他下令起程。

还说要等人家,结果大家都在等自己。

陈四老爷摇摇头不再询问接过斗篷披上大步出去了。

人马车队隆隆前行而去。

不久之后,这边雅室内,响起一阵喊声,让外间收拾盘碗的伙计们吓了一跳。

“太好吃了!这种吃法太精妙了!”

偷食客人剩饭菜,还吃得这样癫狂了,这家伙是不想干了。

伙计们看着掌柜的从柜台后几步就冲进去了。

“你这小子…..咦?你是说,都放到锅子里煮食的?…那岂不是杂味混乱如何能好吃?…”

“掌柜的你尝尝你尝尝…”

“….太好吃了….妙啊…妙啊…让后厨的人过来,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吃的…….”

看到京城城门的时候,已近傍晚,街上依旧人潮涌涌。

“到了,终于到了。”

城门口早有提前得到消息的陈家的人迎接。

“四弟!”

“二哥,你们也来了?”

陈四老爷跳下马,看着接过来的堂兄长,如果不是提前小厮快马来回奔报得知父亲现状,他都不敢见兄长了。

“我父亲他…”但陈四老爷还是握住兄长的手,颤声问道。

“速去,速去啊。”陈二老爷亦是颤声说道,“不是闲谈的时候。”

陈四老爷忍着激动忙上马,侍从吆喝开道。

而与此同时,路边还有一行人看过来。

黑袍少年英武抱臂而立,酿青衣袍少年坐在行榻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公子!”

曹管事勒马喊道,就要下马。

周六郎冲他带着几分肃穆一摆手。

曹管事立刻在马上稳住坐正。

“速去,父亲母亲已经在陈府了。”周六郎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前方陈家的人疾驰,他不敢怠慢,护着程娇娘的马车紧跟上去。

自始至终,那辆马车没有露出一点缝隙,更没人掀帘子探望。

“倒是好架子。”周六郎哼声说道。

“应该是好沉稳。”秦郎君说道,嘴边一丝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他的目光追随着马车,虽然神情一如既往淡然,但仔细看眼中还是多了几分奕奕。

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马车很快入城门远去被人群淹没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而安

马车径直进了陈宅内院二门,婆子们摆好凳子,四周人屏气噤声看着马车。

“娇娇儿…”

婢女才掀起车帘,就见一个满头凝翠的妇人含泪过来,颤声喊道。

娘子小名娇娘,娇娇儿这种昵之又腻的称呼,只有亲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里的亲人,只有周家了。

这便是周家的夫人吗?

婢女打量这妇人一眼,转身对着后边。

“娘子,您慢些。”她说道。

这个不是啊,妇人收回手借以拭泪,再次看向车内。

婢女先下来,伸出手,一个裹在大青斗篷里的人移了出来,从斗篷里伸出手扶着婢女,抬脚下车。

兜帽遮住了头脸,落日的余辉下越发的昏昏不清。

“我的娇娇儿。”妇人哭道,挤开婢女,站过去,一把抱住。

“夫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婢女说道。

“先去看陈太爷要紧,有什么话,咱们家去再说。”一旁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妇人这才拭泪展开,一面看程娇娘,一面携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说道,拉着程娇娘向内而去。

内宅里陈绍以及叔伯家的几个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门口站着一些女眷也向这边张望。

每个人都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还是父亲神智不清夸大话语,或是当时病浅能治,此时已病重连太医都没办法。这个女子可能救治?

猜测怀疑期望种种交织,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了。”

几个仆妇先进来说道。

陈绍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沉迈不动。抑或者不敢迈。

千等万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万一……

周夫人携着程娇娘迈进院内。

“程娘子。”陈绍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礼,“我父亲…”

“跋涉辛苦.”程娇娘开口打断他,说道,“且让我先歇息片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娇娘..”周家老爷轻声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济,如何看病?”婢女打断他,看着陈绍说道,“这位老爷。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门被拉上,周家夫妇转身看向陈家诸人。

“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带着歉意说道。

“无妨无妨,也是该如此,长途劳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陈绍夫人忙说道,一面邀请他们夫妇。“到外间坐着歇息等候吧。”

陈相公的家的客厅,以前可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爷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仆妇丫头在这里听候使唤,一众人离开,等候心焦。便干脆听陈四老爷和曹管事说途中的事,也算是对着女子多少有个了解。

初冬天黑的早,陈家厅堂里点亮了灯。炭火也已经供上,室内暖意浓浓。此时聚坐十几人,一个个屏气噤声听陈四老爷说话。

“……我当时走近。就看到这娘子拔刀割肉…”

一个女子听到这里带着几分惊吓,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双耳。

“丹娘莫听,看晚上不敢睡。”她低声说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挣开,干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叔父,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然后又用那些破布烂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伤,又刀割血流,这样做岂不更添丹毒?”周老爷插话问道。

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刀枪剑器跌打损伤很是熟悉。

“没有。”陈四老爷摇头,饮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说,那人治好了没?”丹娘催促道。

陈绍嗯了声。

“丹娘不得无礼,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诫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陈四老爷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样的施礼。

陈四老爷含笑点头。

“多谢丹娘。”他说道,然后接着说道,“随后,又让熬了一副更为古怪的药,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厉害。”丹娘高兴说道。

在场的人也都稍微松口气。

“而且,十日后,还亲自追上我们。”陈四老爷接着说道,“能吃肉还能喝酒,扶着能走,靠着能坐,能说话能唱歌,已然痊愈,还助我们击退狼群。”

从垂死到痊愈,从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变幻神奇,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更有几个年轻娘子握手相庆。

“果然神医,果然神医。”陈绍连声说道,看向周家夫妇,施礼。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虽然从最初知道这事就惊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详细听来,不仅没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这傻儿,怎么就成神医了?

莫非世间真有神明事?

“当初,那个道长说我们娇娘将来有大吉,合家没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观呢。”虽然不解,但并不妨碍周夫人说前事,说着就忍不住抬手拭泪,“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只是可怜我那妹妹,如果今日还在,该是多么欢喜。”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这程家娘子的事,但这段时间也足以让陈家人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还特意派人去了并州。

倒也没听到什么奇特之处,且不说痴傻儿能好就够惊人了,竟然还会治病。

“我觉得,或是得了什么仙方。”一个堂兄低声对身旁的陈绍说道。

陈绍点点头,这个倒能说的过去。

但愿这个仙方能救父亲的命,至于这女子怎么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事,别说了,还是快些救治好陈老太爷才是。”周老爷说道。

话音才落,门外仆妇声音响起。

“老爷,程娘子过来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进来。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张精致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如墨乌发垂散腰间,青缎罩衣,内里素花襦裙,简单利索素到极致,但偏偏在里外灯光照耀下又让人觉得明媚不可直视。

好相貌…

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个念头。

好年轻…

这是陈家诸位老爷的第二个念头。

医者验之谈,这么年轻哪来的经验?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适才听了那神奇救治,这一眼就足以让他们放弃希望了。

“病者,在哪里?”程娇娘站在门口,问道。

屋内的众人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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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看书的人少了是吧,但更新不能少,今日早中晚三更~(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接诊

丹娘挣脱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跟上来。

“姐姐..”她喊道,看着走在父母身侧的程娇娘。

陈绍夫人忙拉住她。

“丹娘,快回去。”她低声说道。

“姐姐,你还认得我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认得。”她说道。

不认得?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又是个小孩子,哪里记得清。

陈绍示意夫人拉好丹娘。

此时已经走到陈老太爷的屋子,仆妇们忙拉开门。

陈老太爷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虽然子女尽心,丫头周到,屋子里还是难掩熏人的味道。

“娘子的病症果然说得对。”陈绍说道,脱了木屐,引着程娇娘向卧榻这边走去,“只是我父亲不是两个月前犯病,是一个半月前跌倒才犯病的。”

“不是。”程娇娘说道,“两个月前,夜流鼻血。”

夜流鼻血?

陈绍夫妇惊讶的对视一眼,一旁的仆妇啊一声。

“是的,是的。”她惊讶的点头喊道,“两个月前有几日,太爷夜间会流鼻血。”

“怎么不告诉我?”陈绍急道。

“是太爷说没事的,也真的没事,水洗一洗就不流了,也就两三天。”仆妇惶惶说道。

依这娘子所言,那时候就是老太爷发病了,她越想越怕,要是老太爷不治都怨自己当初没有报的话,可就惨了。

仆妇含泪跪下了认错。

“告诉你,你又能如何?”程娇娘问道。

陈绍窘然。

是啊。告诉自己又如何?流鼻血而已,天干物燥。难免的事,谁会想到这是发病了。

“起来吧。”陈绍说道。“父亲年长,万事无小事,他心疼我们子女不肯说,你们万不可也跟着隐瞒。”

仆妇感激的应声是。

程娇娘已经走到了卧榻边,两边宫灯昏昏,照着卧榻上的人睡昏昏。

陈绍夫妇跟上来,有些紧张的看着程娇娘,见她看的认真,不由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惊扰了她诊病。

屋子里沉默着,直到大家都快要窒息。

“想不起来。”程娇娘忽的说道。

陈绍夫妇愣了下。

“娘子,什么想不起来?”陈绍有些紧张的问道。

想不起仙方了吗?

“我想不起来认得他的样子。”程娇娘说道,看着老者,又扭头看被仆妇拉着站在帐帘边的丹娘。

半斤走后,她记得这些发生过的事,记得人名地点,但是,却始终记不起那些人的样子。所以严格说起来,在半芹走之前的那些事,她记得的只是纸上的那些事。

陈绍夫妇愕然对视一眼。

闹了半天,不是在诊病啊。

“娘子。你看我父亲他..”陈绍忙问道,说到这里叹气,“这半个月。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日就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程娇娘伸出手。陈绍忙帮着把父亲的手从被子下拿出来,看着她搭脉。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刻。程娇娘拿开手,陈绍等人松口气,旋即又带着紧张看着她。

连如何都不敢问出口了。

“给我打一套金针。”程娇娘说道,“我先施针,让他醒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是太急,连木屐都没脱,哒哒的迈进屋子来了。

“不用打,不用打,我这里有。”

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说道。

身后一个小童小跑跟进来了,抱着一个药箱。

“神医在哪?”他眯着眼四下乱看问道。

陈绍夫妇忙过来迎接。

“李太医,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不是说过,神医请来了不管早晚都要叫我,这等事让我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李太医说道,还是在屋内乱看,“神医呢?”

那边程娇娘始终没有起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陈绍只得引着李太医过去。

丹娘已经趁机跑到卧榻边跪坐下来。

“姐姐,你能治好爷爷吗?”她拉了拉程娇娘的衣角,带着几分期待,“爷爷说八月十五带我去看灯的,结果没去,表姐说,正月十五就一定能去了,姐姐,我听他们私下说,爷爷要死了,那正月十五还能带我去看灯吗?”

四五岁的孩童还不知生死。

程娇娘侧头看着她。

“能。”她说道,“过几天就好了,正月十五,能去看灯。”

丹娘顿时绽开笑颜,扑在卧榻边,摇着老者的胳膊。

“爷爷,爷爷,姐姐说你就要好了,我们去看灯。”她高兴的喊道。

陈绍夫人忙上前拉住丹娘。

“这位便是,程家娘子。”陈绍给李太医介绍道,又对程娇娘说道,“这位是太医院的李太医。”

程娇娘这才抬头看去,李太医也看过来。

“她?”他失声惊讶道,“就是你们要请的那个程家娘子?”

他进门自然看到这个女子了,但是如此年轻,只以为是陈老太爷的孙辈,哪里想到就是那个被陈家视为最后救命希望的路遇娘子。

程娇娘没什么惊讶。

“你有金针?借来我用。”她说道,伸出手。

周家夫妇在厅堂里坐的有些不安稳,其他人陪坐的也不安稳,大家心里都惦记这边诊治的事,却又不好迫切催促,只得接着听陈四老爷说途中事。

听者无心,说者也无心,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几个人一口咬在狼腿上…”

一个年轻的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大家才回过神,陈四老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走神,有些讪讪。

“不知诊治的如何。”他问道岔开话题。

“毕竟年纪还小….”周老爷叹气说道,不管能不能行,谦虚一些总是好的。

门外有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已经施过针了,程娘子说,最迟明早就能清醒来。”她颤声说道。

屋内的人激动的起身,争先恐后的向外而去。

陈绍夫妇已经和程娇娘过来了。

“娇娇,如何?”周夫人忙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可能治?”

“自然能。”程娇娘说道。

“已经施过针了,也开了药方,李太医守着呢。”陈绍对兄弟们说道。

“那接下来做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程娇娘。

“等。”程娇娘说道。

陈四老爷摸了摸鼻子,这女子……总是说些大实话。

“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周夫人说道,一面携起程娇娘的手,“也怪累了。”

“我还要等,等他醒来,看药。”程娇娘说道。

周夫人窘然。

“娘子就住这里吧,都收拾好了。”陈夫人忙说道,原本就不想这女子走,不过是不好意思留,既然人家待会要看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啊,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家也好放心。”陈绍也说道,冲周老爷夫妇略施礼。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周老爷夫妇忙点头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陈绍说道。

他们总不好也留在这里,人家家有病人心焦麻乱,周家夫妇留下四个伺候仆妇告辞了。

周家夫妇前脚离开,程娇娘就要去休息,陈绍夫人忙让人送去。

“哦,对了。”程娇娘想到什么,又回头说道,“如是半夜醒了,吃药就可以了,别叫醒我。”

陈家诸人愕然,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听闻

周家灯火通明,看着马车进门,周六郎忍不住前行几步。

车帘掀开,仆妇扶着周夫人下车,车帘被放下,再没人出来。

周六郎从鼻子里闷闷的出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开门,厅堂里秦郎君在拥炉煮酒,屋子里弥散着醇醉香气。

“怎么样?白去门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应该的。”周六郎说道,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为他再斟上一碗。

“说陈老太爷今晚就能醒来,所以要留在那边。”周六郎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秦郎君说道,“她是,不会进你们家门的。”

周六郎嗤声。

“爱进不进。”他说道。

“伯父伯母怎么说?”秦郎君问道。

“也没什么,就那样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经心说道,“说,跟姑母长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个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转着酒碗,略出神,父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母亲却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带夸张的描述那女子。

从下马车到更衣进屋惊艳众人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详细到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当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见一般,就如同夜夜梦里见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叫曹叔进来,听听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说道。

一旁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么有趣的。”周六郎闷声说道。又看他,“你还不回去吗?”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说道。

“这个女子,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你都赖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说道,“你如此感兴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宁公主,虽然已经故去,但跟论血脉跟当今皇帝还是很近。其父风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虽然身有残疾,但也不是随意人家都能结亲的。

自己如此说,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来配了。

周六郎微微红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闷声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无缘。”

周六郎要说什么。门外丫头引着曹管事来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说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兴。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里舒服的很,疲惫全消。”他说道,跪坐下来。

游行千里。家始终为系,周六郎点点头。

秦郎君却是一笑。

“怎么?听起来。程娘子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问道。

周六郎皱眉。

“你想太多了,什么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该不听郎君的话。”他低头施礼说道。

周六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干脆端起酒碗不说话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愿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气闷的周六郎,“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人与人没多少差别,差别就是,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而已。”

“问你想问的,别乱扯。”周六郎瞪眼说道。

视线移到曹管事身上,丫头给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说起来,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门拉上,隔绝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爷公子明亮温暖的所在,下人房这边就显得阴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灯,缝制一件衣裳。

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丫头们的说笑,门被推开了,人和初冬的寒气一起涌进来,油灯跳跃欲灭,半芹忙用手挡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赢了。”

“….你赢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财运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运气,被夫人指给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干啊,虽然年纪大些,里里外外的都离不开他…”

“…这一趟回来又是大功劳,等成了亲,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头们坐下对着镜子各自梳妆,一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充满了嘈杂的喜乐。

“曹管事回来了?”半芹惊讶的问道,起身过猛,忘了手里的针线,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觉。

丫头们似乎这时才看到她,大多数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视线。

“是啊。”只有一个答道,一面对着咬着发绳,“傍晚进城了,方才刚和老爷夫人一起回来了。”

“那,那我家娘子来了。”半芹颤声说道,太过于激动,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

这次有几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谁家?你又是谁家?”一个说道,带着几分鄙夷,“莫非这里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们家。”

屋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半芹有些窘然讪讪低头。

“我,我…”她诺诺半日,到底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滴落在脚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么丧?”一个丫头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谁欠你钱啊。”另一个也喊道。

“怪到你住进来我就手气越来越差!”更有几个喊道。

屋子里乱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边,慌乱的用袖子擦去眼泪,要不哭,却越发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妈妈说说,给这位别家的姐姐找个好地方住,咱们哪里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头有些慌乱的拿着针线衣裳,身子颤颤。

“喂,你要做针线,找别的地儿去,我们可要睡觉呢,你亮着灯,我们怎么睡,我们又不像你,闲的没事做,我们可忙着呢白日。”

屋门被关上,油灯扇灭,里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颤颤环视四周,泪水满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将明十分,陈府老太爷屋内,坐着四五人,或者依凭几闭目,或者抱臂直坐闭目,只有那个李太医坐在卧榻边,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诊脉一次。

“如此施针,倒是奇特,难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卧榻上陈老太爷一如既往张口昏睡,嘴边涎水偶尔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东方发白。

“这天都要明了,不是说最迟天明醒来吗?怎么还没醒?”他嘀咕道,看到脚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脚踢了他。

“童儿,起来。”

小童半梦半醒起来,一时不稳伸手忙抓着卧榻撑扶。

“师父,师父。”他睡眼惺忪闷闷说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李太医说道,回头瞪小童。

小童哦了声,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时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医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医。

“你说话,怎么不张嘴啊?”李太医怔怔问道。

“师父,不是你说话啊?”小童也怔怔问道。

“三郎,三郎?”卧榻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旁边小童的胳膊。

小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满屋子里人俱醒。(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其言

陈老太爷屋子里乱糟糟,很快传遍了全院子。

“醒了!”

“果然醒了!”

“天也,说最迟清晨醒来,真的就醒了!”

陈绍激动的团团转。

“快,快去请程娘子。”他颤声说道。

几个仆妇应声就往外跑,被陈绍夫人拦住。

“三郎,那程娘子不是说,醒了就吃药,别叫醒她吗?”她说道。

陈绍跺脚。

“那种拿大的话也就是说说,怎能当真,不过是要告诉咱们她胸于成竹罢了。”他说道,摆手,“话怎么说,难道就能怎么听吗?速去速去。”

为了方便问诊施药,程娇娘的住处安排的离陈老太爷很近,那边天未亮就开始热闹,这边却安静如常。

院子里的灯也比其他地方少,屋子里更是黑着,显示其内人还在沉睡。

当然,安静如常指的是程娇娘主仆,周家的四个仆妇本就睡不踏实,听到热闹,急忙忙的出来看了好几次了。

这时见陈家仆妇过来,忙紧张激动的相迎。

“姐姐们,如何?”

“娘子神医,娘子神医。”陈家仆妇们齐声说道,纵然对这几个仆妇也不由带上恭敬,“老太爷果然醒了,果然醒了,快请娘子。”

果然神了!

周家仆妇大喜,看着陈家仆妇面对自己已经恭敬十分,心中十分受用。

“姐姐们稍等,我们这就去叫。”她们立刻说道。转身向正屋奔去,还没走两步。屋门被人拉开了,一个人影站出来。

也没睡吧。也注意担心那边动静的吧,装的好沉稳。

周家仆妇心内说道,才要上前施礼。

“你们干什么呢?”婢女压低的不悦声先传来。

“姐姐,快告诉娘子,老太爷醒了。”仆妇们忙含笑说道。

“醒了就醒了,不是说过吃药就成,别来吵醒娘子。”婢女低声喝道。

在场的陈家周家仆妇皆是一愣。

“半芹姑娘。”周家一个仆妇收了笑,带着几分不悦警告,“这种医事。你不懂,还是去给娘子说了再定夺吧。”

婢女嗤笑一声,往外走了两步,不忘拉上门,一面吵闹传进去。

“我不懂,你懂?”她低声喝问道。

这无礼的丫头!

仆妇们面色难堪,她们可都是周夫人身边有脸面的使唤人,你一个外甥女跟前的婢女,怎敢如此无礼!

“程家就是这样挑使唤人的?”一个仆妇沉脸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婢女啐了一口。

“什么程家周家的,去去,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她低声喝道。

仆妇们愕然旋即羞愤。

“你这贱婢,着实无礼。快打下去。”她们喝道。

这要不是在陈家,这等无礼的婢女,她们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婢女站在廊下。看着四个仆妇,天色将明未明。灯光越发的昏昏,照着她形容不清。

“你们说什么?打下去?”她说道。再次笑了,“说的是,这等无礼,是该打下去。”

陈家的仆妇都已经看傻了。

这,这是怎么了……

陈绍在屋子里踱步匆匆,一面向外看一面急得叹气。

“怎还不来,怎还不来。”他口中说道。

“来了。”门外仆妇喊了声。

众人大喜,忙迎过去,却见只有两个仆妇匆匆进来,身后并无其他人相随。

陈绍等人略惊讶。

“那婢女说,娘子说了,不要打扰她睡觉,醒了,自吃药便是了,她醒来会过来的。”仆妇怯怯说道。

陈绍夫人忍不住看丈夫一眼。

话怎么说,可不就是怎么听嘛。

陈绍有些怔怔,这个娘子……

“还有。”仆妇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绍夫人皱眉问道。

“因为方才,去叫娘子,周家的妇人和那婢女闹起来了……”仆妇低头说道,“那婢女,要让那四个妇人回去…”

其实说回去还是客气了,那婢女说的是滚走。

什么?

陈绍甩袖。

这都什么时候呢!

陈绍夫人安抚他。

“我去看看。”她说道,忙招呼仆妇领路,几人匆匆去了。

这边陈绍等人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的吐口气。

“无妨,无妨,吃药,我们先吃药。”李太医说道,拿着那张由程娇娘口述,婢女提写的药方递给了小童。

小童忙跑去熬药了。

“三郎,三郎,是那个,那个娘子来了?”陈老太爷在床上颤抖的伸手。

陈绍忙过去,看着消瘦已经不成人形的老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是,父亲。”他含泪说道,跪下来握住父亲的手,“都是儿不孝,累父亲四海奔波才得如此。”

“三弟,你别这么说。”一个堂兄过来摇头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叔父这个是早有隐疾,如果不是跟着你上路,路上也不会遇到程家娘子,那此时,我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屋内其他兄弟忙符合。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现如今终于有希望了,那程娘子说能治好,就好。”

“药呢,催着药。”

程娇娘歇息的屋子外,四个仆妇神情尴尬。

“闹的夫人你还来了…”她们低头说道。

陈夫人目光扫过她们,没说话。

“太爷的病要紧,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有什么。”一个仆妇说道,“这事,是我们的家务事,让夫人见笑了。”

“我们娘子小,这丫头也小,从小也没人教养,不懂事,夫人见笑了。”另一个也忙说道。

陈夫人有些犹豫。

按理说,这的确是人家的家务事,但……..

她的眼前浮现昨晚那周家的人走后,那程娘子的神情以及话语。

当着周家的人面说要看病人不能走,离了周家的人便立刻说不用看。

由此可见,这娘子,不是给他们陈家摆谱,而是貌似不想去周家一般。

陈夫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她说道,“我们是求她治病呢,万一她不高兴了,你们自己人没什么,我们总有些不好,就当是你们夫人体谅我一下,委屈一下,听她的来吧。”

四个妇人愕然。

晨光一点点的投入室内,天光大亮。

程娇娘翻个身,从锦被中伸出胳膊。

“娘子,要水吗?”婢女从帘帐外问道。

“要。”程娇娘说道。

婢女掀起帘子进来了,跪坐下来,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程娇娘坐起来吃了口。

“怎么,择席?”她问道。

婢女脸上是明显未睡的憔悴。

“我没娘子这般福气,我换地方得适应一两天才能睡。”她笑道。

程娇娘将水杯递给她。

“也不是什么福气。”她说道,掀开被子起身,“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不认识,都是陌生处。

这个话题婢女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不懂的就不说就是了,她扶着程娇娘起身。

程娇娘没问陈老太爷的事,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只苦了在外等候的仆妇丫头。

“还没起吗?”

“那边已经吃完药了,老爷又让来看呢…”

“你可别去催,周家那四个人都被赶走了,惹恼了,一句话把你也赶走,你可如何?”

外边低语闲谈,忽的门被拉开了,顿时肃立噤声。(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不假

婢女拉开门,门外的仆妇丫头忙施礼。

婢女也还礼。

“辛苦了。”她说道。

含笑嫣嫣,语气软软,真是知书达理,哪有适才大家揣测叉腰唾弃让长辈的仆妇滚的样子。

“我家娘子要吃饭了。”婢女说道。

“有,有,都备好了。”仆妇忙说道。

“不用太麻烦的。”婢女含笑说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就好了。”

仆妇们愕然。

要什么?什么粥?擦丝椒盐?橙还能炒?

这还叫不麻烦?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黄雀?还要用盐椒橙炒?乖乖,这都是什么吃法啊。

陈老太爷屋子里,陈绍等兄弟再次沉默。

陈老太爷吃过药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医在一旁看着说脉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们都要冲到程娘子那里请她过来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来也不急,现成的饭不吃,还要点餐新做,这娘子心里可真沉得住气。

“大人,你也莫要着恼。”李太医思索片刻说道,“我看昨日这娘子施针,似乎很是费力气,深浅把握分毫不能错,一次即可让太爷醒来,那么今日,必然更要精进,是要养好力气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说,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该高兴才是。”

大家闻言点头。

要是如此。那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一番施针就能让昏睡这么久的老太爷醒过来,可见是费了大力气的。

“是这个道理。只是,父病儿忧。人之常情。”陈绍说道。

李太医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说道,一面捻须,眨了眨眼,“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

可不是,李太医也熬了一夜了。

“快去送饭来。”陈绍夫人忙说道。

“不用,不用。”李太医忙喊道,迟疑一下。“不如,也来一份那程家娘子点的,我听着,倒有些滋味。”

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

在场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斓,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摆在眼前。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乱吃了口,去告诉厨房,都按着做一份送来吧。”陈绍说道。

周六郎早晨请安时,看到父母的院子里四个仆妇哭着被拉下去。

“真是废物。”周老爷沉着脸犹自气不休。

“这女子怎么这样?”周夫人亦是皱眉气道。

周六郎施礼后跪坐。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傻子,竟然让陈夫人把这几个仆妇赶出来了。”周夫人说道,“她怎能如此做?”

她怎么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曹管事没有跟周老爷夫妇讲详细,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却对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细细的讲来了。

如此心胸狭隘的女子!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头攥起。

“我这便去找她,有气冲我便是。何必作践我们周家。”他说道,猛地起身。

周老爷竖眉呵斥他坐下。

“现在不是时候。”他说道,“陈老太爷的病最重要。”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紧绷。

此时又有四人走进来跪坐下,两个妇人,两个丫头。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说不做。”周夫人说道。

四人应声是,这才退下,由管事带着出去了。

半芹抱着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门,迎面两个丫头疾步而来,差点相撞。

“哎呀,你看着点。”她们不高兴的说道。

半芹忙避在一边,低头赔罪。

“姐姐,那个程娘子怎么难么难伺候啊。”

“宋妈妈她们可是夫人跟前有头有脸的,她说赶就赶了。”

咚的一声,吓了两个丫头一跳,回头看那个丫头将衣筐掉在地上。

“姐姐,你们,你们说的程娘子,是…”半芹颤声问道,眼泪不自主的流下来。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其中一个认出来,跟另一个耳语。

“当初公子问她走不走,她就真跟着走了,还说什么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当年买她是为了什么。”

“她想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低语丝毫不介意被半芹听到。

半芹的头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快些走吧,可别像宋妈妈她们那般倒霉。”

“是啊,我可不想被赶出去回陕州。”

二人携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含泪紧跟了几步,到底是停下脚,看着那两个丫头远去了。

“娘子,娘子一点也不难伺候的。”她喃喃说道,“她很好说话的,只要,只要你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你们好…”

最终蹲下抱膝泣不成声,窄窄夹道里,身影越发小小。

因为是从未做过的新鲜样子,陈家的厨房里好一阵忙乱,幸好初冬雀多,赶着小厮们乱哄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尝试了三四次才送上来。

程娇娘尝了一口,摇摇头。

“娘子,味道不对?”婢女忙问道。

“原以为,这是个京城大户之家,厨上必然精良。”程娇娘说道,“原来不过是个初贵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看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还不如,你家。”她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吗?”她笑道。

程娇娘知道她听得明白,再次弯了弯嘴角不再说话,慢慢的吃完粥和萝卜丝,放下碗筷。

矮桌上,黄雀未动。

“再来几个黄雀。”

李太医说道,指着空了的盘子,旁边小童正手抓着一只雀啃的欢。

仆妇应声是,忙出去,刚出去,又急匆匆的回来。

“程娘子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李太医顾不得吃了,忙胡乱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脚,小童到底舍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来。

“父亲,父亲。”陈绍在卧榻边颤声喊道,“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从昏昏中睁开眼,浑浊的双目转过来,看到卧榻边跪坐一个素衣女子。

室内阴暗,但那个素衣女子却格外的亮眼。

她安静的跪坐,神情无波,就如同那日车帘掀开见到的一般。

“娘子..”陈太爷撑着要起身,“我的病可还能治?”

程娇娘点点头。

“能治。”她说道,“只是。”

听她只是,在场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这娘子做事慢,说话也慢,真真急煞人!

“比那时,价钱要贵些。”程娇娘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顽皮

陈老太爷屋内,门窗拉开室内透亮,再不似前日那样阴沉无光。

程娇娘取过金针匣子。

李太医在一旁迟疑一下。

昨日事急,可以不回避,今日还在身前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他问道。

能够治疗陈老太爷这种不治之症的,必然是独门秘籍,怎么好在其他医前随意展露。

年轻后辈不好意思开口,他这个做前辈的不能不知规矩。

“无妨。”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大喜。

“看了,你也学不会。”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娘子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李太医黑脸。

“娘子,师从何人?”他又问道。

天下有名的大夫他多少都知道,倒要看看是哪个教出来的好徒弟。

程娇娘略一思索。

“想不起来了。”她说道。

想不起来了?这叫什么话?

不想说就算了,李太医甩袖子在一旁坐下。

对于别人怎么想,是不是误会,程娇娘并不理会,从最初因为不能说完整的详细的话而焦躁,到现在她反而习惯了。

想要听懂的,自然会懂,不想要听懂的,怎么说也听不懂,不如,就如此吧。

程娇娘伸手,婢女忙跪坐下来帮她束起衣袖。

这边床上陈绍亲自给父亲解开衣衫。

“昨日,你尚在昏睡,不知疼痛。”程娇娘说道。拿起一根长针,看着陈老太爷。“今日神智俱醒,会很痛的。”

陈老太爷露出虚弱的笑。

“娘子。无知无觉,才是最痛啊。”他颤声说道。

“那只是,你感想而已,真切感受,可非如此。”程娇娘说道,说罢手起针落。

陈绍跪坐在父亲头前,清晰的听到父亲啊了一声,苦皱的脸顿时变色,放在身侧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铺被。额头上一层汗冒了出来。

好痛….

陈绍不由攥紧了手。

李太医此时也看着,不过他看的是程娇娘,看她行针的手法,揣测她的力度。

看了也学不会,哼,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

但他看着看着真的有些揣测不出,看似若轻,这女子的额头也浮现细汗。

陈老太爷最终没坚持到二十四针施完,在一半的时候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看着正收针的程娇娘,长吐一口气。

“还是,无知无觉好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苦笑一下。

“所为求生不愿,求死不舍。死去活来啊。”他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娘子。”陈老太爷虚弱说道,“如果,当初。我让你诊治的话,还会不会如此?”

陈绍以及陈四老爷在一旁悄悄的给程娇娘使眼色。

病人需要的是安慰。医者应该都知道吧。

“当然不会。”程娇娘说道,“那时无须行针。三杯黄酒,一服丸药,而已。”

还而已..

陈绍兄弟对视一眼摇头。

“不对。”程娇娘又说道,想起什么。

陈老太爷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

“二杯黄酒。”程娇娘说道,“我那时,已经赠了你一杯黄酒了。”

娘子,做人要厚道啊。

陈绍和陈四老爷看着程娇娘,欲说无语。

看着那娘子走出去,陈家父子同时叹口气,此时药也送来了,兄弟二人伺候吃药。

“你们,要好好的待这位娘子。”陈老太爷说道,“这一念间,没人知道错过的是什么。”

陈绍兄弟应声是。

陈四老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

“要说这个,只怕周家感受更深。”他说道。

陈老太爷醒来不久,还没人与他说这些事。

“这娘子的来历,你们详细说与我听。”他说道。

曹管事带着四个仆妇丫头迈进陈家的门,迎头就有一群小厮拿着棍子网子跑过来。

“去火神庙,火神庙后多…”

“…西市那边好些空宅子,那里更多…”

乱哄哄嚷着喊着也不看路的差点撞到。

“这是做什么?”曹管事吓了一跳问道。

“捉黄雀去。”引路的小厮呵呵笑道。

捉雀儿?这时候?

这也太顽皮了,陈家都没人管了吗?果然家中有事,人心惶惶不定,有些乱啊。

来到程娇娘的住处,曹管事又被拦住。

“娘子在睡觉,你们稍等一会儿吧。”婢女说道。

有仆妇忍不住看天,这不早不晚非午的,又睡什么觉?

这是在人家看病呢,怎么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这样,好吗?

她们看向曹管事。

曹管事恭敬的应声是,不焦不燥文文静静的跪坐在廊下。

“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他含笑说道。

就是家里夫人们跟前的丫头都没得到曹管事如此恭敬相待,仆妇丫头们对视一眼,忙跟着在廊下跪坐等候。

所幸这次没有像曾经那样等很久,不多时程娇娘小憩一刻醒来。

“那几个人不懂事冲撞了娘子,已经打发变卖了。”曹管事在廊下跪坐说道。

屋门拉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其内坐着喝水的程娇娘。

“这是新挑选的人。”曹管事接着说道。

仆妇丫头忙挪上前几步,齐齐的给程娇娘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松口气。

“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他又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要添置一些东西,你陪我的婢女去吧。”她说道。

曹管事大喜。

陪的意思就是花钱,但现在曹管事怕的不是花钱,而是人家不花他们的钱。

两个女子孤身而来,要是张口跟陈家的人要东西,那无疑是又给了周家人脸上一耳光。

还好,还好。

曹管事亲自带着婢女出了陈家门。

“要一些布裁衣。”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手里列的清单。

每一次施针过后,娘子里衣都湿透了,她的穿着本就简单,来时也就那么两三件,根本来不及更换。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家里有裁衣,去叫她们来。”曹管事忙说道。

男人们哪里顾着这个,这种女人的细详事还得女人操心。

想当初家里三娘子去趟城外柏林寺,夫人都赶着嘱咐丫头妈妈们带着替换衣裳,只担心晨露细雨打湿了衣裳。

果然谁亲的谁亲,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这个念头闪过,曹管事脊背冒出一层细汗。

还嫌麻烦不够大吗?别没事找事啊。

“不用了,娘子的衣服简单,说要自己做。”婢女说道。

这傻子也好女红?还能自己做衣裳?

曹管事不由愣了下。(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不见

午后的陈家,显得格外的安静,与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安静不同,因为陈老太爷的醒来,以及据说能治好的消息,让陈家此时的安静多了几分闲适。

日光很好,程娇娘坐在廊下,依着凭几,一手拄头,一手随心描字。

丫头仆妇坐在一旁,屏气噤声。

院门外有人探头,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似乎有些怯怯,看一眼,又缩回去,过一刻,又探头看。

丫头仆妇都看到了,但都当做没看到。

“丹娘。”程娇娘忽的喊道。

女童立刻高兴的从院门后走出来。

“找我,有事?”程娇娘问道。

丹娘跑近前,脱掉木屐,跪坐过来,看着程娇娘扬起笑脸。

“没事。”她摇摇头说道。

真是童言无忌,身后丫头仆妇垂头,没事跑来做什么,随便说个什么事不是事。

程娇娘嘴角弯弯。

“没事就对了。”她说道,换手写画。

丹娘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姐姐,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真是童言无忌,人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人家万一被认为嘲笑呆傻,岂不是惹了麻烦?

“写字。”程娇娘说道。

用手指在凭几上摩来擦去就是写字?这话也就小孩子信吧。

一旁仆妇心中嘀咕,果然听到孩童的惊叹声。

“姐姐用左手写字吗?”丹娘很惊讶的说道。

“左手右手,都是手,自然都能写。”程娇娘说道。

丹娘恍然的点头。

“哦。对,对。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道。

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不是傻子。

仆妇丫头都恨不得把头塞进脖子里。

这傻子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利索啊?为什么傻话连篇啊。

那个婢女怎么还不回来啊,她们在这里好不安。

程娇娘与访客陈丹娘相谈甚欢时,陈绍也迎来了访客。

他引着一个男人走出陈老太爷屋子,来到客厅坐下。

“如此,果然好多了。”男人说道,带着一脸的欣慰,“陛下很是惦念。”

陈绍施礼。

“臣之罪。让陛下忧心。”他哽咽说道。

“这怎么是你的罪。”男人忙伸手相扶摇头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陈绍点头。

“这次是请来的哪里的大夫?”男人又好奇问道。

“江州人氏,与家父途中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就指出家父身有暗疾,只是,当时不知。”陈绍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哦,竟然还是位。立有间,便知其疾的神医。”男人惊讶道。

神医么?倒也真是神奇,只是还有些古怪,陈绍笑着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否一见?”男人又问道。

陈绍迟疑一下。

“见我?”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陈绍。神情木木,“为何?”

陈绍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此人是我同僚,交情甚好。”他说道。

“那。与我

何干?”程娇娘打断他问道。

陈绍哑然。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又解释。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娘子,古怪就古怪在好似懵懂不谙世事的顽童。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其他。

但,对顽童,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闻娘子神技,想要结识一下。”陈绍说道。

“我不想结识他。”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我要休息了。”

陈绍拭汗而归。

“程娘子,施针之后费神劳累,此时去睡了,真是不巧。”他解释说道。

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老太爷的病要紧,老太爷的病要紧,日后再见吧。”他说道,一面要起身告辞。

陈绍忙留住。

“且慢。”他说道,“多日不见,今日心事稍解,你我也好对饮一杯。”

说着叹气,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我这积攒多日的烦心,也好倾诉倾诉。”他说道。

家事政事事事在心,这些日子陈绍熬磨的可不轻,男人理解的点头。

“去,备酒陈绍说道。

小厮应声是。

“哦,那个黄雀要来一盘下酒。”陈绍又嘱咐道。

男人听了有些好奇。

“黄雀?”他笑道,“那才几两肉?竟来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陈绍笑道,与他把臂而行,“你尝尝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递来的一方布。

“这就是最好的纹绫?”她问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这是最时兴的天马纹绫了。”店家说道。

也是最贵的。

“这个来一些吧。”婢女点点头说道。

店家高兴的应声是,指挥着伙计裁衣。

“还要一些…”婢女拿出纸看着其上说道,“纬锦,有没有瑞锦宫绫?”

什么?

店家愣了下。

“纬锦?瑞锦宫绫?”她问道,“从未听过。”

“也就是蜀锦。”婢女又看着纸上说道。

“蜀锦倒是有。”店家忙说道,让伙计搬出来,“不过都是经锦。”

婢女看着纸上。

有则好,无则随意。

“那就这个吧。”她拍了拍说道,选了几个花样。

选完布料余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来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热闹吧。”曹管事说道,“要是不急,可以带姐姐转转。”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说道。

曹管事脸上的笑有些僵。

怎么个熟?不是第一次来吗?程家一个婢女难得还来过京城?

“曹叔?”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声,疾步过去。

“六公子。”他施礼说道,又看软轿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主动指身后。

“我来给程娘子买些东西。”他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着店铺,目光落在门口车边站着的女子身上。

软轿上的秦郎君也看过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个,便是么?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冲这边喊道。

这就是重复不变的半芹们么?

秦郎君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这是我们六公子。”曹管事热情的介绍道。

婢女略带几分惊讶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这个丫头眉眼灵动,没有施礼,没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时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说道,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就这样转身上车了。

曹管事面色尴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独秦郎君笑起来。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话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两下。

“是我多言了。”他说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着马车晃悠悠从街上而去,自始至终那婢女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了这个丫头,你觉得如何?”秦郎君笑问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见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说道,“怎么花我家的钱,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钱,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么?”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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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坦言

虽然很生气,周六郎回去还是让曹管事去见了周夫人,详细的说了去街上添置了什么。

周老爷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觉没理,夫妻两个拌嘴几句,带着闷闷不乐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与贴身仆妇详谈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亲自开库房,挑选了原本准备给家里女儿们过年穿的新衣,让丫头仆妇包好再次踏入陈家的大门。

互相见面,自然先问老太爷安。

“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陈绍夫人接待她带着感激说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爷吉人天相。”她说道。

“我正要让人与你们去说。”陈夫人说道,“就让娘子在这里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们也好放心,诊治开药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虑。”周夫人笑道,一面指着身后的丫头仆妇,“所以送来了替换衣裳。”

一面说着一面叹气。

“这孩子因为病的缘故,自小就古怪,不爱与人说话来往,我也不瞒夫人,这孩子与我们也不亲近,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也说不得,劝不得,如有什么得罪处,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时失母,孤零可怜的份上,还望夫人多多担待。”她说道,神情诚恳又无奈,还抬手拭泪。

陈夫人自然看出程娇娘对周家不冷不热,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揣测,没想到周夫人摊开了给她说。心中倒放下几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这话说的。可不敢。”她忙说道,一面伸手做请。“夫人,请尝尝茶。”

茶,请茶,一字之差,亲疏之别。

周夫人嘴角浮现一丝笑,低头道谢,端起茶慢慢的心满意足的喝了口。

“不过不巧,程娘子给老太爷施针,夫人过一会儿再见吧。”陈夫人说道。

“那就不见了。我也没别的事,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丫头们叮嘱几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记挂着老太爷的病,我见了反而让她分心,再说,有夫人你照顾,我自是放心。”

陈夫人笑容更浓。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点头说道。

此时陈太老爷屋子里,幕帐拉开,木窗半开,纸门半掩。两个丫头将花房里新摘的花在厅堂摆好。

屋子里花香气便若有若无,混杂炭火以及药香,先前因为瘫痪吃喝拉撒在床而导致的腐臭气。已经散去了。

丫头摆好花,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唯恐打扰了里面的人。

程娇娘慢慢的捻起最后一根金针。

一旁陈绍兄弟各自按着父亲的肩头手臂,随着父亲的颤抖而颤抖。

“好了。”程娇娘说道。将金针放入匣子里。

陈老太爷便由陈绍扶着做起来。

“痛快,痛快。”他说道,抬袖子擦去脸上的汗。

“今日吃过药,午后,可以试着下床,略走几步。”程娇娘说道。

陈家三人惊喜。

“可以,下床?”他们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还能重新走路,更何况,已经瘫痪这么久,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哦,当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着。”程娇娘说道。

这娘子说话古怪,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

“多谢娘子。”陈老太爷说道,难掩激动的坐着施礼。

陈绍兄弟忙跟着施礼,激动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着屋子里摆着的衣服,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摆手让丫头仆妇退下,帮程娇娘脱下罩衣,其内的白缎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娘子,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来的,你看,收还是不收?”她问道。

“收。”程娇娘说道,侧头看了眼地上。

婢女应声是。

随着陈老太爷的好转,陈家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病重可以不来探访,病人好转便必须来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悦。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来探望老太爷了。”仆妇匆匆进来说道。

屋子里已经坐着四位夫人,闻言都笑起来。

“倒是赶巧了,他们也来了。”

陈夫人笑着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赶巧了,昨日也来了好几拨,笑着接来女眷送入厅堂,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陈夫人落后几步。

“夫人,今日这些人还要留饭吗?”她低声问道。

陈夫人有些无奈的笑。

“我看她们是不打算现在走了。”她说道。

迈进屋子里,新来的董夫人先表达恭喜。

“适才看过了,老太爷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这次可以过的安心的过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除了探视我家太爷,还要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老太爷眼见大好,丈夫避开丁忧,心头大难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黄雀。”大家齐声说道。

陈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个来探望老太爷的同僚友人,陈绍留之小酌几杯,,最近家里都爱吃盐椒炒黄雀,所以以此作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后大为喜欢,不过人家病着,自己总不好为了一道菜又是夸又是赞的,显得自己跟专门为了吃来似的。

出去后他也亲自抓黄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终没有陈家的好,一时惦念。便不免多说,于是传开了。有好奇的人试探赶着饭点来探望,如愿尝了。果然赞叹不已。

于是陈府的厨子做的好黄雀消息便传来了。

随着陈太老爷身子越发的好,大家也不避讳了,一则探望,二则就结伴来吃了。

“还有。”一个夫人想到什么,又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你家请来的这个神医?”

对对,比起吃食,神医更要紧。

陈老太爷先前病的如何,虽然陈家闭门消息不外传。但京城里能有什么瞒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两三个月就不行了,没想到请了这个不知哪里的神医来,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这样的神医可要好好的结识一下。

陈夫人稍微为难一下。

“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她说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荐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诊的,难不成还要躲着不成?”董夫人说道。

陈夫人脸色更为难。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说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么?

在场的夫人们愕然。

陈夫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她不接诊。”她说道。“也有人问过,只是,她婉拒了。”

说婉拒了真是客气。人家其实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此时她一心为了老太爷的病,那就等老太爷痊愈了再说吧。”夫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纷纷笑道。

也许吧,陈夫人心内说道。能治病被人追捧,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吃过饭,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们,陈夫人也舒了口气。

“丹娘呢?”她想到什么问道。

“在程娘子那里。”仆妇答道。

也是奇怪了,这个程娘子虽然安静,但却总不自觉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来家里这些时候,谁也不敢靠近说话,只有陈丹娘日日过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玩到一起了。

“别让她吵到程娘子。”陈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么?”陈夫人又问道。

仆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说道。

“姐姐。”丹娘一脸崇敬的说道,“你好厉害。”

地席上,程娇娘铺开锦缎,手中剪刀流畅的穿过,婢女在一旁帮着理线。

“是啊,我很厉害的。”她说道。

屋门外廊下侍坐的丫头仆妇对视一眼。

又来了,这一大一小总是说的特别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黄雀,我一次可以吃五个。”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说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摇头说道。

“黄雀,要用把黄雀。”程娇娘说道,手下剪刀针线未停。

“把黄雀如何?”丹娘不解的问道。

“你让厨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鱼是怎么做的,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

丹娘哦了声。

“好,我记下了。”她高兴的说道,再次看着程娇娘发出感叹,“姐姐,你好厉害啊。”

“是啊。”程娇娘点头答道。

“姐姐,父亲和叔父他们说你是神医呢,你是神医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觉得,我或许更像是,厨娘,”她低头看席地上已经渐渐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经大殓入土,秀王府的丧仪还未撤去。

夜晚白灯笼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昼。

秀王妃正室门外仆从林立。

“郡王。”

施礼问候声从门外逐一传来,侍立的仆从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着白孝衣,束着白带的少年大步而来,衣抉飘飘,身形稳健,面目肃重,眼窝发红,神带憔悴。

廊下两个跪坐侍女伸手拉来纸门,屋门珠光流翠倾泻而出。

少年迈步室内。

“郡王。”

室内跪坐两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长,皆是孝衣在身,同时坐直身子,然后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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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决算事务繁杂,这两日只能一更了,抱歉。(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不说

秀王为亲王,其子嗣只能承袭国公。

晋安郡王乃皇帝特封,虽然同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于等人。

晋安郡王疾行几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礼,再向兄弟姐妹还礼。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见了。”秀王妃这才说道,伸手。

屋内子女们这才纷纷坐好。

“琮郎,听闻你昨夜又在你父王灵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说道,看着少年郎,眼中含泪,“你莫要再如此,你长途奔袭而来,又哭灵三日,熬坏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养恩,儿不能尽孝与前,心内着实难受。”晋安郡王俯身说道,声音沙哑。

秀王妃抬手拭泪。

“你快起来吧,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她说道。

那边一个兄弟让开一座,晋安郡王施礼后归坐。

室内安静肃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课也不能丢。”秀王妃说道。

子女们齐声应声是。

秀王妃又说些话,无非是日常琐事交代。

正说话,门外又传来声音。

“母亲。”

伴着声音,一阵风一般卷进一个少年郎,亦是孝衣装扮,年龄十三四岁,面容与晋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进来,座上的秀王妃顿时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并未施礼,而是径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秀王妃伸手抚着他的肩,毫不掩饰慈爱问道。

“母亲。我去库房,找出父王赠与我的那副字画。”少年郎说道。面带黯然,“此前我偷懒。父王以书画警示与我,我故意藏起来了,此时父王不在了,我…”

他说到此,眼发红,哽咽不语。

秀王妃眼泪早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这个心思,你莫要难过了。”她忙说道。

少年郎点点头,这才看向屋中。对着晋安郡王露出笑容。

“哥哥。”他说道,起身施礼。

晋安郡王含笑还礼。

又说笑一时,晋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谨。”

晋安郡王低头道谢,又与兄弟姐妹们辞别,这才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隔绝室内的视线。但却更热闹的说笑传出来。

“..母亲,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见昨日谁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间交谈切切,一扫适才沉闷拘谨。

晋安郡王身形背对正室。脚步停了一刻未动。

“郡王?”廊下仆妇低声问道。

晋王郡王转过头,露出含笑面容,再次冲室内低头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阔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从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却又丝毫没有畏惧的走下去。

身后的侍从并不敢出声,噤声相随,直到晋安郡王自己先停下来。

“呃。”他望着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罢自己又是展颜一笑,露出细白牙,与路旁白灯相映衬。

“我走的时候太小了,家里虽然都没变,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笑道。

侍从忙也含笑应是,一面忙引路。

一众人调转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变得安静,白刺刺的灯笼如同星辰点点,莫明的带上了几分森寒。

一声诡异的叫声从秀王府一角传来,似乎夜枭鸣叫,又似人声哭号,但一转耳便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侍从抬脚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个滚。

室内灯光如豆,影影绰绰。

“嘴真够硬的,郡王,还是不说。”他转身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从墙边的黑影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锦帕,此时正掩在嘴边。

“倒是条忠烈汉子。”他慢慢说道,拿开手帕,面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意,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从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滚动一下,并没醒来。

晋安郡王看着地上的人,昏昏的灯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其实,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我不需要知道谁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说道,说罢摆摆手,“不用问他了,你们随便玩吧,怎么也得成全他的忠义才是。”

侍从笑着应声是。

立刻又有两三走出来,两脚踢起那人又翻个转,如豆灯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双腿,其上白骨森森,挂着些许血丝皮肉,看样子竟是生生被刮下来的。

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过来,张口嘶喊,早有一个侍从伸手掐住,同时亮出手中寒光。

“廖爷,你放心吧,郡王说,不用你答了。”侍从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么,奋力挣扎,看着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满是恐惧。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侍从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

鲜血溅了一地,晋安郡王后退一步,用手帕轻轻挥了挥,似乎要驱散这血腥气。

廖管事晕死在地上。

晋安郡王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廊下灯笼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轮弯月斜挂,灯光晃晃中,照着如玉般的脸上并无半点笑容,他就那样默然看了一刻,转身沿着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灯下。白亮亮的身影显得格外的修长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已经出了宫门到了皇城脚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避让。

这是休沐近两个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后左右,无数目光相随。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会散后,代政的大皇子亲自叫住陈绍,说皇帝要见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绍在皇帝眼中还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来想要取代他的机会只有其父丧丁忧,但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

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这个陈绍实在是太好运气了。

对于这些目光。陈绍没有在意,他心里还想着方才面圣的事。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与他单独谈论朝政,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可见皇帝虽然说病了但精神很好,二来也说明皇帝对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没有沉沦,进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历练。就在终于要委以重任的死后,赶上了母亲病故,虽然可以夺情,但为了他的名声。皇帝并没有如此做,而是让他丁忧三年,没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时候。他的父亲又….

万幸,万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听闻全城赶尽雀儿,只求陈家方。”皇帝笑道。“记得送来让朕也尝尝你这陈家好黄雀。”

陈绍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着文名在朝野中闻名,没想到又靠着吃食在京中百姓中闻名。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陈绍会在百姓中有个陈黄雀的浑名了吧?

陈神童,变成陈黄雀,一下子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自从那个女子进门,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这个黄雀最初还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厨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来。

这村俗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这个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陈绍进了家门,换了常服,立刻就往父亲院子走来,一进院门就看到大开的屋门里对坐的老少。

虽然瘦弱但精神矍铄斜倚盘膝而坐的白发老者,素袍大袖黑发端正跽坐的少女,隔着棋盘相对,以及棋盘旁鲜红衣袍手拄头晃来晃去的女童。

陈绍一瞬间停下脚步,似乎不远打破这初冬对弈图。

“娘子,不会下棋?”陈老太爷问道。

程娇娘已经看着棋盘好一刻了。

“想不起来。”她说道。

想不起来?是会?还是不会?

陈老太爷一时有些不解。

“我会玩双陆,爷爷,姐姐我们一起玩双陆。”丹娘说道,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老者执黑子落,片刻之后,又执白子,原来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父亲。”对着门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亲,高兴的喊起来。

陈绍进门跪坐施礼,问候了父亲,又对程娇娘表示感谢。

程娇娘还礼。

“虽然好了很多,但目前,还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对陈太老爷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此时再犯病,再多的钱,我也没办法了。”

陈太老爷哈哈笑了,伸手拍着腿,实在是能走路的诱惑太大了。

“再施针五日,就可以,单靠吃药恢复了。”程娇娘说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终于不用再受那种痛楚了,二也是说明,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是太谢谢娘子了。”陈绍肃容再次道谢。

由他们父子说话,程娇娘便起身告辞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陈绍忙嘱咐道。

丹娘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衣袖走出来。

天已经冷了很多。

“三五日后,就会下雪了。”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看天。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赏雪了。”丹娘高兴的说道。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然后便看到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走过来,见到程娇娘和陈丹娘,都停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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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恢复双更,咳,其实也就多一千字而已。

另多谢台湾站书友,金讃票已经破百了,谢谢谢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出游

程娇娘来家里这些日子,吃食独送,来往不过是陈老太爷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来那一次,家中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交集。

要说交集多的除了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夫妇,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着也看过来的程娇娘,女子们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为陈家女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非一般人家,举止做派都经过良好的教习,况且都是已经到了可以出外交游赴宴的年纪,最多会羞涩,拘束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丹娘问道,先跑过来几步。

“我们要去且停寺赏梅。”一个女子说道,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程娇娘。

“梅花开了吗?”丹娘惊讶的问道。

“是,且停寺的腊梅今年开的早。”女子说道。

丹娘高兴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么又跑回程娇娘这边,“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听她开口邀请,这边陈家的女子们莫名的紧张。

程娇娘没有说话。

“程娘子,如果没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陈家一个女子站出来,说道。

让一个女童邀请,人怎么应答。

程娇娘看她。

“好。”她点点头答道。

丹娘高兴的雀跃。

此时的江南冷雨落下,带着几分阴寒。

程六娘蹬蹬迈入门内,一眼看到正笑着和管事娘子们说话的程大夫人。

“母亲。”她唤道。在仆从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兴。招手让女儿坐过来。

“被那几个人折腾的还是伤了元气,要不然铺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说道。一面收起账册。

“不懂生意,就是糟践生意。”程大夫人说道,“那他们走了吗?”

“他们虽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却还是不肯走。”仆妇说道。

“那就留着吧,咱们家倒也不在乎他们几个人吃口饭。”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让他们也看看,这铺子在我手里,是怎么越做越好。让他们姑奶奶的嫁妆越攒越厚,我们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践东西的人。”

“只是田庄那里的进出账册,二夫人要去看了。”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虽然万般不愿,程二老爷还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借口离家近,这一次没有带着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里,说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养儿女。

周家来的人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欺软怕硬,见程家一直不松口,也没了兴致,竟然不再争夺嫁妆。但人却不肯走,说要亲眼看着,免得姑奶奶的嫁妆被糟践了。

程家上下大为高兴。因为程二老爷仕途不顺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一些。

“那就给她吧。”程大夫人说道,“这都年关将近了。前几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爷的御寒衣裳,这几日对完帐了。你们抽出几个人陪着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仆妇们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针线,人又稳重,去那边看看二老爷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么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们低头应声是,看着坐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的程六娘,收拾东西告辞退出去了。

“母亲,我要的玄妙观的十样点心可准了?”程六娘忙问道。

程大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唤仆妇来问。

“说,因为腊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订好的,所以…”仆妇低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我们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过话头问道,坐直身子,转头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看到没,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说多早,就是没有我们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惊讶。

“果然没有?”她问道。

“没有,夫人,真是供不应求,市面上玄妙观的点心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盒了。”仆妇低头说道。

“这么贵?”程大夫人更为惊讶,这玄妙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这才恍惚觉得,上一次见到那个玄妙观观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记不清样子了。

“一直没来取过供奉吗?”她问道。

难道来家里也不见她吗?

“不许给她。”程六娘竖眉喝道。

“夫人,玄妙观,除了第一次,后来,就再没来取过供奉。”仆妇低头说道。

十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多少人抢着要,谁还在乎这点香油钱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来如此啊,已经不在屋檐下,谁人愿低头!

“无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买,不就是多花些钱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经晚了,如今买不到的!”她气急要哭,“拿不到点心去赏梅,我要被她们笑的!好容易那个傻子走了,没人拿这个取笑我们,我们怎么还是出不了门啊!”

“我的儿。”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搂住女儿安抚,“这话说的可笑,你本才貌双全,江州城中数一数二,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跟她们玩呢,哪里会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来只能是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难道开个点心会,大家难道就把她当神仙供起来了么?”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脸郁郁。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艳羡的也只会是因为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帮女儿擦泪,“我们六娘可是最好的,谁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这才郁郁散去,破涕为笑了。

“那,母亲,我要用那套紫金璎珞。”她带着几分撒娇抱着程大夫人的胳膊说道。

“好。”程大夫人笑着点头,宠溺的抚着女儿的肩头。

室内母女其乐融融。

当听说女儿们邀请了程娇娘去赏梅,同样是父母的陈绍夫妇竟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颇有几分女儿初次可以出门交游的心情。

穿什么,带什么,谁跟着,冷了热了,说错话了,被人轻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最终去告诉陈老太爷。

“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陈夫人问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想什么?你们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华,本该喜乐。”

陈绍夫妇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对啊,他们都忘了,这女子其实才十四五岁而已,并非老朽枯木。

“让家里的多去几个人,让她们兄弟去两个送一下。”陈绍说道。

程娇娘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来,看到等候的陈家女子们又多了两个。

“这个是十娘,这个是十二娘,这个是十八娘…”

丹娘热情的逐一介绍,或带着几分拘谨,或故作几分淡然的女子们一一和程娇娘见礼。

互相认识,接下来就要交谈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长的十娘第一开口说道。

开口谈论衣裳首饰是最得体也是最合适的。

“是。”程娇娘点头。

“今日这天不算太冷,带着暖袖比手炉更好。”另一个女子也说道。

女子们纷纷迎合,气氛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一众人起步走出来,到了二门外,见除了四辆马车,还有六七人骑马等候。

“怎么这么多人?”陈家女儿们吓了一跳。

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气或俊秀年龄不等的郎君们都转过头。

“父亲让我们送你们去。”他们乱哄哄的说道。

家中姊妹出门游玩,兄弟们相接送是再正常不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多兄弟们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个英俊少年郎拥簇着四辆马车在街上而过很是显眼。

临近年节,出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们。

饶是街上人多,陈家这一众也引来无数瞩目。

少年们英姿勃发前开路后拥护,随风掀起的车帘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以及金钗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让。

“这还不到雪盛梅开时节,陈家这全家出游是为什么?”路边有人疑问道。

官宦人家出游,为了避免某些不长眼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车马上都有徽记。

一般百姓认不得,但富贵人家以及一些读过书或者有心攀附富贵、或者靠生事为生的市井泼皮无赖等人,自然都熟记于心。

陈家的人马很快被人认出来。

路上车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许是为了黄雀?”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陈相公家做的好黄雀,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黄雀这种野物,一向只是乡间粗人聊以解肉馋而用,从未登上大雅之堂,自从传出陈家做的好黄雀后,京中各酒楼也都闻风效仿,但吃着没什么稀奇。

便有尝过陈家黄雀的人指出,陈家黄雀有秘方,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陈相公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据传有酒楼花费千金要买陈家黄雀秘方。

这个玩笑应景又有趣,人群里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周六郎。

“你这个表妹可真有趣。”他说道。

周六郎正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听见了作罢。要是被旁人听见,你待如何?”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只是笑。

“该如何,便如何。”他说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实你们老陕周,本该改名做周黄雀的,却被这陈家抢了先。”

周六郎皱眉。

“这有何干?”他问道。催马向前。

秦郎君催马赶上。

“你以为陈雀儿是真姓陈?”他说道,甩着缰绳,“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进门就开始吃,别忘了,你抢来的小炸食丫头。”

小炸食丫头…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是娘子做的…,是娘子看病挣来的,是娘子教我说的……

又是她!

周六郎面色凝凝。攥紧了马鞭,显然也想到了。

“嘴馋如斯!”他慢慢说道。

“精巧如斯。”秦郎君补充一句。“不管身在何处,皆能怡然自得,妙笔点睛生花。”

周六郎转头看着他。

秦郎君挑眉,点点头。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好。”他说道,“有这么个妹妹,你要引以为荣。”

周六郎调转马头。

“不去赏梅了,枯树老枝的有什么好看,女人家才爱看,我去猎山。”他说道,催马而去。

京城,郊外八里镇,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时寺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

“……那仙人扔下桃核,转身飞去,此时众人察觉才忙喊,且停,且停,但还是晚了….”一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道,“由此,只留下这一座且停寺。”

身边的围着女子们纷纷点头而笑。

“四哥,你讲的这个无趣,这且停寺是先有碑后有寺,这碑也是大有来历…这碑….哎?”另一个少年忙说道,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讲了,“程娘子呢?”

大家这才忙看去,果然不见其中那个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边看佛像去了。”一个女儿说道。

少年们纷纷转头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他们齐声说道。

几个女子伸手拉住他们。

“十二哥,你们还没讲完呢。”她们喊道。

“没什么可讲的,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少年说道。

这话引得女子们一阵嘘声,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片,引来四周无数目光。

而此时的西侧偏殿,庭院的热闹被隔绝了很多。

“姐姐,你来看,这里的佛像好吓人呢。”丹娘高兴的说道,在前跑跑颠颠。

身后程娇娘缓步而行,旁边婢女相随。

侧殿中也有四五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见是女眷,便都有礼的收回视线。

京中开化,又即将逢年,女眷们出游甚多,夏日里幂篱遮挡,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娇娘的视线却落在西侧墙壁上。

与其它间侧边站立护法金刚不同,这里的墙壁空落,雪白一片,墙角还摆着一排笔墨。

“那是专供文人游子题诗的。”婢女低声说道。

说着话,那边四五人中响起一阵笑声。

“庆林兄好诗好诗。”

伴着众人的笑声,一个男子放下笔,也再次端详墙壁上写下的诗。

“献丑,献丑。”

恭维谦虚相得益彰。

这热闹让丹娘回过头,看到程娇娘和婢女向那边墙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墙壁上零散有着几首诗词。

“姐姐,你也要作诗吗?”她过去问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那边说笑的几人再次看过来,虽然看不清形容,但看着女子气度衣着不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教养女子也读书识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诗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个会吟诗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会。”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应声是,从左到右,低声念墙上的诗。

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这边几人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真是可惜。

所以说嘛,才女哪能轻易就遇到。

“我也认得,我也认得。”丹娘笑着,抢着接过婢女的声音念诗。

程娇娘安静听完。

“娘子,如何?”婢女问道。

“我不会作诗,不知。”程娇娘说道。

“我会,我会,爷爷教过我。”丹娘手捧着脸嘻嘻笑道,看着留白很多的墙面。

过年且停寺梅花盛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墙壁粉刷一新专等那时,等年后来看,这面墙必然已经写满了。

“甚好,我会写字,你做诗,我题写,如何?”程娇娘说道,看着粉白的墙壁,只觉得心中激荡。

她已经用手,用树枝练字多时,不知可能提笔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兴的点头。

童真烂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为谦逊藏拙。

原来是引顽童嬉闹,那边几人对视笑了。

“如此我们且去赏梅。”他们说道,一面谈笑方才的诗词从后门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提笔

婢女慢慢的磨好了墨,看着蹙着眉头认真想的丹娘。

陈家诗礼人家,开蒙应该要早一些,但丹娘这般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求轻松,想必如今不过是刚开始读三经,诗词歌赋可不是启蒙的孩童能做到的。

小姑娘估计是听过兄长师傅父亲祖父谈诗论词。

程娇娘神情淡然,只是看着墙壁。

“我们是来赏梅的。”婢女小声的提醒丹娘,“你可以以此为起。”

丹娘啊的一声。

“对,对,我想到了。”她说道,咳了咳嗓子,“赏梅,山寺,山寺来赏梅。”

婢女笑着点头。

“好好,就是这个。”她笑道,“接下来呢?”

“梅花…梅花…”丹娘歪着头想。

“不能用梅花了。”婢女提醒道。

丹娘便嘟嘴。

“我不会了。”她说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

“无妨,就一句也可以。”她说道,伸出手。

婢女忙将笔递给她。

“写我方才做的那句吗?”丹娘眨着眼问道,“我做的诗也能题写了?”

程娇娘点点头,握住笔,初始觉得有点颤抖。

明明有力气了,为什么会颤抖,为什么,鼻头会有一丝酸涩。

写字,写字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丹娘,我把你的,诗,改动几个字。可好?”她问道。

丹娘嘻嘻笑。

“好啊好啊。”她说道。

婢女突然有些紧张。看着站在墙边。提起笔的程娇娘,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程娇娘抬手落笔。

第一点颤颤,以至于流墨。

婢女心中呀了声。

本身在墙壁书写就比往常书写要费力,娘子又是从未提过笔的,至少她来了以后从未见过。

手还在抖,还在抖。

她何必呢,不写了,手脚能动。治病能养身,字,写不写会不会能不能写又有什么要紧。

“笨,连字都不会写,别说是我女儿!”

脑中陡然有一个声音炸过,程娇娘只觉得轰的一声,眼中水雾弥漫。

是谁,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行云流水。

一旁的奴婢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写字还能看出这种感觉来。

似乎都要窒息的时候。那女子的手再次转动了。

奴婢舒了口气,手扶着胸口,感觉过了一辈子这么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间。

“山..”她慢慢跟着念出来。

“寺..”丹娘也念道。

“待..”奴婢念道,忽的咦了声,眼睛瞪大。

她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被丹娘接着念下去。

“梅…”丹娘仰着头念道。

“开..”程娇娘念出最后一个字,收笔,站后几步。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大字此时格外的显眼。

程娇娘看着,婢女也看着,丹娘也看着。

一个畅然,一个惊然,一个俏然。

父亲…

虽然还不记得你是谁,记不得我是谁,但是,只要我还在,我就能等,你等我,等我想起一切,在这期间,我必然也要活的怡然。

“走,赏梅去。”程娇娘说道,揣袖迈步向后门而去,并未再回头。

丹娘小孩子早就换了兴趣了,闻言高兴的跟上去,婢女从怔怔中回过神,看到大殿里只有自己了,忙也跟上去。

她们这边出后门,正面又进来一群人,操着不同于京地的口音说笑热闹。

“……张江州先生是为我等赴考学子谋利,所以年后开堂授课,专讲经义。”

“……只是学子众多,不知我等能有幸聆听与否…”

“……此时来的尚早,待正月来,这里梅雪相映,必然诗兴大发…”

“……如果写得好,这里就会用青纱罩起来,这面墙都留存了….”

“……文明兄,那你快作一首,我挨着你写,到时候沾光流传千古…”

大家说笑着站顶到了白墙前,顿时愣住。

“这谁啊?胡闹嘛!”

诗词诗词,不是诗至少也是词,哪有写一句话的,这叫什么?

“山寺待梅开。”有人大声念道,“这又不能算是起句,勉强算个结句,可是这单单的扔在这里算什么!”

门外又有人进来了,看到这边热闹自然看过来,顿时也跟着跺脚。

“真是胡闹胡闹,好好的毁了这堵墙…”

“也没个僧人看守,任人胡乱涂写么…”

在乱糟糟摇头叹息叱责觉得有辱斯文中,有人咦了声,认真的看着那墙上的字。

“这种字…是什么体?怎么好似从未见过?”他喃喃说道,一面不自觉的在手上临摹。

渐渐的有人也注意到了,由不得他们注意,那一行字大咧咧的写在墙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哎,你们看,每一个字都不一样!”

“妙啊妙啊,果然,果然,行云流水,转换自如…”

“不过可惜,第一字起笔犹豫,以至于整个字无势…”

“…我四岁起遍习字帖,怎的从未见过这五种字体?”

小小的偏殿里人越来越多,热闹又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远处的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互相询问。

“有人写了妙诗?”

“此时尚未到最好的时候,暂时好而已,用不了多久就有更好的。”

有人惊叹,有人淡然,有人不屑。

有三四个远处赏梅的人也听到这边热闹。

“庆林兄,我们方才进去时,只有四首诗,看着也都了了,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诗吧?”有人说道。

被唤作庆林的中年男人眉宇间有难掩的激动,但强自镇定。

“不才怎敢。”他说道。

“我早就觉得庆林兄方才的诗有大不同。”

其他人纷纷夸奖到。

以一首诗词扬名的人可是不少,甚至还会得到某些大人物的青睐。

这种好事竟然回落在自己头上,那人忍不住呼吸急促,而同伴也又是嫉妒又是激动,虽然做不了一举成名很可惜,但做名人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快去问问,去问问。”当下急忙忙说道。

几人过来,这边偏殿已经挤不进去了。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茫然的问道。

“有人写了一好诗。”前面的人激动的说道。

果然,几个人对视一眼,庆林兄的脸都微微发红了,垂下的手攥住。

“是什么诗?作者何人?”同伴颤声问道。

那人回头白了他一眼。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还没看到…”他说道。

那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几人心内鄙视。

前前后后的询问中,终于问出来了。

“没有留名。”

没有留名?写了诗怎么会不留名,那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吗?

几人愣了下,看庆林兄。

“我,我记得写了名字的。”庆林兄红着脸说道。

“或许是太小了,没看到吧。”有人低声猜测到。

问来问去前边的人都说不清,几人一急之下硬是顶着白眼挤了到了门口,到这里再也挤不进去了。

“那是我学兄写的诗!”有人再忍不住吼道。

站在前面挡住路的人唰的回过头,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激动崇拜,而是翻了白眼。

“这一招不好使,死心吧。”他们齐声说道,“我们还没看够,是不会让开的。”

“真是学兄写的诗!”几人忍不住再喊道。

“什么啊,这里看的不是诗,而是字。”前面的人嗤声说道,“你们写的诗,你们写在墙上的诗在人家的字面前算个屁啊。”

什么?不是诗?是字?

几个人踮脚按着前边几人的肩头看过去。

山寺待梅开。

五个字墨迹淋淋,带着几分豪气几分沧然几分难言的神韵,赫然闯入眼帘。

这么简单的一句白话,在这横竖撇捺回转间,竟然如同龙眼点睛,跃然鲜活,轰然声声。

山寺待梅开,待,梅,开!(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看字

这边偏殿热闹,那边的程娇娘和丹娘已经与陈家子女们走出山门。

一句不成诗的诗,作者陈丹娘早已经抛却身后,写者程娇娘抒完心意畅快亦不再记挂,那身后的热闹相干的二人倒成了不知情的。

而与此同时,秦郎君也同周六郎猎山归来,回到家中。

秦府位于京中正中地段,虽然祖母房宁公主已经故去,但秦家依旧保留了御赐的公主府邸,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精妙构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宅院。

不过府中住的人并不多,只有秦郎君一家,秦家祖居川州,如果不是秦郎君的父亲京中任职,一家人也不会搬来这里。

秦郎君归来按照习惯先来给父母问安,不巧父母俱不在。

“年下走动忙,十三公子可吃过了?”仆妇问道。

秦郎君指了指身后,一个小厮手里拎着两只野鸡。

“我打的,一会儿炖了吃。”他笑道。

十三公子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却是很随和。

“十三公子小心点,别割了手。”仆妇忙忙的说道。

秦郎君笑了笑,坐上软轿,由小厮抬着来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仆妇丫头已经得到吩咐摆好了刀剪火炉锅子。

秦郎君简单洗漱之后,便来到院子里,亲手宰杀洗刷野鸡。

两个女子结伴而来,到门口被仆妇拦下。

“六娘子七娘子,十三公子打了野鸡正在准备煮食。”仆妇小声说道。

两个女子面上浮现几分嫌弃。

“十三郎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爱自己做吃的。”一个说道。“脏兮兮的。”

“是啊。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要自己来,家里又不是没人伺候。”另一个也说道。

二人向这边张望一下,似乎闻到血腥气,最终掩住口鼻。

“那算了,我们改日再来。”她们说道,转身由丫头拥簇着走开了。

仆妇们叹口气,回头看了眼院内。

“…烧水…要烫一下才好褪毛…”

里面清朗的男声隐隐传来。

“是啊,怎么偏偏这个古怪。”一个低声感叹。

“毕竟…”另一个低声说道。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腿,“….这样的人,都有些古怪….”

先一个忙打了下她的手。

“说什么呢,传到夫人耳内,你不想活了。”她瞪眼低声喝道。

那仆妇忙做个噤声的动作,缩缩头,脸上却是几分笑。

院子里灯点亮,秦郎君将一把山菇放进砂锅内。

“好了,待半个时辰后就与我盛上来。”他说道。放下束起的袖子。

丫头们应声是,看着秦郎君伸手要拿拐杖。

拐杖因为方才碍事被推到一旁。秦郎君一时够不到,丫头忙过去拿起来递给他。

秦郎君含笑的脸上似乎凝滞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伸手结果拐杖,由丫头扶着站起来,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走向室内。

屋内四个丫头捧着更换的干净衣袍,又有三个丫头上前褪下秦郎君一层层的衣裳,只剩下最后里衣,搀扶着进去洗漱。

洗漱过后由两个丫头跪坐身后擦拭头发倚在凭几上的秦郎君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十三公子,汤羹炖好了。”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身后的丫头不提放,揪到了他的长发,吓得忙叩头。

“无妨,退下。”秦郎君笑道,摆摆手,坐正身子,“速来,速来。”

热腾腾的山菇炖鸡摆上几案,香气四溢。

“美味,美味。”秦郎君笑着先深深嗅了一口,这才拿起勺子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身后两个丫头不由对视一眼。

这算美味吗?在普通不见肉腥的人家或许是美味,但秦府这等人家一碗鸡汤算什么。

她们再看向身前的少年郎君,白衣翩翩,长发及地,一手拂袖一手畅饮,腾腾蒸汽中白玉般的面容染上几分迷离。

“我做的。”秦郎君喃喃说道,“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我自己,做的。”

他低下头,将一口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大口大口的嚼着。

畅游归来,一夜好眠。

程娇娘再来陈老太爷这边做例行的针灸,少不得被问出游乐趣。

“还可以。”程娇娘木然说道。

“看来且停寺果然灵秀地。”陈老太爷说道,含笑看着程娇娘,“娘子精神好多了。”

婢女下意识的看程娇娘,还是木木呆呆,在世人眼里多有几分精神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娘子先时略有些郁结,现在看来已经好了。”陈老太爷说道。

郁结吗?婢女不由再看程娇娘,这神情能看出郁结来?

程娇娘略一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捻起金针。

周夫人迈进室内,带着几分疲惫坐下。

“母亲。”跟进来的周六郎问道,“她又找借口不见吗?”

周夫人接过仆妇递上的茶。

“见不见的,随便吧。”她说道,“反正我是尽到心意了,接不接,就是她的事了。”

周六郎绷着脸。

“是儿让母亲委屈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周夫人忙搀扶。

“什么话,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不要脸,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倒要怪到我们身上,才是没规矩。”她嗤声说道。

走出父母的院子,到演武场练了一通棍棒,大汗淋淋的少年回到院子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才端起饭碗,就见门外秦郎君扶着小厮急忙忙的进来了。

因为腿脚有疾,他一直慢行,很少如此失态疾步。

周六郎坐直身子。

“周六,都是你害我错过好事。”秦郎君开口说道。

“什么事?”周六郎松了口气,问道。

“昨日且停寺出了一首好诗。”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撇撇嘴,也就这些闲人整天诗啊干啊的。

“什么好诗?”他漫不经心问道。

“山寺待梅开。”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端起汤碗,等了片刻不闻秦郎君再念。

“然后呢?”他问道,一面喝了一大口。

“没了。”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噗的一口喷出来,对面的秦郎君被溅了一身。

他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好诗韵味中。

“这就是好诗?”周六狼瞪眼喊道,一面推开慌忙来擦拭的丫头,自己拿过手帕胡乱的擦,“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我虽然武人一个,但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教书先生的!来来,你听听我也做的一首好诗。”

他说道,将手帕仍在一旁,瞪眼。

“一碗茶汤好。”他一字一顿说道,“山寺待梅开,一碗茶汤好,瞧,我还合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

“蠢儿。”他笑道,伸手从身旁小厮手里小心的取过一张纸展开。

“山寺待梅开。”周六郎念道,“果然好诗。”

一面喊着拿笔墨来,他要将自己才做的续上,锦上添花。

秦郎君笑着呸了声。

“看字。”他说道,将几案推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明白

天下的字不过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这是我适才临摹来的,虽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里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详说道,“因为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临摹发痴,且停寺怕毁了字迹,已经罩上青纱,有了这五个字在,那面墙没人会去献丑涂抹了。”

他说到这里,含笑感叹。

“今年盛景诗会尚未开始,此字一出,便已经提前结束了。”他说道。

有那么好?

周六郎看着铺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开,山寺待梅开。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这个开字,心中大动。

他的视线落在开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铁马直冲眼前。

周六郎不由闭了闭眼。

父辈都是马上征战过,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种金戈铁马只能在长辈的描述以及演武场上体会,真实的感觉如何,一直向往,午夜梦中惊醒,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种感觉,颇有几分看到这个开字的感觉。

他伸手忍不住在这开字上轻轻的摩挲。

山寺待梅,开!

看到周六郎的动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待字。”他说道,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带着几分感慨,“这五个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浅显直白的五个字,竟然能写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为。”

“不知道是谁?”周六郎很惊讶。“你们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爱留名吗?”

秦郎君哈哈笑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人看到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一个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说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说是待建功立业去的武将。”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纸上的字,“我倒觉得,此人笔力似乎还不够,是力气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带着些许,女气。”

周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写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名,如今已经满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内沉默一刻。

“哦,算起来已经将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来了?”秦郎君想到什么问道。

“爱回不回,坏了好心情!”周六郎顿时拉下脸没声好气的说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渐亮。丹娘从卧榻下来,奶妈丫头悄无声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袜子走到窗边,用力的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来。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说对了!”

说话声惊醒了外边的奶妈丫头。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风。”

乱哄哄的将丹娘抱开窗边。

此时程娇娘的住处,婢女也拉开帘帐,推开窗户,只觉寒风吹在手上隐隐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兴的喊道。

程娇娘从屏风后转出,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边细细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细冷。”婢女忙过来,将大斗篷与她围上。

下雪了,程娇娘看着外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经的下雪时,有过什么难忘吗?看到雪,会让她想起什么吗?

就如同那日寺庙提笔,脑中闪过的父亲,虽然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但总好过始终无波无绪。

程娇娘伸出手,一时不动,感触这突来心悸,只可惜转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转瞬即化。

陈绍迈入陈老太爷的室内,看到程娇娘坐在一边,正念药方,一旁婢女提笔而写。

“爷爷,真的呢,下雪了。”陈丹娘的声音响彻室内,“娘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陈绍进门,丹娘高兴的喊了声爹爹,但下一刻就顾不得又转向程娇娘。

“会下雪,还是天告诉姐姐的吗?”她问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

陈绍却是微微一愣。

这女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早已断定?看天?

他想到当初父亲讲的路遇这娘子,那时似乎曾经就是断定雨来雨停。

不过当时一心挂念父亲病,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想来,难不成这女子有观天识气之术?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没二次中,要想观天知气,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读千卷书行百里路,尽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还是天给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东风的诸葛,就如同断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当初开国袁太史相公。

这般厉害的人,世间百年难得一见。

给父亲问过安,又打发走女儿,在程娇娘告辞时,陈绍到底忍不住问了疑问。

“娘子,师从何人?”他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师父的吧,会医术,会观天,这些可不是凭空就能生来的。

教会一个痴傻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或者,程娇娘这个痴傻儿也是那个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娇娘沉默,陈绍的心内已经翻江倒海。

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对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来让陈绍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迎刃而解,醍醐灌顶!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大人信还是不信?”程娇娘说道,抬头看陈绍。

陈绍的神情明显是已经想通了,且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点头,但又疑惑。

“怎会,不记得?”他问道。

“道观曾遭雷火。”程娇娘说道,“我被雷击中,侥幸,得一命,醒来,往事俱不记得,也不是记不得,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

陈绍哦了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说道,已然深信不疑,“不过,娘子无须忧心,想来总会好的。”

程娇娘点点头。

“是,总会好的。”她说道。

告辞了陈绍,主仆二人回转住处。

婢女撑着伞,一面走一面一脸不解。

“娘子,这位大人,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然看着扑扑而落的雪。

“这个,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说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说,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必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接飘落的雪粒。

自这次出游后,陈家几个姐妹便再次发出邀请,只不过程娇娘都谢绝了,姊妹们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她这里座谈说话。

这个程娘子,着实不爱说话。

“那日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错了,应该是三个词,丹娘,这边,好。”一个女子扳着手指说道。

屋内坐着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个女子嗤了声,看了笑着的几人,“你们倒是说话多,可是,有什么用?能治好祖父的病,还是能让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们顿时窘然。

“十八娘,我们没嘲笑的意思。”先前说话的女子讪讪说道。

“没有就好。”那女子说道,“谁该嘲笑谁,还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后,我们去探望祖父吧。”一个女子打圆场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们纷纷应是,起身结伴摇曳而来,刚到院门口,就见程娇娘也正带着婢女进门,众人忙下意识的停下脚。

“不是上午诊治吗?”大家疑惑道。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陈老太爷处,陈绍夫妇以及丹娘都在,对于程娇娘这时候的到来也很惊讶。

“可是父亲的病..”陈绍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忙紧张的问道。

“无碍,老太爷明日就不用施针了。”程娇娘说道,坐正身子。

陈绍夫妇松口气。

“请把诊金结一下吧。”程娇娘说道,“我该告辞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谁来

告辞?

屋内的人再次吃惊,连陈老太爷也坐直身子。

“姐姐要走了?”丹娘喊道。

“我自然要走的”程娇娘说道。

她在这里安安静静,每日施针开药过来,其余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果不是陈老太爷一日一日的好起来,陈家的人几乎都忘记她的存在了。

“娘子,还是多留一些时候吧。”陈绍说道。

“三郎,不可如此。”陈老太爷说道,“娘子已经来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娘子既然说要走,便是我的病可以离开人了。”

程娇娘点点头,陈绍也只得不再强求。

“那娘子是回江州还是…”他迟疑一下问道。

“我会,留在京城时日,再说归程。”程娇娘说道。

陈绍松口气,只要还在京城就好,毕竟父亲才好,虽然这娘子说的放心,但为人子实在是不放心。

当天傍晚,陈绍夫人就亲自把诊金送来了。

程娇娘将红封又推回去。

虽然程娇娘没说收多少,陈夫人也没说给多少,但可以想象,那个递过来的红封数目不会小。

陈绍夫人有些不安,还是嫌弃少吗?

“还请夫人,帮个忙。”程娇娘说道,“我在京中不熟,请夫人,帮我寻个宅子租住。”

陈夫人一脸惊讶,外边跪坐的周家的仆妇和丫头惊愕的对视一眼。

天啊!

陈夫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太突然太急,一时不好找,娘子不如住在家里。等找好了再搬去。也可尽心挑选。”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一弯。

“夫人。我之所以,请你找,就是因为,这件事太急了。”她说道。

陈夫人一脸尴尬,这个娘子看上去文静娴雅,说话也不多,但一张口总是犀利。

这边陈老太爷听了陈绍夫妇的话,哈哈笑了。

“那就依她之言去做吧。”他说道。“她说的也是大实话,真要想找,再急也找得到。”

说罢略一思索。

“也不用问她了,我们在玉带桥边的宅院就卖给她吧,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直接过去就能住人。”他说道。

陈绍略一迟疑。

“父亲,是,卖给她?”他问道。

不是,赠送?

“卖给她。”陈老太爷点点头,重申一遍说道。

陈绍应声是。

消息很快传到周家了。就如同陈家初听到一般,周家亦是哗然。

“她果然是如此说的?”周老爷喝道。

面前仆妇颤颤而抖。

“是啊。是啊,老爷,陈夫人已经去和陈老爷商量为程娘子买宅子了。”她说道。

“这个贱婢!”周老爷大怒骂道,“如此目无亲长!”

“老爷,这如何是好?”周夫人面色难看说道,“传出去,外人如何说道我们。”

原先诊治中不知结果,陈周两家都没有宣扬请医,如今随着陈老太爷病退日渐恢复,周家已经有意无意的表明自己与陈老太爷病愈的干系。

每隔三日,周夫人都会到陈家一趟,虽然或者见程娇娘一眼,或者没有见到,但这并不妨碍让外人发出询问。

一个低等武官,频频登文职相公的家门是为什么?

才因为毫不留情驱逐仆妇的事,安抚了陈家的猜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女子不声不响的突来来这么一出!

“真是忘恩负义,俗语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果然没错,也不想当初是靠着谁家,才安稳活到现在的。”周老爷越说越怒,“没人教养的小儿!”

周老爷气急,当下就要起身去陈家教训这个不孝女,被周夫人拦住。

“老爷,那是个傻儿,什么事什么话说不出来,当着陈家的人闹,那可就撕破脸了。”她劝道。

“这难道还没撕破吗?”周老爷气的哆嗦。

“到底有回转的余地。”周夫人说道,“反正陈家也知道这丫头与咱们不亲近,来了京城,也正好治好了陈老太爷,要个宅子傍身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老爷咬牙。

“然后呢,咱们就看着她住进去?”他问道。

“住进去,再请回来就是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冷笑。

“所以,我到底还是要忍着被这贱婢当众踩一脚,然后再堆着笑脸去讨好她?”他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忘了她身上一半的血是周家的吗?”

门外的周六郎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猛的松开,转身走开了。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到天明地上已经厚厚的一层。

“进了冬,京城的雪特别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收拾好的包袱。

或者说只有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几件程娇娘自己做的衣裳以及梳头的东西。

那些周家夫人送的衣裳,已经被婢女赠予陈家的丫头了。

就跟来时一般,依旧一个简单的包袱相随。

京城地产贵,陈家付的诊费刚好换一个宅院。

虽然这样说,但大家谁心里也明白,这是陈家半买半送了。

所以看起来她们是空空来,再空空去。

“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

婢女撑着伞一路出去,就看到金哥儿也跑过来。

“金哥儿。”她忙喊道,“你先去那边新宅子收拾。”

金哥儿的腿伤已经养的好了,闻言点头。

“我正要坐车去。”他说道,指了指一个小驴车。

“去吧。把地龙烧热。”婢女嘱咐道。“烧些水。雪扫不扫的先不要紧。”

“姐姐放心,我们一同去,自然收拾好了才走。”赶车的两个小厮说道。

婢女笑着道谢,去看给程娇娘准备的马车。

这是陈夫人日常出行的马车,又按照婢女的叮嘱重新布置了。

再三确认检查一遍,婢女才放心的回去请程娇娘。

“娘子,请。”门外仆妇举着伞过来恭敬说道。

程娇娘抬手将兜帽带上。

陈绍夫妇以及全家都来相送,老太爷因病冷天不好出门。昨日说告辞时已经提前告别了。

“既然还在京城,等我好时再来见。”他爽快的说道,“就不拘泥今日了。”

当那女子出现后,不负大家所望,细雪青伞,墨色斗篷,随着走动露出其中的深袍大袖,直接盖过四周其他颜色。

“我也要去做一件这样的衣服。”一个女子喃喃说道,紧紧的盯着那走来的女子,要记住一丝一毫。

怔怔间。大家向外迈步。

“姐姐。”陈丹娘越过众人跑近前,拉着程娇娘。仰着头眼巴巴的问道,“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可以。”程娇娘说道。

在陈家这几日,她们一大一小相谈甚欢。

是因为旧相识的缘故吧。

旁边几个年轻女子看着,略有些羡慕。

明明是同龄,这女子却让她们觉得怯怯,虽然同游过一次,但还是不敢也不知怎么上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更多交集。

马车停在二门外,陈夫人亲自看着她上车。

“那边都收拾好了,过去看了,缺什么你再说。”她说道。

程娇娘点头道谢,没有再说话坐入车内。

车帘垂下终于隔绝了视线,现场似乎响起低低的哀叹可惜声。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自有陈大人等男人再相送,其他人都留步目送。

“不知这程娘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陈四老爷的夫人忽的喃喃说道。

“年纪还小,不过,也到了说亲年纪。”陈夫人说道,因为刻意打听,对与程娇娘相比他人是最了解的,“先是病着,这才好了,应该并没有说亲...”

尚未说亲,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心中一热。

年轻女子们忙回避不听,少年们虽然也故作侧头,但却都忍不住竖耳倾听。

“嫂嫂,那不如…”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一亮忙走过来几步开口说话。

话没说完,有仆妇小厮从外跑来。

“不好了,程娘子的车被人拦住了。”

什么?

众人一惊,怎么会被人拦住?什么人敢在陈家门前拦车?

“荒唐,你是何人?”陈绍疾步下去,沉声喝道。

门前路上,一个少年郎抬头抱臂而立,腰间一柄跨刀。

“我乃周家六郎。”他朗声说道。

周家?

陈绍忙抬手,制止身后已经涌过来准备将这狂徒教训一顿的家丁们。

“你?”他皱眉说道,“这是做什么?”

“陈大人,儿来接舍妹。”周六郎说道.

说罢抬脚上前,手一撑坐在车上,顺手将车夫踹开,拿起跨刀重重的拍在马臀上。

马儿一声嘶鸣,扬蹄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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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退婚,被亲爹赶出门,还要被舅舅关在门外,怒了,还有什么招尽管招呼,金手指我还有一根,白手起家锦绣满园不是做不到!

不过,方云白你丫退亲害我被赶出家门,这会儿还往我跟前凑什么?

还有,某位小侯爷,想装情圣先把你在青楼的盛名洗白可以么?

以及,那位世子爷,你确定你是看上我了,不是虐上我了?我不爱虐恋情深这条线好吧?

世子爷淡定摇扇子:没谈过恋爱,正在学习中……(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认罪

秦郎君闻言停笔。

“什么?”他挑眉问道,“六郎去抢人了?”

小厮点头应声是。

“街上乱了套了。”他说道,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要笑又要忍着。

“这混小子,我以为想到什么办法呢,竟然如此。”秦郎君摇头,神色沉凝,“不好不好,这是火上浇油了。”

说罢看小厮。

“人已经回周家了吗?”他问道,一面放下笔。

“还没,在街上呢。”小厮说道,终于忍不住笑,“陈家的人在后追,闹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下了。”

御街上行人本来就多,此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挤不进去,又看不到急得不了,笑声骂声吵闹声煞是热闹。

兵卫忍不住擦了下汗,看着面前的人和车。

“你是说他偷了你家的马车?”他问道,指着周六郎。

陈家的管事以及家丁对视一眼,重重的点头。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说辞了。

总好过说人家劫持了自己的表妹,这种荒唐可笑又容易引起不好揣测的解释。

“小周郎,偷你家的马车?”兵卫再次重复一遍,神情古怪。

周六郎一直坐在车上,纵然被拦住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而车里始终安安静静,就好似没人一般。

“你就别问怎么回事了,这是我家的马车。”陈家管事说道,伸手指着车上的徽记,“看看。这是我家的。我家的。”

小厮们指着周六郎。

“他不是我家的。他不是我家的。”他们喊道。

兵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

京中的差事不好当就是这样,随便一个事故牵涉其中的总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人物。

吏部尚书家的马车被归德郎将家的人偷了,这叫什么事!

“偷车还是偷人了啊?”

“车上有人吧?”

街边闲汉们的喊声响起,引起一阵怪笑。

是啊,一辆马车有什么可偷的,兵卫们的视线也若有若无的向车上扫去。

果然,这要引起不好的揣测了。陈家的人有些急了,怕的就是这个啊!

一只手掀起了车帘,陡然吓了大家一跳。

果然芊芊玉手。

“得罪了。”婢女说道,“多谢陈大人,马车定会还的。”

陈家众人闻声松口气。

他们追了这么久,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来也没白追,至少这娘子明白大人的心意。

大人知道娘子不愿去周家,因此当周家这小郎跳出来抢车发混时,并没有想要顾忌颜面。或者以人家家务事外人不好管为搪塞借口,而是径直的追过来。但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血统为大,外人真管不得。

“在下接舍妹回家,用用你家马车怎的,如此小气。”一直未说话的周六郎此时也哼声说道。

虽然知道必有内情,但就目前来说这出戏是唱不起来了,围观的群众发出嘘声,悻悻的散开了。

人群外,看着散开的人群,两个小厮高兴的转过身。

“郎君,郎君,可以走了可以走了。”他们喊道。

身后一匹马上年轻公子也收回视线。

“果然是京都啊。”他脸上犹自带着初次面对京城繁华的惊讶,“这么宽的街道还能挤得不能走。”

雪越下越大了,一阵风吹来,荡起一片雪雾。

年轻公子忍不住掩口咳嗽一声,就近对着手呵气取暖。

“元朝兄!”

街道上传来一声喊,年轻公子立刻寻声看去,见从一旁的店铺中冲出两个年轻人,高兴的冲他招手。

“哈,你们竟然也到了。”韩元朝笑道,翻身下马,冲他们而去。

“你来的可有些迟,莫不是贪恋温柔乡不肯上路?”二人笑着拍着他韩元朝的肩头,“幸好我们先定了客栈,多你一间,要不然你只怕要上愁。”

韩元朝忙道谢,一面与二人携手。

“如此,今日京中你我同门团聚,必然要痛饮一番。”

“好好,这京中名楼甚多,我们随意选。”

“方才是什么热闹?”

“不知道,反正什么热闹也与你我无关。”

三人说笑着前行,混入熙熙人群中去了。

周六郎的在二门处勒马停下,门里已经是一阵热闹。

“六郎,你把你妹妹接回来了?”

“娇娇儿,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周家夫妇在一群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看着马车欣喜不已。

“妹妹累了,父亲母亲,先送妹妹去歇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周六郎绷着脸说道,说罢甩手大步而去。

自始至终,车内都安静无声。

周父母对视一眼,周父轻咳一声,摆摆手,跟来看热闹的子女仆从立刻忙散开了,免得这傻儿吵闹起来不好看。

“娇娇儿。”周夫人上前,一手掀起车帘,“有什么事,咱们下车再说,可好?”

车帘掀开,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端坐的婢女,然后便是侧躺车厢中的身影。

周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娇娘!”她失声喊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嘘。”婢女冲她做嘘声,带着几分不悦,“我家娘子歇觉呢,别吵醒她。”

睡觉?

在马车里都能睡着?

装的吧?

“马车里可不能睡,咱们下来睡。”周夫人说道。

“无妨,我家娘子身体不好,每日必要睡一时,在哪里都能睡着。也用不了多久。如是睡着叫醒她。身子会很不舒服。”婢女低声说道,一面往外移了移,“夫人,等娘子睡醒,再说吧,不会很久的。”

这样?真的假的?

可是听回来的仆妇丫头们说,这个娘子白日必定小睡一刻。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雪扑扑的打在车上地上发出沙沙声。

只站了这一片刻。周夫人就觉得脚有些僵。

“这里太冷了,还是叫醒了进去睡吧。”她再次说道。

“无妨,我都备好了。”婢女低声说道,指着车内的暖炉,又指着程娇娘身上盖着的大斗篷,她自己的脚也在斗篷下。

周夫人要待说什么,婢女再次冲她嘘声。

“有风,先放下帘子了。”她说道,放下了帘子。

周夫人站在外边只得咽下要说的话。

“夫人?”举着伞的仆妇低声问道。

咱们是走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她用眼神询问。

周夫人瞪她一眼,没眼色的蠢货。走?留下一群仆妇陪着?她这个当舅母的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是如果等的话…

周夫人忍不住踱了两下。

“去把手炉脚炉拿来。”她低声说道。

还好这婢女没有骗人,不待仆妇取了手炉脚炉过来。程娇娘就醒了。

婢女还没说话,周夫人忙掀开帘子。

“娇娇。”她喊道,眼泪流出来。

“这是,哪里?”程娇娘问道,一面接过婢女递上热水。

这车里还真的备的齐全,周夫人觉得自己的手脚越发的冷了。

“这是到家了,好孩子,车上冷,快下来咱们屋子里说话。”她说道。

“车上,不冷啊。”程娇娘说道,看了看自己四周,喝了口热水。

可是我冷啊。

周夫人跺脚,这孩子到底是傻子过来的,怎么听话说话有点不清楚。

这又不是讨论冷不冷的事。

“好了娇娇,你到家了,咱们快进屋,雪下的这么大。”她说道,一面摆手催促仆妇们快抬软轿子来。

取手炉脚炉的仆妇过来,软轿子也来了,周夫人好说歹说,程娇娘终于下车了。

没有哭没有闹,兜帽下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似乎是她自己本来就要来这里,而非是半路被强拉来的。

这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周夫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娇娇,咱们先进屋子里,有什么话咱们屋子里说。”她说道,也顾不上自己暖暖将手炉脚炉都塞软轿子上,这才由仆妇拥簇着向院子走去。

“娇娇儿,这都是按着你在陈家的习惯布置的,你看可好?”周夫人携着她迈上台阶一面指给她看,“这里离我的院子最近,有什么事都方便。”

正要进屋,门外两个仆妇进来。

“夫人,老爷请你过去。”她们说道。

周夫人笑着拍程娇娘的手。

“在家里,随意,别拘束,我去看看你舅舅要做什么,一会儿我们都过来看你。”她说道,跟着仆妇走开了。

自始至终,程娇娘主仆都没说话。

留下的仆妇忙跪在廊下拉开门。

站在廊下都感觉到门内暖气熏熏。

“娘子,请进。”她们恭敬的说道。

程娇娘才要迈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以及仆妇的惊呼。

“六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程娇娘和婢女转过身,婢女最先呀的一声,伸手掩住脸。

院子里周六郎大步走来,赤裸上身,背负荆条,就那样站定在雪中,转过身,将结实的后背,以及荆条面对程娇娘。

“六郎有三错,特来向娘子请罪。”他说道,伸手抱拳,单膝跪下,“一不顾娘子病体艰难,夺婢女,二不顾娘子心意,强留住,三不顾娘子无奈,逼听罪。”

雪地里,少年的赤裸的上身已经蒙上一层雪珠,落在其上的雪花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

四周的仆妇伸手掩着嘴颤抖不已,要劝却不敢劝。

程娇娘转过身,目光没有丝毫的羞涩躲避,扫过少年郎赤裸的脊背。

“你将你母亲,支开,就是,为让我看这个啊。”她慢慢说道。

周六郎背对身。

这娘子果然不是个傻子,居然看得出母亲是故意被支开的。

“我…”他一咬牙转过身,抽出一根荆条横在身前做出击打的样子,面对廊下的女子。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程娇娘,他以为他已经记不清这女子的形容,没想到此时看到,竟然又好似常常见一般熟悉。

廊下,披着斗篷,已经摘下兜帽的女子,齐齐的发帘下,那双眼木然的看着他,确切的说,看着他赤裸的胸膛。

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周六郎的裸露的肌肤开始发红。

周六郎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用这种目光打量一个男子,而且还是赤裸上身的男子,而不是像一旁的婢女一样,伸手捂住眼。

程娇娘慢慢的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你..”她接过周六郎的话,手从斗篷里伸出来用一根手指指向他,“脱光了,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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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装傻

周六郎想过千万种自己这般做后的境遇,想到这女子会哭,会怒,或是冷笑,然后说些嘲讽的话,或者她便如秦郎君那样的笑面虎,表面和气甚至还要说自责,等等反应。

总之任尔千般,我自岿然不动,自罚明志。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娘子不哭不闹不羞不闹不急不躁,而是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自己。

你,不好看。

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

周六郎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从不会走路就被父亲长兄师父们扔来扔去的,到会走路就开始习武,练就一身的好皮肉,每年春日金池骑射,他一出场那次不是博得一片叫好,更有无数女子锦帕香囊如雨而下。

不好看!你会不会看!

不对,不对,他又不是让她看这个的!

那女子还在盯着他看,而一旁的似乎作羞的婢女也正张开手指,从缝中投来窥视。

周六郎一瞬间岿然瓦解,下意识的转过身。

程娇娘这边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啊六郎,这大冷天的。”周夫人喊道,一面哭着让仆妇快给穿上衣裳。

“母亲,你别管。”周六郎咬牙,脸色又红又青,甩开靠近的仆妇,他抽出荆条扬手在身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周夫人等仆妇发出惊叫。

“我的儿啊。”周夫人扑过去,抱住周六郎,看着身上那道鲜红的鞭痕大哭。“我的儿啊。”

周六郎虽然是个少年郎。但到底抵不住几个妇人们的纠缠。两三下后荆条被拿走了,斗篷被裹在身上。

“六郎,她是你妹妹,兄弟姐妹有什么事能说不过去….”

“…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让你妹妹为难…”

“..你吓到你妹妹了….”

周夫人抱着儿子一面数落一面哭,想到自始至终程娇娘都无声无息,换做别的女子家不是吓哭就是吓的惶惶不安了吧。

她抬起头喊了声娇娇,看向廊下。

廊下早已经没了那女子。

人呢?

周夫人愣了下,一个仆妇忙指了指屋子。

屋门拉开着。可以看到其内已经坐下的程娇娘,正听婢女说话,一面打量室内,看起来悠闲自得。

“娇娇。”

周夫人拉着周六郎进了屋子,按他跪坐下。

因为没穿上衣,随着跪坐斗篷散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从屏风上收回视线的程娇娘看着再次伸出手。

“脱光光了。”她说道,嘴角弯了弯,一根手指指着。

这女子,怎么说话呢!

周夫人纵然是妇人也微微羞。忙伸手帮儿子掩好,也打乱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你也是胡闹什么。负荆请罪,你妹妹哪里懂这个。”她低声嗔怪道。

周六郎涨红了脸。

“我是认真来道歉的,你莫要给我装傻!”他竖眉坐直身子喊道。

“脱衣服,就是道歉吗?”程娇娘说道,木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反应,看上去反而无比认真专注。

“你还给我装傻!”周六郎涨红了脸,干脆站起来。

周夫人一把扯下他。

“六郎,你喊什么,她哪里知道这个,你一个男子家,突然跑到这女子前如此,可不是吓到人吗?你以为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她也急了喊道。

周六郎没说话,倔强的绷着脸看着程娇娘。

当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

程娇娘也看他,嘴角弯了弯。

秦郎君拍腿大笑,震得面前矮几上的酒碗晃动。

屋子里周六郎依旧光着上身,一个丫头正将药膏擦与背后的荆条鞭打的伤痕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想出负荆请罪这一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跪坐,不知是不是药膏灼痛所以脸和身子都绷紧。

“更没想到,这么一出豪气激荡的雪中请罪,被你们弄成了小娘子调戏少年郎。”秦郎君再次说道,端起酒碗喝了口,“且是小娘子羞走了少年郎。”

这一次连周六郎身后的丫头都没忍住笑出声,旋即她忙伏地认错。

周六郎没理会摆摆手赶她出去了。

“装的一手的好傻。”他冷笑说道。

“那又如何?”秦郎君问道,“你既然能装的鲁莽无礼,她自然也能装傻充愣。”

“且管她是装傻还是充愣,还是进了我家门。”周六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秦郎君抓起身边的拐杖重重的打了过去。

他的下手倒是十足的力气,虽然伤不到周六郎,但还是让周六郎大为吃惊。

“桑子你疯了!打我作甚!”他瞪眼喝道。

“我打你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亦是瞪眼说道,一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再次抓着拐杖打过来。

周六郎上身赤裸,纵然肌肉结实,也不愿意白白挨打。

“你一来就要吃酒,吃了耍酒疯!”他说道,起身躲开。

秦郎君却是不停,扬着手里的拐杖要追打。

“你个蛮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心里难受啊!不打你难以平复!”他喊道,又喊小厮,非要扶着自己起身追打周六郎。

这热闹让丫头小厮们都很是不安,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闹起来了。

秦郎君一向文雅,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此时竟然耍酒疯追打六郎。

“我欺负谁了!”周六郎亦是有些糊涂,难不成真的是喝酒喝多了?在家受了什么气?可是,谁又能给他气受?

“你,你欺负我了。”秦郎君喝道,不知是酒意上头,双目微红,将手中的拐杖砸出去。

周六郎自然不会被他砸中,一步避开,皱眉。

“你,欺负程家娘子了,便也是欺负我了。”秦郎君有些踉跄跌在地上,大声说道。

什么?周六郎黑脸。

“你,她算你什么人!”他忍不住嘀咕道,莫非上次戏言真的的上心了?

秦郎君抬起头看他,嗤声一笑。

“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天涯沦落人。”他说道,一面撑身起来,“我,我要去见她。”

丫头小厮大惊。

这,这不好吧。

“夫人,夫人,秦郎君喝多了,闹着和六公子去程娘子那里了。”

仆妇急匆匆的报过来,吓了才坐下没多久的周夫人又跳起来。

好容易那打发走周六郎,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好容易那程娘子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走什么的,这混小子怎么又引着人去了。

自己家兄弟姐妹倒也罢了,这秦郎君可是外男!

周夫人满口冒火。

这人接回来根本就没省心,反而越发的闹心了。

“快些,快些去拦着。”她喊道,一面急忙向外走。

而这时秦郎君和周六郎已经到了程娇娘的门前。

站在廊下的婢女一眼看到,忙回身。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她尖声喊道,一面将手举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掩住眼。

周六郎被这一声喊的脚步踉跄一下。

这不知羞耻的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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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同杯

周六郎恨不得转身就走,无奈肩头被秦郎君按着。

“这次,还是,两个。”

一个女声紧跟着侍婢的声音传来。

周六郎心中呸了声,那声音明明木木,他却能从中听到几分调笑。

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便是她的声音吧。

果然是不好听,还不如一个婢女,怪道宝石被当瓦砾。

秦郎君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由门内站定在廊下。

此时雪粒已经变成雪花,飞飞扬扬洒洒,在这一片白茫雪雾中,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格外的夺目。

这便是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程娘子啊。

久仰久仰。

秦郎君伸出手,遥遥的似乎做拱。

失去了借力,秦郎君略向前跌去,所幸小厮和周六郎眼明手快忙搀扶。

几人就这样有些踉跄的迈进来。

“娘子,我来与你痛饮一杯。”秦郎君说道,没有客套没有见礼,就好似早已熟识,他口中喊道,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来。

婢女微微惊讶。

程娇娘也看着,不过神情依旧。

“瘸子脱光光,会好看一些吗?”她问道。

迈到廊下的小厮差点打滑摔倒,一脸惊恐,好豪放的小娘子!

周六郎竖眉哼声。

“再装傻。我真脱光让你看。你待如何?”他干脆喊道。

婢女伸手捂住眼。羞煞人也,非礼勿听勿视。

程娇娘目光转向他,又是慢腾腾的扫了眼。

“那又与我何干。”她说道。

周六郎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娘子,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接过话说道,“我定要来与你吃杯酒。”

程娇娘看着他。

“同杯么?”她问道。

秦郎君看着她,将从周六郎屋中出来便握着的酒碗一举。

“同悲。”他说道。

同杯?同悲?

这两人在说什么?

“娘子有手脚,却被这蛮子挟持而困。就如同我这手脚残缺之人,心有愤,不得自由,奈何,奈何!”秦郎君哈哈笑道,将酒一饮而尽,“同悲啊,同悲啊,谁知道这心中的悲啊。”

他明明朗声大笑,一旁的婢女却觉得心中一酸。

无奈。无奈。

谁想来这周家,谁想来这周家。偏被这蛮子挟持,先强掳,又强道歉,处处为强,却不想到底错在何处,却不想娘子悲在何处。

娘子心中该是多么无奈,困这女子身,恨这血亲束,说不得挣不得脱不得。

还好,还好,有人知道,有人知道。

婢女抬手掩眼,泪掉下来。

这个郎君还不错。

周六郎看了一眼秦郎君,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旋即又绷紧了脸。

屋门开着,坐在屋子里的人可以看到外边飞扬的雪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秦郎君还在抓着酒碗大笑,指着周六郎,又指天,“我打不得天,还打不得你么?”

说罢拿着拐杖又是一下。

“秦桑子,你够了。”周六郎绷着脸喝道,伸手抓住他的拐杖夺过来。

“周六,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秦郎君笑道,用酒碗指着他,“你,欺人太甚。”

婢女在一旁也愤愤看着周六郎,没错,他说他认错,可是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错!

欺人太甚!

周六郎绷着脸,愤声坐下。

“当初我不管不顾夺走你的婢女,是我不对。”他说道,“你有气,有怨,尽管冲我来,念着祖母和姑母,你莫要怨恨周家,怨恨周,这个姓氏。”

“既然念着你祖母和姑母,你怎么能如此待她?”秦郎君说道,手里还抓着早已经空了的酒碗,“倒酒,倒酒,我与娘子同悲。”

“是,我们欺人太甚。”周六郎咬牙说道,看向程娇娘,“要待如何,你只管说话。”

“你的意思是,她不原谅,不肯说要你们怎么赔罪,就是她的错?而你则是委屈的?”秦郎君说道摇头,伸手指着程娇娘,看着周六郎,“好话坏话都是你说了,六郎,做事情,没你这样欺人太甚的。”

婢女点点头,没错,没错。

娘子口纳,而眼前这个郎君替她说出了这些话,可见娘子所受的委屈还是有人看得明白清楚。

“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做。”周六郎坐直身子,绷着脸说道,“你要怎么出气,你就怎么来吧。”

他说罢看向程娇娘。

对面,程娇娘一直安静而坐,不发一言,此时见他们看过来,她沉默一刻,伸手掩嘴打个哈欠。

“怎么,还不脱啊?”她说道。

本来伤心的婢女闻言几乎失笑,忙用手掩住嘴。

“程娇娘,你还有完没完!”周六郎单膝跪坐起来,喝道。

秦郎君也笑了。

“没完。”他说道,将手中的酒碗砸向周六郎,“你快滚出去,别在这里惹人烦。”

“秦桑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周六郎气道,接住酒碗。

“滚出去!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你若不走,我日后再不认得你。”秦郎君伸手指着门外说道。

周六郎咬牙瞪眼,一甩衣袍大步出去了。

院门外,悄悄的站了好些人,纵然举着伞的也快成了雪人。

“六郎,秦郎君自己在里面了?这,这不好吧。”周夫人忙说道,一面伸手拉住儿子。

“有什么不好的?让那傻子趁机赖上他,才好!”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大步走开了。

周夫人要喊又不敢大声喊。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说道,“赖上人家,那秦家,是那么好赖的吗?”

要是能赖上,家里这么多女儿,她早就动了念头了。

秦郎君,这是做什么呢?真喝醉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郎君,看着周六郎走开,似是很高兴。

“这种人,必然要给他些教训。”他抚掌说道,“欺人太甚。”

说罢转头看程娇娘。

“娘子,息怒,该生气的不是你,而是他。”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哦了声。

“那是自然。”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他走了,你还脱吗?”

太可怕了…秦郎君的小厮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这真是傻子啊!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秦郎君看着她,哈哈笑了。

“如果娘子想看的话,我也无妨脱一下。”他说道,一面苦笑,“只是我这不全之身,不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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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财神生日,祝大家马上发财~

我保持更新,大家快乐过年,空闲看文,我给大家拜个早年~(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忘了

夜色降下来时,雪也停了,悬挂的红灯照耀下,院子里一片晶莹煞是好看。

仆妇们急忙忙的将屋门拉开,室内暖意浓浓扑面而来,带着满脸疲惫的周夫人走进来,轻轻的吐了口气。

“怎么样?还闹吗?”周老爷忙问道。

仆妇卸去周夫人的斗篷,便忙退了出去,关上了屋门。

“没闹。”周夫人坐下来,吃了口煎茶,一面伸手揉了揉额头,说起来这主仆二人进了门,安静的都好像不存在,但为什么她还似乎从来没有过的疲惫,“配了小厨房,主仆二人自己做饭吃过就睡去了。”

周老爷也松口气。

午后陈家也派人来了,说是要请程娇娘明日再去看看老太爷。

今日才走,明日还有什么可看的。

很显然,陈家这是来问程娇娘走还是不走了。

如果程娇娘说走,借口是给陈家老太爷看病,那么周家就不能拦着。

周老爷心里恨啊,怪儿子闹了这一出全是无用,反而惹恼了程娇娘和陈家。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程娇娘竟然跟陈家人说明日不用看,该去看的时候,她自然会去看。

这一下面子总算是保住了。

周老爷松口气。

“那都是六郎的缘故。”周夫人说道,一面用帕子拭泪,“你没见他自己打自己下手多重,冰天雪地的,不就是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她就这样不顾脸面的乱撒脾气。要是六郎有什么好歹。我定不饶她…..”

“有什么好歹,那算什么伤。”周老爷满不在乎说道,带着几分舒服惬意饮了口茶,“家宅安稳,就好,就好。”

家宅安稳。

周夫人忍不住想到这短短一日乱七八糟的事。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吧,以后,就可以家宅安稳了吧?

她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忐忑不安呢?

而此时卧榻上程娇娘和婢女几乎是同时坐起来。

“娘子。忘了金哥儿了!”婢女说道。

屋内的灯亮起来,紧接着整个院子的灯亮起来,再然后整个周家都热闹起来。

“要做什么?”刚躺下的周老爷夫人急匆匆的穿衣,“这都晚上了还要出去?”

“说是丢了个小厮,那婢女要出去找。”仆妇说道。

“什么小厮,小厮怎么会丢?”周夫人皱眉问道。

“这就是找借口要走,要胡闹呢!”周老爷恨恨说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安生,攒着劲要折腾人呢。不准放她们出去!”

仆妇们不知所措,周六郎披着斗篷大步而来。

“父亲母亲无须着急。她们要去哪里,我自陪她们去便是。”他说道。

“六郎,你身上还有伤呢,这大冬夜里跑可怎么得了。”周夫人急道。

周六郎已经摆摆手混不在意的出去了。

廊下并没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婢女穿戴整齐。

“怎敢劳烦六公子?”她惊讶道,“让人备车送我去陈府问问就好。”

只有婢女?不是那女人?

周六郎皱眉看着屋内,灯光暗暗。

“娘子歇下了。”婢女说道。

果真只是找个小厮?

这女人惯于装傻,信她不得!

“找人不急么?速去。”周六郎说道,自己率先向外跟去。

纵然白日下雪,冬夜的京城也是一般的热闹,街上人流喧哗。

周六郎亲驾着马车直奔陈家。

因为要去宅子住,金哥儿先一步被送到宅子去了。

这一番突然,她们主仆被硬拉到周家,陈家也慌乱,周家也慌乱,倒都把金哥儿给忘了。

也不知道陈家有没有人特意去接他回来,或者告诉这孩子一声,免得不知所措。

陈家被半夜敲响门,也吓了一跳,都起身来。

“以为周家接走了呢,我们也没去看。”

问了一圈,才问道知道的人,那管事一拍腿懊悔说道。

“呸,人是你们送走的,宅院也是你们租的,我们如何去接人?”周六郎一肚子火气啐那人一头脸。

“周六郎,要不是你不要脸,哪有这等事!”陈家一个少年早就一肚子气,立刻伸手指着骂道,“京中年下,拐子人多,那小厮才十二岁,又初次进京,不认路不识得人,万一丢了,看你如何给程娘子交代!”

身旁立刻四五个少年呼应助阵。

程娘子硬被周家劫走,奈何到底血亲不能诉苦,实在可怜,真是让人恨之又恨。

周六郎冷声而笑毫不怯让,眼瞅就要在院子里打在一起。

“先去找人,找不到人,再算帐!”婢女跺脚喊道。

呼啦啦的人马踏飞街上的积雪。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乱乱的脚步声踏破了周家的清晨的宁静。

婢女脸冻的通红,眼睛也红红的,拉开门迈进屋内。

屋子里程娇娘已经穿戴整齐坐着,手里握着书,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读或者写。

“娘子..”婢女忍不住哽咽。

“先说,后哭。”程娇娘说道。

婢女用力咽下眼泪。

“….问了四周的人,有见到金哥儿先是站在门口,后又向巷子口走去……”

“….沿着路问去,有人见他抹着鼻涕,问陈家在哪,不过说不清是哪个陈家而无果……”

婢女颤声说道,说道这里停下来。

“所以他,找不到陈家,不知道周家,也忘了自己的宅子,迷了路不知所踪。”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头哽咽。

“娘子,你别急,已经报了衙门,还在找,城门已经守住了,应该还没出城。”她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站起身来。

“娘子,你也要出去?”婢女抬头问道。

“是,我去找。”程娇娘说道,“是我把他丢了,我要找回来。”

听说程娇娘要出门,周老爷夫人又急了。

“还是要找借口跑..”周老爷说道,“一个小厮走丢了而已,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什么大不了的!”

走到院门口的程娇娘看着拦住路的管事。

“你们,不让我出去?”她问道。

管事被这娘子木木的神情看得有些发毛。

“不是,不是。”周夫人和周老爷疾步而来。

周夫人拉住她的手。

“娇娇儿。”她一脸担忧,“不是不让你出去,这天又冷,自有他们去找,你在家就行了。”

“不行。”程娇娘说道。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梗?

“胡闹什么。”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威严,一面伸手点管事,“再去买几个小厮给她就是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他。

这是她进京以来,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舅舅。

周老爷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眼神。

这双眼,跟小时候一样,丑的吓死人,尤其是无法自控翻白眼的时候……

“是你,不让我去?”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周老爷微微怔了下,莫名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寒。(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遇见

这女儿着实不讨人喜。

周老爷心中闪念,还没说话,外边周六郎进来了。

“没人不让你去。”他说道。

少年大步而来,面色带着熬夜的疲惫。

“上车,我送你去。”他说道。

“六郎!”周老爷夫人同时唤道。

一个焦急,一个担忧。

“一个小厮而已,这是做什么,报了衙门,再让人满街去找,不就好了,你们兄妹跟着折腾什么?”周夫人上前拉住儿子,走到程娇娘面前,又伸手拉住她,“娇娇儿,你身子不好。”又看儿子,“六郎,你已经在外呆了一夜了,可不能再出去了。”

周六郎看向程娇娘,程娇娘也看向周六郎。

同样的素色斗篷,毛领兜帽,站在周夫人身旁,好一对金童玉女。

“无妨。”周六郎说道,挣开母亲的手,先向外走去。

周夫人一怔急着喊他,程娇娘也趁机抽出了手,跟着走去。

“去去。”周老爷没好气的摆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反正有六郎看着,她跑不了。

刘四丈在玉宅桥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有些吵的有些受不了。

“已经问过几遍了,那孩子往东走了,我看他面生,特意多看了两眼,要不然谁记得住。”他再次重复这段话,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拨人来问这个了。

这孩子什么人啊?谁家的少爷走丢了?要不然怎么惊动了衙门还有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不太像啊,那一副怯怯的浑身上下都带着外地人初次进京的土气,也就是个牵马喂料的小厮而已。

“沿着这边。还是那边?”程娇娘问道。

刘四忍不住再次看这小娘子。兜帽遮住了脸。但依旧可以看到露出的脸光洁如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好听,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问你话呢,快说。”周六郎皱眉喝道。

刘四吓了一跳,看着这个英武儿郎倒是认得,昨夜就来过。

“这边,还是那边…”他抓着头认真的回想,“这边吧..”

一面伸手指。又想着不对。

“那边,那边,他沿着那边走呢。”

程娇娘抬脚迈步,周六郎跟上。

“上车。”他说道。

程娇娘没理会,周六郎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上车。”他闷声说道。

程娇娘侧头看他。

周六郎抓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松手。

一时僵持。

有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带着宿醉倦态的秦郎君探身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拱手施礼说道,“昨日喝酒混闹至此。”

“干你何事!”周六郎瞪眼看他说道。松开了手。

程娇娘抬脚前行。

秦郎君却是轻叹一声,看着晨光里罩在大斗篷兜帽里小小的身形。

“娘子。凡事有意外,娘子莫要过于自责。”他说道,再次施礼,抬起头看着程娇娘神情多了几分担忧。

自责这个词一说出,程娇娘脚步微顿。

身后的婢女却是再次鼻头一酸。

金哥儿丢了,且不论是周六郎突然劫车引得混乱,到底是因为她们谁也没想起他来所致,自己心里自责,娘子心里更是自责。

“娘子,这都怪奴婢,是奴婢忘了金哥儿,是奴婢的错。”她哽咽说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这世上,没有意外。”程娇娘抬起头,看着秦郎君,“错了,就是错了。”

看着主仆二人向前而去,周六郎这才上前一步,秦郎君看他,他也看秦郎君。

“怕她怎的?”周六郎说道,“如此低声下气。”

秦郎君摇头。

“是,同悲而已。”他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你,不懂。”

街上更多人的散开,寻找丢失的小厮。

人群嚷嚷,转眼白日过,夜色降临,街灯璀璨,这般繁华如同天上神仙地。

不过金哥儿却顾不得看,而是一边走,一边想哭。

他在宅子里左等右等等不到娘子来,也不见陈家人来,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想要去陈家问一问,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的走出来,却迷了路。

向路人打听吧,又根本说不出这个陈家是哪个人家。

“陈家?满京城姓陈的人家数都数不清。”路人笑道。

金哥儿用袖子摸了摸鼻子,雪后的冬夜让他的腿脚觉得生疼。

那是伤口在疼。

因为路上被狼咬伤,进了陈家,娘子被主人家好好的相待,他这个做随从的也被陈家的下人们好好相待,专门给了屋子,一日三餐专人来送,衣服鞋袜专人洗刷,简直是被当大爷供起来。

供养的结果是,他来京城这将近二十天,都没出过门,除了这家人姓陈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点路!”

一个酒醉人的呵斥让金哥儿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躲避,却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树上,引得笑声更大,其中多是女子娇笑。

金哥儿捂着头惶惶看去,这才看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这一处,比自己所在的宅院处还要热闹十分。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潮涌用,喧哗震天,歌声丝竹声,夹杂着胭脂水粉酒香饭菜香种种味道在凛冽的冬夜里盘旋。

金哥儿不由看傻了眼。

这种场景,在江州就是正月十五灯节也不曾如此。

身旁有女子的娇笑,正是方才发出笑声的,金哥儿呆呆的看去,见一巷子前站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冬夜里穿的单薄,露出白花花一片胸脯。

金哥儿瞪大眼,吓得忙又伸手捂住。

这呆像又引得女子们一阵娇笑,花枝乱颤,胸前荡起一片波涛,这让旁边的男人看得张大嘴流出口水而不知。

“棒槌!”一个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头上,将他打回神,“没得丢人现眼!”

男人摸摸头,伴着那边女人的娇笑忙擦去口水,不敢再看过去,又带着几分羞恼,一眼看到旁边树旁也是呆呆的金哥儿。

“小小年纪,也学人家来逛青楼烟花巷!不成器!”他瞪眼低声骂道。

骂完了咦了声,忍不住揉揉眼。

“这小子怎的看得面熟?”他又嘀咕道。

“棒槌,别惹事,快些走,寻个住处才是。”旁边的男人催促道,才抬脚迈步,就听见嗷的一声喊。

“哈,金哥儿?”

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娘子找来了吗?

金哥儿猛地看过来,却见一个硕大的脑袋杵到眼前,不由吓得一跳,脚发软跌倒在地上。

“金哥儿?”已经走开的几个男人听到动静回身看过来,不由也吓了一跳,惊讶不小于金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娘子呢?”

是他们…

看着站到面前的七个男人,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因为那激战狼群的缘故,记忆深刻,顿时认了出来,在这茫茫似真似幻的夜境内,终于见到熟人了,金哥儿只觉得积压多时的委屈害怕一起涌了出来。

“娘子丢了!”他哇的放声大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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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误会

天色微明,一间小窄室内,坐在地上靠着凭几的金哥儿打个哈欠。

身边如雷鸣般的鼾声,屋子里充满了酒气脚臭汗臭,再混杂原有的腻甜香气,令人闻之作呕。

金哥儿小心的将大汉压在自己腿上的胳膊移开,这才打量四周。

室外的光透过红纸窗棂照进来,让室内蒙上一层旖旎,只不过此时地上散躺着七个大汉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金哥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小心的拉开门。

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狭小低矮,一多半的阳光照不到,树上,廊下都挂着红灯,还在亮着,有低低的娇笑声传来,金哥儿下意识的看去,只见隔壁屋门拉开,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依依惜别。

“大爷,明日还要来,奴家离了你夜夜难安呢。”

“妙人儿,你想我那个?”

一面调笑一面相吻啧啧,金哥儿瞪大眼,再看那女人裸露的肌肤,吓得砰的关上门,心跳的几乎从嗓子里出来。

这是什么鬼神地啊…

哐当声让屋内的大汉们都瞬时惊醒,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腰间。

“金哥儿,你醒了。”一个大汉最先回过神,看到门边一副受惊模样的金哥儿,一面抬起身一面含糊说道。

“江林哥,我们快些去找我家娘子吧。”金哥儿忙说道。

他们的说话,让更多的人醒过来。

“天亮了啊。”大家含糊说道,坐起来,一瞬间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摇了摇就近的酒坛。有些失望的扔开。

“娘的。向七这个忘恩负义的。当初患难时说的好好的,如今竟然只给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们,我们难道是要饭的吗?”他嘀嘀咕咕骂道,“这点钱,只够住个窑子,连女人都玩不起。”

“说什么我们是逃兵罪身,还是莫要想再入军伍,回家种田了事。”另一个也坐起来沉着脸说道。“我们找他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翻案吗?那贼厮逼得我们出逃,就是故意要害我们做逃兵之罪,他不说与我们做主翻案,竟如此打发我们。”

一直躺在地上手枕头的男人笑了笑。

“向七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说道。

面上胡须扎扎,依旧一副邋遢样子,但声音醇厚,语气缓缓,带着与方才几人明显不同的儒雅气。正是当日那个读过几本书的病者。

“三哥,何出此言?当初要不是我们。向七他可是连命都没了,还如何来着京城入赘大户,混个官儿做。”旁边的汉子瞪眼不服说道。

“就是,当初那马大户看上的可是三哥你,是三哥你知道向七喜欢那马家小姐,才故意推托的….”另一个男人也说道。

三哥笑了,收手坐起来,动作利索。

“他没有将我们送官,就已经是报恩了,不干自己事,谁人愿出头,世道如此莫要计较。”他说道。

“谁人愿出头?”一个汉子说道,一眼看到一旁呆呆若木的金哥儿,愣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这是谁,“嗨,那救命的娘子不就是如此吗?”

说道娘子,屋子里的人都回过神,纷纷看向金哥儿。

“对啊,对啊,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娘子了。”

“这小子不是说把娘子丢了么?”

制止住大家的七嘴八舌,三哥坐到金哥儿面前。

“金哥儿,你再想想你家娘子的宅子什么样,我们再去找找。”他缓声说道。

金哥儿刚点头要说话,坐在门口的一个男人忽地嘘了声。

乱糟糟的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大哥,如何?”有人低声问道。

坐在门前,从门缝里看出去的男人面色沉沉,回过头。

“有兵丁在查寻什么。”他低声说道,“是不是,向七他…”

屋内的人顿时站起来,神情凝重。

“这么高,江州口音。”院门口兵丁说道,一面比划,一面将手里的草图递给老鸨看。

老鸨忙凑过去认真的看。

“好像有些面熟。”她说道。

旁边一个发鬓坠坠的妓女也凑过来看。

“哎,就是他。”她喊道,“昨晚来的,被几个男人夹着,哭吧吧的脸。”

兵丁们大喜。

折腾一晚上了,终于有了眉目。

“那几个男人凶巴巴的,来逛窑子,也没钱,叫了酒席吃。”妓女见状忙说道,想到昨晚自己没拉到客,白白在这几个男人身上浪费功夫,此时见兵丁找来,忙添油加醋,“那个小孩子被他们夹着,缩在墙角在那里哭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拐来的….”

男人,凶悍,孩子哭,逛窑子却不让女人陪。

兵丁们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

这个孩子虽然画上看着不怎么样,但从昨夜到现在,折腾的京城多少人奔波不停,底层小兵对具体的事不清楚,但据说跟陈相公家也有关系,陈家好几个公子昨晚也在街上奔波寻找呢。

这是谁家走丢的娇贵公子吧?

富贵人家的娇贵公子,细皮嫩肉的……

小兵们对视一眼,将手中的腰刀按住,慢慢的退了出去。

立功的机会到了!

“金田巷?”周六郎问道,看着前来禀告的仆从。

“是,公子,府衙和五成兵马司的人都过去了。”仆从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握住了程娇娘的胳膊。

“娘子,娘子,找到了找到了。”她喊道,旋即又惊讶,“这臭小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程娇娘看她。

“那是,烟花巷。”婢女凑近一些低声解释道。

“回娘子的话,据府衙的人说。金哥儿好似是被人挟持拐带了。”仆从忙说道。

“被拐带了?”婢女惊讶。又紧张起来。“那,那你们可让他们仔细些,别逼的那些拐子伤了人。”

此时金田巷那家窑子门外的集齐了更多的兵丁们。

老鸨带着几分颤颤指给他们一个方向,兵丁们悄无声息的迂行过去。

在门外站定,侧耳听室内鼾声隐隐。

妓女说这些人昨夜来的晚,又饮酒到快天明才睡,想必此时还在醉梦中。

兵丁们站好,对视一眼。将手中的刀举起,忽地齐声吆喝,一脚踹开门冲进去了。

“公差办案,伏罪不杀。”

室内响起乱哄哄的喊声,喊声很快没了,兵丁差役们面面相觑。

室内空荡荡人影全无,后窗大开着,又被戳坏了油纸,随着风发出类似打鼾的呼呼声。

“跑了!”

“果然是贼人!”

“快追!”

在巷子口探了探头,男人冲身后摆了摆手。几个人闪身疾步而出。

“这鬼京城怎么这么多巷子,城门在哪一边?”一个汉子低声说道。

“现在不能去城门。城门那边一定也早就设了人等着。”走在前边的三哥说道。

“老三说的对。”走在后边的大哥说道,一面左右看。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热闹的街市,清晨时分的街市已经热闹十分,这条巷子里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看到这一行七人,以及一个半大孩子,都投来好奇的注视。

几个人下意识的侧头垂面,冷不防前边的老三停下脚,不由都撞上来。

“在那边!”

大街上跑过一队人,猛然看到这边,顿时一个喊道。

“快走。”老三喊道。

一众人忙转身。

金哥儿都吓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迷了路,如今又莫名奇妙的被官府追。

“金哥儿跟着咱们就受牵连了,找个地方扔下他。”大哥说道。

“江林哥。”金哥儿颤声喊道。

“你虽然走丢,但你家娘子一定会找你,只要你在京城,总会找到你的,你如是被我们牵连,入了牢房,那就只怕再也见不到你家娘子了。”老三说道,一面疾步而走。

金哥儿不敢再说话,跟着闷头跑。

“那边有个柴堆,你快去躲在那里。”大哥一眼看到一旁忙低声说道,一把将金哥儿推出去。

金哥儿惶惶要迈步,却见那边也来了一大群人。

“在这里,找到了!”他们乱哄哄的喊道,举着兵器冲来。

这时候再分开金哥儿也脱不了干系了,老三伸手将金哥儿拽回。

“翻墙上房。”他喊道。

七个人立刻各自就近向旁边攀爬。

老三将金哥儿一把托起,先前跃上的男人伸手拉住,翻进墙内。

两边冲来的人马将这个院子齐齐的围住。

“你去那里做什么!”周六郎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胳膊,竖眉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一眼。

“看看。”她说道。

“看什么看,你在这里等着,少添乱。”周六郎拉着脸说道。

程娇娘再次看他,目光认真的审视,就好像那一次审视负荆请罪的少年裸身。

周六郎觉得手上火烫,猛地松开了。

“你,一直都这么蠢么?”程娇娘问道。

“你才傻呢!”周六郎面皮跳动,咬牙瞪眼道。

“是,我本就是傻子。”程娇娘收回视线,抬脚迈步,“只是,我不蠢。”

金哥儿缩在墙角,神情又是害怕又是迷茫。

身前几个大汉严阵以待,另一边这家人也哭着挤在一角。

外边是咚咚的叫门声。

“…你们别怕,我们没办法躲进来,不得已以你们做人质,只是想要拖延时间,绝不会伤害你们。”老三对着这一家人沉声说道。

不过这种安慰根本是没用的。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一家人哭的颤抖。

“老三,别废话了。你带着那金哥儿走。”老大说道。

“还是棒槌带着他走吧。”老三摇头。“我身子不行。带不了。”

“我不走!”一个汉子立刻吼道,手里握着一把断刃。

外边暂时的安静后,有脚步声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把人交出来,余罪不究。”一个声音喊道。

自然没人回答他。

一个男人忍不住回头。

“真是奇怪,他们一个劲喊让咱们把人交出来,是不是傻了?要咱们交什么人?咱们怎么可能把自己交出来?”他问道。

老三皱起眉头。

而此时门外整条大街都封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议论纷纷。

“…汪洋大盗…..”

“…杀了一百人的山贼….”

等等揣测在人群里飞速传播。

“你说什么?”程娇娘问道。

那边给周六郎介绍目前对峙情况的一个官吏看过来。

这个女郎跑到这里做什么?

跟在周六郎身边,是…什么人?

但周六郎没有丝毫阻拦呵斥的意思,而是扭过头,官吏就明白了。

“…挟持了一家四口,大家不敢强攻。”他带着几分恭敬说道。

“给他们说,只要把人交出来,什么都不追究的。”婢女忙说道,“给钱也成。”

关键是现在,这种话说了,里面的人也不会信……

这些事。女人家家的是不会懂的。

官吏点头应声是。

“最初,发现他们时的人。怎么说的?我要,见那个人。”程娇娘说道。

这里距离金田巷没多远,很快老鸨就被带过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开店做生意的,谁来也要接待的,真不知这些人是拐子啊…”老鸨连连叫屈,哭天喊地。

“这几个人什么样?”程娇娘打断她。

“别哭了,好好说话。”婢女看那老鸨喝道,然后又问了遍程娇娘的话。

凶什么凶…

老鸨撇撇嘴。

“也没什么样,外地人,凶煞煞的,个头很高,留着胡子,当时那孩子就哭呢,那些人还威胁他,说什么,不许哭,再哭也见不到你家娘子….”她说道,一面添油加醋,好将这些凶徒说的厉害些,到时候也能显得她们受了胁迫免了罪过。

“几个人?”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七个吧..”老鸨想了想说道。

话没说完,就见程娇娘迈步,伸手拨开她,径直向这边巷子里走去。

婢女愣了下毫不犹豫跟上,周六郎自然抬脚,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适可而止。”他咬牙低声说道。

“蠢。”程娇娘说道。

“就你聪明!”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那不是绑架。”程娇娘说道,“那就是帮助。”

周六郎愣了愣。

而另一边院子里,老三也猛地一拍腿。

“哎呀!”他喊道,“误会了!”

大家都看过来。

“误会什么?”老大问道。

“开门。”老三顾不得回答,忙喊道。

大家愣住了。

“三哥,咱们可不能这就认怂啊!”几个人瞪眼喊道。

老三摇着头,大步向门边走去。

“不是认怂,是闹了误会笑话了!”他说道,一面再次大声喊。

“开门!”

这一次,不止他一个声音,外边还响起一个女声。

声音出来,便是一阵安静。

“开门。”

里外再次同时说道。

一直缩坐在一旁的金哥儿猛地站起来。

“娘子!”他喊道,起身就往外跑去。

老三大步上前,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站着的女子一如既往裹在斗篷兜帽里。

两下相望。

男人先忍不住,笑了。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略一低头。

紧跟在后的周六郎看着这一幕,绷紧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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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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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芹推开门,招呼众人进来。

“说起来是我们的家,其实我也是头一次来。”她说道,一面又忍不住抬手捶打两下金哥儿,“你这混帐小子,乱跑什么!吓死人啊!”

金哥儿一颗心落地,也不哭了,只顾着咧嘴笑。

程娇娘再次转身,做请。

几个男人忙还礼。

“不敢,不敢,娘子请,娘子请。”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又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进来等。”她说道。

这话说的几个男人都惊讶,视线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不放心?

是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的吧?

看着两个少年,都是富贵俊秀,与这娘子才是同一般的人……

亲眷或者……

大家便有些讪讪。

“也没什么事,我们,我们不用进去说的。”老大说道。

那边周六郎冷笑一声,甩袖转身几步走开。

秦郎君冲程娇娘笑了笑,也由小厮调转车头走开了。

“请。”程娇娘再次说道,伸手做请。

几个男人带着几分愕然不解看看周六郎和秦郎君的背影。最终还是进来了。

在室内分宾主坐定。金哥儿在这里熟悉。帮着婢女给大家送水。

“什么都没准备呢,连茶都没有。”婢女笑道。

男人们忙还礼。

“不用不用。”他们说道,一面打量四周。

“好住处好住处。”一个男人称赞道。

“就是,这才是京城嘛,昨晚那窑子…”一个男人跟这点头,话没说完被身旁的男人抬手打了下。

话便停下了。

看着其他男人怒目,这男人缩头,忙端起水来喝。再不敢开口。

“娘子,真是抱歉,我等无知鲁莽,让娘子担忧,给你们惹了麻烦。”老三整容说道,一面抬手要施礼。

这边程娇娘看向他,坐正身子,整理衣袍,冲他们行稽首大礼。

男人轰的一声忙侧身,或者避开。或者乱乱的回礼。

“娘子,你这是要折杀我们了!”老大喊道。

婢女也有些意外。

这个娘子。虽然文静有礼,但对人行如此大礼还是头一次,关键是,论起来,她才是这些男人的大恩人呢。

恩人怎么向受恩者施礼了?

程娇娘做完整套礼节,才抬起头。

“程娇娘,谢几位大哥,大恩。”她说道。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老三最先说道,一面肃容,坐正身子,亦是要行稽首大礼,“你是怪我们见恩人不施礼吗?”

“程娇娘,不知有幸拜几位为兄长否?”程娇娘说道。

正要施礼的老三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什么?

“这怎么可以?”

屋子里的声音传到院子里,冬日尚未结冰的引水花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竹石山景上盘旋。

几个男人半起身,看着面前的女子,面色涨红的喊道。

“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老三说道,“如何能乱了规矩。”

“就是就是,我们什么人,娘子什么人。”另几个人也忙说道。

程娇娘安然而坐,听他们乱七八糟的各种反驳拒绝,总之一句话,她是他们的恩人,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不能高攀,不能低就。

看着程娇娘安静,婢女慢慢也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惊讶,安静的给几人添水。

饮酒一夜,醒来就奔波躲逃,几个人真是渴了。

“反正,娘子你可千万别再说这话,真是吓死人,别说和你结义,就是和你身边这个姐姐,我们都天上地下呢…”一个汉子说道,顺手端起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后冲婢女一伸,“多谢姐姐,再来一碗。”

婢女笑而不语给他倒水。

老三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娘子,其实,这件事不是我们帮了你,要不是我们,金哥儿或许早就被你找到了呢。”老三说道,苦笑一下,“你无须为此挂怀。”

这个男人也聪明呢,婢女抬头看他。

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

“其实,你们想多了。”她说道,抬起头看着这男人,“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

想要,有个,兄长……

男人们愕然。

“你们不是要报恩吗?”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们,“多个妹妹照顾,这个恩报一辈子,不是更心诚吗?”

这样吗?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好像听起来也对啊。

但总觉得哪里也有点不对。

“那个,大哥做主吧。”几个人齐声说道。

被唤作大哥的男人和老三对视一眼。

老三点点头。

“好,既然娘子看得起,我们就认了。”老大说道。

程娇娘冲他们弯了弯嘴角。

“多谢,哥哥们。”她说道,低头施礼。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的宅子,其内的物品备的齐全,小书房里笔墨纸砚熏香等等皆有。

婢女将东西搬过来。

“娘子,要自己写吗?”她问道。

程娇娘点头。

“你去帮哥哥们写。”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拿着笔和纸来到男人们面前。

“我来吧。”老三伸手说道。

婢女记得他读过书,自然也会写字,便依言将几案推过来,自己磨墨。

老三提起笔写金兰谱。

“今有,茂源山人氏: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告祖宗之灵。”

“今有,江州程氏娇娘,告亲族之灵。”

屋内炉中焚香,程娇娘和老三并列其前,各自展开手中帖子,念道。

程娇娘每念道一个名字,男人便站出来示意是自己,程娇娘含笑点头见礼。

各自念完,叩头,将金兰谱投入香炉中。

“如此,小妹,见过诸位哥哥。”程娇娘再施礼说道。

平白多出这么一个妹妹,男人们都有些手足无措,胡乱的还礼。

老三,徐茂修抬手相搀扶。

这边婢女带着金哥儿过来跪下叩头。

“见过郎君们。”

慌得男人们跳脚躲开。

郎君这个称呼可是他们这辈子头一次听到。

还是徐茂修安坐接受了礼节。

“我徐茂修父母双亡,活了二十四年了,竟然也有个妹妹了。”他含笑说道。

“对啊对啊,我活了十八年了…”徐棒槌也忙跟着说道。

金哥儿咦了声,看着徐棒槌。

“棒槌哥,你才十八岁?”他问道。

徐棒槌五大三粗,头大膀子圆,一圈的胡子和毛发一般浓密,一瞪眼。

“对啊,老子才十八怎的?也是一条好汉。”他说道。

金哥儿忍不住哈哈笑。

“你怎么长的比我爹都老。”他笑道。

“你爹又不似我这等好汉!”

屋子里的说笑声响起,一扫方才的拘谨。

看着渐消拘谨的七人,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她,有兄长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义结

周六郎靠在上马石上,手中摇着马鞭,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秦郎君用手中的拐杖杵了下他。

“干吗?”周六郎皱眉不悦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

秦郎君笑了伸手指了指那边。

“找你的。”他说道。

巷子里婢女疾步出来,左右看,很快看到这边的周六郎,便含笑过来了。

周六郎站直身子,摇着马鞭看着她。

“出来的急没带钱,公子可有钱借来用用?”婢女含笑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转过头,周六郎看着这婢女的笑,忍不住也冷笑一下。

“我如是说不借,又如何?”他问道。

婢女不急也不恼。

“那也无妨。”她转头看秦郎君,“这位公子气度翩翩,不知可借钱用用?”

“你家娘子如此夸我,我自然要借的。”秦郎君哈哈笑了,“千金买一笑,如今我千金买一赞言,自是值得。”

他说罢果然示意小厮取钱。

周六郎早已经将一袋子钱扔过来,婢女伸手接住。

“多谢公子。”她含笑说道,“娘子与郎君们吃过饭才会回转,公子不如先回去吧。”

说罢疾步向街上而去。

郎君们?

那几个莽汉是郎君?岂不是羞辱自己是莽汉?

周六郎皱眉。

“你瞧,这女人羞辱人只言片语间也不放过。”他说道。

秦郎君却摇头。

“她非是这等言语计较的人,既然称呼为郎君。那必然是有称呼的理由。”他说道。一面看着那边的宅院轻轻叹口气。“只可惜,无缘踏入。”

周六郎哼了声。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不能亲近美人了。”他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上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吃的美食新奇,我们前去尝尝。”他说道,“你妹妹不疼你,我疼你。”

午时。程娇娘的宅院里,香气从半开着的纸门的室内散出。

屋子里几个男人正捧着碗狼吞虎咽,金哥儿抱着一盘子肉从厨房那边跑来。

“有妹妹就是好…”徐棒槌含糊说道,一面举着筷子从锅里捞起肉片,“…吃得好..”

相比于其他人的行止,大哥范江林和三哥徐茂修端庄一些。

“妹妹莫要再操持了,这就够了。”他们说道。

程娇娘正和婢女一起将菜肉分食装盘,闻言只是看过来,嘴角弯一弯。

“哥哥莫要说客气话,这些如何能够。”她说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看了眼旁边狼吞虎咽。一盘子一碗很快空了的弟兄们,讪讪笑了。

“况且。我也很高兴。”程娇娘说道,一面低头细细的将几颗菜剪短摆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午宴散的时候,买来的菜肉皆已经吃光。

“遗憾没有好酒。”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笑着拍着一旁的酒壶。

“这还叫没有好酒,妹妹再如此说,我们真是不自在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而不语。

“人逢喜事,喝水亦是醉。”徐茂修说道,将余下的一杯酒仰头喝光。

程娇娘起身。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她说道。

男人们有些不解,忙跟着起身。

“是,是,我们告辞了,叨扰妹妹许久了。”他们乱乱说道。

“不是,哥哥们住在这里,我住在我外祖母家。”程娇娘说道。

男人们再次愣住,旋即又忙摆手。

“这怎么好,吃妹妹的喝妹妹的,又住妹妹的。”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弯弯嘴角。

“你们唤我妹妹。”她说道,“既然是一家人,还要如此见外吗?”

徐茂修制止大家的乱嚷,看着程娇娘肃容。

“妹妹,适才听金哥儿闲言,你原本是要住来这里的。”他说道,浓密胡渣的面容上,眼神微闪,“既然你喊一声哥哥,那么,有什么事也要直说才是,不要让哥哥们担心。”

金哥儿被“解救”出来,各方人马乱乱,其间不乏陈家的人说些风凉话。

“..娘子被抢走,你再丢了,我们陈家就不要在京城混了……”

“…都怪那周家厮,闹得大家都乱了,忘了金哥儿你…”

“…你家娘子可是被他们挟持而去的….”

这些下等小厮拉着金哥儿胡乱说的话,只是几句,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也注意到了。

其他男人也回过神,看看徐茂修,又看看程娇娘。

“怎的?有人欺负妹妹不成?”大家问道,一个个涨红脸。

程娇娘嘴角弯弯一笑。

“哥哥多虑了。”她说道,“没人欺负我,或者说,只是别人觉得欺负我了而已。”

说罢看着徐茂修再次一笑。

“我说过,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她说道。

徐茂修等人一直送出去,看着那女子带着婢女坐车而去,金哥儿被留下来,正忙里忙外的收拾。

“老三,你如此揣测妹妹,就不太好了。”范江林忽的说道。

徐茂修苦笑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事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他说道。

这件事是挺不可思议的…

他们从西北逃出来了,老三病的要死了,路上遇到一个娘子竟然救了他,且不仅不收钱还给了钱花,到现在这个救命恩人竟然又跟他们结拜,成了义兄妹。

这个娘子啊,长得好,虽然没说,但可见家世一定好,还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跟他们这些贱民简直是天上地下,用不可能交集的。

竟然成了他们的妹妹?

说出去,谁会信?他们自己都不信。

“茂修,她说了,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范江林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她是要用我们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们,又能给她做什么?”他摊开一双粗糙的手,说道,“这条命吗?反正也是她救的,拿去便是了。”

说到这里看徐茂修。

“你的命,不是我们的。”他又补充一句。

徐茂修哈哈笑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自诩读过几本书,遇到过几次不平事,便以为看透这人心,却大多是庸人自扰,要不是我胡乱揣测向七,也不会惹来这误会。”他说道,带着几分自嘲。

身后传来其他几个弟兄的大呼小叫。

“…哇,这里的房间这么多...可以一人住一间了…”

“太好了,再也不用被老四的呼噜扰了…”

“…胡说,你的呼噜才让人不能睡呢!”

“…我要住这间…”

“我要住这间,你另外找一个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

他们,竟然有个妹妹,有个家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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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除了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第三更,不是,今天的第四更!(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不去

第四更~

吓到我了你们的投票,这真是我一个单章拉来的?不敢相信!我发单章其实一多半是自我安慰,或者说,最后图个面子,这个,这个,真没想到。

多谢,多谢。

我更完了,晚安。明天见。

***********************

夕阳西沉时,周六郎和秦郎君放下碗筷,看着一旁堆放的盘,锅中汤汁翻滚。

“果然有趣。”周六郎说道。

“且有几分名士风流自在。”秦郎君笑道。

“只是这名字起的不好。”周六郎说道,“过路神仙?这算什么名字,太可笑。”

一旁伺候的小厮笑了。

“公子,人家说这是一个过路神仙留下的仙方。”他说道,“掌柜的没来得及问名字,所以便以此为名了。”

周六郎哈哈笑了。

“市井滑头。”他说道,起身。

秦郎君也由小厮扶起而出。

门外大厅人声鼎沸,皆是围炉而坐,肉香蒸汽腾腾,再到门外,尚有马车不时过来。

“没位子了,没位子了。”门口的伙计不停的喊道,劝阻新来的人进门,“明日请早,明日请早。”

门前换上了新鲜的旗帜,大字写着神仙居。

“连名字都换了,不过是为了一个新鲜吃样,就把父辈留下的名字都改了。”周六郎说道,摇头笑,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人心不足。倒也怪不得他。”秦郎君笑道。抬头看旗帜,若有所思,转头看已经催马前行的周六郎,“六郎,如此美味,想必你妹妹也喜欢,我邀你妹妹来此一聚,她必然欢喜吧?”

周六郎扭头看他。带着几分审视。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他问道。

周六郎回到家已经掌灯时分,他径直来到程娇娘的住处。

“公子。”

门外的仆妇有些不安的施礼。

自从这个程娘子进了门,一家子的心就调调着。

进门那一天先是让夫人冻了半日,六公子又闹了一处负荆请罪,好容易到晚上了,又说小厮丢了,整整鸡飞狗跳的闹了三天…….

我的亲娘哎,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

公子又来这里了啊,这次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所幸周六郎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院子口。看着正屋子。

屋子里灯火暖暖,倒映出其上两个对坐的人影。似乎在下棋,又似乎在谈笑。

“你不用去那边看,她定然回你家去了。”

“我如何知道?因为我想知道,所以便知道了,你,是不想知道,所以才不知道,并非是你真的想不到。”

“六郎,对你这个妹妹,要疏,疏远,疏导,如此她才能看你,听你说话,否则无解,你莫要再耍横。”

秦郎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攥紧了手,转身大步走开了。

仆妇们松口气,交代上夜,其他人便也散去了。

不多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只不过躲躲闪闪,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

娘子,你要吃这个吗?不好吃吗?

娘子,你看我这样写对吗?

半芹看着门上倒影的两个身影,似乎又看到曾经的场景,听到曾经的对话。

她又见到娘子了,只是,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半芹咬住手帕,堵住哭声,视线模糊,手扶着冰冷的墙,舍不得移开一点。

“谁在哪里?”

门内的仆妇察觉,厉声喝道。

半芹仓惶转身,踉跄跑入夜色中。

仆妇提着灯在门外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冬夜的风呼啸而过。

不会吧,人生事还不算,莫非不干净的东西也来生事了?

她不由打个寒战,连声呸呸,忙进去关好了门。

天光大亮,周夫人已经在厅堂坐了好一刻,终于看到程娇娘从里间出来了。

“娇娇,朝奉大夫家的夫人亲自上门请了,你去瞧瞧,她家的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病。”周夫人忙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坐下来。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

没有见礼,没有问安,不过也算了,她知不知道这些还不一定呢。

周夫人坐直身子。

“所以,请你去看看。”她和蔼说道。

“不去。”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你为何不去?”周夫人急道。

“我,为何要去?”程娇娘问道。

“你会看病啊,你是神医啊。”周夫人说道。

“我,不是神医,有些病,我会看,有些,则不会。”程娇娘摇头说道,慢慢的饮水。

这叫什么话!

“娇娇儿。”周夫人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程娇娘的肩头,“莫要赌气。”

程娇娘放下水杯。

“错了。”她看着周夫人,说道,“赌气的,不是我,是你们。”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程娇娘起身。

“夫人,我家娘子今日要去给陈老太爷调药,劳烦你去让人备车。”婢女说道,一面接住程娇娘的手。

我去备车?

周夫人看着这丫头,有些气结。

我什么人啊!

你什么人啊!

但却又无法,难道不备车?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

我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样?”周老爷在室内踱步,等的有些不耐烦,看着周夫人进来,忙问道,“吴家夫人还在等着呢,让她快些收拾收拾跟着去。”

周夫人脸色难看。

“还快些,能让她去都要谢天谢地了。”她说道。

“怎的?”周老爷皱眉一愣。

“她不去。”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不去?”周老爷更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不去?”

“人家说不去,我怎么知道。”周夫人说道,一肚子委屈,“难不成我们绑了她去?”

这是看病,又不是坐牢,绑去了事。

“这贱婢。”周老爷明白了,咬牙气道。

“适才我已经用她去给陈老太爷问诊回了吴夫人,那,今日回了,明日怎么办?回了吴夫人,别的夫人来了怎办?”周夫人说道,坐下来只觉得太阳跳的生疼。

周老爷也气闷,坐下来没说话。

是啊,这是看病,不是别的事,喊着骂着威胁着,就算去了,人家能看也说看不了,他们也没办法啊。

“当初,还说请她到家里来,是天大的好事,这叫好事吗?眼瞅着陈家已经看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随着陈老太爷好起来,她更出名,到时候上门来的人更多,来了就找咱们,找咱们就是咱们周家的事,这贱婢一次两次不去看,到最后人家可都要算到咱们周家头上!”周夫人伸手按着头说道。

“那怎么办?赶出去?”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赶出去,那咱们周家成了什么?”周夫人说道。

成了什么?里外不是人!

怎么就成这样了?

周老爷拉长了脸。

“现在这小贱婢就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好的哄着,哄得她高高兴兴,才能为我所用。”他说道。

“这个傻儿竟然成了小祖宗了。”周夫人倚在凭几上,按着头吐口气,“这叫什么事!”

这跟他们原来想的好像不一样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

到底哪里不对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可识

两个字,多谢!

********************

来到二门外,婢女一眼看到备好的马车,忍不住笑了。

“六公子,您又要为我们娘子做车夫啊。”她说道。

周六郎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女身旁的程娇娘身上,一眼便又转过头,摇着手里的马鞭,没说话。

程娇娘自然也不说话,扶着婢女上了马车。

得知程娇娘到来,陈家上下欢喜不已。

陈家的少年郎们听到消息也到了门口,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周六郎似笑非笑。

“周公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啊?”

“别啊,六公子还是守着马车好,免得不小心丢了人。”

这些冷嘲热讽周六郎只是嗤之以鼻,理都没理催马走开了。

门前的事程娇娘不理会,在二门得到了女眷们的热情接待,丹娘跑的最快。

“姐姐。”她扑过来,摇着程娇娘的胳膊,“爷爷和我都想你呢。”

“最好别想我。”程娇娘说道。

仆妇们拥簇着陈夫人此时也过来了,程娇娘略一见礼。

“正有心去请娘子来呢。”她说道,与程娇娘一起进去了。

其他女子们落后几步,一面仔细的看程娇娘的衣裳,发式,一面低声说话。

“为什么她说别想她?”一个低声问道,“拿的好乔么?”

便有一个斜了她一眼。

“程娘子是大夫,什么人才会想大夫?”她说道。

女子们恍然。又忍不住掩嘴笑。

“这娘子。多说几句又能如何。”她们低声笑道。

“要我说是咱们往日话太多了。说十句,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的意思。”先前的女子说道。

“那要是别人听不懂,岂不是误会。”有人不同意说道。

“误会又如何?”那女子看她。

那人噎了下。

是啊,误会又如何?有病不求人家治了么?

“再说,懂的人自然懂她,不懂她的,也没必要理会。”那女子接着说道,看向已经和母亲走进陈老太爷院子的女子。带着几分感叹,“能如此自在,人生何求。”

程娇娘收回手。

陈绍夫妇带着几分紧张看着她。

陈老太爷倒是轻松自在。

“这药,再吃五日。”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婢女。

婢女早已经拿好了笔墨,见她看过来,便提笔。

“五日后,换这个药方。”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记下的药方递给陈绍。

陈绍接过道谢。

“娘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下备着。”陈夫人含笑说道。

“多谢。”程娇娘辞别,“我还有事。”

陈绍夫妇有些遗憾,想要再次劝留。陈老太爷抬手制止了。

“如果娘子不忙,要常来坐坐。不要见外才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点点头。

“好。”她说道,施礼告退。

陈夫人亲自送出去。

因为要诊脉被打发走的丹娘再过来时,屋子里就只有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和陈四爷兄弟。

“姐姐怎么走了。”丹娘很是伤心,忍不住过去摇着陈老太爷的胳膊,“爷爷,我们再请她过来住好不好。”

“丹娘莫要胡闹。”陈绍摇头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安抚孙女。

“娘子不喜上别人家门,等爷爷好了,带着你去找她玩。”他说道。

丹娘高兴的点头。

“父亲,这就是最近有名的五字神韵。”陈四老爷说道,将手中一张纸小心的展开。

陈绍也来了兴趣。

“这便是最近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且停寺的那副字?”他问道。

听他们开始谈诗论字,丹娘没兴趣了,起身要出去玩,走到门口听到且停寺三字又停下脚,跑回来。

凭几上的字已经展开了。

“这是我做的诗!”

屋子里其他人还没说话,女童的声音先响起来。

陈绍三人一愣,旋即笑了。

“丹娘做的?”陈四老爷问道,“果然好。”

“对啊,是我做的,程娘子改动了一下。”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陈绍笑着摇头。

“好,好,丹娘进益了。”他说道。

“是啊,娘子也说我做的好呢,她还帮我亲笔题写在墙上。”陈丹娘高兴的说道。

陈夫人此时送客归来,招手唤陈丹娘出来。

“新年将至,裁衣来了,去量衣裳。”她说道。

新年新衣对小孩子永远是最大的诱惑,陈丹娘高兴的出去了。

“母亲,我也要做程娘子那样的衣裳。”

孩童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屋内父子三人重新看字。

“这首诗倒也似是孩童口吻。”陈绍说道,一面捻须。

不过他可不认为女儿说的是真的,或许是在且亭寺见了这句话,小孩子家还分不清什么是我的和我见过的。

“不过,配上这字可不再是孩童口吻了。”陈四老爷说道。

陈老太爷看着字久久才点头叹气。

“竟然是五种从未见过的字体。”他说道,“且合字而韵,五字道尽七情六欲,似是看尽世事的老者,但却收以铮铮少年豪气,唯一可惜臂力似乎不够,未达真髓……”

说到这里摇头感叹。

“我这是让人抄写的,还是只得其表不得其韵。”陈四老爷说道。

“果然不知谁人所作?”陈老太爷看了一刻,又问道,

陈四老爷点头。

“始终无人承认。”他说道。一脸的遗憾。“真是可惜可惜。”

“或许是一心赴考。待明年三月过后,便会知晓。”陈绍说道。

如此优秀的书法,待大考之时,必然暴露于天下。

陈老太爷和陈四老爷点头。

“该不会,真是程娘子写的?”陈老太爷忽的问道。

陈绍和陈四老爷失笑。

“父亲,那程娘子都不写字的。”陈绍说道。

每次说药方,都由婢女书写,听曾伺候过的仆妇说。这娘子日常也是由婢女念书来听的,许是不识字的,何谈写字。

陈老太爷也笑了,这等字体,神韵,没十几年功夫是写不来的,这程娘子不过十四五岁,难不成生下来就开始习字?

“待我好了,亲去看。”陈老太爷说道,看着凭几上的字。

程娇娘走出门。一直在不远处的周六郎便驱车过来了,这让陈家准备相送美人的少年们很是失望恼火。

“防贼一般。真是辱人,老陕周果然粗俗无礼。”他们咬牙说道,看着美人坐马车而去,心内很是叹气,“可怜,可怜。”

婢女倒没觉得可怜,她掀着车帘,看着周六郎。

“六公子,劳烦送去玉带桥的宅子。”她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扬鞭催马前行。

婢女坐了一刻,掀起车帘向外观看,吓了一跳。

“六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她一把掀起车帘,竖眉问道。

视线所见,竟然是城门外大路阔阔,冬日荒野凄凄。

今日难得艳阳天,又是冬闲时刻,进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婢女惊讶之后,见周六郎没有回答,她便哼了声。

“欺负我家娘子一介女子弱无力,算什么本事。”她说道,甩下车帘,坐回去。

车内再次安静无声。

周六郎攥着马鞭,抬手狠狠的一甩,马儿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疾驰而去。

疾驰了将近半日,马车才停下。

“下车,到了。”周六郎在外说道。

婢女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所。

“这位公子,您是先定了位子的?”两个伙计跑来,一个问话,一个准备牵马。

周六郎点点头,报上名字。

“神仙居?”婢女看着旗幅念道,一面回过身,“娘子,这地方似有些熟悉。”

程娇娘下车,也看了眼四周。

“公子,娘子,这边请。”伙计热情的喊道。

周六郎抬脚前行,偏此时店里有人涌出来,将一个妇人一把推到。

“臭要饭的,活的腻歪了,又来这里撒泼。”几个伙计骂道。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童,推搡之下,发髻散乱,婴童也啼哭不止。

路人立刻让开,唯恐惹祸上身。

“看在他爹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份上,把工钱结了吧,等着救命钱。”妇人歪倒在地上,哭道,伸出手。

“李家娘子,你这话说的,你家男人已经两三月没上工了,哪来的工钱?”一个伙计喊道,“我们这里是饭馆,不是善堂。”

妇人抱着孩子哭,叩头。

“求求掌柜的,先借几个钱……”她哭道。

这边乱乱,自然引来无数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从内里疾步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长随。

“干什么干什么。”他怒目喝道。

“七爷,李大勺的浑家又来了…”一个伙计忙说道,指着地上哭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他,顿时又爬起来,跪步上前拉住男人的衣角。

“窦郎君,窦郎君,求求你,我家男人病的厉害,求求你给了工钱好看病。”她哀求道,“就看在他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的份上,救他这一命吧。”

男人先是听到就不悦,待被这妇人拉住衣角,带着几分嫌弃几分震怒,抬脚就踢开了。

“打走!”男人喊道,“如此黑心,竟是要害我家生意不成!”

妇人被踢开,手中不稳将婴童摔在地上。

孩子的哭声尖利,听起来格外凄然。

进出的人不由侧目,连店里的人都探头来看热闹。

“说的好像我家的店都是你家男人的功劳似的,已经不干了,还要什么工钱,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窦七喊道,一面急忙忙的抖了抖衣衫。

“你这人,怎的欺负妇幼?”

一个男声喊道。

这吵闹间,并没有阻止周六郎程娇娘的脚步,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店门口。

世间无奈事众多,岂能人人如意。

这个男声从店内传来,伴着说话,一个年轻郎君站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试图拉住他。

“元朝,莫要多事。”

那年轻郎君甩开拉住自己的人,疾步出来,与程娇娘擦肩而过。

程娇娘停下了脚。

**************

写得太猛了,我需要缓一缓,理顺情节,单更一段,不过,单更都是三千字,比起两更,只是少一千字,待我理顺后恢复。(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何物

一直以来我知道自己写的癫狂无趣小白,所以在别人说我之前,我就先把自己踩下去,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有自知之明。

一直以来我知道我写的没文笔没内容没内涵没知识没情趣,从来不敢跟任何人的比,唯一想要的只是看到的书的人哈哈一笑简单的情绪发泄就足够了。

每一本开书也好结束也好,我都要说的就是,高兴的跟着我看,不合胃口是我对不起你,请等我下本书在努力,你看高兴了,是我荣幸,你看的不开心了,是我不好,请忘记我,我每次都说,看书,别看人。

我敬畏每一个读者,我惧怕让读者失望,我诚惶诚恐,所以只信差评,绝不信好评,以至于看到一个打赏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这是友情支持吧?这绝对不是我的文写得好的缘故。

我写得慢,我心态不行,见不得投票,见不得人打赏,见不得我欠别人的,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行,除了多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我原本想,过年了,熬过新书一个月了,日子还很长,我写慢一点,休息一下,也轻松一些,可是,这个书友说得对,我凭什么轻松?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多更新,我还有什么可跟人比的?现在想想,一个第一,就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了?不,可,能!一个第一怎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没错,我的第一,是跟读者求来的。我跟你们求来的!我不以为耻。我以为荣!

现在。我再来求你们了,一个第一,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我要更多的,来满足我这个虚荣之人的虚荣心!

我这么个虚荣之人有什么资格谈休息,有什么资格偷懒,我希行,继续保持双更。这个月,以后的月,直到完本的月,不管能不能做到,我,目标都是要争第一,我的虚荣心永不满足!

盗版书友们,别的我不求了,这段话,你们给我留着。骂我的厌我的讨厌我的,看不顺眼的。我都知道,不过,我是为了喜欢我的,我记着这个,写下去,就足够了。

PS:这些话,已修改,不占字数,不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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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娘停下脚步,周六郎停下回头看她。

“娘子?”婢女低声询问。

怎么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门外。

“郎君,我怎么欺负妇幼了,难道因为她妇幼,我就只能笑脸相迎,要钱给钱了?”

“是啊,郎君,你不知道情由,莫要乱讲。”

“这女人来闹好多次了,已经不在我家做工了,怎能还给工钱!”

门外窦七以及伙计们纷纷对年轻郎君说道。

“不管情由如何,怎么对妇幼动手?”年轻郎君说道,一面伸手虚扶,“你号称神仙居,你如此做,神仙如何能居?”

真是酸腐的读书人!

窦七皱眉,随着考期临近,京城读书人越来越多。

“神仙居不居的,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公子你说了算。”他冷笑一声,手一挥,“将人轰走,再来闹,送官府告讹诈!我开的饭馆,又不是善堂!”

年轻郎君甚是气氛。

“此等做派,如何配上美味之名!”他说道。

窦七乐了,回头看着年轻郎君。

“正是,别脏了郎君的嘴。”他笑道,伸手一指,“这位郎君高洁,不屑我家,如此空出位子,哪个愿意去吃?”

此言一出,门外等候的好些人乱哄哄的喊起来。

“我。”

“我。”

年轻郎君脸色很是难看。

窦七哈哈大笑。

“几位请!”他大声喊道。

事已至此,年轻郎君的两个同伴只得走出来,门前一阵热闹,果然有三人进去了。

“元朝,你这脾气可真是…”同伴之一摇头苦笑道。

韩元朝冲二人施礼。

“是我扰了大家雅兴。”他说道。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此时也站起来,一面拭泪,一面对韩元朝胡乱叩头。

“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她哽咽说道,“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

韩元朝忙虚扶,其他二人也忙请起。

“这是怎么回事?”韩元朝问道。

“我家男人自小就在这饭馆做厨子,直到老太爷去世了,七爷接了手,又兴起这新花样,改了名字,我家男人恰好受了风寒,想歇息几日,七爷便辞退了他,我家男人一气之下病情又重了,如今已经起不得身……”妇人一面哄着孩儿,一面哽咽说道。

“如此,并不欠你工钱?”一个男人问道。

妇人迟疑一下。

“并不欠。”她说道。

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所以说….是无理取闹?

不过如果真是无理取闹,这妇人此时不该承认啊。

“当初,老太爷曾许诺,给我家男人三成分红….”她低头说道,“只是,老太爷病重后,没来得及写下…”

三人恍然,神情复杂,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顽童,这种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起起伏伏的事太过常见。

韩元朝略一迟疑,从腰中解下钱袋,倒出一把钱递给妇人。

“我带的钱也不多,还要在京城盘桓许久,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他说道。

妇人忙摆手。

“怎能要郎君的钱,怎能要郎君的钱。”她哽咽道,“已然是与郎君添麻烦了。”

韩元朝再三递给,那妇人却坚持不收。抱着孩童踉跄而去了。

三人感叹一刻。

“今日这过路神仙是吃不成了。”一个说道。

“都是我累坏了大家的雅兴。”韩元朝说道。带着歉意。

“你啊。有什么办法,你这脾气是改不了,元朝,你真不该读书,该去做个游侠儿。”另一个笑道,伸手拍他肩头。

“非也,游侠儿一怒能解几人忧,家父说过。要想解天下人忧,便要读书,或者入仕,或者传道授业。”韩元朝笑道,一面岔开话题,“京城之大,寻个吃饭的地也不是难事,我们再去找。”

三人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唤了声郎君留步。

三人带着几分讶异转头,见饭馆内走出来一个婢女。

“郎君。”她含笑施礼。

三人不知其因。还了半礼。

“敢问郎君高姓大名?”婢女含笑问道。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

“某,肃州韩均。”他说道。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么?”婢女问道。

韩元朝点点头。

适才同伴人前呼唤,旁人听到也不以为怪。

“真是好字。”婢女笑道,忽地话锋一转,“公子在京住在何处?”

“葵园居。”韩元朝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才惊然,这婢女好会套话!

“不知姐姐?”他问道,带着几分惊异。

婢女却是施礼。

“郎君侠义,令人佩服。”她说道,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留下三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元朝,谁说世人多薄情,看来方才很多人都佩服你所为。”一个同伴笑道。

“一定是个翩翩女郎。”另一个笑道,拍着他的肩头,“说不定不待放榜,就有人要来抢女婿了,你可小心些。”

放榜之时,京中富豪权贵会有榜下抢高中学子为婿的习俗。

韩元朝哈哈笑了。

知道住处又何妨,感恩佩服他不求,如是有人来给自己个教训,他自然也不怕。

“休要胡言,速去,速去。”他笑道。

婢女拉开屋门,其内只有程娇娘安坐。

“娘子,郎君是肃州韩均,字元朝。”她坐过来低声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他啊。”她说道。

“娘子,认得?”婢女忍不住好奇问道。

看样子知道名字,但却似是不认识人。

程娇娘没说话。

“厅中,人何言?”她又问道。

“这个李大勺,原是这神仙居,哦,原来此地不叫神仙居,叫醉凤楼,李大勺做得一手的好菜,深的醉凤楼老掌柜的青睐,只不过老掌柜死后,新接手的窦七爷不喜李大勺,正好得了一味好生意,灶上离了李大勺也无妨,便趁机辞退了。”婢女低声说道。

将方才大厅走过听到的闲言碎语整理说来。

程娇娘点点头。

说到这里,门被拉开,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了,其上满满的肉菜。

“原来,是要请娘子吃饭。”婢女说道,又有些失笑,看向外边。

周六郎没有与她们一起,而是在隔壁雅间。

“娘子,我们这过路神仙可是一等一美食,娘子来吃,真是吃对了。”伙计带着几分得意,笑道。

看着他逐一摆上的菜食,婢女咦了声。

“你这是…是什么?”她失声问道。

“此味唤作,过路神仙。”伙计说道,“乃是我们神仙居得神仙点化独有的美味。”

“过路神仙?”婢女惊讶道。

一看就是没出过门的闺阁女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伙计撇撇嘴。

“还是公子有心。”他笑着恭维那边顺便踩踩这边,伸手指着外边,“早定了位置,要不然,等到明日也吃不到,你们瞧瞧门口等着的人多了去了。”

此时桌案已经摆放齐整。

伙计看到婢女的眼神惊讶,不由更是得意。

“姐姐,这种吃法很少呢,好告诉姐姐知道,这肉不是生着吃….这个碗也不是喝水用的,而是盛放酱汁的……”他一一大声的说道。

他越说,越看到面前婢女的神情越惊讶,便越得意十分。

“你这是…”婢女坐直身子,拔高声音要说话。

程娇娘抬手制止,婢女又坐回去。

“如何?”伙计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二人。

程娇娘看着摆到面前的菜肉锅子等物。

“给我拿一只未片的兔肉、刀子和所有调料,再请,你家厨子过来。”她说道。

伙计愣了下。

“娘子有何吩咐?”他问道。

“这就是吩咐。”婢女说道,冲那伙计竖眉伸手向外一指。

这小婢好凶。

伙计带着人退了出来,拉上屋门,大家对视一眼。

“这娘子要做什么啊?”

“估计是稀奇,要看看是如何做的。”

“那怎么成,这是我们神仙居的秘方呢。”

“可是看来是富贵人家呢,别惹恼了…”

“富贵人家怕甚,咱们七爷新拜了中书门下秘阁刘校理为干爷爷。”

走廊上伙计们窃窃私语,那边的门猛的拉开。

“在这里嚼什么舌头!”周六郎喝道。

伙计们吓了一跳忙施礼赔罪。

“郎君。”一个伙计认得这个少年郎与适才的女郎是同行,忙说道,“这位娘子,要让我家厨子过来,不知哪里得罪,你看如今客人多,只怕走不开。”

周六郎皱眉,看向对面的屋门。

“让你如何便去如何,哪来话多!”他竖眉喝道。

得,问这少年算是问错了。

明显这是陪美同游,特来讨好的,自然事事以娘子为重。

伙计无奈只得施礼告退直奔掌柜的诉苦去了。

掌柜的正恭敬而立,听着坐着的窦七爷说话。

“……京中的酒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年节一过,就开张……”他笑道,一面拿着酒壶对饮一口,鬓边新攒上一朵才剪下的夹竹桃花,随着笑微微颤颤。

“可是,这老店是老太爷留下看得好风水,不如还留着吧….”掌柜的迟疑一下,说道。

“什么好风水,如是好风水,十年经营,还不如我这过路神仙三日成名,还留着此处,如何引人去新店。”窦七爷不悦说道,将手中酒壶顿在几案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乐趣

连家传的酒楼名字都已经不要了,再换个地又算什么。

掌柜的忙应声是。

“…干爷爷也说了,到时候他会去捧场,我们窦家也便要成京中名店了。”窦七爷说着笑了。

门外店伙计的问询打断了他的笑声。

“何事?”窦七爷不高兴的问道。

伙计怯怯的进来,将事情说了。

“许是怀疑咱们用的肉不新鲜..”掌柜的低声说道。

窦七爷眼睛一瞪。

“最近,你们用不新鲜的肉了?”他低声问道。

“用量太大,一时供应不上,偶尔就用了下。”掌柜的带着几分讪讪说道,“不过,涮了也尝不出来…”

窦七爷瞪他一眼。

“小心点,别坏了事。”他说道。

掌柜的连声称是。

“那还让厨子去吗?”伙计问道。

“去,她让去,咱们就去,至于去了说什么,那不是咱们做主么?”窦七爷满不在乎笑道。

伙计恍然。

“是,是,七爷英明。”他连连称赞。

被一个小伙计称赞算不得什么得意。

“滚下去,蠢儿。”窦七爷笑骂道。

滚下去的蠢儿很快叫来了厨子,带着肉和刀子来到程娇娘这里。

厨子很不高兴,进去后草草施礼。

“娘子,这都是新鲜的兔肉,都是我在后边现切好的。”他鼓着腮帮子说道,一面将一只整兔推过来,“你看看。是新鲜的。”

原来是为这个。果然是挑食的厉害。

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的周六郎收回视线要转身。

屋中伙计哎了声。周六郎又看过去,不由也呆了下。

这女子,又要干什么?

“娘子,这可玩不得。”厨子吓了一跳忙喊道,看着面前拿起刀子和兔肉的小娘子。

程娇娘看他一眼。

“看着。”她说道,“我,只做一遍。”

看着?看什么?

除了婢女,其他三人不解。

程娇娘手起刀落。

伙计和厨子都哎了声。

“娘子..”伙计有些不知所措。还要劝阻,但厨子忽地不说话了。

周六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不自主的迈进来一步。

随着程娇娘的动作,盘子里兔肉片片堆叠,各型各状不同,与旁边那碟成块或成片的乱乱堆摆的兔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刀工。”厨子喃喃说道,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抬头看程娇娘,肥胖的身子渐渐发抖。

难道……

“什么?”端着小酒壶的窦七爷猛地坐起身惊讶问道。

“是啊。是啊,那娘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拿过刀子,片兔肉。”伙计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窦七爷不解,又笑了,“来了位喜欢自己动手做吃食的么?那还下什么馆子?”

掌柜的在一旁凝神思索,忽地啊一声。

“是一个娘子?”他喊道。

伙计被他吓一跳。

“是。”他连连点头,又补充道,“还带着一个婢女,同行的……”

伙计的话没说完,就被掌柜的一拍手打断了。

“哎呀,莫不是那位娘子来了!”他喊道,转身就向外跑去。

竟然顾不得跟窦七爷告罪,伙计以及窦七爷都很惊讶。

什么娘子来了?

掌柜的过来时,程娇娘已经开始调酱汁了。

屋内依旧无人说话,只有炭炉里汤翻滚的声音。

油盐酱醋香油逐一被程娇娘份量不同的舀出调和,程娇娘停下手,目光扫过面前。

“缺,芝麻。”她说道。

厨子错眼不眨盯着程娇娘的一举一动,闻言如同雷贯耳醒过神。

“芝麻,芝麻!”他颤声喊道,“快去拿芝麻。”

这才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了伙计,一怔之后,门口有人喊了声。

“快去拿!”掌柜的一脚踹在小伙计身上。

小伙计连滚带爬的去了。

掌柜的抖着衣衫进门跪坐下,叩头。

“见过娘子。”他颤声说道。

窦七爷也过来了,见状有些糊涂。

原来认识?

“七爷,这便是,那位过路神仙。”掌柜的回身对他介绍道。

过路神仙这个名字还是窦七起的,因为听掌柜的说吃此味的是个过路人,当然叫过路人太寒碜,灵机一动便想到这么个大俗又大气的好名字。

那个过路人是个女子,窦七爷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

来者何意?要钱么?

窦七爷一时神色古怪,但很快掩去,跪坐下来施礼。

“原来是神仙娘子。”他堆起笑说道,神情激动,“曾多方寻找不得,多谢娘子再次惠顾。”

这二人的说话,程娇娘并没有理会,此时伙计也拿了芝麻过来,婢女伸手接过。

程娇娘伸手捏了一点,洒在碗中。

厨子此时已经呆了,身子越发颤抖,眼神也乱看,似乎惶然无措。

“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断然一声,让厨子聚神。

“我,只做一遍。”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一下,厨子终于彻底明白了,啊的一声,顾不得说直接叩头。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连声说道。

掌柜的也愣了下,旋即大喜。

窦七爷自然也明白了,眼中闪过惊讶,但旋即释然,侧身招手旁边的随从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随从转身出去了。

他们的心思变换,程娇娘依旧没有理会。放下调好的酱汁。取过筷子。

那边婢女已经主动切好了一把青菜撒入锅中。待滚了几个滚,自己便先夹起一片兔肉放入锅中。

程娇娘亦是如此,主仆二人就在蒸气腾腾以及几人的注视下,细尝慢食起来。

程娇娘挑食,但一旦吃,便不会浪费。

直到夕阳西沉,吃完最后一片肉菜,主仆二人才放下碗筷。然后看到屋子里还呆呆错眼不眨看着自己的三人。

“哦,我忘了说了。”程娇娘想到什么,说道,“我吃,就不用看了。”

开什么玩笑,早说啊……

掌柜的吐口气,窦七爷也松了口气,两人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眼。

那厨子再次激动的叩头道谢。

当日见到的是残留的锅底,如果制作却不曾亲见,今日见了才知道跟自己揣测的大为不同。也更为精妙,肉怎么切。菜什么时候下,单单一个酱汁里放芝麻,就足以决定一个菜肴的生死。

“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翻来覆去只会重复这句话,“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滚下去学,别辜负了娘子一片心意。”窦七爷喊道。

那厨子慌张的叩头,退出去了。

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们收拾了餐具,又亲自捧茶。

人退下时,要关门,但看着还站在门边的周六郎,伙计迟疑一下。

周六郎抬脚进来,却没有在主位,而是在程娇娘一旁坐下。

窦七和掌柜的暗自对视一眼,摆摆手,门被拉上。

“娘子,这是我们东家。”掌柜的引荐道。

窦七爷施礼。

“某窦七,见过娘子。”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还了半礼,没有说话。

“娘子灵慧,竟然有这种吃法,小店真是三生有幸。”窦七笑道,一面伸手,将适才随从捧来的一个小匣子推归来。

“小小心意,还望娘子不要嫌弃。”他说道。

程娇娘只是看了眼,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换了白水过来,这来回间,主仆二人都没说话。

“还有,我这神仙居,娘子日后就随意来,就当是自己的店一样,千万不要客气。”窦七笑道,转头看掌柜的,“记下了,告诉伙计们,眼睛都放亮点,新店那边也如此。”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新店?”她问道。

窦七目光闪烁。

“是啊,秘阁刘校理刘大人多次曾说,我家的店位于城外太远,要吃一次着实不便,正巧遇到一处合适的酒楼转让,某便盘了下来,我们神仙居就要迁到京城里去。”他笑道,“娘子是京中来的,如此更方便。”

他说话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一旁的周六郎,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适才随从已经看过来并且低语告诉,此少年与女子的马车,是京中归德郎将周家的。

一个低等的武官,在京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秘阁校理大人面前,真是提都不用提。

“不用,此味乐趣在于,自己动手。”程娇娘说道,一面坐直身子。

这是要起身?

谈话还没开始吧?

窦七和掌柜的愣了下,果然见婢女扶着程娇娘站起来了。

“娘子。”窦七也忙起身,指着地上的匣子,“这是嫌少了么?”

他说着便笑,一面扬手。

“来人,再取…”他招呼道。

“不用。”程娇娘打断他,“这不是我做的吃食,也是我,学来的,怎能以此换钱。”

窦七愣了下。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心意,心意,那请娘子将心意转交。”他堆笑说道,带着满满的真诚,“更何况,娘子适才还亲教我们如何做。”

“要说适才,更不是为钱。”程娇娘说道。

窦七以及掌柜的都愣了下。

“那是,为何?”掌柜的脱口问道。

程娇娘目光看向已经撤空的几案碗筷,摇了摇头。

“你们做的,实在是,差到不忍睹。”她说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安心

因为差到不忍睹,所以才教厨子怎么做?

窦七再次愕然。

自进来后,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猜测的不同,这娘子前后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反而搞得已经自以为想好应对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是,仅仅做好事?

果然遇到过路的神仙了?

他窦七活了二十七年,这种见财眼不开的好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窦七小小的眼眯起。

好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

看着少年骑马带着两三仆从护着马车而去,窦七脸上的笑才猛地消散。

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鬓边那朵夹竹桃已经有些枯萎了。

窦七顺手将花拿下扔在地上。

“七爷,你看,这两人果然是就这样走了?”掌柜的在旁忍不住问道,“那钱到底是没拿。”

“不走又如何?”窦七冷笑道,“我已经摆出我干爷爷了,还敢拿钱,他们前脚敢拿钱,后脚就有他们好果子吃,别说他们两个小儿,就是他们背后的周家大人来了,也要掂量掂量。”

掌柜的点点头。

“只是没想到,这过路神仙竟然是周家的人。”他说道,有些感叹,“还好,还好,咱们也不似以前,要不然,依着京中这些官员的贪财,别说这一匣子钱,这个店只怕也要被抢夺了去。”

“所以说,不能学爷爷那般老朽。”窦七说道,带着几分得意。“说这权贵最是贪欲无限。翻脸无情。不可招惹,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不招惹,它就不来的,前怕狼后怕虎,蜗居于此,有什么前途,看看如今。前有过路神仙,后有刘校理,我们窦家店就要天下闻名了。”

说到这里,窦七忍不住脸黑了下。

“不过,这刘校理也真够黑的……。”他嘀咕说道。

他回头看了眼,此时华灯初上,神仙居比白日更为热闹,灯火透亮,人声鼎沸,伙计们奔忙其中不暇。再看远处,隐隐还有灯光过来。这是那赶来的尝鲜客或者念念不忘的回头客。

便如繁星汇聚,必将照亮他窦家的钱仓。

“这是神仙送来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窦七咬牙说道,转头看掌柜,脸色犹如寒霜,“去,将那干股文书给干爷爷送去,此时才一个周家,待进了京城,还不知有多少虎狼盯着,他们周家若还敢有什么心思,我就让他做这只杀给猴看的鸡!”

周六郎的马车进了家门时,家里的人已经急得要去找了,见他回来都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带着你妹妹去哪里了?”周夫人嗔怪道,口中责怪,面上却是心疼儿子,看向那边下车的程娇娘,眼中掩饰不住几分埋怨。

定然是这女子挟恩要儿子所为的。

“出去吃顿饭。”周六郎说道。

“哎呀,六哥哥你对表妹妹真好,你都没带我出去吃过饭。”一个站在周夫人身后的娇俏小娘子娇声说道。

听闻此言,周六郎面色绷紧,那边有人先笑了。

“这话说的真是风凉,那愿娘子也能得到此等好。”婢女说道。

冷不丁的被说了一句,小娘子有些懵,再看说话的是个婢女,顿时大怒。

“你这…”她竖眉就要喊,却被周夫人瞪了一眼。

“多嘴。”周夫人喝道,“有你说话的地方!”

小娘子顿时更懵了。

“母亲,这是我家,我怎么就没说话的地方了!”她喊道,“再说,我说什么了?”

那边程娇娘主仆似是充耳不闻,抬脚径直去了。

周六郎跟了过去。

转眼二门口就剩周家母女以及仆妇。

“母亲!”周小娘子跺脚,自觉在人前丢了脸,甩手气恼而去了。

周夫人亦是气恼,却偏偏无法。

“来人。”她说道,“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程娘子,出来进去就只有这一个黄毛丫头,成什么样子!”

周六郎追上了程娇娘。

“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他开口说道。

程娇娘似是正若有所思,闻言被打断回神,更显木然。

“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问道。

“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周六郎看着她,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她反问道。

周六郎被问的愕然。

“装傻!”他愤然咬牙说道,“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

程娇娘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她说道。

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你又跟我装傻充愣!”他最终只说道,“程娇娘,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迈步。

没有说话,那一眼却如同一巴掌一般,周六郎只觉得满脸火辣。

这傻儿!

迈步的程娇娘忽的又停下脚。

“慢着,你方才说,那人,威胁我?”她转头问道。

周六郎看她咬牙不说话。

“娘子,那人说的刘校理,是校理大人刘璋,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婢女低声说道。

周六郎略有些惊讶,第一次正眼看着婢女一眼。

这婢女,竟然还知道中书门下秘阁铨事?还知道刘璋?

说实话,就连他有时候还搞不清这些花样繁多的官员称谓,一个婢女竟然一口就说出身份地位来历名称。

什么时候程家有这样的丫头了?

还是说,这是特意给这傻儿的丫头?

“不管什么吧。”程娇娘显然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而是点头说道,虽然神情木然,却似是在思索,然后哦了声。

“如此,果然。”她点点头说道。

周六郎在一旁咬碎了牙。

这女子真不愧是当过傻子,装起傻来真是像的很!

就好似当时她根本就没听那窦七说话,此时仔细回想思付才恍然一般!

好,你既然装傻,那就装吧。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周家便没必要去替你出头讨公道。

周六郎甩袖子转身,却听的身后程娇娘再次出声。

“那就好。”她说道。

好?

周六郎瞪眼回头。

“原来他先威胁我,原本,我有些不忍,现在,我安心了。”程娇娘说道,对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这傻儿!

周六郎转身大步而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去见

伴着又一场大雪,年关还有五六天就要到来了。

婢女搓着手迈进屋内,室内暖意浓浓。

程娇娘坐在窗边看着外边。

“娘子,你不怕冷啊。”婢女几步过去跪坐下,将手脚靠近火盆暖暖说道,“我刚跟着老太爷从南边过来时,第一个冬天冻的我天天哭呢。”

“并州,也冷。”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们今日在家还是去郎君们那里?”她问道。

“去哥哥们那里。”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起身拉开门,唤过一个仆妇让她去备车。

家中女儿出门自然是要告之主母的,更何况这是个亲戚女儿。

周夫人很快得到仆妇的禀告。

“又要出门?”周夫人皱眉说道,看着外边的大雪。

“还要,拿些钱。”仆妇低着头说道。

周夫人回头看屋内坐着的周老爷。

“她怎么开的了口?”她一脸惊讶说道。

在自己家也不会这么轻松自在吧?

这世上哪个正常的女子能如此?

“一个女子,天天往外跑,成何体统!”周老爷沉脸喝道,“她有娘生,没娘教,又痴傻十几年,你去说与她听。”

“我?”周夫人摇头,“我说合适吗?”

“你是她舅母,是母,怎么不合适?”周老爷不悦说道。

“舅母舅母,她要是真把我当母,还会这样吗?”周夫人亦是不悦说道。

这边夫妇烦恼。那边周六郎已经抓起大斗篷出门。与正要进门的秦郎君走个对头。

“你又要出去?”秦郎君惊讶道。“你可真是有了妹妹就忘了兄弟。”

周六郎瞪了他一眼,摆手要走。

“我说六郎,你这样是没用的,你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看不到的。”秦郎君伸手拉住,摇头说道,“听我一句,不理不会。任她所为,更好。”

“我做什么不为她如何想。”周六郎抬头说道,带着几分倔强。

“正是如此,才会惹恼了她。”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也罢,我与你同去。”

“此事与你无关。”周六郎说道,抬脚大步而走。

秦郎君跟上。

“今日大雪,正好围炉刷肉,我请你们兄妹去神仙居如何?”他岔开话题笑道。

不说还罢了。一说这个,周六郎面色难看。

“不用。”他说道。

“为何?”秦郎君愣了下问道。

“去过了。”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看着他。哈哈笑了。

“好小子,你可真…”他摇头笑,又忙问,“她可喜欢?”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秦郎君。

“你猜。”他说道。

秦郎君愕然。

这大约是认识秦郎君以来,第一次见他脸上如此神情,周六郎不由笑了。

怪道那女人喜欢装傻,把别人噎的不能说话,果然好玩。

这个念头闪过,周六郎脸上的笑顿时消散。

他一甩斗篷,脚下皮靴踏步扬起雪花乱飞,向内院门口而去。

“六公子又去给程娘子当车夫了……”

“六公子对程娘子可真好…”

不过,下人们的闲谈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再说超过兄妹之情的话,因为,谁让这个程娘子曾经是个痴傻儿呢。

虽然如今看着好了些,那曾经的事实也是不容抹去,更何况,如今看着也没好多少,古古怪怪的,一看就与平常女子不同。

周家六郎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不可能娶个如此女儿做妻子。

忙年时分,敬天祭祖,街上的人倒不如其他时候多,尤其是酒馆客栈。

披着大斗篷的女子在街边站住,左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路边的悬挂新灯笼的店铺伙计都已经准备好接受问路了。

但那女子停顿一刻,径直往一个方向去了。

“这是要往马市街去,竟然还知道从铁匠胡同穿过去,原来不是个外乡人,倒是个京城熟客。”那伙计站在爬梯上摇头晃脑感叹道。

穿过胡同,便到了一条热闹的街市,女子走了一段,便看到一个不甚起眼的酒楼悬挂着旗帜,上有葵园居三字。

“果然是这里。”女子说道,一面迈步进门,一面摘下兜帽。

年节之际,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客栈中显得格外的萧条,两个伙计站在柜台后围着火盆取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一个俏小婢,忙含笑相迎。

“要找一个肃州的韩氏郎君。”婢女说道,一面抬手递来一把钱,“哥哥们冬日打酒暖暖。”

两个伙计大喜,没想到这小婢女如此大方,住店客人来来去去,有的留名有的不留名,找个人并不是立刻就能找到,但二人毫不迟疑,向后一指。

“韩郎君就在地字号三楼东厢,我这就带姐姐去。”一个说道。

婢女含笑道谢,跟着那伙计向后而去,敲开门,出来的却不是韩元朝。

看到婢女,那人愣了一下。

“刘秀才,这位姐姐找韩秀才的。”伙计说道。

婢女施礼。

“昨日见过一面,不知还记得小婢否。”她说道。

那刘秀才恍然,顿时神情又古怪。

“你,是找元朝的?”他问道。

“是,我家主人要我来请他。”婢女说道。

刘秀才神情更古怪了,似乎还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谁人找我?”

身后传来说话声,三人看过去,有两人正踏步上楼,其中韩元朝正解下斗篷。

婢女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着两个男人拉着韩元朝站开几步不知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她也不在意,转开视线。

那边一个男人看到婢女转开视线,更为点头。

“如此好家教,可见家门非凡。”他低声说道,抓住韩元朝的胳膊,“不知与德州安家相比如何?”

“是呀,是呀,婚姻大事终身大事,你可要仔细掂量。”另一人也低声说道,面带兴奋拍韩元朝的肩头。

韩元朝失笑。

“有什么可想的。”他说道,推开二人,径直向婢女走来。

婢女忙起身,待韩元朝坐下后,才再次坐下。

“郎君,我家主人想…”她开口说道。

话没说完,被韩元朝抬手打断。

“不用想了,承蒙厚爱,某已经许亲,还请贵主见谅。”他整容说道。

婢女愕然,旋即失笑,越笑越想笑,不得不抬手掩嘴,但还是没挡住咯咯的笑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备年

娇俏婢女笑的室内三人有些不知所措。

“韩郎君,你多想了,我家不是来捉女婿的。”婢女忍着笑说道。

此言一出,韩元朝松了口气又有些讪讪,不由回头瞪那两人一眼。

两人亦是讪讪,对视一眼,也笑了。

“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要在道义中抉择一时,尝尝那等痛却不得不为的凛然。”

“是啊是啊,我已经想好了,只待元朝背弃旧约另投新人,我就能与他割袍断义了,你说我到时候割这件,还是再换一件旧衣?”

刚忍住笑的婢女又再次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从屋门中传出,让这年节萧条的客栈增添了几分生机。

“不知那几位秀才遇到什么好事了。”店伙计投来好奇纷纷说道。

笑声停下,屋中人整了整形容。

“你是说,你家主人要请我帮个忙?”韩元朝问道,有些惊讶。

婢女点头应是,同时推过来一个钱袋。

“昨日见那妇人孩童可怜,想要略施小助,我家主人有不得已处,不能出门,再者,郎君与那妇人有恩,所以托由郎君前去的话,那妇人更能信任。”她说道。

韩元朝惊讶,但又点头。

“贵主侠义。”他说道,“只是…”

“到底是耽搁郎君苦读,很是抱歉。”婢女接过话头说道,一面带着歉意施礼。

韩元朝忙还半礼。

“客气客气了,读书又不在一时之功。”他说道。略一思虑便点头。“好。我明日与你同去便是。”

“明日我来这里找公子,探望了那妇人我好告我家主人放心。”婢女说道,起身告退。

韩元朝送出去,看着婢女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在风雪中远去。

“元朝,该不会是骗子吧?”同伴带着几分疑虑说道。

“骗子?骗我什么?”韩元朝笑道。

同伴故作认真的端详他一刻。

“色。”他说道。

韩元朝哈哈笑了,伸手给他一拳。

“在割袍断义之前,你还是快些去给我租个马车来,明日再让你们几个的伴当随从都与我同去才是要紧事。”他笑道。

自己租的马车。加起来六七个随从跟随,一般京城之中的小贼也足可以应付了,如果是大贼的话….

“想我韩氏在肃州算个大族,在京城,只怕还不值得谁人费尽心机。”韩元朝笑道,“如果真是要费尽心机相待,那自然已经不是我想要应对就能应对的,与其动,不如待。”

“谁说侠义多傻儿,说这话的人真该打嘴。”同伴摇头感叹。

婢女踏入家门。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抱着两个包袱。

刚走了两步。一旁传来爆竹炸裂的声音。

“金哥儿,不许顽皮!”她忙伸手掩住耳喊道。

开了门就跑开的金哥儿笑嘻嘻的将手中的竹竿扔下。

婢女拉开门,笑语喧哗,温香暖气扑面而来。

屋内的说话声停了下。

“半芹来了。”徐茂修含笑说道。

“见过三郎君。”婢女施礼,又对着屋中坐着的其他男人逐一施礼。

然后转身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包袱放在屋子里,那小厮告退,婢女拉上纸门,隔绝了外边的冷气。

“要说半芹姑娘也太多礼了,咱们哪里当得起你一口一个郎君的,偏三哥说什么接受你的礼就是对你的尊重,我棒槌怎么都听不懂…”坐在最后的一个男人说道。

“听不懂就别懂,少说几句。”一个男人低声喝斥道。

总共还没见过几次,婢女认真想了一刻,才记得这是大哥范江林。

“年节临近来不及裁衣,所以娘子让我买了成衣来。”婢女说道,将包袱推过来。

男人们哈的一声又乱起来。

“怎好让妹妹给我们再添置新衣。”徐茂修说道。

一直安静而坐听他们说话的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家中女眷姊妹,不就是做这个的吗。”她说道,“只是我未有亲做,算是取巧了。”

范江林等人道谢。

“不知合不合身,郎君们且去试试,好让裁衣铺子修改。”婢女笑道。

“哎呀我好久没有过年穿新衣了。”徐棒槌第一喊道,抱起包袱就往外走,笑得合不拢嘴。

有他充作带头,其他人也不再拘谨。

“正好顺便洗个澡,免得新衣还没穿就臭了。”

“老四你才臭呢,我昨天才洗的。”

“三哥,你的胡子也该修修了。”

“哥哥们自去,等收拾好了,正好一起吃饭。”程娇娘说道。

“如此,辛苦妹妹了。”徐茂修说道。

由他带头,其他弟兄也忙道谢。

程娇娘还礼,大家说笑着起身都出去了。

屋子里带着喧闹的余音,以及男子们特有的气味,婢女先是伺候了程娇娘喝水,又念了一段书供程娇娘默写,之后才跪坐过去。

“娘子,韩郎君已经答应了,明日我便与他同去。”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为何要我请个郎中去,而不是….”婢女迟疑一下问道。

娘子自己就会看病,何不同去,而是多费周折另请大夫?

程娇娘抚着凭几低下头。

“他,还不够让我来看病。”她说道。

是说那等下人,不够资格?

婢女猜测,但这只是念头闪过,对于主家的想法,她从不多想,适才问出这句话已经是冒昧,忙转开心思,掩嘴噗哧笑了。

“娘子,那韩郎君适才好笑呢。”她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

“怎么?”她询问道。

娘子很少主动询问他人的事,看来这个韩郎君果然是娘子的旧相识,婢女想到,忙坐正身子。

“他,以为,我们是上门提亲的。”婢女笑道,“义正言辞的拒绝我呢。”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怎会如此想?”她说道。

“也怪不得他如此想。”婢女笑道,“京中一向有这种习俗,每大比之年,权贵富豪人家都会榜下相女婿,如今秘阁校理王伟政当初就被两家权贵相争抢,官司都打到皇帝跟前了。”

“这京城习俗倒是,有趣。”程娇娘嘴角再次弯弯,显示她在笑,说道。

“别的地方不是京城,不会如此厉害,但好儿郎,在哪里都是要被人争相求结亲的。”婢女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不过那韩郎君竟然如此想。”婢女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说笑着,屋门外脚步声,以及一个男声轻轻的咳嗽一声。

“妹妹。”徐茂修的声音在外响起。

婢女忙含笑过去,拉开门。

“三郎君,这么快就…”她说的话抬起头,忽地愣住了,话音停下。

程娇娘也随声看过去,在几案上描画的手略停。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崭新的青色棉袍,脚蹬布鞋,身材修长健壮,面容干净,脸上还带着才洗漱过后的湿润,浓眉大眼,宽额钝颌,虽然肤色粗糙,但却掩不住几分俊朗。

“挺合身的,倒也不用再改。”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一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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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漏了个字,周六不是嫡长子,是嫡子,嘿嘿,改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费心

男子似乎有些不自在,手不自觉的在残留青茬的下巴上摸来摸去。

屋门两女子的陡然安静以及审视的目光,让他更有些不自在。

“三郎君?”婢女回过神喊道,带着几分讶异。

徐茂修抬起头看婢女,又忙低头看衣裳。

“不合身吗?我觉得还行啊。”他说道。

“三郎君!”婢女这次笑着打断他,“你把胡子刮了,我都认不得你了!”

把胡子刮了,徐茂修显然也很不习惯,坐下来总有些不安,偶尔会拽一下衣角。

婢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我还是把新衣换下来,等过年那天穿,免得坐皱了。”徐茂修说道。

婢女忙起身拉开门。

“三郎君,这衣服太合身。”她笑道。

“是你挑选的好。”徐茂修含笑说道,出门去了。

“娘子,郎君们换了新衣是不是都要变个样子啊?”婢女笑道,一面带着几分顽皮看着门外。

不过可惜的是,接着穿着新衣来让妹妹看的男人们或者没变化,或者变得更滑稽。

“…这个小了….”

“…我已经是试遍了,这是最大的…”

“..六郎君,奴婢记下来,这就拿出改换…”

“…我跟你一起去好了,省的改不好糟践了衣服…”

看着这边说说笑笑,已经换了旧衣,觉得自在多了的徐茂修转头对程娇娘笑。

“年货什么的,你千万不要再费心了。”他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金哥儿跑进来。

“娘子。陈相公家给年礼来了。”

这一声喊让屋子里的人愕然。旋即忙都站起来。

“陈相公?陈相公是哪个?”

其他男人不懂,徐茂修自然懂,能被称呼为相公的可不是一般人。

“妹妹,我们回避下。”他忙说道。

程娇娘摇头。

“哥哥这话错了,你们是哥哥,难道还要我这个妹妹待客?”她说道。

屋内的男人们顿时更有些慌慌。

徐茂修看着程娇娘深吸一口气,含笑点点头。

“如此,大哥。”他看向范江林。“我们迎客。”

范江林点点头,抖了抖衣衫,大步先迈出去。

“…我…我要不还是换上新衣吧….”

身后有其他男人低低的声音响起。

院子里陈家的管事正看着小厮们卸车,听的脚步声忙整了整衣衫过来施礼,却抬头见是几个陌生男人,不由吓了一跳。

“某范江林替小妹谢过。”范江林身为老大,当先拱手说道。

陈家的管事反应机敏,立刻施礼。

当日金哥儿被拐卖的误会私下都传遍了,此时定睛一瞧,便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不仅是和程娘子认识。竟然都兄妹相称。

陈家管事认真的施礼,也不问程娘子。只把范江林等人当正经主家对待,递上帖子,礼单一一交代,没有丝毫的怠慢。

范江林接了礼,徐茂修负责说话,虽然生疏,但并没有慌乱,一番后将陈家的管事送出门。

“哎呦我的娘啊。”徐棒槌立刻喊道,伸手故作摸汗,“我棒槌长这么大第一收年礼呢。”

有人去看礼品,也有人催着徐茂修看帖子。

“什么人家什么人家。”

徐茂修打开名帖。

衢州陈朴。

这个名字倒不认得,徐茂修又翻看其内,一个名帖里竟然有两个礼单,除了最大头的一个,还有另外一个随礼。

随礼的主人也留了名字。

陈绍。

徐茂修手里的帖子一抖,范江林眼明手快伸手接住飘落的礼单。

“老三?”他问道,“是什么人?”

“是,吏部侍郎陈相公。”徐茂修低声说道。

虽然朝廷的大小官员他们搞不懂,但最起码几个大官还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还是吏部相公这种掌管升迁的大老爷相公。

“这可就是通了天的人物了。”范江林惊讶道,忍不住回头看屋内。

屋内婢女正提笔记下什么,一旁程娇娘不时低语两句,看上去就如同所有人家的女眷一般无疑。

徐茂修沉吟一刻,将名帖收好,迈步进去。

“妹妹,你看咱们回些什么礼好?我们初次进京,不知这里的风俗习惯,还要你来拿主意才是。”他含笑说道,将名帖递过去,丝毫不提不问。

程娇娘看着他弯了弯嘴角。

“哥哥,我也是才来京城的。”她说道,又看婢女,“不过,半芹倒是京城熟客。”

徐茂修不由看婢女。

这个婢女竟然是京城熟客?而程娇娘却不是京城的?这?

“那好。”徐茂修含笑点头,一面喊范江林,“上次妹妹留的钱还多,半芹拿着去置办吧。”

婢女施礼应声是。

“钱我收着,你跟我来拿。”范江林起身说道。

“还有,顺便我们一同去街上,把衣裳送去铺子修改。”徐棒槌也说道。

“顺便,再置办年货。”婢女说道。

“对,对,桃符爆竹什么的都要买。”

“酒,酒。”

“香烛祭祖的也不能少。”

“都去,都去,我还没逛过京城呢。”

兄弟们都站起来,说笑着,如果不是他们刻意的压低声音,房顶都要被喧闹掀掉了。

徐茂修收回视线,看向程娇娘,见对面的女子安静而坐,嘴角弯弯。

自认识以来,很少见这女子神情波动,如此已经是难得的心情外露了。

“吵到你了吧。”他说道,“大家粗汉子,什么规矩也不懂。”

程娇娘看向他。

“一家人,不需要规矩。”她说道,“这样才热闹,才喜庆,谢谢兄长们,不拘束,不见外。”

徐茂修伸手摸胡子,触手才想起已经剃掉了,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两下下巴。

“你看,你要总是这样,就是见外了。”他笑道。

“哥哥说的是。”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

外边传来叭叭的烧竹声,街门打开,街上孩童笑闹着跑过,年节就要到了。

街上的爆竹声越来越多,婢女躲开几个笑闹举着兔儿灯跑过的孩童,迈进葵园居。

伙计看到她立刻笑着迎接。

“姐姐来了。”他说道,“韩郎君吩咐过,您来了小的就是叫他。”

婢女含笑道谢。

不多时,韩元朝披着大斗篷过来了。

门外伙计也通知了马车赶过来,婢女上了马车,韩元朝上马,又请了一个大夫,二人便向城外而去。

“姑娘口音是江南人?”韩元朝一面闲聊。

今日晴好,婢女掀开车帘,裹着大斗篷也不觉得冷,也好跟韩元朝说话。

“是,江州人。”婢女没有隐瞒点点头说道。

“在京城长居?”韩元朝又问道。

“这个么。”婢女摇摇头,“还不知道,听我家主人的。”

韩元朝明白了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婢女说道,“郎君或许不知,这神仙居跟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校理大人有些来往。”

韩元朝一惊,扭头看婢女。(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关切

婢女看着他微微一笑。

“如此。”韩元朝略一沉吟,“我知道了。”

并没有停马回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谈问京城风俗,婢女也没有再说什么,说说笑笑前行。

看着不远处的酒舍,韩元朝勒马,招手叫过一个伴当。

“知道怎么问吗?”他问道。

那伴当一路跟随,自然听到婢女和韩元朝说的话,此时一被提点就明了,笑嘻嘻的点头。

“小哥敢问,这里可有一个醉凤楼?”那伴当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外边的匾额,露出不解迷惑的神情,口音浓浓。

此时尚未到饭点,人还不多,伙计们散散的站在柜台边,闻言都笑起来。

“外乡人,也知道醉凤楼?”他们笑道。

“是啊是啊三年前我家郎君路经此地吃了一顿饭,甚是难忘,今次再来,特意寻来。”伴当笑道。

三年前,大比之年,再次期望求中的学子,这种人常见不怪。

“外乡人,记性好,这就是醉凤楼。”

“不过现在改名就神仙居了。”

“吃了神仙难忘呢。”

伙计们嘻嘻哈哈的不以为疑,开始跟那伴当攀谈,不多时,伴当就把话套问出来,店里也开始上人,伴当趁机退了出来,也没人注意,一溜烟的回到韩元朝和婢女这边。

“倒是不远,就在那边的宋家村。”伴当低声说道,一面伸手一指。“村口往东。门前一棵大槐树的那家。”

韩元朝和婢女都看过去。不远处一个村落散落在冬日的原野上,清晰可见。

李大勺不是真名,只是学厨之后被喊起来的浑名。

“你们是来看牛圈的?”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妇睁着混混的双眼问道,“不是来看地的?”

韩元朝被说的有些不解,婢女笑嘻嘻的上前。

“不是的,我们不是买地的,听说病了,我家郎君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她大声说道。

老妇老眼昏花。耳聋不清。

“那地可是好地,你们多给一些。”她也大声喊道。

屋子里妇人闻声出来,眼睛红红,显然刚哭过。

“娘,人来了吗?”她问道,先看到婢女愣了下,然后看到韩元朝,很是惊讶,“这位郎君,你怎么?”

果然跟着韩郎君来。省了好些口舌,婢女看了眼韩元朝。娘子思虑周祥,不过,娘子是为了路见不平相助?如是如此,当时店前娘子为何并不理会?

她心中闪过念头,韩元朝已经与那妇人见礼。

还没说话,屋中传来男子沙哑无力的喊声。

“不许卖地,那是你的嫁妆田,等我死了,你不改嫁,一家人怎么活!”

妇人的眼泪顿时再次流下,忙又伸手擦去。

韩元朝点点头。

“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来买地的。”他说道。

那门口坐着的老妇这次听见了。

“啥?”她喊道,瞪着眼用力的看过来,“不买地?那你们来做什么?”

婢女回头看她,抿嘴一笑。

“我们,是来帮忙的。”她大声说道。

韩元朝回转客栈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两个同伴都坐立不安的等着,见他进门都松口气。

“你要是真被人拍花子拐带了,我们可怎么给你家父母交代。”他们打趣说道。

韩元朝哈哈大笑,一面坐下来,饮了杯热茶,暖了暖身子。

“既不是花子,也没有半路劫持。”他笑道,转动茶杯,“也看了那妇人和男人,那小婢给了一袋钱,还请了大夫诊治,那男人病的倒是不重,就是心情郁郁,不过经过这番开解,想必没什么大碍。”

同伴们点头松口气。

“只是。”韩元朝话锋一转,看着二人微微一笑,“这神仙居似乎与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璋刘玉琢有干系。”

两个同伴顿时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句话便知这意味这什么了。

“元朝!”他们不由坐直身子,面色瞬时凝重,“此事,果然不妙!”

韩元朝转着茶杯,神情还好。

“元朝,这到底是哪个人要拿你做枪使?”一个同伴问道。

“不管哪个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管他们谁来,再说什么,元朝,你路见不平已经拔刀相助,仅此而已,余下便是闭门苦读,只待备考,他事皆与你无关。”另一个则说道。

“这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水深不是我等能探的。”先一个也说道,带着几分隐忧,“原以为是一场趣闻妙谈,没想到竟然….果然风花雪夜只在书中有啊。”

话说到此,窗户哐当一声响,吓得二人差点跳起来,却见是起风了。

韩元朝反而哈哈笑了,一扫方才的凝重,神情变得愉悦,起身去关窗。

“也别想那么多,或许就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简单事。”他说道,“要不然,她怎么会提醒我说这神仙居与刘校理有关?”

“这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同伴们摇头。

韩元朝重重的咳一声,同伴看过来,见他伸手指着自己。

“我助那妇人只是见不平而已,就算当时知道刘校理之事,也必然会出面说话,这岂不是简单的事?”他含笑说道。

一句话又逗得二人笑起来。

“元朝,如你一般的人又有几个。”同伴们笑着又摇头。

“或许,这个婢女的主人便是其中一个。”韩元朝笑道。

同伴摇头苦笑。

“总之,元朝,此事到此为止,再有人寻来,千万推脱。”他们整容说道。

韩元朝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窗外,北风卷起,另有两个顽皮的小伙计将爆竹丢在雪里,炸起一片雪雾气,他不由笑了,伸手关上窗,隔绝了远远近近接连响起的爆竹声。

秀王府,丧仪已经撤下,但因为守孝礼制,并没有挂红添彩,因此年的气氛并不似其他人家这般浓厚。

晋安郡王对秀王妃施礼。

“太好了,陛下和太后都催你回去呢。”秀王妃说道,带着几分欣慰,“过了年你就回去吧。”

晋王郡王带着几分不舍。

“母亲,我还是多陪陪父王吧。”他说道,“至少过了半年….”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秀王妃打断他,眉头微蹙,“半年,再加上路程,你离京都要一年了,一年,太后和陛下都要跟你生疏了。”

晋安郡王低下头。

“你如今大了,别意气用事,你被封了郡王,却还没有封地。”秀王妃说道,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可不能失了君心。”

晋安郡王施礼应声是。

“大皇子二皇子,都还小,难得你可以留在宫中与皇子一般教养,与他们同起同卧,将来情分非浅,别人想要有这个机会还没有呢。”秀王妃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伏地再次施礼。

“多谢母亲教诲。”他抬起头,带着几分感激以及亲切。

秀王妃点点头。

“更何况,你弟弟这边的国公爵位也要落定。”她说道,带着几分欣慰又几分郁郁,“你弟弟这国公,到底是比不上你的郡王位,你们兄弟都留在王府,于礼于制都不符的。”

晋安郡王看着秀王妃,低下头。

“是。”他说道,“儿即刻启程归京。”(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迎节

婢女迈进家门,裹紧了斗篷顶风而行。

一路上遇到仆妇丫头,都客气的让路。

“半芹姑娘。”还有人陪笑说话。

迎面一个丫头从一旁转过,本低着头走路,陡然听到这一句,下意识的应声抬头,便看到一个俊俏婢女缓步而行过来,顿时愣了下。

“半芹姑娘是出门了?”有仆妇接着搭话。

婢女应声是,含笑嫣嫣。

“是。”她答道,又看那仆妇,“这么冷,妈妈也忙着?”

“不忙,不忙。”仆妇笑道,反应过来又忙点头,“忙,忙,要过年了嘛。”

“妈妈辛苦了。”婢女笑道。

仆妇喜笑颜开,看着婢女转弯走了。

“哎呀,这个姑娘真是和蔼近人,喜庆。”她对一旁的人感叹,“哪里有她们说的那样脾气不好?”

“是啊。”另一个丫头也说道,目光看着已经远去的婢女身影,“我听说她连夫人和七娘子都敢顶撞呢,这样看来,也不是那古怪不知礼的。”

婢女停下脚,猛地回头看。

路上三三两两远远近近丫头仆妇走动。

只是,婢女视线转动,看着不远处一个低着头抱着手走来的丫头。

那丫头似乎冷的厉害,身子缩缩抖抖。

“这位姐姐…”婢女看着她,微微一笑开口。

话没说完,那丫头加快脚步越过她。

婢女摇摇头,笑了笑。裹紧了斗篷不再理会。迈进院门。

半芹闷头走了一段才小心的回头。那门前已经空空。

以往都在夜色里偶尔看到身影,原来这就是娘子的新半芹啊。

真好啊,长得好,也会说话……

半芹怔怔看了一刻,抬手擦了下泪,低头抱肩慢慢走开了。

院子里廊下站着几个丫头,见到婢女都纷纷施礼。

这是周夫人新送来的丫头,长辈赐。不能拒,程娇娘全部留下,只是用不用,就是另外的事了。

婢女含笑与她们打招呼,两个丫头忙抢着拉开屋门。

婢女进去后,不用说,自有人把屋门又拉上。

屏风前,程娇娘倚凭几看书。

“娘子,都办好了。”婢女说道,“大夫瞧过了。并无性命之忧,又给了些钱。大夫说了,他是心病,韩郎君也宽慰了几句,那男人当时就大好了几分。”

程娇娘点点头,放下书。

“他们记下你了没?”她问道。

婢女点头。

“我与那妇人说了好些话,她定然记下我了。”她说道,“跟着韩郎君去,她也不以为疑,很是信我。”

“如此足以。”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那,娘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婢女好奇的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做什么啊。”她说道,“不是,都做完了?”

婢女惊讶,旋即失笑。

“娘子,仅是如此?”她问道。

“仅是如此。”程娇娘说道,点点头,“不然呢?”

婢女无语可答,是啊,不然呢,她抿嘴笑了。

“我要听书。”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取过书卷。

“上一次读到..”她一面翻开一面自言自语。

“寒食前后,湖内画船布满。”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点头。

“娘子记的真好。”她笑道,翻到那一页,清声朗读,“……头尾相接,有若浮桥。头船、第二船、第三船、第四船、第五船…”

三十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进入了迎节的最重要时刻。

男主人们叮嘱查看祭祖的配备,女主人们查看子女们穿戴以及记下来几日的宴请来往名单。

年轻子女孩童们则既悠闲又激动的等待年节的到来。

只悠闲而不激动的程娇娘和婢女已经走到门外。

“怎么这时候还要出去啊?”闻讯而来的周夫人急忙说道,神情已经不似前些日子的和蔼柔和,不耐难掩,“今日是三十,娇娇儿,怎么再出门?”

程娇娘转过身看她,没说话。

“夫人,正是今日是三十,我们娘子才要出门的。”婢女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夫人难道忘了,我家娘子不姓周的,三十除夕,怎能在外祖家过?”

外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三十倒是有这个规矩,那外孙女也不行吗?

周夫人愣了下。

“虽然出门在外,如此年节,我家娘子还是要祭拜先祖的。”婢女说道,“我们在京城也有宅子,便要去那里,免得,两家的祖宗在一起乱了香火。”

“可是,这怎么好?”周夫人说道,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六郎已经闻消息大步过来了,二话不说,接过小厮手中的马鞭。

“母亲且去忙,我送她去。”他说道。

爱去就去吧,反正在家除了添乱什么好处都没,周夫人没好气的摆摆手。

“那,在外小心些,缺什么就说。”她说道。

喧闹的街市上已经人迹罕见了,偶尔有急匆匆的行人手拿肩背的带着年货而过。

周六郎勒住马,看着闻声打开门跑出来的小厮。

“娘子回来了。”他大声的喊道。

门打开着,内里的喧闹说笑涌出。

“妹妹回来了。”另有二个男人跟出来,搓着手笑哈哈,“我们正炖猪头呢。”

“四郎君,五郎君,你们竟然还会炖猪头?”婢女说道,很是惊讶,一面扶着程娇娘下车。

“会的会的。”两个男人笑着点头,“妹妹快进去,外边冷。”

周六郎站在一旁,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他,真的是个车夫一般。

里面的人听到消息,又跑出来几个,妹妹声不断。

妹妹,哥哥,喊的倒是亲热..

周六郎看着眼前说笑的男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马鞭一扔。

一个男人眼明手快,伸手接住。

说笑停顿下,大家都看过去,那个少年已经转身大步沿着来路而去。

程娇娘似乎没看到,和婢女进门去了。

男人们也回过神。

“不知妹妹的外家是什么人家,一个车夫也好俊武….”

“是啊年纪轻轻,臂力不小,方才这一掷,如果是杆长矛,倒能将人戳个窟窿。”

一面低声说话,一面将马车赶进门,门内一声爆竹炸开。

“金哥儿!不需顽皮!”

女子的尖叫响起,给喧闹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灵动生机。

男人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关上门。

门上已经挂上刻着神荼、郁垒二门神的桃符,门楼下大红的新灯笼随风摇摆,无一不喜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新年

虽然只是几个粗汉,家里也打扫的里外一新,不过,程娇娘的屋子他们谨守礼制,并没有进去。

“倒是辛劳半芹了。”徐茂修说道。

看着收拾过后出来的半芹。

“对京城也不熟,一时不敢胡乱买个使女回来。”范江林也说道。

“这也不累,是新宅子,娘子又不长住,擦拭一下灰尘便好了,哪有那么辛劳。”婢女笑道,“倒是郎君们辛劳了,年节之礼置办的这么好。”

“我们孤家寡人,自来都是自己做,倒是习惯了。”范江林笑道。

屋内点亮六盏灯,廊下也加了两盏灯笼,里里外外照的亮堂。

婢女带着金哥儿以及几个男人忙碌着分食,很快端进屋子里来,就连金哥儿也不例外,端了小几案坐在门边,不过轮到他这里时,婢女递上的是一壶茶。

“姐姐,我也要吃酒。”他忍不住说道。

“还要你守夜看门,吃什么酒,不吃酒都能走丢了,吃了酒还了得。”婢女瞪眼说道。

金哥儿红了脸,屋子里响起笑声。

“是金哥儿还不熟,如今再出去,肯定丢不了,半芹莫要笑他。”范江林笑道。

“是啊是啊,大郎君说的对。”金哥儿立刻高兴说道。

婢女笑着坐回程娇娘身后。

徐茂修正与程娇娘说别来事。

“给陈相公家的年礼是我亲自送去的,陈相公未在家,陈夫人亲见了。又给了妹妹一些新衣。我想既然她能拿出来。咱们便是能收下的。”他说道,“我便替妹妹做主收下了。”

程娇娘点头。

“就该哥哥做主便是。”她说道。

“陈夫人邀请妹妹年后过去玩。”徐茂修说道。

仔细回想在陈家的所见所遇,回想起来还有些心跳加快,陈相公的门庭啊,想到刚来进京,见自己一个曾经的弟兄,不过是任着城守小吏,还被晾在门房半日。最终连正室也没踏入。

怎么一眨眼间,他就能踏入陈绍陈相公的门庭了?得到的还是陈家主妇,诰命夫人的亲自接待。

他不由看着程娇娘。

灯下程娇娘神情一如既往,或者说自相识以来皆是如此,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这女子神情波动,就好似对世间的一切无知无觉,所以不喜不怒不怨不恨。

在范江林的主持下,互相敬酒,热热闹闹的家宴开始了,虽然有程娇娘在。但对于这些粗汉来说,一来已经多少习惯。二来几杯酒下肚,很快便说笑坐卧自在了。

饭菜吃不了多少,酒水越要越多,到最后婢女干脆将酒坛子摆进来,连不允许吃酒的金哥儿也混着吃了几勺。

“真没想到,还能过个如此丰盛自在的年。”徐棒槌举着酒碗,满面通红,醉眼迷离的说道,一面仰头将酒水灌进嘴里,流的一身都是。

“是啊,是啊,几个月前我们还仓皇逃命,只恐被那贼官抓住扔进大牢夺了性命,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在京城自在吃酒…”另一个弟兄伸手搭着徐棒槌的肩头笑哈哈说道。

此言一出,一旁的徐茂修身形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程娇娘。

程娇娘面色木然,看着门外,似乎没听到。

徐茂修咽下要喝止的话,再听啪嗒一声,徐棒槌掉了酒碗,人倒在席垫上笑着醉倒了。

此时再看其他弟兄,也多少都喝的醉酒,或者躺下,或者依着几案嘀嘀咕咕。

就连金哥儿也躺在地上酒醉睡了。

“让妹妹见笑了。”徐茂修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很高兴,哥哥们让我见笑。”她说道。

徐茂修一愣旋即哈哈笑了,冲程娇娘举起酒碗。

程娇娘端起面前水杯。

二人各自饮了口。

婢女将屋内的火盆投了木炭,又去外边看了地龙,屋子里烧得暖气浓浓,酒醉睡去的男人们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反而哼哼哈哈的扯了扯衣衫。

“不早了,妹妹先去歇息吧。”徐茂修咳了声说道。

“守夜嘛,不睡了。”程娇娘说道。

“那,夜凉,妹妹也吃杯酒吧。”徐茂修想了想说道。

“这酒,不好吃。”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笑了,自己饮了一口。

“是酒不好吃,还是这酒不好吃?”他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这酒。”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说道,“不好吃。”

徐茂修哈哈笑了。

“我说呢,妹妹能击缶而歌,岂能是不饮酒的人。”他笑道。

伴着笑声,外边原本零散的爆竹声忽地渐渐多起来。

睡了一时的男人们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向外看去。

“新年了,新年了。”徐棒槌喊道,“点爆竹去,点爆竹去。”

他喊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其他人也醒过来,笑着也跟出去。

院子里点燃了篝火,一根根的竹子被扔进去,发出爆裂声。

婢女不由捂住耳朵,紧紧挨着程娇娘,笑嘻嘻的看着。

“半芹,给妹妹取斗篷来,风凉。”徐茂修说道。

婢女吐吐舌头忙进屋内拿来斗篷给程娇娘披上。

“半芹姐姐,你也来烧一个,添福气呢。”金哥儿喊道,举着一根竹子。

婢女到底也是少年人,笑着应声是,提裙过去了。

独留徐茂修与程娇娘在廊下并排而立。

“哥哥自去玩吧。”程娇娘说道。

“我是读书人,不玩这个。”徐茂修一本正经说道。

程娇娘再次嘴角弯了弯。

“哦,还有。”徐茂修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物递过来,“新年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算是给妹妹的年礼,还望不要嫌弃。”

我的,年礼?

程娇娘看了他的手一刻,伸手接过来,跳跃的篝火以及灯笼照耀下,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梳,旧银打成,样式简朴。

“这个,是我娘留下的,我拿着也没用。”徐茂修微微有些不自在说道,说到这里又笑了,“我说错了,赠人当以诚,这是我所有的最贵重之物了,还望妹妹坦然受之。”

程娇娘抬手将银梳插在头上,抬头看徐茂修弯了弯嘴角一笑。

院中爆竹接连炸裂,与左右四邻以及街上的爆竹声声相接,东方渐亮,新年伊始。

天亮的时候,皇宫中一队队朝拜的人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的穿着朝服的人群,却鸦雀无声。

一直走出了宫门,到了御街上,人群才似乎被松开了喉咙一般吐了口气,喧嚣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新装

因为过度情节,今日三更,抱歉,请相信,我不是想要拖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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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人们低声交谈,互相和相熟的说笑招呼,约好难得的年假里走访饮酒。

陈绍夫人也在其中,与别家夫人有媳妇跟随伺候相比,只带着一个小丫头的她看上去有些落单。

“这是喜事。”一个身穿诰命服的夫人携着陈绍夫人的手低声说道,眉宇间有些欢喜。

陈绍夫人虽然神情庄重,但听了她的话,也露出几分喜色。

她的长媳有了身孕,这一次自然不能陪同入宫。

陈绍一脉人丁不旺,自己兄弟本有四个,大哥二哥接连亡故,到如今只剩下陈绍以及四老爷二人。

陈绍本人一来成亲晚,二来各地奔波,好大年纪才有了长子,又纳了三房妾,才得如今三儿四女。

如今长子媳妇与侍妾同时有孕,尤其是在陈老太爷重病痊愈之时,一家人喜不自禁。

不过,这种自家喜,对于外人来说便可能是恨,所以不用与外人道,除了相熟的好友几人外。

“听说是请了李太医给你家媳妇们调理。”一个夫人低声附耳说道,“这李太医是晋安郡王的太医,你们请了他,倒是合适。”

说罢低声笑起来。

“要是你们能请了晋安郡王到家坐坐,说不定你也还能…”

陈绍夫人饶是再沉稳也脸红了,伸手推了这夫人一下。

“董姐姐。你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她嗔怪道。

那夫人掩嘴呵呵笑。

说话间走动。不远处就是各家马车相候。忽地前边一阵安静,陈绍夫人与董夫人也停下谈话看过去。

迎面就见一个年轻女子碎步过来,二人眼睛不由都是一亮。

冬日皇宫外,越发先的肃穆,女眷礼服多是织金,亮晃晃一片,就在这一片中,这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鸭青大斗篷。带着大大的兜帽,随着走动,斗篷飘开,露出期内同样暗青的衣袍,斜边金丝,宽锦束腰,宽袖飘飘相交与身前,好似一滴墨滴入水中,瞬时晕染而开。

随着她一路走来,女眷们不分老幼都定睛而看。就是那边的男子们也悄悄的似是不经意的投来视线。

这是谁家女子,肃穆之中大雅。飘飘如仙。

“母亲。”女子唤道,看到陈绍夫人,加快脚步过来,伸手扶住,一面微微仰头,露出半面。

“十八娘。”陈绍夫人愣了下,才恍然认出自己的女儿,“你,你怎的来了?”

“婶母和嫂嫂不放心,让我来接一接。”陈十八娘说道,一面将一个手炉递过来,换去了陈绍夫人手中早已凉了手炉。

暖炉入手,几乎一晚上没睡,又在冷风中站了半日的陈绍夫人顿时觉得暖意直达心底,整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好。”她说道,带着几分怜爱看着女儿。

“哎呀,十八娘,几日不见,又长高了。”董夫人回过神,松开陈绍夫人,携住十八娘的手,仔细的上下打量。

“是穿了靴子的缘故。”陈十八娘笑道。

董夫人只是笑,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是第一次见陈十八娘一般。

“那十八娘也长高了,才十四岁呢。”她笑吟吟说道。

“好了,快上车吧,这么冷。”陈绍夫人笑道,打断董夫人的端详。

二人向前走去,陈十八娘错后几步,随人群走动,直到坐上马车,外边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没散去,以及低低的议论声隐隐传来。

“这是陈家的女儿?”

“年纪不小了啊…”

马车径直进了家门,媳妇仆妇丫头们齐齐的涌来,更衣递汤,陈夫人卸下一身的疲惫。

“十八娘,你这衣服,谁做的?”她吃过饭,看着聚在一起说笑的女儿们,说道。

解下斗篷,只穿着外袍的陈十八娘笑吟吟的起身。

“我让裁衣给做的,母亲,你看可好?”她问道。

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一片花红柳绿中,素色衣衫,勾勒出别样的风情。

“只是,大年下的,有些太素了。”陈夫人笑道,却并没有说不好。

“十八娘,你是学程娘子的衣裳!”跟着仆妇进门的丹娘一眼看到,便喊道。

在场的人顿时恍然,总算知道这熟悉感哪里来的了。

“十八娘,你偷偷做了也不告诉我们。”

“快说,只做了一件还是几件?”

女子们将十八娘围住,屋子里顿时莺声燕语更热闹起来,其间夹杂着陈丹娘不依的吵闹。

陈家笑闹时,位于玉带桥边程娇娘的宅院里,还是一片安静。

因为毕竟是没有父母亲长,也不用拜年走访乡里,天明祭祀过后,程娇娘徐茂修等人便各自歇息去了,再醒来天已经是午后。

徐茂修等人都再次洗漱刮面,换上新衣,打开街门,或在院子里说笑,或在门前看街景。

身后脚步响,几人都回头看去,程娇娘和婢女从房中出来,也换上了新衣。

院内的几人一时发呆。

“妹妹,你穿了新衣,都认不出来了!”徐棒槌第一个喊道。

这声音让众人回过神,门前的几个也都回头看来。

程娇娘今日穿着胭脂红宽袖对襟袍,内穿素白罗裙,袖口裙边垂巍滚金边,一向垂散的长发也挽了个低鬓,其上并无朱钗,只有一把小银梳。

徐茂修从银梳上移开视线。

“妹妹年纪小,还是穿这个好看!”徐棒槌又在一旁说道,“这样好,这样好,日常穿的黑压压的冷冰冰的,看得人有些害怕呢。”

范江林忙瞪他一眼。

“不会说别乱说,妹妹穿什么都好看。”他喝道。

婢女笑吟吟的看着程娇娘的衣裳。

“这是陈家夫人送的新衣呢。”她说道,一面看徐茂修,“倒要谢三郎君带回来。”

徐茂修含笑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话。

程娇娘已经往屋子里坐下,婢女自去端饭。

徐茂修迟疑一下,在廊下站着。

“三哥哥。”程娇娘开口唤道。

徐茂修忙转过身。

“你们可吃过了?”程娇娘问道。

“吃过了吃过了。”徐茂修含笑说道。

“那好,我有个事,要哥哥帮忙。”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眼神微闪,看着屋内端坐的女子。

虽然穿着与往日不同,但看过去,却依旧看不到她身上的艳丽衣裳,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她那木然的面容。

纵然不穿黑压压的,气势依旧。(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出面

院子的几个兄弟都去门前了。

“…你们新搬来的?”

“…是啊是啊,以后多多照顾…”

“…听口音是西北的?”

“…老乡好耳力..”

门前街坊也出来了,虽然不熟悉,但新年图吉利互相的施礼道贺,一面攀谈起来。

徐茂修收回目光,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娇娘。

“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这几日,你往城外走一走,有一个叫神仙居的食肆。”她说道。

徐茂修神情认真专注,点点头。

“他们可能要变卖。”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愣了下。

“哥哥出面做买下。”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惊讶的看着程娇娘,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些隐藏的信息,只是可惜,这个女子神情永远木然,除了弯弯嘴角能表达笑一笑的意思外,其他神情皆无。

“好。”徐茂修说道。

七个兄弟一直看着程娇娘的马车在街上看到不了,才回转进门。

夕阳西下,新年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几个兄弟乱哄哄的做饭去了,范江林与徐茂修在屋中坐定。

“要我们买一个食肆?”范江林问道,显然也很惊讶。

徐茂修点点头。

“要我们出面买一个食肆。”他纠正一下说道。

“那,这是什么意思?”范江林不解问道。

“或许,她就是。要买一个食肆?”徐茂修想了想说道。说着自己笑了。

范江林摸摸头。苦笑一下。

真的,如此简单?

正月里闲,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七,京城喧闹热闹,亲戚走完,现在来往的多是好友。

相比于人家家里的热闹,客栈里居住的学子们就看上去有些孤零。

“不如去街上转转?”一个同伴说道。放下手里的书,搓了搓手,跺跺脚,缓解酸冷。

在他身后,韩元朝以及另外一个同伴也都放下书。

“昨日已经转了一天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有什么可转的。”韩元朝说道,摇头。

“你莫非是还在等你那美人上门相邀?”一个同伴笑道。

韩元朝笑着摇头。

“不过也真是奇怪啊,怎么你那美人就此销声匿迹了?”旁边的同伴说道。

“别瞎说,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应该是位老丈。”韩元朝说道,“婢女江州口音。但对京城有很熟悉,且回答留在京城还是会江州不定,很显然这是位念故土的老人。”

同伴们已经停韩元朝细细讲了那日的说谈,点了点头。

“不过,老丈自然有女儿或者孙女。”一个又笑道。

这几句话调剂的屋子里气氛活络了几分,似乎驱散了几分寂寞。

“不过说真的呢,怎么突然就不再来了?”另一个整容说道,“难不成,真的是只探访下那妇人一家,做做好事而已?”

“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是和我一般的人。”韩元朝笑道,“是你们庸人自扰之。”

说话间门外传来说笑声。

“走走,且停寺赏字去。”

原来是同店住的其他学子们过来相邀请了,总是苦读也是无趣,当下三人接受邀请,披了衣裳走出来。

“不是赏梅赏诗么?怎么成赏字了?”

“你还没听说?且停寺年前有人提了好字,独创五种新体,听说江州先生都亲自去看了呢.”

“原来如此,那金学兄是要去看字,还是待巧遇江州先生呢?”

一众人说说笑笑走出门口,街上人潮喧闹,不时的爆竹声声。

韩元朝裹紧了斗篷,看了眼东边的街道。

如此,而已吗?

“元朝兄。”有人招呼他。

韩元朝应声是,跟上同伴们向西而去。

与此同时,程娇娘走出了陈家的门。

“这,大过年的,吃过饭再走吧。”陈夫人亲自送出来,再次挽留道。

程娇娘没说话施礼婉拒。

周六郎赶着马车过来,引得周围陈家姊妹们好奇的注视以及低语。

一直目送马车出了巷子,陈家女眷才回转。

“母亲,母亲,姐姐穿的是你送她的衣裳吗?”陈丹娘高兴的问道。

想到那女子踏入门内时的样子,她们差点没认出来呢。

送出去的礼被人穿在身上,就是最大的还礼。

陈夫人脸上难掩笑容。

“是啊。”她说道,“你看程娘子穿着合适吗?”

陈丹娘把头点点。

“好看好看,程娘子穿什么都好看。”她说道,一面想到什么看身后的姐姐们,“十八娘穿的就不如程娘子的好看。”

身后姐妹们笑起来。

“十九娘,你再说,新作的衣服,没你的了。”陈十八娘故作恼怒说道。

陈丹娘不怕姐姐,冲她做个鬼脸,拉着母亲的手。

“母亲,母亲,母亲给我做。”她说道。

子女们笑闹其乐融融,陈夫人含笑冉冉。

丈夫官位亨通,公公疾患消除,这个年过的真是舒心。

马车驶入家门,周六郎跳下车,将手中的马鞭一扔,转身就走。

这边程娇娘扶着婢女下车。

“今日来客不少啊。”婢女说道,看着那边的马车。

“日日都是如此,过年嘛。”仆妇陪笑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炫耀,“走动的人多。”

程娇娘看了一眼仆妇,转头看婢女。

“如此,我们回来了,去见见夫人。”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不过…

“劳烦嫂子带路。”她看着仆妇含笑说道。

见夫人?子女们出门归家,自然都是要见夫人问安的,只是,这个程娘子一直以来没这个习惯,突然要去,仆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这到底是好事啊,仆妇大喜,所以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有真生分的,姑娘是来了不熟,熟了就好了。

“娘子,这边请。”她高兴的说道。

与别年不同,今年的周家更为热闹,访客特别多,仆从下人不知原因,但周家老爷夫人二人心知肚明。

“伯母,听说你家新来个妹妹,怎么没见?”

一通东拉西扯之后,一个年轻女子笑嘻嘻的说道。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妇人也说道,“大过年的,怎么姐妹一起出来热闹。”

这句话这些日子,周夫人已经听的耳朵生茧子了。

“她不在家,出去了。”她含笑说道。

“在这里还有亲友?”妇人问道,带着几分怀疑。

“陈家嘛。”周夫人含笑说道,虽然笑的脸有点僵硬。

上一次说睡了身体不好,这一次说去了陈家,下一次呢?推来阻去的,这些夫人们哪一个是好相处的?没事还能听出事来。

果然这妇人面色似笑非笑了。

“你也是的,就把你家这个宝贝藏着吧。”她说道,“我们都比不得陈相公家,见不得你家宝贝。”

“或者,我们比不得陈家,请不起?”另有人笑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是好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被人如此非议的。

周夫人笑容更有些僵硬。

“哪有的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陈家老太爷才好,着实不放心,她可分不开心。”她忙说道。

“那等她回来,你无论如何也得带着出门去我家。”妇人似笑非笑不依不饶说道。

“行,只要,你别嫌烦。”周夫人笑道。

正说笑着,仆妇进来叩头。

“夫人,表姑娘回来了。”她说道。

周夫人的脸顿时就僵住了,而那妇人则是大喜。

“哎呀,太好了。”她忙说道,“快请来见见。”

要了命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回来就回来,这没眼力的妇人跑来喊什么!

周夫人大急。

这女子什么怪脾气难道不知道吗?她要是不肯来见,难不成还要打着来吗?这岂不是要把脸丢尽了!

“表姑娘过来给夫人问安了。”仆妇可没注意夫人的神情,高兴的说道。

周夫人神情没有放松,反而更惊讶。

真是见鬼了,她想干什么?

其他人可没她这般想多,年轻女子媳妇们都向外张望,夫人们也耐不住好奇坐直身子。

门外一个女子缓步走来,衣衫亮丽,行动风流,面容精致如瓷,只是神情无波,双目凝凝若枯。

所有人都忙移开视线,入目那一片灿灿顿消不见,只有那一双略令人寒寒的眼睛留在印象里。

果然是曾经痴傻遗留,真是可惜了美人。

“舅母。”程娇娘跪坐施礼。

声音也不好听。在场的年轻女子们互相使眼色。再次感叹真可惜。

妇人们可不在意。不待还处于震惊中的周夫人说话,一个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程娘子,听闻你治好了陈家老太爷,真是厉害啊。”

周夫人暗自咬牙。

“娇娇,累了吧,先回去歇息,你身子也不好。”她忙说道。

话音刚落,就感觉旁边嗖嗖的眼刀子。

“来来。见了面了,我这当长辈的连个见面礼都不给,成什么了。”一个妇人笑道,伸手就招呼程娇娘,褪下手上的金镯子。

程娇娘没有动,那妇人的举动便有些尴尬。

看吧,这女子连最起码的礼仪都不通,周夫人心里喊道。

“程娘子,听闻你会诊病,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另一个夫人干脆开口问道。

周夫人一口气停滞。不通礼仪的何止这傻子一个。

“当然,可以。”程娇娘看向那夫人。木然说道。

周夫人愕然。

可以?

不是说,不可以吗?

这句话是周夫人很期待的话,但却不是想要在这时候听到,尤其是自己刚刚找借口推脱的时候。

该请安的时候不来,不该请安的时候来了。

该应允的时候不说,不该应允的时候说了。

这个女子,怎的如此麻烦,是故意的吧?

夜色降临的时候,周夫人走进屋内,屋子里周老爷正依凭几而睡,面色带着酒醉的潮红,两个在捶腿捏背的婢女忙施礼。

周夫人身后的仆妇摆摆手,婢女们忙退了出去。

一个仆妇将手中捧的满满的帖子放在地上,落地的声音让周老爷睁开眼,他坐正身子,带着几分醉后醒来的疲惫。

早有仆妇地上热毛巾擦了脸。

“明日生堂家相邀,你带着孩子们去坐一坐。”周老爷说道。

年节年节,也是个节,京城之中,亲朋好友,上官同僚,无一不要周旋得当,谁邀请你,你家来了谁,多少双眼睛看着,以此断定接下来与之的来往。

“去不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皱眉。

“看看这个。”周夫人说道,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各色帖子。

周老爷有些惊讶。

“这些都是?”他问道,“还没去过的?”

以往这个时候,走动的也差不多了。

“都是你那好外甥女的面子。”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周老爷有些不解的看她。

“如此,不好?”他问道。

他们请这女子来家住,不就是为了如此吗?一来亲眷骨肉情理之中,二来搭上陈家恩情,三来治病仙方博得更多结交。

他也不害羞,说白了,这的确是靠这女子的面子。

周老爷伸手翻看那些名帖,果然多了好些以往年节不曾来往的人家。

“是,她不喜也不肯去给人看病,倒也能理解,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我们又不是那等穷困人家,你也别怕得罪人,横竖都不看,犯不上说瞧得上谁,瞧不上谁。”他说道。

“她肯看。”周夫人说道。

“…不肯就不肯,本来嘛,这就是别人求着我们…什么?”周老爷说着一停,看向周夫人。

“她今日当着人的面,说自己可以看病。”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周老爷愣了愣,旋即大喜。

“这不是更好。”他说道。

“好什么好。”周夫人没好气,神情郁郁,“她答应的痛快,我倒成了罪人了,你没见人走时说我的风凉话,好像前些时候都是我拦着不让她给人看病似的。”

原来是为这个,女人嘛就爱计较这些,周老爷哈哈笑了。

“无妨无妨,爱说就说,日后她们还不是要求着你。”他笑道,顿觉精神百倍,招手要再拿酒来。

“但愿吧,她可别再给我惹事了。”周夫人说道,一面亲自帮丈夫摆几案置酒,“我养了这些孩儿,都说咱们周家武人顽皮,却没有一个让我头疼如此的,怪道程家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家门….”

程家不让她进家门…

说到这里,周夫人停顿下,似乎有什么重要念头提醒。

“老爷,你说,这程家是不是也是因为这女子太过于麻烦,才一直将她寄养道观不许进门的?”她问道。

“程家?”周老爷呸了声,“那就是个蠢货,他们能看到什么?当初他们逼死我妹妹,那傻子…孩子心里必定恨着呢,才不会去他们家住,要不然怎么会故意瞒着他们来京,要是让程家知道,是陈相公家邀请,那死了的程老太爷只怕也要从坟里爬出来跟着来。”

说起程家,周老爷丝毫没有客气。

那倒也是。

周夫人点点头。

“还有,你记得跟那傻..孩子提醒,让她知道她娘当初受的那些窝囊气,还有咱们家受的那些窝囊气,还有,最要紧的老太太要不是被程家气坏了什么,也不会这么早就过世。”周老爷说道。

总之一句话,要让这孩子知道,谁是亲,谁是仇。

“那程家是绝不会回去了,将来在京城再寻个好人家嫁了,日子就好好的过吧。”周老爷说道。

“还能嫁人啊?”周夫人愣了下说道。

“怎么不能嫁人,瞎子瘸子还能嫁人呢,再说,不是好了嘛。”周老爷瞪眼说道。

此时酒菜送了上来,周夫人拂袖斟酒。

“我觉得,不嫁人,许是更好。”她微微一笑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传闻

不嫁人?

女子不嫁人,还有什么用?

周老爷瞪眼。

他们周家才不要无用之人。

周夫人笑着将酒杯捧给他。

“她这样的,能找什么好人家。”她说道,“丧母克家,又痴傻多年,如今不过是不知哪里得来的仙方能治病了,但那样子还是看着跟常人不同,那些好人家谁能看得上。”

她在好人家三字上加重语气,周老爷领会。

所谓好人家,自然是对周家有用的人家。

周老爷饮了口酒没说话。

“这样还不如留在家里,有你我在,好吃好喝养的她,就是你我不在了,孩子们也当她是姑母赡养,不比去别人家受气好?”周夫人含笑说道,“再说,她还有嫁妆,活的岂不是更自在?”

周老爷恍然,连连点头。

“对,对,正是该如此。”他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愧是舅母。”

“我只是平心而论罢了。”周夫人笑道。

“来来,夫人幸苦,为夫为你斟酒。”周老爷笑道,接过酒壶,果然为周夫人斟酒。

周夫人笑着端起,冬夜室内,老夫老妻亦是其乐融融。

日上三竿,周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坐着慢慢的吃茶。

“母亲,我反正不和她坐一个车。”一个女子说道,带着几分不高兴,“看她的样子就让人不舒服。”

“那就别去了。”周夫人说道。

“不行,乔家娘子一手好茶艺,好容易能去见一见的。我才不要呢。”女子说道。一面拉着母亲的袖子。“母亲,再带一辆车嘛,让她自己坐,更显得咱们看重她。”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周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好,自己也忙浮现和蔼的笑。

进来的却是仆妇。

“夫人。程娘子她,她说,不去。”她跪坐下来施礼,颤声说道。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消。

看看,看看,她就知道!就知道!

周夫人再一次坐到外甥女的厅堂里,为的是请她和自己一同出门去。

只要闪过这个念头,坐下的周夫人就想要起身甩袖而去。

做舅母做到这种份上,天下只有她一人了吧?

可是偏偏她还不得不咬牙坐好。

“怎的不去?都说好了的事,怎能言而无信?”她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正在慢慢的吃饭。

一个女子,总是晨昏不定。成何体统!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门了?”程娇娘抬起头,问道。

“你不是亲口说,给人诊病吗?”周夫人咬牙说道,脸上的笑有些僵,如果不是几十年为人妻为人母的历练,她真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低下头接着吃了口。

“夫人,我家娘子说是可以诊病,不是出门。”一旁婢女说道。

“夫人和娘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周夫人身后的仆妇立刻说道。

“这位妈妈别急,夫人也别恼,非是小婢不知规矩。”婢女含笑说道,“我家娘子口讷,且不能多言,所以,我这个当婢女的不得不替娘子说话。”

如此?

这个程娇娘的确很少说话,原来是,不能说话啊。

所以说哪有傻子真的就一下子好的跟正常人一样,那不真成精怪了。

仆妇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周夫人吐了口气。

“你不出门,怎么诊病啊?”她柔声说道。

“夫人不知,我家娘子治病有二个规矩。”婢女笑道。

自始至终程娇娘都在低头吃饭,周夫人不得不看向这婢女。

“其一就是不上门问诊。”婢女说道,“只候诊。”

这什么规矩!

“那陈相公家….”周夫人忍不住说道。

婢女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当然,如是陈相公家那般,自当另行别论。”她说道。

跟陈相公家那般?

周夫人愕然。

这种话要她怎么说?怎么能说?

说你们比不上陈相公那般门庭,所以不够资格请吗?

她疯了还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娇娇,你莫要胡闹,这规矩还不是你自己定的?”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程娇娘摇头。

“既然定了,就不能改,怎么言而无信?”她说道。

周夫人再次被噎了一口气。

“再说,坏了规矩,我就看不了。”程娇娘说道。

坏了规矩就看不了?这是威胁吗?

不按她的规矩来,就不看吗?

周夫人看着眼前依旧淡然吃饭的女子,咬牙起身走了。

晚饭过后,是周家子女给父母问安的时候,周六郎过来的稍微晚了些,进门来屋子里只有一个姐姐在坐。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你也是,不去就不去,就按规矩来罢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周老爷说道。

周六郎这才看到周夫人眼圈微红。

“母亲,什么事?”他急忙问道。

“没事。”周夫人挤出笑,宽慰儿子。

“还能有什么事,都是那个江州傻儿。”姐姐在一旁开口了,带着几分气愤,“大话好话自己吹出去,翻脸不认,让母亲做恶人,今日在外,母亲好一顿受奚落!”

“七娘住口。”周夫人说道,“你且歇息去吧。”

“依我说,是父亲母亲太惯的她了!”周七娘说道,起身告退,又看到周六郎,甩袖子,“还有你!”

周七娘走了,周六郎还坐着没动,看着母亲叹口气。带着几分恹恹。

“她.”他张口要说话。周老爷也恰好张口。周六郎便停下来。

“她说这个也不是故意胡闹。”周老爷说道,一面抚着胡须,“我这几日在应酬间,隐隐听说,她能治病,靠的是一个仙人留下的仙方。”

“父亲。”周六郎忍不住喊道。

如此无稽之谈怎能信!还用来安慰母亲,也太虚假了。

“抑或不是仙人,应该是个游方道士或者散人之类的什么吧。”周老爷呵呵笑道。脸上还带几分酒气。

跟妻子出去应酬遭妇人冷嘲热讽不同,男人们则看得长远,不会计较这一时不顺,所以,这些日子他在外很是舒心,一则攀上了陈相公这般人物,二来家中还养着一个能起死回生的高人。

“这傻…娇娘能好,多半是这高人的功劳,只可惜,到底是痴傻多年。这里还是不好使。”周老爷伸手指了指头,笑道。“所以,她记不清,自己也说不清。”

周夫人和周六郎听的有些怔怔。

“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周夫人问道。

那个作为谈笑的主角就在她们家住着呢,怎的她们不知道这些事。

“能从哪里啊。”周老爷说道,“陈相公家。”

因为陈绍父亲病体好转,地位稳固,今年过年陈家门前车马熙熙攘攘。

门房里坐满了人,如同酒楼茶肆一般热闹,虽然陈家门房待客的茶水稍微次了些,而且按照陈绍的习惯这些人中基本上都不会接见,但这并不能阻止摩肩接踵而来的访客。

他们其实也不是为了见陈绍,只不过是官场俗成,表明人到了,心意到了便是。

门房里官员多是相熟的,互相笑着打招呼,冬闲无事,坐下来喝着茶扯闲篇。

“….这程家娘子遇到的高人,据说是神医扁鹊….”

“…拉倒吧,她在道观,遇到的自然应是骑牛的李真人….”

嘈杂说笑中,偶尔传出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哪一个人起头,讨论陈老太爷的病时话题就转移到这位治好病人的江州娘子身上。

甚至说道兴起,争论不休,有人还会拉住门子询问。

“你说江州娘子遇到的是哪一个仙人?”

让添茶倒水的门子们哭笑不得。

“休要胡言,哪有这种事。”他们只得说道,但却完全不能阻止这些话的流出。

陈老太爷的厅堂里,陈绍也有些哭笑不得。

“父亲,这些话是怎么说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放下手里的书卷。

“不是你说的吗?”他一脸认真不解的问道。

“父亲!”陈绍苦笑道,“我说的是一个高人,没说是什么仙人。”

“那等能治好痴傻,又能起死回生之术的高人,岂不是等同仙人一般。”陈老太爷笑道。

陈绍无奈,知道父亲故意打浑。

“父亲,你将这话传出去….”他说道。

“不是我传出去的。”陈老太爷忙摆手说道,“我不过是与老仆闲谈说笑,谁知道谁传出去了,我养病在内,可不是我说出去的。”

陈绍失笑。

要不是你授意,哪个敢去说。

“子曰不语怪力乱神,我不知不说不问。”陈老太爷摆手,带着几分肃穆,“我只知程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儒门弟子是不谈,但天下那么多不是儒门弟子的,尤其还是这种神乎鬼怪的事,可想而知,借着这个年节,程娘子必然是要命满京城了。

“父亲,这样,对程娘子,可好?”他迟疑一下问道。

“程娘子遇仙,总好过别人遇仙的好。”陈老太爷似是不在意的笑道,“这天下等着捡好运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这好运凭什么那么轻易就捡到。”

正如周老爷说的那样,虽然来往交际的妇人们言语酸酸,但还是并未如此就不再登周家的门。

周家门前的车马更多了,挤得原本阔阔的门前又窄又乱。

不过没人为此而生气,门子们带着几分欢喜几分小得意跑来跑去的指挥马车的停放,在街坊围观近前时,偶尔还带着几分无奈擦把汗,说一句过年真是累之类的明抱怨暗炫耀的话。

周家周夫人的待客厅里亦是坐满了人,说笑声隔着屋门都响亮,话题多是围绕程娇娘。

“…小时候果然是痴傻?”

“..是啊是啊,原本小时候我跟戈娘要好,才成亲那几年归省来京,她都特意找我来坐坐。”一个夫人轻轻叹口气。

周家子女爱用兵器命名,女子们也不例外,程娇娘的母亲名戈,在族中排行五,人或称呼五娘,或称呼戈娘。

“..后来生了这孩子,再来也不见我了,日常书信也没了。”那夫人接着说道,带着几分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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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了,一天整风会,今日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信口

大家都是有儿女的人,遇到这种事,想来都是心里不好受。

屋中夫人们陪同感叹,年轻女子们则没那么多感慨,依旧低声交谈。

“如此,真是菩萨保佑。”

“不是菩萨,应该是真人。”

“到底是真人还是菩萨?”

“一会儿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屋中的人纷纷向外看。

“怎么周夫人去了那么久,还不过来?”她们皱眉问道。

“该不会又想到什么拿乔的法子了吧。”也有人低声撇嘴说道,“周夫人如今可是越来越与咱们生分了。”

“人家如今可是跟陈相公夫人来往的人呢,咱们…”

这种话低低的零星的在座谈中响起。

周夫人人不在那间屋子里,也已经猜到有人会说,何止这么说,这些日子自己只怕早已经成了所有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已经按着你的规矩了,不用让你去别人家,都来咱们家了,还要如何?”她难掩怒意的说道,“娇娇,你是故意消遣舅母的么?”

幕帐之后,卧榻之上,女子侧卧无声。

坐在屋子里待亲长的婢女,原本脸上含笑,听了这话拉下脸来。

“夫人,我家娘子,可真没那么多精神消遣谁,我家娘子做事有一是一,不妄言不虚谈,”她说道,没有惶恐不安,反而也不高兴了,“我家娘子每日必小憩片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知道。第一天进门的时候。这小憩就让她在雪地里冻了一时呢。

“这小憩,每次可都是这么巧啊。”周夫人冷笑道。

“这世间事本就因巧而成,无巧,我家娘子今日也不会在夫人面前。”婢女亦是似笑非笑说道。

周夫人气急拂袖而去。

“夫人,夫人,要怎么跟等着人说?”仆妇急忙忙跟在身后低声问道。

“能怎么说,睡了呗。”周夫人没好气说道。

仆妇小步紧跟。

“可是,可是。那怎么行。”她说道,“那她们可是要认为夫人故意拿大的。”

是啊,你家的孩子,你是主母,来了客人,却不唤孩子来见,反而说什么睡了,就是真睡了也得叫起来啊,是你这个主母没规矩,还是故意摆谱啊。

周夫人握手咬牙。

“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祸害进门!”她咬牙说道。

看着近前的厅堂。她真不想进,但偏偏无法。

果然门拉开。看着她身后空空,在场的夫人们脸色有些怪异了。

“看,我就说吧。”

还有低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响起。

周夫人只当没听到,坐下来。

“不满大家说,这孩子身子到底没好利索。”她僵着笑说道,“才吃了药,就耐不住昏睡一刻,大家稍等片刻。”

在座的人看周夫人的神情古怪。

“跟陈老太爷诊病时,就如此身子不好吗?”一个年轻夫人含笑问道。

周夫人面色僵硬。

“那时她在陈家住着,我倒是不知。”周夫人答道,亦是含笑,“这倒要问问陈夫人。”

这年轻夫人丈夫的品级是比周老爷的高,但再高也还不够去陈夫人跟前这样说话,便想来如此说我,也没那么便宜。

凭什么她要受这种气!不过,到底是坏了她人前一向爽朗不拘小节和善的形象。

这都是因为那小贱婢招来的麻烦,偏偏都算到自己头上了!

两个夫人之间不算友善的言语往来,让屋内的气氛稍滞。

“时候不早了,家中孩儿还小,我先走一步了。”那年轻夫人毫不犹豫的起身,说道。

她这一起身,屋中也有两三人起身,余下的人看着周夫人,面色显然也不好。

周夫人虽然端坐,但面色自然也不好看。

如果这就走了,那算是结了仇了,本想是结善缘,谁想会成这样。

门外响起仆妇的声音。

“夫人,半芹姑娘说,娘子醒了。”

屋内走动的起身的诸人都愣了下,周夫人也咬了咬牙。

真是,巧啊。

不待她说话,那年轻夫人还是走到门边,仆妇们忙拉开门。

“我家孩儿想必也要醒了,那就下次再来请教程娘子吧。”她不咸不淡的说道。

门前婢女抬起头。

“夫人是来见我家娘子的?”她开口问道。

声音清脆,相貌娇俏,正是大户人家最得体的婢女形容。

“你家娘子,不好见。”年轻夫人还犯不着跟一个婢女客气,直接说道,一面迈出门。

“夫人,自去见就是了。”婢女笑嘻嘻说道。

周夫人暗道一声不好,坐直身子。

“半芹,无礼!”她沉声喝道,“晚生后辈,怎能让夫人们去见?”

婢女含笑施礼。

“只是,夫人们见我家娘子,其实也是问诊吧。”她说道,含笑看着站在廊下正要起身而去的年轻夫人,视线的余光也看着室内聆听的夫人们,“我家娘子说,病者私事也,不便于外人谈,还是大家闭门相坐细谈的好,委实不敢是为托大。”

可不是,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谁好意思真的当众问诊病,少不得一一再相邀,还真不如直接去见了那娘子,闭门细谈的好。

年轻夫人笑了,披上斗篷,抬脚就走。

“如此,你带我去见见你家娘子。”她说道。

婢女笑着应声是,又冲屋内周夫人恭敬的施礼告退,这才转身带路。

屋内顿时气氛欢喜起来。

“我们也去。”那些起身的说道。

“先别急,一个个去嘛。”有人主动安排说道。

于是又说起谁先去谁后去。说说笑笑。很是热闹。作为女主人的周夫人倒被晾在一旁。

我家娘子说,病者私事,要闭门相坐细谈…

周夫人的耳边回荡那婢女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家娘子说!你家娘子说!

你家娘子什么时候说过!

这世上怎的有如此说谎不脸红的贱婢!

她们怎的如此大胆信口雌黄!

“周夫人,下次再有这种话,可要早点跟我们说,免得大家误会。”有人在一旁转过头,看着周夫人似笑非笑道。

周夫人只觉得喉头一紧。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周家的门前的马车依旧络绎不绝,但周夫人会客厅堂里的却空了。

一开始还有人想着过来跟女主人周夫人打个招呼,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直接去见程娇娘,再加上程娇娘果然似是身子不好,每日见的人不过数人,便客气的推辞了。

“身子不好,无法集中一心,诊不准不如不诊。”

这话说的委实客气又合理。

“便是那京城的太医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问诊的。”

“对对,西城的那个仙姑,要问事也只是上午…”

“….嗨。程娘子又不是仙姑….”

“….跟仙姑也差不多,也诊脉。也不施针,只是在内听,这世上的病单靠听就听出来的,那岂不是跟仙姑神汉们一般了….”

“…对啊,不是说嘛,程娘子是李真人亲授的弟子呢…”

听着身后两个仆妇的低声说话,走在前边的夫人不由停了下脚。

“夫人,还去见周夫人吗?”仆妇忙问道。

“我适才见,已经好几个马车来了,不敢再耽搁了。”那夫人略一迟疑,最终说道,“我们去见程娘子,反正也不是要周夫人诊病….”

见了她也没用,反而耽搁时候,算起来,因为这位周夫人,耽搁的时候还少吗?

所有人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当下都点头,再不犹豫径直向程娇娘的住处而去。

周家最热闹的地方换成了程娇娘的院子。

程娇娘的院子里站着好些仆妇,廊下也跪坐着人,再看屋子里也是人,上茶添水的丫头都有些转不开身。

“这屋子也太小了。”有夫人审视四周,一面掩嘴笑,“老陕周这么有钱,可是不应该。”

这话传入周夫人耳内,少不得又是呕的一口气上不来。

周老爷乐滋滋的走进室内,看到周夫人正依着凭几,由两个丫头伺候着吃什么。

屋子里有浓浓的药味。

“大正月里,你吃什么呢?”周老爷皱眉问道。

“吃药。”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好好的乱吃什么药,你又怎么了?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你怎躲起来吃药。”周老爷说道。

“那么多客,倒不用我费心。”周夫人咬牙说道,将药一口咽下,满嘴发苦。

“你是当家主母,怎能不理会周到?”周老爷说道。

“有人比我这个当家主母还理会周到,我何必再去找麻烦!”周夫人越说火气越大,将药碗重重的搁在几案上,发出砰的一声。

丫头吓得哆嗦一下,俯身垂头不敢看。

“她到底是我周家的女儿,你乱撒什么脾气?”周老爷皱眉,看着老妻。

要说这些女人们,见识就是短,总爱盯着眼皮下的那一句话一个礼。

“她做好人,凭什么让我做恶人。”周夫人说道,想到这个就一肚子委屈。

怎么想都觉得憋气,自从这女人进门,她这个长辈就越过越狼狈。

怎么会如此呢?

“她做什么了?”周老爷皱眉问道。

周夫人被问的怔怔。

是啊,做什么了?好似什么也没做…….

但偏偏就是这什么都做,让她却步步错事事错。

错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应对也完全无方。

这个跟正常人完全不同的女子,看上去痴痴呆呆,细究却油腻滑顺,就好似抓不住也摸不着一般。

真是想起来就憋气。

周夫人掩着胸口,一阵剧烈咳嗽,丫头们忙上前拍背扶胸乱哄哄。

“你到底怎么了?有病家里现成守着娇娇儿,让她给看看不就好了。”周老爷说道。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周夫人更是气闷,咳嗽连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就是,就是因她在家里住着….”她攥着手握着衣领,涨红了脸喊道。

才气病了我…

这句话到底没敢喊出口,一来无稽之谈,二来周家主妇,被一个外甥女欺辱至此,说出口,只会徒惹人嗤笑而。

“你也别急了。”周老爷说道,“等娇娘给她们诊病得成,名气日增,她一个子女到底在家中,外面看来还是你的脸面,是咱们周家的脸面。”

周夫人伸手抚着胸口,面色难看。

“但愿,如此吧。”她说道。

从这女子踏入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没一刻停了忐忑。

总觉得一事不平一事又起,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最终掀起大波浪,让他们周家再不得安稳。

“来人。”周夫人猛地喊道,“派人去江州一趟。”

仆妇们不解。

“这时候,去江州?”她们问道。

“去,程家打听打听。”周夫人说道。

“打听什么?”仆妇更不解。

“打听…”周夫人手握住绢帕,咬牙说道,“打听这个傻子所有的事,我看看,她在程家,难道也是如此的……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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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六百字,抱歉,今日还得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雌黄

距离程娇娘问诊已经过去三天了,程娇娘的院子里一如既往人满为患。

一个夫人打起帘子走出来,屋中坐着的其他人忙站起身。

“怎么样?程娘子开了药?”大家忙问道。

那夫人摇摇头,带着几分不解。

在场的人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迷惑。

“又不开药?那说了什么?”一个忙问道。

那夫人再次摇摇头。

“又是这样啊。”大家七七八八的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几日,大家都是如愿见到这位程娘子,也满心满意的说了自己要求诊的事,不管事儿子女儿丈夫还是其他亲眷,程娘子都安静的听着,让她们详细逐一的说来,但听的认真,却最终什么都不说。

不开药不说病症,这算什么诊病?难道只是听她们闲谈碎语来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焦急。

“哪一位夫人还要问?”婢女掀帘子出来了,问道。

看到这婢女,便有一个夫人站起身来。

“我去问问她。”她说道,对大家做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我直接开口问她,看她如何说。”

众人点点头,这几日大家一则贵夫人谨守礼制,二则只当是这程娘子行医规矩,所以虽然觉得古怪,却谁也没开口疑问。

但不问看来是不行了。

那夫人进了侧室,见到坐在凭几前似乎在看书的女子,确切的说。少女。

互相坐下施礼。

“什么病症。病人年纪。一一说来我听。”程娇娘径直开口说道。

那夫人也知道规矩了,便认真的说起来,说完见这女子眼睛还看着书,也不知听还是没听到。

室内沉默一刻。

“夫人说完了?”婢女问道。

夫人点点头,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微微点头施礼。

“夫人请。”婢女忙起身引路说道。

这一次这个夫人没有乖乖的跟着出去,而是坐直身子。

“程娘子。”她问道,“我家郎君到底该如何用药?”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她。

“我。不知。”她说道。

夫人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子?娘子说什么?”她问道。

“你家夫君的病,我不治,所以,不知如何用药。”程娇娘说道。

这什么意思?

那夫人瞪大眼一脸惊愕。

闻听消息,外间所有的人都涌进来了,围着程娇娘乱乱的询问,果然程娇娘一概答自己不治。

“娘子,那这些日子,你是。你是,耍我们呢?”

“对啊。对啊,你不是神医吗?”

“你怎么就不能治了?这些病也没什么稀奇啊?”

屋子里响起七嘴八舌焦躁的询问。

程娇娘依旧安坐几前,慢慢的扶着自己的书。

“这是规矩啊。”婢女喊道,声音拔高盖住大家的询问。

“规矩?是,你的规矩是不出门接诊,我们来了,你这,你这还要我们如何?”不说倒罢,说起这个,想到这几日急惶惶的来这里等着,一个夫人就气不过喊道。

“对啊,我家娘子治病接诊是有规矩的,你们不是知道吗?”婢女亦是惊讶反问,“这是其一啊。”

其一?还有其二?

众人愣了下,互相对视一眼。

“其二是什么?”有人问道。

婢女没说话,程娇娘站起身来,齐眉发帘下大大的双眸扫过众人。

“非,必死之人,不治。”她开口说道。

众人愕然,旋即哗然。

非必死之人,不治?

开什么玩笑?

疯了吗?

满院子的贵夫人们潮水一般涌入周夫人庭院。

先是好奇的来拜访,不得见,失望而归,接着突然说接受问诊,而且态度还那么好,顿时欢喜无比,热热闹闹的来这里,这女子又说一日只问诊五六人,大家焦躁又激动的等候着,结果,现在又突然说什么非必死之人不治!

也就是说,她们这些人白折腾这么多天了!

失望惊喜激动焦躁再到失望,这是耍她们玩呢吧?

屋子里掀翻了天,一向讲究仪态端庄的夫人们,在经过这一番情绪起伏,都彻底的爆发了。

“….你什么意思啊?”

“…我叫你一声周姐姐,有着姐姐对妹妹的吗?”

“…康九娘,我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你..你现在攀了陈相公家的高枝了,我就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了是不是….”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周夫人才吃了药睡,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又是喊又是说,脑子都乱了。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好一顿乱才从这些愤怒的夫人们口中问出是怎么回事,周夫人整个人都傻了。

“开什么玩笑…”她站起身说道。

“是啊,你跟我们开什么玩笑,大过年的,很好玩啊?”一个夫人气道。

“这关我什么事?”周夫人伸手抚着胸口。

“你们家的女儿,难道不关你的事,关我们的事啊?”另一个夫人立刻回道。

看吧,看吧,笑脸都给了这丫头,祸事都要她来背。

周夫人扶着胸口咳嗽。

“她不治,你们找她去,冲我急什么啊。”她气道。

“既然有规矩,还不早点说清楚,你是故意看我们热闹!”夫人们亦是气道。

什么规矩,周夫人脑子轰轰,待听了更是懵懵。

非必死之人,不治?

“这个我可不知道。”她忙说道。

不过。此时此刻满腔愤怒的夫人们才不会听的话。

“反正。你们厉害。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们上赶着任你们耍着玩,活该啊。”夫人们愤愤说道,不再听周夫人说话,甩袖而去。

周夫人伸手要拦又不知该拦哪一个,咳嗽声声,最终伸手捂住胸口。

“快叫老爷回来,惹了大麻烦了!”她喊道。跌坐在席垫上。

伴着周家门前疾驰而去的车马,这句大胆狂妄若痴傻的话很快如潮水般传播开了。

闲正月,正是走动最多的时候,各家的内宅里,门房里,各种流言也比往日要传播的更快更广。

纵然是治好了陈相公父亲,以及遇仙的传闻在先,也抵不过这句话的荒唐。

更何况如今见过程娇娘人多了,明明是个年幼少女,且形容虽不似痴傻。但也算不上机灵。

从没有学过医术,那里就敢说出这种话。

神仙神术。百姓妇孺们听听说说热闹也就罢了,大家氏族高官权贵,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

“这老陕周想出名想疯了吧!”

“不就是治好了一人,周家就如此的轻狂。”

“说起来老陕周这个名字叫的时间也够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别的长进,是该换换名字了,比如…”

“..比如叫老傻周?”

“…哈哈哈哈哈哈…”

周老爷刷拉拉的将面前的凭几推到,屋子里屋子外的仆妇丫头噤声缩头。

室内传来周夫人越发剧烈的咳嗽。

“我就说,我就说,你还不信…”她颤声喊道,“她是诚心要毁了我们周家啊!这在京城是没法混了!”

一面说又一面催着仆妇。

“收拾东西,收拾东西,立刻就走,回陕州去。“

仆妇们自然不敢真去收拾东西,跪在地上又是劝又是哄。

“她还把这里当家吗?”周老爷喊道,一脚踢翻了花架。

“你以为她把这里当家吗?”周夫人在内喊道,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这是把这里当仇啊!”

“那贱婢呢,叫她来!”周老爷吼道,“叫她来。”

一个仆妇急慌慌的跑出去了,不多时又急慌慌的跑回来。

“她,她,不来。”仆妇颤声说道。

这贱婢!

周老爷气的倒仰,满屋子里转,伸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

“如此祸害,留着何用!”他喊道向外冲。

吓得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跪下抱着胳膊腿拦着。

周六郎一脚踹开了门,屋子里的婢女吓了一跳。

“六公子。”婢女旋即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我刚要去告诉你,我们娘子要出去,你备车吧。”

绷着脸开口要呵斥的周六郎因为这句话噎了下。

“程娇娘,你给我出来!”周六郎喝道,看着幕帐之后。

看着周六郎的神情,原本含笑的婢女沉下脸,也不说话,但并没有其他丫头该有的不安惶恐担忧,甚至愤怒的神情,而是退后几步,站定在幕帐旁。

幕帐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婢女伸手掀起帘子。

重新换上自己惯常穿的素色外袍素色襦裙,长发垂顺的程娇娘看向周六郎。

“你疯了吗?”周六郎喊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迈步出来。

“没疯,你为什么说疯话?”周六郎咬牙说道,“非必死之人不治,什么规矩!你胡编乱造,故意生事,也拿出点让人信服的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你,不知道我这个规矩吗?”她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周六郎冷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你,不是有半芹吗?”她慢慢说道。

突然冒出半芹这个名字,一旁的婢女微微怔了下,习惯性的差点应声。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否那种,胡编乱造,信口雌黄的人。”

不待谁应答,谁询问,程娇娘接着说道,一面慢慢的迈步上前,看着周六郎。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不是,一直依矩而行。”

“我程娇娘,行的端,立的正,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之人不治,如有一句作假。”

程娇娘说道,已经站顶到周六郎面前。

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在这已经含苞待放的少女面前,视线上竟没有沾几分优势。

“我天打五雷轰!”程娇娘一字一顿说道。

伴着这句话,周六郎耳边似有滚雷而过,他不由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怒。

程娇娘已经转身向外而去。

“程娇娘,你就不怕事情闹大吗?”周六郎咬牙喝道。

程娇娘停脚,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弯了弯。

这是这女子脸上能有的唯一表情,只不过,周六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赏心悦目。

面部生硬,一双眼半点笑意也无,看上去倒让人心生寒意。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她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而已

马车晃悠悠的驶出周家,这一次的车夫不再是周六郎。

“知道路吗?”婢女掀着帘子问道。

车夫战战兢兢点头。

“从大桶街过去更近些。”婢女说道,然后再用你到底知不知道路的眼神看车夫一眼,“你家六郎每次都是绕了远路。”

说罢放下帘子进去了。

车夫悄悄的咧咧嘴。

从这里到玉带桥果然是大桶街过,然后再穿过宝钞巷走最近,车马人都少。

这个从江州来的乡下人,竟然也知道?

这才几天啊,把京城都混的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熟悉。

怪不得说这姑奶奶家的女儿是遇到神仙的人呢,身边的丫头也如此的厉害。

车夫扬起马鞭催马稳稳而行。

车里婢女面色微微有些忧虑,看了看程娇娘。

“娘子,咱们,还回周家吗?”她问道。

“当然回。”程娇娘说道,“他们还没赶我走呢。”

婢女忍不住笑了,又忙收住。

“娘子,我这几日去看看张老太爷进京了没?”她想到什么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她说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可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娘子最厉害了。”她笑道。

“我知道。”程娇娘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说到这里。她看向婢女,弯了弯嘴角。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她说道。

婢女点点头,应声是。

程娇娘的到来让玉带桥宅子里一片热闹。

“妹妹,你好几天没来了。”徐棒槌喊道。

程娇娘和迎出来的男人们互相施礼,然后迈进门去。

徐棒槌亲自去牵马,却见车夫目瞪口呆神情惊愕。

“看什么看!”他瞪了眼夺过鞭子。催马就进门。

车夫回过神,忙要跟进去。

“哎哎,你干什么?”徐棒槌回头瞪眼喊道。

车夫吓的站住。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

“边去,边去,真是没规矩,这里你能进吗?”徐棒槌说道,抬着下巴,打量这车夫。摇头,“你可真不如先前的那个车夫。那个可懂规矩了,从来不进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候着,你多跟人家学学。”

说罢牵马进去了,留下车夫在门外呆呆。

先前那个车夫?先前程娘子出门可都是六公子亲自送啊。

六公子,竟然被这些人当成车夫?还从来没进过门?

还有,这些男人是什么人?竟然在这里登堂入室主人一般。

屋子里其他人退出去热闹的准备做饭招待妹妹,只留下范江林徐茂修和徐棒槌相陪。

程娇娘放下茶杯。

“所以,已经压价到八千贯了?”她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这小子要价太狠了。”范江林说道,“磨了这么几天,才降到如此。”

他说着啧啧嘴。

“八千贯啊。”他说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是,那小子还一副我们沾了便宜的样子,说什么他这酒楼多么发财,位置多么好,挣得多么多。”徐棒槌说道,一面也跟着咂舌,“还说一年就能拉回本来,比当宰相大人还挣得快。”

他说道这里看徐茂修。

“三哥,宰相大人难道还不如开酒楼挣得多?”他问道。

徐茂修还没说话,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抿嘴一笑。

“平章事相公月俸大约三百贯,算起来要两年才攒够买下酒楼的钱。”她说道。

大家恍然。

“当宰相挣那么点啊?真是可怜。”徐棒槌点头说道。

当宰相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俸禄。

婢女笑嘻嘻没说话。

范江林和徐茂修也不再理会他,看向程娇娘。

“这个价格的确不便宜,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慢慢跟他磨。”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不用,钱而已,不算什么。”她说道。

八千贯?

而已?

不算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就连婢女也微微有些惊讶。

“妹妹,比宰相大人还有钱。”徐棒槌嘿嘿笑道。

“不是。”程娇娘起身,一面说道,“是命最值钱。”

命?

三人看着她,婢女瞬时恍然。

“哦,娘子,我明白了。”她说道,微微有些失态。

原来,娘子,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这个!

周六郎搬起酒坛子就要往嘴里倒。

秦郎君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酒水洒了周六郎一身。

“你干吗?又要同杯吗?”周六郎瞪眼喊道。

秦郎君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听我说呢?非要去招惹她,你招惹她做什么?”他笑道,“打不得,骂不过,你这不是摆明自寻其辱嘛。”

“是她招惹我们的!”周六郎喊道,“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有完没完?”

“人家也许只是说大实话呢,你们急什么?”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

“非必死之人不治,陈家替她吹几句,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了?”他冷笑道,“她为了赌气,闹成这样,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一个女子家,这等轻狂,将来可如何是好?”

秦郎君正端起茶碗,闻言笑了。

“有你这个哥哥在保她就好。”他笑道。

“秦十三!”周六郎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喊道。

秦郎君笑着举举茶碗。

“我不说笑了,我不说笑了。”他说道,凝神一刻,“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真的假的赌气还是自信,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周六郎绷着脸没说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别跟我装傻充愣。”秦郎君说道,自己将茶一饮而尽。

“来人。”周六郎喊道。

门外的丫头忙开门进来。

“去把半芹叫来。”周六郎说道。

丫头愣了下。

“郎君,哪个,半芹?”她迟疑一下问道。

周六郎将酒碗攥的咯吱响。

“这个女人,我觉得,她做什么都是故意的!”他咬牙说道。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提醒别人她的存在,而且还不是愉悦的存在。

他的视线落在几案上,对面秦郎君正斟茶。

察觉到周六郎的视线,秦郎君立刻笑了。

“这个茶不好吃,我还是吃酒吧。”他挑眉说道。

周六郎拉着脸瞪他。

“是叫你家六郎的半芹。”秦郎君哈哈笑了,转头对还在门边候着的丫头笑道。

丫头领会,应声是忙转身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听说(为盟主jianjia1996加更)

正月里,街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管穷的富的穿的好穿的差,都是浆洗的干干净净,一则为了防止冻死,二则为了喜庆吉利,原本混迹于屋角桥头桥洞的乞丐们都被官府驱赶而去,放眼望去,街市光鲜亮丽。

“京城果然很大啊,好热闹的。”丫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感叹道。

今日晴好,她裹着厚厚的斗篷,带着兜帽,双手抱着一个手炉,坐在车上的无比的暖意洋洋,不知是欢喜还是暖意,让她那张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的面容都变得神采奕奕。

她看路人,路人也有看她们。

一辆健壮黑驴拉车,一个走在一侧赶车的老仆,苍老却矍铄,看起来似乎不起眼,但偏偏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半芹。”老仆扭头笑道,“这还没进京呢。”

丫头啊了一声,更是惊讶。

“还没进京?可是,可是这里…”她瞪大眼问道。

“这是京城外八里,你看前边。”老仆伸手用鞭子指着前方,“那边的城墙,便是京城城墙,穿过城墙,才是进了京。”

丫头直身看去,但见越过眼前前方鳞次栉比的屋舍,再向远方果然一座煌煌城池端坐。

老仆含笑给她指点,忽地一怔,放下手中的马鞭。

“少爷来了。”他喊道,一面带着几分喜悦。

少爷?

丫头忙跟着看过去,入目皆是不识,直到有人站到了车旁。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五六。中等偏瘦身材的中年男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襕衫。乍一看毫不起眼,再一看浑身上下透着刚正严毅,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不读书的人也能看出来的。

“父亲一路幸苦了。”中年人端正施礼,说道。

这便是被冠于江州先生之称的,三千弟子的张纯,张子然。

天下学子无不以见其为荣,跟其说话激动,但此时眼前一个老仆一个丫头却都神情平和。

“太爷。”丫头忙回头掀车帘子。“老爷来接了。”

车厢里一个老者看过来,含笑点点头。

“半芹见过老爷。”丫头这才施礼。

张纯看了眼这丫头,眼中微微有些惊讶。

“素心老爷赠与他人了,这是那人赠与老爷的丫头。”老仆笑着说道。

丫头再次给张纯施礼。

张纯点头,不再理会了,伸出骨节突出的大手牵住缰绳,亲自为父驾车。

丫头和老仆并行在车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京城而去。

闹市之中的一条小巷内,便是张家的宅院。

张老太爷洗去一身疲惫,坐下来饮茶。旁边儿子孙子侍坐。

“爷爷,你又去哪里玩了?怎的过年也没赶回来。”长孙有着与其父一般形容。虽然才二十多岁,却显得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老成。

“听起来游山玩水自在,说起来却是有些丢人。”张老太爷哈哈笑道,“我把钱丢了,我们困在山阳县了。”

张纯父子愕然。

“爷爷。”长孙苦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倒也有趣。”张老太爷笑道,一面看他们,“我走了这么久,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啊?”

“陛下身子大好,二皇子进学。”张纯说道。

“二皇子今年六岁了,是该进学了。”张老太爷点头笑道。

这种常见的事,算什么新鲜事,但问者答者都没有觉得可笑。

陛下只有二子,大皇子为贵妃所出,二皇子为低等妃嫔所出,过了年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虽然年幼,如今朝堂却已经开始立储准备了,毕竟皇帝身体孱弱。

“陛下准备擢升父亲。”长孙又补充一句。

张老太爷哦了声,看张纯。

“想让你给二皇子讲学?”他问道。

张纯点点头。

“儿已经推辞了。”他说道,“已经许诺即将为赴考学子开学讲经,不能言而无信。”

张老太爷点点头。

“哦对了,爷爷,还有一件有趣事。”长孙说道,想到什么,一面喊人,“去把我书房的且且停五字拿来。”

且停五字?张老太爷有些不解。

“爷爷,且停寺前一段有人写了五个字,你看一看,定然说妙。”长孙高兴的说道。

张纯却没什么反应,他讲究字体中正,六艺稳健,并没有特别偏好。

不多时小厮取来了一副装裱好的卷轴,长孙小心的展开。

“这便是那个无名氏写的?”张老太爷说道,一面起身接过看,神情微微怔。

“怎么样?爷爷,好吧?五种新字体,飘逸俊秀刚劲洒脱淡然各有风味。”长孙笑道。

门被拉开了,一个丫头捧着托盘进来,同时有微微的香气散开。

“太爷,吃些点心。”丫头说道。

“半芹,你来。”张老太爷说道,招手。

丫头将托盘放下,走到张老太爷身后。

“你看这字。”张老太爷说道。

一旁的张纯父子对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

老太爷置换了个丫头大家都知道了,丫头嘛也没什么,只是这个素心跟随老太爷多年,又乖巧伶俐,一向深的喜欢,突然换了真是意外,没想到老太爷竟然要这个丫头看字,莫非是个懂得诗词书画的?

“太爷,这些字念什么?”丫头问道。

张纯还好依旧形容端正,儿子到底修养不够,失笑,一低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托盘上。

青瓷四格碟子上摆着金黄软糯滚满芝麻的圆球。

这是什么点心?

“这个念做,山寺待梅开。”张老太爷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半芹。你看这个待字。是否有些熟悉?”

丫头又认真的看了,最终摇摇头。

“太爷,我看一样吃食能分出不同来,这个字嘛…”她笑道。

许是看错了?张老太爷看着字,怎的觉得好似跟当初在江州玄妙观看到的那个太平二字略有相似?

他低头又看了眼,只是相似,这个字显然写的更好。

再说,那娘子在江州呢。怎么会在且停寺题壁。

他摇摇头笑了。

“好字,好字,虽然尚有稚嫩,但其风不俗,最要紧是新奇。”他称赞道,一面伸手指着托盘,“来,尝尝点心,半芹可是做的一手的好点心。”

张纯拿起一个浅尝而止,长孙不客气的吃了两个。

“嗯嗯。好啊,里面竟然还乾坤。”他称赞道。看着这个丫头,“这叫什么?”

“没什么,炸果子。”丫头含笑说道。

“我们在山阳县可是靠着半芹卖小食才糊口度日的。”张老太爷笑道,自己也捡起一个。

原来是个厨娘,长孙恍然。

“父亲,你的眩晕症可好些了?”张纯想到什么问道。

“好多了,几乎不犯了,这都要多亏半芹。”张老太爷笑道。

张纯父子看这个丫头。

“太爷多吃些就没病了。”丫头笑道。

多吃些,还能治病?

这丫头倒是会说,张纯父子一笑而过。

此时陈宅里,陈老太爷也正吃点心,越发炸的精熟的黄雀色香味俱全,只可惜陈老太爷再次伸筷子时,眼前的盘子被人拿走了。

“爷爷,程娘子说了,不许你多吃炸食的。”丹娘说道。

“再吃一个,再吃一个。”陈老太爷笑道。

陈丹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扭头抓紧盘子不依。

陈绍此时迈进来,陈老太爷笑着收起筷子。

“父亲。”丹娘喊道,站起来,张开手转个圈,“你看,母亲给我做的新衣。”

陈绍点点头,露出一丝笑,这已经是严父能表达的最大限度了。

“是按着程娘子的衣裳样子做的。”陈丹娘说道,带着几分得意,“十八娘有一件,我也有一件,出去的时候,好多人围着我们看和问呢,我和十八娘说好了,谁都不告诉她们。”

一旁的仆妇待他们说过话之后,便起身引着陈丹娘出去了,留下他们父子说话。

“父亲,程娘子最近的话,您听说了没?”陈绍问道。

“非必死之人不治嘛。”陈老太爷说道。

“你看,她怎么说这种话,到底是年纪小。”陈绍说道,有些忧虑。

陈老太爷笑了。

“她,也没说错啊。”他说道,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当初不就是必死之人嘛。”

陈绍苦笑。

“可是,哪有这等规矩,这种话,如何说的。”他说道,“或者说,先治了,再说嘛。”

陈老太爷摇头。

“不,不,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他笑道,一面板着手指,“你看,治好了我这个必死之人,名初起,我助她遇仙传言,名流传,周家住不上门问诊,名再传,非必死之人不治,名哗然,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东风了。”

陈绍微怔。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那小娘子,自己一步步安排而来的?非是少年轻狂无知妄言?

原来是如此吗?还是巧合?

陈绍沉默不言。

“对于这等母亡父弃,又有痴傻之名的孤女来说,无依无靠,离了亲族就不能过活。”陈老太爷继续说道,叹口气。

陈绍点头,从打听来的消息来看,这个小娘子真是坎坷可怜。

陈老太爷此时又是一笑。

“除非她有了名望。”他说道。

“名望?”陈绍看着父亲皱眉。

“比如,起死回生医术的名望。”陈老太爷说道,“如今造势已成,就差必死之人上门了,一旦东风借来,这个女子在京城,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

“进京短短月余,便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个人物了。”他说道。

“可是,会有这种人吗?又或者说,万一,治不了呢?”陈绍问道。

他是个求稳求全的人,做事前必然要想的周全,但凡有一点疏漏就绝对不能贸然而行。

陈老太爷笑了。

“所以说,这小娘子必然会是个人物。”他说道,“有才有智,还敢拼命,真是难得。”

一向聪明之人比其他人更爱惜性命,所以从来不做冒险之事,这位娘子却敢如此做。

如果治不好,那名望全无,尚不如今,说起来,如果不做这件事,就凭这治好自己的事,纵然保不得她一世,至少能在结亲的时候多少助力。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结个好亲,这辈子就无忧一半了。

但这女子好似并不指望仅此而已,又或者说,她似乎不太想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而宁愿靠自己。

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外人,他们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因为自小体残被弃的缘故吧,陈老太爷想到这里有些怅然。

“真想知道,这娘子遇到的是哪个高人?”他感叹道,又看陈绍,“去并州询问的如何?”

“那些道士们都散了投奔各处,目前找到都与那娘子日常没有接触,问出的还是那些话,其他人正在查找待问,所以目前尚不知这娘子遇到过什么奇特的人。”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那就慢慢问吧。”他说道。

半芹跪坐在地上,怯怯不敢抬头。

“你怎么把她弄去浆洗房了?”秦郎君皱眉问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婢女。

半芹下意识的将满是冻疮的手缩回袖子里。

“不管六公子的事,是奴婢自愿去的。”她低声说道。

周六郎没有理会。

“要问什么快些问。”他说道,声音里毫不掩饰厌恶。

半芹将头低的更低了。

“半芹,是这样。”秦郎君瞪了他一眼,看向这丫头,神情和蔼,“你家娘子说了几句话,让大家有点不信,引发了一些质疑,这样不太好,所以想要问问你,看是否果然是个误会……”

“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我家娘子从来不骗人的。”不待秦郎君说完,半芹就急忙忙说道。

从来不骗人…

一旁的周六郎忍住冷笑。

或者说,是太会骗人了吧。

“你家娘子行医,可有什么规矩?比如不……”秦郎君问道。

依旧不待他说完,半芹就接过话头。

“有的有的,我家娘子一不上门问诊,二非必死之人不治。”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果然,如此。

秦郎君微微怔怔。

这个女子,细究起来,行事似乎无状,但却处处有矩,所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似荒唐,偏最终寻不出错处。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慢慢说道,“原来如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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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何人

秦郎君看向半芹。

“半芹,你在这里不自在,不如跟我走吧。”他忽的说道。

半芹低头施礼。

“谢郎君,奴婢,不想走。”她说道。

一个婢女去留本由不得她做主,这种话秦郎君不该问她,而她也不该作答。

秦郎君笑了笑,周六郎哼了声。

“下去吧。”他说道。

半芹施礼,带着几分惶惶退了出去。

夜色笼罩周家宅院,正月里到处都是灯火,照的喜庆鲜亮。

半芹一如既往的站在程娇娘院子外的一棵大树后,看着尚未闭门落锁的院子。

她的手抠着树皮,怔怔的看着院内。

廊下走出一个女子,明暗交汇里勾勒出娇俏身形。

这就是那个……半芹吧。

半芹绷紧了身子,透过门看着那婢女说什么,有两个仆妇忙恭敬的点头应是,急忙忙的向门外走来。

半芹忙缩回树后。

“半芹姑娘这么晚要这些做什么?”

“你管做什么,人家要,快快去送来便是。”

两个仆妇说笑着从路上快步过去了,那边院门便关上了,隔绝了半芹的视线。

她又愣愣一刻,才转身迈步,脚下一个踉跄,却原来站的脚都冻麻了,弯身用力的搓了好久,才缓和几分,抱着肩头瑟瑟的向自己的住处跑去。

路上遇到巡夜的仆妇,少不得一番审视,等回到住处屋门也被插上了。

她不敢大声喊。只小心的敲着门。好一会儿在几声咒骂里才打开了。

屋子里早已经黑了灯。走进去不知道撞到什么,又引得一片骂声一刻,之后一切陷入沉静。

日晴天好,大街上一辆马车要拐弯时又停了下来。

“大郎君,三郎君。”婢女掀起车帘喊道,一面跳下车,施礼。

范江林和徐茂修并排过来。

“妹妹来家了?”他们问道,一面看马车。

马车里并没有女子再露面。

“没有。娘子让我送些吃食过来。”婢女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含笑点头。

“你回去告诉妹妹,那件事谈的差不多了,就看,什么时候能订约。”徐茂修含蓄说道。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能有钱。

婢女点点头,施礼辞别。

人车各自而行。

街道上韩元朝停下脚步。

“元朝?怎么了?”同伴回头唤道。

“我刚才看到,看到那个丫头了。”韩元朝说道,目光看向身后,

那辆马车拐进一条窄巷子不见了。

“哪个丫头?”同伴问道。

韩元朝笑了笑,反而先行。

“哪个也不是。”他笑道。

同伴笑着摇头跟上。街道上却是一阵骚乱。

“让开,让开。”

伴着呼喝声。不知那家的侍卫举着棒子乱打开路。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被打到的也只能自认倒霉,能动用侍卫开路的身份自然不低,告不到扰民之罪。

“那是谁啊?”韩元朝和同伴也被挤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外地人吧?”旁边有人说道,打量二人一眼,“还是个秀才,这来京城了,有些人家的徽记也要背下来嘛。”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都被逗笑了。

“敢问老丈,这是哪家的贵人?”他们问道。

老丈带着几分见多识广的自豪。

“好告诉你们,这是童内翰家的马车。”他说道,一面想到什么又压低声笑,“这个童内翰该不会又吃多了钟乳发了疯了吧?”

内翰,便是内制翰林学士,天子近臣,起草诏书。

韩元朝自然知道,这钟乳,他也知道,因为家中长辈也有服用。

不过这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

金石丹药,自来都是富贵人享用的。

“钟乳三千两啊。”老丈摇头晃脑的走开了。(注1)

这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也笑了笑,继续前行而去。

街道上恢复了人来人往。

疾驰的马车在一幢宅院前停下,门前早有四五个男人焦急等待,不待马车停稳就冲过来。

“李大人,李大人。”他们乱哄哄的喊道。

车帘被掀开,先跳下来一个小童,然后才是李太医颤巍巍的下车。

“快些快些。”迎接的人催促着。

“不急不急。”李太医说道。

人老动作慢,急的众人恨不得架起他跑,但这老人是太医局翰林医官,还是太后赐了紫袍的医官,等闲不敢慢待啊。

院子里哭声震天。

“哭什么哭,没得丧气!”屋子里有男人冲来喊道。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掩住嘴。

李太医迈进屋子里,屋子里的女人也顾不得回避了。

“李大人,快看看老爷他怎么了?”童内翰的夫人流泪说道,亲自引着进内。

李太医迈进屋内,室内一个面白体胖年近五十的男人仰面躺在卧榻上,浑身颤抖,双目紧闭,发出一声一声的沙哑的喊。

李太医没近前,直接看四周,果然看到一旁矮几上放着一个锦盒,里面一个瓷瓶倒着。

“又服用钟乳了?”他说道。

“是啊,南边新进的。”童夫人说道,一面拭泪,“是上好的,吃了刚好了没几天,就突然这样了。”

李太医哼了声。

“我不是说过,这东西童大人最好别吃了吗?”他说道。

“大人,老爷的腿疾,吃了这个才管用的。要是不吃的话。就没法走了。”童夫人含泪说道。

李太医摇头。看着床上还在一声高过一声嘶哑怪叫的童内翰。

小童打开药箱递过来,李太医从中捡起一根金针,跪坐在卧榻前,一手按住童内翰的头,一手落针,刺入发中。

屋内嘶吼声顿消。

所有人都松口气。

“神医,神医。”外边低低的赞叹声。

“我这算什么神医。”李太医嘀咕说道,站起身来。看着卧榻上浑身颤抖的童内翰。

“大人谦虚,大人谦虚。”童夫人忙拭泪说道。

一旁的儿子们也忙施礼道谢。

“别谢了,准备后事吧。”李太医说道。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神情惊骇。

“大人!”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我是没办法了,不过是用针让他走的体面些,要不然狂喊而死实在是……。”李太医摇头说道,对于这种面对生死的反应他见得太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了,一面招呼小童,“要么你们再去请别的大夫看看。”

太医局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还能哪里请大夫去?

童家众人顿时面如死灰。

既然父亲果然无救,丧仪重大。不能有差池,童家儿子们立刻忙请长辈,或给外地的兄弟发信,悲伤气氛倒被忙碌冲淡了几分。

外边的妇人们听得消息,顿时再次大哭起来。

“天啊姐姐,咱们可怎么办啊?”几个二十多岁的美妾相拥乱颤。

童内翰在,这些美人衣食无忧,如果童内翰不在了,她们在家里可什么都不是了。

童夫人必然要把她们或者发卖,或者赠人的。

赠人还好,但其中几个生养了孩儿的却舍不得分离。

顿时都哭的不能自制。

老爷要死了,老爷要死了,治不了了……

忽的一个美妾猛地抬起头。

“你们,你们听说了没?”她颤声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什么闲言碎语啊?”一个侍婢哭道,“先别管别人了,咱们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不是,不是,有个人,有个人说非必死之人不治的!”美妾说道,“那,老爷现在是必死之人了,那就能治了。”

大家都在哭,她们在后边嘀嘀咕咕说话,很快视线都看过来。

“说什么呢?什么必死之人不治?”

美妾看向屋中,咬住下唇。

“夫人,夫人。”她起身喊道,哭着扑进去,“再请个人来给老爷看看吧。”

屋中正商议丧事的嫡亲长们吓了一跳,看是一个侍妾更是恼火。

“夫人,夫人,那个遇仙的程娘子。”美妾抢在自己被拖出去之前忙忙的说道,“治好了陈相公家老太爷的程娘子,江州来的,李道祖李神仙真人的徒弟,她能治的,她说了只治必死之人的!”

这些传言童家的人也稍微所闻,但并没有当回事。

“添什么乱啊。”童夫人哭道,跪坐在卧榻前,扶着出气多呼气少的丈夫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真的是啊,外边都传遍了,夫人,去试试吧。”妾侍也大哭道,在地上砰砰叩头,“夫人,给老爷再试试吧,您也不想老爷就这样死的啊,有人能治,为什么不去试试啊!”

反正老爷死了,她也没个好下场,就算这话惹怒了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老爷真的被治好了,不仅富贵保住,且自己也算是有了大功了。

这话果然让童夫人大怒,几个儿子更是沉面。

“贱婢。”他们喝道,“来人,打出去。”

“夫人,夫人,真的是遇仙的程娘子啊,别的人都不治的,她说了只有快要死的人才治呢,求求夫人,给老爷看看去吧,给老爷看看去吧,也算是尽心了。”美妾喊道,扑上前死死抱住童夫人的腿,“老爷要是不在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啊,三郎,四郎,可都没荫补呢…”

这话让屋中几个男子都面色几分沉沉。

童内翰的身份自然够让子孙荫补,但却只能荫补长子,其他的儿子或者靠读书科举或者就等着父亲再得功劳。

科举读书到底是辛苦,童内翰虽然说是天子近臣,但毕竟不是那种能随意得到功劳的职位,所以唯一的路就是熬资历了,这样接下来的儿子们如果科举无功,就可以熬来荫补。

要是就这样死了,子孙们的前程自然比不得父亲在世要好。

“那个程娘子,果然能治?”一个儿子开口问道。

美妾大喜,咚咚的叩头。

“请公子一试。”她哭道。

那儿子看其他人。

“那就去请。”年长的做了决定说道。

“慢着。”童夫人喊道。

大家忙看过去,美妾顿时又哭,儿子们也迟疑要劝。

“那娘子,看病有规矩的,人家不上门问诊。”童夫人哭道,伸手拍着卧榻,“快抬你父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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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白居易诗词“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

今日一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留下

周家的门被拍开的时候,周老爷和周夫人决定摆出长辈的架子,不能再如此娇惯程娇娘。

只不过这孩子跟其他正常孩子都不一样,面对长辈,既没有该有的恭敬,也没有惶惶,既没有看到关切的欢喜,也没有看到神情不好的忐忑不安。

她就坐在那里,见礼过后,便安坐不动,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便不语。

这种反应,周老爷攒了一肚子的气话也到底说不出口,最终吐口气。

“娇娇,当初你小时病着,你父亲祖父合家不喜,如果不是我们护着,你何来今日?如今接你来了,你怎如此胡闹?你不记得我们也罢,你难道连你外祖母对你的好的都忘了吗?”周老爷沉脸说道,“你怎能如此胡闹!”

“我没胡闹。”程娇娘答道,伸手翻了一页书。

也不知道认得几个字,做出看书的样子,周老爷没好气的哼了声。

“娇娇,你来京时间不短了,可有想家?”周夫人换句话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没有。”她说道。

果然没心没肺,这是要赖上他们周家了。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

“那好,京城十五灯节甚是热闹,等看过灯节,再回去。”周夫人挤出一丝笑说道。

程娇娘看他们一眼没说话。

门外仆妇急慌慌的冲进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她们喊道。

什么?

周老爷和夫人吓了一跳。

这京中敢随意闯家的可只有一种情况。不会吧!他们周家可没犯事!

“老爷。老爷,是童内翰家的…”紧跟着进来的是管事,跑的帽子都掉了,手里举着一个帖子。

不用他通报,身后四五个人拥簇着一个门板冲过来。

“让开,让开。”大家乱哄哄的喊道。

周老爷没反应过来童内翰是谁,这些人就登堂入室进了门。

“哎呀,怎么把死人抬这里了!”周夫人喊道。

门板上的男人面色灰白。双耳都已经抿后了,这正是人即将死的表象,作为上年纪又送走过长辈的周夫人立刻看出来了。

大过年的,死人本来就晦气,更何况还是不是自己家的人!

“这,这,这是做什么?”周老爷喊道。

拿着帖子的管事早被人群挤到后头去了,此时举着帖子高声喊。

“老爷,是童内翰找程娘子问诊的!”他喊道。

周家的人总算回过神了。

几个男人长身作揖。

“快请程娘子救救家父。”他们喊道。

“这人都要死了,还怎么救啊。你们快些回去准备停床穿衣吧!可不能死在外边的!”周夫人喊道。

“不是你们说,非必死之人才治的吗?”童家衙内们喊道。

“不是我们说的。”周老爷第一个喊道。伸手指一旁,“都是她年少无知玩笑呢!”

乱哄哄的室内,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安然而坐。

程娇娘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聚焦而来的视线。

“病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她说道。

“娇娇,你疯了,这人死了要!”周夫人喊道,神情慌张,“这怎么能治啊!”

周老爷也跟着喊。

“你莫要胡闹!”他喊道。

童家衙内们看着眼前这个跟妹妹们一般年纪的女子,眼中自然疑虑万分,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这女子没治好,总好过他们没来让她治,日后被人嚷出去,背个不孝的名声。

“有劳娘子了。”为首一个大声喊道长身施礼。

其他人也都跟着道谢,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转眼只剩下周家夫妇二人。

“你们等着,他死吗?”程娇娘看着他们说道,“有人在,我是不诊治的,死了,别怪我。”

死了难道怪他们吗?什么道理!

周家夫妇气急,外边童家的人急了。

“周老爷,求你们了!救人一命!”他们乱哄哄的喊道,已经难掩气愤,看着还站在屋子里的周家夫妇,竟好似仇人一般。

周家夫妇只得跺脚出来,屋门被婢女拉上了。

“这要是死在家里,可怎么好啊!”周夫人急的跺脚转圈。

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祸害啊!”周老爷也气急道。

“你骂谁?”童家衙内们立刻喊道,将周老爷围住。

周老爷吓了一跳。

“姓周的,我们能上你家门,是你们家烧了高香了。”一个衙内喊道。

那自然是,内翰林学士,天子近臣,像他们周家这等低等武官日常见都难见到,更别提邀其上门了。

只不过,活的上门是荣幸,死的上门可就是扫兴了。

这个祸害不能留了!

这个祸害不能留了!

“让人备车,立刻送走,立刻送走,有什么事,让童家的人找程家去。”周夫人流泪说道,拍着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可不管我们周家的事,是你们自己非要来的。”周老爷喝道,看着童家的人没好气。

屋门在此时拉开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的呼吸一瞬间都停了。

“病人的家人呢?”婢女问道,看着院子里。

几个衙内都忙站出来一步。

“我,我。”他们颤声说道,“我父亲他…”

“是这样,我们娘子诊费可不低,你们可能做主出的?”婢女问道。

满院子的人一口气差点呛了。

诊费?

现在,说诊费?

“出的,出的。”外边有妇人颤声说道,声音沙哑,“多少都出的!”

童夫人由美妾搀扶着疾步而来,一面流泪一面伸着手。

衙内们都涌过来。

“母亲。”他们也流泪道。

婢女点点头。

“好的夫人,一万贯,今日送来,明日就能接病人回去了。”她含笑说道,略一施礼,转身进去了。

一万贯….

周家夫妇呆住了,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明日接人回去…

童家的人也呆住了,接死人回去还是活人回去啊。

“童夫人,这真玩笑不得啊。”周夫人回过神,上前拭泪说道,“这孩子从小古怪,我们真是管不得啊,您快些别听那些话了,送内翰大人回去吧。”

“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们不会赖你身上的。”童夫人亦是流泪道。

“是啊是啊,我们夫人为了老爷,不管什么都要试一试的。”一旁美妾也拭泪说道。

正说着话,屋门又拉开了,还是那位婢女走出来。

“劳烦你们,去买一盒子金针回来。”她笑眯眯说道。

满院子人绝倒。

大夫治病,金针还要现买,这跟兵士迎敌,发现没带兵器不是一样的荒唐胡闹嘛!

周老爷面色铁青跺脚,拂袖转身气走。(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容易

周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程娇娘的院子里更是站满了人。

因为不许家人进屋看诊病,童夫人又不肯听周夫人的安排去歇息,所有人便都挤在这里,童家越来越多的媳妇仆从下人进进出出,乍一看都不知道这是周家还是童家了。

“姐姐请看。”童夫人从儿子手里接过一张票据,递给婢女,“这是飞钱,一万贯一分不少,真铜足量。”

婢女接过认真的看。

一个婢女能看的懂吗?周围的人有些疑惑。

“不错,福州进奏院的飞钱。”婢女笑道,抖了抖文劵,收起来。

一旁相陪的周夫人看的有些心惊肉跳,恨不得伸手拿过来。

一万贯!

“这,这,怎好收?”她颤声说道。

“舅夫人你自然收不得,又不是你治病。”婢女笑道。

当众被笑刀子甩,本就又气又怕又慌的周夫人只觉得越发的胸闷。

“药买回来了没?”婢女不理会,问外边。

童家的儿郎们一叠声的询问,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人捧着药包进来了。

“来了来了。”他喊道。

婢女伸手接过,拎着进屋门去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出其拉长的身影,很快转到屏风后看不清了。

“她买的什么药?”一个儿子低声问道。

下人神情有些古怪。

“买了补骨脂,杜仲。”他说道。

童家郎君等了半日没有再说话。

“还有呢?”他问道。

“还买核桃……”下人说道,神情纠结。

核桃?

童家郎君瞪眼。

“还有。蒜。酒……”下人接着说道。

“没有再买些肉?”一个人忍不住接口道。

童家郎君瞪他一眼。

“算了。管她买药还是买菜。”他摆手说道,“反正见了这娘子,就没正常的事,我们就等吧,还好不用等太久,她不是说明天就知分晓吗。”

周家的仆妇抱着厚厚的斗篷过来,看到站在廊下的周六郎。

“公子,你还是回去歇息吧。”一个仆妇说道。将一件大斗篷递给他。

“母亲回不去,这里有外男,嫂嫂和姐妹们不便过来,我在这里吧。”周六郎说道,一面又裹了一层大斗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护着。”

他说着话,看向正屋。

“六公子孝心。”仆妇们施礼说道,忙往女眷那里送暖衣去了。

夜风呼呼,黑夜如昼。每个人心里忐忑不安。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疾步走进后院。

陈老太爷正拄着拐杖。由两个小婢陪着散步。

“父亲,父亲。”陈绍喊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

“东风来了。”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愣了下,旋即失笑,又忙收住。

“谁啊,这大过年的,真是够可怜的。”他整容说道。

“童内翰。”陈绍低声说道。

“早晚就知道,吃金石得送命。”陈老太爷摇头,“算他命好,赶上程娘子在。”

“吃金石丧命的可是好些人了,真能救回来?”陈绍说道,面带担忧。

“能。”陈老太爷毫不犹豫的说道,伸手拍了拍儿子,“高人既然让弟子入世,可不是来自砸名声的。”

“要说高人。”陈绍低声说道,“父亲,昨日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哦?”陈老太爷顿时大感兴趣,将手中的拐杖扔给婢女,“走,我们回去说。”

虽然才一天一夜,但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道了,周家门前多了一些转来转去的人。

角门打开,一辆马车驶出,引得四周的人纷纷探头上前。

马车疾驰而去。

“有哭声吗?”

“男的女的?”

马车驶过街道,一阵鞭炮当街点燃,几乎震了半条街,鞭炮声歇便是齐名的锣鼓声。

“搞什么呢?谁家娶亲呢?”

远处的路人被这热闹吸引,纷纷询问看过来。

“好像是酒楼开张。”有人说道,伸手指过去。

人潮涌涌的街道,一间酒楼前迎客彩棚两丈多高,绢花缠绕,分外亮眼。

“神仙居。”有识字的人眯着眼念着迎风飘扬的彩旗。

“神仙居,叫的名字真够狂的。”

不认识的说道,也有认识的,发出惊讶。

“不是在城外吗?这里是开了分店了?”

“我们这里不是分店。”

衣着鲜亮的窦七站在店门口,亲自招呼着门外的人。

“我们神仙居,从今日起就在这里了!”他笑道,拱手作揖,“各位乡邻多多照顾捧场。”

“我们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物美价廉,老少咸宜。”掌柜的也笑着说道。

“过路神仙啊,我好几日没吃了,正想着呢,原来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方便多了。”有人喊道,当下进门。

在这人的带领下,又有好几个熟客进来,引得看热闹的人也都涌涌而进,再加上特意请来的知客闲汉撑场,二层楼的神仙居很快客满了。

“恭喜七爷。”掌柜的笑道。

窦七看着身后济济满堂,再看街道上不断迈进来的人,满意的叉腰大笑。

而此时,在城外的神仙居,已经人前冷落车马稀,偌大的厅内,只坐着四五个人。

“我说,你们搞什么?不说再商量几天吗?”范江林竖眉说道。

眼前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人揉了揉鼻头。

“不好意思啊大哥,新店开张,急着用钱。你看你们到底买不买。给个痛快话。你们不买,等着买的人还多着呢。”他说道,将桌子上的契约书拍了拍。

“当然买。”范江林说道,看徐茂修。

徐茂修也点点头。

“签了。”他说道。

“痛快。”疙瘩男人竖起大拇指笑道,一面将契约书推过来。

徐茂修拿起来,一行一行的看,忽的眉头皱起来。

“不是八千贯吗?怎么又成九千了?”他问道。

“哥哥,城中神仙居开业。顺便给这里做个宣传,将来人家一说是旧店,你们的生意可是沾光不少,这笔钱涨的值。”疙瘩男人笑道。

“你他娘的坐地起价!”徐棒槌一拍桌子瞪眼站起来喊道。

疙瘩男人丝毫不惧,反而笑了。

“吆,受屈了?不服啊?亏了啊?”他说道,伸手就拿过契约,“没事,没事,好商量。不买就算了,不值得伤和气啊。大过年的,不值得。”

徐棒槌气的瞪眼,这些京城痞子,可比他们西北那些兵痞子恨人的多!

徐茂修瞪他一眼,徐棒槌呸了声在一旁坐下。

“怎么着啊,几位要不就算了吧,我还忙着呢,新店刚开张,生意忙的很,我可是跟你们磨了好几天了,真心磨不起啊,要不,你们几位再去看看别家的店?”疙瘩男人挑着指甲说道。

徐茂修将手一伸。

“不用了,签了。”他说道。

一份契约落字画押,疙瘩男人抖了抖,笑眯眯的拱手。

“那明日,咱们官府一手上册,一手交钱。”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拱拱手先走出去。

“真是乡下傻子,一咋呼就乖乖的认了。”疙瘩男人嘿嘿笑道,招呼两个跟班上门板,“花这多么钱,买个这破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赔的光身子跑了。”

“哥,管他呢,反正白纸黑字写了,怨不着咱们。”两个跟班笑道。

徐茂修三人进城还了租借的马,面色都有些沉重。

“真是没用啊。”范江林叹气道,“说了八千贯,结果成了九千贯,如何跟妹妹交代。”

“我们去借吧。”徐茂修忽的说道。

“跟谁?”范江林问道。

“向七啊。”徐茂修说道。

“他那小气鬼!”徐棒槌喊道。

“我求求他,想来,他不是那种见急不救的。”徐茂修说道。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范江林说道,“你去见他,少不得受羞辱。”

正争执着,金哥儿从家中跳出来。

“大郎君你们回来了。”他喊道,“半芹姐姐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以往听见了,大家都忙着进门,此时听见了,三人的脚步都是一顿,竟然有些迈不动脚。

“郎君。”婢女从内出来,含笑说道,“娘子让我来……”

“半芹,你和妹妹说,我们,没办好。”范江林深吸一口气说道。

婢女愣了下。

“他不卖?”她问道。

“不是。”徐棒槌忙说道,“那孙子坐地起价,娘子要的又急,我们不敢耽搁,我们….多花了些钱。”

“不怪娘子要得急,是我们不会谈生意。”徐茂修说道。

婢女笑了。

“我当什么呢,不就是多花钱嘛,娘子早知道的。”她说道,“而且啊,娘子说,他要的钱越多,越好。”

要的钱越多,越好?

这什么道理?

“娘子说,吃亏是福。”婢女笑道,将飞钱拿出来,递过来,“一万贯,够了吧?”

一万!

徐茂修三人瞪大眼。

“不过这是钱?”徐棒槌好奇的看着那张纸。

“这是飞钱,一万贯哪里搬得动,这是福州进奏院,到时候你们和那边的人拿着这个去办就好了,他们懂得。”婢女笑道。

京城里的花样真多,徐棒槌不再问了,而是看着徐茂修已经接过的飞钱。

一万贯啊。

“娘子真是,有钱啊。”他喃喃说道。

婢女已经坐上马车闻言又笑了。

“娘子没钱,不过是,需要钱的时候有人愿意给而已。”她说道,“余下的事,郎君自去办就好了,不用太多思虑。”

徐茂修等人点头,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婢女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等的快要发狂了。

“不是说天明就能带走的吗?怎么里面一点动静也没啊?”童夫人急的哭道。

“进去看看啊。”周夫人熬了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喊道。

“慢着。”童夫人身边的美妾抢着拦住,“那婢女说了,谁也不许进的,谁进了,就要了老爷的命了!”

“你信她呢!”周夫人急道。

“我信!”美妾喊道,一副谁敢进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的确是拼命,拼自己的命,这一次如果老爷活了她就永享富贵,如果老爷死了,她就等着陪葬吧。

看到婢女进来一众人都忙围住,乱哄哄的询问。

“别急别急,我去看看。”婢女说道,撇开他们,拉开门。

大家忙探着头往内看,却只看到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

门又被拉上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似乎过了很久,门又被拉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的婢女,在场的人不由都屏住呼吸,紧张的同时还有几分神情怪异。

这次,她又要说什么?

第一次,要谈钱,第二次,要买金针,第三次,要买药,第四次,要出门,这是第五次,她又要说出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原来早就好了,我出门耽搁了,你们快把人抬走吧。”婢女笑道,伸手将两扇门都拉开。

屏风已经移开了,露出躺在门板上的男人,一如刚送来时的样子。

门外的人突然不敢动,都怔怔瞧着。

“老爷。”童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推开扶着自己的美妾婢女,跌跌撞撞的向内冲去。

其他人也都随即涌过去。

周夫人被推得东倒西歪,被仆妇扶着躲在一旁,倒是那个美妾,呆立在原地没有动,整个人傻了一般。

“活了吗?活了吗?”

“有气,有气!”

“老爷动了,老爷动了!”

“三郎啊,三郎,我是阿婉啊,我是阿婉啊,你看到我没?”

“老爷,要喝水,要喝水,快拿水来!我的天啊,老爷要喝水!”

嘈杂的声音响彻院子,伴着这声喊,那美妾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噗通一声歪倒在地上,伏地放声大哭。(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神了

此时周老爷室内,两个婢女跪坐忙碌,一个取过一块茶饼在炭火上炙烤,另一个婢女正将炙烤好的茶饼捣烂。

几案上,摆着各色茶具,屋子里茶香气四溢。

周老爷将一勺盐加入茶中,没待搅拌好就端起来饮了一多半,辛辣带着草腥气立刻驱散了疲乏。

“这贱婢。”他说道,一面将茶碗重重放下,“说什么能治不治,不治又治,骗鬼呢!”

婢女们低头不敢做声。

“她这是在报复。”周老爷接着自言自语,恨恨说道,“她这样闹起来,最后丢脸的不是她,是我们!是我们周家!”

他说到这里,重重的一拍几案,吓得屋子里的婢女抖了抖。

“她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真是蠢货,眼界如此之小,折辱自己血亲依靠,她以为这就是痛快吗?再说,她有什么好恨的,谁让她生而为痴傻,该恨的是我周家,我周家!我周家因为她这个痴傻儿,落了多少嘲笑白眼!”他伸手指着门外喝骂道,“我周家自她之后,见人都第一等!痴傻啊!人都说我周家血里都流着痴傻!男儿娶妻难,女儿嫁人难,这要怪谁?怪她!”

他说着扶着几案要起身。

“这个祸害,当初就该溺死她,谁家的此等孩儿不溺死?偏母亲娇惯的妹妹纵容,留她在人间!”他说道,身形有些摇晃。

婢女们忙起身搀扶。

“老爷,您吃醉了。”她们惶惶说道。

“我醉了?”周老爷晕乎乎的说道,“真是好茶!七杯即醉!美酒也比不得!”

一面推开婢女。“给我拿宝剑来。”

一面往外走。

“我这就去斩了她。反正家里一个死人晦气。两个死人也是晦气。”他喊道,“斩了她,给童家赔了罪,我再去江州,把程家砸了!”

婢女们吓得忙搀扶阻拦。

正热闹见,外边一阵喧哗。

周老爷猛地停下脚。

“看,看,死了吧?人死了吧?”他指着门外喊道。

话音未落。风中隐隐带来哭喊声。

门外也有人冲来,脚步声嘈杂。

“老爷,老爷,活了,活了!”几个小厮男仆喊道。

周老爷眨了眨眼。

“什么?”他推开婢女,走到门边扶住门看着院子里的人。

“老爷,老爷,娘子把童内翰治好了!”

周老爷瞪眼看着他们,忽的一拍腿。

“我的娇儿!”他喊道,抬脚就往外跑。却忘了门槛,一脚跌了出去。

里外的人都吓得喊叫。这边也乱了起来。

陈绍将煎茶捧给父亲。

“是说当时有个游方道人在女修观附近落脚?”陈老太爷转着茶碗问道。

“也不是个游方道人,也说不上是什么人。”陈绍说道,“人还没回来,只是传来大概的讯息,说是给当地人看病,据说还教附近几个穷人家的孩子识字。”

“多大年纪?”陈老太爷问道。

“信上说,大约五十多岁。”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他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太爷,太爷。”一个小厮跑进来,一脸喜色,“童内翰活了!”

陈绍父子对视一眼,皆是喜色。

“那是自然。”陈老太爷神情自如的笑道,

“有甚大惊小怪的。”

陈绍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父亲不小心洒落的茶汤擦去。

与此同时,京中好些人家都接到如此消息,震骇可知。

如果说陈绍父亲的事还只是让大家惊讶几分,毕竟那时候虽然说病重不治,但拖了那么久都没死,也没有被当成必死之人,治好的带给大家的冲击力也没有那么直观。

但这次童内翰可是吃了金石导致的昏死,这种事京中大富之家可不少见,而且病的凶急,俗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能留到五更,但偏偏真的有人能留了,何止留,还活了。

“….千真万确,抬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李太医都说准备后事吧….”

“…又是李太医,上一次说陈老太爷不治的也是他,这次也是他,但人程娘子都治好了……”

“…该不会李太医不行了吧……”

“….又或者李太医与那程娘子串通好的?”

对于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进门的李太医重重的咳嗽一声。

太医局门外闲谈的小吏作鸟兽散。

“我就不信了。”李太医说道,“走,走,去童家。”

此时此刻想要去童家的人很多,但童家闭门谢客,除了近亲一概不许进门,当然,李太医除外。

“如果不是李大人一向调养得当,父亲这次真是就凶险了?”童家儿郎们真诚的说道。

身为天子近臣,又写惯了锦绣文章,说好话对于童家人来说是张口即来的事。

什么时候,好话都不嫌多。

“这是,那程娘子说的?”李太医狐疑的看他们问道。

童家儿郎们毫不犹豫的点头。

“瞎说。”李太医哼声说道,“她会说那种话才怪呢。”

虽然很好奇她的诊治,但李太医还是本着医者回避的规矩,只和程娘子在陈家见过几次面。

不过有些人一眼一句话就可知道大概的脾性。

那娘子夸赞别人?绝对不会。

不理会童家儿郎们的话,他径直去看童老爷。

屋中女眷只有童夫人带着一个妾婢小心伺候着。

作为屋子里除了主母外唯一的女人,美妾没有丝毫辛劳之感。

看看外边吧,想要享受这种辛劳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只有自己得到了这个资格。

从此以后,她就是老爷夫人最看重的人,她就是对老爷起死回生有大恩的人,就算老爷百年之后,也没人会卖了她,而且还会好好的供养她。

美妾跪在卧榻前,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此时的眼泪跟昨日不同,是欢喜的眼泪。

“李大人来了。”童夫人说道,一面示意美妾让开。

李太医疾步走到卧榻前,低头查看。

童内翰面色虚白,似醒非醒,李太医诊了脉,看了口舌。

“真是,神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大人,怎么样?”童夫人颤声问道。

那个程娘子实在是古怪,诊治前后都没有问家人,只让他们把人抬走,另给了一罐子药,别的什么都没交代。

“性命无忧了。”李太医说道,“再将养一段看看。”

“太好了夫人。”美妾喜极而泣,“李大人说没救不准,说好是准的,老爷没事了。”

这叫什么话,李太医脸黑了黑。(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也曾

这关我什么事!干嘛扯上我!

这个程娘子!

李太医哼了声。

“那程娘子给的什么药?”他想到好奇的事,忙问道。

童夫人忙摆手,美妾小心的捧来一个瓷罐。

今日被叫进屋子,除了门板上的童内翰,就只有一罐药,那个程娘子却已经在幕帐之后了。

隔着帘子交代了几句话就悄无声息了。

她们千恩万谢的说不尽,却被婢女赶了出来,据说程娘子累坏了。

“娘子吩咐,每日晨挖一丸,用暖酒合,喂下,然后食用饭。”她说道。

“这样子能吃饭?”李太医瞪眼道。

“不能吃饭的时候,用温水。”童家儿郎补充道。

李太医点点头,打开瓷罐,见其中黑稠糊,闻之略腥,他伸手从中沾起一点,放入口中。

“杜仲?”他喃喃道,略思索一刻,再次伸手想要挖一点。

童夫人有些不舍先拿过来。

“大人,这些药,只怕是有定量的。”她说道。

而且还很贵啊……

李太医撇撇嘴,将手指还剩的一点放进嘴里吃了告辞,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卧榻上昏睡的童内翰。

虽然此时看上去还很重,但三日之后就能醒来。

真是…

“难不成,真有仙方?”他不由自言自语说道。

正如童家那个美妾说的,李太医虽然最近接连两次断人死有错,但他说人性命无忧的本事还没毁掉。所以伴着李太医从童家而出。童内翰性命得保便彻底的被确认了。

周家门前顿时再次人仰马翻。

不过这一次。想进门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们家什么人家,也不是谁说来都能来的。”周夫人也不咳也不喘了,依着凭几说道,“去和她们说,我们娇娇累了,要想看病,改日再来吧。”

仆妇将话传出去,门外的人立刻就散了。这倒让周夫人愣住了。

“都走了?”她坐起身问道。

仆妇点头。

“都,没说些什么?”周夫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都没人来要求求她?说几句好话什么的?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了?求见,求诊,求嘛!求呢?

“那程家娘子规矩大,可不敢不听。”

“既然说非必死之人不治,那肯定别的抬进去人家也不管….”

“走走,我们还是等等,到时直接求见程娘子。”

“你看人家童家抬进去,一句废话都没有。说治就治了,当时周家的人还拦着呢。”

门前的人就这样散去了。

听了仆妇的描述。周夫人气的脸青。

“那也是我们家。”她最终说道,“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休想见!”

消息散开的越来越广,很快从权贵官宦人家,传到市井之间了。

毕竟谁家也有下人,谁家的下人也难免有个亲戚什么的,不过在市井之间传说的话可就比高门大户要俚俗的多,混乱的多,也荒唐的多。

“..话说人抬进去,那周家的娘子只问了一句话,一万贯有没有?有,就拿来,没有,人就抬走。”

“..一万贯?那么贵?”

“贵什么贵,人家那是要跟阎王爷疏通的,能便宜吗?”

“跟阎王爷?”

“你没听说吗?那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沟通阴阳,要不然为啥都是看的必死之人?她能去跟阎王爷要人呢。”

“…对对啊,我也听说了,这娘子看病都是在晚上,避着人,还要了酒肉菜,当时院子里的人都看到了,好一阵的邪风呢,肯定是阎王爷驾临了…..”

“合着这娘子跟阎王爷吃喝一顿,就谈妥了?”

茶肆里,旁边桌上的几个读书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真是荒唐。”他们摇头说道,将茶杯重重的顿在桌上。

这动静让一旁说笑正热闹的几个人停顿一下。

他们看过来,见是几个秀才,也不以为意,但把声音压低一下,叽叽喳喳的继续说笑。

“想不到这京中连官宦人家都敢标榜家有神汉神婆了。”一个秀才摇头说道。

“人家也没说是神汉,说是大夫嘛。”另一个笑道。

“大夫,哪有那样治病的大夫!故弄玄虚!”又有人说道。

“不过,文才兄,不知为不知,不能便说人玄虚。”一个安静看茶博士研磨团茶的年轻人忽的说道,“我倒是也见过一次类似如此治病的神奇事。”

这话立刻让桌上其他人看过来。

“元朝,你见过?”他们问道。

韩元朝接过茶博士递来的茶汤,微微一笑。

“说起来,我姑母也曾命危。”他带着几分追忆说道,何止命危,都已经小殓了,那在世人眼里可比童内翰那样将死的人更厉害,那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吧。

“后来,有人就给治好了。”他说道。

以为能听到什么神奇崎岖描述的众人顿时嘘声。

“好好讲,好好讲。”他们催促道,“怎么治的?”

韩元朝哈哈一笑。

“我过去的时候,我姑母已经好了,却是没见到怎么治的。”他笑道。

众人再次嘘声。

“那治好童内翰的是何人?”韩元朝忽的问道。

这个大家却不知道,纷纷看茶博士。

“是归德郎将周家的人。”茶博士很乐意分享才听到的消息。

姓周啊,那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有人听他自言自语,便问道。

“没什么。”韩元朝笑道,喝茶。

救治姑母的那个人,是姓程吧。

正说话间,门外走进几个读书人。

“你们在这里,快些,快些,好消息。”他们喊道,“江州先生开馆授课了。”

此言一出,团坐的秀才们忙起身。

“就在且停寺,且停寺捐出几间房,专供江州先生授课。”

“那快去,那快去,人数有限,大家快去。”

伴着这热闹声,茶肆里的读书人都哄哄的出去了,转眼空了一半。

“这些秀才,不是一个个标榜形容举止,你瞧此时这一副慌慌样子,真是丢了圣人的脸面。”旁边桌上适才被秀才们鄙视的人立刻抓住机会鄙视回来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茶博士含笑说道,“闻江州先生授课,真没有那个学子不慌张的,就是这般慌张,也不知道能有运气得以入场否。”

“那是,那是,江州先生嘛,那是天上星宿下凡,岂能是谁人都能得以亲授的。”

“那那个周家的娘子自然也是天上星宿下凡喽,要不然怎么能得李真人点化收徒?”

“自然是,那阎王爷的关系是谁想拉就能拉上的么?”

相比于文雅高才的江州先生,对于市井俚俗来说,还是这等起死回生神奇之术的神医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

看着话题又转回这位周家娘子身上,茶博士了然的笑了笑,研茶续水。(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好心

周老爷从马车上下来,面带醉意,脚步悬浮,两个婢女死死的搀着走。

“怎么喝的这样?”周夫人说道,一面看着婢女服侍周老爷躺下,“熬醒酒汤来,多放些桂皮。”

婢女应声去了,周夫人又让人添了一把香,驱散屋内的酒气。

“去哪里了?怎么喝这么多。”她说道,在周老爷身前跪坐下。

“去云枫楼。”周老爷说道,带着醉笑,“你猜谁请客?”

“谁啊。”周夫人问道。

“御前忠佐高都军!”周老爷笑道,“以前,他看不起我周家,也不想当初,我爷爷和他爷爷都是陕州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现如今,他想看的起我,我还看不起他了!”

他说道,一面伸手拍着腿。

“他不就是看我得了陈家童家的关系,所以来拉拢我,晚了!”他笑着,摆着手哈哈笑道,“他有什么?”

一面醉眼笑指着自己。

“我有娇娇儿。”

周夫人抿嘴笑,伸手推他躺好。

“知道了,你如今有娇娇儿,咱们才不用理会他们。”她笑道。

“哦对了,我去看看我的娇娇儿,看看她喜欢什么,要什么,我们给她买,买,我们有钱,要什么,给她什么,买。”周老爷说道,一面起身。

周夫人忙伸手扶住。

“哎呀你安生些吧,刚摔了一跤,还没好利索。别再摔了。”她说道。“为了你的娇娇儿摔两脚。真是笑死人了。”

周老爷还要起身,无奈酒意上头,嘿嘿笑着躺下不多时便醉睡。

而此时的娇娇儿处,安静似乎没有人存在。

自从童家把人抬走之后,外界的喧嚣就似乎与这里无关了。

一个仆妇在门外探头。

“干什么?”里面有仆妇看到了,忙过来摆手问道。

“夫人让来问醒了没?”仆妇低声问道。

虽然没人提醒,但来到这里她还是不自主的压低了声音,自从童老爷被抬走。何止外边的人震惊,她们家里这些人都吓傻了。

起死回生啊!

陈老太爷那个没有亲见,虽然心里惊讶,但还没到震惊,这一次她们可是亲眼所见的。

真的是神医啊!

真的是仙人弟子啊!

“还没呢。”仆妇答道。

“睡了两天了。”来打听的仆妇惊讶说道。

“黄泉路上拉人回来,必然是要费大力气的吧。”那仆妇想了想说道,一面冲她摆手,“快走吧,快走吧。”

仆妇悻悻转回,转过身没走几步就迎头碰上周六郎。

“她还没醒?”周六郎直接问道。

“是啊。”仆妇忙答道。“公子你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起死回身之术的神医请大夫来瞧?

周六郎面色古怪。

“请!”

屋子里秦郎君放下手里的茶杵,很干脆的说道。

“请大夫?”周六郎问道。有些好笑。

“是,现在立刻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过犹不及,鬼神之说,愚民之谈,正人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前名声未起,众人好奇乱谈倒无妨,经此一事,程娘子在京中也算是得名,不管私下怎么流传,但明面上此名必须要正,否则,对她不好。”

周六郎沉默一刻。

“只怕她不识好心。”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微微一笑,拿起茶杵,继续研磨自己新调配的茶。

“只要是好心,人都会识的。”他说道。

看着仆妇应声要退出去,他又想到什么。

“娘子可是睡了两天了,请大夫要急一些。”他嘱咐道,“也不用捡着有名的大夫,去那最有名的大药铺随便拉一个就好,关键是,要急。”

仆妇领会应声是。

周家下人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时候,大夫就被拉进了周家的大门,敲响了程娇娘的屋门。

“做什么?”婢女拉开屋门,带着明显的怒意,低声喝道,目光扫过仆妇,落在其后一个老者身上,再然后,看到院门外负手而立的周六郎。

“娘子睡这么久了,老爷夫人很是担心。”仆妇小心的说道,“请个大夫来瞧瞧。”

婢女目光闪烁,再次审视他们一刻。

“等会儿,我看看娘子醒了没?”她说道,拉上门了。

不多时,门又被拉开了。

“大夫请。”婢女恭敬说道,一面侧身礼让。

看着大夫迈进门,院门外的周六郎转身离开了。

室内帐帘都垂下,光线昏暗。

老者被引着进了卧房,一眼便看到卧榻上侧卧的女子身影,他低下头避开视线。

“娘子,大夫来了,请脉吧。”婢女说道,掀起帘帐,拉出一只手。

大夫忙跪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手。

少女小小的手,干瘦,昏暗中看来有些不和年纪枯糙,甚至几根手指肚上竟然还能看到薄茧。

大夫忙侧开视线,搭脉。

一刻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如同方才的右手一般,左手的几根手指肚上竟然也有一层薄茧。

是什么会让左右手指肚上都出现茧子?

“请掀起帘子,要观色。”大夫说道。

婢女应声是,掀起了帘子。

锦被下瘦弱少女的形容展现,大夫认真的查看,点点头,婢女放下帐子。

外边周夫人已经闻消息过来了。

大夫被请到外边,不待坐好,就急急的被问。

“夫人,小声点,我家娘子还睡着。”婢女说道。

“都是你这婢子,怎么这样了,还不告诉我?”周夫人竖眉喝道,“竟然还说什么睡着不要打扰,亏得我放心不下,娇娇儿要是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婢女翻个白眼,扭过头不理会她。

“大夫,如何?”她看着大夫问道。

大夫凝神思索。

“娘子神疲乏力,呼吸气短,想必不能起身,头晕眼花。”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面色苍白无华,指甲色淡,脉细弱无力。”大夫接着说道,“这是气血两虚之症。”

果然是病了?

“可是她自己是神医啊?怎么就病了?”周夫人也没想到真的能看出症状来,顿时吓了一跳喊道。

神医?

老大夫慢悠悠的看向卧榻那边,幕帐垂垂,遮挡了视线,但老大夫眼前还能浮现适才所见的女子形容。

十四五岁年纪,苍白瘦削,不用诊脉都能看出病态。

这两日,有关周家有个娘子起死回生的事药铺里自然也已经听到了。

世间奇人有某种应症秘方技也不稀奇,比如城外五里庄有个老妇半点不懂医,却有家传的专治癞痢头的方技,大夫们倒没什么大惊小怪,当听到周家请大夫时,更印证了猜测。

“医不自治。”老大夫慢悠悠说道,“只要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自然会病,又不是神仙。”

老大夫说最后一句还刻意的看了周夫人一眼,加重了语气。

老大夫的意思,周夫人自然听的出来,顿时竖眉。

这老匹夫,敢是来败坏我家娇娇儿名气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无关

好容易神医之名大起,竟然被这一个庸庸无闻的老大夫来指说,怎么可忍?

“你自己庸庸,别说别人。”周夫人冷哼一声,不咸不淡说道。

大夫最忌讳的就是庸这个字,老大夫顿时急了。

“我庸庸,看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拂袖说道。

“来人,送…”周夫人亦是说道。

婢女跺脚。

“夫人,我们娘子正病着,你赶走大夫,安得什么心?”她喊道。

我安得什么心?

不是你说没事只是睡着吗?这时候又成我的心了?

周夫人气急。

婢女顾不得理会她,拉住老大夫。

“我家娘子只会治必死之症,其他的又不会。”她急道,一面看大夫,“您快些看看怎么好。”

这话还算实诚。

老大夫面色稍缓。

“别急,这个病无碍,好好的养一养就好了。”他说道,一面斟酌药方,“治当补气养血,方用人参养荣汤加减就可以了。”

婢女点点头。

“快去跟大夫抓药。”她看一旁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丫头仆妇们愣了下,看周夫人。

“不如还是让娇娇儿自己斟酌下药方?”周夫人迟疑说道。

“夫人,我家娘子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婢女喊道。

周夫人气急。

“你家娘子都这样了,你怎么才告诉我?”她喊道,“你这丫头倒有理了?”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六郎在门外说道。“先去抓药要紧。”

一面吩咐仆妇备车。送大夫回去。

看着大夫一脸不屑的告辞而去,周夫人也没心情留下来,气呼呼的回去了。

“你说,这是不是耍人玩呢?”她说道,“先是,这不治,那不治,然后又必死不治。治好了吧,这自己又病了,折腾人啊!”

“母亲,这样也挺好的。”周六郎说道,一面将秦郎君的话说来。

周老爷点点头。

“没错,没错,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他说道,“鬼神之谈本就荒唐,我们周家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家。”

周夫人还有些迟疑。作为妇人家,她倒觉得鬼神之说才是最让人信服的。

“真是妇人之见。”周老爷说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娇娇起死回生是真的,就足够了,有了事他们还不是要来求。”

仔细的包了药,收了诊费,看着周家的仆妇离开,药铺立刻炸了窝,嗡的一下把那老大夫团团围住。

“真的是给那娘子看病了?”

“难道会起死回生的大夫,也是医者不自医?”

“多大年纪了?什么样?”

各种询问乱哄哄的响起。

老大夫好容易挣脱。

“病人之事,怎能拿来随意议论。”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莫谈,莫谈。”

虽然老大夫谨守规矩,但周家给程娘子请医且抓了药的事却是事实,很快就传开了,这让才传开的沟通鬼神的消息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能沟通鬼神,所以才能起死回生….”

“…你瞎说什么啊,那娘子根本不能,要不然自己为什么还会生病….”

“…那是因为沟通鬼神耗费了气血所致….”

“….说的你好像沟通过鬼神似的,你懂什么呀….”

酒楼茶肆说起这个传闻时的口角很多,甚至有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直接打起来的,最终不知哪个先提出新的猜测。

“这娘子,不是遇仙人了吗,应该是有仙人赐予的起死回生的方技,而并非自己就具有仙根了,所以她能,也只能治必死之人,而其他病症,包括自己,都不会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同观点双方的认可,不信鬼神的只会听信秘籍方技这一点,而信鬼神的也对遇仙这一点表示满意,反复下来,这个观点最终成为最广为流传的版本。

伴着这几经起伏反转多次,正月未出,周家程娘子在京城也渐渐成为说起来十个里有五个人都知道的人物了。

对于人口泱泱每日新闻不断的京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

不过对于引发这一切的程娇娘来说,这些都丝毫不知一般,在周家闭门谢客养病。

婢女站在廊下,一一点看仆妇送来的蔬菜肉。

“买不到新鲜的菠菜吗?”她不满的问道。

“姐姐,这大冬日,真是不好找啊。”仆妇一脸为难的说道。

“好找吧。”婢女说道,“不就在东城瓦窑就有吗?”

仆妇倒吸一口凉气。

“去,去,看了,卖完了。”她结结巴巴说道。

“那下次早点去,就差这一味做汤呢。”婢女说道。

仆妇低着头应声是,看着婢女转身进了屋门。

“她要什么就去买。”周夫人听了倒无所谓,“不就是花钱嘛,钱算什么,我们可不像程家那等没见过钱的,在吃喝上苛待我们娇娇,钱…”

她说道这里,放下手里的镜子,顾不得在梳妆转过头,看着正喝茶的周老爷。

“老爷,那一万贯,娇娇儿拿着不方便吧。”她说道。

一万贯!

周老爷停下手,这几日忙乱的倒忘了这个了。

那么多钱,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家拿着。

京城外,宋家村,正月末,天气依旧阴寒。

一间破院落里传来几声咳嗽。

“大郎,你怎么出来了?”外边背着粪筐进门的妇人忙走近家门,看着屋门口站着的男人。

“我没事了,总是歇着怎么好。”李大勺说道,一面看着院子,“就要开春了,地里的活不能耽搁。”

妇人点点头,扶着他坐下。

“到时候就去租个牛,我再请我娘家的人来帮忙,你别担心。”她说道。

李大勺长长的吐口气。

“你别骗我了,哪有那个钱,你娘家的兄弟又怎肯来帮忙,你去借钱,不是哭着回来了?”他低声说道。

妇人眼圈微红。

“反正你别担心,总有办法的,你看,你的病至少已经好了。”她说道。

“遇上好心人了。”李大勺说道,看着门外,“记着恩人的高姓大名呢?”

妇人点点头。

“记着呢,是个秀才,现如今不如谢他了,等他高中了,咱们再谢。”她说道。

说到这里有些苦涩。

他们,又能如何谢人家呢,这一家老小,能不能熬出开春还是个问题呢。

气氛陡然低落。

“哎,大郎,醉凤楼关门了,说是搬走了。”妇人忙换个话题说道,说完又是懊悔。

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果然李大勺神情更加黯然。

“是吗。”他喃喃说道。

“不过,好像又卖出去了。”妇人忙说道,“我看搬进来好些人呢。”

“是吗。”李大勺强笑一下,“不知是不是还开食肆。”

不管是不是,跟他们都没关系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夫妇二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怔怔看着门外。

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而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交代

过年村里亲戚来往,能骑驴来就已经是很不错的,这样的马车可是没见过,不知是谁家的亲戚。

李大勺夫妇怔怔看着,马车停在自己家的门前。

赶车的人掀开帘子,一个穿着过年喜庆鲜亮衣裙的女子下来。

荒枯的冬日村门外,就好似一副白宣纸上被人陡然浓墨一笔,李大勺夫妇的视线里顿时鲜活起来。

婢女左右看,似乎在确定什么。

问路打听人的吧?

李大勺夫妇怔怔想着,然后就见婢女看向他们,展开了笑容。

“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婢女笑道走进门来,施礼,“嫂嫂还记得我吧?”

自然记得,跟恩公一起来过的,还请了大夫的那个婢女姐姐,如此恩义,怎敢忘。

李大勺夫妇忙站起来。

“你,你是个跟那个郎君来过的姐姐…”妇人忙说道。

婢女点点头,一面将手里的礼盒递过来。

李大勺夫妇摆手不接。

“怎敢,怎敢。”他们不安说道。

“还在正月,大过年的走动,怎能空手啊。”婢女笑道,将礼盒放下。

李大勺夫妇惶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愣,才忙让座,又觉得没地方坐。

“不用了坐了,我今日来,是受人托想要请大哥帮个忙呢。”婢女说道。

“能,能,姐姐只管开口。”李大勺忙点头。

那位郎君熟识的人,绝不会是坏人,再说。他们已经这样了。谁还会害他们。

“我家认识的几个朋友想要在京城落脚。所以正好看到那神仙居出售,便盘下来了。”婢女说道。

李大勺夫妇很是惊讶。

“那是你们盘下来的?”他们齐声问道。

婢女一笑。

“不是我们,是我认识的人,是外地人,才从西北挣了点钱回来,弟兄几个,也没什么生计,就像盘个店糊口。”她笑道。

李大勺夫妇哦了声。不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托我请个厨子,我就想到大哥了,听韩郎君说大哥以前是厨子,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去掌灶?”婢女笑问道。

李大勺夫妇怔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家中愁生计,竟然有人找上门给活做。

韩郎君…….

所以,这还是那位韩郎君给他们的相助,要不然去哪里招不到厨子呢?

“多谢。”李大勺夫妇颤声说道,眼圈微微发红。忙忙的施礼。

真是遇到贵人了,他们如何相报才好啊。

婢女搓着手迈进家门时。天又下了起了雪。

屋子里传来女童的说话声。

“……真可惜姐姐你病了,没看到十五花灯,我和爷爷一起去看了,可热闹了……”

门外的丫头见婢女过来,忙恭敬的拉开门。

屋内陈丹娘正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灯。

“…你看,我特意给你买的,好不好?”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声好。

婢女上前接过。

“真的挺好啊。”她也赞叹道。

一旁的仆妇提醒陈丹娘该走了,陈丹娘有些不舍,但还是记着家人的嘱咐,起身告退。

“姐姐好了,去我家玩。”她说道。

“我已经好了,请不要记挂。”程娇娘说道。

婢女亲自把她们送出去,看着马车走了,才回转。

“娘子,我去看过了,都办好了。”她坐下来含笑说道,“郎君他们已经搬过去住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啐了声。

“那窦七真是过分,将店里收拾的一干二净,恨不得把柱子都拆走呢。”她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不足为怪。”她说道。

“匠人已经按着娘子的要求开始修整了,三郎君说,二月十五差不多就好了。”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李大勺也同意了,我没有跟去,想必他自己此时已经去见郎君他们了。”婢女说道。

“要如何做,你跟三郎君都交代好了?”程娇娘问道。

婢女应声是。

“按娘子说的都交代了。”她含笑说道。

日近傍晚时,大路上一队人马疾驰,为首的两匹马勒住,看着路边似有些意外。

“真是奇怪了,醉凤楼不是在这里吗?”一个问道,看着一旁空无一人,只开着一扇门的食肆。

没有炊烟,没有热闹的人群,冷冷清清的孤立。

“关门啦。”路旁牵牛而过的一个老汉听见了大声说道。

“关门了?”马上的人更惊讶。

“搬进京城里去了,发大财了。”老汉说道,一面打量这群人,“有你们这帮富贵食客,不发财都难啊。”

他低声感叹,又羡慕又嫉妒,牵着牛摇头晃脑的走开了。

原来如此,两人调转马头。

“郡王。”他们奔回去,在一辆马车前停下,说道,“醉凤楼已经关门了。”

“那就不停了,直接进城吧。”

车内传出少年的清朗声音。

官路上人马疾驰而过,荡起一片雪雾。

徐棒槌从门里站出来,打量四周,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马。

“要说这里,位置还不错,过往的人不少。”他说道。

李大勺紧跟着走出来,闻言忙点头。

“是啊,是啊,虽然说离京城近了些,看上去远近都不合适,但客源还是不错的。”他说道,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更要紧的是菜肴好。”徐茂修说道,看着李大勺笑,“如此,以后就有劳李大厨你了,我们兄弟可是不懂这个的。”

李大勺带着几分惶恐忙施礼说不敢。

“东家,我必然要尽心尽力而为。”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说来有些惭愧。”他忽的说道。

还有事?

今天一天的意外事真是不少啊。

“东家客气了,只管说便是。”他恭敬的说道。

徐茂修却没有开口说道,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大厅。

“来,我们坐下说。”他说道。

李大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妇人抱着孩子正等的脖子都长了。

“怎么样?是真的吗?”她急急问道。

“韩恩人介绍的,怎么会是假的?”李大勺说道,一面伸手接过孩子,“你快去做饭吧,吃过饭再说。”

妇人不再多言,忙去做了饭,曾经李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但一场病,再加上没了工做,如今的日子实在是艰难,端上饭桌的只是两碗索饼汤。

如同所有人家一样,妇人没资格上桌,等着丈夫和婆婆吃完了,自己喂完了孩子,匆匆在厨房吃了一口。

“到底怎么样?是什么人?真的要开食肆吗?”她收拾完进屋忙问道。

李大勺坐在油灯下,正看着手里的纸。

“这是,文书吗?”妇人问道。

李大勺点点头。

“有行会的印鉴。”他说道。

妇人大喜,合手念佛。

“不过,我看那几个人,也不像是开食肆的料。”李大勺摇头说道,“倒像是军汉。”

“也说不定呢,那姐姐不是说是西北回来的。”妇人说道,取过针线开始缝补,“他们买了食肆,真心经营,你把饭菜做好了就好了。”

李大勺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张?”妇人放下心事,只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飞针走线也轻松了很多。

“正修整呢,半个月就好。”李大勺说道,“带着我看了,可是下了功夫了,都换了新的,屋子里都是花纹,也不知道什么花,一个房间一个花样呢,特别的好。”

妇人更放心了。

屋子里沉默一刻,妇人抬起头,见男人还看着手里的契约。

“还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她笑道,“文书念得你都记住了吗?”

“不是,这个不是给我的。”李大勺说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有偿

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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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惊讶的抬头。

“还有一张?”她问道,这才看到男人手里果然拿的是两张文书,“这是?”

“这是要给恩公的。”李大勺说道。

妇人更为惊讶了。

“恩公?”她问道。

“其实原本也是我的。”李大勺将文书放在矮桌上,盘膝而坐,“但我决定送给恩公了。”

妇人瞪大眼,放下手里的针线。

“是这样,东家说,他们几个人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盘下装修这个店,所以前几月给我的工钱只怕有些难。”李大勺说道。

妇人顿时呆住了。

“不给工钱?”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那,那。”

“所以他们打算给我一个干股以作补偿。”李大勺说道,“等半年后再给我工钱,不过这些日子,吃食可以从店里拿。”

妇人哦了声,一脸迷茫。

“给股这么容易啊?”她说道,一声叹息,“当初窦老太爷给你一个,还藏着掖着,到最后还被孙少爷赶出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如今也不用如此。”

“我也说了,东家笑了,说他们这小店,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大家有口饭吃,安稳的过日子就够了。”李大勺说道,“说是干股,其实说不定还没工钱多呢。”

妇人点点头,又是外乡人又是门外汉,盘下人家店。生意可想而知。怎能跟曾经的醉凤楼比。

“那。又跟恩公什么关系?”她忙又问道。

“我跟那东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的曾经,说在西北的时候怎么受苦,好像病的还要死了,也是得了路人的帮助,所以听说我的事很是感慨,我们这些受人恩惠的,真的是对恩人感激不尽呢。”李大勺说道。感叹说道,“那东家说,所以他一定要请我来做大厨,就好像自己报了恩情一般,虽然这个根本是两码事。”

他说着摇头笑了。

“这些西北的汉子,真是…”他说道。

“是个实诚人。”妇人也说道。

“所以当那东家拍着我肩头感慨,能报恩才是最大的乐趣时,我突然想到了。”李大勺说道,看着手里的契约。

或者说,当时有人建议吧。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他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有这个注意了。

“我何不把这个干股送给韩恩公,反正几个月后,我就能拿工钱了,这干股什么的,如果没有韩郎君,也就没有这个干股,更别提工钱什么的,我干脆将这个转给韩郎君算了,受人恩惠,必当相报,是为男儿!”他说道。

当李大勺说出这句话时,他似乎又回到了跟那掌柜的说话场景,只觉得很是痛快。

妇人看着男人,亦是满脸惊讶。

李大勺转过头看到妇人,咳了一声,重新坐好。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他说道。

妇人摇头,笑了。

“大郎,我觉得,你真的好了,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特别的精神,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如此精神过。”她说道,看着男人的眼神柔情似水,难掩崇拜,“你这样做挺好的,我们虽然穷,可是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人恩惠的。”

李大勺点点头。

“那东家几个都是实诚人,也真心的要做好这家店,我一定好好的跟着他们干。”他说道,握住妇人操劳而粗糙的手,“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妇人低头掉眼泪摇头。

“不辛苦,大郎你对我很好。”她说道。

陋室里夫妻相拥冬末中温情暖暖。

旭日东升,晨光亮亮。

周夫人坐下来好一会儿,才看到程娇娘走出来。

“娇娇儿,好些了吧?”她忙关切的问道,一面审视着程娇娘的面色,“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其实这女子气色好还是不好也看不出来,反正都是一个样。

程娇娘嗯了声,略一点头道谢坐下来。

“可要再换个大夫看看?抓些药?娇娇儿你说吃些什么好?”周夫人闲谈碎问。

程娇娘三句答一句。

“钱不用愁,咱们周家,别的没有,吃喝随便用,不像你父亲,竟然还亏待你吃喝,你哥哥

回来说了后,气的你舅舅非要去跟你父亲理论不可。”周夫人说道,一面叹气,眼中含泪,“我的儿,她们吃着喝着你母亲的嫁妆,竟然还敢亏待你,早知如此,我们何必感念亲族,接你回来便是。”

程娇娘抬袖遮挡打个哈欠。

“说道这个,你放心,你母亲的都是你的,断不会被他人昧了去,等你出嫁,我们再给你添置。”周夫人说道,话锋一转,“你的钱给我来打理,存着也好,添几个铺子也好,娇娇儿,舅舅舅母一定让你风风光光衣食无忧。”

程娇娘低头施礼。

“那去把童家给的飞钱券拿来,钱放着可惜了,咱们家自己收着就好。”周夫人笑道。

程娇娘抬起头。

“不用。”她说道。

周夫人面色僵了僵。

“娇娇儿,我不是要你的钱,你别怕,你还小,自己拿着不好,我替你拿着,不会不给你的。”她挤出笑劝道,“你拿着钱还是这点钱,还要白添些费用,舅母给你拿着,钱就能生钱,将来都是你的。”

“不用。”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周夫人深吸一口气。

“夫人。”婢女先接过话头,皱眉说道,“我家娘子说了,不用不用,您别在要了可好?弄哭了她,让人笑话啊。”

这贱婢!周夫人大怒,旋即又冷静下来。

“娇娇儿,我是为你好,你不愿意?”她问道。

“不愿意。”程娇娘说道,看着周夫人,“我饿。”

饿?

我饿?

这什么时候?怎么饿?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周夫人一愣,旋即想到什么,一个机灵,看着程娇娘。

周六郎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那是儿子从江州回来后讲给他们的见闻。

“她见了我,就说了两个字,好让程家鸡飞狗跳丢人现眼,父亲,母亲,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饿。”

我饿…..

她只在适时的时候适时的人前,说了两个字。

周夫人看着眼前女子,齐眉如墨发帘下,那一双木然的眼仔细看竟有些幽深难测,只让人浑身不自在。

这傻儿,竟是在威胁她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不解

周六郎大步而行,路上的仆妇丫头忙低头让路,看着少年带着冬日的寒风而去。

“六公子好像不高兴?”

“谁又惹公子不高兴了?一大早的。”

“说起来六公子很久没有高兴过了呢…”

“看样子公子是要去程娘子那里……”

半芹不由停下脚,面色不安的看向那边。

娘子…

“喂,你快点啊,白吃饭了?”另一个丫头没好气的喊道。

半芹忙低下头,握紧手里的棍子,和这个丫头合力抬着一筐要浆的单子吃力的走去。

“程娇娘,你防贼呢?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何必将我母亲气的那般?”

周六郎喝道,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六公子,我家娘子病着呢。”婢女竖眉喊道。

“少给我装傻,这话骗别人就行了。”周六郎说道。

“程娇娘,不就是一个丫头吗?不就是你觉得我们没关心过你吗?你至于吗?”

周六郎看着眼前坐着的女子,尤其是看着那木然的神情,他就觉得心中火气腾腾,不知是为了母亲的羞恼气,还是别的什么。

“一点好心在你眼里也成了恶心,你能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你那点钱,算什么钱,值得我们算计你!”

“我们算计你,程娇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了?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周家对你来说除了恶心没别的用了?”

“程娇娘,你如今得了名声,是觉得我们沾了你的光。想贪你的利。可知道我们周家还要替你挡风遮雨。没了家族的护佑,你迟早被人吃的骨头都没了!”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水杯,看着室内站着的张红脸的周六郎,似乎根本没听到他适才的话,神情依旧。

“谁,要吃我?”她问道。

周六郎把牙咬的咯吱响。

“你就装吧!”他说道,转身拂袖而去。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婢女跪坐下来。带着几分担忧怒意。

“娘子…”她说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看着门外,“如此惹我,事不过三。”

什么事不过三?是六公子粗鲁无礼的事吗?

那过三又如何?

婢女微微愣了下。

“我要习字,你念书来吧。”程娇娘说道,一面拂袖伸手。

婢女忙应声是,取过一旁的书。

清脆读书声从室内传来。

京城,闹市中,虽然未到饭点,神仙居中已经是熙熙攘攘。

弹唱陪酒的妓女。叫卖茶点,说笑捧场的闲汉。以及铜锅蒸蒸的热气,将整个大厅变得如同神仙地一般,嘈杂而热闹。

这一楼的席地大厅嘈杂,二楼的包厢则雅致安静,只有在端茶送酒的伙计进出时,才从拉开的门里传出说笑声。

窦七迈进一间包厢,又忙亲手把门拉上,这是一间大包厢,迎面摆着花草屏风,隐隐透出其后端坐两三人。

窦七将脸上的笑再挤出三分,这才绕过屏风,一个方面大耳,面白长须,神情带着几分威严年约五十的男子便出现在眼前。

“爷爷。”他喊了声,几步过去跪坐下来。

一旁陪坐的两个妙龄官妓将酒壶递来。

窦七亲手斟上捧过去。

“多亏了爷爷周旋,才得售酒。”他说道。

酒自来属于官办,酒楼售卖都是要被官府抽税。

男人接过酒杯,神情无波的嗯了声。

“算得什么好酒,这些官家散卖的,到底是不如专酿的。”他说道,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会仙楼酿的好酒,待寻来他们的配方。”

窦七大喜。

“可是,会仙楼…”他又担忧道。

能开个酒楼,且能得到自己酿酒允许,官府中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等酿酒秘方,简直价值千金,岂能说要就要来?

“御史中丞牛文清坏事了。”男人淡淡说道。

窦七恍然大悟。

那便是会仙楼的靠山,靠山倒了,自然到了瓜分好处的时候。

“多谢爷爷。”他忙大礼喊道。

有过路神仙,有美酒,神仙居想不发财都难啊!

如果发财了,那有些眼红的人…

“爷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万一…”他忙抬起头说道。

“什么事?”男人淡淡问道。

“就是这个过路神仙原主…”窦七压低声音说道。

“归德郎将周家?”男人问道,一面嗤声不屑,“算得什么,也值得一提。”

“可是我听说他们周家如今可是风头大盛,跟陈相公,童内翰都拉上关系了,还有个起死回生的神仙在家呢,那…”窦七低声说道。

“起死回生,神仙?”男人更是冷笑一声,“怪力乱神,君子宜远避之,市井之言不可阻挡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也敢这么跟着承认?堂堂天子之臣,公然大肆宣扬如此之谈,我看他们周家存心不良,意图不轨,怎么?他们是不是要说,这过路神仙,也是神仙给的啊?只有他们用的,我们别人用不得?”

说到这里,将擦手的毛巾啪的甩在桌案上。

“他敢!”他说道,嘴角浮起一丝贪婪的笑,“他要是真敢,也不错。”

真敢?怎么还不错?

窦七有些不解。

“起死回生?有点意思。”男人自言自语的念了遍,眼睛眯了起来。

自从救治了童内翰,虽然接着几日便传出程娇娘病了的事,但这并没有压下大家对这等神奇事的惊叹,也并不会阻止众人求医的心思,但碍于程娇娘那两个不治的规矩,求诊的人并没有蜂拥而至。

毕竟必死之人不多见,能随手拿出万贯的必死之人更不多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

冬末清晨,周家的安静再次被喧嚣打破。

“快请神医救命啊,我父亲不行了!”

咚咚的敲门声,让周家夫妇都有些头疼。

“你说这叫什么事,总是被人抬着死人往家里闯,晦气不晦气啊。”周夫人抱怨道。

幸好自从童家闯门之后,周家门前有了教训,也有了胆识,不管什么人喊着什么名号,再不会这样轻易就闯进来。

“你们拦什么拦,我们又不是找你们周家,我们要找程娘子,快让开。”门外的人气势汹汹,伴着妇人的哭喊。

周夫人听到了气的又想咳嗽。

什么叫跟他们周家无关!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

可是在门前这样闹实在是不好看,只得接了帖子让进来。

“怎么了?我家娘子病着呢。”院子里周夫人说道,尤其是看到帖子上也是个不起眼的人家,更是没好气。

程娇娘病着请大夫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闻言来人有些惶惶,还没说话,就见有婢女过来。

“夫人,程娘子要备车出门。”她说道。

一时间满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下。

能出门,就不是病着了吧?

周夫人心里那个恨啊,又是早不说万不说,偏偏针对她的话的时候来说。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自从有了这程娇娘,怎么就事事跟她过不去呢?

“程娘子,程娘子。”那边的人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喊着要见。

这时候也拦不住了,周夫人只得让人引着去。

才到二门就迎面碰上了。

看着被抬到眼前的人,程娇娘略掀了兜帽看了眼。

“我现在治不得,你们找别人看吧。”她说道。

来人呆了,周家的人也呆了呆。

治不得?

怎么又治不得了?

说的是治不得,而不是不合规矩不治?

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娘子。”来众回过神忙去求。

“我父亲这,这已经不行了,程娘子,你发发慈悲….”他们喊道。

“我们有钱,我们带着钱来的!一万贯!”还有人喊道,“不,一万五千贯,两万都行,程娘子,求你救命!”

两万!

周家的人都听呆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论非

程娇娘看着来众,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病着,所以,不能治人。”她说道,一面微微低头施礼。

病着?

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能病着?那市井并非传言?

只是,可是…

“娘子,娘子,我父亲..您想想办法,我们有钱,有钱,要多少都成!”几个人喊道。

嘈杂声起,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你们没听懂吗?”婢女拔高声音,一面拦着涌来的人,一面竖眉喝道,“我娘子说她病着治不了,她生病,没办法给别人治病,你们快抬走吧,别再耽搁了。”

看着那站在后边裹着斗篷的女子果然没有上前的意思,愣神过后的来众再次嘈杂。

“哎呀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见死不救啊!”

“你们周家真是狠心肠啊!”

“你们周家真是看人下菜啊,我们比不得陈家比不得童家,你们就见死不救啊!”

什么叫他们周家狠心肠见死不救!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这时候怎么又跟他们周家有关了?!

周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治,同意治,两个规矩不治,治,治好了,又不治!这是要折腾死人啊!

她还要不要一点脸皮啊!怎么什么都说的出来的!

病了?病了就好好的回去躺着,好歹也装的像一些!这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这个祸害啊!

“后来呢?”

陈老太爷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后来没办法。那家人只得抬出去找了家医馆。”一个小厮眉飞色舞说道。

“死了?”几个女子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陈丹娘更是眼睛都不敢眨。

“差一点。”小厮说道。“亏的是那人家动作快。抬着直接进了太医局,四个太医费了半日功夫,总算保下一条命,说是气虚血癖。”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所以说嘛,根本就不是必死的,程姐姐才不会治呢,不合规矩嘛。”陈丹娘说道。

“那,怎么不能是太医们医术好救回来的呢?”一个女子立刻反驳道。“要不然,她该说的是,非必死所以不治,而不该是我病了所以不治。”

陈丹娘哑口,嘟嘴不说话了。

“医者父母心,竟然说不看真不看啊。”另一个女子也点头低声说道,“她自己说只有两不治规矩,又没说病着所以不治,这不是自己乱了自己的规矩?”

“她说病了,不能治。怎么了?”陈十八娘说道,“再说。她又不是大夫。”

对啊,她不是大夫。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但是…

“她虽然不是大夫,可是她能治病的。”此女沉吟一刻还是说道,“能为而不为,非仁义也。”

“可是程姐姐是病着呢,她想治也治不了啊。”陈丹娘委屈的说道。

“这话,谁信。”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摇头说道。

看着孙女们争论,一旁的陈老太爷并未呵斥,而是含笑静听。

陈十八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姐妹。

“我如今,算是知道那程娘子,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她忽的说道。

这话说的姐妹面面相觑。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说不通,你们只会认为你们认为的,而根本就不信她说的。”陈十八娘说道。

两个姐妹忍不住坐直身子。

“十八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们不悦说道。

“她说她病了治不了,为什么你们不信她,而是妄加揣测。”陈十八娘冷笑说道,“什么仁心不仁心,那不是她的仁心,那只是你们的仁心,用你们的仁心,约束刻薄与她,凭怎的!”

两个女子顿时红脸,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不好说。

“爷爷,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程娘子在破庙中见过,她当时也跟你问诊了,那么这次你病了,叔父千里赴江南相请,你说她会来吗?”陈十八娘说道,看向一旁含笑的陈老太爷。

看着孙女们看过来,陈老太爷坐正身子。

“当然。”他说道,深吸一口气,“不会。”

他带着几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就如同她面对自己的询问以前治如何时,说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无情,却又似是刚正。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虚不伪不骗不哄不媚。

“那爷爷,您会怨恨她吗?”陈十八娘问道,想到这里又忙补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说起别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孙女们都看着陈老太爷,陈丹娘还小,姐姐们争论的话她听不懂,但却懂得恨字,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太爷,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要想,这样的怨恨,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陈老太爷说道,“我能因为这个怨恨就痊愈吗?”

“显然不能。”陈十八娘说道。

其他姊妹也点头赞同。

“所以,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是没有意义,而不如去想,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因为她不治,而是因为我没有按她的规矩来,不是因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为我自己病着,我才遭罪,何谓因何为果,要分清楚。”陈老太爷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年龄不等的孙女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事为人要求诸于己。”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纵然你们是女儿,不用科举入仕济民达世,但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修身齐家,相夫教子。”他说道,“你们时刻要记得,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孙女们忙施礼。

“谢祖父大人教诲。”她们恭敬齐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还有,你们方才问我了,我现在想问问你们。”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含笑说道,“如果换作你们,面对人给二万贯之价,治还是不治?”

两万贯,可不是两贯。

女子们对视一眼。

两万贯足以是一个中等之家女子的嫁妆,到如今京中嫁妆最多的一个女子大约是十万贯。

两万贯,要说不动心,真的很难。

“所以,除了看到规矩和仁心,还要看到不动。”陈老太爷说道,“还要看取舍之道。”

女子们再次施礼应是。

“回去之后,把《孟子?离娄章句上》和《滕文公下》各抄写十遍,我会让先生考你们的功课。”他说道。

女子们应是施礼,起身告退。

陈十八娘落后几步,到门口时想到什么猛地停下脚转回来。

“爷爷。”她眼睛亮亮,压低声音,“你方才问的,是不是少了一个前提?这个病,能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我懂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拘泥,去吧去吧。”他摆手笑道。

陈十八娘没有再问,笑着施礼退出去了。

门外其他姐妹正等她,沿着路慢行。

陈丹娘皱巴巴的脸,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也要抄吗?”她怯怯问道。

“你不用,先把你的大字练好。”陈十八娘笑道。

“对,对,我要练字,练程姐姐那样的好的字。”陈丹娘连连点头,大声说道。

陈十八娘却是微微一怔。

“丹娘,你是说,程娘子,写的字好?”她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还在且停寺题壁呢,父亲还拿回来给爷爷看呢,我说是我写的诗,程姐姐写的字,他们还不信,还笑我。”陈丹娘说道。

陈十八娘只觉得心中狂跳,猛地站住脚。

“丹娘,是咱们那次一起去?”她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山寺待梅开?”陈十八娘看着她颤声念道。

陈丹娘皱皱脸,她本年幼,又过去了些时日,除了记得这件事外,哪里还记得写了什么。

“反正就是爹爹放在书房的字嘛。”她含糊说道。

“果真?”陈十八娘问道。

“姐姐,你都不信我,还问我!你还说她们,你不是也这样,信你自己的,不信我的说的。”陈丹娘跺脚噘嘴说道。

陈十八娘笑了。

“我信,我信。”她忙连身说道,蹲下身来。看着陈丹娘。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那,丹娘,你下次去找程娘子,带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陈丹娘爽快的答应了。

那边陈丹娘的奶妈来接了。

“娘子该午休了。”她们说道。

陈丹娘和姐姐们告辞,牵着奶妈的手走了。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一阵出神。

“我,我应该准备一下。”她喃喃说道,面色激动。不由攥住手在身前。

“十八娘,准备什么?”前边的姐妹听见了,回头问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笑了。

“准备抄书啊。”她笑道,“我写字不好,要早点写,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

“那快走吧。”姐妹们笑道。

两万贯银拒诊的事,一天就传开了,除去陈老太爷借此教晚辈,更多人都是看个热闹。

有说是因为上一次惹恼了阎王爷,闹翻了。被仙家收回仙方了,也有说是遵从规矩。那人命不该死,就是治不了,也有说给的钱还是少,也有人说那人身份不高周家瞧不上……

其他的说法都无所谓,但对于但凡是好的话都给那女子,而凡是糟心的话就扣到周家头上,周老爷夫人简直不可忍。

这关我们什么事?周夫人在家气急而哭,才好了的咳嗽又犯了。

下人们自然也议论纷纷。

“你说表姑娘到底是故意气老爷和夫人的还是真不能治呢?”

“当然是气老爷夫人的。”

“都能起死回生,哪还有不能治的病。”

几个婆子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说着,旁边有人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不是的。”

大家愣了下,寻声看过去,见一个大冬天挽着袖子正搭晾单子的小丫头,手和胳膊冻得紫红。

见大家看过来,她带着几分躲闪低下头。

“你懂什么啊。”有个婆子嗤了声说道。

“不是的,娘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半芹低声说道。

“什么道理?就是故意恶心老爷夫人呢。”其他人说道。

“不是,不是,娘子以前也是这样的。”半芹忙说道,“不是因为在老爷夫人这里才这样的。”

以前?

那几个人打量这丫头。

“哦,你是那个丫头。”有人想起来了,伸手点着说道,“可不是,你原来是伺候那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比谁都聪明!你们根本就不懂!”半芹猛地喊道,抬头瞪着这些人。

陡然的喊声,让几人有些呆呆。

半芹喊完,有些惶惶,转身跑开了。

“哎呀,真是有毛病。”

“怪不得没人要了。”

身后传来嘲笑声。

半芹一口气跑出院子,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擦泪。

她们不懂,她们都不懂。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也不用这么急。”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这样,怕不好。”

这样为什么不好,曾经她也不明白,但因为跟着娘子,什么也不用去想,后来,她没了娘子,那些曾经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然后,她发现好些不懂的事,好些娘子说的不懂的话,她都隐隐的明白了。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

“还有,我是个傻子。”

“你,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

“先让他们信你,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

“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

每每回忆至此,半芹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滴落。

这是娘子教她的最后一次,最后一句话。

只可惜,她那时,不懂。

她伸手擦泪,扭头看着程娇娘所在的方向。

那时鲁傻无知,此时回想起来,两个孤身女子,一路行来多少凶险。

怀璧其罪,人太好,就会引来祸患,所以,才要退一步,才要错开一步,退一步,让开一步,不是胆怯,而是为了更好的前行。

娘子一治名大起,已经足够了,此时后退一步,才是更好。

娘子做事,从来都是这样,从走出并州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变过,根本就不是因为面对谁,她稳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喊什么闹什么,何曾在她心。

“我们周家有什么错!治是她说的,不治也是她说的,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周六郎将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又气又燥的说道。

“因为她到底是个孤身女子,而你们周家,是她的外祖血亲,孩子犯了错,自然是大人的过。”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冷笑。

“那得了好就是她自己天资聪慧了?”他说道。

“或者说是程家。”秦郎君笑道,如愿的看着对面的周六郎瞪眼绷脸。

“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周六郎说道,“一步一步,一件一件,治还是不治,好还是不好,全都是她说了算。”

秦郎君嗤声笑了。

“难不成人家还要你们说了算?”他说道,摇头,“六郎,到底她是傻子,还是你们是傻子?这不是明知的事吗?你为何还要纠结?”

周六郎没有说话,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

“她去哪里了?”他猛地转头问道。

门边跪坐的丫头忙低头。

“程娘子,只说出门了,不知,去哪里。”她低声说道。

说是病着,不能看病,却能坐车出门,这是当人都是瞎子傻子么?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外。

或许,当初自以为挟持她回家,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又或者,正如她所愿。

挟持,到底是,谁挟持了谁?谁又奈何了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区区

玉带桥宅子外,车夫蹲在车边小心的往内看,却并不见那些男人,只有一个小厮跑来跑去。

“娘子,你们什么时候搬来?郎君他们走了后,我一个人住着怪没意思的。”金哥儿说道。

“有外祖家不住,岂不是可惜?”婢女笑道,“不如你也跟我们去周家,人多热闹。”

金哥儿忙摇头。

“那我还是给娘子看宅子。”他说道。

“别把自己看丢了。”婢女打趣道。

院内二人说笑,程娇娘从内里走出来。

“去雇车来。”她说道,“我们去店里看看。”

婢女忙应声是,街口桥边都有租马租车的人,很快婢女就租了一辆过来。

“把车赶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吧,娘子出去一趟。”她对周家的车夫说道。

周家的车夫怔怔的看着婢女扶着程娇娘上了另一辆车。

“自己有车,为何娘子不用?”他不由问道,扭头看旁边的小厮。

“你赶车不行呗。”金哥儿撇撇嘴说道。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正月将过,春意未来。

“娘子,你瞧这边。”婢女从车窗里一一指给程娇娘看街景热闹,“你还没逛过京城呢,什么时候我们出来看看?”

程娇娘看向外边,店铺行人街景一一闪后。

熙熙攘攘满目热闹繁华,似陌生又似熟悉。

“哎,娘子,你看。那是韩郎君。”婢女凑近一些。隔着纱帘低声说道。向外指着。

程娇娘看过去,迎面反行一边走来四五个读书人,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不过面上的神情似乎黯然。

晃晃悠悠,两厢错过而去。

“娘子,韩郎君似乎不高兴?”婢女说道,收回视线。

“出门在外,在所难免。”程娇娘说道。

婢女抿嘴一笑应声是。坐正身子。

马车停下来,里面看到的人都忙接出来。

“妹妹来了。”徐棒槌喊道,看着婢女先跳下车,“快来看看怎么样?”

妹妹?

这些男人还有妹妹?

从后边走出来的李大勺惊讶的看过去,见一个女子下车,兜帽尚未带上,露出垂散的乌发,白玉般的面容,吓得他忙垂下头避让躲在一旁。

听的人热热闹闹的进去了,才敢出来。

“大勺。你要回去了?”徐茂修问道。

李大勺忙应声是。

虽然还没开张,但李大勺每日都来。整理厨房,熟悉自己的家伙什。

“将这些米面菜拿回去吧。”徐茂修说道,指着堆在大厅里的吃食。

“不用不用,东家,先前拿的还吃完呢。”李大勺忙摆手说道,一面施礼道谢。

徐茂修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看着他转身进去了,李大勺才直起身,透过大开的门看了眼里面。

那女子的身形一拐上楼去了。

身前身后都跟着人,热热闹闹的。

“…看这个还行吧?这个摆这里可好?”

乱乱的声音不是传来。

与其说介绍,不如说是请教。

难道这些男人的店,如何布置要请教这个女子?

李大勺愣愣一刻,路上传来喊他的声音。

“大郎,你还进城吗?”

李大勺忙看去,见是一个乡邻赶着牛车。

“要的要的。”他忙说道,急忙向乡邻跑去。

二楼上,程娇娘从窗户上收回视线。

“还行。”她说道。

身后徐茂修等人都松口气,如释重负。

“所要用的银器具已经备齐了,另酒是从京中三家正店选的春酿、玉京和碧溪三种。”

在包厢里坐下,其他兄弟各自去忙,范江林和徐茂修留下来细说详情。

“花费甚多。”范江林忍不住补充一句。

“花的多,才能挣的多。”程娇娘说道,“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是,妹妹说的是。”范江林笑道,“大厅里所用的也都定好了,从城西官酒那里定的酒水,连酒糟都要了。”

“这些我也不懂,我让你们,请的掌柜可找的到?”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除了李大勺,当初醉凤楼还有一个老掌柜被赶走了,也是经年的老手。”他说道,“我已经和李大勺亲自去了一趟,说服他同意来了,因为家远,想出了正月才过来,想着也就这几天到了。”

程娇娘点点头。

“等人请来,就由他做主。”她说道,“待人以诚,隔行如隔山,我们做我们能做的,经营由他。”

徐茂修笑了。

“妹妹放心,我们定然把店给妹妹看好了,绝不会乱插手。”他说道。

“不是我的店,是,我们。”程娇娘说道,“我出钱,哥哥们出力,还要出面应对。”

这家店红利一分为三,范江林觉得拿不得,但徐茂修却说服他们收下了。

“妹妹不是那等贪利的人。”他说道。

“可是花这么多钱,盘下这个店,难道不是为了挣钱?”徐棒槌不解问道,“为了什么?难道为了那个厨子,还有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韩郎君?”

徐茂修看着已经坐车远去的程娇娘没说话。

谁知道呢,不过,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而且,她想做什么似乎也就能做什么,人生如此便已经足矣,还用再问所为什么吗?

程娇娘的马车离开时,李大勺坐着车刚进了城门。

葵园居不是什么大店,很少进城来的李大勺更是不熟悉,幸好他人机灵问过那婢女怎么走,一路问着找了过去。

出了正月,来往的行脚人也多了起来,客栈里也不似过年时那般冷清。

看到李大勺进来,韩元朝都没认出来,待李大勺罗罗嗦嗦的说了才想起来。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他摇头笑道。

面对读书人,又是恩人,李大勺很是激动,本来就嘴拙的他更不会说话了,反复的道谢之后,便红着脸将文书推过来。

“这是什么?”韩元朝很惊讶。

李大勺结结巴巴的将事情说了,韩元朝以及两个同伴听的糊里糊涂。

“你是说人家半年不给你工钱,用这个干股相抵?”一个同伴说道,“你不会被骗了吧?”

“不会不会。”李大勺忙摆手,“徐东家不是那种人,而且还请了掌柜的,也是我的熟人,店里也布置好了,虽然暂没工钱,但吃得喝的我每日都能拿回去,一家老小都有吃的饿不死,再说,人家骗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韩元朝三人对视一眼,笑了。

是啊,听起来不像骗,倒像是做善事呢。

“如此就好,这个你拿走,我不能要。”韩元朝说道,将文书退回去。

李大勺百般不肯收,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干脆叩头。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里还能养老小。”他哽咽说道。

“看他如此惶恐,你若不收,反而是罪过了。”一个同伴最终劝道。

韩元朝只得收下,李大勺达成心愿,如同卸下重担,千恩万谢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怎么说的,举手之劳,换来一个红利?”韩元朝笑道,“进京一趟,竟然捞个食肆?如此欢喜。”

同伴哈哈笑着伸手拿过那文书,看了眼

太平居。

名字不起眼,位置也不起眼,那地方他们也去过,如果不是过路神仙以及长久人气积累,充其也就是个行脚店,说不定开的一年半载的就撑不下去了。

何况这还是个只有一分的红利。

一分红利,能有多少?

“我宁愿拿万千家财,换听江州先生一席讲学啊。”他感叹道,将文书拍给韩元朝,一脸哀怨。

提到这个事,韩元朝也没了笑意,带着些许遗憾。

“没有机缘,那我们自己闭门苦读吧。”他说道,撩衣坐下来,看着书开始研读。

那张文书随手被他放入书中,翻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求教

二月初,京中依旧寒冷,一场雪飘飘扬扬的洒下。

周家的下人忙着扫去路上的雪。

周夫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咳嗽,拉开门便有浓浓的药味扑面。

“夫人。”仆妇跪坐施礼,递上一张名帖,“陈相公家二女来见程娘子。”

席榻上正由丫头喂药的周夫人伸手按住胸口。

“找她的,都别跟我说!”她哑声说道。

仆妇忙应声是,急忙退出去。

“如今也出了正月了,陈老太爷病也好了,还留她在这里做什么?要么就送她回去。”周夫人说道,看向周老爷。

“问了,她不走。”周老爷懒懒说道。

“这是咱们家,赶她走。”周夫人气道。

“赶?”周老爷说道,看着自己夫人,“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说赶她走,后脚她就敢出去说病好了,能起死回生了?”

周夫人咬牙。

周老爷哼声笑了笑,捻着短须。

“小儿心思,算计的明白。”他说道。

“我看,她的光咱们是沾不上了,也不沾了,自来了后,一点好事也没有,倒是凭添了笑话。”周夫人气道,“爷爷留下的老陕周,叫了这么多年,她来了倒好,一两个月,就给咱们改成老傻周了。”

周老爷的眉毛跳了跳,手一抖,揪下一根胡须。

老傻周…

“她能起死回生,那是真的,如今只是说病了。又不是说不能治了。既然是病。那就有好的时候,痴傻还能好呢,更何况还是说不上来的病,这个她心里清楚,我们清楚,外边的人心里也清楚。”他说道。

周夫人听了慢慢的点头。

那女子当时说的的确是病了不能治,而不是以后就不治了。

“她不就是赌气吗?赌气咱们没早些管她,那就任她赌气。还能没消气的时候?统共两个亲家,程家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有了这等本事,不就是想拿乔好让咱们对她好一些嘛。”周老爷说道,一面捶了捶腿,“再说,外边爱说什么说什么,横竖不过是名声事,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名声,不碍什么大事。”

听到这里。周夫人只觉得心里一跳,一阵咳嗽就压不住翻上来。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她忙说道。

周老爷不解的看过来。

“哪个?”他问道。

周夫人抚着胸口,一旁丫头喂了口水,才压下去。

“别说,不碍什么事,你一说这个我这心里就跳的厉害。”她喘气说道,“回回都说没事,没事,结果呢,回回都闹的我们不得安生。”

周老爷哈哈笑了。

“回回不都是因为这点事,你瞧得起我了,我瞧不起你了,我求你,你不求我,算什么事。”他起身抄了抄衣裳,笑道。

周夫人忙也起身相送。

“一个女子家家的,还能有什么事,你闲着没事,也别去她跟前,吃得喝的用的都不亏待,她爱做什么就任她去,她得自在安心,你也免得气受,好好的吃药养着自己才是要紧。”周老爷接着说道。

看着周老爷走出去,周夫人倚在凭几上,丫头们忙捶腿敲背。

“去江州的人还没回来呢?”周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

“估计正往回走了。”仆妇答道。

周夫人吐了口气。

“这个十五,去普修寺多上二十斤香油。”她说道,“驱驱邪气。”

“程娘子遇的不是真人吗?要不咱们去崇道观?”仆妇问道。

周夫人顿时气急,将面前凭几上的手炉砸过去。

“谁要给她烧!还真供上她了!”

屋子里一片请罪声。

屋子里陈丹娘端起茶碗喝完最后一口茶,旁边陈十八娘的茶碗还没动。

“十八娘,程娘子一会儿就醒了。”她往姐姐这边坐了坐,眨着眼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冲她笑了笑。

如果是别的人家,来拜访哪怕正睡着的主人也会立刻起来,但这程娇娘并没有,主人如此,如果是别的时候,访客必然要觉得受了怠慢,或者是故意,此时便要起身离开,甚至再不来往。

但,这个女子,也许真的是单纯的在睡觉,就如同孩童一般,饿了便要吃,困了便要睡。

“是,我知道。”她也低声说道。

内里有脚步声响,陈丹娘对姐姐做了个醒了的口型,陈十八娘笑了笑,二人收回视线忙坐正。

衣衫索索,婢女掀开幕帐,穿着一件广袖直裾袍,乌发垂散,不施粉黛的程娇娘走过来。

待坐下后,各自施礼。

“贸然来访,还望娘子见谅。”陈十八娘先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程姐姐,你好些了吧?”陈丹娘问道。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陈十八娘不由看着她就想到家里姊妹们的争论,想到爷爷的话,其实这女子是故意借此事来避而不治的,如此神技,如此金钱贵重,她为什么说不治就不治了?

程娇娘视线转向她,陈十八娘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室内有些尴尬,幸好陈丹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程姐姐,是十八娘请我带她来见你的。”丹娘说道,带着几分小孩子被看重的得意。

陈十八娘的脸忍不住红了。

“是吗?”程娇娘看向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十八娘有些微微发慌,这一大一小,说的都太直白了,这,这如何作答?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程娇娘看着她,神情木然,慢慢的饮了口水。

“我想,请娘子教我习字。”陈十八娘一咬牙说道,低头施礼。

屋内陈丹娘和婢女都很惊讶。

“十八娘,你要跟程姐姐习字?”她喊道。

“是。”陈十八娘说出目的来,倒也不拘谨了,抬起头看着程娇娘说道,“十八娘,敬慕程娘子墨宝,冒昧请赐学。”

“山寺待梅开?”程娇娘问道。

陈十八娘点头。

“是,娘子的字已经传遍京城了,如果不是听丹娘说起,我不知道竟然是娘子你写的。”她说道。

婢女一脸惊讶,那几个字传遍京城?

她不太懂字,当时只是觉得很好,但要说怎么好也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世人对书的追捧,翰林院有侍书学士,

国子监有书学博士,吏部以书判定,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家,因为书父子还曾争执。

老太爷酷爱书,但老爷张纯却不太喜,认为书为文所用,觉得如今大家对书的追捧导致文为书所附,所以他对弟子的要求是楷法遒美即可,而非是以工书直凤阁。

能传遍京城,足可见娘子所写的字很好很好了。

“娘子所写,与常见楷行草的笔体有大不同,每一字似都能自成一派。”陈十八娘说道,“娘子山字为行书,卧笔偏锋,寺字为草书,瘦劲奇崛,待字也为行书,却又淳淡婉美,梅字为楷书,行云流水,开字也为草书,有怀素之风,但洒脱之中又雄健,这五字,细观从二王之风,杂揉各家之长,笔法肉丰骨劲,实在是精妙。”

丹娘刚开始识字,婢女略通诗词,陈十八娘这一番话,听得二人发懵。

陈十八娘说完,带着几分激动看着程娇娘,就如同通顺流畅讲完一篇经文等待先生判定。

程娇娘看着她。

“你说的挺好。”她说道,“可是,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激动的神情顿时僵住。

还是,准备的,不够吗?

或者说,自己说的这些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陈十八娘微怔,陈丹娘却回过神。

“对对,姐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她问道,“那么多话,说的是什么?”

听不懂?

陈丹娘是听不懂,这个程娇娘难道也是真的听不懂?(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直说

听不懂…..

“娘子,让你见笑了。”陈十八娘面色有些黯然,低头施礼。

“我没笑。”程娇娘说道,“你说的太多了,我听不懂。”

陈十八娘抬起头苦笑一下。

“程娘子,其实,我也不懂的。”她说道。

陈丹娘和婢女瞪眼惊讶,程娇娘也许也惊讶,也许不惊讶,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面色木然。

“那些话,是我听爷爷父亲还有先生说时,硬背下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说好我才觉得好,我虽然不懂,但真的的确觉得好。”陈十八娘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话也不对,大家都说好,难道还能不好吗?自己觉得不好才是奇怪。

陈十八娘有些不知怎么说,形容更加拘束。

也许她不该这么急着来,再准备几天的话更好吧。

“我的字,也不怎么好。”程娇娘说道,摇摇头。

“不,不,程娘子,您谦虚了。”陈十八娘忙说道。

“我,没谦虚。”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屋子里沉默一刻。

“十八娘,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陈丹娘忍不住问道,不解的看着她,“是要跟程娘子学书吗?”

陈十八娘有些滋味复杂,又有些讪讪。

“其实,我的字一点都不好。”她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习二王还有颜公的字,但还是写不来,先生讲的那些要领。我也听不懂。他们讲的字中的神韵。我也看不懂,其实我什么都不懂的。”

她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死记硬背来的赞誉的话,非自心来,果然还是不行,让娘子你见笑了。”她说道,低头施礼。

“没有。”程娇娘说道。

根本就没听懂,所以自然也没觉得好笑。

婢女在一旁心内补充程娇娘的话。

“哎呀姐姐。”陈丹娘忍不住抓着陈十八娘的袖子,瞪着圆圆亮亮的眼。“你又说什么呢,你觉得程姐姐的字好,你的字不好,想跟她学字嘛,这也没什么啊?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陈十八娘被她喊的有些焦躁。

“不是,不是我觉得她的字好,是因为别人,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字好,所以我才要学的。”她说道,咬了咬下唇。看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陈素,浅薄了。”

陈十八娘,名素。

程娇娘看着她,弯了弯嘴角。

“这,算什么浅薄?”她说道,“不正是该,如此么?”

陈十八娘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心内思索,这边陈丹娘已经连连点头。

“正是嘛,大家都不说好的,学来做什么?”她摇着姐姐的袖子说道。

是,这样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这样说,可以吗?

陈十八娘有些愣愣。

“…程姐姐,我前几日跟母亲去玩,见到王家一个妹妹,梳的两个好看的辫子,我的奶妈就不会,我让她去问人家呢…”陈丹娘已经咯咯唧唧的接着说话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的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的,好看吧?”

“不好看。”程娇娘说道。

“程姐姐!哪里不好看!”

屋子里孩童清脆稚气的说笑大亮,就好似坐满了人气氛热闹。

陈十八娘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对答说话,怔怔一刻后忽地笑了。

“程娘子。”她再次说道,与上一次的肃然不同,带着几分轻松,冲程娇娘施礼,“陈素不懂书,但喜欢书,虽然不懂字的好,但知道自己字写的不好,所以不知能否得娘子指点我习书练字?陈素,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成为自己仰慕的。”

程娇娘和陈丹娘停下说话。

“我的字,不好。”她说道。

低头的陈十八娘心中顿时失望,所以还是拒绝了吧。

“我也正在练习。”程娇娘接着说道,“如果,你喜欢,可以跟我,一起学。”

陈十八娘大喜。

“多谢娘子。”她施礼说道。

告辞出了周家,坐在车里的陈十八娘的面上难掩激动。

“跟这程娘子说话可真是费力气。”她忍不住感叹,一面拍了拍胸口。

陈丹娘眨眼看着她。

“什么啊,姐姐你说话才费力气,不就是学字吗,说那么多,都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哼声说道。

陈十八娘心情大好,伸手捏她鼻头一下。

“你懂什么。”她说道。

陈丹娘躲开。

“十八娘,你要跟程娘子习字了,我也要来…”她忙又说道。

陈十八娘想到什么,忙拉住妹妹的胳膊。

“丹娘,你可要记得程娘子的话,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说道。

临行前,陈十八娘曾委婉的问程娇娘,要不要把且停寺那五字是她写的事说出去。

程娇娘摇头拒绝了。

“程姐姐为什么不让说啊?”陈丹娘十分不解。

“或许是觉得不好。”陈十八娘说道,“程娘子因为治病的事已经在京中传闻沸沸扬扬其多,她刚借机掩下,自然不想此时再传出这件事。”

“为什么不好?”陈丹娘更不解问道。

“因为财不外露。”陈十八娘说道,“她本病弱之身,年纪又小,此时盛名太过,如果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她可不好。”

陈丹娘眨着眼看着她,依旧一脸茫然。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指望她懂这个,陈十八娘失笑。

“总之你记得,程娘子,不喜欢被人知道。因为她觉得…”她想着什么理由孩子最容易理解。然后说道。“自己这个字写得还不够好。”

陈丹娘恍然哦了声,用力的点头。

“写的不够好,让人知道了,会很丢人的。”陈十八娘笑道,“程娘子是等将来写的更好了,才说,你记住了,现在不要说。你要是说了,程娘子会不高兴,然后就不跟你玩了。”

这是陈丹娘最害怕的事,立刻瞪大眼把头点连连。

送走陈家姐妹,婢女看着程娇娘眼神闪闪。

“娘子。”她喊道,往前坐了坐。

程娇娘看着书没有抬头,只是嗯了声。

“娘子,原来你的字真的这么好啊?”婢女含笑说道。

虽然陈十八娘说自己不懂,但她说的那些话却千真万确是别人对程娇娘字的描述。

“字而已,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程娇娘问道。

那倒也是…

婢女愣了下。忙又摇头。

“不是,不是,好就是好嘛,也不是为了如何嘛。”她说道。

程娇娘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娘子。”婢女再次说道,笑得眼睛弯弯,“奴婢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半芹姑娘临走时这么难过不舍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

“为何?”她问道。

婢女噗哧笑出声。

“娘子,半芹姑娘跟你学会了精食之道,奴婢跟着你,不知道要学什么才好。”她掩嘴笑道,“因为可学的太多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弯了弯嘴角。

“那就学,无为之道。”她说道。

婢女掩嘴笑,笑着笑着忽地不笑了。

无为之道,那不就是道祖李真人之道?莫非娘子,真的是遇仙得李真人点化?

“不治病了?”

神仙居里,一身便装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有些惊讶。

“是啊,说是病了,仁和堂的大夫也证实了。”窦七说道,“看来并不是什么遇到过神仙吧?”

男人不屑的笑了笑。

“神仙?这年头,神仙真辛苦,什么事都往他们身上靠,想着沾光发财。”他说道,一面将面前的兔肉涮了涮,放入酱汁中沾食入口。

一旁陪坐的官妓适时的用手帕为其擦拭嘴角一点汁迹。

“看来周家拿的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秘技。”他说道,接过另一个官妓捧来的酒,饮了口,带着几分赞叹,“会仙楼的酒果然大好。”

“是,是,爷爷,自从有了这酒,咱们的生意是更好了。”窦七忙笑道。

“周家没有人来过吧?”男人问道。

“没有,自那日后再没人来过。”窦七说道,心里也有些奇怪,莫非真如那个女子所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周家也并没有在意?

当时不在意,但他们神仙居越来越发财之后呢?

这是世上面对钱帛不动心的人可不多,尤其是本该是自己能挣的钱帛。

不可能,能压住心思不动的,自然是更厉害的人,心思转念,窦七脸上的笑更加恭维。

“有爷爷在,他们周家也不是瞎了眼的。”他说道。

“没瞎眼就好。”男人笑了起来。

周家如果真眼红来惹事,虽然他自有办法治治那红眼的病,但到底是要费些麻烦,毕竟也是官身,再动用些关系,又少不得一番来往周折。

更何况,这周家的秘方看起来也不过尔尔,花费心思还有钱财,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周家知趣,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听说你家的旧店卖出去了?”他丢开心思,问道。

“是,爷爷,卖出去了…”窦七高兴的说道,这个原本在熟客手里只能买四五千贯的旧店,竟然遇上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真是让他狠狠的赚了一大把。

喜色才起,旋即心里就一哆嗦,看着面前在官妓服饰下吃喝的男人,他面子上的笑到底微微有些抽,就如同有人在抽他的血一般。

“爷爷,这个月挣得多,我让人提前把红利给你送去。”窦七说道。

男人嗯了声,心满意足的捡起一片肉涮了涮,一口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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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建议大家十天看一次更新,这样大概能感觉好一点,~~~~(>_<)~~~~(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一瞥

二月十五,几场雪后,京城的天放晴,料峭中春意渐渐到来。

陈十八娘的马车才停在二门,两个仆妇就忙迎了过来。

“十八娘,快些,夫人要进宫,要你陪着去。”她们说道。

进宫?

陈夫人年后被封了国夫人,虽然品级身份不低,但到底不是皇亲国戚,除了大节正日朝拜,皇宫也不是能随意去的。

“怎的入宫?”陈十八娘很惊讶,下车的动作却加快了。

两个仆妇面色有些古怪,却没敢多说。

那边陈夫人已经过来了,已经换了诰命服,陈十八娘忙迎过去。

嫂嫂有孕养胎,如今小儿难养,十个有五个能顺利生产,五个中还有两个会夭折,因此合家小心,出门会客都由女儿们作陪了。

陈夫人打量女儿一眼,见她穿的还是那日新年时所做的程娇娘贯穿的长袖直据袍,便点了点头。

“也不用换衣裳了。”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跟着母亲上车出门。

“到底是怎么了?”坐上车,她才问道。

陈夫人笑了。

“贤妃娘娘有孕了。”她低声说道。

宫中妃嫔有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却是喜事,毕竟皇帝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如今有病了些时候,让朝中人心惶惶,这才好了,又传来妃嫔有孕,可真是大喜之事。

“那,是要命妇们道贺吗?”陈十八娘不解问道。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又不是皇后生子。

陈夫人脸上的笑也如同那两个仆妇一般古怪。

“贤妃娘娘饮食不适。突然想吃黄雀。宫里御膳做了。结果不喜,太后便干脆传我带着厨子去亲自做。”她说道。

陈十八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贤妃娘娘真是深的隆宠。”她抿嘴一笑道。

这种事自然是皇帝同意的,但作为天子却不能亲自传臣子送厨子来,要不然少不得被御史言官议论。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陈夫人想到什么问道。

陈十八娘那日回来便和父亲母亲说了,要跟着程娘子读书。

程娇娘喜爱听人读书,陈绍夫妻都是知道的,因此自动认为是陈十八娘是过去陪同。顺便给程娇娘读书。

夫妻二人自然同意。

“她自小那样,想必在京中也没兄弟姐妹亲近,难得她愿意亲近你,你就去吧。”陈夫人叮嘱道。

对于父母的误会陈十八娘没有解释,含糊应声。

“程娘子今日出门了,留了话让我明日再去。”陈十八娘说道。

“她能去哪里?”陈夫人好奇问道。

陈十八娘摇头,陈夫人也不再问了,车已经驶入皇宫。

为了安胎,贤妃被接到太后宫中居住,听闻传报。太后从位子上起身,下首跪坐的少年先一步起来了。

“玮郎。你且先回去。”太后说道,含笑喊着少年。

少年施礼。

“还有,不许再提离宫的事。”太后说道,“你为父服丧,你父王也是我们方家皇族的人,哪来的避讳,安心在宫里住着,等明年大皇子你们一起出宫。”

说罢又看身边宫人。

“哪个再敢乱议晋安郡王出宫的事,就打出去。”她竖眉说道。

宫人们纷纷应是,少年也再次施礼,退了出去。

太后则带着几分喜悦轻松感叹叹口气,扶着身旁老宫人的胳膊。

“就说这个孩子是个吉星,这才回来,陛下也好了,贤妃也有孕了,竟然有人还敢进言让他离宫去封地。”她哼声说道,“那些进言的人什么心思本宫还不知道么?让惠贵妃的家人给本宫安稳些。”

宫人应声是。

太后形容轻松起来。

“那陈家的黄雀果然好吃?本宫也尝尝。”

她们说笑着出门向后殿而去。

迈出殿前门的晋安郡王却停下脚,神情微微讶异的看向侧门,方才两个宫女引着两个女子进去了。

前边的命妇礼服很显眼,走在命妇身边的少女……竟然也很显眼。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衣服,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见是在篝火边,四周狼群哀嚎,夜风吹起那少女的斗篷,火光下那一身素黑衣衫格外的显眼。

“郡王?”宫人低声询问。

晋安郡王收回眼神迈步。

“是什么人?贤妃娘娘的家人吗?”他含笑问道。

“不是,是吏部陈绍陈相公家人。”宫人亦是笑道。

看着这个少年郡王的笑容,爽朗而明亮,料峭的寒意都消去了很多呢。

“哦,陈家。”晋安郡王笑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长眉不经意的挑了挑。

这么有缘啊?竟然又遇上了。

野外行走穿衣随意也罢,竟然进宫见贵人也穿着这般素重之色,果然古怪。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点燃的篝火里被扔进了一把把的竹筒,烧裂声此起彼伏,孩童们捂着耳朵跳来跳去,围观的人都涌上前,冲着门前站立的几个男人拱手说笑什么。

离得太远自然听不到,待这些人都涌入食肆后,什么动作神情也都看不到了。

只有旗杆上被二月料峭春风吹的呼呼啦啦的旗幡,太平居三个大字随风翻滚,几丈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子,我们不过去吗?”婢女扭头看一旁站着的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欢喜,“娘子店开张了呢。”

“在这里,和在那里,不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婢女笑着不说话,低头看地上的枯草,不由咦了声。

“发芽了呢。”她说道,带着几分喜悦,“娘子你看。”

程娇娘低头看去,兜帽遮住了半边脸。

“嗯。”她说道,“春天来了。”

太平居的门前热闹散去,除了最初听到热闹赶来的乡邻,便没有别人再进,路上车马人不断,但要么赶路疾行目不斜视,要么看过来一眼继续前行。

“半芹。”程娇娘忽的喊道。

还在看四周草的婢女忙站起身来应声。

“你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程娇娘说道。

婢女大惊。

她刚到这娘子跟前时,觉得这娘子古怪不可捉摸,后来随着时间,通过察言观色,虽然这娘子基本上没有色可观,但好在每每猜得中言语,对她的心思也自认为知道个大概,但进了京后,她对这娘子的言语越来越合拍,但心思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了。

比如娘子最初说不治的时候,谁能想到是为了如今的治,比如娘子让郎君们买下这个酒楼,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郎君们,亦或者为了那个厨子,或者,为了成全那个韩郎君的善心?

她此时说这句话,日后要应验的是什么事。

从来话少简单,婢女觉得那真是错了,话越少,反而越不简单。

一直以来,娘子从来不提任何人,一直自己安稳步步行事,此时突然提起老太爷,莫非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是什么事?

婢女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惶。

“是。”她低头应声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其心

程娇娘主仆最终没有去太平居,而是上车进城。

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她们出门的时候早,此时午后进城,但见路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普修寺十五法会。”租车马人说道,“娘子要去瞧瞧热闹?”

婢女掀起车帘子一面指路。

“从普修寺北门过。”她说道,又回头看程娇娘,“娘子要去看看吗?”

程娇娘端坐身形未动摇头。

“其实人多的很,还不如日常来的自在,集市日多是和尚尼姑们在卖东西补贴家用。”婢女笑道。

“姐姐倒是知道。”租车人笑道,一面牵马从热闹的人群穿过,“这些和尚爷爷们养的娇气美妾,光香火钱可是不够用的。”

“倒是不敢带出来了吧。”婢女笑道,“官府不是抓住要罚去做苦役的。”

听着外地口音,对京城貌似很熟悉,租车马人便惊讶的打量一眼婢女。

“姐姐,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娶妻的和尚老爷哪里缺几个钱。”他嘻嘻笑道,“老汉我不识字,要是识字会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我也去当和尚了,哪有这般辛苦。”

“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也不是不辛苦,就能得的。”程娇娘说道。

租车马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

这小娘子坐车之后几乎没说过话,还以为是个哑巴呢,原来也会说话。

“娘子说的是。做什么都辛苦。可是不就一碗茶。普修寺大禅和尚点的就能买到两百贯一碗呢。”他嘿嘿笑道,一面到底忍不住嘀咕。

“人家卖的,不是茶,是禅。”程娇娘说道。

车夫嘿嘿笑,吐吐舌头,这小娘子说的一本正经,倒让人不敢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每个字都听的懂。合在一起就听不懂,每个字都稀松平常,合在一起听就觉得如同锤子砸铁。

婢女抿嘴笑,掀着车帘一一指给程娇娘看外边街景。

穿过普修寺北门,转到后门,依旧人群密密。

“我给金哥儿买个蟋蟀玩。”婢女说道,“他一个人在家里闷的很。”

程娇娘点点头。

婢女跳下车,引着租车人向前停在路边,才在一个花鸟鱼虫摊位前停下,就听的有人喊了声姐姐。

“韩郎君。”婢女转过身。看着穿着青布袍子的年轻男子,欢喜笑道。

韩元朝冲她笑了笑。身旁几个同伴好奇的打量这个婢女。

“啊郎君,已经考完,你考的,如何?”婢女想到什么忙问道。

“只怕三年后还要再来一次。”韩元朝笑道。

“三月放榜,郎君莫要先说。”婢女笑道。

考的如何各自心中有数,韩元朝笑而不语,而是看向四周。

“姐姐是来普修寺进香的?”他问道。

婢女摇头。

“我和我家娘子路过。”她说道。

娘子?

韩元朝不由向一旁看去,马车很多,乱哄哄的停了一溜,其中多是租来的普通车马,并没有带着徽记的高官贵人家。

“韩郎君是来进香的?”婢女问道,“如今是不是晚了?你们考前没有去拜一拜孔贤么?”

虽然君子不语乱力怪神,但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到底还会或者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的去孔庙拜一拜。

几个秀才都笑起来。

“我们是来拜拜,期望能够运气好一点,如果今趟能听得江州先生考前讲经义,许能中了呢。”一个同伴说道,“这次主考是翰林学士毛珣,与江州先生是同门。”

婢女看向韩元朝。

“老..江州先生开讲经义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是啊,考前半月。”一个同伴说道,摇头满脸遗憾,“只可惜,我等没能挤进去旁听。”

婢女哦了声,若有所思。

“姐姐忙去吧。”韩元朝说道,“我们去拜拜。”

婢女忙施礼看着他们过去。

韩元朝迈步又停步,看着婢女,心里有些好笑。

曾经以为人家图谋不轨,已经想好了怎么推辞不见,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再来见,反倒是自己上赶着主动打招呼。

“郎君,还有事?”婢女看他含笑问道。

“替我谢过翁主。”韩元朝说道,略一点头,“那个厨子告诉我说已经找到工做,是翁主的好意吧。”

翁主?

婢女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元朝已经迈步跟同伴走开了,很快混入人群从后门往普修寺进去了。

她愣愣一刻又失笑。

“翁主?”她摇头说道,拎着两个虫笼走向马车,然后又猛地停下脚,一脸恍然的哦了声。

“娘子,娘子,我明白了。”

她坐在车上,说道。

程娇娘正看放在一旁的小虫笼子,枯井无波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明白什么?”她问道。

“你做这些,是为了韩郎君吗?”婢女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了成全他的仗义不平?为了成全他的善意侠心?”

想要帮助的人,从此以后好运连连,衣食无忧,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完美的诠释一个人的仗义善心。

只是,这个念头真是想起来简单到直白,又直白到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想到这里,怎么会有人想要帮助一个人费了如此心思,且还是不被人知的心思。

程娇娘抬起头看她一眼。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喽。”她说道,“何须别人,成全,别人成全的。不过是别人的。与他何干。”

婢女怔怔一刻。噗嗤笑了。

“娘子,我只听你前一句话就够了。”她说道。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随你任你只要你欢喜,我只需助你扶你帮你,只为你心意不空不负,让你施恩得报,让你施恩有用。让你恩义不断。

婢女想着,只觉得眼睛发热,心里发烫。

人生能得此一义,夫复何求。

“娘子。”她忍不住唤道,似乎有很多话在胸口激荡,但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喃喃。

晋安郡王再次迈入太后寝宫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相伴。

“哥哥。”六岁左右,身穿锦袍的男孩子嗅了嗅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

晋安郡王看向他。一脸不解。

“什么?”他问道。

“好香啊。”男孩子说道。

“殿下,别总想着吃。”晋安郡王咧嘴笑了。说道。

门外的宫人已经迎接过来了。

“二皇子,郡王。”他们恭敬的施礼。

二人迈进门,看到二人进来,寝宫内的太后高兴的招呼。

“娘娘,吃什么好东西,好香。”二皇子在太后跟前坐下,带着几分稚气开口问道。

“你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太后笑道,“被你父皇知道,又要说你不长进。”

一旁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殿下爱吃,说明身子壮嘛,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笑道,一面似是不经意的也嗅了嗅鼻子,“真的挺香的,娘娘,您吃什么好吃的?”

太后笑了。

“两个馋猫。”她笑道,一面示意宫人,“去拿几个陈家炸的黄雀来。”

晋安郡王眉头一挑。

“陈家?”他问道。

“陈绍家。”太后笑道。

“哦娘娘,说道陈大人,他父亲可好了?”晋安郡王问道。

“好了,说起来真是稀奇。”太后说道,“从江州请了个神医来,三天五天的就治好了。”

宫人已经端了两碟黄雀上来,在二皇子和晋安郡王面前摆好。

“这么厉害?不是说不治吗?”晋安郡王问道。

二皇子对这些不感兴趣,已经开始吃黄雀。

“天外有人,人外有人,不是本宫屈说他们,这些太医在京城养久了都退化了。”太后说道,一面摇头,“这民间,还真是有些神医呢。”

“娘娘,好吃。”二皇子吃完两个,一手油的说道,“我还要吃。”

太后忙命宫人给他擦拭。

“还有呢,陈夫人把厨子留在宫里了,教会了御膳再回去,想吃你们随时能吃。”她笑道。

“哦我看到了,陈夫人带着厨子进来的,还是个厨娘。”晋安郡王一面拿起黄雀慢慢吃,一面随口说道。

太后笑了。

“那个不是,那是陈夫人的女儿。”她笑道,一面问旁边的宫人,“叫什么来着?穿的挺别致的,长的也乖巧。”

“名素,族中行十八。”宫人笑着答道,“今年十四了。”

晋安郡王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低头慢慢的擦嘴。

陈素,陈十八娘么?

说笑一刻,因为贤妃在此养胎,晋安郡王便示意二皇子告辞。

“母后等着问殿下功课呢。”他低声说道。

二皇子的脸顿时皱起来。

“娘娘。”他看着太后扭了扭。

“乖,去吧,皇后是为你好,好好跟着先生学。”太后笑道。

“殿下正好带着黄雀过去,借娘娘的花献佛。”晋安郡王笑道。

二皇子忙点头,太后也笑着让宫人去装起来,又看着晋安郡王,难掩几分赞许慈爱的点头。

“去吧,他年纪小,你多带着他。”她说道,“等过些时候,你和大皇子都出宫,他怪孤单的。”

晋安郡王一笑。

“娘娘多虑了,不是就要添个弟弟了。”他笑道。

太后顿时眉笑颜开。

“好好,本宫讨你这个吉利话。”她笑道,“去和贤妃说,郡王说了,等着多带个弟弟玩呢。”

宫人笑着去了,不多时回来,端了一盘子金银珠宝。

“贤妃娘娘赏给郡王玩的。”她们笑道。

“谢娘娘。”晋安郡王笑着接过,又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都给了呢。”

太后一愣旋即掩嘴大笑。

“小滑头,又惦记本宫那点私房。”她说道,一面笑着示意宫人,“赏。”

先送二皇子去了皇后那里,晋安郡王这才折返回到自己的宫中。

小的时候跟着太后住,大了为了回避,便搬到宫中最西边,这里距离前朝近,距离后宫远,原本是太祖皇帝的书房,后来一把火烧了,再修整后便空着了,直到赐给晋安郡王才再住人,树木繁多经年,冬日还好,夏日里绿荫遍布遮天蔽日,越发显得寂寥。

晋安郡王迈进门,就看到两盘赏赐摆在屏风前,他静静看了一刻,忽的上前抬手推翻了。

“殿下。”一个内侍忙低声喝道,又忙掩住门,小心的左右看。

晋安郡王回头一笑。

“没人。”他说道,“瞧把你吓的。”

“郡王,可别吓唬奴婢,您可千万小心点,不可大意。”内侍拍着胸口,说话随意,可见是亲近人。

晋安郡王撩衣盘腿坐下。

“我知道,你下去吧。”他说道,一面伸手拿起散落地上的珠宝,依着凭几,半歪着身子晃晃悠悠的一件一件的举到眼前,嘴角含笑的看着。

内侍应声是,退出去带上门,日光渐渐褪去,最后只从门窗格子里透进来,斑驳的铺在中厅席地而坐的少年身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旧人

二月末的清晨,天气依旧阴寒。

雾气未散时,周家演武场上呼喝声正浓。

周家所有的男子们都在习武练箭,这是周家以及所有武将人家的传统,每日打熬筋骨,不论风雨天晴。

年近知天命的周老爷只穿着短衫,手中一杆长枪舞的行云流水,对面周六郎赤裸上身,手中银枪躲闪点刺,毫无畏惧。

旁边年纪大小不等的弟兄们亦是各自对战,初春的天气里,赤裸上身的男子们皆是汗流浃背。

伴着一声呼喝,周六郎手中的长枪飞了出去,蹬蹬后退几步,一脸的不服。

“六郎,你到底还年轻。”周老爷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长枪竖在地上,“不过也不错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次都要被你爷爷枪挑跌倒呢。”

伴着这父子二人的结束,其他弟兄们也各自分出胜负,再几轮拉弓射箭,晨练结束。

校场外守候的婢女小厮各自涌上来,伺候自己的主子擦拭加衣。

独周六郎又扔了几回石链才走过来。

男人们晨练过后,就是周家早饭的时间,之后周老爷以及有官职的二子去衙门点卯,其他子女便各自散去。

“六郎,你今日陪我们去普修寺吧。”几个姐妹唤住周六郎说道。

“不去。”周六郎干脆的答道,“最烦去那种地方。”

“才不是呢。”一个妹妹哼声说道,“要是那傻子叫你去,你肯定去。”

“其实六弟不是陪她。是看着她。怕她跑了。”另一个姊妹则嘻笑道。

“她会跑?赖在家里不肯走吧…”

姐妹们嘻嘻哈哈。忽地一个忙打断。

“嘘,嘘,别说了,陈家娘子来了。”一个说道。

大家都停下脚,看着仆妇引着一个女子袅袅而来。

姐妹们停下脚,走在前边的周六郎则转身回避。

陈家娘子跟着仆妇过去了,这边姐妹没有打招呼,那边她更不会来见礼。双方都看到了却都像没看到。

文臣家的小娘子本来就跟武将家的很少来往,周家姐妹也不想去客套认识。

“也不知道陈小娘子跟她能说什么。”一个姐妹嘀咕道。

“或许,根本就不说话呢。”另一个笑道。

陈十八娘进了院门,仆妇通报一声便退去了,她也不待人来相迎,自己就上了台阶,径直站到旁边的侧室的门前,两个小婢女忙伸手拉开门。

侧室是布置简单的书房,摆着两个火炭烧的旺旺,驱散了初春的寒气。

屋中左右摆放两张几案。各自旁边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陈十八娘解下罩衣。屐鞋,迈步进去,在属于自己的左边的几案前跪坐好,取过一张纸铺在几案上,镇纸石压好,便侧身慢慢的研墨。

等她研墨好之后,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门再次被拉开,先迈进来一只只穿着袜子的脚,再然后整个人走进来。

没有说话也没有招呼,只是简单的互相点头算是打招呼,程娇娘在另一边坐定,等她研好墨提笔,陈十八娘已经写了一张字了。

程娇娘提笔,陈十八娘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认真的看她一举一动,握笔运笔。

五字之后,程娇娘便将这一张纸递给陈十八娘,陈十八娘接过放在几案上,以此作帖临摹。

程娇娘便自己练字,一刻后会转身看着陈十八娘。

“胳膊太高了。”

偶尔她会说一两句话,指点陈十八娘的姿势或者运笔。

一个时辰后,婢女会在门外送进来一碗水,一碗茶,也就表示今日的习字结束了。

陈十八娘饮完一杯茶,看着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不喜饮茶?”她忍不住问道。

自从认识以来,次次见面,这女子都是饮水,从不饮茶。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水杯,“这里的茶,不和我口味。”

陈十八娘微微有些疑惑,低头看自己的茶碗。

周家有钱,采买的是如今京城很名贵的普修寺僧人所出的茶饼,京中有钱人家用的水都是城外落梅山打来的泉水,加了盐和肉蔻,虽然煎茶的丫头手艺一般,但其味很正。

不合口味?

是因为南北差异?

“我家还有南边福州杭州等地来的茶,我让人给娘子送来。”她说道。

“多谢陈娘子。”婢女笑了,“我家娘子在家也不吃茶的,她不喜如今的茶。”

不喜如今的茶?那喜欢以前的?或者以后的?

陈十八娘听的有些迷糊,端起碗将余下的茶吃完,放下茶碗施礼道谢,起身告辞,这时候就到了程娇娘小憩的时辰。

听到仆妇回禀程娇娘的婢女又要车出门,周夫人一声冷哼。

“一天到晚的往外跑,真是丢尽了女儿家的脸面。”她说道,伸手按着突突跳的太阳,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嗓子难受,好容易压制的咳嗽就要翻上来,“她如果实在喜欢住外边,不如也送外边的宅子里吧,也免得人人都抬着死人往咱们家跑,没得晦气。”

说道这个,她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来。

“陈家不是赠给她一个宅子吗?”她说道。

周老爷皱眉放下茶碗。

“当初人家要去哪里住,咱们不让,如今怎好赶出去?”他说道,“爱出去就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行?人家可不管她是谁,只会说是咱们周家的女儿教导无方,累害咱们家的女儿们。”周夫人竖眉说道,“咱们女儿可还是要嫁人的。”

“那赶出去总归是不好看。”周老爷说道。

“怎么不好看?咱们又不是不管,男人妇人丫头的拨十七八个跟过去,离得又不远,说过去就过去,”周夫人说道,“那宅子位置好,风景好,去哪里都方便,难得又自在不吵闹…”

“等一下。”周老爷打断她,问道,“是她搬去,还是咱们搬去?”

周夫人瞪他一眼。

“咱们养她一辈子,她的不就是咱们的吗?”她没好气说道。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周老爷说道。

“她们这次又去哪了?”周夫人不再逼问,扭头问仆妇,“六郎没跟着吧?”

“只有那个丫头出去了。”仆妇答道。

“一个乡下丫头四处乱跑,也不知道能跑出来个什么,小心被人拐了去。”周夫人哼声说道。

最好被拐了去,这是她的心里话,这个丫头真令人讨厌。

婢女让车停在了普修寺外,自己则进了寺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从后门出来,熟门熟路的站定在一个家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者探出头,一面眯眼一面说出显然已经说惯的套话。

“官人的名帖,请让小人代为收下了,我家老爷现今闭门谢客,还请过些日子再来。”他嘀嘀咕咕说道,话没说完,舌头就打个结,顿时瞪大眼,“素心!”

“老才叔。”婢女脆生脆气的喊道。

老门房将门咣当打开,不可置信的打量她,神情激动。

婢女本就是物,随意置换赠与是很常见的事,但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主人的决定没人敢非议,但底下下人难免有时候会念叨一句,不知道这个素心被送到那个人家去了,过得如何,天南海北,这辈子只怕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竟然出现在眼前。

“素心,你,你莫不是私逃出来的?”老门房想到什么,神情沉下来,一面说,一面向素心身后看。

并没有车马相随,单身一人上门,这……

“老才叔,你乱想什么,我早来京城了,今日受主家所托,来看看太爷回来了没。”婢女笑道。

消息很快传了进去,才迈进门没走几步,就听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素心!”

一个丫头从内飞奔而来,神情激动,一开口眼中泪光闪闪。

“是娘子来了!”她喊道,“是娘子来了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不同

婢女跪坐好,冲厅中而坐的老者叩头施礼。

“好了好了。”张老太爷笑道,抬手,“快起来说话。”

旁边丫头眼圈红红。

“娘子什么时候来京城了?”她忙问道,“怎么来京城了?是老爷他们赶她走的吗?”

说着眼泪就如泉涌。

婢女和张老太爷都笑了。

“半芹,你可真是小瞧你家娘子了。”张老太爷笑道,“谁能赶走她?”

“不是不是。”婢女也笑道,看着哭的止不住的丫头,“我们早就来了。”

“来了怎么不找我?”丫头哭道。

“这不是来了嘛。”婢女笑道,一面扶着丫头的胳膊,“半芹,你可别哭了,知道是你感念旧人,不知道,还以为太爷怎么欺负你了呢。”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冲素心摇头。

“你这丫头,不用替她夸我。”他说道。

这边丫头也回过神,忙胡乱的擦了眼泪。

“太爷,半芹失态了。”她哽咽冲老太爷施礼说道,又冲婢女道谢,“还是姐姐灵慧,会说话,我很愚笨。”

婢女嘻嘻笑。

“不怕不怕。”她笑道,“太爷太聪明了,在他跟前,我们都一样。”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你这丫头,在你家娘子面前,也是这般油嘴滑舌?”他说道。

“我家娘子也是个聪明的,在她面前我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婢女故作叹息说道。

这一次丫头也跟着笑起来。

“好了,你就别吹捧新主旧人了。”张老太爷笑道。一面看婢女。“你们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年前就来了。如今住在娘子的外祖母家。”婢女笑道。

张老太爷点点头。

“娘子还好吗?”丫头忙问道。

“好的很。”婢女笑道。

“是外家接娘子过来的吗?”丫头问道,“他们对娘子好不好?”

婢女微笑。

“别人好不好的,娘子都能过的好。”她笑道。

那就是不好了……

要是好的话,怎么可能在家时只争嫁妆而不管人。

虽然把人接来了,也不过是不饿着不冷着,猫狗也能养着,只是,人到底不是猫狗。

丫头神情郁郁。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家族中生出一个痴傻儿。是整个家族蒙羞的事,十个有九个会选择溺死婴童,没有溺死,这个婴童就如同一个污点,死死的粘在两家人鲜亮的外袍上,时时刻刻都能被人指指点点。

这种厌恶已经深入两家人的骨血里了,以至于他们不想不愿意多费一点心在这个女儿身上。

“无欲则刚,无求则解。”张老太爷说道,看着丫头,“你家娘子没事。你不要自扰。”

丫头忙低头应声是。

“好了,我该走了。”婢女坐直身子说道。“娘子让我来看看太爷回来没,我已经逾矩多留了。”

丫头忍不住几分不舍想要张口问什么,到底没敢问出口。

张老太爷点头笑了笑,并没有挽留也没有询问。

“好,你去吧。”他只是说道。

婢女施礼起身,又冲丫头笑了笑,退了出去。

丫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婢女的身影在院子里中消失。

“别看了,很快就能见到了。”张老太爷笑道,“也就这两天,快去想想给你家娘子做什么好吃的才是,也好让她瞧瞧,离了她,你的手艺精进,看她后悔不。”

丫头顿时欢喜又笑了。

“太爷,我的手艺再精进,也是娘子教的,在她面前,可是什么都算不上的。”她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娘子是最好的,天下无双的,没人能比。”张老太爷笑道摆摆手。

丫头亦是笑了,施礼告退出去了。

周家,两个粗使丫头抬着两桶浆洗的布吃力的走动着。

“姐姐累了歇一歇吧。”半芹回头说道。

木棍上两个木桶很明显的靠近她这一边。

身后的丫头没好气的矮身,木桶被放在地上。

“好好的走这里做什么?绕的远路累死了。”她说道。

半芹陪笑说辛苦,一面不经意的看向路边的宅院。

宅院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几个丫头凑在一起说笑。

除了出门的必要时候,女子都只安静的坐在屋子里,这一切习惯她都没有变,只是,身边的人变了。

“半芹姐姐。”

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半芹一惊看过去,见路上一个身姿俏丽的婢女缓步而来,身旁经过的丫头仆妇都笑着打招呼。

她忙低下头,抬起木棍。

“快走吧快走吧。”她说道,“晚了杨妈妈又该骂了。”

那丫头没好气的抬起来,前边半芹疾步而行,让她有些踉跄。

“喂,你慢点,既然急还绕路。”她说道,嘟嘟囔囔的跟着走了。

浆洗院里,她们的到来让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个仆妇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面前的木盆挡住,待看清是她们,又拉下脸。

“哪里偷懒?去了这么久。”一个妇人沉脸喝道。

不待半芹说话,那个丫头就揉着肩头连声抱怨。

“都是她,啰嗦的偷懒,才这么久。”她说道。

半芹低着头将木桶临到浆洗池前。

“好了,你下去歇歇吧。”妇人瞪了这丫头一眼。

丫头笑嘻嘻的施礼说了声谢谢妈妈转身跑了。

妇人转头看这边将衣服倒入池子的半芹。

“你,去把屋子里的衣服收起来。”妇人说道。

半芹应声是,将湿乎乎的手在身上胡乱的擦了擦向屋子里去了。

妇人转过身走到那几个妇人面前,沉着脸上浮现为难。

“你们说,怎么办吧?”她说道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木盆。

木盆里是两件裙子,此时染成了花花绿绿的色。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两件裙子。”另一个妇人说道,“这次肯定有人要担错了。”

此话一出,大家的神情都有些躲闪。

“宝丫头好容易去了夫人身边,她娘又新得了灶上的活,妹子跟曹管事的媳妇走得近,如果这次不替她圆着,罚了宝丫头一个容易,日后少不得被这一家人惦记。”一个妇人说道。

“那如何?总不能咱们担着吧?”另一个说道,“就是找别人,也不好找,咱们浆洗院里,横竖这十几个人,论起来哪一个不是关系弯弯绕绕,怕得罪这个,就不怕得罪那个了?”

妇人们一阵沉默,忽的一个咦了声,转头看屋子。

“要说合适的人,倒真有一个。”她说道。

大家愣了下,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屋门开着,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走来走去,将一个个包袱抱来抱去的整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奈何

夜色降下来时,太平居里点亮了灯火,但厅堂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两个男人倚在柜台上,望着外边随风飘动的灯笼发呆,不远处的官路上偶尔有车马经过。

“看来是没人来了。”男人说道,站直身子伸个懒腰,“关门吧。”

“夜店宵夜的,万一晚上有人呢。”另一个说道。

“这是直通京城的官路,非远非近,城门关闭了,大半夜的哪里还有人。”先前的男人说道。

二人正争论着,后边有人走进来。

“三哥。”他们忙唤道。

徐茂修点点头。

“关门吧。”他说道。

两个男人应声是,起身灭灯装门板。

徐茂修转身进了一旁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三人,李大勺和一个老汉站起来相迎。

徐茂修坐下来,看着摆在范江林的账册。

“每日都盘点?”他笑道,“不用吧。”

范江林还没说话,李大勺有些不安的先开口。

“东家,是,是刚开张的缘故,如今,生意是,是不太好。”他喃喃说道。

“人气要养,醉凤楼养了好些年,才养住人。”老汉说道。

这是李大勺介绍的老掌柜。

“吴掌柜。”李大勺忙低声说道,给老掌柜使个眼色,“听东家怎么说。”

别总是提醉凤楼。

老人家有经验是好,不好的是总爱说过去,总爱拿着过去的东家比。

徐茂修笑了。点点头。

“吴掌柜说的没错。”他说道。“人气要养。慢慢的聚才好。”

吴掌柜呵呵笑了。

“东家明白,当初…”他开口说道,话没说完,被再忍耐不住的李大勺伸手杵了下,那句醉凤楼就岩了回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只当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含笑听着。

“……大郎的厨艺也是多少年了,饭菜没问题,只不过因为神仙居名气来来去去的。把这里的人气都弄散了,所以要慢慢的养。”吴掌柜接着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一日日在店里很操心。”他笑道。

李大勺和吴掌柜都退出来。

“他们到比咱们还紧张,只怕这个店开不下去。”范江林笑道。

“怪不得他们紧张。”徐茂修看着账本,笑道,“这样子看,还真有点开不下去。”

“主要是人气。”范江林说道,“引不来人气不行啊,咱们真是帮不得妹妹。真是对不住她把生意交给咱们。”

徐茂修沉默一刻,笑了笑。

“大哥。其实,妹妹没想咱们帮她。”他说道,“是她在帮咱们,还是在谢咱们。”

“我知道,我们这种只会打仗的能帮她什么。”范江林说道,又苦笑一下,“错了,应该是,连仗都不会打的。”

“我们能帮她的,就是心平气和的守着这个店。”徐茂修说道,“她不是说了,做咱们该做的事,咱们该做的事,就是稳稳当当的当这个东家,不能而强去想去忧,反倒是给她添了麻烦。”

范江林笑了。

“对,没错,咱们就给妹妹守着这个店,现在没人气,守着,将来人气旺了,有宵小生事,咱们就更要守好了。”他笑道。

不过,不知有没有宵小来眼红生事的那一天,又或者那一天来了,他们还走得动否。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周家的下人们已经各自忙碌。

浆洗房下人屋子里,起得最早的是半芹,但出去最晚的也是她。

先将屋子里的炭火盖住,再将其他丫头们乱扔的梳子镜子等摆好,又仔细的将屋子里洒扫收拾,然后才来到吃饭的地方,这时其他人早已经吃完各自散了,盛饭的木桶还在,另一边堆着乱乱的碗筷。

先捡到一副干净的碗筷,从木桶里舀出一点残羹冷炙匆忙的吃,然后将别人吃完堆下的碗筷收拾好送回厨房。

这些都是她每日已经做惯了的,搬起碗筷框,小小的她也不觉得吃力了,用来回两趟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做完这些,然后就开始自己本该的工做。

只不过今日才走出门,就听到有人尖声喊她的名字。

“半芹!”

半芹忙将手中的框小心的放在地上,免得打坏了碗盘,她的月钱可不足赔,这才急忙忙的应声过去。

“姐姐,怎么了?”她说道,看着浆洗池旁站着的两个丫头。

一个丫头回过头,一脸愤怒的看着她。

“昨日的衣裳是你泡上的?”她问道。

半芹点点头,浆洗院里的活一多半都是她来做。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另一个丫头尖声喊道,一面伸手从池子里捞出一件衣服。

半芹上前几步,晨光里湿淋淋的裙子上五彩斑斓。

半芹的眼瞬时瞪大。

“这,这,这是怎么?”她说道,几步上前,顾不得冰凉刺骨的水又从中捞起一条。

原本素色的裙子,已经被染的五颜六色。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裙子,都是分开洗的,你个下贱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洗了?”先一个丫头喊道,劈手就是一巴掌。

半芹猝不及防心神大乱被一巴掌打的摔在地上,手里抓着湿淋淋的衣裙跌在身上,顿时浸透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出事了。”

丫头们的喊声在耳边乱乱响起,脚步声杂乱的奔来。

半芹坐在地上,胡乱的将手中的衣裙扯来扯去,满目都是五彩杂色,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浆洗院子里站了好些人,交头接耳的冲屋子里指指点点。

一个妇人将手中的衣裙仍在地上,看着跪着的半芹神情沉沉。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旁边一个仆妇忙站出来。

“江妈妈,这都是我们浆洗房的错。”她神情不安说道。

“不是你们的错,还是我们的错不成?”江妈妈冷声喝道。

两边的仆妇噤声不敢言。

“这事是瞒不住夫人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自己好好想想吧。”江妈妈淡淡说道,抬脚走了。

屋子里其他人乱哄哄的拥着送出去,另有两个仆妇架起半芹跟上。

一路上一众人引来诸多注目,议论声半芹都听不到了,她踉跄的走着,眼泪滚滚而下。

要怎么说?要怎么说?

她犯了错,该怎么说?

“你错了,当时你不该,自己说那么多话。”

“那奴婢应该如何?”

“说,自己不做主,让她们,来找我。”

“为什么?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为,我是你的娘子。”

上一次被揪错她懵懵懂懂,但得到了娘子教导。

这一次遇错她记得娘子教导的话,却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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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再见

天光大亮的时候,张家宅院里,丫头已经在门前张望好几次。

“半芹,你到底等什么呢?”老门房好奇的问道。

“等人。”丫头说道,神情紧张不安又激动。

“天还冷,姐姐回去,等人来了我即刻告诉姐姐。”老门房笑道。

丫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谢。

“半芹姐姐。”

身后传来亲切的唤声。

丫头回身,便有两个婢女笑盈盈的过来,拉着她的胳膊。

“好姐姐,你在这里啊,我们好找呢。”她们笑道。

这是张夫人身边的两个婢女,丫头笑着见礼。

“不知得闲不?”她们问道。

丫头是老太爷的婢女厨娘,但却不是整个张家的厨娘,除了老太爷,没人使唤得她。

“不知要做什么?”她微微一笑说道。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两个婢女却没有丝毫不悦,笑的更加亲切,带着几分哀求。

“好姐姐,昨日在太爷那边吃的汤夫人十分喜欢,不知姐姐能得闲再给做一碗不?”她们说道。

丫头不由回头看了眼门边。

“姐姐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去。”两个婢女立刻说道。

“不用,不用,这样吧。”丫头想了想,“一会儿我给太爷做小食,便给夫人炖汤。”

两个婢女大喜连声道谢。

“幸苦姐姐了,我们能帮什么,只管吩咐。”她们齐声说道。

丫头抿嘴一笑。

“我那里还有剩下的几盘小食做的不好。太爷不喜欢。白扔着怪可惜的。不如你们帮我吃了?”她笑问道。

她已经不是在程家时最普通没人多看一眼的婢女,她说话大家都听着,她说笑大家都会跟着笑,那曾经在家时让她艳羡的大丫头们能说会道的灵巧,却原来得来轻松自在。

两个婢女闻言咯咯的笑了。

做的不好?太爷不喜欢,是因为太爷嘴头叼,可不是说这丫头做的不好,家里等着吃太爷小厨娘做的吃食的人可都排着队呢。

“半芹姐姐。我这里有几块好绢丝,给你做件裙子可好?”

“半芹姐姐,听说你想往家捎东西,我哥哥他正好回南边,让他捎去吧。”

两个婢女挽着丫头的手眉开眼笑,说说笑笑的拥着进去了。

此时的程娇娘吃完了早饭,由婢女束起了头发,插上一把小银梳。

“好了,漂漂亮亮的。”婢女端详一刻,咪咪笑说道。“半芹见了不会埋怨我没照顾好娘子了。”

程娇娘转头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婢女神情一怔。忍不住后退几步。

“奴婢叫半芹啊。”她说道,眨着大眼睛,一副不解,“娘子怎么不记得了?”

程娇娘没有说话,看她一眼,抬脚迈步。

婢女稍微松口气,伸手拍了拍心口,只觉得心还跳的厉害。

“说出去有人信吗?被娘子问叫什么,竟然吓的出一身汗呢。”她自言自语说道。

说罢自己又是一怔。

为什么会觉得害怕?为什么会觉得娘子问这句话那么心惊肉跳?

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看着已经迈出门走去的程娇娘,婢女突然不太想出门,似乎迈出去就回不来了。

她第一次没有走在娘子身前或者紧跟身后,看着那女子虽然走的慢但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要走出视线。

婢女回过神,忙抬脚跟上。

二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要上车时,周六郎大步而来,手中拎着一只三尺长的反曲弓,额头还有未散的蒸蒸汗气。

“这时候出门?”他绷着脸说道。

婢女看他一眼,嘻嘻一笑。

“六公子,送我们去吗?”她问道。

周六郎看着程娇娘。

那女子视线都没转过来,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来了人。

“你们又去哪里?”他咬牙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向他。

“去,吃饭。”她说道。

吃饭!

哪一次自以为是博她欢喜请她吃饭,结果,竟然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此时她偏这样说,分明是旧事重提讥讽。

周六郎咬牙看着她,将反曲弓甩上肩头,越过她大步而去。

午时时分是周夫人过问家事的时候,院子里来往的仆妇很多。

听的门内脚步声,外边的婢女们拉开屋门,几个仆妇鱼贯而出。

“叫人牙子来吧。”为首的妇人说道。

院子里跪着的半芹惊骇的抬起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要卖了她?

“妈妈,妈妈。”她面色惊慌,跪行向前,“我错了,打我骂我罚我,不要,赶我走啊,不要赶我走啊。”

为首的妇人几分不耐烦。

其他人看到了忙摆手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架住半芹。

“夫人,夫人,我错了,您打我骂我罚我都好,不要卖了我,不要赶我走啊,我不要走啊。”半芹用力的挣扎,推开两个仆妇向屋子里跑去。

“怎么回事啊?夫人病着呢!”廊下的妇人大怒,喝道,“些许小事,也来惊扰!”

院子里的仆妇慌了,忙上前按住半芹,三下两下就塞住嘴向外拖去。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啊!

半芹挣扎着看着越来越远的屋门,徒劳的伸出手,泪水模糊了双眼。

此时张家宅子前,婢女敲响了门。

“素心!”老门房打开门喊道,却见婢女受惊吓一般,冲他忙忙的摆手。

“老才叔,我现在不叫素心了,你别乱喊。”她忙忙的压低声音说道,一面害怕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

马车安静的停着。

婢女的名字多是主家给起的,每个人主人的喜好不同,换名字也是很常见的。

老门房忙点点头。

“那你现在叫什么?”他问道。

“半芹。”婢女说道。

“半芹?”老门房愣了下,“你找半芹?还是你叫半芹?哦。”

他又恍然。

“对,对,太爷把你们置换的,原来半芹等的是你家的主人,可不是嘛,快,快。”他忙说道,又喊着身后的小厮,“半芹姐姐等了一上午了,快去告诉她,人来了。”

小厮应声是撒脚跑了。

婢女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解释不清,干脆也不解释了。

“老才叔,你去给太爷通报,就说我家娘子来了。”她说道,一面疾步转身向车走去。

直接通报,也不说老太爷见不还是不见,怎的如此笃定?

老门房摇摇头,依言让人去说了,果不其然,这边婢女才扶着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女子下车,里边许多人涌出来了。

丫头一路疾行而来,到了门边,反而脚步停下了,眼泪早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程娘子,老太爷命请进去。”

老太爷那边负责待客的妇人含笑恭敬的迎接。

丫头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婢女扶着一个女子迈进门,虽然斗篷几乎裹住了全身上下,什么都看不到,但丫头一瞬间还是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记得初见那娘子,端坐卧榻边神情木木,记得她自责鲁钝,那娘子一语安慰,记得她说愿退而求其安稳陪同去道观。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

那娘子这样说道。

原来这一句话,并非是随口说说,原来娘子真的说到做到了。

娘子给了她不鲁钝的手艺,给了她吃的喝的,给了她名声,给了她地位,给了她人生在世能得到的一切。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自然是可以的。

“娘子。”她终于喊出声,疾步过去叩头,伏地大哭。

这场面让门前的人都吓了一跳。

张家的宅院小,哭声穿透墙壁传到张纯的书房。

“这是怎么了?”研读的经书的张先生不由皱眉。

家中仆妇丫头不多,且奉行宽宥仁和,别说哭了,日常连拌嘴的都几乎没有。

他待要让人去问,那哭声又听不到了。

张纯摇摇头,低下头接着看书。(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请教

张家老太爷的厅堂里,程娇娘解下斗篷兜帽,跪坐下来。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她施礼说道。

主座的张老太爷含笑略一点头还礼。

“娘子,别来无恙。”他笑道。

两厢坐定,门外张家的丫头捧茶。

“我家娘子要白水。”

门边左右各自跪坐的丫头和婢女同时开口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此时周家,周六郎将手中的弓冲坐着等候的秦郎君扬了杨。

“对,就是这把弓。”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顺手一扔,一旁的婢女忍不住低呼。

秦郎君毕竟是不全之人,这样重的长弓能接得住吗?

六公子跟这秦郎君相交,似乎总是记不得他是个不全之人。

这边秦郎君伸手捞住,身子到底是被带的一歪,差点摔倒,因为腿脚移动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哈哈笑,将长弓举起来,伸出手用力拉。

弓弦纹丝不动。

秦郎君咬牙用力,清秀的面容都变的紧绷,带上几分强硬,弓弦终于勉强被拉开了。

“不错,不错,一石三斗,比那些五六斗的猎弓有劲多了。”他说道,“走,这次试试用这个玩射柳。”

周六郎坐着没动。

“怎么了?”秦郎君问道,“又想你妹妹了?”

周六郎瞪眼看他。

秦郎君哈哈笑了,将手中的长弓转了转。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才是罪不可恕。”他说道。

“我知道我的错。”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他这么干脆的认错。倒让秦郎君有些意外。

“也有我的错,我偏见之成,想到了从并州回江州的奇处,却没想到傻儿也能痊愈,如果当时多提醒你一下….”他笑着摇头说道。

“这管你什么事!”周六郎打断他,嗤声,“你以为你真成神仙了?什么都想得到?再说这算什么偏见,谁能想到痴傻儿竟然……”

痴傻儿竟然能痊愈。还变成了聪明人。

谁信?谁信?

世人谁会信?要不然怎会有遇仙的传闻如此流传。

秦郎君哈哈笑,举起茶杯。

“你不用开解我,我可不像你,能认错,不能解错,自我折磨,我啊,对自己好得很,你放心。”他笑道。

周六郎没说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你错没有怜悯仁心了。”秦郎君说道。

如果有怜悯之心。周六郎不会不去见这个表妹,或者哪怕多说几句话。如果这样,他一定能发现自己表妹的不同,也就不会造成如今的误会。

“这一点我承认,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他绷着脸说道。

这个痴傻儿,是他们周家不愿提及的污点,恨不得抹杀干净,这个痴傻儿,累坏了周家的名声,成为祖母以及姑姑一生难解的郁郁的重担,他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秦郎君点点头。

“没错,这是事实,所以这也是,你们矛盾无法化解的结点。”他说道,伸手按了按额头。

周六郎放下茶碗,看向秦郎君。

“十三。”他说道,“你帮了我两次了,第一次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们没那么容易带她来京城。”

秦郎君摇头笑。

“不,不,这说来不是我的功劳。”他说道,慢慢的饮茶,“只是,恰好她想来罢了,最多,也是给了她些许方便。”

说罢看着周六郎。

“这是很让人挫败的感觉吧?”他笑问道。

周六郎沉默一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十三。”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秦郎君,说道,“第二次,你借酒装疯与她说委屈,是在替我说话。”

秦郎君看着他微微一笑。

“十三。”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做,好彻底的与她了结了这件事。”

“这个。”秦郎君看着他,亦是整容道,“这个,你不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想如何了结?”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向门外。

“我想如何?”他说道,不由咬牙,“端要看她想如何!”

屋门被拉开,半芹被推进去。

“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一个妇人说道,“好说好散,到别人家好好的做事,丢了的脸面,再找回来,也算婶子我看得起你。”

半芹形神恍惚,被推的有些踉跄,跪坐下来扶住卧榻。

“叫了东街的人牙子。”

“家里人手不够,江妈妈让再买一个。”

“我当时都说别让她来浆洗房,上面不听,乱拨人,这些跟过娘子公子的丫头都娇养的很,什么都干不了…”

“当时就该卖了…”

妇人们在门口闲谈说话。

半芹跪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的环视四周。

“喂,你快点收拾。”一个妇人催促道。

半芹回过神,跪行几步。

“婶子们,婶子们,求求你们,我,我想去见见,见见…”她颤声说道。

“见谁?”妇人皱眉问道,旋即又笑着摇头,“我说你就趁早死了心,安安生生的跟着去,这里就别想了,别想见六公子,家里的男人们不管后院的事,你敢求到六公子,你以为六公子开口,夫人就能留下你?只怕,那样就不是把你卖给人牙子那么简单了。”

半芹摇头。

“不是,我不是见六公子,我是,是,见…”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见娘子?有什么脸见的?如今有难了,又想到她了?

半芹伸手捂住嘴呜咽伏地。

罢了,罢了。

“婶子们,我,我,我想换件衣裳,梳洗一下。”她抬起头一面胡乱擦泪一面说道,“你看我这样子,挺难看的,等会儿人来了,看着不好。”

妇人们打量她一眼,点点头。

“行,这就对了。”一个说道,“你快点。”

门被拉上了,半芹坐在地上环视四周。

如今娘子过的很好,身边的丫头也好,听说起来周家老爷夫人都不敢慢待,总之,娘子过的很好。

她没什么可牵挂的,再说,她又有什么资格说牵挂。

只是到底没有再见一眼……

见了又如何,娘子早已记不得认不得她了。

如此,更好。

她跪坐好,冲着程娇娘院子的方向叩了三个头。

秦郎君坐在轿子上,再一次拉开了的长弓。

“我大概练半年就能收放自如了。”他兴致勃勃说道。

前边周六郎大步而行,手里也拎着一把弓。

“六郎,我不是敷衍你,你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千万别去招惹她,离她远远的,她爱怎样就怎样,如此让她自在,比你去认错要好得多。”秦郎君笑道,“其实你跟她根本就算事,多数是你庸人自扰。”

“现在是她故意生事的!”周六郎气道。

“相交贵以诚。”秦郎君说道,一面用手中的箭拍周六郎,“你先拍拍你的心问问诚不诚?别问她如何。”

周六郎转身,要说什么,就听一阵喧哗,又有丫头仆妇乱跑。

“快来人啊有人上吊自尽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相借

“死了一个丫头?”

听到来报,周老爷吓了一跳。

里屋咳嗽连连要死要活的周夫人也安静了下来,不用仆妇搀扶走了出来。

怎么会死了一个丫头?

真是晦气!

不仅是人家抬着死人来自己家,自己家里也有死人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怎么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奴婢是物,可以买卖置换,奴婢也是人,自然会死会伤,但却不能被主家任意处死,闹出去官府可是要追问的,虽然基本上都会不了了之,但到底是少不了一通麻烦。

当年三司计相毛文才那般地位,因为杖毙一个婢女,被御史应是告的不得不外放而去,毁了大好的前程。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麻烦事?原本他们的日子可是好的很!

都是从那个女子进门之后……

周夫人心中闪过念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快说,怎么回事?”她忙看着仆妇再次喊道。

“夫人,夫人,是上吊但发现的及时,没死,没死。”仆妇忙说道。

周老爷和周夫人松了口气,没死就好,又很是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周夫人问道。

“就是,就是那个浆洗房弄坏了夫人衣裳的丫头,本说要卖了去,结果就想不开了,方才趁着屋子里没人悬梁了,亏的是外边有人发现了,救的及时…”仆妇说道。

周夫人闻言大怒。

“如此贱婢。犯错已经是错。竟然以死相要挟!”她喝道。

“爱死死去。死不了,也给我扔出去,什么东西!”周老爷说道,甩袖子不管了。

下人房这边聚集了很多仆妇丫头,嘈杂的交谈,看着这边的屋子指指点点。

不多时,里边抬着一个丫头出来了。

“真是本事了,竟然敢寻死。”

“想赖着不走吧。不过没用,老爷让扔出去…”

仆妇丫头们口无忌言叽叽喳喳正说的热闹,听得后边丫头们呵斥,回头不由吓了一跳。

“六公子!”

大家忙施礼让开路。

抬着门板的小厮男人们也忙停下。

周六郎迈步上前。

“还活着吗?”周六郎说道。

“还活着,还活着。”管事说道。

站定在门板前,俯视其上那个发鬓凌乱,面色惨白,双眼无神的婢女。

他突然怎么想不起当初见这婢女的样子了。

是这样的吗?就是这样的?

这样满身丧气的丫头在他们周家也是个没人正眼多瞧一眼的,他竟然会从江州带回来?

他瞎了吗?

“寻死?”他看着门板上的婢女,慢慢说道。“废物!”

声音慢慢的提高。

“废物!”

“废物!”

婢女们进来,将程娇娘面前的几案搬开。其上饭碗盘子已经吃的干净。

“娘子。”婢女捧上一杯水。

程娇娘接过,侧头抬袖掩着漱口。

门外脚步声响,在厨房忙碌的丫头又进来了,这一次捧的不是饭菜,而是各色小食。

“娘子,我记得你爱吃太平馒头,你看我新作的几种。”她跪坐下来,带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说道,“这个是白肉馒头,这个是菜馒头….”

婢女在另一边,好奇的看着,又不时的看程娇娘。

程娇娘目光停留在一个盘子上,还没说话,婢女忙伸手取过程娇娘看的小食掰了一点。

“娘子,你尝尝。”她说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吃了。

丫头神情紧张的看着她。

“还是,太香。”程娇娘说道。

丫头顿时神情不安垂下头。

“哎,哎,小娘子。”一旁已经完全被忽略的张老太爷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太挑嘴了,看看心意嘛。”

程娇娘看丫头一眼。

“你,做馒头,不行。”她说道。

张老太爷摇头,丫头却俯首施礼应声是。

“是,婢子鲁钝。”她说道,声音惶恐中还有掩饰不住的欢喜,抬起头又将另一个小食推来,“娘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用秫粉做的团子。”

程娇娘看了眼,婢女仔细的看着她的神情,这次没有主动伸手去拿。

程娇娘坐正身子,看向张老太爷。

“我吃好了。”她说道,施礼道谢,又看丫头,“你饭菜做的,很好,只是小食,本为充饥之用,可有可无,要想做好,必要比吃食,更精妙。”

丫头高兴的点头。

“是,婢子知道了。”她说道,俯身施礼,“谢娘子指点。”

婢女一脸惊讶,看看丫头,又看程娇娘。

“怎么?这手艺,是娘子教的?”她忍不住问道。

丫头点头。

“婢子以前什么都不会。”她说道,眼中泪光闪闪,“是娘子教会婢子的。”

婢女不由看程娇娘。

“娘子,你还有不会的吗?”她笑问道。

程娇娘沉默不语。

“好了,你们两个都安静点,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你们谁能给我倒杯茶?”张老太爷故作恼怒说道。

婢女和丫头都笑了。

“我不会写诗。”程娇娘忽的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这是再回答婢女方才的问话。

不会刚才的沉默,是在心里将世间的事过了一遍想出自己会什么不会什么吧?

“娘子最厉害了。”丫头点头激动的答道,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吃过饭了。”程娇娘说道,坐直身子,“我该告辞了。”

张老太爷含笑坐正身子。

“程娘子,此趟是来吃饭的?”他笑道。

“是。”程娇娘说道,看向丫头,“饭,还不错。”

张老太爷带着几分得意。

“那是自然。”他说道。

“所以,我想借你的丫头一用。”程娇娘说道。

张老太爷微微愣了下,婢女也神情一怔,独丫头惊喜不已。

“娘子,娘子,你要接我回去了?”她脱口喊道。

程娇娘没有回答她,继续看着张老太爷。

“她,换给你用。”她伸手指了指婢女。

婢女色变。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娘子会问她名字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出门时会有不安的感觉了!

娘子!

“娘子,你不要我了?”她喊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袖口,俯身大哭。

书房里的张纯听得哭声传来,皱眉放下手中书卷。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就先后两次哭声了。

“我也会做饭的,娘子,你教我,我一定学的会。”婢女拉着程娇娘的衣袖,哭道。

这边丫头神情复杂,忍不住伸手拉住程娇娘另一只袖子,似乎怕娘子被哭的心软了,就又反悔了。

张老太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现在该哭的是我啊。”他摇头笑道,“我已经到了这种被丫头嫌弃的地步了吗?”

婢女和丫头这才回过神,又忙都俯身冲他赔罪。

“太爷,太爷,不是的。”她们哽咽说道。

一向灵巧的婢女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而本就不善于说话的丫头更加不会说了。

“行了,别哭了。”张老太爷笑道,“你们都没听清吗?是借,是换,有借就有还,有换就有换。”

说到这里他摆摆手。

“也别提借和换了,你要用,都拿走用吧。”他说道,“免得留下的那个整日以泪洗面,人家以为我苛待丫头。”

婢女和丫头破涕为笑。

“太爷。”两个人跪坐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衣袖,“太爷是最好的。”

张老太爷笑着摇头。

“一个月后归还。”程娇娘说道,再次道谢,起身告辞。

张老太爷点点头,没有问她借来何用,起身相送。

“对了。”他想到什么又唤住程娇娘,“你方才说,这世间事,你只不会写诗?”

程娇娘停步微微转身回头。

“是。”她说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有心

听闻客人走了后,张纯起身过来,张大公子已经在这里了。

“爷爷,出什么事了?你这里哭天喊地的。”他问道,“你的那个半芹厨娘要走了,所以哭呢?”

张老太爷捻须摇头。

“要走的没哭,被留下的哭。”他笑道。

张大公子跪坐好,有些好奇。

“爷爷,刚才是半芹的主人来访?是哪家的小娘子?”他问道。

半芹从昨天就在门前转来转去,以至于合家都知道她的旧主要上门拜访。

奴婢见了旧主敬畏很常见,但欢喜就十分少见了。

“程家的小娘子。”张老太爷说道,“也是江州人。”

张纯对这些倒不感兴趣,只得知父亲无恙便起身告辞。

“父亲,父亲。”张大公子想到什么忙唤住,“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张纯停下脚。

“礼部的试取单子你又有什么内幕消息了?”他问道。

三年一次的大考已经结束,如今二月末,三月放榜,其中自然有张纯的弟子参考,所以大家都很关切熟悉的人如何,这些日子各方私下打探交流消息的不少。

“不是,不是,我见到童内翰了。”张大公子说道。

张老太爷微微皱眉。

“吃钟乳等着成仙的那个?”他问道,“不是说修成大成要飞升了么?”

张大公子哈哈笑了。

“爷爷,你这话说得好刻薄。”他笑道。

张老太爷哼了声没说话。

“他前一段差点死了,如今竟然好了。”张大公子笑道。伸出手比划一下。“一万贯。从神仙手里买了条命。”

张老太爷更加不屑。

“爷爷,真的呢,我今日见了,这才半个月,竟然比以前还要精神,最奇的是那原本白了鬓角,竟然又黑了。”张大公子说道,面色惊讶。“爷爷,那个神医真是神了,听说是得道祖李真人点化的呢,非必死之症不治。”

张纯摇头起身走了。

“大哥儿,你如今就要赴任就职,那些虚妄之言莫要跟着凑热闹。”张老太爷说道。

“也不是虚妄,大家都以为是说笑呢,但今日见了,果真好了,比以前还精神呢。”张大公子忙笑道。

“世间秘技多。也不算稀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张老太爷说道。一面不再谈这个话题,带着几分忧心左右看,“吃惯了这丫头的饭菜,不知可还吃得惯别人的,一个月呐…”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玉带桥。

“娘子住这里吗?”丫头手里抱着包袱,下车一面打量一面问道。

“不是,这是娘子的宅子,娘子住在外祖家里。”婢女笑道,看着跑出来的金哥儿,“喏,你们一家人,认得吧?”

“青梅姐姐!”金哥儿一眼看到,一怔之后喊道,“你也来京城了?”

丫头抿嘴一笑。

“金哥儿,你又忘我名字了。”她笑道。

在家时她叫青梅,跟着娘子后叫半芹,叫了没多久就跟着娘子搬出程家,家里的下人多数都还没熟悉她的新名字。

“半芹姐姐。”金哥儿喊道,但又看婢女,“哎,两个半芹姐姐,我喊了不会混了吧?”

“不会。”丫头和婢女异口同声说道。

说完又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但谁也不愿意说不要这个名字称呼原本的名字。

“好了,我们要回去了,你们就住这里。”婢女忙岔开话题说道。

“明日我会来,我有事要交待你。”程娇娘掀着车帘看着丫头说道。

丫头点头应声是。

“好了,这里有人和你做伴了。”婢女冲金哥儿笑道,一面跳上车。

金哥儿和丫头目送马车离开。

“太好了,青梅…半芹姐姐,你也来了。”

“是啊,你原来跟了娘子啊。”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人说笑着进门去了。

周家,程娇娘踏入院落,停下了脚步。

婢女也怔了下,看向屋内。

丫头们都安静的侍立在廊下,屋门大开,周六郎端坐目光沉沉看过来。

“神仙回来了。”他冷笑说道。

程娇娘抬脚迈步进来。

“六公子,您又有什么事?”婢女问道,带着几分不悦,“我们娘子的闺房,您能不能稍微回避一下?”

不待周六郎回答,她就哦了声。

“我忘了,这是您家,我们只是寄居。”她说道,一面故作施礼赔罪,“婢子逾矩了,六公子见谅。”

“闭上你的嘴!这家里轮不到你说话!”周六郎喝道,站起身来。

程娇娘坐下来,看着他。

“那,你说。”她说道。

周六郎将地上一把剑用脚跳起来,然后递向程娇娘。

“神仙,可有仁心?”他问道。

程娇娘接过婢女递来的水,看他一眼,没理会。

“有话直说。”她说道。

周六郎伸手抓起她的胳膊,抬脚向外大步走。

“娘子!”婢女喊道,忙伸手搀扶。

程娇娘手里的水洒在地上,被拉着有些踉跄,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步子跟上,免得自己狼狈。

“六公子,你干什么?”婢女追上想要拦住他喊道,却被周六郎一把推开,踉跄跌坐在地上。

院子里丫头仆妇噤声缩头,没有一个敢阻拦说话。

婢女眼泪都出来,爬起来追上去。

一路上丫头仆妇都惊讶躲避,看着周六郎拉着程娇娘而去。

“快去告诉夫人。”

丫头仆妇乱乱喊道,看着拉扯而去的二人。

周六郎一脚踢开了屋门,低矮昏暗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除了墙边卧榻上躺着的女子。

“神仙。你如是有仁心。来,拿着这把剑,就给她一个痛快!”他喝道,将程娇娘甩进来。

宝剑扔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

卧榻上的人似乎昏睡一般无知无觉,这响声没有让她有丝毫反应。

程娇娘站稳身子,并没有看四周,而是慢慢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活动。

“娘子!”婢女哭着跟上来,狠狠的撞开门口的周六郎,扑过去捧着程娇娘的胳膊。

“六郎!”秦郎君的声音也从外边传来,两个小厮搀扶着他疾步而来,“你胡闹什么!”

“没错,我胡闹!”周六郎说道,“我胡闹当初带走了你的婢女,是我胡闹,我无情无义,还有她。”

他走几步。伸手指着卧榻上的女子。

“还有这个丫头,丢下你跟着我跑了。也是无情无义。”他说道,“没错,我们都无情无义,丢下你这个傻子不管不问,现在好了,有报应了,她上吊自尽…”

上吊自尽说出来,婢女忍不住哭声一停,下意识的看过去。

程娇娘神情无波,连视线都没转一下。

“她活该。”周六郎接着说道,“活该受此折磨,活该去死,早就该去死。”

卧榻上半芹发出呜咽的哭声,伸手掩住脸。

“周六,你休要无事生非!”秦郎君喝道,迈进来,一面看程娇娘,“今日这个丫头做了错事被罚想不开自尽,这与娘子无关,娘子无须多虑。”

“你就别安慰她了,她用你安慰吗?”周六郎喝道,跨上前一步,看着程娇娘,“这不就是她想看到的吗?她就等着呢,我们这些犯了错的,对不起她的,都该死,早都该死了,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六,你闭嘴!”秦郎君喝道,一面也上前一步,“程娘子,他是自己气自己,半芹错了一念,六郎错了一念,为了这一念,他们已经深受折磨,不休不解,这是他们的孽报,这是他们应当的报应,六郎糊涂,娘子莫要见怪。”

一面说一面忙催促婢女。

“扶了你家娘子走。”他说道。

婢女忙搀扶程娇娘,程娇娘却没迈步,而是转过身,看向卧榻。

墙角旧烂的被褥下,捂着脸哭的小小身子颤抖不停,似乎察觉到目光,她整个人抖的更厉害了。

室内一阵沉默。

“娘子,娘子,”半芹猛地爬起来,就在卧榻上咚咚叩头,打破了室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娘子,是我弃你而走,是我想要跟着六公子走,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没脸见你,连跟你最后说一声也没敢去说,娘子,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扔下你了…”

娘子,半芹一直没和你说,是半芹不要你了……

娘子,半芹欠你一句话,欠你一个辞别……

半芹最终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痛哭。

里外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程娇娘伸出手。

“水。”她说道。

众人愕然,这才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水碗。

被周六郎拉住前她正要喝水,水洒了,水碗却还紧紧的被她抓在手里。

不管多危难,不管多无措,娘子都不会让自己狼狈,她只是默默的忍着。

在无法掌控的境遇里,唯一能掌控的便是自己,也绝不放弃掌控自己。

比如那时马车被强劫,比如被踉跄拉着前行。

婢女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秦郎君沉面喝道,再次给了周六郎一拐杖。

婢女已经胡乱的在屋子里转着找水,屋中破壶烂碗皆是空空。

“拿水来。”她流泪冲外竖眉喝道。

门外围观的丫头仆妇顿时回过神便有几个惶惶而去,不多时取了水来。

程娇娘席地而坐,接过碗慢慢的饮水。

半芹俯身哽咽,周六郎绷着脸站在一旁,秦郎君则坐下来。

“程娘子,六郎他就是这样的混帐,这件事,也是太意外了,他有些急了。”他沉吟一刻说道。

“意外?都是她逼的!”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郎君抬手又给他一拐杖。

“还怪别人!还怪别人!要走是别人逼的吗?你要带她走也是别人逼的吗?都是自作孽,何来怨别人!荒唐!”他说道。

“没错,我知道,我有错,我们周家都有错。”周六郎喝道,看着程娇娘,“程娇娘,都明白的事,你能不能别这样装着?是,我对不起你,你能痛痛快快的说要如何吗?”

程娇娘抬眼看向他。

自从上一次雪地负荆请罪后,这大约是这女子第二次正视他。

周六郎绷着脸,和她对视不肯让步。

“其实,你做的,不叫对不起人。”她说道,摇了摇头,“那些事,不算什么。”

周六郎嗤笑。

“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真的对不起人?”程娇娘看着他,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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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如意

低矮昏暗,混杂着劣脂香粉气等等怪味的屋子里,席地而坐少女与站直的少年四目相对。

那种虽然站着但似乎被俯视的感觉再次出现。

周六郎不由将身子更加绷直,死死的盯着这少女的双目不肯避让半分。

而一旁婢女也不由紧张的咬住下唇。

她想起来娘子曾说过,事不过三。

周六郎来娘子面前惹事生非,这已经是过三了,那么,娘子,会如何?

“程娘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鲁钝,听不懂也不肯听懂你的话,所以……。”秦郎君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程娇娘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他依旧是你的好友,是不是?”她问道。

秦郎君看着她,微微愣了下,旋即笑了。

“他有错,你知道,你却不会怪他,而只会帮他。”程娇娘接着说道,“你一直在帮他,不管是酒后同杯,还是此时谆谆劝慰。”

同情解忧,愤而不平是事实,但又不得不说,这样做,到底能缓和二人之间的对立。

秦郎君含笑点点头。

“是,娘子是明白人。”他说道,轻轻叹口气,“程娘子,我是想让你给他一次机会,他是真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对他真好。”程娇娘说道。

“人生难得一友,尤其是我这样的。”秦郎君伸手扫量自身,哈哈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能治好你的腿。”她忽地说道。

屋中人一愣,周六郎不可置信向前一步。秦郎君亦是笑一顿。

“什么?你能治好他?”周六郎脱口急问道。

程娇娘看向他。点点头。

“但是。”她说道。“我不会给他治。”

周六郎只看到点头,满心不可置信,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了她接下来的话,顿时愣住。

他面色顿时铁青。

“为什么?”他喊道,咬牙,旋即想到什么,“就因为你那什么狗屁非必死之症不治吗?”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她说道。看着周六郎,面色木然,“是因为,你令人生厌。”

“那管他什么事?”周六郎怒喝道。

程娇娘目光转向秦郎君。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觉得,人生难得一友,很是欢喜?”她慢慢说道。

婢女则猛地伸手握住领口,瞪大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狠,好厉害!

屋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郎君忽的抬手施礼,哈哈笑了。

“娘子厉害。”他说道。

“周六公子。对我的事,你真是多虑了自扰了。那真不算什么对不起。”程娇娘慢慢说道,看着周六郎,伸手一指秦郎君,“你看,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了。”

周六郎胸口起伏,神情骤变,他本不傻,此时已经明白这女子的意思。

“程娇娘!”他吼道,踏上前一步。

程娇娘抬头看着他,神情木然。

“原本无事,偏你生非。”她问道,“如此,你可如意了?

最鄙视,所以漠视,原以为撕破过结,双方直面,总好过漠视,到底也能解了鄙视。

不破不立,不痛不生,没想到干脆痛快,结果会是激怒了这个女子。

任你们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到最后,在人家这一句话面前全部灰飞烟灭。

所以,天下道理不在话多,而在,一语中的。

屋中相对三人,程娇娘漠然,周六郎愤然,秦郎君片刻怔凝。

“我也错了。”他旋即说道,面带笑容摇头,冲程娇娘拱手。

“你有什么错!别跟这个….”周六郎吼道,怒气难抑。

程娇娘抬头看他一眼。

她能治好,她能治好…..

治好秦郎君那残了的腿,能治好,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跑跳,肆意。

周六郎身子发抖,在这女子的一眼之下,到嘴边的那句怒言硬生生的咽回去。

“感觉,怎么样?”程娇娘却没有就此作罢,看着他,木然问道。

感觉怎么样?

那种想骂不能骂,气愤在心中奔腾冲击,却不得不压制的感觉怎么样?

那种猫儿戏鼠的感觉怎么样?当然,问的是老鼠的感觉。

周六郎攥在身侧的手发出咯吱的响声。

“周六,你闭嘴。”秦郎君说道,再次看向程娇娘,他的神情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波动后,便一如既往,似乎根本没听到什么能治好自己的腿,但是就是不给你治的话。

“程娘子,我现在明白了,你先前对他真是无事,真没看在眼里,不止他,整个周家你也没看在眼里,那这次你生气,”他问道,“是因为他将这个半芹的错推到你身上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看了一眼一旁不敢哭还用袖子死死掩面的半芹,又转过头看周六郎。

“我的东西,喜欢你们就拿走,我不生气,我的东西,想要走,就走,我无所谓。”她说道,“人也好,东西也好,而已,只是,拿走不是为了喜欢,走不是为了过的更好,而是为了作践,实在是,不忍睹”

“是她自己作践自己!管别人什么事?”周六郎怒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喜欢这样做,管别人什么事?”她说道。

周六郎恨恨的看着她一刻,拂袖转身而去。

“某明白了,多谢娘子。”秦郎君也起身,神情轻松含笑有礼说道。

程娇娘与他还礼。

二人之间气氛融融,似乎才饮茶吃酒结束告辞一般

“哦对了。”秦郎君被小厮搀扶起身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回头,“还有一件事某不解。”

程娇娘看着他。

“娘子为什么喜欢让丫头叫半芹呢?”秦郎君问道,一脸好奇。

“好听。”程娇娘答道。

秦郎君哈哈一笑,拱手施礼而去。

周六郎站在院门外,如同石雕,秦郎君轻叹一口气过去。

“她…”周六郎僵硬开口,说道,“她是瞎说呢…她..就是故意…她不一定能治好的….她就是言语舌毒之人….”

秦郎君伸手拍他。

“六郎,区区言语,区区女子,你就如此怕了?”他笑道,摇头,“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可是你的腿!”周六郎吼道,面色涨红,“你的腿!”

“我的腿便是我的命,人若不认命,便不得自在。”秦郎君看着他,肃容说道,“周箙,我自己要放下,我自己要自在,你非要逼我不自在吗?”

周六郎,名箙,字子键。

提名而呼,如同斥骂。

周六郎绷住嘴攥紧手。

“六郎,你输了。”秦郎君说道,声音缓和,又一笑,伸手再次拍拍他的胳膊,“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丢人的,放下吧,至少,你和她的结到此为止了,如此,也好。”

周六郎看着他,咬牙。

“休要再提。”秦郎君抬手示意道,“我知道,这娘子一刀子捅的稳准狠,你心内郁结难解,但是,六郎,你自己打起精神来,别让我这个本该最丧气的人,还要想法子给你打气,你要是这样的话,可就真的不够朋友了。”

他说罢哈哈一笑,伸手捶了周六郎肩头两下。

周六郎跟着挤出一丝笑,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

“走了走了。”秦郎君说道,“以往你整日守在家里,想着如何化解,如今不用化解了,可以放下了,终于可以去打猎了,快走快走。”

他被小厮搀扶先行,周六郎转身跟随,抬眼看前面一瘸一拐而行的秦郎君,别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这一幕却如同两只飞箭只刺双目。

我能治好你的腿!我能治好你的腿!可是,因为你是他好友,所以我不给你治!

因为你,所以他才不得治。

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

他猛地转过头,大口的喘气,身子紧绷颤抖。

混帐!混帐!好毒!好毒!好狠!好狠!(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复始

婢女放下幕帐,看到外边厅堂安静而坐的半芹。

这个丫头眼泪已经不流了,神情还有些惶惶,眼神不安,看到她,忙施礼。

“娘子睡了。”婢女忙还礼,一面跪坐下来,看着她,“娘子有小憩的习惯。”

半芹低头。

“是,是。”她喃喃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三字出口,眼泪又忍不住滴落。

“你,你要不要洗一洗,换身衣裳?”婢女低声问道,一面打量她。

半芹看看自己的形容,虽然上吊前换了衣裳,但一番折腾早已经凌乱,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眼前这个婢女素洁的衣角,无关衣裳,这婢女举止文雅,言容亲亲。

半芹低下头,越发自惭形秽。

“那,那多谢姐姐。”她低头颤声说道。

“你跟我身量差不多。”婢女自然看出她的战战,忙收回视线,一面转接话题说道,“就别回去拿衣服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穿我的。”

“不,不,怎敢嫌弃姐姐,是姐姐,不嫌弃我才是。”半芹低着头惶惶说道。

“好啦,别这么客气。”婢女笑着拍拍她的胳膊,起身,“我去让她们烧水,你稍等片刻。”

半芹忙应声是,看着那婢女走出去,又想到什么忙道谢。

这姑娘说是丫头,一看就不是丫头出身,至少没有经过好好的理料,婢女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听着娘子。”她小声笑道。“睡不多时就会醒的。”

半芹忙应声是。

婢女看着换了衣裳出来的半芹。露出赞叹。

“果然合身。”她笑道。一面近前帮忙整理衣裳,看到脖颈上勒的淤痕,装作不经意拉了拉衣领遮挡。

半芹低下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忍不住又要掉泪。

“来坐下,我帮你晾头发。”婢女笑道,推着她坐下,拿过手巾抖动擦拭。

半芹一开始不敢。但又不敢硬不敢,最后只得坐着,自己擦拭另一边,婢女不时的找些话说,渐渐的引得她心安几分。

“姐姐,以前在家里谁跟前的?”半芹迟疑问道。

倒不是她想问这个,只是想要开口说话。

“我?”婢女笑了,“我在我家跟着老太爷呢。”

老太爷?

半芹正要说什么,里屋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半芹。”她喊道。

屋子里响起两个应声。

婢女看半芹,半芹惶惶低下头。

“娘子醒了。我先去看看。”婢女抿嘴一笑说道,抚了抚半芹的肩头。进去了。

半芹看着晃动的帘帐怔怔一刻,轻轻的叹口气。

屋子里,程娇娘饮完一杯水,婢女伸手接过。

“煮了芋头粥,要不要吃?”她问道。

“加了藕?”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点头。

“那要一点。”程娇娘也点头说道。

婢女应声是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程娇娘和半芹。

半芹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得婢女出去,整个人又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你知道,我以前是不习惯说话,现在呢,是不喜欢说话。”程娇娘说道。

“婢子,知道。”半芹哑声说道,一张口眼泪便止不住,又不敢哭强忍着,原本就咬破的嘴唇再次渗出血来,眼泪再忍不住滚滚而下,忙又胡乱的掩住擦拭。

程娇娘看着她一刻。

“你,是想再回来?”她问道。

有脸有皮的人都不能回答想,但是…

半芹俯身在地。

她曾经顺着自己心意,肆意的做了一次错事,那为什么不能顺着心意,肆意的舍弃脸面的再做一次想要做的事?

“婢子想再回来。”她哭道,叩头。

“那就回来吧。”程娇娘说道。

半芹不可置信的抬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看不清眼前女子的神情。

“但我近身不需要那么多人。”程娇娘接着说道。

半芹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她说了自己想要说的,不管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你去宅子里吧。”程娇娘说道。

宅子?半芹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门被敲响,金哥儿打开门有些惊讶。

“半芹姐姐,你又来了。”他高兴的喊道。

婢女从车上下来,笑着扔给他一包蜜饯。

丫头也闻声出来了,还没打招呼,就见婢女从车上又搀下一个丫头。

“不用我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吧?”婢女笑道指着半芹。

丫头和金哥儿看着半芹,都怔怔一刻。

半芹在程家时候不长,丫头过来几天她就走了,记忆已经模糊了,而金哥儿则是根本没见过。

“你是,半芹?”丫头一怔之后,认出来了说道。

金哥儿闻言也恍然。

“哦,你就是那个当初伺候娘子的后来跟人跑了的半芹!”他喊道。

半芹面色惨白低头。

婢女忙抬手打了金哥儿一下。

“你胡嚷什么,半芹姑娘是周家的人,回周家是自然的。”她瞪眼喝道。

金哥儿也知道自己说话唐突了,讪讪的。

“我,我姐姐,还让我谢谢你。”他灵机一动想到挽回的话,忙大声说道,“我姐姐就是念着你的恩情,所以才托我去照顾娘子的。”

半芹牵强一笑。

“你姐姐是?”她问道。

“春兰,四公子身边的春兰,你不是帮她治好了四公子的病。”金哥儿说道。

她也会治病?果然是曾经跟过娘子的,丫头和婢女都看着她。

半芹如今别的不会,看人眼色却是进益了,她牵强一笑。

“不是。”她看着金哥儿说道,“那不是我治好了四公子的病,是娘子治好的,我做的事,都是娘子教的。”

金哥儿愕然,旋即恍然。

“这是娘子买来的宅子。”婢女拉着半芹说道,她到底不愿意喊半芹这个名字,便干脆不喊,“金哥儿一个人正住着无聊,你来这里帮帮他,收拾擦洗的。”

说到这里又拍拍她的书,凑近一些。

“金哥儿年纪小,说话不懂事,你多担待一些。”她笑道。

半芹摇摇头,止住她的话。

“姐姐,我知道。”她说道,“只要听娘子的话,就是没错的,我不会多想的,事实就是事实,如果我还不认清,还怕人说,那如何才能好好的。”

婢女含笑拍了拍她的手。

“就说嘛,都是叫半芹的,都是对得住这个名字的。”她笑道,一面掩嘴,“哎呦,我又夸我自己了,你别笑话我。”

半芹笑了,虽然笑的还有些怯怯,但眼中惶惶已经减去了很多,看着婢女坐上马车离开。

“我锅里还烧着饭,正好多了,够咱们三人吃。”丫头笑道,一面又喊金哥儿,“去拿些柴来。”

金哥儿应声要去,半芹忙抢先一步。

“我来吧。”她说道,迈进院子。

丫头含笑跟去,金哥儿走在最后,转身关门。

多了两个人是热闹了,只是……

“这么多半芹啊。”少年挠挠头,一脸纠结,“怎么称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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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作品:锦绣生香

作者:鬼鬼梦游

简介:章含秋从再普通不过的人成为预言者的过程。(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别过

三月里,第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变得几分暖意。

程娇娘的小书房里,陈丹娘放下手里的笔。

她揉了揉鼻头,看着对面还在认真写字的程娇娘和陈十八娘,迟疑一刻,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小院子里还带着春泥的湿腥气,地上花圃里青草蒙蒙一层。

陈丹娘深吸一口气。

“十九娘。”婢女在屋门的廊下坐着做袜子,见她出来忙起身,“您写完了?”

陈丹娘哒哒走过去在另一个地垫上坐下来,看着院子吐口气。

“我写了一张了。”她说道,一面晃着手腕,“我在家做完功课才过来的。”

说着撅嘴很是委屈。

来了不能玩,反而还要练字,早知道不来了。

“十九娘还小,写一张就好了,再等一盏茶时候,娘子和十八娘就写好了,能和你玩了。”婢女说道,一面放下针线,“我给拿点心吃好不好?娘子昨日亲手做的。”

陈丹娘拍手说好,看着婢女起身从屋内端了碟子。

黄的白的黑的方的圆的菱状的散落在几个盘子里,软糯香甜可人。

“哇。”陈丹娘说道,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银勺,便再不多说话,高兴的吃起来。

等陈十八娘和程娇娘习字结束出来时,陈丹娘已经将盘子快要吃光了。

“十九娘子,不能吃了。”婢女抢过盘子,说道。“小食不得当饭呢。”

“好姐姐。让我再吃一个。”陈丹娘举着勺子哀求道。

“丹娘。不许无礼。”陈十八娘忙说道。

“姐姐,程娘子做的点心特别好。”陈丹娘拉着她眼睛亮亮说道。

“我知道。”陈十八娘笑道。

陈老太爷带着陈丹娘路途中遇程娇娘,已经成为家里人闲谈都会提及的故事,其间的细节自然没有漏掉陈丹娘吃了人家的红豆糕。

虽然小,但陈丹娘家教不会让她馋嘴贪食,再者陈家也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既然如此难忘,肯定是惯常未见过未吃过又美味的。

陈十八娘说着话。目光看向一旁婢女手里拿着的托盘,盘中仅剩两个竹筒。

“这是装筒角黍。”婢女看到她的视线,含笑解答。

“恩恩,好吃呢,里面有枣子栗子。”陈丹娘忙忙说道。

这边程娇娘放下手中的水碗。

“娘子要出门了?”婢女忙丢开小食,问道。

这是这些日子程娇娘的习惯,每日早饭过后与陈十八娘习字,然后出门去玉带桥宅院,吃过晚饭后再回来。

陈丹娘闻言也不再纠缠吃食,站起来。

“程姐姐。你去我家玩吧。”她说道。

“改日吧。”程娇娘说道。

“那不如改日我请娘子出去玩?”陈十八娘说道。

一边说话几人一边往外走。

“如今三月春暖,正是踏青好时候。”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对啊对啊。程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陈丹娘拉着程娇娘的衣袖仰着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好。”她说道。

二门外陈家的马车已经赶过来,但程家的马车却没有来。

“娘子,因为夫人和娘子们今日都出门了,所以……”一个仆妇不安说道。

“一辆马车都没了?”婢女竖眉不悦问道。

“只有那些仆妇丫头们坐的…”仆妇说道。

“那坐我的。”陈十八娘忙说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好。”程娇娘说道,微微点头道谢。

似乎一眨眼间春天就来了,街市上满目明媚,簪花而过的男子们越来越多。

“娘子,前边过不去了,换条路走吧。”

车夫说道。

掀着帘子看外边街景的婢女忙将视线向前看去,果然见前方人群涌涌。

“哎呀,我忘了。”她恍然道,回头看程娇娘,“娘子,今日放榜呢。”

程娇娘也向外看去。

“这还没到国子监呢,人就这么多了?”陈十八娘问道。

婢女回头笑。

“陈娘子不知道,半夜就有人占位子,这条街都会被人挤满,看榜的秀才是一部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还有等着捉女婿的。”她掩嘴笑道。

陈十八娘今年才来京城,这些习俗倒是听过,见还是头一次。

她不由也向外看去,果然见黑压压的人潮向这条街上涌去,其内不时传出欢呼叫喊声,偶尔还有哭声。

婢女跳下马车左右看,和车夫说从哪里走。

“半芹对京城倒是甚是熟悉。”陈十八娘说道,看着外边的婢女。

“她在这里生活多年。”程娇娘说道。

“哎,姐姐你也在这里生活多年吗?”陈丹娘不解的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外边停留。

陈十八娘制止还要再说话的陈丹娘,随着程娇娘的视线看去,见人来人往中,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了半芹一旁。

“真巧,竟然又遇到了。”韩元朝含笑说道。

“韩郎君,你来看榜了?”婢女亦是含笑说道,神情带着几分亲切恭敬。

娘子为这个郎君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可见对娘子来说一定很重要。

韩元朝点点头。

“不过,三年后还得再来一次。”他笑道。

“韩郎君,莫要丧气。”婢女安慰道。

韩元朝点点头。

“不丧气,我又不是那等出人才智,怎么一次就中。”他含笑说道。

见他并没有太明显的郁郁,婢女放心了。

韩元朝的视线看向马车。

“我和娘子们出门。”婢女忙说道,犹豫一刻。见车中并没有程娇娘要见韩郎君的提示。便也没有动作。

韩元朝让开一步。

“某不日即将离京。在京中遇到也是缘分,那就此别过。”他说道,一面施礼,“请姐姐与翁主带礼。”

婢女忙还礼。

韩元朝含笑点头,转身走开了,一旁等候的同伴们忙跟上。

“郎君。”婢女忙喊道。

韩元朝几步外站住回身。

“郎君什么时候走?”婢女忍不住问道。

“三五日后吧。”韩元朝说道,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开了。

“哎。不知道那车里坐的是不是就是打算捉婿的娘子。”同伴笑道。

韩元朝回头看了眼,见婢女以及那辆马车不知道拐到那个巷子看不到了,他摇头笑。

不知是笑同伴的话,还是笑当初那婢女寻来店中时的误会。

“如今没这个担忧了。”他说道,一面伸手扫量己身,“没人会捉落榜的秀才。”

大家笑起来,不过这笑到底有些落寞。

“那辆马车。”一个同伴忽的说道,欲言又止。

“马车如何?”其他人看向他问道。

“好像是,陈绍陈相公家的。”那同伴迟疑一下说道。

陈相公?

在场的人都面色惊讶,忍不住回头看。马车自然看不到了。

“啊,对啊。我也想起来了,我说怎么那个徽记有点熟悉..”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大家的视线顿时又看向韩元朝,韩元朝亦是面色惊讶。

陈家?

“元朝,你差点做了陈相公家的女婿…”一个同伴喃喃说道。

韩元朝回过神,嗨了声。

“休得胡言!”他说道,“根本没有的事!”

同伴们才不理会,这个小插曲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郁结,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在另一条街上,一队人马也停下来,看着明显向一个方向涌涌而去的人潮。

“再往前就到了国子监所在,街上是看放榜的人,此时定然已经堵住了,这可不好驱散。”为首的二人低声说道,一面调转马头。

仪仗鲜明的人马拥簇着一辆马车。

“郡王,国子监这边走不得,我们要绕路。”二人回禀说道。

“绕路吧。”车内男声说道。

侍卫领命调转车马,才要前行,车窗帘猛地被掀起。

“慢着。”露出形容的少年说道。

众人一怔忙停步不动。

晋安郡王看向一旁,这里是一条过河石桥,因为今日放榜,全京城的热闹都涌去国子监,所以一向热闹的桥头反而冷清了下来。

一辆马车停在桥头处的一间宅院前,三个婢女正扶着两个女子并一个女童下车。

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晋安郡王的眼顿时眯起来。

“既然来了,进来坐坐。”程娇娘转头说道。

能得这女子开口邀请极其难得,陈十八娘和陈丹娘自然应允。

三人才要迈步,便听得得得马蹄声。

“嗳,谁家的马车,挡着路!”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喊道。

因为进出皆是马车,又不在外行走,所以二个女子都没有遮面,这一声喊让她们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女子们的形容展露与外人前。

“喂,你会不会走路啊?”陈家的家丁竖眉喝道,指着阔阔的街道,“哪有硬往车上撞的?”

骑马男人哼了声,眯眼看车上挂着的徽记。

“就瞧不惯你们这等仗势人家。”他嘀咕说道,拍马过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婢女说道,扶住程娇娘,“娘子,我们进去吧。”

看着女子们鱼贯而入,马车也被赶进去,院门被关上。

晋安郡王收回视线。

“郡王,是陈绍家的马车。”一个侍卫上前低声说道。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放下车帘子,“走吧。”

侍卫摆手,车马继续前行。

晃动的车内,少年的面上浮现一丝笑。

我知道。

陈素,陈十八娘。

长得那么丑怪的人,真是让人想忘了都难。(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惦记

春雨淅淅沥沥,宅院里萌芽泛绿的花草越发凝翠。

丫头捧着一个托盘从厨房中急急而出。

“姐姐,我帮你撑伞。”半芹说道,忙忙的撑起伞跟上。

二人急急的穿过碎石铺就的小路迈上台阶,在廊下半芹收了伞,拉开了屋门。

“娘子,我做好了。”丫头说道。

丫头迈进去,半芹低头拉上门,眼角的余光看到屋子里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

她在门外怔怔一刻,走开几步,站在廊下看着雨微微出声。

“娘子,这个怎么样?”

“这个,火有些大了。”

“哦,是的是的,我记下了娘子,我一会儿再试试。”

“这个做的不错。”

“是吗?谢谢娘子。”

“谢我作甚,是你自己用心。”

屋子里传来一问一答,间或有丫头咯咯的笑声。

半芹不由回头看去,神情复杂。

如果,没有当初,此时此刻里面跟娘子轻松说笑的人该是自己吧。

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如此,就珍惜眼前吧。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另一边的屋门走进去,取过已经洗好烘干的衣裙,一面燃起木炭放入火斗里,慢慢的熨烫抚平折叠。

张家宅院里,婢女收起伞,廊下几个丫头仆妇含笑迎过来。

“素心姐姐,怎么今日下雨过来了?”她们笑问道。

“来看看太爷啊。”婢女笑道,一面迈向厅堂,想到什么又回头叮嘱。“叫我半芹。”

丫头仆妇面面相觑。半芹这个名字很好听吗?怎么两个丫头都叫这个。

厅堂里张老太爷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施礼叩头的婢女。

“真是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旧人。”他笑道。

婢女也笑了。

“太爷,这话说的婢子好不近人情。”她笑道,一面伸手取过一个薄薄的本推过来,“不仅婢子记挂太爷,娘子也记着呢。”

张老太爷含笑看过来。

这是一个自制的书本,边缘裁剪有些不齐整。

“娘子特意手写了小食的作法,让太爷来配茶吃。”婢女说道。“娘子说太爷不思饮食,便要少食多餐,多饮茶,少饮酒,这些小食是娘子专为太爷调配的,能解太爷的眩晕症。”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说吧,要什么?”他问道。

婢女也笑了。

“有个秀才,今年没考中,一直钦慕老爷,娘子问。能否求老爷一经义解本。”她说道。

张老太爷有些好奇,坐正身子。

“是程家的人?”他问道。

婢女摇头。

“那真是稀奇了。你家娘子还会有这等好心?”张老太爷笑道。

“太爷。”婢女带着几分不依喊道,“我家娘子一直很好心的。”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来人.”他唤道。

屋门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

“去和老爷说,让他赠给素心一本书。”张老太爷说道。

丫头应声是,婢女也忙跟着起身。

“我也跟去吧,虽然是托老太爷你的情,婢子还是要给老爷叩个头道谢的。”她笑道。

张老太爷笑着点头。

“把这个拿着,给老爷让他给厨房交代一下。”他说道。

丫头应声是接过本子。

看着婢女在廊下叩头道谢起身离去,张纯从书房里也站起身来。

“老爷,这个…”丫头手里还拿着婢女递来的本子,问道。

简单的纸张裁剪,修的也不齐整,封面也没有题字,薄薄七八页而已。

“去给夫人吧,让她交代给厨房。”张纯说道,并没有接过来看。

张纯夫人身边自有识字的丫头,不怕教不会厨子做菜。

丫头应声是告退。

残冬褪去,雨中的京城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下着雨,城门车马行人也没有减少,进城出城熙熙攘攘。

因为下雨,韩元朝等人没有骑马,雇了两辆车,一辆三人同座,一辆给书童们坐,各自的马随行,其上驮着京城采买的各色特产。

相比于来时的意得志满,三人神情到底是有些落寞。

“无妨无妨,三年后再来。”韩元朝笑道,安慰另外两人。

“是啊是啊。”一个同伴笑道,掀起车帘,起身往外向后看去,“再看一眼这城门。”

其他人都笑起来,才要说话,突然听这同伴咦了声。

“元朝,有人来和你送行了。”他说道,伸手向后指去。

婢女跳下马车,顾不得撑开伞,带着几分气喘。

“韩郎君你竟然冒雨走,差点错过了。”她说道。

韩元朝很是意外,又有些说不上高兴,不管怎么说,虽然短短几日相见,到底也是京中认识的熟人。

“怎敢劳动姐姐来送行。”他含笑施礼说道。

“我是特意来送践行礼的。”婢女说道,一面从怀里拿出一本书。

韩元朝有些不解伸手接过。

论语。

并不稀奇的书,但非是雕版印体,而是手抄本,小楷中正,规规矩矩。

韩元朝的目光落在封面下角。

江州,子然。

这是!

韩元朝神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向婢女。

婢女冲他一笑,施礼。

“娘子祝郎君平安和顺。”她说道。

说罢不待韩元朝再说话,转身上马车。

韩元朝回过神喊了几声,还是没有阻止马车远去,他握着手里的书有些呆呆,直到雨水滴落其上。才忙回过神。心疼的擦拭。

两个同伴围上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韩元朝手里的书。

“是江州先生亲手撰写的?”

“这,这也只有陈相公能要到吧?”

“不是,不是,那婢女说是娘子。”

“我就说是准备榜下捉婿的嘛!”

“没考上所以不捉了?”

“元朝,你回去后的亲事可要好好斟酌一番呐。”

两人说笑不停,韩元朝回神笑着摇头。

“休要胡说。”他说道,“只不过是见义而为罢了。”

“元朝,虽然这次进京未能中第。但你可是收获颇丰啊。”同伴说道,面色复杂,一面伸手拍着韩元朝的肩头。

疑似陈绍陈相公的青睐,获赠江州先生亲笔点解论语,哦,对了,还有一份什么酒楼的干股。

“就因为你出头帮那厨子说了几句话,就得了如此好运,早知道,当初我就先站出来了。”同伴们笑道。

“果然好人有好报。我们以后可不敢笑你仗义多傻儿了!”另一个也笑道。

韩元朝亦是笑,笑着又有些疑惑。不由看向城门,那个婢女的车马早已经不见了。

只是因为那一时仗义吗?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吗?

婢女跳下马车奔进院子。

“半芹姐姐。”金哥儿为她举着伞说道。

婢女笑着几步进了廊下,却见半芹拉开门出来,手里拿着水盆抹布,显然是刚收拾完房间。

“姐姐。”半芹施礼说道。

“娘子出去了吗?”婢女向内张望问道。

“是,和……”半芹说道,但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个丫头,也叫半芹。

“和半芹姐姐去店里。”金哥儿解围说道。

虽然都是半芹,但她们这些半芹应该能明白自己说的半芹是哪个半芹吧。

心里闪过念头,金哥儿觉得自己有晕乎乎。

“我也去。”婢女说道,立刻转身向外,“租车的,回来。”

看着婢女离开,半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两个半芹,都在为娘子做事,只有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抹布,又深吸一口气。

我也在做事的!

“金哥儿,帮我再烧些炭好吗?”她抬起头含笑说道,“我想把娘子的被褥烫一烫,免得返潮。”

城外雨中孤立的酒楼看上去更加的落寞。

空荡荡的大厅里,矮几坐垫被移开,徐茂修等人和程娇娘相对而坐。

“这是门上要加的匾额?”徐茂修接过程娇娘推来的字幅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徐茂修展开,方方正正的纸上有太平二字。

“前些日子写的还不好,又练了几日,可以拿出手了。”程娇娘说道。

“好字,好字。”徐茂修说道。

范江林等弟兄也探头来看,虽然看不懂,但也都跟着点头称好。

“还有,请厨子来。”程娇娘说道。

坐在最后的徐棒槌立刻扯着嗓子喊了声。

“李大勺!”

范江林瞪他一眼。

“喊什么喊!小声点,吓到妹妹。”他低声说道。

徐棒槌嘿嘿笑了,扭头去看程娇娘。

程娇娘冲他弯了弯嘴角。

“哎?”徐棒槌瞪眼说道,似乎发现了什么,“妹妹笑的比以前好了!”

比以前好?

什么意思?

大家不由都看过去。

程娇娘眼神似乎有些惊讶不解,然后便又笑了笑。

原本木然,如同瓷制的少女的面容顿时柔软起来,嘴角面颊呈现出优美的弧线。

“娘子,你能笑了!”一旁的丫头喊道,忍不住泪光闪闪,“娘子,你又好些了。”

妹妹少言且神情木木,徐茂修等人已经知道是因为身子有病的缘故,对于妹妹能起死回神,但却对自己的病束手无策很是不解。

“那太好了,妹妹快好起来。”他们纷纷笑道。

“是,总会好起来的。”程娇娘说道,再次笑了笑,“越来越好。”

后院里的李大勺伸手扶着心口,咽了口口水。

“东家喊你呢,快去啊,干什么呢还?”老掌柜说道。

“老哥,东家,是不是要辞退我了?”李大勺苦着脸说道,“你看,这生意始终不行…”

“生意不行是人气不行,当初醉凤楼….”老掌柜摇头说道。

李大勺也摇头,打断老掌柜的话。

“你又来了,说别总提醉凤楼,醉凤楼。”他说道,一面又高兴起来,“应该不会辞退我,要辞退,也得先辞退你。”

说罢高高兴兴的抄了抄衣裳前边去了。

“什么话!”老掌柜哼声摇头,“当初醉凤楼,也是先辞退你再辞退我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筹划

李大勺没敢抬头,跪坐下来施礼,听得女声传来。

“你做的饭菜,我尝过了。”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的心再次提起来。

这个女子据说是东家们的妹妹,第一次的一瞥到今日上门时悄悄偷看一眼,要说这是亲妹妹,那真是见鬼了。

再者从东家们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对妹妹亲密的有,爱护的有,不屑的有,如此恭敬的却是没有。

李大勺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厨子,但是却并非傻子,且有着乡间村人特有的精明,他很快得出这个女子才是这家酒楼的真正的主人。

饭菜怎么样?

终于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人要开口说话了。

“这是……。”程娇娘说道,话说一停,转头看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神情一怔,有点想哭出来。

“娘子,奴婢叫半芹啊。”她委屈说道,还带着几分哀求。

娘子,娘子是不要她了吗?

这是哪跟哪?怎么又突然问名字了?

李大勺愣了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到面前坐着的女子,比起先前偷偷一瞥,此时看的清楚。

十四五岁年纪,白瓷脸儿,大大的眼,齐胸素色襦裙,青缎罩衣,双手放在膝上,端正而坐。

他看去,那女子的视线察觉转过来,李大勺吓得忙垂下头。

“你跟着她学几个新菜。”程娇娘说道,没有再继续名字的事,也没有点评李大勺的菜如何。

李大勺再次抬起头。不解的啊了声。

丫头忙跪坐过来。冲李大勺见礼。

“我是半芹。”她说道。

李大勺忙慌乱的还礼。

“娘子让我教你几个新菜。”丫头说道。“我就留在这里的厨上了。”

李大勺这次听懂了。

这是新请来的厨子!自己果然是要被辞退了!

周六郎跳下马,将缰绳一甩,任马儿自去。

门房里有一男一女人走出来,带着几分倨傲。

“又不是来见你们的,我们只是来见程娘子的,推三阻四的作甚。”他们说道。

原本已经迈步走过去的周六郎闻言转头回来,一把揪住那正叉腰仰头说话的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喊道。

话没说完,少年练武。气力很大,这个中年男人倒被比的脚步虚浮,伴着同行来的妇人的尖叫,就被周六郎拎着衣领拽到门前。

“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周六郎喝道。

门匾高悬,周宅二字年节新上漆,描的亮丽。

“滚出去!”周六郎喝道,将那男人一推。

男人跌跌撞撞的退后勉强站住,神情尴尬。

“再有这种人上门,一概不许进。”周六郎沉声喝道。

门房等人忙齐声应是。

周六郎黑着脸一路疾行。临到父母的宅院时,才深吸一口气换上轻松的神情。

“六公子。夫人有客。”仆妇迎过来低声说道。

“又是找她的?”周六郎哼声问道。

仆妇笑了笑。

“倒也不是找她的。”她说道,“不过却是为她来的。”

他们谁都没提名字,但这个她是谁,说的听的都心里明白。

这不都一样,如今来他们周家的,不都是为了她而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要转身,那边屋门拉开,两个妇人走出来。

“夫人,您再想想,我们夫人可是很有诚意的..”

她们口中犹自说道,那边门已经被关上了。

两个妇人转过身,不悦的撇撇嘴。

“不过是舅母,又不是父母,人家的亲事又不是非要你做主。”她们嘀咕几句,疾步走了。

周六郎看着这两个妇人一眼。

“她们是来做什么?”他问道。

仆妇左右看了看。

“是来向程娘子提亲的。”她低声说道。

周六郎一愣,提亲?

“….程娘子十四岁了,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些人打的什么心思大家都明白,女子们嫁人不就图个一辈子安心,尤其程娘子这般有过旧疾的人,更是难寻好人家,嫁给这样的人家,怎会安心….”仆妇低声嘀咕说道。

周六郎不由再回头看那走了的两个妇人,又看了看母亲的厅房。

嫁人…

女子们图的什么,不过是一个安心依仗。

一个念头闪过,周六郎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太平居里,李大勺垂头丧气的带着丫头退下了,老掌柜被请了过来。

“东家,最要紧的是人气,而要吸引人气,便必然要新奇。”老掌柜开门见山便说道,“不瞒东家说,当初醉凤楼能打响名气,靠的是窦家祖传的点酱方,有了这些酱,饭菜味道大美,后来点酱别人家也都慢慢的琢磨出来了,咱们家也就没什么稀奇了,所以生意才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孙少爷弄了个这个过路神仙,顿时又盛。”

刚刚坐车赶过来的婢女闻言哼了声。

“那过路神仙又不是他琢磨出来的。”她嘀咕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婢女忙不说了。

“东家,如今好人家都有厨子,吃食比外边要精致,来外边吃,图的就是个新奇,而为了充饥的人,则都不会进酒楼,街上提篮叫卖的买一些便是,所以我们做酒楼的,一来是为了给人做人情往来之场所,二来则是换口味新鲜之感。”老掌柜接着说道,看着眼前的少女几分感慨。

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想到什么突然要开这个酒楼玩,玩什么不好。这个酒楼产业岂是好玩的?

“原来如此。”程娇娘看着老掌柜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

一旁徐茂修看着老掌柜也笑了笑。

这个老头自请来后一直唯唯诺诺。看起来又聋又傻,没想到心里倒是明白,日常不跟他们说这么多,原来是猜到他们不是正主,不用浪费口水,如今在正主面前,才显露真功夫。

这算是得到东家认可了,老掌柜却没有想笑的感觉。

厅中人正说话。门外响起脚步声。

“吴掌柜,吴掌柜。”一个男声在外喊道。

老掌柜皱眉。

“这小孙才,怎么又来了。”他说道,还没说话,就有人探头进来。

“吴掌柜…啊,这么多人啊。”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长得瘦削,头大,乍一看像是一个竹竿顶着一个球一般摇摇晃晃,身上穿的是半旧的道袍。看起来很是滑稽。

待看清屋内有女子,他吓得又忙缩回去。

“乱钻什么!”徐棒槌喝道。起身就站到门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门外男声惶惶,还有叮叮当当的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

“做生意,开门就是迎客,怎能如此?”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瞪了徐棒槌一眼,起身走到门边。

“孙小哥,失礼了。”他说道。

“没有没有。”

门外男声忙说道。

“我是想问问,你们今日要豆腐不?”

“小孙才。”老掌柜坐直身子,对着外边说道,“说过多少次了,你那什么豆腐着实不好吃,别拿来卖了,你也别做了,还是老实种田好。”

他说道,又看程娇娘。

“这是大郎他们村的,原本是去当道士了,后来道观散了,他又回来了,也不知跟谁学的一样古怪手艺,把黄豆做成什么豆腐,四处去买,没人买他的,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着生计….”他说道。【注1】

话音未落,程娇娘开口了。

“我买。”她说道。

屋中人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叫他回来,娘子要买。”婢女拔高声音喊道。

一叠声的喊吓得那孙小哥差点撒腿就跑,直到被拎进屋子,还有有些战战兢兢。

婢女从豆腐筐里挖了一块,端给程娇娘。

程娇娘用勺子吃了一口,微微侧头。

婢女领会忙取过厅内的痰盂,程娇娘吐了进去。

“娘子,这我尝过,虽然能吃,但总是不太好吃。”老掌柜说道。

程娇娘擦了嘴,看着厅中跪坐的年轻道士。

“你做的?”她问道。

孙小哥点点头,也不敢抬头。

“我,我跟我师父学的。”他结结巴巴说道,“我们炼丹时候做出来的,虽然,虽然不好吃,但是,但是对身子好呢。”

“小孙才,如是对身子好,你家师父也不会吃了丹药吃死了。”老掌柜摇头,“好好说话,休要狂言。”

孙小哥讪讪低头不敢再说。

程娇娘起身走过来几步,厅中人不知其所为,不由都看着。

程娇娘站定在孙小哥的筐前,伸手掀起湿布,端详其中的豆腐。

“娘子..”孙小哥忍不住问道,“您要买豆腐吗?真的,真的挺好的。”

程娇娘看向他。

“你,卖吗?”她问道。

孙小哥一愣,旋即大喜。

“卖啊,卖啊,我做豆腐就是卖的。”他点头连连说道。

“不是。”程娇娘看着他,再次说道,“你卖吗?”

啊?

孙小哥以及厅中的人都愣楞不解。

“孙小哥,我娘子问你,你这个人,卖不卖?”婢女回过神,恍然问道。

厅中人这才恍然,又不可置信看着程娇娘。

孙小哥也一脸惊愕,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要买我?”他失声问道,伸手指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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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豆腐相传起于汉淮南王刘安烧制丹药所得,日本学者考究《清异录》认为起源于唐末,,以上说法以及《清异录》皆是由宋人所著,宋朝时期诗词文献中豆腐记载盛行,此文中背景模拟为唐代,所以采用通行学说版本即为豆腐尚未入烹调主流。(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表决

孙小哥端起面前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换个舒服的姿势盘坐,抬手摸了摸鼻头。

“我孙才今年二十了,六岁死了爹娘,跟着师父道观求生,打醮念经到十八岁,师父大成飞升了,香火也没了,地也被秃驴们抢了,我只能包袱一卷又回家来了,还好族里给留了一寸安身之地,种地不行,如今天灾不断,田税又高,别的我也没手艺,跟师父炼丹时学了做豆腐的手艺,当时师徒并几个弟兄都是靠着自己做的豆腐才没饿死,便把这个又做了起来,只是没想到,穷人买不起,富人嘴又刁,竟然卖不出去。”

孙才叹口气,摇头。

大脑袋晃晃悠悠,厅中的人忍不住担心他会突然自己把脑袋晃掉了下来。

“要说孙才不才,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孙才又猛地坐直身子,带着几分激动看向程娇娘,“大到端茶倒水劈柴烧火,喂马背料,小到铺床叠被做衣做饭都是来的,道观十几年,别的不敢说,伺候人我是绝对出师,娘子慧眼,要买小人做个伴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价钱合理,物有所值…..”

厅中的人都有些掩面听不下去。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还物有所值..”徐棒槌瞪眼喊道。

孙才抬头看他。

“比你的样子总要好吧。”他嘀咕道,一面又看向程娇娘。

“我不用你做伴当。”程娇娘说道,“我要买你的手艺。”

孙才愣了下,转头看自己的豆腐筐。

“娘子要做豆腐?”他明白过来惊讶问道。

“是的。”程娇娘点头。“我买下你。这豆腐日后不姓孙。姓程,你可明白?”

大家都明白了。

“那,娘子,打算出多少钱?”孙才坐正身子,眼珠乱转问道。

既然不是买身做贱奴,而是卖手艺,那就得好好的讨价还价了。

“我这豆腐,整个京城可是只有我师父传下的独一门手艺….”孙才接着说道。

“那你就守着你这独一门手艺看看能不能吃饱肚子吧。”老掌柜哼声说道。抬手打了他的头一下,“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老吴叔,做买卖嘛,怎的不让人讨价还价嘛。”孙才捂着头嘀咕道。

程娇娘站起身来。

“价钱好说,你先去把你做豆腐的家什都拿来。”她说道,又看徐茂修,“三哥哥,你们把后院收拾出来,给他一间豆腐房。”

徐茂修点头应是。

“这就收拾,妹妹明日来便好。”他说道。

程娇娘跟众人施礼告退而去了。

看着马车在雨中远去。众人这才回转。

“你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来?”徐棒槌看了眼一旁也跟着相送的孙才,喝道。“装的什么熟人!用到你来送!”

孙才撇撇嘴,穿上蓑衣斗笠,担起担子。

“老四老五老六,你们赶着车帮他去搬来。”范江林说道。

几个男人应声是,从后院推了车跟去了。

“怎的,酒楼不做了,又要改做豆腐了?”李大勺从后边溜出来,拉着老掌柜愁眉苦脸问道。

“安心吧,人家都给你送来一个厨子师父了,哪里会不做酒楼?”老掌柜摇头说道,“想当初醉凤楼一开始还被人说不开酒楼要开酱坊呢,由小见大,别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李大勺撇撇嘴。

又是醉凤楼,醉凤楼。

“吴掌柜,依你看,这太平居能不能如醉凤楼那时一般?”他问道。

老掌柜捻须。

“醉凤楼是醉凤楼,太平居是太平居,如何能比。”他眯着眼说道,“快去干活吧,你如是不好好跟着人家学,让人家连你的饭菜都懒的点评,不管醉凤楼还是太平居,你都是要被辞退的。”

程娇娘踏入家门时,周六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间厅堂里,摆设简单,没有金玉,只有素雅木布,如同所有人的房间一样,一条幔帐隔断出卧榻和厅堂,当中一架立屏风,前铺设地垫,摆着凭几,其上摆着一卷厚厚的书。

大周繁盛录。

周六郎探身看过了,无甚奇特,是市井俚俗读本,并非其他闺阁女子爱读的经义。

屋角摆着香炉,其中有上好的檀香燃着,合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熏染的室内静谧宜人。

程娇娘院子里的丫头仆妇跟家里其他娘子们一样配备,丫头仆妇安静的跪坐在廊下,并没有人敢到屋子里来,比起其他姊妹的院子,这里安静的多,就如同程娇娘这个人一般。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听的门边热闹,便见那女子撑着伞而进。

廊下的丫头仆妇起身相迎接过婢女手里的伞。

程娇娘脱下木屐,迈进室内,似乎没有看到端坐的周六郎。

“我家娘子要洗漱了,六公子,不如您去别的姐妹哪里坐坐?”婢女说道。

虽然有伞遮挡,程娇娘的头发肩头还是被雨水打湿了,润润的贴在身上。

婢女说着话,就要伸手解下程娇娘的罩衣。

真是不知羞,这里还有人呢!

周六郎绷脸忙移开视线,站起身来。

“我想好了。”他说道,“你安心就是了,省的那些算计,我周箙说到便做得到。”

婢女不解的看他,程娇娘也转过来视线。

周六郎却不再说话抬脚蹬蹬走了。

“他说什么?”婢女不解的问道,看程娇娘。

“我又不是他,不知道。”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们去洗漱。”她笑道。

“你说什么?”

周夫人屋内,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周六郎,周夫人几乎将刚喝了一口的药喷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周六郎神情端正,身子紧绷。

“我如今十六岁了,父亲和母亲不是正在跟我议亲吗?”他说道,“我想要成亲了。”

周夫人再次咳嗽两声,旁边的仆妇忍着笑拍抚。

“夫人,六公子确实不小了。”她低声笑道。

如今男女过了十四五就可以成亲了,等到十八九的都是迟了,当然晚婚的也多的是,士子追求科举,武将追求功名,不立业不为家。

周夫人看着儿子,作为女人以及母亲,她才不会仅仅认为儿子是想成亲了。

“六郎,你看上谁家的女子了?”她忽地问道。

果然当她这句话问出后,在儿子的脸上看到一丝窘迫一丝羞涩。

“我。”周六郎迟疑一下,这种婆婆妈妈儿女之事,少年人本是不屑谈及的,但此时也不得不说了,“我跟表妹成亲。”

此话一出,周夫人以及仆妇都愣了下,她们觉得自己方才没听清。

“跟谁?”周夫人向前探身,再次问道。

“我要娶程娇娘。”周六郎一咬牙瞪眼说道。

周夫人面色惊愕,看着眼前的儿子。

“唉呦了不得了!”她猛地大喊一声,手捂着心口向后倒去,“快打出去!”

“夫人!”

仆妇吓得尖声喊道,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争执

周老爷是被从外边急匆匆叫回来的,如果不是管事提醒一句顺便请个大夫,他定然不会离席。

请大夫意味着周夫人势必要他回去。

家里本就有个人全京城人都艳羡的神医,偏偏一天到晚的从外边请大夫,真是滑稽。

“周兄,周兄,我的事你一定要替我问问。”一个同僚挽着他的手舍不得放他离去,一面再三说道。

“对对,替我们也问问。”另外几个也跟着说道,难掩热切,“只要能用,不拘多少钱。”

“难道还能比金石贵?”也有人补充一句说道。

“哪怕跟金石一般贵,肯定也要比金石好,别忘了,李真人可是道祖。”有人低声笑道。

如今士大夫富贵人追捧的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金石,正是道士们炼丹所为,那道祖是谁?李真人,其留下的方技,岂不是最为正统。

他们说的话有些模糊不清,但周老爷很清楚这说的是什么。

吃了金石几乎丧命的童内翰已经恢复了日常应酬,随着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除了起死回生的神奇,另一样神奇引起了大家的震惊。

气色形容。

童内翰之所以吃金石,是因为身体不好,腿脚无力,但此时阎王殿里走了一圈,反而精神好了,红光满面,走路也有劲,据说家中妻妾也很为满意,更神奇的是,他原本白了的发鬓,竟然泛青了。

不仅起死回生。还能返老还童!

周老爷哈哈笑着。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如果不是管事的一脸焦急恨不得拉着他自己走的促崔,他真想再多享受一刻这些追捧。

“到底怎么了?”上了车,周老爷拉着脸不高兴的问道。

管事的欲言又止。

“夫人犯了心悸。”他含糊说道,“老爷快回去看看。”

“犯了心悸怕什么,家里有娇娇儿在嘛。”周老爷满不在乎说道。

正是有这个娇娇儿在的缘故嘛……

管事心里嘀咕道,垂下头不敢多说,催促着马车疾驰归家。

周老爷踏入厅堂,大夫已经问诊结束在外间开药。家中子女们都围坐在外,神色不安,其间视线都不时的落在周六郎身上。

周六郎跪坐直身子在屋门口,面皮绷紧,一语不发。

卧榻上周夫人正流泪,旁边三个仆妇细心的围着。

“夫人,咱可不许再哭了,大夫说了,不能再心急..”

“是啊是啊,千万别急了…”

周老爷迈进室内。

“到底怎么了?”他问道。

看到他进来。周夫人顿时流泪,伸手扶住胸口。

“老爷。这可活不下去了。”她哭道。

“好好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周老爷坐下来皱眉说道。

“你去问你的好外甥女!”周夫人尖声喊道,一面用手帕掩住嘴哽咽。

周老爷皱眉,还没问,外间周六郎开口了。

“不管她的事,是儿自行决定。”他说道。

周夫人顿时气急探身。

“被那狐媚迷了眼,还要为她说话!”她尖声喊道,顿时又是一阵气喘,慌得仆妇们一阵安抚。

外边几个儿女也围住周六郎。

“六哥儿,你少说几句!”

“六哥儿,非要气死母亲不可!”

周老爷被里外说的更加糊涂,拍了拍几案。

“都给我住口,到底怎么回事?”他喝问道。

“父亲,六哥儿要娶程娇娘为妻。”小女儿看着母亲气不稳,最先忍耐不过,站出来说道。

周老爷面色愕然。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

“父亲,儿愿娶程娇娘为妻。”周六郎自己开口说道。

周老爷怔怔看着儿子,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把那贱婢打出去!打出去!”周夫人尖声喊道,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就知道她不安的好心,勾引我的儿!”

“不管她的事,这是我做的决定。”周六郎再次说道。

“你为何想要娶她?”周老爷怔怔问道,一面审视儿子。

儿子也到了被女色所迷的年纪了么?

女色?

那女子有色吗?

周六郎绷住脸,放在膝头的手攥起。

“整日同进同出的,谁知道她怎的迷了哥哥。”周小娘子尖声说道。

“你闭嘴。”周六郎回头喝道。

周小娘子却不怕他,更是柳眉倒竖。

“如今还没如何呢,我们就连说都说不得她了?哥哥,这才几日,你连心窍都不清了!”她喊道。

里面周夫人的哭声,外边子女们的争执,让周老爷耳中嗡嗡。

“都住口。”他拍几喝道。

里外顿时安静。

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周老爷,等着他做决断,周老爷又觉得头疼了。

“你们都下去,此事事关门风,不许私下再妄言。”他先沉面喝道。

子女们在外躬身应是,鱼贯而出。

周六郎迟疑一下。

“你非要气死母亲才甘心吗?有什么话也等等再说。”一个兄长低声说道。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出去了。

仆妇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妇二人。

周夫人躺在卧榻上,拿着帕子啜泣。

周老爷理了理衣衫,换个姿势坐好,看着夫人。

“夫人,其实….”他迟疑下开口说道。

刚开口,周夫人就猛地坐起来。

“休想!”她尖声喊道,打断了周老爷的话,旋即又大哭起来,“我的六郎命苦,不似他大哥能够荫补安享太平,还得自己搏功名,从小就跟着你苦练,将来还要外放军中,如今你不说给他找个得力的岳家,竟然动了让他娶那傻儿的心思!你,你,你把我我们母子勒死算了!”

周老爷被说的讪讪。

“又不是我动的心思。”他嘀咕说道。

“总之这家里,是不能留她了。”周夫人说道,一面拭泪,“我好心要养她一辈子,没想到换来这狼心狗肺,竟然图谋我的儿,你不去说,我拼这当着舅母不仁,去亲自赶她走。”

说罢就要起身。

周老爷忙拉住她。

“你还病着,急什么,再想想怎么说。”他说道,“你这样贸然,传出去,咱们六郎也没好名声!”

周夫人愤然坐下,越想越生气,再次掩面哭起来。

周家上下笼罩一层诡异的阴云。

婢女回头,看到两个仆妇猛地避开视线疾步走了。

婢女皱眉收回视线。

“干什么啊?怎么看起来一夜之间都怪怪的。”她嘀咕道,一面迈进门,看到程娇娘已经站在廊下,“娘子,我们出去吧?”

程娇娘点点头。

一路向外,婢女不由再次审视四周。

“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家里的人有些怪怪的?”她问道,一面看着刚过去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针刺一般收回视线,凑在一起低低的笑了疾步而去。

“不用理会。”程娇娘说道。

二门有两辆车过来,周家一个小娘子正在上车,见到她们,顿时拉下脸。

“我们的车呢?”婢女问道,一面问仆妇,一面笑,“这次车夫是哪个?六公子还来给我们做车夫吗?”

话音才落,那边周小娘子勃然大怒。

周六郎给程娇娘当车夫,在家中倒也不是稀罕事,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多是周六郎怕这傻儿耍混跑了,别人拦不住,也只有周六郎能压制住。

要是搁在以前听了见了,周小娘子也不觉得如何,偏昨日周六郎闹出那种事,再听这种话由不得她一阵厌恶。

那时候这傻儿就有心媚惑自己哥哥了吧?

“呸。”她喊道,“真不要脸!”

婢女吓了一跳,旋即亦是竖眉。

“没错,抢人来家的真是不要脸!”她喊道,插腰上前一步,“小娘子骂的好!”(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勿惧

早知道这个婢女跋扈,但也没想到她竟然敢骂人,而作为主人的程娇娘竟然丝毫不制止。

婢子骂人,那就如同主人骂人。

做出这等事,竟然还如此狂妄。

周小娘子原本积攒许久的怨愤再忍不住。

“程家教出这样的婢子,目无尊长,真是不要脸!”她喝道。

“没错,程家的婢子不要脸,周家的主子也不要脸,真不愧是亲家!”婢女叉腰伸手喝道。

周小娘子气的跺脚,人家竟然不仅不在乎她的骂,反而自己也骂。

“你,你,”她张口结舌,涨红了脸,眼泪在眼里打转。

本是闺阁女,哪里见过这等泼皮丫头!

长这么大,还没听过一句重话,连自己爹娘也不曾冷脸喊过一次,如今却被一个小婢女指着鼻子骂,周小娘子一跺脚哇的哭起来,转身向内跑去。

她的丫头仆妇们都看傻了吗,此时才回过神惶惶跟上。

“备车!”婢女竖眉喊道。

二门伺候的仆妇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将车赶过来。

婢女扶着程娇娘径直上车。

“一介武夫之女,也敢学人骂街!真是读书读的少!”她哼声说道。

要论世上最会吵架骂人的是哪个,非是市井泼皮无知村妇,而是学富五车经义满腹的御史台中黑乌鸦!

不争则已,不斗则罢,一旦对立争执。说武将悍勇。但文臣骂人。入骨三分,一字定生死,杀人不见血,逞凶斗恶谁怕谁。

大儒文雅中正如张纯,面对道学纷争,曾经舌战群儒,甚至骂的一位老儒吐血昏厥。

“小哥儿。”婢女掀开车帘喊道。

吓得前边车夫抖了三抖。

“劳烦寻个药铺停一下。”婢女含笑说道,言语柔顺。眉眼和善,哪有方才半点凶悍。

车夫打个寒战,忙从药行街过,寻了一间最大的药行停下,看着婢女进去不多时买了几包不知什么的药出来。

来到玉带桥边,金哥儿早已经等着,马车也租好了,婢女和程娇娘坐上租来的马车径直去了。

这小娘子每次是去哪里?

还偏偏不用周家的马车,而租来的普通车马,是怕被周家的人知道。还是怕被别人发现?

车夫怔怔想着。

“这位大哥,进去吧。门房里坐着喝碗水。”半芹招呼说道。

车夫回过神忙赶车进门,一面道谢。

他恍惚记得这个丫头是周家出来的,就是那个前几天闹死闹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半芹姐姐,你这边的晒的单子我收了吧?”金哥儿在院子里喊道。

对,半芹!

可是,那个婢女貌似也叫半芹!

车夫不由回头看门外,眼睛瞪大。

为什么都叫半芹?该不会是一个精怪变的许多分身吧?这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阎王爷都能拉上交情,更别提弄个精怪来伺候了。

变脸如此轻松自如,也只有精怪能做到吧。

车夫不由再次打个寒战。

阿弥陀佛,菩萨…不对,不对,无上太乙天尊保佑,小的无心冒犯啊。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太平居外时已经是午时了。

厅堂里倒也不空空,有两个赶路的人正坐着说话。

“你们这里有什么啊?”一个问道,一面打量四周,“收拾倒是干净,不知吃食酒水如何?”

“冷碟果子,荤菜素炖,酒水有京中名酒春酿、玉京和碧溪,亦有官酒水糟。”充作点菜博士的是茂源山兄弟中的老四,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好在吐字清晰。

“店小倒是齐全。”两个赶路人笑道。

“那就来四冷碟,两荤菜一汤,筛一壶官酒先尝尝。”一个沉吟一下说道。

老四应声好,转身后厨传菜去了,临到柜台,老掌柜拉住他。

“如是那穿绸着缎的,落座互相谦让客气的,便只报三名酒即可。”他低声嘱咐道。

此等行脚商人,又有一方会钞请客之嫌,不要给他们做选择的机会,直接选好的来便是。

老四嘿嘿笑了道谢应是,哪里知道一个点菜也这多学问。

程娇娘和婢女迈步过来,婢女对着老掌柜一笑。

老掌柜亦是一笑,恭敬伸手做请。

后院里徐茂修等人正站在一个屋前,徐棒槌还想进去,但是却被孙才拦住。

“这是丹坊,可不是随便就进的,就好似军中主帅营帐,其实谁想看就看的。”他摇晃这大头说道。

徐棒槌呸了他一脸。

“你个假道士,还丹坊!骗鬼呢!”他瞪眼喊道。

“我不是假道士,我有度牒的!”孙才亦瞪眼喊道。

听到脚步声,徐茂修第一个回头,看到程娇娘,脸上浮现笑容。

“妹妹来了。”他说道。

程娇娘亦是对他一笑,如今面容好了些,这一笑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了。

“哥哥辛苦了。”她说道。

“应该的。”徐茂修笑道,也没有客气。

程娇娘闻言又是一笑,这才看向孙才。

“你都准备好了没?”她问道。

孙才点点头,忙伸手推开门。

“娘子来看,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程娇娘迈步进去。

“喂,你不是说不能随便进吗?”徐棒槌瞪眼问道。

“娘子又不是随便的人。”孙才说道,在徐棒槌吹胡子之前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狭小,杂乱摆放着石磨瓦缸木架布重石等等物品,还有一新砌好的灶火。

程娇娘逐一环视。

“你做一遍给我看。”她说道。

孙才愣了下,有些惊讶。

“娘子,这可不是一时半时能好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她说道,“你做吧。”

孙才眼珠转了转。

“娘子,不是我孙才说大话,这豆腐手艺,京城只有我一人会的。”他期期艾艾说道,“当初我们道观的豆腐,可是养活了我们师徒多人,隔壁的秃驴还曾动了贪心要抢夺我师父的方技,我师父一心向道,不为秃驴的威势所服….”

外边的徐棒槌听得直瞪眼。

“哎呀你这家伙还想坐地起价,给我家妹妹玩这个…”他挽袖子喊道。

程娇娘回头对他笑。

“哥哥别恼,听他说便是。”她说道,“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徐棒槌哼了声这才收手。

孙才讪讪笑。

“娘子,非是小的不识抬举,只是…此等技艺真是师父不传之秘…我…”他眼神闪烁结结巴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打断他。

“我明白,你自做,我不会白看的。”她说道。

孙才已经达到目的,也不再纠缠,笑呵呵的一点头。

“好嘞,我信娘子。”他说道,一面伸手束起衣衫长袖,“我知道娘子要看,昨日已经泡好豆子,这就让娘子看一看我怎的做豆腐。”

外间四个冷碟果子摆上来,同时还有一壶热茶。

“客官先暖暖身子。”老四笑道。

二个客人看着面前摆着的碟子,其上四样点心却是从未见过。

“酒水呢?”一个问道。

“这就来。”老四笑道,“我们家的点心,陪煎茶吃最妙,用酒水倒冲了味,客官先尝尝,待热菜上来,酒水一并送来。”

两个客人闻言笑了。

“你这小行脚店,倒挺多花样。”他们说道,摆摆手,“热菜快些,我们不是闲谈风月吃茶饮酒的,我们是要赶路的。”

老四应声是笑呵呵的退下了。

“来,尝尝。”一个客人说道,给另一个斟茶,自己则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裹了糖霜的圆球放入口中,入口即化,不由嗯了声,点头,“不错,不错。”

另一个也夹起一个,放入口中,略一尝之后,想到什么端起茶饮了口,这才面露惊讶,回味一刻点头。

“鲜甜相得益彰啊。”他说道,“果然配茶好。”

不多时,四冷碟吃的差不多了,本就不多,四样点心不过刚好是一人一个。

“吃了东西,倒有些更饿了。”一个笑道,不由看向后厨那边。

倒有些期盼热菜快些上来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用心

大锅中豆浆咕嘟咕嘟的冒泡,屋中的香气散开。

孙才坐在灶火边,一面烧火,一面起身不时的撇去浮沫。

“娘子,此时也能吃了,浆子要不要尝尝?”他嘻嘻笑道,扭头看一旁的女子。

已经半日了,这女子安稳的坐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的不耐。

做豆腐看起来容易,但是可不是随便看两眼就能学会的,这是要老手功夫的。

孙才带着几分小得意又故作随意。

食肆不大,香气传到前厅,坐着吃饭的二人不由停了筷子。

“又做什么好香?”一个嗅了嗅说道。

另一个从小炉上取下筛过的酒倒了一碗,大口了喝了,又忙忙的夹菜。

桌子上冷碟已经撤出,摆着两盘热菜,如今的肉菜横竖不过是羊肉驴肉鸡鸭,牛禁令不得食,猪肉上不得台面,河虾鱼蟹京中甚少。

但此时摆上来的肉菜,却不似一般食肆所通用的加了菘菜萝卜等炖的大块肉,而是不知何物烹炒的整齐肉片,其味香甜可口,二人不由连连下筷子。

老四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客官,汤来了。”他说道。

两个客人看过来,见摆上来一个陶深盘,其下有燃着的火炭托地,深盘中还咕咕的翻腾,几跟细面线几把嫩菜不时漂浮其上,香气四溢。

“这是汤饼?”两人不由问道。

“这是米线汤。”老四笑道,一面亲自取过碗筷给二人各自舀盛。

米线?

倒是新奇!

不过,自坐到这店中。样样皆新奇。

不愧是京城近郊。果然非同一般。两个客人不由喜笑颜开。

“慢着。”

看着孙才将锅中的豆浆舀出在盆中,拿起木棍搅拌,一边取过一旁的水碗要滴入盆中,一直悄然无声的程娇娘开口了。

孙才被吓了一跳,差点将碗扔进盆里。

“你这放的是什么?”程娇娘问道。

孙才嘿嘿笑了。

“娘子,这是豆腐成形的关键,娘子聪慧。”他说道,“但就算知道也不行的。放多放少才是要紧之处,多了…”

“拿来我看看。”程娇娘打断他的话,伸出手。

孙才只得不情不愿的拿过来。

程娇娘取过闻了闻,便递给孙才。

“果然不是。”她说道。

果然不是什么?孙才不解。

“接着做吧。”程娇娘说道,没有再多说。

捞起最后一根米面,深盘里只剩一点汤汁,饮完最后一碗酒,二人放下碗筷,满意的吐口气。

不知是酒气还是饭菜的蒸气抑或者吃得汗气,对坐的二人红光满面。

“没想到这么个小店。吃食也是如此精妙。”一人笑道。

“京城果然物华丰美。”另一人笑道,一面招手叫会钞。“我都迫不及待进京去好好见识一番了。”

老掌柜含笑过来。

“一共一贯钱。”他笑道。

一个客人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钱给了,一面起身一面环视四周。

“店家,菜食做的干净美味,怎的生意冷清?”他不解问道。

“小店新开张,人还不知。”老掌柜笑道,一面想到什么,解下一贯钱从中拿出几个又塞给这个客人,“二位客官是行路的人,劳烦给咱们做个好,也好招些人气来,辛苦辛苦。”

客人哈哈笑了,做生意的人讲究买卖交易,并没有在乎老掌柜退回来的钱少,抑或阔气大方摆手不要,而是伸手接过。

“店家,会做生意,好生意不用愁。”他笑道。

老四和老掌柜亲自送二人出门,另有一个弟兄老五已经带着马来。

“喂足了料。”老五说道。

看着明显毛光锃亮,奔波疲态稍缓的马儿,两个客人更为满意的点头,踩着上马石上了马,二人又看了眼匾额。

“太平居。”一个念道,笑着点点头。

二人催马前行而去,很快远去了。

“掌柜的,你为什么要少收他的钱?”老四不解的问道,也不掩藏,坦率的就这样问出来。

老掌柜不以为恼,嘿嘿笑了。

“四东家,咱们这一桌菜收多少才是赚钱?”他问道。

老四却是不知道。

“八个钱就算是能赚了。”老掌柜伸出手说道,“我虽然给他钱,也不过是他的钱还他的钱而已。”

“可是,多赚几个总是好的啊?”老四依旧不解问道。

老掌柜摇头。

“想要多赚钱,便要舍得少赚钱。”他说道,“不贪多,反而能多得。”

老四伸手挠挠头。

“反正掌柜的做主就是,我还是先把怎么上酒菜练好再说吧。”他嘿嘿笑道。

“半芹。”

程娇娘喊了声。

屋门外的婢女忙应声是,抱着一个纸包进来。

屋子里孙才已经将重石压在豆腐上。

“明日就可以吃了。”他拍拍手说道,一面带着几分轻松看着程娇娘,“这就是做豆腐了,要得不仅是手巧还是体力活呢。”

程娇娘点点头。

“你再做一遍。”她说道。

孙才扶着木架站着的手一滑,差点摔倒。

“再做?”他瞪眼问道,“娘子,这些豆腐不能久放,做来也没人吃,毕竟是豆子,好好的糟蹋了。”

“一时不糟蹋,便永远都糟蹋。”程娇娘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纸包,“你自管做吧,我不会让你白做的。”

孙才撇撇嘴。

“行,娘子喜欢就好。”他说道。

虽然不能卖身求的自在安稳,但陪着这娘子玩,多少也能赚几个钱,先顾眼下生计吧。

这边孙才叮叮当当的又取了泡好的豆子磨,偶尔看一眼,见那女子不像上次那样盯着自己看,而是使唤着婢女打水拿盆的不知在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孙才闷头忙碌,不多时就烧好了豆浆倒出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拿过木棍开始搅拌,当他再拿起水碗时,又被程娇娘叫住了。

“这次,放这个。”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一个水碗捧过来。

“那可不行。”孙才摇头摆手说道,“娘子,这可不是玩的,放什么可都是有规矩的。”

“让你放就放。”婢女说道,“哪来的这般罗嗦。”

孙才嘶嘶吸凉气,又无奈。

“那行,那行,我可先说好了,这有一步不按我的来,可是做不出来豆腐的。”他说道。

“行了,别把自己高看了。”婢女哼声说道,将水碗递给他。

孙才无奈接过,看着水碗,跟自己的完全不同,又忍不住嗅了嗅,一股奇怪又有些熟悉的味道。

这是什么?

他不由怔怔去想。

“倒啊。”婢女催促道。

孙才回过神,接着动作,不多时,又一块豆腐压上了石头摆好。

天已经近傍晚。

程娇娘没有再说别的,和徐茂修等人告辞,坐车回去了,进门时周家已经灯火通明。

“娘子,水是烧好的,我去拿衣裳换换。”婢女说道,一面迈进门,脚步不由一顿。

几个面生的仆妇坐在廊下,见到她们忙笑着施礼。

“娘子回来了。”她们说道。

婢女面色惊讶,打量她们,又看向屋内,只见几个包袱摆放正中,屋中摆设已然和出去时不同。

“谁让你们进娘子的屋子的!”她竖眉喊道,疾步过去迈进屋内。

果然,被褥也好衣架也好都已经收了起来,几案也撤去了,笔墨纸砚书都不见了。

“这是干什么?谁动娘子的东西的?”她喊道。

仆妇不急不慌不咸不淡的笑着冲程娇娘再次施礼。

“娘子,这间屋子旧了些,眼看春季雨到,只怕不便,夫人让修整一下,所以先请娘子到宅子里住,等修好了再搬回来。”一个妇人含笑说道。

婢女愕然,又不可置信。

这是,要赶她们走?(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说走

管事的一路小跑进了周夫人的院子。

“都收拾好了?”周夫人问道。

“老爷,夫人。”管事尴尬说道,“人家不让进门。”

“什么?”周夫人猛然坐起来,喝问道。

“好容易找到娘子的宅子了,那里有个小厮看门,应是不让进,我们怎么说都不行。”管事说道。

周夫人嗤了声。

“我们也不敢硬闯,人家喊着说要报官。”管事低头尴尬说道。

已经在大街上惊动一次五成兵马司了,这要是再惊动一次,实在是让他们周家太显眼了。

“那随便,我好心先替她收拾收拾布置,她不愿意就算了。”周夫人说道,“她回来没?收拾好了就过去吧,也别来给我叩头,我一眼都不能多看她。”

仆妇们对视一眼,看着在厅堂坐下的女子。

女子神情木然,看不出喜怒。

“娘子,你别多想,为了长久住着好,真是的要修一修,家里宅院小,不能让娘子挤着,只是出去住一段,修好了就回来。”仆妇含笑劝道。

“我没多想。”程娇娘说道,看着她们笑了笑,“只是,我怎么来的,就还要怎么走。”

怎么来的怎么走?

仆妇们对视一眼。

“你家六公子劫我家娘子来的,那就让你家公子再送我们走吧。”婢女说道。

周夫人将手中的药碗直接砸了出去。

门外灯下仆妇丫头噤若寒蝉。

“真是不要脸,就知道挑唆六郎跟我闹!”周夫人喊道,“让她走的体面她不要。那就别怪我不给她留情面。来人。给我绑着拉出去。”

“那成什么样!”周老爷喝道,“今日绑着她,明日还能绑着她?她如今在京城也是有名气的,嚷出去,你我还怎么见人!”

“怎么见人?她自己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周夫人喊道,一面用手帕擦泪,“我好心收留她。还想要养她一生一世,结果竟是引狼入室,勾引我的儿,如此女子,就当被人戳脊梁骂死!还起死回生,遇神仙!遇的是妖邪罢!这个祸害,这个祸害!”

周老爷被喊的头疼,干脆站起身来。

“家丑何必外扬!我去和她说。”他说道。

程娇娘院子里的仆妇都退了出去,屋子里的包袱依旧摆着。

主仆二人安静而坐,没有惶惶也没有愤怒。

周老爷坐下来。沉吟了半日,想到了千万种说法。

“房子要修一修。不好跟其他姐妹挤着。”他说道,抬头看着这女子木然的神情,那话不知怎的说不下去。

“娇娇儿,你且出去住着吧,家里,你住着不方便,不过你放心,在家里还是在外边,都是一样的,都有舅父在。”他干脆一咬牙说道。

程娇娘的闻言看向他。

“这次赶我出去,日后还要强接我来吗?”她问道。

早知道当初接来如此麻烦,定然不会强接来,直接送宅子里,他们在去好好照顾,岂不是更好。

真是后悔不已!

“娇娇儿说的什么话,怎么叫赶。”周老爷干笑两声,“这是你外祖家,我是你舅父,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敢强你。”

程娇娘闻言微微一笑。

“那便好,舅父记得这句话就好。”她起身,“如此,我就告辞了。”

这就,同意了?

周老爷倒有些怔怔。

如此也罢,在家里,也闹得不安生,自己夫人不高兴,这女子也不高兴,别想关系缓和讨好,只怕会越闹越生分,分开了,也许反倒好。

自己到底是她亲舅父,到时多给些钱,多探望关心,人心肉长,又是小女儿家,还有什么别扭生。

“来人,送娘子去宅子里。”他站起身来说道。

门外的仆妇们忙要涌进来。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那边都齐全,只带着我自己的东西过去就好。”

仆妇们愣了下,见那婢女只拎起一个包袱跟着起身,想到什么又停下,从一个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拿在手里。

“娘子,我们走吧。”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带上兜帽,迈出屋门。

春夜风吹过,廊下灯笼摇晃。

“夫人,已经送走了。”两个仆妇迈进来,施礼说道。

周夫人吐了口气,软软的躺下。

“…她什么都不要带…给的钱也没拿….”

听着仆妇说话,周夫人半眯着眼冷哼一声。

“人家难道没钱?哪里在乎咱们家这些钱。”她说道。

“….不肯带人走,老爷亲自送去,下了车便把门关上,到底是谁也没让进,人只好都回来了。”仆妇低着头接着说道。

“爱要不要!”周夫人哼声说道,一面睁开眼,“老爷呢?”

“书房去了。”仆妇答道。

“爱去哪里去哪里。”周夫人摆摆手,屏退仆妇,对着身边的丫头仆妇缓缓的舒口气,“只要这个女人走了,我这心里,可算是放下来了。”

她说罢看着窗外,只觉得夜色静谧。

晨光亮起,周家的演武场上第一次缺席了周六郎。

“六弟是悲伤过度起不来了?”

“什么呀,昨天母亲让我们带他出去喝酒避开,我们好好的灌他喝醉,抬回来的,此时怕是没起呢。”

“真没看出来,六弟小小年纪,倒有这般心思。”

“估计要伤神一些时日了…..”

几个弟兄一面枪来枪往一面说笑。

砰的一声,院门再次被踢开,但这一次,屋中既没有那女子漠然而视,也没有婢女竖眉的怒斥。

室内一切如旧,悄无人在。

周六郎攥的手咯吱响,抬脚将面前的矮几一脚踢飞,矮几撞向墙碎裂落地。

“这跟她没关系!父亲,母亲,这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决定的!”

周六郎喊道,“我欠她的!我一辈子还她好了!”

“你欠她什么?”周夫人竖眉喝道,“用到你一辈子来还!你欠她?是我欠你!为了她,你竟然来如此和我说话!我告诉你,她休想再进这个家门,你说什么都没用!”

周六郎面色绷直直的跪着。

“你下去,你的亲事自有我们做主,休要再轻狂!”周老爷沉声喝道。

周六郎起身而去。

马疾驰出门,几乎差点和正要下马车的秦郎君相撞。

“六郎!”他看清马上少年忙喊了声。

马儿未停狂奔而去。

“这又受什么气了?”秦郎君摇头说道。

“郎君,我们在家等他吗?”小厮问道。

秦郎君看了看周家的门,又看了看周六郎奔去的方向。

“想来他一时半时回不来了,我们回去吧。”他说道。

小厮应声是,放下车帘,调转马头。

秦郎君的马车驶入家门,自有小厮抬了软轿过来,扶着秦郎君上轿向内而去。

几个妇人拥簇着一个华美贵夫人款款而来,瞧见这一行人,夫人停下脚。

“十三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她含笑问道。

“是啊,刚刚说了去找周家六郎。”一个仆妇说道。

夫人迈步前行,面色含笑。

“说道周家六郎。”她忽地想到什么,“我恍惚听哪个说,周家有人能治好十三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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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满意

秦夫人在厅堂坐好,接过婢女捧上的茶慢慢的吃了口,目光落在门外廊下跪着的小厮身上。

“你是跟着十三郎不离身的人?”她开口问道。

一般儿郎配备的小厮,充作跑腿之用,而秦郎君因为身有残缺,身边的小厮除了充作跑腿用之外,还有充作拐杖所用。

他们时刻伴在秦郎君身边,扶着他坐卧行走,不得离开,以免主人失态不雅。

小厮在外叩头应声是。

“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清楚楚的给我讲来。”秦夫人说道。

小厮身子微抖,一时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小的不知。”秦夫人接着说道,气态娴雅,慢慢的饮茶,“十三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问也知道,其实你们不用把他说的当回事,他也知道他叮嘱你们的也没用,我是他母亲,我要知道他如何,就是他自己都不能瞒我欺我,你们做下人的更是不能,别怕,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十三也没有不让你们说的意思,他是不是,只和你们说,这件事都忘了,不许再提而已?”

小厮叩头应声是。

聪明母子就是聪明母子。

这是何必要他们下人说,还不如你们母子坐下来直接说呢。

“问完你们,我知道个大概,自然会去和他说。”秦夫人含笑说道,“省的我还要猜着说,怪无趣的。”

小厮叩头。

“夫人,也不知真假。”他说道。“是前几日。公子在周家。遇到六公子和其表妹吵架,他表妹突然说的,说她能治好公子的腿。”

“周六郎的表妹?”秦夫人带着好奇笑问道,“是童言无忌?”

“不是,夫人,你听说没,如今城中流传的周家有个遇仙的娘子。”小厮带着几分激动,抬起头说道。

一个仆妇立刻俯身上前。对着秦夫人低语几句,秦夫人面色恍然又带着几分惊讶。

“果然?”她问道。

仆妇点头。

“果然,京中传遍了,又有李太医作证。”她说道。

秦夫人面带笑容,若有所思。

“童内翰竟然返老还童了?那估计又要纳妾了。”她忽的说道。

没想到夫人沉吟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个,仆妇们面色尴尬,更有两个轻咳一声,提醒夫人注意言谈举止。

门外的原本抬着头的小厮也俯下头。

“既然是仙人说了,那必然是能救了。”秦夫人说道,“来人。我这就去周家。”

说着要起身,仆妇们忙拦住。

“夫人。您真信啊?”她们问道。

“我自然信。”秦夫人毫不迟疑说道,“只要能治好我的十三,别说她是遇仙得道,她就是说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我都能给她下跪奉上香火。”

十三郎君的腿,的确是夫人最深的芥蒂,虽然面上喜笑妍妍,但曾多少次夜里垂泪。

仆妇们对视一眼。

“可是,方才他说,那娘子迁怒十三公子,不治的。”一个说道。

“要说搁在别的时候,有人这样迁怒说说也就罢了,只是,这个娘子的行事…”另一个仆妇说道,“有人拿着两万贯求救,她却是说不治就不治,眼都没眨一下。”

秦夫人坐正身子。

“哦,原来不爱钱。”她说道,笑了笑,“也是,有这等手艺,钱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她略一沉吟,然后笑了。

“不爱钱,那也好办。”她说道,放下手里的茶碗,“来人,与我去周家提亲。”。

仆妇们都是长年跟随秦夫人的人,但跟了一辈子,还是拿不准自己这个夫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心思,好好的说请医,怎么突然跑到说媒了?

屋子里伺候的仆妇都怔怔看着秦夫人。

“给谁提亲?”一个问道。

秦家论起来也算是屡代簪缨的大族,这等人家结亲,必然是和同等或是稍低一些的门第结亲,但周家,远远还算不上秦家眼里的稍低一些的门第。

是给秦氏族中旁支提亲么?勉强倒也能成。

“是给我们十三,向那程家娘子提亲。”秦夫人笑道。

仆妇们满面惊愕。

十三郎!秦家的嫡亲血脉,向那周家的外亲女子提亲!且不说门庭之别,单说人……

“夫人,那怎么成?”一个脱口道,“那程家娘子,可曾是个痴傻儿!”

“那不更好?”秦夫人微微笑,“十三那么聪明,找个蠢一点的,岂不省心?”

仆妇们无语,迟疑一刻。

“夫人,你不是说笑?”一个问道。

“我会拿十三说笑吗?”秦夫人说道,看着仆妇,“她既然不爱钱,那,我送她个人,女人所求的,不过是一生顺遂,夫妇和睦,家宅可靠。”

她说到这里看着门外,面上笑容渐渐沉下。

“只要能治好我的十三,我就给她家宅可靠。”

徐棒槌一脚踹开后院的一间屋门,睡在地上的孙才吓得醒来。

“你个孙才,还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喊道,“偷了碗酒吃,就睡死了。”

孙才忙摆手。

“不是酒,不是酒,是酒糟。”他忙争辩,“那东西,也就是水而已,我喝碗水都不成么?”

徐棒槌瞪眼作势要打,孙才忙抱着头。

“快些,我妹妹来了。”徐棒槌却没打,而是喊道,自己转身先出去了。

孙才忙整了整衣衫,胡乱的抹把脸走出来,看到程娇娘已经站在院子里。

“娘子这么早来了。”他忙施礼说道。

“豆腐好了吧?”程娇娘问道。

孙才嘿嘿笑,一面忙开旁边的门。

“好了,好了,我做的豆腐肯定没问题,只是按娘子来的那个,我可不敢保证。”他一面嘀嘀咕咕说道,一面搬开压豆腐的石头,揭开单子,带着几分得意指着方方正正的豆腐,“瞧,娘子。”

程娇娘点点头,让婢女取来。

“其实也不难吃的,大家只是吃不惯而已,对身体好呢。”孙才说道,一面亲自给婢女切下一块放入碗中。

婢女却并没有拿给程娇娘,而是站在他面前没动。

“还有那个。”她说道,指了指旁边的一盒。

孙才摇头。

“娘子,不点卤水的,豆腐不成形。”他说道,一面搬开了石头,掀开单子,不由愣住。

白白嫩嫩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豆腐。

程娇娘走过来,看着豆腐点点头。

“倒是运气不错,点的刚好。”她说道,一面伸手拂袖,用刀子切下一块,婢女忙接着放入另一个碗里。

孙才还在怔怔看着豆腐。

婢女在程娇娘的示意下,将两个碗递给他。

“你尝一尝。”程娇娘说道。

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两个碗,也不用勺子,直接伸手各自抓了一块,左手自己做的,右手也是自己做的,但点卤却是这娘子的。

他稍微犹豫一下,先将自己做的放入口中,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咽下去,又看着右手,先咽了口口水,下了多大力气一般塞进口中。

孙才的眼顿时瞪大,抬头看程娇娘。

“这个价钱,你可满意?”程娇娘看着他,淡淡问道。

这个价钱…这个价钱…

孙才双手发抖,看了左手看右手。

婢女上前一步,将一个药包冲他展开。

孙才还记得这个药包,昨日那娘子就是从中拿出一些东西冲入水中,然后递来让自己点卤。

就是这个吗?就是这个点石成金的吗?

孙才只觉得喉头发干,他不由连连的咽口水,看着婢女捧来的药包颤抖不敢接。

“你,卖不卖?”程娇娘问道。

原来这娘子说买手艺是这个意思。

她是要找一个会做豆腐的人,除了自己,会做豆腐的人多的是,但这娘子手中拿着的秘方,却是天下独一份。

做豆腐的关键就在这个点卤,自己这个手艺,多看几遍,谁都能学会,到时候又能如何,不过是给几个钱打发了事,等这娘子让自己原有的奴仆做出豆腐来,他孙才就彻底无用了,但这个娘子却没有如此做,而是将这个秘方给自己。

卖手艺为奴,换取一方秘技,掌神奇独有之术,这个买卖太划算了。

孙才再不犹豫,一把抓过药包,迎头跪地叩头。

“小的卖!”他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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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前来

午间的太平居门前依旧冷清无车马,但厅堂里却坐着不少人,都端着碗勺子正吃得热闹。

徐茂修饮食自持,一旁的其他弟兄则有些失态,徐棒槌更是直接仰头将一碗嫩滑的豆腐倒进嘴里。

“我家老妻在世时,曾做的一手的好蛋羹,此时这一碗嫩豆腐,到如同蛋羹一般鲜嫩。”老掌柜说道,用勺子仔细的将碗中的豆腐挖净,放入口中,眯着眼享受入口的滋味。

后堂帘子掀开,老四捧着一个托盘出来,里面摆放着一盘倒扣如白玉其上点缀酱汁的豆腐。

“来,尝尝这种做法。”他说道。

不待他将托盘放下来,几个弟兄就围上来伸勺子。

徐茂修笑着摇头站起身来,不理会厅堂吃的热闹走向后边。

后院廊下,程娇娘端坐,正看着丫头捧来的食盘。

“已经分别蒸煮炖炒炸,各有各色,各有各味。”丫头说道,面色激动。

婢女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我最喜欢酿豆腐沾酱料。”她说道,“娘子,你喜欢哪个?”

程娇娘抬起头看到走来的徐茂修,微微一笑。

“哥哥,觉得哪个好?”她问道。

“都好。”徐茂修笑道,“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东西能这么多做法。”

这边老掌柜也跟着出来了,随着门帘掀动,带出厅堂里吃喝的热闹。

“真没想到,这豆腐竟然还能如此美味。”他说道,满意的点头。一面看了眼丫头。“有姑娘教授厨艺。做的新菜新味,我们根基算是打稳,如今有了这豆腐,新奇之物也有了,太平居扬名只待早晚了。”

“希望早,不要晚。”从厨房走出来,听了一刻的李大勺忍不住说道。

或许说,如今这家店。一心渴望发财的反倒不是东家,而是雇工们。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余下的,就有劳掌柜了。”程娇娘说道。

老掌柜眯着眼笑了。

“东家客气了,这是应当应当。”他说道,“想当初….”

李大勺重重的咳嗽一声,冲老掌柜瞪眼。

老掌柜哈哈笑了,婢女丫头也都掩嘴。

院子里咣当一声,孙才从豆腐房里跳出来。

“豆子呢?豆子不够用,快去买些豆子来!方才一盒子豆腐都被你们吃了!还如何做生意。”他喊道。

又一个急着发财的。徐茂修笑着点头,一面扬声喊人。

“东家。不如将这豆腐房在扩建一下,我怕将来不够用。”老掌柜笑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

众人愣了下。

“娘子,这般好物必然人人追捧,到时候肯定销量很大的。”孙才忙说道,“这般地方小,轮着班不休不眠的,也做不了多少的。”

程娇娘摇头。

“我是开酒楼的,不是开豆腐坊的。”她说道,“没了就没了,下次请早。”

老掌柜回过神哈哈笑了。

“正是,正是如此。”他说道,“想当初…”

那边李大勺又要瞪眼,老掌柜及时改口。

“…那神仙居的过路神仙还不预定就吃不到呢。”他说道。

大家明白了,越吃不到才越好奇,越能聚集人气。

只有孙才还是觉得可惜。

“有钱挣干吗不挣。”他嘀咕道。

“图之才徐徐。”老掌柜笑道。

这边老掌柜叫过众人来叮嘱如何上菜如何做菜等等酒楼食肆的规矩,徐茂修则送程娇娘出去。

“如此这般新菜新样子,又要多花费了。”他一面说道。

相比于以前,他此时开口要钱,已经没了羞愧,神情坦然。

做自己该做的事,不多想其他的事。

程娇娘点点头。

“哥哥只管去做,钱的事有我。”她说道,想到什么又忙说道,“还有,我已经搬回宅子里住了,有什么事,随时来家里找我。”

搬回玉带桥宅子了?徐茂修愣了下。

“他们可是欺负你了?”他问道,“妹妹,虽然你我都知道,我们几个没什么本事,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怕帮不到妹妹反而给你带来麻烦,但是,能打一顿闹一场出出气也好。”

程娇娘站住脚,扭头看他一笑。

“哥哥放心。”她说道,“欺负了我,又岂是打一顿闹一场出出气那么简单能了的。”

徐茂修含笑点头。

“我知道妹妹聪慧。”他说道,“只是要妹妹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但能陪着你。”

程娇娘看着他,笑着点头。

直到时近傍晚,周六郎才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紧闭一天任凭脚踹都不肯开的门打开了,一个小厮以及一个丫头都跑出来。

“娘子,娘子。”

他们围着下了车的女子,欢喜雀跃。

那女子木然的面容上竟然浮现笑容,这笑容不是那种僵硬的笑,而是真的笑。

周六郎将手中的马鞭扔下,大步走过去。

看到他,半芹和金哥儿吓了一跳,忙挡在程娇娘身前,带着戒备。

“六公子,还有什么事?我们走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拿你们周家的,还有完没完啊?”婢女上前一步,竖眉说道。

半夜被赶走,连一晚上都没多留….

周六郎看着程娇娘,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咯吱响。

“我会接你回去的。”他说道。

婢女嗤声。

“你以为你家那地方我们想去啊?”她竖眉说道,摆摆手,“六公子。醒醒吧。”

说罢扶着程娇娘向门内走去。

金哥儿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挺着瘦弱的身板守着门。半芹始终低着头,碎步跟随。

看着那女人进了门,周六郎再次迈上前一步。

“程娇娘。”他咬牙说道,“我,会,娶你的。”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留下门前几人面色惊愕。

什么?

娶谁?谁娶谁?

金哥儿失态的张大嘴,半芹也抬起头不可置信。婢女瞪圆了眼,只有程娇娘神情无波。

“哦,原来是为这个。”她说道。

哪个?

几人回过神,有些不解看向程娇娘。

婢女一怔之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些仆妇丫头看她们神情古怪,怪不得周夫人让人赶她们走,怪不得,怪不得。

“呸,真不要脸!”婢女喊道,又是气急。“原来是他败坏娘子闺誉!”

“如此也不错。”程娇娘说道,“进家门是因为他。出家门也是因为他,倒也圆满。”

婢女跺脚。

“娘子,你还开的玩笑。”她皱脸说道,“他竟然败坏了娘子闺誉!”

“我的闺誉,谁能败坏的。”程娇娘说道,转头抬脚迈步向内而去。

第二日清晨,周家练武场上周六郎没有缺席,绷着脸和周父对练的长枪越发的虎虎生风,呛呛几声,周六郎退后几步,手中的长枪没有被挑飞,而是反手被他拄在地上稳住身形。

“如此倒有了长进。”周父哼声说道,将手中的长枪扔回,一面接过小厮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汗,瞪了周六郎一眼。

“父亲,这不管她的事,她…”周六郎咬牙说道。

周父转身抬脚便走。

周六郎被扔在身后,他不由愤愤的将手中的长枪戳在地上。

屋子里的饭菜收拾下去,几案也搬开了。

周老爷和周夫人一面饮茶一面低声说家内琐事,周六郎跪坐在门边,身前摆着的几案上饭菜原样未动。

“六公子,你吃一点吧。”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周六郎没有说话,周夫人竖眉看过来。

“撤下去,不许吃。”她喝道。

仆妇不敢再说话,忙应声是端走了几案。

“如今大了,倒学的无知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做派,饿死了干净!”周夫人喝道。

周六郎绷着脸没说话。

门外几个仆妇慌慌跑来。

“老爷,老爷,夫人,秦家来人了。”她们说道。

“秦家?哪个秦家?”周老爷问道。

京中有名的一个秦家倒是知道,只不过,一向是小儿来往,不关两家的事。

听到秦字,周六郎也抬起头看向仆妇。

“是公主府的秦家,川中秦家,承议郎秦家。”仆妇一口气报出来说道。

果然是秦郎君家。

周老爷和夫人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皱眉,但旋即想到什么又恍然。

那件事秦家的父母终于知道了吧,如此骇言的话,引他们上门也是必然的。

“什么事?是来找六郎的?”周父随口问道,一面竖眉,“你这小子,可是哪里冲撞了秦家十三郎?”

“我们是来替提亲的。”

厅堂里,两个衣着不凡形容雍容的仆妇含笑说道。

周老爷和周夫人顿时瞪大眼。

他们,没听错吧?

秦家竟然要和他们周家联姻了?

“提亲?”周夫人问道,压抑着激动喜悦,“为谁?”

“为我家十三公子,向贵门的外甥女程娘子,提亲。”仆妇含笑说道,一面伸手推来一张庚帖。

程,娘,子!

那个小瘸子竟然看上了这个小傻子!

周老爷和夫人一瞬间停滞了的呼吸。

准备待秦家说求医事而解释的周六郎也惊愕的跪直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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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

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举手无悔他从不曾犹豫,她却不愿再入他安排的战局。

这条路上,她愿倾其所有,只问他敢不敢奉陪到底!(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知道

秦家的妇人已经离开了,厅堂里周老爷夫人还犹自怔怔。

“这是真的?”周夫人问道。

视线落在面前,席地上摆着一张庚帖。

因为太过于不真实了,周夫人有些不敢伸手去拿起来看。

一只手伸过来将庚帖拿走。

周夫人吓了一跳,但那个庚帖并没有化为虚无,而是实实在在的被周六郎拿在手里。

周六郎打开,看着其内端正写着的秦十三的名讳生辰,真真切切没有虚假。

是吧,到底是在乎的,到底是动心了吧。

怎么可能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动心?

是能治好了腿啊,是能和正常人一样啊。

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但是,这种代价不该让他来付,这是自己的事!

周六郎拿起庚帖起身。

“你干什么?”周夫人忙喊道。

“我去还给他!”周六郎说道。

小儿争妻?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满是震惊。

这小傻子竟然媚惑了两个人?这才多少时候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不是遇李真人了,是遇到狐媚大仙了吧。

“你给我站住,不许去!”周夫人喊道,带着几分气急,“胡闹什么!给我拿回来!”

“用不着他来如此做,我娶她就行了!”周六郎说道,手中攥着庚帖,面色涨红。

“孽子!”周老爷喝道,伸手指着。“再敢胡言。我打断你的腿!”

周夫人急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六郎。天下的好女儿多的是,母亲必然给你找个更好的,再说你与秦公子要好,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就伤了和气?这女子算什么,兄弟才是最要紧的,万不可做出荒唐事。”她柔声细语劝道。

周六郎嗨声。

“父亲母亲,你们误会了!”他说道,“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哪个?”周夫人说道。一面拉他坐下,“我的儿,母亲明白,母亲明白,哪个少年不怀春,只是,你再大些就知道了,这娶妻当娶贤,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说秦郎君娶不得娇娇儿…….”

“母亲,他提亲。不是,不是看上她了。”周六郎打断周夫人的话,说道,“是,是因为她说能治好十三的腿!”

周老爷和周夫人再次愣住。

“什么?她能治好小瘸子?”周老爷脱口问道。

小瘸子,小瘸子,不管多少因为秦郎君的身份家世,对他恭敬有礼,其实背地里心里到底是讥笑不屑。

他知道,秦郎君也知道,这是不管秦郎君做什么做的如何好或者什么都不做,都无法更改且伴随终生的事实。

原本认命的事实,竟然有了更改的机会,谁会错过?谁忍心错过?

如果是其他人的随口狂言倒也罢了,只是偏偏是这个女子,她接连两次起死回生神技,实在是由不得人不信。

就像暗无天日之下陡然出现的一道亮光,哪怕明知是火,飞蛾也要义无返顾的扑上去。

“她说她能,但是,她不治。”周六郎慢慢说道,庚帖在手中被攥的皱起来,发出吱啦的响声,“因为我欠她的,因为十三与我交好,她厌恶我,所以迁怒与十三身上。”

“所以,你们其实不是看上她了?而是,想要让她给秦郎君治腿?”周老爷怔怔问道。

对,没错,就是这样的,我才没看上她,我怎么会看上她?

周六郎张口,声音却没有出来。

他的眼前浮现那女子的面容,木然的刻板的看着自己,无喜无怒无悲无伤。

“我,我愿意,给她一世依仗安宁。”他有些磕绊的说道。

她不就是怕没有依仗吗?不就是怨恨亲人疏离吗?

我让她依仗,对她亲近,就好了。

周夫人嗨了声,抬手戳周六郎的额头。

“蠢儿!”她说道,“这种把戏你也信的!”

周六郎不解的看母亲。

周老爷也微微呆呆。

“你们这些男人,自诩聪明,却总在女人手里栽跟头。”周夫人看着父子的呆样,笑道,一面从周六郎手里拽过那庚帖,抖了抖,“人家之所以说治不治,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母亲,不,不是的吧。”周六郎说道。

“怎么不是?”周夫人冷笑,看着手中的庚帖,“万贯一条命,钱是不在乎了,就差再捞个好人家嫁了,都说这是个傻儿,如今看到,咱们家所有人的心眼加起来也抵不过她一人,人家只怕早算计你们了,你们两个傻儿还争着抢着入套!”

周六郎听的愣愣。

“母亲,她不是那种人的。”他脱口说道。

虽然已经多少明白自己儿子不是被那女人媚惑,周夫人心下放了一半,但还是见不得听儿子为其说话,闻言顿时又竖眉。

“你懂什么?”她喝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人家既然说出这话,就是为了图谋嫁入秦家,嫁不过去,退而求其次再笼络你这个蠢儿,如今秦家如她所愿上门求亲,你可别多管闲事,坏了人家的好事!再说,这倒也是门好亲。”

周六郎面色复杂。

周夫人又含笑抚他胳膊。

“我的儿,你想想,娇娇儿有那等医术傍身,又治好了秦郎君的腿,在秦家岂不是衣食无忧,我们再多给她些嫁妆,你呢又与秦郎君交好,如此亲上加亲,秦郎君治好了腿,你妹妹有个好人家,岂不是皆大欢喜。”她说道。

是吗?周六郎沉默不言。

说起来,秦十三对她还是,很好的……

十三又聪明,不会轻易被那奸诈的女人骗了……

这样,也不错。

看着儿子神情,周夫人了然,心满意足的叹口气。

“果然是物极必反,娇娇儿傻了这么多年,一朝聪明,可真是厉害。”她笑道。

管她聪明也好傻也好,只要不在她们家,就好。

“还愣着干吗?快去把娇娇儿接回来。”她看着周老爷说道。

周老爷回过神。

“那,那,刚搬出去的。”他皱眉说道,“这又请回来..”

“都要议亲了,不能再外边住了,屋子不修了,反正过后就出嫁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哦了声。

“还有,要紧的是去拿她庚帖来。”周夫人又说道。

“那得去江州。”周老爷说道,“这来来去去的要一个多月呢,还有周家的人怎么说?”

“怎么说?让他们乖乖把庚帖拿来,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也轮不到他们说,还有,嫁妆一分也不能少,按京里的规矩来,最少二万贯。”

看着屋子里父母开始讨论结亲的事,周六郎默默的退出来。

这样,是那女子所愿的吗?

午时过后,三个书生走出太平居,身后老四和老掌柜含笑相送。

“虽然没了过路神仙怪可惜,不过你们做的倒也新奇有趣。”一个笑道,面色带着酒后的春意。

“多谢公子赞誉。”老掌柜笑道,“还望公子多多美言。”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迈步。

“真是滑头。”一个笑道,回头,“这几个钱就想公子我们给你这….这什么…..太平..拉生意,当咱们是叫花子吗?”

其他人也哈哈笑起来,老掌柜丝毫不以为虞依旧笑着,却见说话的人愣住了,呆呆看着门匾。

“太平.”他又喃喃说道。

“对,我们这里是太平居。”老掌柜笑着说道。

“太平!”年轻人猛地大喊一声,伸手指着门匾。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顺和兄,怎么了?”他们问道。

大家都跟着他所指看去,老掌柜也忍不住回头,莫非才裱好挂上的门匾有何不妥?

“看那太平!”年轻人接着喊道,神情激动,声音竟然也有些颤抖。

“盛世万民之幸..”一个同伴下意识的摇头晃脑接口说道,“这是对诗?对词?作赋?起首不对啊。”(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一见

外间的热闹让徐茂修等人也急忙出来了。

“这几个秀才吃多了耍酒疯呢?”徐棒槌瞪眼说道。

三个书生,有手指着门匾的,有虚空手指比划,还有一个在门匾下团团转的。

这般热闹以至于让那边路上原本停下犹豫要过来的几个赶路人,顿时快马加鞭的过去了。

“坏了咱们生意,我让他们清醒清醒。”徐棒槌挽袖子说道。

徐茂修瞪他一眼。

“进去给孙小哥磨豆子去。”他说道。

又劝回其他弟兄,门前便只剩下徐茂修和老掌柜,看着那三个书生神情激动。

“掌柜的,你这字是哪个写的?”一个书生回过神抓住老掌柜问道。

字?

老掌柜和徐茂修都看向门匾。

“是东家给的啊。”老掌柜说道,一面去看徐茂修。

三个书生闻言看向徐茂修,见这个男人二十六七岁年纪,青布直裰,透着几分读书人的文气,但身材高大,骨节突出,又带着几分粗旷的英武。

“这字是你写的?”三人惊讶问道。

且停寺五字誉满京都,每日去观摩的人不计其数,甚至成了且停寺的代名,只是作者始终没有再出现,越发增添了神奇之色。

看看眼前的男人,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如果说这就是那五个字的作者,倒也合适。

“这个?”徐茂修抬头看字,然后摇头,“不是。”

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

“这字怎么了?”徐茂修不解问道。

“这字太好了!”三人齐声说道。一面上前一步围住徐茂修。带着几分迫切激动。“不知作者是谁?可否一见?”

这字这么好?徐茂修忍不住再看了眼门匾。

“恕我不能说。”他带着歉意说道,“至于能不能见,我要问过她才知。”

果然认得!三个书生大喜。

“好,好,那就劳烦东家问问,我们,我们是否有幸一见。”他们说道齐齐的施礼。

徐茂修忙还礼。

“快走,快走。告诉他们去。”三人不待再说话,急忙忙的要上马,想到什么,一个又从身上掏出几个钱塞给老掌柜,“怎么敢占这个便宜。”

说罢不待老掌柜再说话,急急的奔去了。

老掌柜看着手里的七八个钱,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不用钱他们也定然要宣扬咱们太平居了。”徐茂修笑道。

老掌柜回头看门匾。

“这两个字,竟然比钱还管用?”他惊讶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笔,一旁的陈十八娘又多写了两个字也收笔。

“娘子,你看我这次写的如何?”她问道。一面将面前的纸捧来。

程娇娘侧身看了眼。

“形似而已。”她说道。

陈十八娘笑着点头。

“那也不错了,至少比我以前写的好得多。”她说道。一面看程娇娘面前的纸,带着几分憧憬,“什么时候能写的娘子这般好。”

“多练。”程娇娘说道。

外间的婢女听到内里说话,知道写字结束了,便端了茶水点心进来,听到这句话,不由跟着点头。

娘子的手上都已经满是茧子,那是未能提笔时,时时刻刻在几案上研磨书写的缘故。

“我现在除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女红外,每晚还多加一个时辰的写字。”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程娇娘,带着几分喜色,“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程娇娘端起水碗,略一停顿。

“不能。”她说道。

陈十八娘愕然。

“有时候是天赋。”程娇娘说道抬袖半掩饮水。

陈十八娘看着她,怔怔一刻又笑了。

“娘子,你可真是实诚人。”她笑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陈十八娘也知道她不爱说话,自己便端起茶,又想到什么。

“三月二十,是普修寺的大禅师法会,我已经提前定了位子,到时请娘子一同去,讲法佛经的,我也不懂,只是记得娘子说日常的茶不合口味,这普修寺大禅师煎的一手好禅茶,所以想让娘子尝尝可好。”她含笑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好,多谢。”她说道。

只要诚心爽快直白的说清,这娘子总是答的也爽快,陈十八娘笑着起身告辞。

“这些点心,十八娘子给丹娘子带去。”婢女笑着递上一个食盒,“非是腻甜之物,不怕多吃。”

陈十八娘接过道谢,见食盒做的精巧端正,其上刻有一块方印。

“太平。”她低声念道,一面伸手抚了抚,这是程娇娘的字体,她已经熟悉了,“好寓意。”

送走陈十八娘,婢女难掩高兴。

“十八娘子先说了,要不然奴婢也要给娘子说呢,明海大禅师的茶特别好,一碗难求呢,多少人为佛前献供奉,就为了求大禅师一碗茶。”她说道。

送走十八娘,婢女站在廊下,一面看着院子里的花草,一面和金哥儿说话。

金哥儿听的咬牙。

“一碗茶,有这么好?”他说道。

“半芹。”

屋子里程娇娘忽的喊道。

院子里响起两个应声,但很快半芹缩回廊下低下头擦拭地板。

“娘子,有什么吩咐?”婢女问道。

“我们去一趟店里。”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

“我去租车。”金哥儿喊道,转身向外跑,才打开门,就见一个人站在门口。

金哥儿吓了一跳,外边的人也吓了一跳。

“娇娇儿。”周老爷喊道,一面故作威严的咳了声要迈步。

金哥儿忙将门挡住,周老爷只得停下脚。

“老爷来了,什么事啊?”婢女问道。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进去说话。”周老爷说道。

“不巧,娘子正要出门。”婢女说道,一面催促金哥儿,“还去租张家的马车来。”

金哥儿应声是挤开周老爷跑走了。

周老爷被挤得后退两步,程娇娘迈步出来。

“去哪里?”他问道。

婢女看着他似笑非笑。

“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她说道。

周老爷心中有虚干笑两声。

“出去走走也好,也好。”他说道,一面整容,“娇娇儿,家里才请了匠人看了,说此时不适合修整,推到冬日,所以你舅母要我来接你回去。”

婢女瞪眼看着他,程娇娘也将视线落到周老爷身上。

“舅老爷,你在说笑?”婢女问道。

周老爷也觉得此事是太可笑。

强接了回去,又赶人家出去,转眼又要接回去,搞得自己一家好像个傻子似的狼狈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但凡涉及到这娘子的事,就事事不顺磕磕绊绊,翻翻转转的折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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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千语

简介:现代女法医穿越成孤独症儿的逆袭人生(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不明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哪里说笑,不修就是不修了,你们收拾收拾回去吧。”周老爷干笑说道。

“这不好吧?”程娇娘说道。

“这怎么不好?要是嫌弃那间屋子不好,再换一间,你跟七娘换换….”周老爷见她开口很是高兴,忙急急说道。

“人找我做什么?”程娇娘忽地插口问道。

“议亲。”周老爷正想着怎么说服程娇娘回去,听她问房子,心中大喜,心思都在房子上,陡然被问,话便脱口而出。

议亲?

婢女惊讶不已。

周老爷说出来有些后悔,但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天下的女子们一心所为的不就是亲事。

“娇娇,家去你舅母和你细说,在外边不好谈。”他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今年多大了?”她问道。

周老爷愣了下,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傻儿浑浑噩噩多了这么多年,不知春秋年月,不过,她多大了?

周老爷心里开始飞快的算,什么时候生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两家闹起来时,大约是三岁左右吧,或许更早一些?

不待他回答,程娇娘自己点点头。

“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她似是自言自语,“都忘了。”

周老爷松口气,丢开算的十四十五不确定的年纪。

“是,如今有人上门提亲了。娇娇。婚姻大事要慎重。咱们回家商量。”他低声说道。

身后马蹄得得响,金哥儿带着租马人来了。

“婚姻大事,是要慎重。”程娇娘说道,示意马车稍候,“不知是哪一家?”

日常女儿家说起婚姻事都羞而避走,如此这般郑重相问的周老爷还是第一次见,倒把他问的怔怔。

“是,秦家。”他迟疑一刻。说道,“娇娇你也认得吧,与你六哥哥一向交好,也来往家见过。”

“那个小瘸子?”婢女脱口说道。

周老爷轻咳一声,微微有些尴尬。

“瘸什么瘸,不是能治好嘛。”他低声说道,一面看四周,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视线,哪有在门前大街上说亲事的。“我们进去再说。”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如是他家。便不用谈了,回绝就好。”

周老爷愕然。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程娇娘说道,抬脚便走。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忙拦住。

“娇娇,这是秦家,你年纪小不知道,这秦家…”他忙说道。

年纪小不知道?莫非这件事不是她有意为之?

“半芹。”程娇娘喊道。

跟随在身旁的婢女立刻领会转身。

“这秦家,是川州大族,一门三代曾出过十九个进士,平元八年长房秦中进士及第尚公主,京中赐公主府,如今长房二子秦安是秦中嫡孙,从八品朝官,其妻是汾州富氏之女,与六公子交好的是秦安四子,族中排行十三。”婢女脆生脆气说道。

周老爷惊讶的看着婢女,心中倒吸凉气。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竟然将人家家门打听的如此清楚,连叫什么,哪一年尚公主都知道。

小傻子如此心智不容小觑!

不过,不对,小傻子方才说的是回绝,不是同意?

“娇娇..”周老爷忙唤道。

那边程娇娘的马车已经驶动。

“舅老爷,您请回吧。”婢女说道,放下车帘子。

周老爷唤不住,只得看着马车得得而去,啪的一声,这边小厮也窜进门内,似乎怕人进来一般插上了门。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这个堂堂的亲舅老爷,竟然好似一个跑腿传话的,别说一口水了,连门都没让进,最关键是,人家还干脆的甩下一句此事不议。

回绝了?

周老爷捻须皱眉,为什么啊?

秦郎君走进周家的大门,不由回头看了眼,门前的仆妇丫头纷纷移开视线。

“这些人好生无礼。”小厮不由瞪眼。

他家郎君虽然是以自身与周家来往,但别忘了这个自身的身也挂着秦字,堂堂秦家岂能被周家小觑,就算是看瘸子的笑话也不行。

没错,一旦别人眼光有异,必然是因为郎君的残腿。

秦郎君嘴角浮现一丝笑。

“不是别人有异,是自己先有异。”他说道,喝止小厮,“我们来往周家多次,下人从来啊没有如此失礼过,偏偏今日有异,可见并非是因为我的身残,而是另有他事。”

小厮恍然,忙应声是。

“从来不是天欺人,而是人欺人。”秦郎君说道,随着轿子摇摇晃晃,“不是他人欺,而是自己欺,就如方才,看人神色有异便愤然而怒,继而便做出自认为是的断定,而不识真正原因,待日后幡然,只怕又要怪老天作弄了,却不想事实就事实,摆在那里不动不变,端看你想看还是不想看。”

小厮听的稀里糊涂似懂非懂,不过也习惯了,自己家郎君因为从小不能动,便比常人更爱说一些。

轿子来到周六郎处,周六郎已经闻讯等候,站在廊下,神色也是有些古怪。

“看来事情还不小。”秦郎君笑道,一面扶着小厮拄着拐进来。

“你,怎么,还过来?”周六郎神情复杂的开口问道。

“我,怎么,不能过来?”秦郎君问道,审视周六郎,脑子一边飞快的想,有什么原因让自己不能来这里。

“不管为了什么吧,既然是议亲,那该做的礼节还是要周全,此时,你确是不便登我家门。”周六郎低声说道,神情别扭。

这种事,男子汉大丈夫,说来事总是别扭的,是吧?是因为说儿女事的缘故,是的。

他说着话,一面点点头。

秦郎君面色愕然。

这神情落在周六郎眼内便有些呆呆,大约认识以来,是第二次见秦郎君如此,第一次是自己与那女子吃饭归来,被他询问时噎了一句。

总之都是因为那女子。

这便是那些妇人女子私下爱说的缘分吧。

“不管,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十三,日后,还要好好待她。”周六郎闷声说道,“她奸诈算计,说到底也是由不得她如此,没得依仗,所以想要找个依仗,日后你若能为她依仗,她,她必然会安稳。”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面前秦郎君依旧神色愕然,顿时又有些莫名恼怒。

“原本不用你如此的,这件事,我来做就是了,你非急着跳出来作甚!”他闷声喝道。

秦郎君失笑。

“你唠唠叨叨殷殷切切的说这么多,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什么了?议亲?谁议亲?”他问道,“她又是谁?”

周六郎拉着脸看他。

“你问谁?”他问道。

“问你啊。”秦郎君说道,拄着拐有些累,干脆在廊下坐下。

“你不是向我表妹,提亲了吗?亲事还没定呢,还不到结亲的时候,你来做什么。”周六郎哼声说道,自己在另一边也坐下。

那边秦郎君抓着拐杖又站起来。

“周六,你在说笑?”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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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谢谢大家让我二月保持第一,谢谢台湾分站读者让我保持分站第一,谢谢大家。

我一直想加更以示感谢,正在努力的写,但最近两天没写手生,速度上不去,望大家等我调整。

PS:感言已经修改,不占字数不收钱。(未完待续。。)

第三章 忘记

三月的天还有些许凉意,但周六郎却抬手在身前扇了扇,似乎是要驱散身上的燥热。

“你是说,你还不知道?”他问道。

廊下伺候的丫头以及秦郎君的贴身小厮都退开了,站得远远的。

二人依旧在廊下分左右各自坐着。

“我要是知道了,我,我……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秦郎君苦笑道,“我的这个娘啊,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先时不知还会将讨来的奇怪方剂烧了灰的水,找出各种理由灌了汤饮哄他喝下去,又或者偷偷的在他屋子里摆放不知哪里求来的镇宅之物。

当然这都是在他十岁之前母亲会做的事,而且做这些事还会跟他打机锋周旋。

十岁之后,不知是知道儿子大了不好糊弄了,还是自己已经死了心不被人糊弄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绝迹了。

但没想到,沉寂这么多年后,母亲又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那日争执,程娇娘放言能治自己腿的事,秦郎君知道瞒不住母亲,也没打算瞒,他就等着母亲像以往那样拐弯抹角的来问自己话,或者拐弯抹角请程娇娘时,再跟母亲说一说,只是没想到,母亲这次竟然如此干脆,连询问查探都不做,直接就要弄人进家门。

在母亲眼里,这个人请回来放在自己屋子里镇宅可比以前那些石像要管用的多吧。

“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母亲这么多年终于放下执念了,没想到…”他摇头笑道。

原来如此。周六郎松了口气。但旋即又一愣。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这种事,谁能放下.”他闷声说道,一面又忍不住咬牙,“这江州傻儿!”

秦郎君笑了。

“我不和你耽搁了,我得快些化解此事,要不然以后真是连话都不能说了。”他说道,一面起身,又停下。“我应该先和程娘子解释一下,你去通报一声。”

他话说完,见周六郎神情又变得古怪。

“她,不在家中住了。”周六郎说道。

“因此动气了?”秦郎君惊讶道,“这程娘子,不似那种易动肝火的人啊?”

周六郎没有说话,低着头神情阴沉。

秦郎君的视线在他脸上一转。

“六郎,你适才说,原本不用我如此的,这件事。你来做就是了,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他问道。

周六郎面色瞬时涨红。

“是,没错。”他闷声带着几分被揭穿的羞恼说道,“她搬出去,跟你无关。”

秦郎君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竟然会想到以身相许,你是怎么想到的?”他笑道,又坐下来,“该不会你是早就看上人家了?”

这一句话如同踩了周六郎的尾巴,少年蹭的跳起来。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我这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理会她!”他涨红脸瞪圆眼喊道。

秦郎君含笑看着他。

“没有,最好。”他忽地说道,笑容褪去,带着几分凝重,或者还有几分怜悯。

“没有,最好。”

他又重复一遍。

尚未到太平居前,婢女就忍不住掀开帘子,不由咦了声。

“怎的这么多人?”她说道。

程娇娘透过帘子看去,见不远处的酒楼前围了十几人乱哄哄的声音嘈杂。

“不会有什么事吧?”婢女有些紧张的回头说道。

“不会。”程娇娘说道。

此时她们的车马已经拐过来,看清楚门前的人群,多是青衣布衫的男人,年纪不等,但无一例外的透出文雅之气,甚至很多人手中还拿着纸笔。

再说…

“哥哥们都没出来。”程娇娘说道。

如果真有人闹事,徐茂修等人必定会守在门口,但此时门前连老掌柜都没露面。

马车驶近,婢女扶程娇娘下车,门前的人也看过来。

“让让路,别挡了人家生意。”有人喊道。

还真不是闹事的,婢女扶着程娇娘径直过去,好奇的打量这些人。

店里却是空空,老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算筹。

“外边是做什么的?”婢女好奇的问道。

“娘子来了。”老掌柜先笑着迎接,然后才看了看外边,神情古怪,“是来看字的。”

看字?

婢女回头看外边,顿时恍然。

她都忘了,陈十八娘说了,且停寺写的那几个字如今已经名满京都了。

这门匾上是娘子亲手写的,可不是容易就被认出来了。

门外有人进来。

“掌柜的,能不能把饭菜摆到外边?”两个男人问道。

摆到外边?

老掌柜呵呵笑了。

“可以,可以。”他说道,一面冲后边喊,“来几个人,摆桌子。”

一面向外走。

“我看看怎么摆合适。”

听到他答应了,外边人群更加热闹。

“掌柜的,你这门匾挂在外边太可惜了。”

“对啊对啊风吹雨淋的,这怎么舍得!”

“应该挂在室内!”

大家七嘴八舌喊道,老掌柜只是哈哈笑,一面指挥着过来的徐茂修等七人搬桌子,铺设坐垫。

外边十几个书生露天席地而坐,又是笑又是闹热闹不已,引得官路上过往的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老四一个人点菜都不够用了,除了看马的,几个弟兄都忙碌起来。

“娘子,这字倒成了招牌。”婢女笑道,收回视线。

“没听过酒楼用字做招牌的。”程娇娘摇头说道。

婢女笑嘻嘻的在她身旁坐下,大厅里只有她们二人,倒也不用回避去二楼。

“这群书生。竟然要在外边吃。亏的是天暖了。这要是搁在冬天雪地,可怎么吃?”徐棒槌进来说道。

“那更好,雪地围坐,饮酒赏字,再来一锅拨霞供,才是人间至美。”程娇娘说道。

“拨霞供是什么?”徐棒槌问道。

“就是过路神仙。”婢女哼声说道。

“过路神仙?”

有人插话说道。

婢女扭头看去,见是几个等不及干脆自己进来搬桌子坐垫的书生。

“你们也知道过路神仙?”他们问道,一面眉飞色舞。“要说这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真是美味,恨不得天天去吃呢,只可惜囊中羞涩。”

婢女哼了声。

“算的什么美味,谁不会做。”她嘀咕道。

“谁不会做?”有人竖着耳朵听到了,一面看老掌柜,“你们这里能点过路神仙吗?”

老掌柜看向程娇娘,程娇娘冲他微微摇头。

“不能。”他便笑着摇头。

书生们便笑了,也不以为意。

“就说嘛,神仙居的特色,神仙赐给的美味。怎么哪里谁家都会。”他们说笑道,搬着桌子坐垫出去了。

厅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婢女却是气鼓鼓的坐着。

“娘子。”她说道,“这般如此,也太欺负人了吧,明明是你的,他们竟然恬不知耻的据为己有,而且还是在你挑明之后,要不然当时就该要他们的钱。”

“那也不是我的,怎么以此获利。”程娇娘说道,一面手扶着几案,微微含笑说道。

娘子又这样说!

娘子到底是个女子家,心软避事。

婢女愤愤不平。

程娇娘看向窗外。

“春日露餐,虽然不及冬日雪中有情趣,但也不错。”她忽的说道,“半芹,我们也到外边吃。”

婢女怔了下,但立刻应声是。

看着这女子也来外边,书生们多看了两眼,倒也不以为怪。

如今风气开放,出门上街的良家女子甚多,女子们踏青赏花,探亲访友,或是诗会都是常见的事。

再加上富贵人家文风盛行,许多女子也以读书作诗写字为荣,京中便有好几个以诗词书画盛名的女子。

且停寺五字也有很多女子前去观摩,此时这边新出二字,引得这女子也出来观赏很正常。

只是很快这女子这边的动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对,这样不就行了,把你们日常用的炭火托其上的银盘,换成浅锅很简单的….”婢女说道,让充当跑堂的男人在几案上摆下一个锅子。

锅子下是燃着的明炭火的瓷托盏。

“再要一些豆腐,菠菜,菘菜,有什么肉?”婢女又问道。

“有鸡鸭羊肉驴肉…”男人说道,神情一本正经如同对待所有的客人一样。

“那来一只老鸭吧。”婢女询问程娇娘,然后说道。

男人大声报着进去了。

随着婢女点的菜一一送来,越来越多的书生将视线从字上转过来。

“她在吃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

低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婢女将切开的鸡肉放入锅子中时达到轰然。

“是过路神仙!”

“没错,虽然不太像,但的确有几分过路神仙之味!”

“这里竟然有过路神仙?”

现场顿时响起一叠声的叫店家的声音。

被喊得有些懵的几个男人跑过来,连连询问要什么。

“我们也要来一个过路神仙。”几个书生们说道。

老四却是一愣。

“过路神仙?可是神仙居的过路神仙?”他问道。

书生们急急点头。

“我们这是太平居,没有过路神仙,也不会做。”老四憨厚的笑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书生们一愣。

“那她吃的是什么?”他们伸手指人群外独坐一旁酒幌下的程娇娘。

尚未泛绿的槐树下,带着兜帽的女子席地而坐,身旁婢女俏丽,一桌,一锅腾腾,竟好似一幅野外露餐图。

吃饭能吃出这样的韵味,真是奇了。

“那个啊,那是那位娘子自己点的,我们不晓得是什么。”老四说道。

自己,点的?

书生们神色惊异,犹豫片刻,便有几个大胆忍不住美食诱惑的过去询问了。

“敢问娘子,这可是神仙居的过路神仙?”

婢女带着几分不屑看他们一眼。

“什么过路神仙的,我们娘子赶的急,等不及他们做菜,便将菜自己煮了吃便是。”她说道,“就是一个锅子一个火,加些骨头汤,菜肉扔进去煮一煮就是了,图的省事,粗食懒饭,上不得台面,郎君们见笑了。”

她说罢,拿过桌上一把菠菜,两手随意扯断,扔进锅里。

白汤翻滚,绿菜白肉豆腐不时翻覆其上,香气四溢。

如此简单?

“店家,给我们也来一个锅子。”

“也要些菜…”

老掌柜站在门外,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要这个,不由苦笑。

“诸位郎君,点的菜可是不能退的,光要这个我们可是亏死了。”他说道,又看那边程娇娘,“娘子,你这可是坏了我们家生意的。”

一把菜,一只老鸭,一盘生豆腐,一锅汤,都是未经人力,自然比不上烹制菜肴价格。

在场的书生们都哈哈笑起来。

“那是自然,点好的菜不退。”他们笑道。

老掌柜听了这才也高兴了。

“那既然如此,这一锅汤几把菜也没有几个钱,我就免费赠予郎君们了,只收一只鸡鸭钱,按生进价。”他笑道。

书生们轰然叫好,又有好字,又有新趣的菜肴,关键是还不要钱,简直是悠哉乐哉,几碗酒水入肚,书生们开始吟诗作对,更有人取下携带的弓箭要趁兴射柳。

太平居前热闹恰似书院学堂。

婢女收回视线,看着程娇娘满是笑容。

“哦,娘子…”她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一动手,尝的其中之妙,又知道做来如此简单,尤其是对这些喜欢风雅的书生来说,很快就会风靡,一传十十传百,只怕京中神仙居的生意要多少受些影响了。

原来娘子果然并非是那心软避事的女子。

原本如果是忠厚之徒,倒也罢了,只是这窦七不仅敢毫无愧疚的夺为已有,还拿出背后靠山警告欺压,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这个娘子,不恼则已,一旦恼了…….

看看倔强跋扈的周家六郎如今如何,只怕是日夜难安不眠不休的煎熬着。

“娘子,原来如此。”婢女嘻嘻笑了,给她倒了碗水,“娘子高明。”

“我高明什么?”程娇娘说道,神情木木。

“娘子,你还不说,我都知道了。”婢女嗔怪道。

程娇娘一手扶袖从锅中夹起一块豆腐。

“我说什么?你不是早知道?”她淡淡说道,“我早说过了,那也不是我的,怎么以此获利。”

不是她的,也不是别人的,她不以此获利,别人自然也不能,她不是早就说过,难道大家都没注意也没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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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勿等。(未完待续。。)

第四章 惊吓

“她不肯回来?”

周夫人问道。

“那自然是。”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拂袖坐下来。

“那也算了,她爱在外边住着就住着,小娘子们都要要写脸面,装着样子。”周夫人也不以为意说道,一面将面前的单子抖开,“老爷,议亲要准备的事我列个单子,你看看….”

周老爷抬头皱眉打断她。

“你没听到我说了吗?”他说道,“她不同意,说秦家不行。”

周夫人嗤了声。

“还秦家不行,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说道,“理她呢,婚姻大事哪里轮到她说话。”

周老爷皱眉。

“我觉得她是真的考虑了。”他说道,“而且她好似对京中人物风情甚熟。”

那女子听到说亲的时候,的确没有其他女子该有的娇羞,也没了刚见面时对自己的敷衍无视,她的确是很认真的问自己是哪一家。

“或许,她有更好的人选呢。”周老爷说道。

更好的人选?难道是她的六郎?

周夫人顿时汗毛倒竖。

“这京里还有哪个人家比秦家好?”她竖眉说道,“她这是拿乔呢!知道那秦家不是傻子,她以此要挟进门,人家心里多少膈应,她这退一步,好脱嫌,你理她呢。”

“不理她怎么办?又不是你我嫁过去。”周老爷说道。

周夫人呸了声。

“这些女人的事你就别琢磨了,你快去做你这个舅父该做的事吧。”她说道。

“做什么?”周老爷问道。

“去江州啊,快些拿来娇娇的庚帖。让程家把嫁妆送来。你可看好了。除了妹妹曾经的嫁妆一分不少,还要他们程家按京中规矩拿出二万贯来。”周夫人说道,“咱们是要嫁去秦家的,娇娇的嫁妆可不能少,免得过去被人瞧不起。”

如今嫁女花费越来越多,攀比也越来越厉害。

京中通行的一万贯,从去年已经攀升到二万贯了,嫁个女儿简直破家一般。

“亏的是咱们家女儿少。”周老爷嘀咕一声。起身皱眉思付一刻,“如此大事,少不得我亲自去一趟吧?那程家只怕不好对付。”

此时玉带桥边,周六郎看着不远处的宅院停下脚。

“快去啊。”秦郎君在车中催促道。

周六郎还是没迈步。

“你,你是瞧不上她么?”他回头闷声说道。

秦郎君失笑。

“是她瞧不上我。”他笑道,“如果不出所料,她已经拒绝了。”

周六郎哦了声,转过头迈了一步,又退回来。

“是她,先知道你瞧不上她所以才拒绝了的么?”他又转头问道。

秦郎君看着他。吐口气。

“不是。”他说道,伸手指着自己。又指周六郎,“因为,我是你的损友,所以她不会对我青睐,更别提别的心思,还有,她也不会对你青睐,更不会别的心思,周子健,你就,放下心,去叫门吧!”

周六郎面色绷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哼声说道,抬脚蹬蹬走来,高声叫门。

“哪位?”

门内传来小厮的询问,同时门缝里露出一只眼,旋即便是啊的一声。

“半芹姐姐,那个凶车夫又来了!”

倒不用周六郎自报家门了。

周六郎抬手捶在门上。

“开门。”他喊道。

门口脚步蹬蹬跑开了,不多时又噔噔跑来,哐当一声,却是有东西把门顶上了。

周六郎恨恨的抬脚踹了下门。

“六公子。”

门后有女声弱弱响起。

“我家娘子,不在家。”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

“她去哪里了?”他问道。

“奴婢,不知。”半芹低声说道。

周六郎伫立一刻,转身走开了。

“等着吧。”他站回车前说道。

秦郎君哦了声,伸手从车里拿出一本书,悠然的看起来。

周六郎手中握着马鞭甩来甩去,看着街上人来人去。

一辆马车也停在了程娇娘的门前,下来一个婢女,刚到门前,门就打开了。

看着那个小厮笑的摇头摆尾的迎出来,周六郎哼了声。

“那是谁?”秦郎君好奇问道。

“陈家的人。”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哦了声,低下头接着看书。

“这是我们夫人送来的春衫。”婢女笑说道,递过来一个包袱。

陈十八娘掀起车帘。

“还有我做的一双鞋,我见娘子喜欢在家中穿袜,便特意做了一双丝履。”她说道。

半芹忙施礼。

“婢子谢过娘子。”她说道,一面伸手接过。

陈十八娘点头放下车帘子。

马车晃晃悠悠而去,大街上与一骑擦身而过。

这是一匹健壮的黑马,其上少年裹着暗青披风,因为春日风寒,头上戴着大红风帽。

大大的风帽遮住了脸,但不用看脸,从风帽的颜色就能让路人得知,这是官宦人家子弟。

马上的少年陡然勒马,回头看马车,又转过头看马车所来方向,微怔之后便调转了马头。

顿时在他身前身后左右十几人跟着调转马头,一众人跟随陈家的马车而去。

“程娘子今日不在,娘子也好歇息一日。”

车中婢女含笑说道,“娘子真是太辛苦了。”

陈十八娘含笑摇头。

“都是应当事,何来辛苦说。”她说道。

“那今日且停寺娘子可以好好闲乐一番。”婢女说道,“难得几家娘子相邀,又避了外人,乐得自在。”

陈十八娘点头。

“难得这次机会,我能好好的看一看程娘子题壁。”她说道,“以往前来都是人满,也不得静心看。”

婢女哀怨的叹气。

“娘子,又要写字。”她说道,“到底不得闲。”

马车驶出城门,不多时便到了且亭寺所在,春日风和,来往人马济济。

寻到寺庙后阔处停放车马,才停稳,婢女刚掀起车帘,就闻疾风而来,一支箭准准的插在车门上。

婢女吓得一声尖叫跌倒后去。

车夫小厮们也轰然而乱,这轰然而乱引得四周也跟着乱起来。

哪里来的歹人!

少年收起弓箭,风帽下露出的半边面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郡王..”身旁侍卫也被这突然的举动吓掉了半条命。

此时众人已经看到他们,纷纷投来愤怒的视线。

晋安郡王笑着举起手,弓箭在手腕上转了转,以示歉意。

“技艺不行,本要射燕儿,却误中了他人。”他朗声说道,一面拍马过来。

京中清明,又是热闹场所,绝不会有歹人。

陈家的下人们也松口气,其他围观的人也摇头,不复方才的紧张。

这些富家子弟自诩六艺,尤其到了春日,一个个射柳比技,也不掂量自己。

晋安郡王马匹走近马车,看着车帘。

“惊扰到娘子了真是抱歉。”他朗声说道,咧嘴而笑,露出白瓷的牙。

一定吓到了吧?这冷箭可比狼群要猛地吓人。

车帘掀开,婢女面色犹自发白,带着几分不悦瞪了这少年一眼,待看过来,又忍不住一怔。

虽然遮挡着半边脸,但那笑容清疏耀耀,很是引人。

“无妨,还望郎君下次注意点。”陈十八娘说道,一面抬起头看。

方才她倒不是被箭吓到了,毕竟还没看到箭,而是被婢女的扑进来以及尖叫吓了一跳。

话刚说完,还没看清这少年的形容,就见眼前的马儿急跳一步,似是被主人陡然催使。

“哎呀吓死我了!”

晋安郡王说道,一手扶着风帽,面色惊愕看着车中的女子。

这谁啊?

糟糕,跟错人了!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半点不停留,调转马头就疾走。

呼啦啦的侍卫们紧跟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众人怔怔。

什么叫吓死他了?她陈素,难道丑的已经不能见人了吗?

陈十八娘更是愕然,咬住下唇,又羞又恼,伸手扯下车帘。

“回家。”

少女带着气音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章 来说

太平居的热闹还在延续。

书生们喝的醉醺醺,说笑唱跳一番歪歪斜斜的骑马散去。

这热闹引得路上先是好奇观看,继而便有人走来询问。

“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里啊,是食肆!”书生们答道,带着醉意,“不,不是一般的食肆,这里有好字,有好菜。”

好字?

对于路人来说,好字没什么吸引,好菜么…

引得这些书生们如此癫狂,不知有什么奇处?

桌垫子正在收拾,厅堂里便有人开始迈进。

“店家,这里有什么?”

“来两个荤菜尝尝。”

“酒水有什么?”

徐茂修收回视线,看向车马。

程娇娘对他含笑施礼告辞。

“妹妹自放心去吧。”徐茂修说道。

“郎君们就要辛苦了,不如再多招些人来。”婢女在程娇娘一旁坐着笑道,难掩满面欢喜。

“这个与吴掌柜商量之后再说。”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婢女放下车帘。

徐茂修一直目送到看不到才回转身来,太平局门前已经收拾干净,换成厅内散座些许人。

“有些事,做来倒也容易。”他摇头含笑说道。

“那得看谁做。”范江林听见了笑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马车路上慢行,随着城门驶近,婢女面上笑容散去。

“娘子,周老爷说的亲事。该如何是好?”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看她。

“如何?”她问道。

“娘子。”婢女往她身旁移坐。“秦家。对周老爷来说可是很好的亲事呢,他们才不会把娘子说的话当回事呢。”

说道这里,又叹口气。

谁会把娘子说的话当回事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愁人的是娘子有的这父母亲长皆不可靠,还不如没有父母亲长呢。

她知道秦家的门庭,别人自然也知道。猜都不用猜,不管是周家还是程家得知的话,必然半点不会反对,反而会欣喜不已。

“无妨,要是别家,免不得我要费些心思,如是秦家。”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有人替我费心。”

程娇娘向外抬了抬下巴,婢女不解看去。见家门附近停着一辆马车一匹马,周六郎赫然而立。

马车和马匹都在门外未进。院门大开,路上的人一眼可以望见其内廊下婢女铺设坐垫。

因为是外男,又女子独居,所以不能进屋,以示清明朗朗。

分宾主各自而坐,因为婢女忙碌,端茶送水就由半芹来做,她低着头将三杯白水推放好,便忙退开了。

“我父亲来过了?”周六郎开门见山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知道了?”周六郎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头。

“那..”周六郎开口,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你看,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总是给娘子带来麻烦。”秦郎君笑接过话说道,一面施礼。

“这倒不用。”程娇娘说道,“无人求,才是麻烦。”

二人一愣。

这女人真是不知羞耻,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周六郎瞪眼。

秦郎君哈哈笑了。

“娘子放心,我自会解决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程娇娘说道,一面起身。

这就要送客,一旁的小厮忙跑过来,一个搀扶秦郎君,一个忙将拐杖架好。

似乎才发现,起卧这么简单的事,秦郎君却要用到两人以及一根拐杖相助……

周六郎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起。

“程娇娘。”他喊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肯给他治病?”

程娇娘看着他一语不发。

周六郎也看着她,面上青筋暴起。

“六郎,你如此真是无趣。”秦郎君说道。

他没有看周六郎也没有看程娇娘,说罢转身拄拐而行,木拐敲击在青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只向门外。

周六郎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娘子,水已经烧好,洗漱歇息吧。”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头,扶着婢女向内而去,院门关上与外隔绝。

晋安郡王急匆匆而行,临近内宫门,还小心的左右看了看,这才迈步,才走了两步,一旁就哈的一声跳出一个人。

“哥哥。”

晋安郡王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小小顽童。

“哥哥做什么坏事了?竟然被吓到了!”二皇子哈哈笑道。

晋安郡王心中有鬼,面色不由一红。

二皇子虽然年少看不出,但他身旁陪同两个内侍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对视一眼,低下头。

“我只是出宫转了一圈,算的什么坏事。”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恢复如常向前迈步,“倒是你,今日功课做完了?”

正是知道玩闹之乐的孩童陡然开始读书最是头疼,果然闻听此言,二皇子再不追问晋安郡王的事,皱巴巴一张小脸,拉着晋安郡王的衣袖。

“讲了那么多我记不住,晚间皇后娘娘还要问我,哥哥救我。”他说道。

晋安郡王咧嘴笑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他说道。

弟兄二人说笑而去,远处也有一队人走来,看到了站住脚。

“玮郡王比吾年长五岁,反倒跟王弟玩到一起。”一个比晋安郡王矮了好些,圆圆滚滚的少年说道。

十岁的大皇子,虽然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宫中教养让他多了其他人家孩子没有的尊贵气息,一举一动也因为身边人的时刻提点而带着故作的老成。

“郡王天性烂漫,又无忧无虑,自然跟二皇子玩的来。”身边内侍陪笑说道。

“嗯,还是做郡王自在,不比吾,已经要跟着父皇理政。”大皇子说道,虽然话中感叹,神情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我的殿下,这话可不敢说。”内侍们忙笑道。

大皇子摆摆手。

“走吧,父皇还等着呢。”他说道,负手再后,迈着端正的步子前行。

这边晋安郡王回来没多久,太后就知道了。

“去哪里?”她问道。

“去城外射箭。”内侍笑道。

太后看向另外一个内侍。

“那有何慌张?”她问道。

这个内侍便是方才跟着二皇子的那位,闻言躬身上前。

“娘娘,好似遇到点意外。”他说道。

太后看向他。

“适才奴向跟随郡王的人打听了,说是,半路遇到一个娘子的马车,还,还…”他低声说道,有些迟疑。

太后眉头一竖。

“娘子?”她说道,“还如何?快说!”

内侍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前移几步。

“用箭射了人家的马车…”他低声说道。

“然后呢?”太后问道。

“然后,然后郡王就跑了。”内侍说道。

“就如此?”太后问道。

内侍回忆自己打听的消息,确定的点点头。

“谁家的?”太后问道。

“陈绍陈相公家的。”内侍说道。

太后若有所思。

“是有意,还是有失啊?”她问道。

“应该是有失,当时空中飞过一只燕,郡王在野外半日什么也没打到,似乎有些焦躁,箭射中陈家马车,郡王貌似也吓了一跳,连道歉都没说完就跑了,还嘱咐跟随的人不许外传,尤其是不许让娘娘你知道。”内侍陪笑道,“郡王,也太顽皮了些。”

太后沉吟一刻,这才也笑了。

“他就是这般性子。”她说道,“好了,这件事就别提了。”

内侍躬身施礼退出去。

“娘娘,郡王年纪不小了。”身旁伺候的宫女捧茶过来,一面低声说道,意有所指。

太后接过茶没说话。

室内安静一刻。

“也不知是陈家哪个孩子?”她忽的笑道,“想必,陈相公要发火了。”

吏部相公的家人被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射了一箭,可见羞恼。

“给我查!是哪个登徒子!”

陈绍将手中的一只箭扔在地上,竖眉喝道。

这是从马车上拔下的那只作恶的羽箭。

管事忙伸手拿起,这是一只普通的羽箭,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其标记。

他应声是退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 其实

神仙居如同京中大多数正店酒楼一样,临近午时才开门,一开门便有客人涌涌而进。

除了吃饭饮酒,生意往来友人相聚都可以。

午时才过,当有三四个人迈进神仙居时,却被店小二告之无散座了。

“包厢还有,官人要不要?”小二含笑问道。

包厢自然要比散座贵,几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看了眼厅堂。

“店家,这散座比起先时又少了几个。”他说道,“那边空地大,不如再摆几席。”

店小二依旧笑容满满。

“这个不好,大家都嫌熏得慌,所以还是摆得远一些好。”他说道,“官人要是不去包厢的话,也可以稍等一刻再来。”

话说到这里,四人无奈只得迈出来。

“什么怕熏得慌。”一人摇头说道,“分明是故意而为之,逼得人不得不去包厢。”

“那也没办法,谁让人家人气高。”另一个说道,一面搓搓手放眼街上,“如此怎好?我们去哪里吃?”

“本是专为过路神仙来的,既然吃不到,那就不拘哪里随便吃一口便是了。”其他人说道。

这条街上酒楼比比皆是,几人信步走进一家落座,正要点菜点酒,听的隔壁座上似有争执。

“…嗨,你们怎的如此蠢…就是有个火,不拘是炭火托还是温酒泥炉,总之能加热就成,再给上面放个锅子,陶罐砂锅也行。要紧记得用骨头汤…”

“官人。这是什么吃法?”

“这是乐得自在吃法!快去。快去取来!”

这边热闹引得厅中人都看来,待那店小二依言摆来东西后,大家更惊讶了。

“再要一把菜,一只鸡,给我切剁好就成。”那人说道。

店小二无奈的也依言取来了。

“这待如何吃?”旁边的人忍不住问道。

这座上是两个对坐的食客,都穿着文士澜衫,举手投足带着儒雅之气,只不过这吃相…..

一个文士净手将一把菜撕了两下扔进小砂锅内。另一个则将一盘子鸡都倒进去。

“就这样吃,加什么添什么,自己随意,所以叫乐得自在。”文士笑道。

“这….倒是如同神仙居的过路神仙?”这边看着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神仙?那是神仙吃的,我这是凡人吃的,没那么多讲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文士笑道,一面扫视几案,端起一杯酒,倒入锅中。

骨汤翻滚。香气瞬时将酒气卷入。

对坐的文士哈哈笑了。

“上一次,柳泉兄还加了麻椒酱。吃得嘴肿了两天,竟然还大呼过瘾。”他说道,“如今你加酒,咱们该不是不饮而醉了吧。”

他们这边的说笑,再加上香气,引得厅中人都看过来,低低指点议论,最终视线都落在那滚沸的锅中。

“店家。”这边从神仙居出来的四人中一个转头对店小二说道,“给我们也来一个这个。”

店小二愣了下,啊了声。

有了他们带头,又另外的人也跟着要。

“对,对,当个添菜吃吃玩玩,一把菜,一锅汤,一只鸡啊鸭,能有几个钱。”那边文士笑道,一面举起筷子,“我说店家,你可别给我虚要钱,人家太平居的可就实诚的很,菜汤都不要钱,只收生肉钱。”

那可真不花几个钱。

在场的人都忙跟着乱乱嚷,早听到动静过来的掌柜的闻言眼神一跳,含笑过来了。

“官人,你是说有别的地方做这个?”他笑问道。

“是啊,城外太平居,倒也不是他们做,也是一个客人急着吃饭,自己动手做的,太平居不做,只是大家要什么给什么罢了,这个啊,乐趣在于自己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吃也好难吃也好,各有乐趣。”文士笑道。

“如今春日踏青,也可以携带了去,就在野外,以地为席,一把青菜,一只猎物,一壶酒。”另一个文士摇头晃脑说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此时已经如此做了,“风流当如是啊。”

掌柜的含笑看着一面吩咐店小二。

“去给客官们上菜。”他说道,一面冲大家含笑点头,“自然是不当收钱,一把菜一锅汤本店也赠与大家了,肉如果要生的,自然也按生价来。”

闻听此言,在座的人都叫好,更有几个原本不打算点这个的也跟着点起来,横竖不差几个钱,乐得自在。

乐得自在。

掌柜的转过身走开,嘴角带笑,神情如有所思,站在柜台前,斜看出去,便能看到神仙居偌大的彩楼伫立。

他又转过头,看自己厅内,店小二们动作很快,逐一给各座摆放了炭火锅子,随着锅子的增加厅堂内有些雾烟蒸蒸。

做起来简单,就是一个锅一个火而已,最关键是不值几个钱。

没钱的在乎钱,有钱的也永远不会嫌弃自己钱多。

不知这第一个说这种做法的人是无心还是有意,如果是无心倒是个洒脱之人,如果是有意的话……

看来神仙居真是遇到狠茬了。

掌柜的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再次看向门外,看着神仙居上飘扬的彩旗。

“唉。”他悠长的吐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拉长声调,“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

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正互相搀扶着摇晃而出,恰好听到了,一个便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店家,这小令唱的好。”他说道,自己也跟着念了遍,拍着柜台酒气冲天的,“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唱的好!”

掌柜的哈哈笑了。一面亲自搀扶其。

“官人唱的好。”他说道。

那醉酒之人也都醉笑起来,摇摇摆摆的出了门。

“…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

高一声低一声醉汉的歌声在街上断断续续的传开。

秦夫人笑吟吟的看着落坐的秦郎君。

“十三郎今日怎么没出去玩?”她说道,“正是春光正好。”

秦郎君看着母亲。

“母亲,我都是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些无奈的笑,“您别这样跟我说话。”

好像下一刻就要伸手来抚摸自己的头,然后问问饭可吃好了没。

秦夫人依旧笑吟吟。

“是啊是啊,我们十三都长大了。”她跟身旁跪坐的仆妇们笑道。

“母亲。我长大了,你说过的,诸事许我随心自在。”秦郎君说道,“我的亲事,是不是在其内?”

秦夫人抬袖掩嘴侧头对仆妇们眯眼笑。

“糟了,被人告状了。”她笑道。

仆妇们不敢跟着笑,有些无奈。

“夫人,您好好听十三郎说话,别打岔。”她们说道。

秦夫人更是笑了。

“十三,你看看。大家都帮你呢。”她笑道。

秦郎君看着她不笑。

秦夫人便收了笑。

“那程娘子和你说什么?是不是指责你了?”她又带着几分好奇倾身问道,“是不是说不要你以身相报?”

秦郎君有些无奈的翻个白眼。

“这种话还用说吗?”他说道。“母亲,你别闹了。”

秦夫人笑着坐正身子。

“十三郎,我是想帮你嘛。”她说道。

“母亲,我自己来吧。”秦郎君说道,“如今她尚在气中,咱们如此做,倒是挟持她,她更为恼,再者说,我与她,都是无心于此的。”

秦夫人哦了声,似有几分不悦。

“她有那么好?怎么还看不上我们家?”她说道。

“母亲,你是觉得我重要,还是别人看得起我重要?”秦郎君问道。

秦夫人忙又笑了。

“当然十三重要,别人怎么看不管我们的事。”她说道。

“既然如此,母亲该为我欢喜。”秦郎君说道。

“母亲我从来都为十三欢喜。”秦夫人立刻说道。

秦郎君笑了,看着母亲点点头。

“是不是,母亲都是如此?”他忽地说道。

秦夫人有些不解。

“儿何出此言?”她问道。

秦郎君轻轻叹口气,视线看向门外。

“那程娘子的母亲明知所生养是个痴傻儿,却还是不忍溺毙,母亲也知我身残,却从未厌弃。”他低声说道,“只有在母亲眼里,我们这等残缺不全之人也如同珍宝一般吧。”

秦夫人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是自然。”她又挺直脊背,“我生养的孩儿,都是世间的珍宝。”

说罢又叹口气看秦郎君。

“好了,我不会怪罪那程小娘子,你不用帮她铺陈可怜。”她说道。

“儿是肺腑之言。”秦郎君整容道。

“肺腑之言,也不是无的放矢。”秦夫人笑吟吟说道,“我的儿,你从三岁就开始跟母亲我打机锋,如今你十六岁了,母亲多少也该进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仆妇们也毫不避讳的笑起来。

“说来说去,她是不同意了?”秦夫人问道。

“所以儿才说母亲该为儿欢喜。”秦郎君笑道。

“那程娘子已经丑的你宁愿腿不治,也不愿跟她过一辈子?”秦夫人笑问道。

“母亲,别打岔。”秦郎君无奈说道。

秦夫人笑嘻嘻不说话了。

“医者不自治。”秦郎君说道,“如果她同意跟我成亲,也就是她不会给我治了。”

“那怎么可能?”秦夫人摇头说道。

“因为结亲不是挟恩。”秦郎君说道,“她是因为成亲才跟我治腿,这便是我眼里的挟,我因为治腿才与她成亲,这也是她眼里的挟,她治了,我们认为应当,她不治,便是成仇,不管治好还是治不好,我们夫妻都有嫌隙,我们一对怨偶,家中也必然不顺,如此,这有什么可欢喜的?”

秦夫人和仆妇们听的愣愣,对视一眼。

“这样啊。”她说道,若有所思点点头。

“如今她不同意亲事,我便还有诊治的机会。”秦郎君笑接着说道,“或者动之以情,或者晓之以利,她治病救人,我感恩付钱,有恩有利,对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么?”

秦夫人点点头再次哦了声,若有恍然。

“那这件亲事就罢了。”她爽快说道,一面扭头看仆妇,“待人去周家说,先是唐突了,才请明海禅师看了,十三不宜早成亲,不敢耽搁程娘子,日后再说吧。”

仆妇应声是。

秦郎君含笑谢过告退,走到门边时,秦夫人又唤住他。

“十三,差点又被你绕晕,说了这么多。”她笑吟吟说道,“其实,是那程小娘子没看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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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不难

玉带桥,程宅。

书房里,陈十八娘放下笔,对着几案怔怔一刻,扭头看另一边,永远那么一身素衣打扮的女子正慢慢的稳稳的书写。

她犹豫一刻,最终还是没有再提笔。

她装做是看眼前的字,怔怔坐着,直到那边程娇娘写完字放下笔。

春日里打开屋门,看着院中景致饮茶饮水,二女闲谈,确切的说陈十八娘谈,程娇娘作答。

“如今天气也来越好,花开的也越来越多,京中诗会便也开始,不知娘子有兴趣一同去玩耍否?”陈十八娘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不会作诗,也不会赏诗,又不爱说话。”她说道。

陈十八娘放下茶碗。

“不去也罢,也没什么意思。”她说道,“说是作诗赏词,最后还是比吃比穿说东道西。”

尤其是可以想象,近段的诗会女子们的说笑肯定会有自己。

被人莫名其妙的射了一箭,结果自己没吓到,一掀车帘倒把射箭的人吓到了。

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堪的话说笑自己呢。

看着陈十八娘几乎把衣带揪烂,婢女不由往程娇娘身旁倾身。

“十八娘子好像有心事。”她低声说道。

“谁没心事?”程娇娘也微微侧身低声回道。

婢女忍着笑。

“娘子,有吗?”她低声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有些忐忑,是不是逾矩了?不该跟娘子开这种玩笑….

“没有。”程娇娘又侧身认真答道。

婢女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因为,我还没有心。”程娇娘接着说道。

婢女一怔。另一边正收拾书桌的半芹却是手一停。看向程娇娘。

那女子端正的坐着。神情木木,视线看向门外,似乎看什么又似乎空洞无物入。

没有心。

十几年的痴傻,前尘往事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印迹。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认识的不认识的,欢喜悲伤,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甚至直到不久前。所有的事在她眼前都不过是过眼而逝。

心事都无从可有。

半芹低下头抬袖子假借擦汗擦去眼泪。

陈十八娘回过神,察觉失态有些不安,看这边程娇娘主仆安静而坐,程娇娘手里甚至多了一本书正在翻看,听到她回神,二人看过来,也没有窥探揣测之类的意思。

“我该走了。”陈十八娘忙挤出一丝笑说道,“明日再来。”

程娇娘与她施礼。

“其实你有事,便不必强行来。”她说道。

陈十八娘看向她,神情有些忐忑。

“有事就是有事了。不用装作一切依旧。”程娇娘起身先向外走。

陈十八娘一怔之后跟上。

“外事已扰扰。”程娇娘站在廊下回头,说道。“何必还要勉强自己。”

此时春风徐徐,廊前一株樱花正开,随风落花如雨飘落廊下。

陈十八娘忍不住抿嘴一笑,跟上去。

来这里客随主,二人在家中都只穿袜子,一前一后摇曳裙下白袜踩着落花而行。

“人不都是说,要宠辱不惊。”陈十八娘说道,叹口气,“我心里不好受,又觉得就怕人看我不好受,非要做出无事的样子来让她们看。”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说话,在台阶前站定。

陈十八娘也不需要她回答,这一声嗯已经打开了她的积攒的闷闷。

“你不知道,昨日要气死我了。”她说道。

婢女已经自动退后,避开二人谈话。

陈十八娘一口气将昨日的事说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她气鼓鼓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她,弯了弯嘴角微微笑。

“我有病。”她说道。

陈十八娘一愣。

“我不能哈哈笑,你笑一个。”程娇娘说道。

陈十八娘有些不明所以,笑吗?

她咧咧嘴角。

“哈哈。”程娇娘冲她说道。

陈十八娘忍不住失笑。

“哈哈。”她说道,然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看,如此而已。”她说道。

陈十八娘怔了下。

“与其说别人放在心上,不如说,是你自己放在心上。”程娇娘说道,“你哈哈一笑,此事也就如此而已。”

说罢转过身。

“此事,也不过如此而已。”

陈十八娘在后立着默默一刻,面上浮现笑容,笑容渐渐扩大。

“仔细一想,还真好笑!哪里来的莽撞子!”她笑道,一面抬袖掩面,然后她就哈哈笑起来。

晋安郡王从地上跳起来。

“谁来了?”他问道。

“陈绍陈相公。”内侍答道。

“娘娘,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差点忘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陪娘娘。”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施礼,调头急匆匆走了。

太后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微微愕然,旋即失笑。

“你瞧把他吓得。”她对宫女说道,“不做贼不心虚,这孩子,做贼都不会。”

宫女亦是笑。

“郡王也是顽皮,陈大人是来问罪了吧?”她说道。

太后抿嘴笑,一面看向内侍,伸手。

“宣。”她说道。

大殿里,陈绍跪坐下首,面色难掩怒意。

一个内侍捧着一只箭小心的在太后面前几步外跪下。

外臣不得携器进宫,更别提进内宫了,这只箭是在宫门外就交由侍卫所持。然后一关关查验后递进来的。

内侍也不敢距离太后太近。

“本宫年轻时候。用这个玩过投壶。”太后看着箭笑道。

“娘娘!”陈绍打断她说道。“这是宫中所用,却射在我家的马车上。”

太后面色含笑。

“好了,陈大人,本宫和你陪个不是,小孩子顽劣,你莫要多心。”她说道。

“娘娘,晋安郡王已经成人,皇子成人还要移出宫外。更何况是郡王,怎么长留宫中?”陈绍整容说道。

太后的脸色顿时拉下来。

一旁内侍宫女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关于晋安郡王移出宫外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说起了,早几年便有御史上奏章,结果惹的太后不悦,非要治罪,最后在皇帝的周旋下不了了之。

这两年倒没人提起,不过最近开始又有人议论了。

“此乃我家家事,不需外人言。”太后冷冷说道。

“皇家无家事,皆为天下事。”陈绍亦是肃容说道。

晋安郡王坐在殿中,正一下一下的在手中抛一把南珠玩。嘴边带着浅笑。

“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太后就气的不得了,但陈大人还没完。斥娘娘迷虚妄之言。”一个内侍低头说道。

“这话可就重了。”晋安郡王哈哈笑道,坐起盘膝,“然后呢?”

“陈大人就气呼呼走了。”内侍说道,“太后娘娘也在生气呢,正让人叫皇帝来。”

“陈大人也是,吾只是不小心,至于这么大的气嘛,非要将吾赶出去。”晋安郡王笑道。

室内静默一刻。

“陛下来了,奴不敢再听。”内侍低声说道。

“你做得对,该听听,不该听的不要听,不听是为了听。”晋安郡王笑道,摆摆手。

内侍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旁边一个内侍这才忙向前。

“郡王,这件事你故意让太后知道,陈大人又如此暴怒,为了保全陈家娘子颜面,万一太后要给你赐婚怎么办?”他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晋安郡王手一停,抛起的南珠呼啦啦的掉落在地。

“她,舍不得。”他慢慢说道,嘴边一丝笑,这笑意越来越大,最终仰起头,抓起散落的南珠扬上去。

“舍不得啊!他们怎么舍得!”

太后宫中,听到皇帝的话,太后断然摇头。

“那怎么成?”她说道。

“朕想,玮郎年纪也不小了,陈大人家门倒也合适,不如…”皇帝说道。

年约五十的皇帝形容清癯,面色带着几分孱弱,但好在精神还好。

“四郎。”太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这童子身才是吉物,如果破了,那..不好。”

皇帝一怔,旋即明白太后的话,神情有些复杂。

“可是。”他踌躇一刻,苦笑道,“总不能让他就此独身吧?”

“本宫也不是那无情之人,只是,多留他几年。”太后说道,“等大哥儿成亲得子…”

皇帝哭笑不得。

“那还得等多少年啊?”他说道。

“也就五六年而已。”太后不悦道,“咱们方家男儿,晚成亲的多得是,当初鲁王不是三十才成家,照样儿孙满堂,碍着什么了。”

鲁王是因为病着不能成婚所以才拖了那么久,这不能比啊。

皇帝苦笑,但作为直接受益人,又为了江山社稷,对于这种引子童子的荒诞之言,他不得不宁信其有。

“那,到时候,给玮郎挑个好人家。”他最终说道。

太后露出笑容。

“那是自然,他说起来是本宫亲手养大的。”她笑道,不过旋即她笑容一收,“可是,那陈绍实在可恶!”

对于政事,皇帝虽然孝道,但还没到听从内宫的地步,闻言只是一笑。

“玮郎也是顽皮。”他说道,“怪不得陈大人生气,回头母后给陈家女儿保个好媒做补偿。”

太后哼了声。

“这些酸儒直臣,不高兴了敢指着本宫鼻子骂,骂完了天下人还给他叫好,本宫才不跟他们打交道,让他们有机会踩着本宫博名。”她说道,“他家的女儿爱嫁谁嫁谁,只是嫁入我们家休想。”

人家估计也不想嫁。

皇帝心里笑道。

这些重臣豪族自持庄重骄傲的很,好似跟天家联姻就毁了他们前程似的,一个个委屈的不行,想与天家结亲的人多得是,他可不去专挑这些一心要当名臣的人家,省的失了脸面。(未完待续。。)

第八章 自在

这天下为婚姻事上愁的不分高低,天子有天子的烦恼,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气急。

直到秦家两个仆妇告退,周夫人隐忍的怒气才随着茶杯的摔出去爆发出来。

“他们秦家耍我玩呢?”她喊道。

“母亲。”周六郎自外而来,跪坐施礼。

他一直在外边等着,等看到秦家人离开便急忙进来。

“这是秦郎君的意思,非是秦夫人食言而肥反复无常。”他说道。

周夫人气的瞪眼看周六郎一刻,便转过心思来。

“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她喝骂道,坐直身子指着周六郎,“你以为秦家不娶她,你就能娶她了吗?休想!”

周六郎涨红脸。

“我没想娶她。”他说道,“母亲,她跟秦家不合适。”

周夫人啐了一口。

“我生的你,你那点心眼还能瞒过我?”她斥道,“她跟秦家那小瘸子不合适,跟你就合适了是不是?”

周六郎直起身子。

“母亲,您别一口个小瘸子!”他忍不住喊道。

周夫人看着他,伸手掩住心口。

“你看,你看。”她说道,“现在就开始跟我顶嘴了,为了那贱婢!”

“母亲,要想她给十三治腿,就不能嫁入秦家,秦家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了。”周六郎起身说道,说罢转身大步走开了。

周夫人气的流泪。

“那江州我还去不去?”

闻讯赶来听周夫人连哭带说完的周老爷沉吟一刻,问道。

“去。干吗不去。早晚的事。这次没秦家,还有别家,我一定好好的把她嫁出去!”周夫人说道。

一场春雨来得急,街上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三四个人拉拉扯扯的站到了神仙居前。

“来来雨天来这里吃,最好。”一个说道。

却被另一个拉住。

“这个没意思,又贵,我带你们去吃个更好的。”他笑道。

“可是,过路神仙好吃。”先前的人犹豫说道。

“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一般。但更好吃。”那人说道,扯住两人,“走,走,顺便你们不是还要见识一下得月楼新花魁?这神仙居,只有过路神仙,可请不来花魁。”

这样的话,神仙居最近是听到的越来越多,门前原本要迎客的店小二看着那群人离开,对视一眼。

“快去告诉掌柜的。”其中一个说道。转身跑了进去。

清脆的碎裂声从神仙居中的一间屋内传来。

“去给我看,去给我看。看到底那乐得自在是个什么东西!”窦七喊道,敷粉的脸越发的惨白,鬓上插的花也颤颤不止。

这边程娇娘走出来,得到消息的金哥儿乐颠颠的跑过来。

“娘子,你要带我们去逛街?”他问道。

程娇娘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裳,这是陈夫人送来的春衫,朱砂色的裙,金海棠花的衫,知道这女子喜欢素色衣衫,但作为长辈妇人,又觉得年少女子应该鲜艳,所以才有了这内素外艳的融合。

因为要出门,头发也挽起来,依旧只有一把小银梳。

婢女从后走来,将幂篱给程娇娘戴上。

“是啊,你不想去啊?还是怕又丢了啊?”她笑道。

少年人可不高兴被丫头打趣,金哥儿哼了声。

“半芹姐姐我不怕你说。”他说道,一面高兴的开门。

程娇娘迈步,婢女跟着,想到什么又回头看。

廊下半芹缩回头。

“半芹,快走啊。”婢女笑着冲她招手。

人不会自己喊自己的名字,所以她这一声半芹,大家都知道她称呼谁。

半芹忙惶惶摇头。

“我,我看家吧。”她说道。

“看什么家,这清明盛世,有贼到家里来,衙门的人都该要死了。”婢女笑道,干脆走过去拉着她,“走,走,娘子好心带咱们玩,你别不给娘子面子嘛。”

半芹不安又不敢拒绝,怯怯的跟着婢女走过来。

“我来带路,半芹你在那边扶着娘子。”婢女说道,不待半芹再说话

,自己已经指着门外,“咱们家位置好,从这里走出去,就是最热闹的街市….”

半芹迟疑一下看着程娇娘跟着婢女向外走去,忙也跟上。

金哥儿在最后高高兴兴的锁上门。

来到京城已经好几个月,这还是她们主仆一行第一次出门逛街。

春日里街上人越发的多,随着花开渐盛,来往簪花的男女老少也越来越多,街上商铺林立,各种吆喝起伏不停。

“……这个桥洞一直能到城门外呢。”婢女指着脚下石桥下的洞口说道,“据说里面还有一只大虫呢…”

金哥儿手里抓着几个果子吃的正欢,闻言哈哈笑。

“半芹姐姐你又哄我。”他说道,“大虫都是山里的,哪能来京城?”

“没哄你。”不知不觉已经紧紧站在程娇娘身边的半芹下意识的开口说道,“我听人讲,真的是有过….”

金哥儿婢女还有程娇娘都看向她。

这多视线看过来,半芹猛地回过神,顿时神色不安。

听人讲….

那时候她刚来京城,作为周六郎青睐的婢女,受到上下一致的讨好。

会被人带着逛街,带着看京中胜景,听京中各种市井传闻。

可是那时候,她并不快乐。

半芹低下头鼻头酸辣。

“这个我倒不知道,我只听说有过,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婢女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好奇伸手摇半芹的胳膊。“好姐姐。快讲讲。”

半芹迟疑一下也没敢抬头。

“….说是一个富家商人捉来养的。后来跑了,当时城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为此宵禁了好些时候,那大虫竟然在桥洞里过了一个多月。”她低着头说道。

“那它吃什么?”金哥儿好奇问道。

“这是旱道,里面跑了老鼠野狗什么的,要不是后来京中下了大暴雨,排水不及。大虫跑出来这才发现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躲多久呢。”半芹说道,说道这里忍不住抬起头。

“哈,真有意思。”金哥儿高兴的说道。

“有意思吧娘子?”婢女笑着问程娇娘。

半芹有些紧张的半垂视线。

“嗯,挺有意思的。”

女声传来,半芹没由来的松口气,抿着嘴忍不住一丝笑。

“转了半日了,我们去吃饭吧。”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迈步下桥。

桥上人来人往众多,婢女和半芹一左一右护着她。

“京中哪里的店好?”婢女说道。一面探头看半芹,“姐姐去过哪几家?”

这一次被问到这个自己曾先来京城的事实。半芹没有适才那般自愧,而是认真想了想。

“我只去过春风渡和柳塘居。”她说道。

“哦那两家啊。”婢女摆手说道,“堂前打酒的妓女最是奸猾。”又看程娇娘,“娘子,不如我们去春怡和?那家酒水不好,但胜在位置佳,饭菜也上等。”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街上,街边食肆茶楼散步。

“就这里就行。”程娇娘说道,“不用非要去好的正店。”

“那倒也是,再好的店还能好过太平居?”婢女笑道。

金哥儿和半芹都跟着笑,一行人随意走近最近的一家。

“娘子这边请。”

店小二热情的招呼。

普通的食肆只有一层,也没什么包厢,皆是厅中散座,此时已经坐了好些人,程娇娘等人挑了最里的一席坐下。

“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再煎一碗茶,一壶白水送来便可。”婢女说道。

店小二高声唱诺去了,如同所有食肆一样,正餐上来前是冷盘,区别是名酒楼里的冷盘精致些用料也名贵,普通食肆就是简单的果子蜜饯。

门外有新客人走进来。

“店家,可有乐得自在?”

乱哄哄中冒出这一句话,让婢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头。

坐在一席上的三人正和店小二点菜。

“有的,有的。”店小二笑哈哈的说道,“乐得自在一套,客官是要素的还是荤的?麻的还是清汤的?十样菜还是四样菜?”

听得他一溜报出,那点菜的三人神情无恙,婢女则瞪大眼。

“这,这,这乐得自在,竟然已经有这么多花样了?”她不由脱口问道。

“那是自然。”

旁边席上人听到了抢答道,“要不叫乐得自在嘛,自己怎么乐意怎么来,爱怎么吃怎么吃。”

婢女看程娇娘,神情古怪。

那边桌上三人已经熟练的接下了店小二的话。

“来荤的,十样菜,清汤。”

程娇娘看向自己旁边一席。

“这么多菜,只怕要贵吧?”她问道。

见是这么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娘子问话,旁边的男人忍不住笑。

“不贵,不贵,几把菜值几个钱,好告诉小娘子,这不过是配菜,只点这个要店家要赔死的,大家都还会点酒水,要么点些正菜。”他笑道,一面说一面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扬手高声叫店家,“给我加一个乐得自在,麻的素汤三样菜。”

他说完,带着几分得意看程娇娘。

“娘子要不要也来一个尝尝?简单随意味道也好,比那过路神仙还要好,过路神仙娘子知道吧?”他说道,说罢又拍头笑,“过路神仙自然人人皆知了,小娘子肯定知道,不过今日尝尝这乐得自在,便知分晓。”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接话,低下头拿起筷子。

婢女面上的神情越发复杂,似是惊讶又似是欢喜还似一丝快意。

“真没想到,这传的这么快,而且还这么的…花样,这才几天而已。”她喃喃说道。

程娇娘夹起一口菜吃了。

“这世上自来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她慢慢说道,唇角处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窦七沉着脸迈进门,上好的莲花包厢房内,已经散坐着十几人,年纪老少不等,看到窦七进来,有的露出笑脸有的面无表情。

“窦爷,耽误发财,叫我们来有何事?”其中一个年长的老者笑吟吟问道。

窦七脸上没什么笑意。

“发财?”他哼了声,一面撩衣跪坐下来,“倒要请教诸位东家,何故断我窦七生计!”(未完待续。。)

第九章 从何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屋中人神情却是没什么变化,该笑的还是含笑,该面无表情的依旧面无表情。

“窦爷,这话从何说起?”还是那位最先说话的老者含笑问道。

“自来同行是冤家,互相是盼着对方死,但是,光盼着就能让谁死,那真是天下要大乱了。”另一个人哼了声说道,冷冰冰的看着窦七,“窦爷,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别说这可笑的话,生意不好,还是问问自己,别问我们。”

屋子里响起笑声。

“包家十七哥你敢说你没在家咒我们?”有人打趣道。

“你们先把我包家的草人烧了,我包家自会收了你们的。”那人依旧冷冰冰说道。

这种看似挑衅吵闹却并没有让气氛变得紧张,反而更为轻松,笑声越发多。

窦七并没有笑,脸色越发的铁青。

“我要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他拔高声音说道,“当初我窦七在这里开店,可没学你们家任何一味菜!再看你们,家家用我的过路神仙,是什么意思?”

屋中笑声停了。

“窦爷,说笑了,我们可没人做出你家的过路神仙。”他们笑道。

窦七冷笑一声。

“神仙哪有凡人好,乐得自在最逍遥,如今京中唱边吃遍,我又不是瞎子聋子,诸位,这可有点过了啊。”他说道。

“窦爷既然也知道是乐得自在,还要问什么?”一人收了笑淡淡说道。

“这乐得自在是什么?不就是我家的过路神仙吗?”窦七瞪眼说道,因为激动。面上的粉些许掉落。

“这怎么是你家的呢?”另一人皱眉说道。“锅是你家的?火是你家的?难不成你家用了火锅。别人就不能用?再说,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一样的,价钱更不一样,我可没见过你家的神仙价钱不足两个钱的时候。”

厅中人再次笑起来。

“不妨跟窦爷说明白话,这乐得自在本不是我们要卖的,你去打听打听,最初都是客官们自己要的,怎么做。要什么,怎么吃,都是他们教店家来做。”一个年长的老者整容说道,“所以我们才不好收钱,毕竟什么都不值钱,窦东家,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想出的,怎能如此?”

这些事窦七自然知道,这才是让他又是气又是不解的。

“这种食法据说最初是书生们野外游乐时聊以充饥之法,不可否认。他们中许是吃过你家的过路神仙,所以才想到如此吃法。但…”老者摊手,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你要怪罪与我们就有些冤枉了,你要真气恼,不如去找那些书生吧。”

窦七咬牙,这不等于废话!

“窦爷,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位冷冰冰的包家男子站起身来,说道,“那种要客人点我们说没有的话就别说了,开门做生意就是这样,放心,你家要是加正菜,不管跟我家做的哪一个重样,我包十七绝不会上门与你吵闹,最多,再多做一个草人罢了。”

室内轰然大笑。

“对啊对啊,我家也一样,不过我比包十七还要地道,我可不会背后打小人。”

“要说起这个,柳爷,你家最近上的新菜雕花佛,是不是跟我家的跳墙佛有些太相似啊?”

“是啊,如何?你家能用萝卜雕佛爷,我家就不能了么?”

看着厅中胡搅蛮缠嬉笑怒骂起,没有一个再理会自己的质问,窦七愤然起身拂袖离开。

他也知道跟这些老行家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但是要是不说,实在是憋屈。

“书生?”窦七咬牙,抬脚踹向一旁走廊的花架,“哪个作死的坏我生意!”

花架应声而倒,发出哗啦的响声。

不过如今包厢房多是空着,并没有引出人来看。

窦七沿着走廊脚步重重的而去。

“要么,我们也上正菜?”

掌柜的说道。

话音才落,就被窦七恶狠狠的打断。

“此时做正菜?你是能挖来哪家的厨子吗?”他喝问道。

掌柜的缩头。

“可是,东家。”他又忍不住说道,“那些店,大大小小的不仅能上正菜,还能上乐得自在…”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窦七用茶碗砸过来。

“什么乐得自在,那就是学咱们的过路神仙!”他喊道,“这些不要脸的!”

掌柜的被砸中了肩头,疼咧嘴,但也不敢躲。

“东家,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了,人家卖这个,咱们真没办法啊。”他急急说道。

都是开酒楼的横竖都是那些菜,那些器具,从来没有你家炒这个菜,就不许别家炒的。

窦七铁青狠狠的砸了下几案。

“那他们也卖贵些!娘的,卖什么七八个钱!”他喊道。

这价钱还不够他神仙居一盘秘制酱汁!

“摆明了是故意的!”他咬牙说道,“他们就没打算用这个挣钱,而是要用这个挤垮我!”

“那,那我们降价?”掌柜的说道。

这话又引来窦七斥骂。

“你脑子被驴踢了?”他指着骂道,“这时候怎么能降价?降下来我这还是神仙吗?不是跟那些凡人也一样了?他们何必还来我们这里吃?随便走进任何一家不都一样?你这蠢货,当初我怎么就请了你来?我娘还把你说的跟猴精一样!啊呸!”

掌柜是窦七母亲娘家的人,眼瞅着窦家食肆发财,便寻来分些利,在窦七与叔伯们争产的时候起了大力气,也出了不少好点子,因此得窦七看重,便应了母亲的所求,留他在酒楼做掌柜。

“我去找我干爷爷!”窦七站起来说道。

掌柜的虽然被骂的满脸通红,但还是忙拦住。

“东家,法不责众啊。”他说道,“如今不是一家两家如此,而是满京城的食肆酒楼都弄这个,刘大人难道能都震慑住他们不成?”

这京城可不是中书门下秘阁的天下,自然也不是他刘校理一人说了算的地方。

窦七拂袖愤愤坐下。

“那你说,如何?”他随口说道。

掌柜的脑子飞快的转。

“现如今绝对不能降价,我们要做的是让名气更加好,更加的神仙与众不同。”他一面说道,“我们就卖那么贵,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起,名气,名气,更大的名气….”

他转了几圈,猛地一拍手。

“有了!东家!”他惊喜喊道,在窦七面前跪坐下来。

窦七说的不过是气话,根本就没指望这个蠢材想到办法。

“有什么?”他没好气说道。

“东家东家。”掌柜的前移几步,面色激动,“三月二十,就是京中普修寺大禅会。”

这种事,是个京城人都知道。

“我可没心情去给他们献香油。”窦七没好气说道。

“去,一定要去,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去,还要请干爷爷出面保我们去。”掌柜的说道。

窦七看着他有些不解。

“东家。”掌柜的再凑近一些,眼睛亮亮,“素斋供奉!”

窦七猛地恍然,伸手啪的一拍几案。

而与此同时,太平居里,吴掌柜也一拍桌子。

“三东家。”他看着徐茂修神情郑重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徐茂修看着他,若有所思。

“好。”他点点头,“掌柜的,你说如何便如何,你说吧,要如何做?”(未完待续。。)

第十章 说起

“其实说起来,普修寺之名不如且停寺,前朝时在闹市之中不过是几间破殿,以及二十几株古柏,另有一个瞎眼的老和尚守着香火。”

老掌柜说道,一面带着几分追忆。

屋内徐茂修范江林不是京城人士,这些事自然没听过,刚被叫来的李大勺虽然是京城附近长大,但一直闷在后厨,对京中的闲闻轶事知道的很少,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比徐茂修他们进京还晚,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后来是净慧大师云游至此,一心弘扬佛法,不惮辛劳,奔走呼告,夙兴夜寐,历时二十年,将这破砖乱瓦毛毛草的景致变成了殿堂佛像恢弘。”老掌柜说道。【注1】

虽然大家都不信佛,但二十年的辛劳依旧值得人人敬佩,屋中人皆点头。

“至于其他的规矩佛事我也不懂。”老掌柜又笑道,“净慧大师是三月二十圆寂的,自此后普修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大法事,传到如今明海禅师,明海禅师煎的一手好禅茶,将法会更为扬名,禅茶重金难求。”

“茶?”范江林忍不住插口问道,“咱们吃的茶?”

“菜,都是菜,难道吃起来就一样吗?”老掌柜笑问道。

范江林也哈哈笑了。

“那吴掌柜,你要做什么?准备也去求碗茶吗?”李大勺也插话问道,“一会儿店里就要上客人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去….”

老掌柜瞪他一眼。

“有半芹姑娘在呢,你忙什么忙。”他说道。“我闲的没事找你讲佛法吗?”

李大勺撇撇嘴不说话了。

“说到明海禅师的茶。”老掌柜接着说道。“为了求一碗茶。多少人想尽办法,曾经有一个大桶商,豪掷万贯置办素斋供奉,换的一碗煎茶。”

“万贯?”这次连丫头都惊讶的瞪眼,“就为了一碗茶?值不值啊?”

老掌柜捻须眯眼笑。

“一碗茶值不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万贯换的京城扬名。很值。”他说道。

徐茂修点头恍然。

“所以,掌柜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献素斋。”他说道。

吴掌柜点头。

“没错,我们要献素斋。”他说道。

“可是,我们哪来的万贯啊?”李大勺忍不住说道。

“这世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要钱才能做到的。”老掌柜说道,然后看向徐茂修一笑,“所以要劳烦东家和娘子说,看看有什么法子进场不?”

这世上有时候比钱更厉害的还有关系。

而能写出那样好字的人,一定很有关系。

徐茂修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去和妹妹说。”他说道。

“可是,我觉得。我们如今的名气也算打出去了吧?”范江林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外边。

外边有人马过来,带着几分喧嚣。

“是这里,就是这里,看,看那个匾额…”

喧嚣中还有人高声的说话。

“这字很快就要传遍全城了。”他忍不住笑道。

还有必要去费那般心思吗?

老掌柜抬起头也看向门外,伸手捻须,目光微微眯起。

“东家,字好是字好。”他说道,“但是,我们这里是食肆,食才是正道。”

院内细雨淋淋,假山上流水而下滴落在竹笕,积聚而浓一头落下敲在另一边的石头上,清脆的啪嗒声穿过细雨传进屋内。

廊下半芹吓了一跳看过去,又自己抿嘴笑了。

因为程娇娘住进来,大家觉得这是家了,便不知不觉的精心布置,庭院便是婢女亲手布置的,弄来了竹笕,京中又不能引泉水,她却用在了庭院里接流水。

“先是我家太爷就喜欢这个,说,能听禅音。”婢女笑道。

安静之中有规律的起伏声响,倒真跟寺中木鱼敲动差不多,果然是禅音。

半芹再次笑了笑,整容迈步到屋门口。

屋内程娇娘与徐茂修端坐。

“郎君,请用茶。”半芹说道,跪坐下来推过茶。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眼前的茶。

“茶。”她说道,“倒是不错。”

半芹捧起的水碗愣了下。

娘子也要茶?

“是,我也觉得吴掌柜的念头不错,禅茶会,是个机会。”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

半芹忙将水递过去,看着程娇娘端起来饮了口,才放下心来,低头退出去。

“半芹。”

刚走出门,便听到内里程娇娘唤道,她下意识的转身。

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已经应声。

“陈十八娘和我说的是不是这个什么会?”程娇娘问道。

半芹低下头转过身迈出门,雨已经小了,满院春意盎然,清新扑面,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笑拿着托盘沿廊而去。

“是的娘子,十八娘子邀请娘子去的就是这个。”婢女笑道,“吴掌柜说的对,当初的确有这么个趣闻,那大桶商人可红火许久,后来开酒楼,如今虽然不如以前,到底也还不错。”

程娇娘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不过,不用置办什么万贯素斋。”她说道,“只要一味就可以。”

“一味?”徐茂修问道。

“一味,要新奇,便足矣。”程娇娘说道,略一沉吟,“就用,豆腐吧,一举两得。”

徐茂修没有再问,应声是。

“还有,妹妹,虽然最近生意不错,但,还是不盈,所以,要拿些钱去。”他又说道,神情坦然。

程娇娘扭头看婢女。

“如今钱不多了。”婢女忙答道。

徐茂修面上有些担忧。

“那也不急的,等过了这禅茶会再说。”他忙说道,又笑,“等过了禅茶会,许也不用再拿钱贴补了。”

程娇娘也笑。

“哥哥无须担心。”她说道,“你来跟我要钱,不知道多少人要谢你呢。”

徐茂修笑不解。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应声等她吩咐,程娇娘却停了一下。

“叫那个半芹来。”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徐茂修也愣了下。

又一个半芹?不知不觉妹妹这里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半芹了?

听到婢女的话,半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惶进来跪坐施礼。

“我记以前是你帮我寻来病患的?”程娇娘问道。

以前…

娘子还记得以前。

半芹忍不住眼圈又要发红。

“我自然是不记得,只记得你本子上似是如此写的。”程娇娘说道。

“是,娘子,是娘子让奴婢到每日街上听人闲谈说趣,然后回来将那些听到的病症讲给你听,然后你说治,我再去故作巧合的接近那病者家人,由此引他们来让你诊治。”半芹说道,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并没有不能成言。

“那现在,你再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再谈我,谈的多的是什么,回来再告诉我。”程娇娘说道。

半芹激动的施礼。

“是。”她颤声说道,抬头时有眼泪滴落在席垫上,不过,这次的眼泪一定是甜的。

雨停了的时候,偏殿里若有若无的读书声也跟着停了。

门外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另一个抿嘴笑,冲她摆摆手,自己跪坐探身从门缝看去。

殿中一个斜倚凭几的少年正用袖子掩着嘴打个大大的哈欠,地上扔着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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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段故事取自河北赵州柏林寺。

补昨日第二更,顺便求粉票。(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好笑

因为阴雨,室内光线更为昏暗。

那少年打完哈欠,似乎觉得视线不明,便伸手打亮火石,一道火光亮起,照着少年精致的五官,那一双眼在白净的脸上幽黑灼灼。

晋安郡王长得真是俊美,果然不亏是太祖七世孙,与如今太宗后人的陛下一脉相貌不同。

相传太祖一脉承袭太祖孝慈高阳皇后相貌多一些,高阳皇后相貌端庄柔美,中和了方氏家人的武壮。

不知晋安郡王能娶个什么样的王妃。

屋内啪的火石敲响,让宫女回过神,屋子里少年人已经似乎玩腻了火石,不再打火,而是干脆仰面躺在地上。

宫女坐正身子,冲这边的宫人点头笑。

“殿下果然又要睡了…”这边的宫人眉头微蹙,低声说道,“要不要去说一下,陛下和太后罚他背书,万一背不下来怎好?”

话音才落,就听内室衣衫脚步声响,二人忙俯身低头。

门被唰拉拉开了。

少年迈出门,伸手长展,深吸一口气。

“如此春光美景啊…”他说道。

两个宫女忙起身。

“殿下,您可不能出去的,陛下和娘娘罚殿下禁足的。”她们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还有几天啊?”他回头问道。

“还有两天。”宫女含笑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长袖一甩负在背后。

“那去叫人来陪我读书。”他说道。

读书哪里用陪,不过是要找人来玩。

宫女领会笑着应声是。不多时唤来内侍。进去后屋内果然没有读书声。而是棋盘响动。

“我看到不是同一人。”晋安郡王说道,修长的手指落下一字。

对面小心跪坐的内侍忙也跟着落子。

“可是叫陈素陈十八娘的只有一个。”他低声回到。

晋安郡王手抚着棋盘沉吟一刻。

“那日进宫的就是陈十八娘。”内侍又说道。

晋安郡王落子。

“那就是我看错了。”他斩钉截铁说,“但那日城里我没看错,就是她,肯定在陈家,如果不是陈家的人,那跟陈家也有关系。”

“只是郡王不能出门,纵然能出门。也不好去见陈家的内眷。”内侍叹气说道。

晋安郡王执子沉吟不语。

“又或者,她不是陈家的人呢?”他忽的说道,“跟陈家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是陈家的人。”

越想越是这个可能,当想到这个可能,他的面色有些急躁。

如果不是陈家的人,有来就有走。

说不定那一日一见后就要走了。

晋安郡王不由坐正身子,眼前浮现那日门前转过头来女子。

“那个…”他开口要说话。

门外有宫女施礼。

“郡王,李太医来了。”

晋安郡王面上的焦躁神情立刻收起,换上笑颜。在棋盘后看着迈进门的李太医。

李太医穿着官袍,身后还有一个小童拎着药箱。似乎刚忙完。

“李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晋安郡王笑道。

“贤妃娘娘孕吐厉害,太后命我小心伺候,我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了。”李太医说道,见礼过后跪坐下来。

“主要是外边找我师父的人太多了,烦的不行。”小童在后补充道。

“这是因为李大人医术高明。”晋安郡王笑道。

李太医医术高明,也不是什么恭维虚言。

“什么呀,那些人都想等我师父说他们不治呢,根本就不是让我师父给看病。”小童撇嘴说道。

晋安郡王一愣,什么?

“不治?”他问道。

李太医已经没好气的嗨了一声。

“无礼,郡王面前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他转头沉脸呵斥道。

小童低头不敢再言。

“别,别,有,有,接着说。”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指着那小童,“我正闷着呢,好容易来了新鲜事,快说说,怎么突然就被人求着诊不治了?”

小童缩头迟疑看了师父一眼,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忠孝不能两全,郡王问话也不能不回吧。

“因为,他们,想要让程娘子给治病。”他诺诺说道。

越说越糊涂了。

“程娘子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程娘子就是治好了陈老太爷还有童内翰的人。”小童带着几分精神说道,眼睛也亮起来,忍不住伸手比划,“能起死回生,但却非必死之人不治,据说是李真人的徒弟呢。”

“打嘴!”李太医喝道。

小童吓得不敢再说。

晋安郡王已经明白了,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他伸手指着李太医,“只有不治的人人家才治,那陈老太爷和童内翰都是被你诊治为不治的,才被人家治好了,所以大家如今倒都盼着被你诊治为不治了,真是,真是太好笑了。”

他越想越想笑,以至于失态的捧腹。

李太医黑着脸起身就走。

晋安郡王忙亲自去拉。

“小王错了,小王错了。”他说道,但到底是绷不住扑哧扑哧的笑。

又说了好些好话,才把李太医劝坐下来,惹事碎嘴的小童被赶了出去,屋子里重新摆起棋盘,对弈的内侍换成了李太医。

下了两盘棋,闷闷无聊的李太医觉的也没意思了,便起身告退。

“我知道郡王这几日禁足,所以特来陪郡王。”他说道,一面又抚着胡须看郡王,露出一丝挪揄的笑。

晋安郡王也笑了。

“是啊是啊,你我正好可以互慰。”他说道。

李太医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哼了声走了。

看着李太医离开,晋安郡王又哈哈笑起来。

“真是没想到,一向不爱在宫中的李太医竟然会被逼的躲进宫来。”他笑道,“这个程娘子不知是何方能人。”

“奴婢倒也听说一些,是陈家从江州请来的,很厉害的神医,据说是遇到李真人,得了神仙方能起死回生。”内侍笑道,“只是治病的规矩太古怪。”

晋安郡王不以为意笑。

“不古怪怎能泱泱之中脱而出?”他说道。

“是啊,这娘子….”内侍点头接着要说。

晋安郡王抬手制止他。

“我想到了。”他说道,“那个宅子。”

内侍愣了下。

“哪个?”他不解问道。

“那天我看到的那个宅子。”晋安郡王说道,一面转身,“你们去问问,或许能得知她的所在。”

内侍应声是。

“只是,该问的问,不该问别乱问。”晋安郡王又微微回头说道,“本王我,可惹不得任何误会。”

内侍忙郑重再次应声是。

如此坚持又如此小心的寻找,到底是什么女子,让郡王这样一见不忘?(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惦记

从一个婢女手里接过包袱,半芹忙道谢。

“因为二十禅茶会,家里来了些亲戚,十八娘要陪客,这几日就不便出门来,特来和娘子说一声。”婢女说道,“夫人知道娘子也去,家里娘子们做新衣,也给娘子做了一件。”

“多谢夫人惦记。”半芹再次道谢。

“那姐姐快进去吧,我回去了,到那日车来接娘子。”婢女说道。

两女施礼别过,看着马车走了,半芹才转身进门。

“是谁?”徐茂修站在廊下问道。

半芹将事情说了,徐茂修点点头。

院门再次被敲响。

“是又忘了什么?”半芹说道,忙又去开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见半芹便笑着往内走。

“许久不来,这家门真不好找,都要忘了。”他口中说道。

半芹吓得忙掩门挡住。

“你找谁?”她问道。

徐茂修也神色一沉举步过来。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

“这里不是陈家吗?”他问道,一面又退回去几步抬头看门匾。

门匾空荡荡无字。

“这里不是陈家。”半芹忙说道,“这是是程家。”

那人啊了声,一脸不解,又探头向内看。

徐茂修已经走过来。

“什么事?”他问道。

半芹忙回头。

“郎君,有人找陈家。”她说道。

看到徐茂修,门外的男人不由再次退后两步。

“这里不是陈家。这是程家。你找错了。再去打听吧。”徐茂修看着他说道。

男人打量徐茂修哦了声。

“原来我记错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歉意,又忙施礼。

徐茂修点点头,那男人便走开了,一面还左右看,嘴里嘟嘟囔囔的,又去敲旁边的家门。

“找人也不问清楚,这样问怎么成。”半芹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二人收回视线关上门,直到这时,那问路的男人才又投来视线,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身子,脸上那种外乡人的惶恐不安也褪去,眉头微皱,转身大步走开了。

这些事门内的徐茂修和半芹自然不知。

婢女从屋门拉开门。

“怎么了?”她问道。

“没事,有人找人。”徐茂修说道,“妹妹醒了?”

婢女点点头,其后程娇娘已经坐在厅中。

“掌柜的初步打算雕豆腐。”徐茂修说道。

“雕?”程娇娘说道。“只怕不好雕。”

徐茂修点点头。

“是啊。”他说道,笑了。“如今孙才日夜不停的做豆腐,李大勺和…半芹姑娘也日夜不停的试着。”

程娇娘点点头。

“是不好做。”她说道,“不知能不能成,只有这四五天的功夫。”

“李大勺刀工还不错,就是从未做过这么软的,所以一时生疏。”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略沉吟一刻。

“记得做的时候,放在水里雕。”她说道。

放水里?

徐茂修哦了声,点点头。

“我记下了。”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沉吟一刻,徐茂修知她在想事情没有开口打扰,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室外竹笕敲打石头的声音有规律的传来。

“半芹。”程娇娘忽的喊道,“记。”

婢女忙应声是,起身跪坐在一旁的笔墨纸砚的几案前。

“蘑菇熬汤。”程娇娘说道,“放金针菜,木耳,切笋丝菇丝….”

婢女低着头提笔疾书。

皇宫中,太后娘娘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三人。

“如何,背写出来了吗?”她问道,“可都一炷香时间了。”

大皇子将笔放下。

“娘娘,孙儿已经写完了。”他说道。

太后娘娘高兴的让人呈过来,见其上字迹工整一气呵成。

“大哥写的好。”她说道,一面又看另外两人,拉下脸问道,“你们呢?”

晋安郡王笑嘻嘻的也放下笔。

“娘娘,我也写完了。”他说道。

内侍忙去呈上,太后娘娘扫了眼,面色更难看,一张纸上字迹草草,还只写了一半。

“公羊传不是已经学了吗?陛下罚你背了三天,怎的如今连半章文公都写不来?”她说道。

晋安郡王嘻嘻笑。

“娘娘,先生让一年学好的,如今才半年而已,再等半年一定背好了。”他说道。

一旁大皇子面上浮现一丝嘲笑,不屑的撇嘴,将下巴抬高几分,端正身形。

“娘娘,娘娘,我也写好了。”二皇子急忙忙的放下笔,举着自己的纸喊道,一面摇摇晃晃走过来。

“哎呀二哥儿写的好。”太后赞道,看着纸上两个大字。

“是玮哥哥教我教的好。”二皇子说道,摇着太后的衣袖。

太后抿嘴笑,又瞪了还在嬉笑的晋安郡王。

“你看你,还要小孩子帮你解围。”她低声嗔怪道,“回去好好把书念了,一日日的就知道胡闹,能成什么事。”

“是,娘娘。”晋安郡王笑道。

太后娘娘摇头。

“好了,你们下去吧。”她说道。

三子忙正坐施礼告退。

走出殿门,二皇子一手牵着晋安郡王,一手拉大皇子。

“哥哥,我们去玩射柳。”他高声的说道。

“吾还有书要读。”大皇子说道,伸手扫开二皇子的手,带着几分疏离说道。

二皇子讪讪。

“我们去我们去。”晋安郡王忙说道。

“郡王,二皇子年纪小,不知勤奋。你别带坏他。”大皇子说道。

这话说的就重了。在场内侍纷纷色变。但又不敢说话,将头低下装聋作哑。

晋安郡王面上依旧笑嘻嘻。

“是,是。”他说道,“我是要勤奋一些。”

“我们读书去。”大皇子说道,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看二皇子。

二皇子嘟嘴,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才不和你去。”他说道,撒脚跑了。

内侍们又是慌又是不安,忙跟上去。

大皇子被扫了面子。亦是气恼,偏无法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转头看到还在笑着的晋安郡王。

“废物。”他哼声说道,甩袖大步而去。

内侍呼啦啦的跟去,转眼只剩晋安郡王一人。

晋安郡王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慢慢的转身而行。

“所争,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助遇丁丁。弱焉。”

低低的吟读伴着脚步一声声。

另一条路边有一年长白胖的内侍不由停下脚。

“左传?”他低声说道。一面抬头看过来,见到一个少年远去的高挺背影。

“怎么了爷爷?”身旁的小内侍忙问道。“要左转去哪里?”

“左转你的头,也不读书什么都不懂。”胖内侍瞪眼喝道。

小内侍被骂的笑着缩头。

“爷爷,孙儿不像您读书多能伺候陛下。”他说道。

胖内侍哼了声,再看向那远去的背影。

“大皇子如今才学周礼,晋安郡王明年才要学左传,如今竟然已经背到伯州犁问囚了?”他喃喃说道,又摇了摇头,笑了,“上下其手,上下其手,这宫里混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爷爷,上下其手是什么?”小内侍大着胆子问道。

“是狗屁。”胖内侍瞪眼骂道,踹了小内侍一脚,“还不快走,不该问的不要问,闲的你。”

小内侍忙前边引路,二人很快远去了。

偏殿里,晋安郡王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卷书,书未展开,他垂目口中却是念念,一直持续很久未停,直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殿下,人回来了。”内侍的声音传来。

晋安郡王便起身走出来,屋内已经被推开,一个侍卫坐进来,面貌形容正是去玉带桥程娇娘宅子误做走错门的人。

“如何?”晋安郡王问道。

“不是陈家的,姓程,是个男子,二十六七岁年纪,西北口音,开门是一个婢女,除此之外未见其他人。”侍卫说道。

不是啊,原本这一问就是没什么希望。

晋安郡王点点头,摆摆手。

“看来,我只有找陈大人开门见山的问一问了。”他笑道。

“郡王不可。”侍卫忙劝道。

晋安郡王笑着。

“是,我知道。”他说道,“我不急,我再想别的法子吧,总会有法子的,什么事都会有法子的,都能解决的。”

最后这一句似是自言自语。

侍卫低头施礼告退,走到门外又忍不住皱眉。

“你干什么?”内侍低声问道。

侍卫忙摇头,抬脚向外走。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脚。

不知道这件事该说还是不该说,他总觉得玉带桥那位姓程的郎君,有些面熟,一双眼,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也许是看错了,京中来往这么多人,难免的事。

侍卫深吸一口气,继续大步而去。

日渐正中时,周六郎勒住马,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玉带桥边。

“公子?”小厮问道。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敲响了程娇娘的院门。

“又是你?干什么?”金哥儿从门缝里扒着喊道。

干什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干什么又走到这里!

“还有钱吗?”他闷声问道。

“有钱也不借给你!”金哥儿警惕的说道。

周六郎抬脚踹门上,吓得内里金哥儿跳开。

半芹闻声出来了,不顾金哥儿的反对打开了门。

“公子。娘子不在家。”她说道。

“又出去了?”周六郎皱眉问道。

一个女子家每天往外跑什么?

“是。”半芹说道。

“缺。缺什么。说话。”周六郎说道。

半芹微微一笑。

“多谢公子惦记,娘子不缺。”她说道。

周六郎吐口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回头。

半芹站在门边正在关门,一面侧头对着金哥儿笑。

这丫头,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又敢笑了?

而且也敢抬起头说话了?腰杆也挺直了…

门徐徐关上。

人也好,东西也好。人而已,名字而已。

周六郎收回视线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嫩白的豆腐被小心的放入水碗中。

李大勺从面前摆着的一排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刀子中选了一个尖细的竹刀。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李大勺弯身伸手入碗中,开始转动刀子,一点点的白絮在水中散开。

程娇娘老掌柜徐茂修并没靠近,而是坐在廊下看着这边,听得不多时丫头一声叹息。

李大勺直起身子,怔怔看了水碗一刻。

“再来。”他说道。

丫头忙又取了一块豆腐来。

李大勺微微眨了下布满红丝的眼,再次俯身入刀。

“雕个花的已经没问题了。”吴掌柜说道,一面将一个碗小心的推过来。

坐在程娇娘背后的婢女忍不住哇了声。

“我的天啊。这牡丹花惟妙惟肖啊!”她说道,“真的是用豆腐雕的?”

“是啊是啊。两天,就练出来了。”徐茂修说道,看李大勺带着几分赞叹。

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厨子,竟然还有这等手艺。

“他老实人一个,人笨就闷头练手艺,当初跟着师父学徒,就他最没用,琢磨不出新菜新味,倒是把基本功练的最扎实,这也是有得有失吧,世间事难两全。”吴掌柜感叹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雕花好了。”她说道,“还要做什么?”

“因为说是素斋,又是佛前供奉,李大勺觉得花没有新意,所以想要贴切一些。”吴掌柜说道,“非要雕个佛爷来。”

婢女瞪大眼,看向那边,李大勺又换了一块豆腐,毫不气馁的做着重复的尝试。

“可是,只有四天了。”她忍不住说道。

“实在不行,最后就用牡丹花。”吴掌柜说道,“反正我们主要靠的是豆腐这味菜,其形是为锦上添花。”

程娇娘点点头,三人不再说话,看着那边认真雕刻的李大勺。

这边的半芹挎着篮子走进街市,立刻有人和她打招呼。

“今日有新来的菘菜,我特意给半芹姑娘你留着呢。”

“半芹姑娘,来看看这些羊肉。”

“半芹姑娘,你上次说的那些心肝肺什么的我给你弄来了…”

半芹含笑一一回话,挑挑拣拣,很难看出这不过是她来这里的第四次。

肉铺前站着好些人,其中有两个穿着打扮较好的妇人正在说话。

“张东家。”半芹走过来冲内喊道。

两个妇人转头看她,脸上带着几分倨傲,这些富贵人家高门大户的采买粗使仆妇虽然在家中上不得台面,但出来了却是高人一等。

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男人走出来,看到半芹咧嘴笑了。

“姑娘来了,东西给你准备好了。”他说道,“真是奇怪,干干净净的,怎么要这东西?”

“东家,那是可以入药的。”半芹说道,一面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外边两个妇人。

“入药?这心肝肺的入什么药?”男人惊讶喊道。

半芹笑而不语。

“半芹姑娘你哄我呢。”男人笑道。

“我哄你作甚,就是一些补药。”半芹笑道。

“补什么?”男人问道。

“也没什么,强身健体啊,白发变黑啊,什么的。”半芹说道。

男人瞪眼,旋即哈哈笑了。

“哪有这种药。”他说道。

两个一直站在外边没说话的妇人此时看过来,目光在半芹身上转了转。

“别人没有,我家是有的。”半芹笑道,也不再多说,伸手接过店伙计递来的包好的东西放入篮子里走开了。

“这是谁啊?”看着半芹走开,一个妇人忽的问道。

正要转身回去的张东家哦了声。

“住在玉带桥,说是家里姓程,也不知道家里几个人,每日用的很多,还都是心肝肺什么的…”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咦了声,“莫非真的是入药?”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

姓程…

这个姓如今在家里可是很响亮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因为老爷夫人天天挂在嘴上,尤其是病愈的童内翰来家里做客之后,听管事的娘子说说,老爷都吃下去饭了,甚至有些魔怔的想要得个病什么的。

还好被夫人劝住了,说那程娘子如今不治病,要是真得了那不治的病可是真的要死的。

可是程娘子不是住在周家吗?

两个妇人犹豫一下,一个一咬牙,看着装满了篮子沿街向外走的丫头,抬脚追上去。

“..哎…古妈妈,你们要的羊肉装好了…哎?人呢?”

店铺里的伙计不解的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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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看到(加更)

食言而肥了,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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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差不多时,程娇娘离开太平居,马车晃悠悠的从街市中而过。

“娘子,你看那神仙居。”婢女掀起帘子低声笑道。

程娇娘看向外边,神仙居的彩楼依旧鲜艳,门前揽客的店伙计多了几个。

马车一晃而过。

“你看到了什么?”程娇娘问道。

婢女扭头看她,嘻嘻一笑。

“看到这么短短几日就不如以前人气了。”她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婢女歪头想。

“还有,做人要厚道。”她嘻嘻一笑说道。

程娇娘摇头。

“还有呢?”她问道。

婢女啊了声再想了想,摇头。

“还有什么?”她问道。

“还有。”程娇娘看着外边,这虽然算不上京中最繁华的地方,但也能排上前三,街边酒楼食肆林立,“艰难。”

“艰难?”婢女不解问道。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程娇娘说道。

窦七的酒楼短短时日被冲的人气大减,是运气不好,也是其他竞争者的联手推波,平日说笑相恭把酒言欢,但私下多少双眼暗自盯着,一旦抓到机会,对手便不会放过。

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

婢女下意识的跟着看向车外。

车外街上人潮说笑涌涌。旁边一间门面鲜亮阔气的酒楼正有两三个知客在招呼人。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另有两个装束艳丽的女妓在其内抱着酒壶冲过往的客人娇笑抛媚。

世道艰难,万事小心。

“娘子,我看到了,记下了。”她转过头认真说道。

程娇娘的马车回到玉带桥天色近晚。

洗漱过后,半芹将饭菜端上来。

“娘子,有一个姓彭的人家。想要娘子做的药,其主家也是服用金石,与童内翰家是世交。”她说道。

“姓彭?”婢女说道,“莫不是历任三朝名相彭宴家?”

半芹却是不懂这个。

“我这几日走动,听他们说起这个人家,那两个仆妇偶尔的笑谈,说主家天天去找李太医要被诊为不治,一心要得娘子仙方,我便留了心,今日被追上来。含含糊糊的问我是谁家的,我便也没隐瞒。如实说了,两人惊喜不已。”她说道,“我又说了娘子出来养病,尚不能治病,只是闲时做药练手艺,两个妇人问我做什么药,我说不懂也不知道,她们变没有再问,大喜的急慌慌走了,想必不日就会上门来的吧。”

婢女沉吟一刻,一拍手。

“能追着李太医说出如此无礼的话,又跟童内翰是世交,那必然是彭宴家了!”她说道,看着半芹,“啊呀半芹姐姐,你这次可捞到一个好人家。”

虽然彭宴已经不在了,其子孙在朝中地位也并非高位,但还是不容小瞧的,这便是人常说的世家大族,皇帝轮流换,但家族百年不倒。

半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听些闲言碎语罢了。”她说道。

不大肆宣扬,又能准确的短时间内找到新的客户,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各有各道。”婢女感叹道。

鱼虾各有道,从最下层的仆妇口中说的话,也能在最快的时间传到家中主人耳中。

“果真?”一个虚胖的中年男人喊道,手扶着凭几就要起来,不想一时气力不够差点摔倒。

旁边的夫人并侍妾忙去搀扶,被男人没好气的推开。

他下意识的伸手向一旁瓷瓶,却被夫人拦住。

“老爷,不能啊。”夫人含泪说道,“那程娘子不诊病,你再吃这个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男人有些闷闷的收回手。

“是程娘子的采买的婢女说的,我也去打听了,虽然周家没正面说,但下人已经透出来了,那程娘子是前些时候半夜离开周家的。”厅中跪坐的管事抹着汗说道,“那个宅子我们也去看了,原是陈相公家的,我向陈家问了,虽然没有对外说,但的确是卖给程娘子了。”

“那就是真的!老爷我们快去。”夫人喊道,一面就要起身。

“去什么?我又没到死的时候,去了也白去。”男人没好气的说道。

“药!”夫人说道。

“要什么?”男人问道。

“那婢女不是说了,她家娘子虽然不诊病,但是还做药练手艺。”夫人说道,“我们不求她治病,求她给制一味药可好?”

“那婢女说,只是试制,不多。”管事的提醒道。

“那快去!晚了就轮不到我们了!”

男人说道,这一次没有扶空稳稳的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门外。

“快,备车!”

夜色降临时,程娇娘的屋门拉开,廊下坐着的仆妇忙起身,看着自己家夫人走出来。

“彭夫人好走。”婢女在后跟着送出来说道。

“留步。”彭夫人忙说道,一面将怀里的一个小瓷罐抱紧了紧,神情惊喜又激动,似乎拿到了世间的至宝。

“夫人,莫忘了我家娘子的叮嘱。”婢女含笑说道。

“不敢不敢。”彭夫人忙说道。

婢女这才笑着施礼不再相送。

金哥儿待彭夫人走近门边,才小心的打开门,先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夜色降临,灯火照耀门边昏昏不清。

一个仆妇先迈出去叫来一辆不挂任何标记的等在角落里的马车。

彭夫人这才被两个仆妇拥簇着急匆匆的上车,不待坐好,就催着快走快走。

马车疾驰而去,让车里的彭夫人一个倒仰,吓得仆妇们忙扶着。

“还好还好。”彭夫人却只关心怀里的瓷瓶,一面小心的抚摸一面感叹,“这是老爷的命啊。”

仆妇看着瓷瓶也跟着吐口气。

这一晚上跟做贼似的…

“夫人,花了这么多钱,卖了这个,还见不得人…”一个忍不住说道。

“嗨,你懂什么。”彭夫人忙斥道,“那程娘子病还没好呢,不能大肆宣扬,让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仆妇愣愣问道。

“你真是不懂!”彭夫人如今得偿所愿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心情大好,便接着说道,“你们想,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

就这小小一罐子药,就要了五千贯,五千贯啊!

这是卖药吗?这就是自己生钱呢!铸铜司也没这么快的。

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怕来钱来的太多?

“没听那婢子说了吗?程娘子如今还病着,这些药是花费许久才制出一点的,如果宣扬人人来求药,程娘子可怎么应付得了。”彭夫人说道,“程娘子是菩萨心肠,见不得能治而治不得,这也是为什么搬离周家独居养病。”

仆妇们这才恍然。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们纷纷说道。

还有一点,彭夫人没有说,伸手抚着怀里的瓷瓶,带着几分得意。

程娘子制出的药有限,她们彭家运气好抢的一份,这么点总会吃完的,如果让别人也知道了,下一次等程娘子再制出来,就不一定能抢到了。

不宣扬,不被人知,她们彭家独知,如此,大好,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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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来了

太平居。

婢女将飞钱劵推过来,徐茂修伸手接过,递给吴掌柜。

“就有劳掌柜的安排了。”他说道。

吴掌柜算起来经营醉凤楼十几年,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一次入手且能随意处置的这么多钱还是第一次。

“这些,可以全部用掉?”他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可以,不够,再来和我说。”他说道。

吴掌柜笑了,郑重的接过钱。

“半芹姑娘,劳烦捎我进城去。”他说道。

婢女点头应声是。

“娘子已经和陈家老爷说了,他已经应下适时会提点太平居。”她说道。

吴掌柜点点头。

“我想这个法子,也是一试,毕竟如今不比当年了,普修寺也不是当年的见到钱就扑过来的普修寺了,供奉素斋的年年有民众也见怪不怪了,要想如同当年大桶商人那般,只怕不行的,还望娘子和东家心里有个底。”他又说道。

“掌柜的无须担心,娘子说我们要的也不是大桶商人那般。”婢女笑道。

吴掌柜和徐茂修愣了下。

“那要如何?”掌柜问道。

“娘子说,我们一心供奉,只要佛爷看到诚心,就足够了。”婢女笑道。

什么?这是真的要献供奉么?

“没错,用心。”吴掌柜旋即又点头,看向院子里。

李大勺似乎一直站在几案前没有离开过,他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刀。要找出每一部分最合适的那把。

佛爷看得到。民众自然也看得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普修寺中的忙碌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了,但已成惯例一切有章可循,再加上寺中僧人多,所以忙而不乱。

“又来个大头?”一个肥头大耳的僧人问道,放下手里的账册。

“是五千贯。”另一个僧人说道,一面将飞钱劵递过来。

胖僧人接过,带着几分随意扫了眼。

“现在肯花这么多钱来玩的傻子不多了,那就给他个靠外的位置。”他说道。一面笑。

靠外的位置是最能被民众看到的,也是最好的。

但对于如今的民众来说,看到了又如何?素斋而已,还不如当场撒钱给民众更能扬名。

“不是,这家说,要最里面的。”僧人忙说道。

胖僧人愣了。

“有意思。”他笑了,抖着手里的钱。

“人说一心供奉到佛前。”僧人补充说道。

胖僧人哈哈笑了。

“行,那更好,如此有心,佛爷必然要成全他。”他说道。将一张纸唰拉撕下来,“殿前的位置给他。”

殿前是全场的最惹人注目的地方。但却不是这些一心想要靠供奉扬名的好地方,因为那时候只有明海禅师才是唯一的焦点,大家关注也不是素斋,而是禅茶。

不过,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个傻,他们总不能挡着人家吧,我佛慈悲。

次日晨光初现的时候,陈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程娇娘门外。

“我姐姐陪着家里的姐妹先去了,我来接娘子。”

陈丹娘高兴的跑入院子里,看着已经走出来的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接住她的手。

“这么早?”她说道。

“不早了,等人多了,进门还要等,我们还可以先在寺里玩。”陈丹娘说道。

相比于在殿中等候那十几道禅茶仪式,她更愿意享受在殿外玩耍的一刻。

“那我们在外边玩。”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瞪眼大喜。

“真的?”她问道,“娘子不是特意要看禅茶吗?”

“本乘兴而来,便已足以。”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听得似懂非懂,也没再问,高兴的和程娇娘前行。

“娘子说什么意思?”

身后金哥儿低声问道。

“古时王徽之突然来兴致去访友,一夜跋涉而去,到了朋友家门前又不想见了,于是调头又回去了。”婢女低声说道,“别人问这是为何,王徽之说本乘兴而来,所以兴尽而返。”

金哥儿和半芹对视一眼。

“这是何必呢。”他们说道。

婢女抿嘴笑。

“没有何必,就是如此罢了。”她说道,“不过金哥儿大约是如意了。”

听说禅茶足足有十几道仪式,娘子进去了肯定要坐很久,他作为小厮虽然不用进去相陪,但守在门边也不能乱走,对于少年人来说,只怕很是难熬。

金哥儿嘿嘿笑了。

除了陈家的马车,婢女还特意租了一辆,供他们三人乘坐。

各自坐好,马车向城中的普修寺而去。

普修寺的门前原本日日都人潮涌涌的街道,此时却变得安静。

黄土新铺了路,五城兵马司的人路边站立,只有待那些得到进入大殿参加禅茶礼的贵人们入场后,才能轮到普通百姓进门。

之所以出动兵马司的人来维持秩序,是因为皇家的人也会出席。

被挡在街边的从大半夜就开始等百姓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这话语引得大家都踮脚探头看去。

皇帝身体不好,这种场合很少参加,皇子只有两个,年幼不得出宫门,以往来的只是在京的两个亲王。

但今日仪仗明显规格不对,再看那边普修寺,只为天子大开的中门已经展开。

“是大皇子!”

大皇子虽然不是天子,但很明显是代替天子而来,所以普修寺大礼相待。

消息很快散开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热闹,以至于兵马司的人动了好几次鞭子抽打驱赶才控制住。

仪仗很快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京中或者外地赶来的世家豪门,百姓们兴致稍减,带着几分不耐烦等待这些人的进场。

皇宫中,晋安郡王坐在殿中,将手中的书卷抛上抛下,带着几分百无聊赖。

“殿下,您真不去了?”内侍问道。

“不去,那老和尚装模作样的闷死人,还不如事后找他单独给我煎茶的安生。”晋安郡王说道。

“热闹嘛,殿下一个人也是无趣。”内侍叹气说道,不知想到什么嘴边露出一笑,“老奴还记得,殿下第一次留在宫里那晚,一晚上没有松开老奴的衣袖,老奴不得已尿了裤子…”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越笑越大,扔下书拍腿。

内侍也跟着笑,又似是无意的侧头擦了擦眼角。

“有大皇子去,殿下不用摆依仗,去了也自在,随意转转也好。”他又劝道,“哪怕去吃一碗普修寺的素面也好,别的时候也罢了,但今日,老奴实在不想看殿下一个人呆着。”

晋安郡王笑而不语。

“还有一事,殿下不是一直苦无妙法,这趟人肯定去的多,陈家的人也肯定会去,如果那女子是陈家的人许会去,如果是陈家的客人,那更必然要去的。”内侍接着说道。

话音未落,晋安郡王起身站起来。

“那倒也是。”他笑道,一面伸展手臂,“来人,更衣。”(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入场

这种盛会,张老太爷自然不会错过,他下车时寺中已经人来人往熙熙,在他身后跟着大孙子张成。

“爷爷,我明日就要启程外赴,三年两年的不回来,这禅茶要好几年吃不到了。”张成叹息说道。

“天下无处不禅茶,你这都悟不了,禅茶不吃也罢。”张老太爷说道,一面笑。

祖孙二人正说笑,就听见有女声响起。

“太爷,老太爷。”

二人停下脚,看着一旁奔来一个丫头。

“半芹!”张成有些惊讶。

“公子。”丫头忙对他施礼。

“你家娘子也来了?”张老太爷含笑问道。

“是。”丫头说道。

“也是吃茶?”张老太爷含笑问道。

丫头点点头,伸手往身后指了指。

“还有一事,我们太平居来献供奉。”她笑吟吟说道。

张老太爷和张成都随着她所指看去,见那边人潮涌涌穿着打扮各不同,手里肩上都拎着担着箩筐。

“供奉?太平居?”张老太爷有些惊讶,“原来叫你去是为这个啊。”

丫头点头。

“太平居?”张成喊道,“太平居是你家的?”

丫头再次含笑点头。

张成还要再说什么,丫头带着歉意施礼。

“我要忙去了,过后再来伺候太爷。”她说道。

看着丫头走开,张成面上惊讶不已。

“太平居竟然是她主人的?那定然知道那且停寺五字是谁写的!”他带着几分激动说道,一面搓手。“太好了。爷爷你快去问问那写字的高人是哪位?”

张老太爷神情也惊讶。旋即释然哈哈笑了。

“果然,果然。”他说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是谁?”张成不解问道。

“这娘子,凭的又是太平二字。”张老太爷没回答而是摇头笑。

“太平?天道无亲,为善是与,所谓太平,恰好名字。”张成不解问道。

似曾相识的对话不由在耳边响起。

“太平馒头的确挺好吃。”张老太爷哈哈笑道。

太平馒头?

张成愣了下。这跟太平馒头有什么关系?那太平居并非是卖馒头的,愣神间张老太爷施然向大殿而去,他忙跟上。

看着丫头回来,吴掌柜和李大勺并没有好奇的询问,各自心神不安,甚至都没发现丫头的来去。

“李大哥,你别紧张。”丫头忍不住安慰道。

李大勺低着头嘴里不知道念念什么,手不时的攥紧又松开。

“是,不用紧张,咱们豆腐带的足足的。一次不行两次。”吴掌柜也说道。

他们一行来了四人,徐棒槌背着一个挑担。一边是泥炉,一边是炊具。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李大勺反而更紧张。

现场雕刻,一举而成,成就成了,不成就砸了,哪还能让你试个两三次。

前方人潮涌动,是开始让摆放供奉了,因为他们在最里面,几人忙向前挤去,免得被人堵在外边。

但到底人多,还是被人挡住了,在最显眼的外边位置上,一大群人呼啦啦的摆放桌案,如同他们一般也用这火炉,只不过人家用车来运送,比起他们一人担着要奢华的多,摆出来的器具非金既银,晨光下熠熠生辉。

“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徐棒槌喊道。

“让什么让,等着。”挡路的小厮也不客气的喊道。

徐棒槌立刻瞪眼,吴掌柜忙拉住。

“小哥,我们人少东西少,稍微挤挤就过去了。”他含笑说道。

那小厮打量几人一眼,见他们不过四人,穿着家什简单,便带着几分倨傲哼了声。

“人少东西少,那还急什么,等等吧。”他说道。

徐棒槌抬脚就踹过去。

“让你滚开你还拽什么拽。”他怒吼道。

小厮被踹的向前倒去,正好撞在一个穿着绸衫带着帽子簪着花的男人身上。

窦七回身就给了这小厮一巴掌。

“瞎了眼!”他骂道。

“东家,是有人要找咱们的事。”小厮捂着脸喊道,伸手向后指。

窦七竖眉向后看去,先看到担着担子哈哈笑的徐棒槌,然后目光落在其后的李大勺和吴掌柜身上,一愣。

“窦爷。”吴掌柜含笑施礼。

“老吴?”窦七惊讶,似乎还没认出来,“你们来做什么?”

“小的如今重操旧业糊口,东家也要来献供奉。”吴掌柜笑道。

李大勺抬头看了窦七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到底是低下头没有说话。

窦七哦了声,眯眼呵呵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说道,“不知是在哪里?”

“城外一个行脚店。”吴掌柜笑道,一面拱手,“我们要了殿前的位置,还望窦爷行个方便。”

殿前的位置,那种地方是最便宜的。

窦七再次笑了。

“如此,你们去吧。”他说道,一面让人让开。

吴掌柜点头哈腰的道谢,招呼李大勺徐棒槌丫头鱼贯而过。

“恭喜发财。”窦七又拉长声调喊道。

吴掌柜回头含笑施礼道谢。

窦七哈哈笑了,转头收了笑脸啐了口。

“发个屁!”他说道,“两个晦气败家怂货!”

外边喧闹,禅茶正殿前却显得安静很多,虽然来往的人也不少。

这是一年一度京中最热闹的大事之一,不管男客女眷皆盛装打扮,一眼看去花团锦簇,虽然佛前忌喧哗,但也不时的响起女子们低低的笑声,引来注视的目光。

“瞧,你妹妹来了。”秦郎君忽地说道。

周六郎忙回头看去,果然见其后一个女子在两个丫头一个小厮的拥簇下缓步而来,另有一个女童快跑在前,身旁奶妈小心跟随。

“丹娘,慢点。”几个姐妹忙喊道。

陈夫人伸手拉住丹娘。

“母亲,我把程娘子带来了。”陈丹娘笑道。

陈夫人笑着赞声,然后看向走近的程娇娘。

程娇娘低头施礼。

陈十八娘也上前来,其他姐妹则好奇的打量她,因为事先已经知道这女子事迹,大家也没上前就此招呼。

“母亲,母亲,我不进去了,我和程娘子在外边玩。”陈丹娘迫不及待说道。

陈夫人沉脸摇头。

“不许胡闹。”她低声喝道。

陈丹娘嘟嘴。

“无妨,是我答应她的。”程娇娘说道,“我本不爱饮茶,此趟蒙十八娘相邀,正是出来走走的心意,有地可来,有人可伴,甚好甚好。”

陈夫人还有些犹豫,陈十八娘笑着开口了。

“母亲,娘子既然说了便是如此,随她心意去吧。”她笑道,一面拉过陈丹娘,“你今年可如愿了,又能出来玩,又不会被闷着。”

陈丹娘高兴的笑了,拉住程娇娘的衣袖。

“你们进去吧。”程娇娘说道,再次对陈夫人施礼。

陈夫人点点头,有些无奈,又吩咐仆妇丫头好好跟着。

“还有我的点心,我的点心。”陈丹娘喊道。

那边仆妇抱着一个盒子,笑着给她看,正是程娇娘让人送去的点心。

陈丹娘有吃有玩放心了,拉着程娇娘便走开。

“后边有个放生池,好多好多锦鲤,我们去喂鱼。”她高兴的说道。

看着一行人走开,陈夫人摇头。

“母亲,你放心,丹娘不是无赖蛮横的顽童,她既然说就是能与之说,而程娘子也不是委屈俯就他人的人,她能应必然也是自己愿意应,再者今日普修寺中清净,闲杂人等不得入,难得游玩好时机。”陈十八娘笑道,一面挽起母亲的胳膊,“她们一大一小,我们母子姐妹,各得其乐才是正好。”

一席话说的陈夫人笑了。

“难道你能与她亲近。”她说道,抬脚迈步,“原来不似我等庸人。”

“母亲,休要取笑我。”陈十八娘笑着跟上去,“我只是学丹娘赤子之心与她相待罢了。”

陈家众人涌涌随着人潮从侧门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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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灵验

这座由无数善男信女捐献供养的名寺院,纵然不是正殿,但二十多丈宽十丈深,数人合抱粗细的两侧殿柱,无一不彰显气势。

柱子隔开东西两厢,幽暗光泽砖石地上铺设将近四百个蒲团,此时已经坐了将近一半,男客在左,女眷在右,井然有序。

托秦十三的关系,周六郎得以坐在不错的位置,视线豁朗能够清晰的看到禅茶的所有仪式,也能看清殿中其他位置上的人。

那边陈家的女眷已经齐齐落座,因为尚未开始,都和身旁的熟识的人低声说笑招呼。

在陈夫人左右有两个空位迟迟没有人坐,但不久之后,便有人从殿外而来,带着几分欢喜几分忐忑坐了过来,其中并没有那个女子。

周六郎皱眉。

嗡嗡的低低喧哗中,外边响起礼乐吟经声,伴着连串的脚步声,表示禅茶会就要开始了,大殿里安静下来。

这时候便再不允许人进来了。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松开,眉宇间带着几分失望。

来了又不来,做什么去了?这女子,就不能一刻安生么?

一把花瓣飘扬落入池水中,争食的鱼儿立刻涌来,但旋即知道被骗散开。

陈丹娘咯咯的笑起来,一旁仆妇丫头小心的守着,免得她抓不稳玉栏杆。

“我来我来。”金哥儿捏着几块事先买好的鱼食也跟着扔进去。

“你看这个,据说是陛下放生的鱼呢。”婢女则指着其中鱼儿说道。

池中鱼儿满满,眼花缭乱。半芹瞪大眼也看不出哪个和哪个有什么分别。

“程姐姐。”

陈丹娘从池边跑到程娇娘身前。

程娇娘插手而立目光看着一片池水。

“你是不是不高兴?”陈丹娘迟疑一下问道。

程娇娘摇头。

“没有。为何如此问?”她问道。

“母亲说你被亲人不喜很是可怜…”陈丹娘说道。

身后的仆妇吓得瞪眼。忙抢上前。

“十九娘子,莫要玩笑,夫人,夫人没有如此说。”她说道。

母亲明明说过,仆妇却不让说,虽然年幼但陈丹娘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我是说程姐姐你别怕,我和母亲姐姐都喜欢你。他们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可怜。”她忙补救道。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仆妇更惶惶。

背后议论人,好倒也罢了,坏也无所谓,只是这怜悯最难把握,说的轻了是充作谈资,说重了又高高在上,尤其是这种女子。心里更较常人敏感,表面上麻木。心里却十分在意别人背后议论。

这女子行为乖张,偏又是家里最看重的人,如果话语冲撞了她,岂不是糟糕。

早说过不能让丹娘总是和她在一起,童言到底无忌啊。

仆妇急的脊背出了一层汗,正要想法子婉转,那边程娇娘已经伸手拉住陈丹娘。

“我不怕。”她说道,“他们,不是不要我,没事的。”

陈丹娘拉着她的手点点头。

“那,你也别难过,母亲说,什么都明白的人才最难过。”她接着说道。

才松了口气的仆妇差点再次吓晕过去。

“我也不难过。”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难过,这没什么可难过的。”

她转身拉着陈丹娘迈步。

池边走过一条路就是一座佛殿,有十丈的长廊。

“我傻过,这是事实,被人厌恶,也是人之常情。”她一面说道,“别人对你好,是幸运,别人嫌弃避讳,也不为怪,这世上怎么可能要人人都喜欢你,但凡有人不喜欢你,你就该怨恨不成?”

陈丹娘抬头看她。

“我表姐就不喜欢我,回外祖母家,她还叫着别的妹妹不和我玩呢,我就恨她。”她噘嘴说道。

“恨她,她就给你玩了吗?”程娇娘问道。

“没有。”陈丹娘小大人般叹口气。

“所以,无视就好,不如,去和喜欢你的人玩的高兴。”程娇娘说道,“除非她欺负到你。”

陈丹娘抬头看她。

“那欺负到我如何?”她眼睛亮亮问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她说道,“因为我不是你。”

陈丹娘歪头。

“那如果别人欺负你呢?你怎么办?”她问道。

程娇娘再次一笑。

“那要看,他们想要怎么办。”她说道。

陈丹娘抓着身前带的金项圈,一脸糊涂不解。

她们说这话,已经走到了这偏殿的后门,程娇娘停下脚看向匾额。

“这是大慈殿,供奉观音。”婢女在后说道。

“我们去看龙女。”陈丹娘说道,丢开不解的话,高兴的先一步迈进殿中,一面和程娇娘回头说,“……还有满墙的观音娘娘,都好看…”

“是观音三十二应化图。”婢女在后低声解说道。

程娇娘迈步进去。

婢女冲跟过来的半芹和金哥儿摆手。

“你们自玩去,娘子这里有我呢。”她说道,“一会儿就在池边铺了毯子,把咱们带来的点心摆好,这院子里有井水,你们打了用泥炉子烧一烧,让娘子吃。”

金哥儿和半芹应声是,对她的指派没有丝毫的不服,转身去了。

禅茶殿里,佛乐声声,诵经念念。

所有人都看着正中坐禅结束,开始圣水涤凡的大禅师。

这距离仪式开始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周六郎有些坐不安,他忍不住偶尔向外看一下。直到秦十三用手戳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

秦十三用眼神问他。

没什么。

周六郎用眼神回瞪他。

秦十三一副看透他的眼神。周六郎移开视线只当没看到。

他看着殿中那个老和尚一板一眼的动作。心里却想的是程娇娘既然来了,就一定是在寺庙里还没走,要不然也不会来了。

再不然来了突然又有什么事所以走了?她能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会如此急着走?

又嚣张又古怪,自来都是给别人惹事,谁还能如何了她?

周六郎心情复杂。

可是,这世上谁又生下来就是古怪的?

他想起姑母,那个女人瘦瘦小小的坐在席垫上,对着他露出软软的笑。

“…子健。姑母这里有蜜糖吃,快来。”她伸出手说道。

母亲说,姑母屋子里养着一个傻子,进去了就会变成傻子。

“我才不吃傻子的东西…”小小的他喊道,掉头蹬蹬跑了。

身后没有人喊叫怒骂,忐忑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厅堂里坐着的女人只是看着他依旧软软的笑。

姑母和祖母长得很像,他小时候是跟着祖母睡的,祖母晚上会给他洗脚,还会洗脚的时候捏着他的脚趾头念小曲。

大拇哥短二拇哥长…..

然后他笑祖母也笑。但这种日子很短,很快他就再也没见过祖母笑。总是看到她哭,人前人后,哭啊哭叹气,然后人就飞快的瘦下去了,跟姑母更像了。

父亲说,祖母的父亲耍的一手好枪,祖母刚嫁过来时,还曾与祖父校场对枪,祖父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祖母会骑马会刷枪,练得好筋骨,本该长命百岁的。

但姑母死了,她便日日不离药,拖了几年,也去了。

父亲和母亲说,如果不是那个傻子,姑母和祖母如今定然会活得好好的。

都是因为那个傻子。

凭什么他们周家那么倒霉就养个傻子?

难道真是那些闲人私下说祖上杀虐太多的报应?

周六郎的手攥起来,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一次不止秦十三,左右前后都有人瞪他。

周六郎垂目坐好。

可是,又怎么怪得了那个傻子。

谁想当傻子呢…..

谁愿意自己是个傻子呢….

所以她戒备回避不信她们这些亲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如此做,疏离隔阂是不可避免的。

过去的无法再改变,只能向前看了。

秦十三说,要诚心,可是,她肯看到他的诚心吗?

再说,又能做什么才叫诚心呢?

大殿里一阵骚动,原来是明海禅师点水散福,在场的人纷纷低头受礼。

周六郎也跟着俯身。

“当初武皇赐真际大师之号,并紫衣加身,便是为了这观音殿的灵验。”

内侍说道,一面指着殿门。

晋安郡王抬头看着,神情随意,又有些意兴阑珊。

“我现在倒想快点吃碗面。”他说道,“这些土石木偶有什么看的。”

内侍神情慌张,忙摆手。

“不可不敬不可不敬。”他低声说道,一面自己合手,嘀嘀咕咕的念佛。

晋安郡王瞧的好笑。

“这土石木偶要是真灵验,那就圆我的心愿。”他笑道,一面信步走过来,迈步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迈进殿内,首先入目的便是高大的观音法像,装饰得金碧辉煌,目光流转,耳里却传来咦的一声。

是女子的声音,晋安郡王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观音法像左侧站着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青色衣衫,发鬓简单,也因为有人突然进来而看过来。

面白如玉,双目若炽,身形就如同她的神情一般木然而立,无悲无喜,明明视线看过来,却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土石木偶一般无视无睹。

晋安郡王一瞬间停滞呼吸,瞪大眼,不可置信的伸手攥住腰间垂下的玉佩。

我的天也,菩萨,真的灵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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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带孩子出门,一更。(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笑问

今日寺中大法会,各殿避人,只有正殿之前才允许百姓围观烧香礼佛,能进到这后殿之中的都是为了禅茶会,此时也必然在正殿中安坐参禅。

像陈丹娘这般喜热闹又不喜拘束的童儿却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世间事本不可定数。

程娇娘收回视线继续看墙上观音像。

陈丹娘等人也不以为意,寺中也不可能只让她们来逛,见殿中有女眷,懂礼守分的人自然会回避。

只是仆妇和婢女不由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这少年穿着月白衣衫,浑身上下只简单的挂着块玉坠,身材瘦高,面如白玉,脸上的笑容明净。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尊白玉,亮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也不知谁家的少年。

那少年抬脚迈步,仆妇和婢女移开视线回避,但脚步声响没有走远反而走近了。

“喂。”清亮的声音喊道。

大家下意识的随声看去。

见那少年冲她们,确切说是冲程娇娘一笑。

这,怎么如此莽撞?

原来不是个懂礼守分的,婢女以及陈丹娘的仆妇们都忙站过来挡住。

程娇娘闻声从墙壁上收回视线再次看过来。

这个女人的神情一如既往,见了狼群也是如此,见了人也是如此。

她的年纪比自己还小,又是闺阁女子,怎么能养成这样镇定从容,处惊不变的性子?

不知道。她受惊的时候是什么样?或者。她会有受惊的时候吗?

你看。就像现在,自己这样盯着她看,她的神情一点也没变。

明明眼睛很大,但看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是在瞪人….

就算再能掩饰,人要是受惊,眼睛也会变化的,但她的没有,那次突然掀了她的兜帽的时候。也没有。

就那样木然不动。

她见到陌生人都是这样吗?不过,也许,自己也不算陌生人了吧。

少年嘴边的笑便忍不住散开。

“嗨,原来你也在这里。”他说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婢女和仆妇忍不住神情微怔,如今京中的登徒子们都如此搭讪了吗?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算是见礼。

“是。”她说道。

莫非是认识?

婢女心中惊讶,看着程娇娘,又看眼前的少年公子,这一看。果然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程姐姐。”陈丹娘转过身,看看晋安郡王。又看程娇娘,

“你认得?”

孩童不藏话,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见过一面。”程娇娘说道。

她还记得自己!

晋安郡王脸上笑意更浓。

“你姓程啊。”他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恍然,“哦,那个宅子果然是你的。”

说话又是没头没尾的。

“是,那个陈家的宅子已经是我的了。”程娇娘答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

“我说见你进去了,去问却不是陈家的。”他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找错人了。”

婢女仆妇都听得一头雾水怔怔,但看这二人却是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婢女怔怔看了一刻,哦的一声,有些失态的伸手指着他。

“哦,哦,是你,是你。”她终于认出来喊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冲她伸出手在唇边嘘声。

果然是认识的,陈丹娘的仆妇稍微松口气。

只是到底是孤男寡女的,说两句打个招呼也就好了,还是莫要多说。

她正思付该怎么说,程娇娘已经拉着陈丹娘迈步。

“哎,你去哪?”晋安郡王忙问道。

“走啊。”程娇娘侧头看他说道。

“怎么就走啊?”晋安郡王笑问道。

“看完了啊。”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愕然,旋即又笑了。

没错,看完了这大慈殿,自然是要走了。

程娇娘拉着陈丹娘迈出大慈殿。

“我们去看灵塔。”陈丹娘喊道,高兴的加快脚步。

婢女仆妇忙跟随,身后晋安郡王当然也跟随。

“这位公子。”婢女停下脚,转过身竖眉,“你别跟着我们。”

晋安郡王笑吟吟。

“我没跟着你们啊。”他说道,“我去看灵塔。”

婢女瞪眼。

“我们看完你再去。”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好啊。”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人最是登徒子,曾敢当众掀娘子的兜帽,他的话怎能信。

“你家娘子走远了。”晋安郡王笑吟吟的伸手一指提醒道。

婢女忙回头看了眼,果然见程娇娘她们已经走开了。

自从跟了娘子,不是,自从跟了老太爷,她就一直行止轻松自在,凡事都能应对自如,偏在这个登徒子前有些失了从容。

婢女回头瞪了晋安郡王一眼,忙跟去了。

“这丫头真是胆大。”内侍说道。

“见过狼群的人胆子自然不会小。”晋安郡王笑道,又补充一句,“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伴当。”

总之这都是那娘子的好。

内侍不由心里笑,这话也要说出来。

“是,怪不得奴婢我总是被人夸赞呢。”他笑嘻嘻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内侍看着那远去的主仆,忍不住合手。

“殿下,真的灵验了?”他问道。

真的灵验了!

晋安郡王重重的点头。

“真的灵验了。”他说道。

真的灵验了!

找到她了,找到她了,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兜兜转转欲见不能欲找无迹,没想到一抬头就这样落在眼前了!

晋安郡王抬脚大步跟去。

陈丹娘围着塔转了好几圈了,身旁的仆妇引着她一面念念叨叨要怎么样许愿,又不忘提醒不要胡乱许愿。

“我为爹爹母亲爷爷祈福成吗?”陈丹娘问道。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仆妇笑道。

“程姐姐,你也来祈福许愿。”陈丹娘招手喊道。

一旁立着看石塔的程娇娘冲她含笑摇摇头。

“程娘子是真人门下,不会在佛前祈福许愿的。”仆妇低声对陈丹娘说道。

道祖门下弟子,怎会佛前叩拜。

程娇娘只是一笑,没有说话,继续抬头看着石塔,塔高七层,垂着铜铃,春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响声。

婢女既没有转塔,也没有随着程娇娘赏塔,而是不安的向后看,果然那登徒子慢悠悠的晃过来了。

“这塔初造时向西北而斜。”晋安郡王听到了,便接过话笑说道。

“……当时有人质问,大工说百年之后便自当正。”婢女也忙接过话急急对程娇娘说道,一面挽着程娇娘的胳膊向一旁走开几步。

“…明年便足够一百年,娘子看此时就已经差不多正了。”晋安郡王笑着跟上,拔高声音说道。

“我们都不是瞎子,看得到。”婢女气瞪眼回头说道。

程娇娘也看过来,晋安郡王冲她嘻嘻一笑,程娇娘转开视线再次看塔。

婢女松口气,抛来一个谁理会你的眼神。

晋安郡王却是依旧笑吟吟。

“是吧?”他还扬声问道。

程娇娘收回视线看向他。

“是。”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笑意更浓。(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闲谈

高大的柏树上,一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了。

晋安郡王看着随风而动的柏树。

“你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来这里吗?”他问道。

“是。”程娇娘答道。

婢女站在程娇娘身侧,挡着那晋安郡王,只恨自己个子矮,比不得这少年吧,也比不得程娇娘。

她恍惚记得以前自己要比程娇娘高一些的,好像过了年,娘子就长个子了…

那衣裳也该做新的了……

“我比你强,我这是第二次来了。”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据说这个柏树是汉时的。”晋安郡王说道,伸手指着一棵。

程娇娘随着看去。

树干虬劲,枝桠苍翠。

“我现在倒有些后悔只来过一次了。”晋安郡王又笑道。

程娇娘看他。

“上次我来的时候,嫌那和尚啰嗦,没听他讲完就赶走了他,如果我多来几次,多听些啰嗦,今日就多些故事讲。”晋安郡王笑道。

“不敢劳公子费心。”婢女咳了声说道,踮脚挪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要听故事,我能给娘子讲。”

晋安郡王轻轻松松的前迈一步。

“你的故事是你的,我的故事是我的,不一样。”他看着程娇娘含笑说道。

婢女咬牙,干脆也跟着再迈步。

正打着无聊的机锋,那边陈丹娘转完了佛塔。

“我饿了。”她说道,对玩乐赏景兴趣顿消。“我的点心呢?”

“都留给半芹和金哥儿了。他们还烧了水。我们还去放生池边吃可好?”婢女高兴的忙说道。

陈丹娘点头。

“吃不完还能拿来喂鱼,也让鱼儿尝尝程姐姐做的好点心。”她拍手喊道。

半芹将垫子平整的铺好,抬头见那边金哥儿举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树枝正在池水里搅。

“不许顽皮。”她忙喊道。

金哥儿嘿嘿笑着扔下树枝。

“娘子来了。”他抬头看了眼,忙喊道。

陈丹娘由仆妇拉着擦手,半芹也给程娇娘递上温热的手巾。

“半芹姐姐。”金哥儿喊道。

半芹忍不住看过去,见金哥儿正围着婢女左右看。

“你慌张的做什么?被狗追咬了?”他问道。

话音才落,婢女就忙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从长廊里转过来的内侍顿时沉脸。

“大胆!”他喝道。动了真怒,声音略高亢。

金哥儿被吓的有些怔怔,这边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能进这等地方,虽然穿着打扮没什么特别,但言谈举止也能看出这少年非是一般人家。

争抢言语倒也罢了,但如果真的开口骂,只怕要惹些事端。

婢女心内不安,面上却不改,这时候只能装蛮横了,无知者无罪。转身看向那内侍。

“从来没见过自己急着跳出来担名挨骂的,到底谁大胆?谁无礼?”她竖眉说道。

那内侍哼了声。

“这寺院又不是你们的。再说,有些人能无礼,但有些人却骂不得。”他慢慢说道。

气氛陡然有些紧张。

“是啊。”晋安郡王说道,抬脚踹了那内侍一下,“人家都没说什么,好好的你非要骂我做什么!你才是狗呢!”

内侍被踹的前走了几步,立刻换上委屈的笑称罪。

气氛缓和下来。

金哥儿完全不知怎么了怔怔一刻挠挠头退到一边去了,半芹收拾了程娇娘的手巾也退下了。

婢女没有再说话,扶着程娇娘坐下。

陈丹娘对这乍紧乍缓的气氛没有察觉,她由仆妇丫头伺候着擦拭了手,坐下来打开盒子拿起一块米糕大口吃。

晋安郡王自然跟过来,带着几分轻松随意的站在一旁的栏杆前看池中的鱼儿。

“你跟陈家是亲戚?”他一面问道。

“我姓程。”程娇娘说道。

姓程…

晋安郡王默念,忽的哦了声。

“哈。”他转过身笑,“原来那个程娘子,是你!”

路遇时从南而来,又有陈家人相伴,行色匆匆要不然不会赶夜路,再算时间,陈家的宅子赠卖……

那个起死回生逼的李太医躲避宫中的程娘子原来是她。

他不由再次审视这个女子。

神情木然,无视无睹,小小年纪,却似乎没有任何怕的事。

不是无知无畏,是胸有成竹而淡然吗?

“你这么厉害啊?”晋安郡王不由向前几步,带着好奇问道。

“程姐姐当然厉害。”陈丹娘说道,“程姐姐最厉害。”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是,是,很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陈丹娘不理会他,冲程娇娘扬起手里的点心。

“我最喜欢这个。”她说道。

小小孩童亮红衣衫白胖的手里抓着一块青绿色的糕点,看上去格外的香甜。

“我也饿了。”晋安郡王说道。

陈丹娘立刻护着点心盒子,警惕的看着这个想要要嘴吃的人。

一旁的仆妇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要嘴吃?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嘴吃,不过是客套搭讪而已。

这些少年男女的把戏谁不知道。

只是这程娘子不是她家的人,而且这个少年也是这娘子认识的,她着实不好开口说话。

婢女瞪眼看着这少年,气的要发抖。

“你….”她张口要喊。

“我早上没吃饭。”晋安郡王打断她说道,“原本赶来这里吃素面的,现在看这小娘子吃得如此香,我真饿的等不及了。”

“真的饿了,那就吃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闻言气鼓鼓的闭上嘴。

陈丹娘噘嘴。

“我只有三个了!”她喊道。

“我一会儿请你吃素面。”晋安郡王笑道,伸出一根手指,“换你一个可好?”

“我才不要吃素面,我要吃肉面。”陈丹娘说道。

“我这里还有。”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便放心了,再不犹豫将点心盒子推过来。

“那给你一个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果然走近几步,拂袖弯身从中捡起一个,放入口中。

“多谢你。”他笑道,看着陈丹娘,“今天我生辰,谢你送我吃。”

陈丹娘哦了声。

生辰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不过因为年幼,也为了寓意好养活,从来不会大操大办,但爹娘姐妹送个礼物,聚在一起吃顿好家宴还是必须的。

“你生辰为什么不在家吃饭?你爹娘怎让你出来玩?”她问道。

“十九娘子。”仆妇低声喝道,一面在后伸手干脆抱她起来,“十九娘子,我们去看看夫人出来没。”

她说道,一面看程娇娘。

她的意思自然也是提醒程娇娘。

程娇娘坐着慢慢的喝完水,然后将一旁半芹带来的点心匣子推过来。

“如此,都送你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推过来的匣子笑了。

“那多谢了。”他说道,没有客气伸手拿起,一面将手里的放进嘴里一口吃完,又伸手从这个匣子里拿出一块,慢慢的吃起来。

看来真是饿了….

真没羞臊说得出口要嘴吃,便宜这个登徒子了!

娘子一向好脾气,只要不紧逼挑衅,只要不恶意昭昭。

她虽然不会说笑讨喜,但也从来不主动恶语毒言,相反性子随和坦然,再好说话不过。

婢女气呼呼鼓腮,娘子就是脾气太好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吧。”程娇娘起身说道。

陈丹娘的仆妇松了口气,婢女也松口气,忙摆手让半芹金哥儿收拾东西。

“现在禅茶会还散不了,殿前可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晋安郡王手里抱着点心匣子说道。

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仆妇听在耳内的那种揭示她们故意找借口离开的嘲讽。

“我知道。”程娇娘说道,抬眼看向前方,“我要看的不是里面的人。”

徐棒槌蹲下来煽动炉火,那边鲜花香果间摆上一张空着的桌案,看起来格外的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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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谈

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女频题外话说的最多的吧,自从医女以来。

进入三月以来感觉好久没说话了(笑),是因为低潮期延续很久,比任何一次都长,将近二十多天。

之所以今天说话,是因为有朋友说我上一章的求票话实在是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我自己都没察觉,回头看了看,原来我的负面情绪已经这么不经意的传达出来了。

说起来也没人信,都说成绩很好啊为什么低潮,还有求票的话怎么越来越丧气,你不想要更好的成绩吗不想要各种争榜吗?很多人都在这样质问了,你这样丧气,读者们很失望的,你自己都不在乎,让读者们情何以堪。

其实,我哪里是不在乎,我是太在乎了,我在乎写不好在乎对不住这样的成绩在乎不值得大家热情的投入,再加上三月初一段情节的沉闷,导致我想要做的好却发现也许做不好写不好,就这样,低潮了,精神萎靡不振,说出话也越来越丧气。

粉红榜,打赏,订阅,点击,不在乎?不想要?

假的!我想要!

第一,金钱,荣耀,不在乎,不想要?

虚伪!我想要!

我要是不想要,不在乎,还纠结什么啊,还低潮什么,正是太想要不敢要怕要不到才如此神经质!

这个月,很荣幸遇到两个榜要争,那么现在,来吧,我撕掉虚伪的假惺惺淡定淡然,就如同曾经那个匿名的读者说我的,你的一切都是向读者求来的,现在,我又来向你们求了,求一切票,一切打赏,没办法,只要我写一天,我都要依靠你们,我所有得到的一切都要求你们来给予,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实。

当然,最后我还得不自信的稍微丧气的说一句,假如有一天这个故事我的写不好了,希望大家记得我写的让大家还算满意的时候,记得快乐,忘记不愉快。(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一个从来都不自信的人能写出以前的话已经是豁出脸皮了!大家多担待一下吧,捂脸)(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看谁

四周围着的香客渐渐从正殿里转来视线。

“是做什么的?”

“怎么在这里摆锅造饭?”

“是来献素斋供奉的?”

“供奉素斋不是都在门口以及甬路两旁吗?摆着给谁看啊?”

“废话,当然是给佛祖看。”

“你才废话,佛祖能给他几个钱,衣食父母是围观之众。”

“就是,就是,这人傻了不成?”

“傻倒不一定,应该是没钱,瞧瞧人家神仙居,门前大素锅已经热起来了,那才叫值得的供奉呢!”

说声笑声渐起,在肃穆的佛礼乐声中嗡嗡。

热腾腾的精铜大锅素汤翻滚,在日光下如同祭祀的铜鼎,一个个银盘中摆放的鲜菜被四五个店伙计逐一倒入锅中。

香气四溢。

为了争看禅茶会热闹,民众多是夜里就赶来,到现在都又冷又饿,这香味散开,引得人群骚动叫好声连连。

窦七带着几分得意站在人后。

“咱们这鲜活的供奉,可比那些死物要吸引人的多。”他说道,一面看左右。

那里摆着长几案,其上玲琅满目各色菜肴糕点鲜果,不过长长的甬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他这里来。

“佛前供奉,佛祖享用赐福后,我们神仙居将过路神仙分与众生。”

掌柜的站在一旁,大声的喊道。

这话引得现场哄乱,所有人都向前涌来,高举着手。

神仙居。神仙居。

乱哄哄的高喊着。引得越来越多的人。

手臂长的勺子铜筷子在锅中搅浑。让现场如同锅中一般沸腾。

正殿里当第一碗煎茶被奉于黄纱垂帘后的大皇子之后,伴着十几个僧人随着礼乐的走动,明海禅师煎茶被逐一分下去。

在座的人都虔诚的捧过,施礼拜谢。

礼乐声停,众人起身先恭送皇子,待皇子仪仗离开,禅茶会宣告结束,大殿里变得气氛轻松了些。

而外边的喧闹声也传了进来。不过年年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

大家起身退出大殿,好让等候的普通民众进殿参拜。

明海禅师走在其中,被熟识的人拥簇着,一面说笑一面迈出殿门。

殿前人并不多,一眼看去黑压压的挤在甬路尽头的门前。

“今日那边倒是好热闹。”

“今年有什么新奇供奉么?”

出来的人也都笑道,向那边看去纷纷询问。

“是神仙居。”

“神仙居供奉大素锅,一次可供百人食。”

话语很快传来,引得大家不由驻足观看。

“这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的确不错。”

“那今日饮茶后去那里小座一刻可好?”

听着四周的说笑,人后站着的一个青布衣衫男子微微一笑。

“校理大人。可有兴趣同去?”有人转头问他。

男人含笑摇头。

“多谢多谢,家中有事。家中有事。”他笑道,拱手告退了。

看着男人从一旁而去,几个人互相笑了笑。

“刘校理很少在外吃喝,听说他家都私下都要奉行咸鱼下饭了。”有人笑道。

“哪里就穷成那样。”有人撇嘴说道。

“你看他身上那件衣裳,都穿了十几年了吧,但凡有个见人的要紧场合,就是这一件。”也有人哈哈笑道。

这边谈笑,那边明海禅师跟周围的人施礼告退,才要迈步,便被人拉住。

“老和尚。”陈老太爷说道,“今日你这里素斋还不少,你瞧这里还有一个。”

明海禅师哈哈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老太爷,这才顺着他所指看去。

殿门前台阶下,一张几案旁站着一个男人,正弯腰伸手在一个大碗里。

因为围观的人都去抢着分食,越发显得他孤零零独立。

“这是?”明海禅师微微垂了垂视线问道。

简简单单的两字,对有时候有些场合来说,价值堪比千金,甚至千金难求。

已经退到路边的吴掌柜深吸一口气,一抖衣衫迈步出来。

“某,太平居,特来向佛祖献诚心。”他说道。

明海禅师面色含笑却是没有再说话,视线也没有再投过来。

一旁陈老太爷轻咳一声,迈上前一步。

“做的什么啊?”他问道。

“素心一味。”吴掌柜说道。

因为明海禅师的停留,其他人也停下,有人不屑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什么东西?”有人问道。

他开口,陈老太爷便也不说话了,站着也带着几分好奇看。

“是豆腐宴。”吴掌柜说道。

豆腐宴?

这个新奇的词汇传来,便引得更多人开口询问。

“说不清,请看吧。”吴掌柜说道,站开一步。

一个人二个人更多的人站过来,从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水碗中,一块白嫩之物正在那男人的手中渐渐渐渐分化丝漫而开,一个奇怪的图渐渐显形。

围观的人不由都靠近几步。

“我知道豆腐。”有人说道,“渭州有道观售卖,只是,白嫩软滑味涩,怎能雕刻成形?”

越来越多的人上前,陈老太爷反而和明海禅师反而被挤到一边,也不用他们说话,其他人嗡嗡各种询问。

“这就是豆腐。”丫头说道,从一旁的担子中拿出一块给众人展示。

“啊呀这么软!”一个妇人伸手捏了下,惊讶说道。

丫头点点头,往前递了递。

“是豆子做的,全素的。妇人尝尝。”她说道。

“现在就能吃?”妇人问道。

“是。生熟都能吃。”丫头说道。

妇人迟疑一下。旁边一个少年先伸出手。

“我来尝尝。”他说道,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略一尝嗯嗯点头,“不错,不错,哪里酸涩,好,好。”

便有人又来尝。说话声议论声越发的喧闹。

李大勺站在几案前,对这一切丝毫不察,他稳稳的弯身操持手中的刀子,不时的更换手中的刀子。

大家的视线渐渐的集中到他的身上。

“快看,是法螺。”有人低声喊道。

“我的天啊,真的是啊。”

“不对,还有莲花、宝瓶!”

更多的人围过来,发出低呼。

看着那丝丝散开的豆腐,看着那男人比女子绣花还要灵活的手,渐渐的不再说话屏起呼吸。错眼不眨的看着水碗中的豆腐。

“她要看的,是这个人?”

晋安郡王问道。

此时他站在殿侧廊下。负手看向这边济济未散的人群,目光又落在几丈外左前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边有两个婢女并一个小厮陪着,也看向那边的人群,日光下烁烁看不清她的神情。

“常亮,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应声是,忙举步过去,好容易从台阶上的人群里挤进去,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几案上水碗里一只金鱼摆尾欲飞。

“啊呀!”他失声喊道。

旁边立刻无数视线飞来。

内侍自己也忙掩住嘴,再次看向场中。

那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人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又换了一把刀子,轻飘飘的几下,金鱼的旁边仅剩不多的豆腐上又开始分离出图。

现场再不闻人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快去看看!殿前有好热闹!”

有人大声喊道。

一个传一个,人群很快转过来。

“看什么?”

“殿前有人在献供奉!”

“哪有什么好看的?”

“又是吃的!现做的!”

此言一出,才因为吃了一碗过路神仙而肠胃熨帖,胃口大开的众人顿时热闹起来。

“快去看看,又有人发吃的了!”

呼啦啦的潮水般的人涌去了,转眼神仙居的几案前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一地的碗筷。

窦七气的鼻子都歪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都跟我学!”他伸手指着不由破口大骂,一面抬脚就走,“我去看看是哪个!”

人潮涌来的时候,殿前也爆发一阵欢呼。

男人后退一步,弯了许久的腰似乎直不起来了,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豆腐大碗,原本方方正正的豆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轮、罗、伞、盖、花、罐、鱼、长各自鲜明又相依相偎错落有致。

四周惊叹声连连而起,涌涌向前细观。

李大勺满布红丝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成了,成了….

而另一边丫头面前的盖碗里蒸炖的豆腐也摆出来,另锅烹制好的汤汁慢慢的沿着碗边注入,香气蒸汽四溢,衬的几案云雾缭绕。

“还请佛祖笑纳。”

吴掌柜上前一步,冲着正殿施礼喊道。

人群顿时让开,将庄严的佛殿展示在他们面前,现场响起低低的吟佛声。

明海禅师慢慢的走向前,他站在台阶前,看着几案唯一摆放着的阔碗,看着其中浮于碗中的佛门八宝。

“阿弥陀佛。”他合手念道,微微低头,再抬头,看向台阶下的男人,“这位施主,请捧供奉跟老衲来。”

人潮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空空的几案。

“吃的呢?”有人乱乱的问道,用力的嗅了嗅,四周似乎还弥散着香气。

“什么吃的?”台阶上还未散去的贵人们有些不悦的转头说道,“那是给佛祖的供奉!”

给佛祖的?那些不能吃的都是给佛祖的,能吃的不是一向都是给人的吗?

“那人做的供奉,被明海禅师请去佛前了!”

有人说道一面伸手向前指。

人群看去,台阶上,明海禅师后果然跟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形普通,还有些微微的佝偻,但双手捧着一个碗,走的脚步稳稳,在其后还有一个女子捧着一个盘子跟着

“听说是用豆腐做了什么!”

“豆腐是什么?”

大家目光追随着那男人的背影,在威严的佛殿衬托下,再普通不过的身形竟然显得有些庄重高大。

“能让明海禅师另眼相看邀请,真是好厉害!这人是谁?”众人纷纷询问道。

“李大勺!”

答声从人后传来,有人回过头,看到跟过来的窦七站在后边,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随着明海禅师就要迈入大殿的男人。

李大勺!

那个怂货!那个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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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多谢书友上官若离提醒,原本设定豆腐雕佛,但原来用食物雕佛是不敬,所以特意修改,前边《惦记》《入场》两章也进行了修改,特此感谢提醒,另感谢我家小岩岩、玄玑子道长,新浪微博以及书友群回答我关于食物雕佛咨询的朋友们,谢谢提供各种资料解答,写书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舒心,小小细节很重要,万事可不信,不能不敬,多谢。

另:接了阶段工作,这两日只能保证一更,字数三千,比两更少一千,大家包涵。

PS:以上话上传后再添加,不占章节字数不收钱。(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痊愈

李大勺!

李大勺是诨号。

窦七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

也没必要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厨子而已。

印象里这个男人就是窝在厨房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做着那些重复的谁也会做的饭菜,拿着几年不变的工钱,从学徒起开始十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其实就算他几日不来,窦七觉得对于大家来说也没什么区别,甚至都没人能想起厨房里还有他这个人。

就这样一个人,爷爷竟然要把醉凤楼的分红给他,让这样一个人,竟然子孙永世分走他们窦家的银钱。

就这样一个人,凭什么!

爷爷是念旧的人,年纪大了就心肠软,却忘了生意就是生意,所以他拿到醉凤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庸庸可有可无的人都赶走。

这个怂货走的时候,还哭呢,跪倒自己面前哭,说只要一口饭不要工钱也行,真是丢人死了。

后来听说病的要死了,怎么又痊愈了?竟然还能站上台面了!

“李大勺?”前边有人听到了回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认得?他是什么人?好厉害啊!”

好厉害!好厉害!

窦七面色铁青。

“他怎么厉害了?”他问道。

这人没有回答,另一人转过头开口了。

“你没瞧见?方才,他在一个碗里雕刻出佛门八宝!”他说道,激动的比手画脚。一面带着得意。“谁让你们跑得慢。我来时刚刚赶上看到,然后就被端走了….”

“八宝谁不会雕?”窦七咬牙说道。

“人家是用豆腐雕的,别人会吗?”又有人说道,声音更大,“豆腐,你见到豆腐了吗?你见过豆腐吗?”

豆腐?

是什么?

窦七的视线向前看去,那个怂货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是哪家献的供奉?”

“是太平居。”

“太平居是哪里的?怎么没听过?”

“是啊,不是来供奉的吗?怎么不等大家都知道看到再走啊?连个幌子也没打着。”

“就这一味吗?没有别的了吗?我们都还没看到呢。尝到不尝到的不奢求了,哪怕看一看也好嘛。”

“得了吧,人家是特意供奉佛祖的,又不是让我们看的,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那算什么稀罕。”

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就是算不得稀罕吗?

窦七面色越发的铁青。

刚才是谁喊着抢着要他们神仙居的大素锅的,这群放下碗就骂娘的东西们!

“窦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窦七看过去。见吴掌柜冲自己含笑施礼。

“您忙完了?我们也忙完了,这就走了。”他说道。不待窦七回话,就转身走,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冲窦七一笑,再次拱手,“哦对了,窦爷,恭喜发财。”

窦七从来没觉得有人会笑的让人这样不舒服,他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被人群涌的东摇西晃。

内侍站定在晋安郡王身旁,又是说又是笑。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说道,眼睛笑的弯弯,一面舔了舔嘴唇,“还有,那盘蒸豆腐,浇上汤汁,看上去就好吃得很,只是可惜吃不到…”

晋安郡王瞪眼。

“我让你去看人,谁让你看吃的?”他说道。

内侍嘻嘻哈哈的笑了。

“人啊,人长得不好看,跟殿下不能比。”他说道。

晋安郡王哼了声。

“男儿谁比那个好看不好看。”他说道,“休得胡说。”

他说着话视线看向另一边。

那女子已经被许多女子围住,其中还有一个熟人。

晋安郡王忙转身,掩在廊柱后。

“姐姐你看什么?”陈丹娘问道,拉了拉陈十八娘的衣袖。

陈十八娘收回视线,眉头微微皱了皱。

“我好像….”她说道,话说一半又停下,挽起程娇娘的手,“没事,玩了半日累了吧?母亲已经定了素斋,我们快去吧。”

“素斋?”陈丹娘说道,想左右晃头看去,“有个人说请我吃素面呢,人呢?”

陈夫人落后几步,听仆妇耳语几句。

“是认识的?”她低声问道。

仆妇点头。

“听说话是认识的。”她说道。

陈夫人沉吟一刻,看向前方走在女儿们中的程娇娘。

虽然特意穿了自己送她的春衫,但在一群豆蔻少女中,这女子的背影还是显得孤寂,或许是那瘦削的身形,又或者是那端正挺直的姿态。

“你瞧着,是什么人?”她又问道。

“那少年公子与娘子年纪相仿,或者大一两岁,相貌俊美,形容悠闲,虽然看似举止大胆,但却也有分寸,对娘子并无亵渎轻浮不敬。”仆妇一面想一面认真说道,迟疑一下,又笑了笑,“而且,见到娘子,他很欢喜。”

陈夫人嗯了声点点头。

“只要不失礼就好。”她说道,叹口气,“如果有失礼的,你们待娘子不可以他人事不便管为由,就把她当我们自己家的女儿,万事要护着她。”

仆妇忙应声是。

“但愿这孩子,能有个好姻缘。”陈夫人说道,再次看向前方的程娇娘。

而与此同时,张老太爷正被自己的孙子张成拍打着胳膊。

“爷爷,爷爷,那就是太平居,那就是太平居做出来!”他连声激动的喊道。

张老太爷站开几步。

“我还没老的听不到。”他说道,瞪了孙子一眼,一面站好身子。方才人群涌涌挤得他有些狼狈。

这女子。就会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爷爷。爷爷,半芹不是说太平居的主人也来了吗?你帮我引荐下。”张成说道,一面带着几分激动左右看,“京城如此好,我有点舍不得走了。”

张老太爷也左右看,眉头微皱。

现场禅茶会的人散去,民众们涌了过来,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

“方才大殿里怎么没看到她?”他自言自语说道。

晋安郡王踏入宫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宫女内侍们施礼迎接。看着少年一阵风的过去。

“殿下如此高兴。”一个宫女笑道,侧头看殿门。

“只要出去玩,殿下都是高兴。”另一个笑道,又摇头,“只是对功课不上心,太后知道了,又该上愁了。”

一路始终拿在手里的匣子被放在地上,晋安郡王带着笑意坐好。

内侍也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看匣子,又看看晋安郡王。

“殿下。”他忍不住说道。“好看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抬脚踹他。

“自然好看。”他说道。一面吐口气,再次微微一笑,指着匣子,“你看,是送我的生辰礼。”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语气。

也许那女子只是随口答话而已,殿下竟然这么高兴,不过,殿下竟然对这女子说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这样的话。

殿下是寂寞太久了吧。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说者那样自在,听者也毫无忐忑,按照郡王的说法,此次是二人第二次见面吧,竟然如同积年旧友一般自在言谈?是因为同经历过生死劫吗?

“那孩子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内侍回过神笑着点头。

“是,是,恭祝殿下。”他俯身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打开匣子,看着其中剩下的三块糕点。

“我记得,小时侯母亲也给我做过这个。”他忽的说道。

内侍面皮哆嗦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那,不知味道吃起来,是不是一样。”他强笑说道,“殿下快尝尝。”

晋安郡王看着点心没有动,沉默一刻。

“或许大概吧,点心都这样,也不一定一样,至于味道,我早忘了。”他说道,然后笑起来。

内侍低下头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人送来您的生辰礼。”

晋安郡王将匣子盖上推到几案下,转身冲外俯首。

门已经拉开,四个内侍捧着托盘含笑而入,其上摆满了金玉锦缎笔墨纸砚,明晃晃亮晶晶沉甸甸。

“陛下赐文房四宝一套,玉腰带一条。”

“太后娘娘赐金平脱玛瑙盘一对,盖碗一具。”

“皇后娘娘赐南海宝珠十二件。”

“贤妃娘娘…”

晋安郡王抬起头,笑意满脸,再次正身之后大礼参拜。

“臣,谢隆恩。”他高声唱诺。

太平居里,李大勺跪坐俯身。

“谢娘子大恩。”他说道。

伏头在地未起,男人的声音鼻音闷闷。

“谢我做什么,豆腐又不是我雕的。”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依旧没有抬头。

他想到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样跪着伏在一个人的面前,哀求不要被赶走,哀求留下自己一条生路。

他从十岁就跟着师父学徒,一直到二十八岁,除了当厨子别的什么都不会,他可以不要窦老太爷给的红利,可以再少要一些工钱,只要不赶他走。

他不会说话,只会砰砰的叩头。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东家,求求东家。

李大勺伏在地上,贴着脸的袖子上渐渐濡湿。

可是他的哀求没有用,他还是被赶走了,没用了,成了废物了,病的要死了,卖了牛卖了地,又要卖媳妇的嫁妆田,老娘又老又傻,媳妇老实病弱,孩子还小,等他一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看到了。

先是地卖光,再后来是房子卖掉,然后媳妇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孩子或者饿死,或者被卖掉,老娘饿死在野外,运气好的话村邻会用一张破席卷着埋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填了野狗的肚子。

一开始村里的人会闲谈感叹这一家人的可怜,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再谈起了,再然后他们这一家人就会被人忘记,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不管哪种结局,都不会有今日他这样的结局。

他端着自己做的菜,跟着享受皇家供奉的大和尚,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进佛殿,伴着大和尚的礼佛,亲手将自己做的菜,摆到了金碧辉煌的佛像前。

他李大勺,做的,菜!

他李大勺,终于,像个人了!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微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看到坐在侧边的婢女。

“这位大哥,我请了个大夫给你瞧病。”

昏暗的等死的屋子里,他的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大夫给你看了病,你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李大勺抬头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子。

“娘子,多谢,您给小的,治病。”他说道,再次伏头,声音哽咽,“小的如今,痊愈了。”

不只是治了他的病,还治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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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还是一更,十五六号大概能恢复双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近观

春雨连连几日后,天地之间满目凝绿。

雨后有些泥泞的路并没有挡住人们来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泥水,引来一片骂声。

穿着褐色隐花的绸布直裰骑在马上的男人也跟着急躲,但还是脚面上被溅上泥点。

他低声骂了句,催马走出大路,看向不远处立着的食肆。

高高的旗杆上彩旗随风翻动,其上金绣的太平居三字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食肆前停着几辆车马,透过卷起的竹帘,可以看到里面散座四五人。

这可算不上生意兴隆啊。

不过厅内座位不满,厅门外却还站着好些人。

男人走近,看着门前砌砖,摆着长凳,另有几案摆着茶水干果。

他微微皱眉,这是做什么用?

男人下马,便有一个负责车马的伙计接过来。

“客官,里面请…”他热情的扬手说道。

男人尚未答话,这边门前的人中爆发出一阵笑。

“…四维兄说的妙,说的妙…”

然后便有人喊店家。

厅内站着的一个店伙计忙过来。

“给你们掌柜的说一说,把这字移到厅中吧,如此风吹日晒,着实心疼啊。”一个文士说道,伸手指着匾额。

男人随着看去,见匾额上有太平二字。

这个就是那个传遍全城的什么有名的字的字?

这有什么好的?

男人皱眉,不在理会迈入厅中。

三个伙计,一个老者在柜台后不知是打瞌睡还是做什么总之无精打采。点菜的伙计年纪有些大。说话虽然清楚。但完全没有知客该有的机灵。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客人少。

味道么…

京中酒楼名菜云云,吃多了,也就那样。

男人慢悠悠的吃着,从他进来到厅中坐着的客人散去,没有再有人进来,虽然门外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文士们还在。但进来吃饭的没有,而是就在门外用自带的炊具煮起了那如今已人人皆知的乐得自在。

太平居没有在这些文士身上挣到一个钱,反而搭了茶水进去。

早说过,这些酸儒最是小气,又清高,指望他们为了一个字,就趋身俯就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心里已经开始埋怨,这等俗地污了这好字,心里反而恨上这个酒楼。

“结账。”男人说道。

打瞌睡的掌柜立刻机灵了。

“八个钱。”他眯着眼说道。

男人会了钞。走出门,这边伺候车马的伙计已经带着马儿过来了。

与别家的伙计牵马不同。这个二十左右的伙计垂着手不牵马缰,亦不驱使喝呼,就那样走在侧边带着马儿。

这伙计御马倒有几分手段。

男人心里闪过念头,但也仅仅是闪过而已,毕竟这是食肆,不是马场。

翻身上马得得而去,行到大路上男人又回头看了眼。

春意盎然中,这间酒楼倒显得有些寂寥。

他摇摇头收回视线,一辆马车与他擦身而过,拐弯向太平居去。

男人又勒马,看着那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一个僧人。

僧人?

男人微微皱眉,莫非是那日禅茶会花的钱不够,僧人来追债了?

劳动明海禅师出面,没个万贯使不动。

男人嘴角浮现一丝笑,那些老和尚,一个个又精又贪,岂是好沾染的。

念及如此,他催马前行,再不回头得得远去了。

马儿一路疾驰,一个时辰后进了城,在神仙居前停下。

午时虽然过去,店内却依旧坐满了人。

看到男人过来,早有店伙计殷勤的接过来。

“掌柜的,你回来了。”他们纷纷说道。

男人没有理会,径直进去,穿过后廊,有一拨客人正从楼上走下来,拉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

“….也没吃什么,要的如此高价…”

其中一个人嘴里嘀嘀咕咕。

这些穷鬼,以为他这里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吗?吃不起别来!

男人也拉着脸从一旁过去,径直走进一间屋子。

“怎么样?”

席地坐着的窦七带着几分迫切坐正身子问道。

“并不怎么样。”掌柜的坐下来说道,将见闻仔细的讲了,“毕竟那日百姓见的不多,我点了豆腐尝了,确实不错,但那些贵人们也不可能单为了这一味供奉,就去那么远的城外,那些贵人家中都有好厨子,来酒楼吃饭不过是为了休闲,那太平居布置的虽然干净,但要说能入贵人们的眼,还是….”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窦七松了口气。

“早说那两个怂货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说道,“还佛前供奉!知道谁是衣食父母吗?”

他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嫌恶。

“真没脸没皮,醉凤楼不要他们了,改了太平居,他们还跑回去。”他说道。

“是啊,这太平居是几个外乡人开的,当初能傻乎乎的被咱们宰了那些钱,被吴老头和李大勺几句话哄住,也是正常的。”掌柜的笑道。

窦七哼了声。

“不过,没想到这几个外乡人竟然有做豆腐的秘技,还有李大勺竟然这么好的雕工,以前可没注意。”他说道。

“东家,雕工是摆盘用的,也就是个花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掌柜的忙说道。

“不过,这一次到底是让他小有名气了。”窦七说道,沉吟一刻,“这样吧,咱们请他回来吧。”

掌柜的吓了一跳。

“请他?”他问道。

“别的酒楼是花架子没用,但对咱们过路神仙来说。花架子倒是有些用处。”窦七说道。一面伸手扫了眼前。“摆着赏心悦目,同样的菜,就能再贵一些。”

掌柜的点点头。

“那,要是他不肯呢?”他问道。

“多给他几个工钱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窦七不在意的说道。

那倒也是,谁还能拒绝钱呢。

掌柜的应声是,起身告退,又想到什么。

“对了东家。我回来时见到好像是普修寺的和尚去太平居了,不知道做什么。”他说道。

“和尚喝花酒也不会到哪里去的,不用理他。”窦七说道,浑不在意摆手,一面皱眉,“说道和尚,这普修寺的供奉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花了这多钱,也没见人气涨的多好。”

人气倒是涨了不少,只可惜此时来吃可不是供奉当日的白食。问了价钱被吓走一半,吃了之后心痛不敢再来的又是一半。说到底,最终留下的还是那些老客常客。

“等叫了李大勺来,咱们再添置几样新菜,就好了。”他说道。

这话让窦七听着很不舒服,什么时候他需要让那个怂货来给他添人气了。

“下去下去吧。”他摆手说道。

程娇娘这次来店里,是要带走丫头的,丫头有些依依不舍。

“张老太爷是个心善的人。”程娇娘说道,“遇到一个心善的人,是上天赐予的福气,半芹,人要知福。”

丫头看着她收正神情点点头。

“我不是不要你。”程娇娘停顿一刻,又说道,“你很好,她也很好。”

她转头看婢女。

婢女嘻嘻笑,似是泰然,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悦。

“大家都很好。”程娇娘接着说道,“只是,都留在我这里就是浪费了,人都要知福,要惜福。”

丫头点点头笑了。

“娘子,我知道,你没有不要我,你是想要我过的更好。”她说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的。”

这边主仆们要起身,徐茂修进来了。

“妹妹,且留步。”他说道,“普修寺的人来说要谈一笔生意。”

普修寺来人,要谈生意?

婢女和丫头有些惊讶不解,扭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微微一笑。

“来的还挺快。”她说道。

一旁婢女哦了声恍然。

“娘子,他们莫不是为了豆腐?”她说道。

“正是为了豆腐,普修寺要定购我们的豆腐。”徐茂修点点头说道,一面伸出手,“月供三百斤。”

婢女和丫头瞪大眼。

三百斤!月供!太平居半年也不过是用这些,果然是大寺庙大手笔啊。

“我不用去见他,哥哥你和掌柜的做主便好。”程娇娘说道。

“吴掌柜如今谈下的价钱我觉得已是不错。”徐茂修说道,一面伸出手比了价格。

婢女和丫头再次失神,伸手掩住嘴。

“普修寺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大寺啊。”婢女喃喃说道,“怪道都说金庙银佛。”

程娇娘笑了笑,转身从窗边走过来几步,拖地的裙摆发出沙沙声响。

“普修寺京都第一大寺,拥着众,如是人人都能用的俗物,倒辱没了它。”她说道,看向徐茂,“价格再提高二成,我们太平豆腐,专供普修寺。”

断了其他的销路,舍弃其他的银钱,让他们普修寺独有,价格的确也必须要再高一些。

徐茂修点头说声好。

“我这就去和他们谈。”他说道,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妹妹是说,这豆腐名为太平豆腐?”

太平居里的豆腐自然叫太平豆腐,婢女念头一闪而过没有在意,但另一边丫头看着程娇娘点点头,却忍不住笑了。

太平馒头,太平观,太平居,太平豆腐….

看来娘子真的很喜欢吃太平馒头。

徐茂修拉上门出去了,屋内两个丫头这才回过神。

“娘子,原来这就是你要佛爷看到的诚心啊!”婢女再次喃喃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细问

四月末,日光明媚,春光已浓,满城盎然。

周家,周夫人的屋子里济济满堂,大大小小的女子们在由家里的裁衣量衣做夏装。

被女儿们拥簇的周夫人春困渐消,依着凭几听屋内莺声燕语。

“老爷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江州了吧?”她和身边的仆妇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仆妇点头。

“算着日子到了。”她说道,“只是回程怕是没那么快。”

要钱的事自然少不得一番撕扯。

“谁怕谁,我周家女儿的嫁妆,说破天他程家也留不得。”周夫人说道。

“只是夫人,他家的女儿,嫁不嫁的,还是他们说了算的。”仆妇提醒说道,“老爷肯定要费一番口舌。”

“嫁不嫁他们说了算?那他们胡乱将娇娇儿嫁了,我们还不干呢,当我们亲娘舅是死的吗?”周夫人哼声说道。

总之这一番少不得好好撕扯,谁也别想白占了便宜。

“要是跟秦家成了就好了,直接庚帖拿过去,看他们还能说什么!”周夫人叹口气,想到秦家的事就难忍气恼。

“夫人。”仆妇忙给她顺气,一面笑道,“没了秦家,还有别的人家,夫人放出话去,就凭咱们娇娇儿那起死回生的技艺,还愁没人求吗?”

“起死回生?”周夫人哼了声,“也不知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算起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个称病不接诊的程娘子依旧毫无动静。

“是不是尽了都无关紧要,陈老太爷童内翰是被她治好的事明摆着谁也不能否认。”仆妇笑道。

单靠这两个人情关系。就足以让很多人家考虑联姻了。

周夫人点点头。

“这个外甥女古怪。我真不想管她的事。”她说道。吐口气,“可是,我不管,谁还管?有什么办法,打断骨头连着筋,罢了罢了,都是上辈子欠的债,我还她就是。”

“夫人心善。”仆妇笑着恭维道。

真要算京中熟识的有什么合适人家。量完衣裳的女儿们涌过来。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去普修寺拜佛?”一个女儿带着几分期盼问道。

周夫人笑了。

“是拜佛还是吃素斋?”她问道。

女儿们也都笑了。

“母亲,礼佛和素斋两不误嘛。”她们唧唧喳喳说道,围住周夫人。

“不用急,你哥哥已经从普修寺买了几斤酿豆腐让回来了,今日咱们家就吃。”周夫人笑道。

女儿们高兴不已。

“如今城中做豆腐的人家也有了,只是都不如这普修寺的好。”

“不是普修寺好,是那太平豆腐好。”

“这么好的豆腐,竟然只有普修寺和太平居有,偏偏不是人多挤不上就是太远了来去麻烦。真是愁人,怎的不多几家卖?”

“人家当初太平居说了就是专为佛祖做的供奉。自然不会给了别家。”

“这太平居也太傻了吧,哪有有钱不挣的?”

“哎,说起太平居,我听六郎说,好像是那傻子开的…”

这话响起,屋中顿时静下来。

说话的人陡然成为众人焦点,也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太平居,是那江州傻儿的?”姐妹问道。

程娇娘的?

周夫人坐正身子,看向女儿。

“你说什么?”她问道。

那女儿有些不安。

“我,我恍惚听六郎说了句,也不知道真假。”她说道。

屋内人对视一眼。

怎么会?

“六郎呢?”周夫人问道。

“夫人您忘了,六郎和秦郎君约去普修寺了。”仆妇低声提醒道。

虽然厢房里没有燃着香,但鼻息间还是有檀香缠绕。

秦郎君用勺子舀了块酿豆腐入口,脸上满是赞叹。

“看来这太平豆腐的确有独门的秘方,城中做出的豆腐不少,还是犯苦,做不来这种嫩滑。”他说道,“普修寺这次又胜过且停寺了。”

且停寺是几代繁华始终在僧录司挂名的百年大庙宇,成名才几十年的普修寺虽然也成为皇家寺院,但到底底蕴不如,直到明海禅师独创禅茶法,这才名气略胜且停寺。

却不想年前且停寺无名人提笔留下新体字,引得好字之人观摩,一时且停寺风头大胜,不过如今普修寺又推出新一味豆腐新素斋,普修寺的香油钱短短月余已经疯涨。

周六郎坐在秦十三对面,面前摆着的碗筷没有动。

“太平居是她的?”他问道。

“那太平居的东家咱们不是见了吗?你难道不认得了?”秦十三笑道。

太平居日渐名盛,他们二人自然也慕名而去,没想到在那里竟然看到了徐茂修兄弟,酒楼茶肆商铺都是由东家雇佣掌柜的打理,所属的东家本人则很少露面,甚至某些商家背后小东家大东家层层隐藏。

“也许他们就是在那里做工混饭。”周六郎闷声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你见过那样做工混饭的?”他问道。

当日徐茂修等弟兄只在后院走动而过,如果不是周六郎心不在焉从窗中看出去,还不会见到。

那徐茂修乍一看都没认出来,二十多岁的男子收拾干干净净,身材高大,站在院中,跟两个伙计说话。

简单的几句话,但那两个伙计的恭敬态度,以及徐茂修那不经意做主掌控的气势都一眼便明。

“原来这段,她早出晚归忙的是这个。”秦十三接着说道,“一个女子家不容易,还好有这些人可用。”

可是。她明明不是一个人。她有亲族。有亲族。

周六郎攥的筷子咯吱响。

“该用谁,怎么用,她自己心里清楚,既非赌气,也非无情。”秦十三伸手敲敲桌子,提醒他说道,“你们就不要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周六郎颓然丧气。

“能千里独身归家,经营一个小小的酒楼。对她来说算什么大事。”秦十三笑道。

“京中居大不易。”周六郎沉默一刻说道,“人心险恶,创业容易守业难。”

秦十三笑了。

“等难的时候,你们周家看得见就好。”他说道,“容易的时候,就别看了。”

这个女人最能惹麻烦。

一个起死回生之术就能折腾出非必死之人不治,如今有了太平居还有这太平豆腐,还不定掀起什么麻烦呢。

“但愿我们永远不用看到。”周六郎闷声说道。

春末夏初,已经有些热气,车帘换成竹帘。随着行驶风带来凉爽。

未到太平居前,便看到门前车马济济。厅堂窗边卷起的竹帘,可以看到其内满座的人,二楼为包厢,有的窗帘卷起有的放下,但可以猜想其上也必然坐满了人,因为还有很多人站在门外。

“客官,小店客满,您看您是受累再寻一家,还是在此等候?等候的话只怕要半个时辰左右。”

马车驶过,听到店伙计带着歉意的笑对新来的客人说道。

“这位客官,您要是等候的话,我们这里供有茶点。”

除了来吃饭的人,旁边也有好些人在忙碌,进进出出。

马车从侧面进入酒楼后。

酒楼左右已经围起了一大片,堆满了砖瓦木料。

大路上又有两辆车奔来后院,负责采买的几个男人随之出来查看。

食肆前后忙而不乱,喧嚣而不嘈杂。

后院里已经隔成两个院子,一边厨房杂工所用,另一边便是孙才的豆腐坊。

相比于前边的热闹,因为涉及保密方技的豆腐坊这边则禁止人随意进出而安静很多。

“再盖几间房子,新来的伙计们就够住了,还有库房也能宽松些,另还要修整下车马间,车马越来越多,免得挤在一起踢打。”徐茂修说道,一面看向身前几步外的程娇娘。

小银梳束发垂后,穿着素黑衣裙,扎起长袖的程娇娘松开了弓弦。

嗡的一声,一支长箭离弦,擦着十几步外的草靶子飞出去落在地上,地上还散落着四五支长箭。

从豆腐坊里看出来的孙才松口气。

还是躲进屋子里来安全。

“哥哥安排就是。”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

徐茂修从一旁抽出一支箭走上前几步递过去,看着程娇娘再次搭弓。

站得近可以看到这女子绷起的小脸,束起的袖子下双手骨节突起。

她的视线专注看向草靶,身子站直稳稳。

嗡的一声,一支箭再次离弦而出,这一次射中了草靶子,虽然只是边际。

“啊!娘子好厉害!”

婢女高兴的抚掌,恨不得跳起来欢呼雀跃。

话音未落,草靶上的箭摇摇晃晃几下掉了下来。

“那娘子也是好厉害。”婢女接着喊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垂下持弓的手。

“东家妹妹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怎么爱玩这个?”孙才旁边的一个小工笑嘻嘻的说道,一面踮脚往外看。

随着时日,伴着普修寺素斋豆腐的大热,太平居也逐渐名盛,单靠徐茂修兄弟招呼客人已经不够了。

如今太平居新招了伙计,孙才的豆腐坊因为供应量大也招了三个小工,日夜轮换不休,如今豆腐做法倒不为奇,很多地方也来时售卖,但能做出太平豆腐这般嫩滑无涩苦的,只有太平居。

招工打下手,但最重要的步骤死死的唯一的捏在孙才的手里,可以笃定就算是阎王爷也休想撬开他的嘴,自己如果留不住,大不了一死,别人也休想得到。

孙才瞪了那小工一眼。

“东家妹妹是你看的吗?快去磨豆浆。”他呵斥道。

从前给师父师兄弟当牛做吗被别人胡来呵斥的孙才,如今也成了坐着对别人胡来喝去的人了,手握秘技。身闲心轻。拿的钱还是大大的多。这才几日,孙才家中那破草房已经要翻新了,等到房子盖好了,说亲的也就要踏破门槛……

孙才嘿嘿笑了。

小工吐吐舌头忙去干活,不再理会时不时傻笑的师父。

孙才再看向窗外,那个俊俏的婢女笑吟吟的拿着葱绿的汗巾子给那小娘子擦试,一抬手,春衫薄松的袖子褪下来。露出白嫩的手腕,孙才顿时瞪大眼凑近窗户看的错眼不眨。

东家妹妹看不得,俏丫头总能看一看吧。

程娇娘将弓箭递出去,徐茂修自然的伸手接过,也抽出一支箭,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身板不动,抬手搭弓拉弦。

嗡的一声,长箭带着比方才尖利的呼啸稳稳的射中靶心。

“君子六艺,哥哥这箭术想必是读书时打下的底子。”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笑着点头。

“年少不懂事一心想着成为君子。样样皆通,结果忘了天资。最后反而样样不成。”他说道,一面迟疑一下,“妹妹底子好,只是气力还不足,再练一段必然精进。”

如今男儿读书骑马射箭皆要学,所以精通也不以为怪,只是女子们更精于琴棋书画女红,这骑马射箭学的人不多。

这个底子哪里打来的?

程娇娘回头看着草靶,日光下红心上徐茂修射上的箭有些烁烁刺目。

也仅仅是刺目而已,除了初来京城寺中题壁以及下雪时的心悸外,这么长时间她再没有其他的触动记忆的感觉。

身体恢复,说话也大为好转,心却始终不见。

徐茂修轻咳一声,程娇娘看过来。

“夏日到了,该添置衣衫了。”他说道,一面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婢女,“妹妹费心给我们卖来。”

不似当初被赠新衣时的惶恐,而是还敢开口主动要新衣,还如同长辈一般随手给钱。

“这些钱,妹妹拿着贴补家用吧。”徐茂修说道。

婢女噗哧笑了,看着徐茂修故作长兄的神态,但这才是兄长应该有的样子,他是方才看到娘子似失神所以在安慰娘子吧。

“是,多谢郎君。”她施礼说道,伸手接过钱。

顺着这个话题,婢女又说出一些衣裳布料样子,引着二人讨论一番。

“哥哥们这里忙,我就不打扰了。”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亲自送到门外。

“这里人多你别常来,有要紧事我会回家去和你说,有事你让人随时来叫我。”他一面叮嘱道。

程娇娘点头,然后见徐茂修眉头一皱,看向一个方向,她跟着看去,见一个妇人有些慌张的正从后门往店内走,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娘子还记得吗?”婢女低声说道,“那便是李大勺的媳妇。”

“阿宋嫂,你再想想…”

那女人含笑说道,伸手去拉李大勺的媳妇。

“你过来我再和你说两句话……”

李大勺媳妇娘家姓宋,年轻时称呼为宋家娘子,嫁人了冠以夫姓为李宋娘子,年轻时日常称呼为阿宋嫂,等老了就成了阿宋婆。

阿宋嫂面色惊恐,忙避开她的手。

“我,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你们快走吧…”她慌张说道。

“怎么了?”

徐茂修走过来几步问道。

看到徐茂修,阿宋嫂面色更加惊恐。

“没,没,没事,东家,我,我给他爹送些东西。”她结结巴巴说道,说完不待徐茂修说话,调头就慌张进去了。

徐茂修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那男人和女人身上。

他出面明明是为了给阿宋嫂解围,结果受惊反而是阿宋嫂,本该受惊的两人却神态坦然,还带着几分倨傲不屑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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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客恶

双方对视一眼,并没有人说话。

男人女人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但徐茂修清晰的看到那两人眼中的怨毒。

自己与这二人分明不相识,何来怨毒?

“三郎君。”

婢女的声音从后传来,徐茂修收回神转过身。

“那我们先走了。”

徐茂修冲她们点点头。

婢女放下帘子,马车缓缓而去。

这边后厨,李大勺走出来有些不高兴。

“正忙的时候,你来做什么?”他低声问道。

阿宋嫂左右看了看,面色还带几分惶惶。

“窦家的人,又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

“来了就来了,明白告诉他们就是了。”李大勺皱眉说道。

“明白告诉过好几次了。”阿宋嫂低声说道,一面在此左右看。

后廊里伙计进进出出,看到他们夫妻说话,还有人嘿嘿的笑。

阿宋嫂神色更有些不安,拉着李大勺再次走开几步。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李大勺不高兴的说道。

“这次,把咱们的地送回来。”阿宋嫂低声说道。

李大勺病的时候,为了筹钱卖了家里的两块上好的良田,而且是断卖,想再买回来很不容易。

李大勺显然也很惊讶。

“你是说,要收?”他看着妻子问道。

阿宋嫂被他看的摇头叹气。

“我是那种人吗?”她说道,“徐东家对咱们恩重如山,况且又是韩恩公的脸面。我怎能背信弃义。”

李大勺点点头松了口气。

“等再过一段攒了钱。咱们靠自己能买更多的好地。”他说道。

“我来这里是想给你说一声。你看这事,要不要给东家说一声?”阿宋嫂低声说道。

“这是咱们自己的事,跟东家说什么。”李大勺摇头。

“这窦家三天五日的往咱家来,我怕万一人多嘴杂,传到东家这里,引起误会。”阿宋嫂低声说道。

“那要是跟东家说,岂不是也让东家误会?”李大勺摇头。

当初是约定半年后再拿工钱,所以虽然太平居生意蒸蒸日上。李大勺却还是一文钱拿不到,只是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再加上禅茶寺后小有名气,他此时去和东家说窦家要请他去,岂不好似要挟?

阿宋嫂点点头。

“去吧,不用理会窦家,咱们心意坚决他们自会死心。”李大勺说道。

“师父。”

那边探头一个年轻伙计冲李大勺喊道。

“要烧两味鱼头。”

如今新来的厨子都是打下手,太平居的正菜还是由李大勺来掌勺。

李大勺应了声来了。

“你回去吧。”他对媳妇说道。

夫妻二人各自分开而去。

徐茂修和范江林从二楼窗前收回视线。

“说是来送东西,可自始至终都没拿出什么东西来。”徐茂修说道。

“许是家里有什么事不便于外人说。”范江林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但愿如此。”他说道。

“如今店里盈利不错,不如提前给他工钱?”范江林问道。

“妹妹说要遵信守矩。既然当初白纸黑字写了如何,便不能改。”徐茂修说道。

不发财的时候。按照约定妹妹贴钱养着李大勺一家老小,发财的时候,规矩还是要执行下去。

范江林哦了声,还要说什么,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喧闹。

“走开走开,来吃饭的,围着看什么字!”

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摇摇晃晃的下马走来,也不理会店伙计的招呼,径直冲店门口的等候的人群喊道。

正吃着茶点看着字耐心等候的客人顿时吓了一跳,看着这几个明显泼皮无赖的人物,纷纷站起身来。

“客官,里面客满,您稍等。”店伙计堆起笑说道。

为首的男人一巴掌推开他。

“满了?我去看看.”他说道,一面迈入厅内。

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涌进。

厅堂里吃饭的人都看过来,有皱眉的有不悦的也有胆怯的。

饭馆食肆难免被人敲诈勒索寻衅闹事,原想这太平居在城外郊区,不会引来这些麻烦,但看来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有人上门了。

遇到这种事,客人们很容易遭池鱼之殃。

“吃完了没?都什么时候?还没吃完?”为首的男人冲厅堂门口的几席说道。

附近几桌坐着几个富态客人,闻言立刻起身。

“吃完了吃完了。”几个人说道,调头就跑。

“还没给钱呢!”

一个店伙计反应过来喊着要去追,却被挡住门的男人一把拎住。

“快收拾了,爷们等着吃饭呢。”他说道。

厅中有更多的人期期艾艾的挪动,门外原本等候的客人也见势不妙要马要车的待走。

吴掌柜已经闻声过来了。

“几位爷是来吃饭?”他含笑问道。

“废话,不吃饭来上茅房啊?”男人喊道。

这话说的着实恶心,厅中的人都纷纷低头侧目。

男人的随众已经呼啦啦的乱坐下,一面左右看一面喧哗。

“上菜,上菜。”

“都有什么?这是什么菜?是人吃的吗?”

吴掌柜的脸色沉下来。

这样下去,今天的生意就要被搅了,而且日后都如此的话,生意就别做了。

“几位小哥,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话好说…”他看着男人说道。

话没说完那男人就抬手打过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谁跟你乡里乡亲的,胡拉什么亲近!”他口中喊道。

谁也没料到这男人竟然凶恶的说动手就动手。这五大三粗的胳膊抡在吴掌柜这老头身上可怎么受得了。

吴掌柜躲闪不及。听得耳边风声。只得认命的抱住头。

打伤了别的地方能养,打坏了头可就完了。

风声在耳边凌厉,厅中惊呼声起,同时还有砰的一声,响起一声惨叫,以及人撞桌案的哗啦的声音。

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吴掌柜有些不解的放下手,看到身前的大汉已经跌在地上。压到了就近的一张几案,尚未收拾的盘碗碎落一地,饭菜汤羹满身。

屋中响起叫骂声,客人们都站起来挤到一个角落,面色焦急不已,只恨门口被堵上不能跑。

“东家。”吴掌柜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的徐茂修。

徐茂修将拳头收回来,在身前活动一下,沉脸看着面前的男人们。

“几位今日上门闹事,是打算如何?”他说道。

躺在地上的男人被砸中了脸,此时捂着嚎叫。鼻息长流。

以往都是他们先动手,然后再问出对方打算如何。没想到今日竟然反过来了。

“给我打,给我打这翻了天的外乡人!”他嘶哑喊道。

身旁三个弟兄们顿时都喊叫着跳起来冲徐茂修扑过来。

屋中客人纷纷抱头掩面不忍睹,耳边只听得砰砰拳头身体相撞以及惨叫声,很快就安静下来。

三人群殴一个人,本就用不了多少时间。

砰砰声停了,大家这才松开手看过来,却见还有一个人站着,地上却躺着四人人,抱着头肚子腿连声哎呦叫喊。

鼻血长流的男人瞪圆了眼,满面惊愕。

这男人好身手!好狠的身手!他们这些泼皮混街已经算是打架的好手,没想到这男人更是其中好手,招招简单,招招狠戾,每一次出手都是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打个架而已,不用这么拼命吧?

这还没完,里外闻声进来三四个男人,看到这场面眼睛一瞪,架势顿时就摆开了。

“活的不耐烦了!”他们喊道。

徐茂修抬手制止他们。

“扔出去。”他说道。

伴着几声响,来时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被扔在太平居外,让围观的人躲开几步,指指点点。

为首的男人站起来,吐了口血水,看着门前站着的五个男人,这次失算了,这么个小破店竟然还养着这么多好打手!

“你们等着!等着!咱们没完!”好汉不吃眼前亏,男人喊道,伸手指着徐茂修,转身就上马。

看着人跑开了,太平居门前恢复安静,但原本祥和欢悦额气氛却被打散了。

里里外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不管走还是留,这顿饭吃的都很是扫兴。

“诸位,诸位,小事,小事。”吴掌柜哈哈笑起来,冲里外的客人们拱手,“开店这么久,都还没人来闹,老儿我还以为这店不行呢,现在好了,石头落地了。”

众人哄得笑了。

是啊,哪个开店红火的没有被勒索过,小店有泼皮街霸应付,大店有官府小吏周旋,无风无浪安生营生的也不是没有,不发财便是。

“还要多谢那几人捧场。”吴掌柜又笑道,一面果然冲门外拱手施礼。

笑声更大了,先前的尴尬气氛顿消。

“今日让诸位受惊了。”吴掌柜笑道,“今日酒菜我太平居全免,给诸位压惊。”

听到这话,站在外边的人顿时都笑着涌进来,伙计们也忙收拾杂乱的厅内,很快擦拭摆好了几案。

“只是掌柜的,这些泼皮到底是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寻仇日日不断啊,你们还是小心些。”也有人好心的提醒道。

吴掌柜又哈哈笑了。

“几个泼皮,本是无事生非,难道官府还不管吗?真敢再来这里欺人,定要王法处置他们。”他满不在乎轻松随意的说道。

官府要是管的话,哪还有这些泼皮,不过看着吴掌柜说的轻松随意,在场的人都不由点头信了。

这太平居能得到普修寺的青睐专供豆腐,又门前挂着一幅不知名隐士高人的好字,岂是一般人家?

“来,来,请,请。”吴掌柜笑道。

大家也都丢下念头入座开始吃喝,虽然到底不比先前,但食肆还是顺利的正常营业下去了。

安顿到客人以及伙计,迈入后院的徐茂修和吴掌柜的脸上笑容顿时消去,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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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多

窦七的家宅里,掌柜的急匆匆而进,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正是方才在太平居追着李大勺媳妇的人。

窦家的宅院在窦家庄,自从酒楼开到京城后,窦七就又在京中附近添置一个四进宅院,带着两个外室住进来。

掌柜和男人走进会客的厅堂时,窦七正等的不耐烦。

“如何?”他问道。

男人摇摇头,将一张地契推过来。

窦七呸了声。

“不知好歹。”他骂道,摆摆手。

男人忙退出去了。

屋子里婢女斟茶后也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说话。

“那就是个榆木疙瘩。”掌柜的说道,“当初跟着老太爷一心跟着老太爷,如今把人家当成再生父母,死活都不肯走的。”

窦七再次呸了声。

“给脸不要脸。”他说道,面色阴沉。

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小厮跑进来。

“七郎君。”他在廊下跪坐,带着几分惶惶,“朱五说王大他们被人打出来了!”

窦七和掌柜的面色愕然。

“……王大说,那太平居养的好打手呢,他们几个不是对手,还说…”小厮接着说道。

话说到这里,窦七再耐不住脾气将面前的凭几掀翻。

小厮吓得哆嗦停下口。

“还说什么?”窦七气瞪眼喝问道。

“还说,是主事的人没告诉他们,才害的他们如此失手,所以。所以让给些汤药费要不然就嚷出来…”小厮低着头一口气说道。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一张凭几直接就砸了出来,在院子里滚倒。

“滚。”窦七骂道。

小厮调头就跑,又被掌柜的喊住。

“东家,这些泼皮不打发好,会惹事端的。”他劝道。

窦七气的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

“竟然养了好打手?几个小小的外乡人,又没亲族依仗,谁还怕他不成?”他说道,抬手一指。“多拿些钱,告诉朱五,那些泼皮往日吹得大,这趟砸了脸面,说什么人家好打手就推脱过去,让人瞧着是个怂货。”

掌柜的有些迟疑。

“闹大吗?”他问道,“这太平居不知还有什么靠山,别的打听不出来,只是那门前挂着的字据说是很厉害的人写的。”

窦七冷笑一声。

“写几个字的文人,哪又如何?”他说道。“就算他有靠山,别人就没有吗?再说。不就是几个泼皮闹事打一场架而已,算得了什么?”

掌柜的有些不解。

既然算不了什么,那又为了什么?

“闹出事弄到官衙去,让他们好好的长长教训。”窦七冷笑说道,“如果他背后有关系,就算他们命大,吃些苦受些罪就罢了,顺便正好也看看是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窦七脸上的笑更加阴寒。

“把他们送到癞头蔡手里。”他说道。

癞头蔡,京中有名的一个狱吏,在他手下走一圈不亚于鬼门关前,让你死的悄无声息不声不响的法子一百种之多。

找个机会送这大胆的外乡人进去,至于能不能出来,就全在他窦七手里掌握了。

这一切甚至都不用请干爷爷出面,他窦七一个人就能运作的人不知鬼不觉。

“靠我窦家的风水发财!真是没那么容易!”他哼声说道,一面坐下来。

这样说来,说不定这次他顺便还能拿回这块地方….

窦七的眼睛忍不住亮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

周六郎和秦十三吃完素斋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被周夫人叫去。

屋子里还有两个仆妇坐着正说话,看上去风尘仆仆。

“….路上遇到老爷了,老爷让我们给夫人报个平安。”她们笑道。

是父亲去江州带的人?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周六郎坐下来听。

周夫人也暂时没理会他,而是又忙打听周老爷的事,待听到吃的喝的气色都好,才放心。

“程娘子的事我们这些日子也都问清楚了。”

原本要说话的周六郎听到仆妇这句话又猛地停下口。

她的事?

“如何?”周夫人漫不经心问道,自从把那女子赶出去,家里的日子恢复如常,她已经不像前一段那样紧张了。

“就跟夫人猜的一样,在家里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才被赶出去…”仆妇笑道。

周夫人笑了笑。

“我就知道。”她说道,一面抬手制止仆妇,“别说她了,我也懒得管,难得心静,你们也累了,下去吧。”

仆妇收起话头忙应声是施礼告退了。

周六郎从仆妇身上收回视线。

“母亲,您找我什么事?”他问道。

“我听七娘说,你说那什么太平居是娇娇儿的?”周夫人问道。

“我哪有如此说。”周六郎说道,咧嘴笑了笑,“七娘听错了,我是说…”

他迟疑一下,微微低头。

“…带她去太平居尝尝鲜…”他说道。

看着儿子这见不得人的模样,周夫人就又气又恼。

“你敢!打断你的腿!”她喝道。

周六郎低头闷声是不再说话。

“去吧去吧。”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早没心思问什么太平居是谁的。

周六郎退出来,慢慢的走着,若有所思,最终停下脚。

秦十三在周六郎的厅堂里摆好了棋盘,和两个婢女下棋,见他进来也没理会,直到那两个仆妇在屋中跪坐下。

“说说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奴婢从那…娇娘子进门那一天说起?”她问道。

秦十三抬起头,看向这两个仆妇,有些不解。

“那一日是傍晚。娇娘子走过了北程的河桥。当时桥下河中有许多人在洗衣。他们还记得那娘子的形容,步行缓慢,似是无力….”

伴着仆妇的叙述,一旁的周六郎似乎看到了当时的情节,蒙蒙夜色下,一个女子缓缓的站定在程家的门前,抬起头看着门匾上的字。

她到家了。

“….当时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在程大老爷屋子里就打起来了…虽然有心瞒下,但还是很多人都听到了。奴婢花了五个钱从程大夫人跟前当差的妈妈嘴里打听到的…”

听到这里,屋子里还和秦十三下棋的婢女忍不住笑了。

“真是穷啊,主子穷,下人也穷,五个钱就敢卖了。”她说道。

仆妇也笑了。

“倒也不是贪钱。”她说道,“说起来,那妈妈也是有意要说出去的,这程家妯娌……不合。”

“哦?”婢女顾不得下棋了,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一程不分家吗?怎么当家的妯娌不合?”

“说起来。这也是跟娇娘子有关。”仆妇笑道。

“真是说笑,她一个傻子。到管得了她们长辈妯娌了。”周六郎哼声说道,“程家真是无用,这种话也好说的!”

“六公子,当初娇娘子回家后,因为病着,吃喝要好一些,家里的孩子们先有了怨言……”仆妇忙接着说道。

端坐在厅堂里两个仆妇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添油加醋。

秦十三慢慢的由漫不经心变得凝神,若有所思。

其实也没多少事可讲,其中一件还是周六郎亲自经历过的,很快仆妇就说完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周六郎以及秦十三都似乎出神。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己讲的这些琐碎的丫头婢女吃的喝的小事有什么要紧的,让公子如此看重。

看来刚进门听到的六公子和那程娇娘的事不是众人谣传,有心人才事事入心。

“你们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忙施礼,又想到什么,从身后推出一个小盒子。

周六郎看过来。

“这是江州有名的点心。”仆妇陪笑道,“我们特意卖了些回来,请公子尝个鲜。”

周六郎伸手拿过,看着小匣子上有玄妙观三字。

“玄妙观?”他念道。

“对对,这是江州如今香火最盛的道观,可灵验了,又做的好素点心…”仆妇忙热情的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秦十三开口了。

“那跟程娘子所去的玄妙观……?”他问道。

“哦,程娘子去的是小玄妙观,那是程家的产业,后来被雷火烧了,就交给山下的大玄妙观操持,所以小玄妙观就没有了,大家如今只都称呼玄妙观了。”仆妇说道。

周六郎沉默一刻。

“你下去吧。”他说道。

仆妇退了出去,屋内的婢女也退了出去。

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小匣子,秦十三也看过来。

“玄妙…”他说道,“太平…”

“你是说这个也是由她而起的?”周六郎忽的问道。

“也许。”秦十三笑道,“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面色凝神下来。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家这个妹妹,当真是惹不得。”他说道。

周六郎看他。

秦十三郎伸出手。

“最少两条人命。”他说道,“如果那些被变卖的两家仆妇婢女还有死伤的话,那就更多。”

周六郎面色绷紧,眉头深深。

“你瞎说什么?”他说道,“什么她干系人命?那是雷火!天灾!好好的她要别人的命做什么!”

秦十三看着他沉默一刻。

“是,是,我真是越来越爱胡想了,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笑说道,伸手拿过小匣子,“我来尝尝这玄妙。”

夜色降下来时,徐茂修范江林以及徐棒槌坐到了玉带桥的宅子里。

“这些泼皮好大胆!”婢女闻言又急又怒喊道,“娘子,我这就去告诉老太爷。”

程娇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些泼皮,哪里用劳动老太爷。”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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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可怕

这话婢女记得先前也曾听过。

那时候娘子被周六郎挟持强留在周家,她曾提议去找张老太爷帮忙。

娘子拒绝了。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她还说。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

莫非,现在的一切,也正如她的意?

“这一次算是应对无事了。”徐茂修接着说道,“只是这些人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范江林也点点头。

“尤其是不单是为了要些钱来的,就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惹事。”他说道。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些泼皮来闹事时,当时就该打死了事!”徐棒槌喊道,瞪眼红脸举着拳头,“要是当时我在早就一拳打死他们,现在也不晚,要我说,咱们就去找到那些泼皮,分出个你死我活。”

徐棒槌脾气暴躁,当日他和一个弟兄外出采买,回来后听说气的哇哇叫,只恨自己没在场,没来得及好好的揍一顿那些泼皮。

“休的胡言。”徐茂修瞪他一眼摇头,“你不知轻重,这里是京城,打死了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要毁了店吗?”

这也是他这次进城来为什么偏偏带着徐棒槌,怕的是万一有人再上门惹事,徐棒槌莽撞惹祸。

“是啊,要吃官司。”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徐棒槌闷声低头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不过,七哥说也对。”程娇娘又说道。

徐棒槌立刻抬头。一脸惊喜。

“是吧?妹妹。我说的对吧。对那种人就该打死了事。”他喊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打死了事。”她含笑说道。

徐棒槌瞪眼看着程娇娘一刻,反而泄了气。

“妹妹不要安慰我了。”他垂头说道,“哪里能随便打死人。”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哥哥,不敢么?”她问道。

这话就涉及到男人尊严问题了,徐棒槌立刻瞪眼抬头。

“哪个不敢!”他喊道,“我徐棒槌打杀的西贼没十个也有八个,几个泼皮算什么!”

“那就打死吧。”程娇娘说道。

徐棒槌听到这里有些觉得不对了。瞪眼看程娇娘。

“妹妹,说真的?”他迟疑问道。

“我不说假话。”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徐棒槌瞪大眼,徐茂修和范江林也不由对视一眼,面色惊讶。

不是为了劝慰徐棒槌顺着说些话吗?

怎么?

“我们不能惹上官司。”程娇娘说道,“所以,要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旦惹上官司,少不得一并被拉入官府,官府是什么地方?狱中是什么地方?一桩案子如果他们愿意,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时间金钱耗费。别人耗的起,他们耗不起。

但是。不能惹上官司,所以要杀人?这话说的不对啊。

徐茂修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范江林和徐棒槌干脆已经不想了。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闹大?”徐茂修试探问道。

杀人可不比斗殴,事情可就大了。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程娇娘说道。

可是,那是杀人啊。

徐茂修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少女,十四五岁,容貌秀美,形容娴雅,端庄而坐,一举一动一笑一撇没有一丝一毫失礼之处。

可是,她却在说,杀人,不是说天气如何!

杀人!

这一瞬间徐茂修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不是病醒了之后道谢那次,而是暗夜里将死的时候,他那时候虽然看起来昏迷不醒,不能动,其实却什么都看得到听得到,或许是因为就要死了吧。

他听着兄弟们的悲愤哀鸣,看着漆黑的夜空,曾经折磨的伤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也许这样死了也好,这就是命吧。

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有人站在他身前说道。

木然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却似乎一瞬间撕裂了黑的夜。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容在夜色四盏灯下明亮柔皙。

“请妹妹说来。”他整容说道。

………………………

次日,午后。

玉带桥程宅,厅堂很是安静,程娇娘一直有白日小憩的习惯,虽然还没夏日,坐在门廊下做针线的半芹也有些困乏。

她打个哈欠,看旁边的婢女。

婢女手中拿着针线怔怔发呆。

半芹有些不解,才要张口喊,门被陡然敲响了,梆梆两声,发呆的婢女打个哆嗦,面色浮现惊恐。

“谁?”她脱口尖声喊道,手中的针线落地。

“是我,半芹。”

门外有女声两声说道。

从门房里跑出来的金哥儿已经没有半点疑惑了,世上有三个半芹,两个在家里,一个在外边,他如今一点也不糊涂了。

“娘子睡了?”

丫头在廊下坐下,一面压低声音,一面将一盒子点心推过来。

“新做了几个点心来给娘子尝尝。”

其实家里也能做…

半芹笑着接过来。

“还特意送来。”她说道。

“我和老太爷过几日要出门,所以借口来见见娘子。”丫头笑道。

听她说到这里,一旁一直有些怔怔的婢女猛地抬起头。

“太爷要出门?”她问道,眼中有些微微失措,“要去哪里?这几天就走?去好几天吗?”

两个半芹都看着她。

“是啊。”丫头说道,带着几分试探,“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婢女坐回去,带着几分掩饰。

“没有。”她摇头说道。

两个半芹对视一眼。

“娘子还没醒,姐姐们先尝尝如何?”丫头笑着岔开话题,打开点心盒子。

半芹去煮了茶,三人在廊下坐着,金哥儿也被分了一些在院子里吃,低声说笑一时,气氛缓缓,只是婢女的神情始终有些怪异。

“姐姐,你怎么了?”丫头干脆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似乎不愿意让张老太爷离京,是怕出什么事没得依仗吗?

婢女迟疑一下。

“你们..见过..杀人吗?”她忽地问道。

半芹和丫头吓了一跳。

半芹摇头,丫头也跟着摇头,但旋即神情微微一怔,面上浮现几分惊惧。

杀人……

空中忽地滚到一道雷。

她的眼前有两个人形火团张牙舞爪的燃起。

丫头发出一声尖叫,握住耳朵。

她的尖叫,让半芹和婢女都跟着尖叫,三个丫头在廊下挤成一团。

“你们怎么了?”

雷声滚过,程娇娘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三个丫头回头看去,见程娇娘站在门口,散发披衣,面容安然的看着她们。

天上闷雷远远,院子里安静依旧,只有竹笕敲打石头的声音。

金哥儿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拍衣服上的土,一面去捡地上滚落的点心。

“真是黄毛丫头,打个雷就吓死了!”少年人尖声喊道,带着被几个丫头的喊叫吓的摔倒的羞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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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够了

天上闷雷不时的响起,天色渐阴,想必傍晚就会下雨。

“夜里才会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起身告退的丫头。

“惊扰娘子了。”丫头带着满满的自责再次垂头说道。

婢女神情也是如此自责,只有半芹忍不住噗哧笑了。

“所以说人吓人才吓人。”她笑道,伸手掩嘴,“我日常可是不怕打雷的。”

“我那时已经醒了。”程娇娘说道,“不算惊扰。”

丫头带着几分羞愧的笑了笑,告退。

“我去送送。”婢女说道。

以往这种事都是自己来做的,半芹停下脚,看着迈下台阶的婢女。

“娘子,你要写字吗?”她便转身问道,“我把书房已经收拾好了。”

程娇娘点点头,主仆二人向书房而去。

这边婢女跟着丫头出了门。

“姐姐不用送的,快回去吧。”丫头笑道。

婢女伸手拉住她,神情复杂。

“真要出去好几天吗?”她问道。

又问这个,丫头看她有些凝重。

“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她问道。

婢女垂下视线。

“没事。”她又摇头说道,抬起头一笑,“只是我总想太爷在京的话,娘子有个依靠,毕竟家业越来越大,亲族又那样不可靠。”

丫头看着她笑了。

亲族那样不可靠又如何?

孤身道观险境如斯又如何?

“别怕。”她说道,伸手拍了拍婢女的胳膊,“听娘子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

婢女看着她。

“姐姐。”她迟疑一下说道。“你。见过杀人吧?”

又不是真的黄毛丫头,一声闷雷怎么能吓成那样失色,人吓人才最吓人。

丫头看着她抿嘴一笑。

“我只见过人作孽天不留。”她说道。

大雨果然在日落时分浇下,街道上密集的人群顿时散去。

一间宅院里,一个男人急匆匆冒雨而进,摘下斗笠蓑衣。

“朱五。”屋内四五个人男人喊道,语气不善,“这钱再不送来。我们弟兄就要出殡了。”

被唤作朱五的男人哈哈笑着,将一把钱扔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可见数目不小。

屋内男人们面色稍缓。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那里竟然养着几位好汉,让诸位受惊了。”朱五似笑非笑说道,“这些钱是给诸位压惊。”

这话说的客气,听起来却总有些刺耳。

“呸,什么好汉,不过是我们一时疏忽。”为首的男人啐了口说道。脸上围着一圈白布,遮住鼻头。看上去颇为滑稽,这一说牵动伤口,他不由呲牙,心中怒火更胜,“老子非要他们好看不可,要不然以后就不用在这京都城中混了!”

“王大,这吃亏难免。”朱五笑道,“莫要太动气。”

这话无疑更是羞辱,几个泼皮骂骂咧咧的就要站起来。

“朱五,你也不用言语羞辱俺。”王大哼声说道,“俺自己丢了面子,自然会去找回来,这跟收不收你的钱无关。”

不收钱你们这些怂货肯去白干?面子?你们这些泼皮无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汉了?

朱五心里嘲讽道,面上却是笑容依旧。

“王大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出气也一定都要动拳头嘛。”他说道。

王大咦了声,看着朱五。

“那有如能如何?”他问道。

“有官府嘛。”朱五笑道。

王大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

送走了朱五,屋子里的男人迫不及待的将那包钱唰啦倒出来,散落一地的大钱让男人们都眼睛放光。

“看来这个太平居碍眼的很,会被人出这么多钱来整。”一个泼皮说道。

“看来不止是整整它了。”王大说道,摸着受伤的鼻子,一阵狞笑,“这是要吞食了它啊。”

惹事,引来官府,送进牢房,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行了,收拾东西,给我叫些人,跟我报仇去!”他将地上的钱抓起一把抛起来,引得一群泼皮怪叫争抢。

一场大雨过后路上有几分泥泞,但这并没有阻碍王大等人特意赶着饭点来到了太平居。

“不对啊,这怎么没人啊?”

看着安静的门前,几个人停下来说道。

王大也下了马,打量四周。

曾经有个窑姐儿怎么唱的来着?门前冷落车马稀….

似乎听到动静,二楼上有个人探出头来。

“…我们有事停业,客官另寻他处落脚吧。”

有事停业?

王大抬起头看向二楼,见是一个伙计。

那伙计也看清了他们,顿时呀的叫了一声,缩回头进去了。

这一声无疑是宣战的讯号。

敌军都缩头跑了,还不快趁势而战。

泼皮们不用王大招呼,多年的经验让他们立刻围在酒楼前开始叫嚣呼喝。

“….开门…”

“…打了人就要躲起来吗?”

“….伤天害理没人管了吗?”

门板被捶的乱响,大路上的人纷纷投来视线,但并没有人敢来上前询问。

王大站在门前,包裹的猪头一般的大脑袋仰着,看着门上开着的一扇窗。

“打了人怕了就完了吗?爷爷这伤你们不管了吗?”他大声喊道,“让你们东家出来!”

楼上有人探出头,似乎被外边的阵仗吓得了猛地又缩回去。

这次再任凭咒骂也没人出来了。

“哥,他们躲起来,不跟咱们冲突。这样围门闹也没用啊。”一个泼皮走到王大身前。低声说道。“官府的人来了,也没办法啊。”

王大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酒楼,往地上啐了口。

“砸门冲进去!”他说道。

泼皮们叫嚣着应和冲向门前,还有向侧面后门而去的。

现场响起噼里啪啦的撞门声。

“都给我机灵点,别直接把人打死了,打断手脚什么的就行,还有自己找准机会也要躺地上…”王大叮嘱道。

“哥,你就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泼皮们笑道。

伴着这声应答,门前哄的一声,门板被撞下来了。

“狗娘养的…”

几个泼皮骂着冲进去,话音未落,却听的一声惨叫,为首的三人向后跌倒,砸在紧跟其后的其他人身上,门前顿时倒了一片。

这状况突然,在场的人又是一真混乱,叫的骂的喊的笑的。直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杀人啦….”

杀人?

正带着几分得意看着手下冲进去的王大愣了下。

“娘的,不是说下手轻点….”他啐了口狠狠骂道。抬脚就向那边过去,待走近顿时又停下,神情惊愕,似有不可置信。

手下七八个泼皮已经慢慢的退开,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泼皮仰面跌在地上,目瞪口张,脖子一支长箭穿透,赫然身亡。

门内,有三人正慢慢的走来,他们的手中各自握着一把猎弓,略有些粗糙的未经打磨的箭头对准了王大。

王大认得为首正中的那个人,就是一拳将自己打碎鼻子的家伙。

此时此刻他依旧穿着那日的旧青布衫,神情沉稳,不喜不怒,慢慢的一步一步走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王大喊道,脑子里有些轰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们来闹事了,还特意叮嘱不要打死了人,怎么转眼间自己的人就被射杀了?

“你们竟然敢光天化日下杀人!”王大身边的一个泼皮抖着身子尖声喊道。

徐茂修看着他微微一笑。

“为何,不敢?”他问道,话音未落,手中的弓箭嗡的一声离弦。

简陋的猎弓,在这双臂的力气下,怒射出箭矢,只没入此人体内,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泼皮清楚的看到从衣服冲钻出的带着血肉的箭头。

泼皮呕的一声,跌倒在地尖叫着胡乱爬动。

王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最轻松惯做的一件事,怎么成了这般田地?

不就是打个架闹个事,不至于就动了杀器了吧……

这外乡人,真是不懂规矩!

“杀人…你们敢杀人…你们敢杀人…”他口中反复重复这句话,药布包裹下的双眼充满了惊恐。

“你也配成为人,你们是贼!”徐茂修喝道,又拔出一支箭搭弓对准王大,再次向前猛跨上前一步,“说,是谁让你来……我家偷抢秘方的!”

他先是语气弱弱,到说道谁让你来时猛地拔高声音,震得王大等人耳鸣轰轰,余下的那句话反而没听清。

王大等人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他们手中拿的是很简陋粗糙,似乎是临时仓促做成的猎弓,甚至有一个人搭着的箭还没有铁箭头,但看着四周转眼躺下的四个泼皮,没人怀疑哪怕只是一根树枝,这些男人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不仅是好身手,且还是凶狠的心肠。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贪图钱财贸然而来!

看着眼前这些泼皮已经被惊骇到魂飞魄散,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

“说,是谁!”他喝道。

“是朱五!”王大脱口喊道。

话音刚落,徐茂修手中的箭离弦,嗡的一声,近距离的长箭准确无误的刺入王大的喉间。

王大倒地伸手在身前抓挠两下,瞪眼气绝身亡。

为什么,他说出了主使者,还被杀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请问

又一人倒下,虽然似乎还在抽搐,但已经不再是鲜活的人,而是尸体。

“五。”徐茂修说道,看着门前的尸首。

来时汹汹的十几个泼皮,转眼就死了五个,余下的六七个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越发高大的三个男人,抱着头砰砰叩头求饶。

而大路上路过的人也终于看清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哄得一声乱了。

范江林和徐棒槌站定在徐茂修身边。

“哥,真是不过瘾,我才射了一箭头。”徐棒槌舔着嘴唇,眼睛冒着光说道,将手中的弓箭对准地上叩头的余众,“把他们也都….”

“够了。”徐茂修说道。

五条人命,绝对不是小案子,他抬头看向路上,隐隐可见七八个差衙奔来。

如妹妹所说,事情闹大了。

大路上人群突然跑动,气氛异样。

“出什么事了?”周六郎问道,一面凝目向前看去。

肩挑手拎,推车赶马的人群不分前后都向一个方向奔去。

“你可真够好事的。”秦十三说道,在车中放下手中的书卷。

“我请你吃饭,怎么了?”周六郎说道,凝神看着前方,眉头微微皱起。

那些人群奔去的方向好象是…….

“请我吃饭?太平居停业,来这里吃什么?”秦十三哼声说道。

“我又不是请你去太平居吃。”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它停业自有停业的道理,你瞎操心。”他说道。

周六郎转过头看他。

秦郎君看着他。

“她是我妹妹,我操心也是应当。”周六郎哼声说道。“你。一天而已。怎也知道它停业不停业的?”

秦郎君哈哈笑了。

“因为,我也想要太平啊。”他说道。

说着话他们的车马未停,前行一段,前方的热闹便更甚,来回奔走的人也更多,互相询问。

“出什么事了?都跑什么呢?”

“快去看,太平居杀人了!”

太平居?杀人!

周六郎和秦十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骇。

这女人!他早就说过!惯会惹麻烦!

周六郎扬手甩鞭。马儿嘶鸣疾驰。

而与此同时,普修寺中两个僧人也迈入明海禅师的厢房。

“太平居来的人说是如何?”

明海禅师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说是有人觊觎太平豆腐方技,起了冲突。”一个僧人恭敬说道。

明海禅师微微一笑。

“那是不可避免的。”他说道,意味深长。

室内沉默一刻。

“去吧,虽然我们方外之人,不用俗家礼法,但也难免红尘俗事羁绊。”明海禅师说道。

这就是要出面了,两个僧人领会应是退了出去。

“陈满堂啊陈满堂,你又欠下佛爷一个人情,可要还的。”

室内一声含笑低语便又陷入安静。

京都衙门的差衙在京城多是横行十几年的老手。没个眼色胆识心思灵敏,难在这京中安稳。

但今日之事还是让这些见惯了各种事的七八个差衙目瞪口呆。

四周一圈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民众。地上五具尸体还保持原本的样子趴卧,死者可怖的死前神情让民众们不时的骚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差役喊道。

“差爷,适才有这些贼子来我太平居意图偷抢,我等为自保不得不将其击毙。”徐茂修跨上前一步,态度恭敬的说道。

胡说,胡说。

差役心中喊道,带着几分惊骇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他们来你这里偷抢什么?”他不由脱口喊道。

这一句话让徐茂修眼神微微一眯,而人群外的秦郎君和周六郎也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不加查证询问,就直接开口质问,可见对事情是有所了解的。

果然如妹妹所言,这些既然敢来就必然备了后手,表面上闹事,主要目的是要让他们牵涉官司,拉拉扯扯中一并进官府进大牢。

一旦进了大牢…

看看这些来的这么及时的差役,就知道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他们。

果然要把事情闹大,只要能把事情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最怕的是躲在人后说不清道不明。

“差爷,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徐茂修说道。

“你这里不就是个酒肆吗?”差役喊道,带着几分凶神恶煞。

原本要理的不过是一个斗殴闹事的小案子,没想到竟然变成了人命案子,这跨度让他们有些头脑嗡嗡措手不及,不过至少进监牢的结果是不会变了,也不算收了钱没办成事。

“我们这里的确是酒肆,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作坊。”徐茂修说道,“太平豆腐作坊。”

作坊!

只要是作坊,大多数都有所谓的家传手艺,最忌讳的便是被他人窥探,甚至还形成了不请入他人作坊,如同无故夜入人家,杀之无论的惯例。

差役面色顿变。

“我家的太平豆腐,想必众人皆知,其法与众不同。”徐茂修继续说道,一面抬高声音,对着围观的民众。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跟别的的确不同。”

围观者立刻有人说道。

三月二十禅茶会后,虽然当日亲见豆腐雕刻的人不多,但往往是越看不到的越被人惦记,再加上普修寺素斋豆腐宴,太平豆腐的事很快传开了,带动京中附近许多豆腐制卖,只是偏偏都与那太平豆腐不同,不仅没有抢了生意,反而更衬的太平豆腐名盛。

听到徐茂修说出这话,围观的民众都带着几分恍然。

如此好方技,觊觎的人必然很多。

“真是可恶,竟然青天白日来明抢!还有没有王法!”

便有人仗义执言喊道。

这话引得更多人符合。

“是啊是啊,太可恶了!”

“这些泼皮前些日子就来过,果然心存不良!”

这还没怎么呢,三两句就给这件事定了罪了,差役有些慌神,忙呵斥周围的民众,人多嘈杂,也看不清是那个煽风点火带头说话。

周六郎看着眼秦十三,秦十三笑着放开拐杖坐回车中,冲他挤眼笑了笑。

“你这人休要信口胡言,这青天白日的,就是要抢也不会这时候来。”他喝道,一面示意其他差役驱逐越来越围上来的民众,心里很是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来。

谁能想到原本是在轻松不过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了这般田地!

这些凶汉,竟然敢杀人!

杀人啊那是!他们怎么敢!

徐茂修冷笑一声,转身又看向差役。

“差爷,某不敢信口胡言,这青天白日,怎么敢颠倒黑白,这是我亲口问,这贼首亲口承认的。”他朗声说道,一面伸手指在一旁瑟瑟蹲坐的剩余的几个泼皮,“不信,你问他们。”

说到这里,徐棒槌抬脚踹其中一个泼皮。

“问你话呢!”他瞪眼喝道。

那泼皮早已经被吓得心神恍惚,又想起方才这个凶汉还拿着弓箭冲自己比划,跃跃欲试的想要把自己也射死。

他惶惶抬头冲着徐棒槌就叩头。

“说,是不是朱五让你们干的!”徐茂修喝道。

朱五这个名字一出,差役们都面色大变。

竟然真的问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我当时喝问你们老大,是谁让他来我这里偷盗方技的,他亲口说出朱五二字,你们听到了没有?”徐茂修再次喝问道。

几个泼皮脑中嗡嗡。

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当时三个同伴入门就跌死在面前,紧接着王大身边的得力人也因为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射穿了,然后那三个凶神拿着弓箭一步一步逼近。

“说,是谁!”

“朱五!”

伴着这一问一答,王大在他们面前被射穿了咽喉,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的西街一霸就这样一句话没留瞪眼归西了。

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竖眉瞪着五人。

“说,是谁觊觎我们的秘方指使你们来抢夺的?”他喝道。

“说,是谁!”

几个泼皮纷纷抬头。

“是!”他们竭力喊道,“是朱五!是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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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盟主打赏撑榜!

我别的不多说,只想问一句,你们告诉我,就目前来说,我讲的这个故事,可还是好看?我只要你们一个回答,是还是不是。

如果是,一切就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是非

伴着这些泼皮的嘶喊,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差役们面如土灰神情惊骇。

这可是当场发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威逼利诱,没有串供,这也是王大自己带来的人,不是栽赃陷害,他们喊出这样话,几乎就是断定了事实。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说是来让这些人入狱,怎么这些人没事,他们倒死了一半,而且还成了自罪该死?!

而另一边徐茂修握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松开,手心里汗津津。

好了,成了!

几个泼皮算什么,那就打死吧。

他的眼前浮现那女子木然的神情以及话语。

徐茂修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啊,几个泼皮算什么,打死也就打死了。

“爷爷,爷爷。”

窦七连滚带爬的向前,伏在刘校理的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爷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面色惨白,双眼发红的喊道。

刘校理有些嫌弃的甩开他,面色阴沉。

“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吗?”他说道,带着几分嘲讽不屑,“你不是挺能的吗?”

窦七伏头在地呜呜哭出声。

“你可真行啊!”刘校理说道,看着跪趴在身前的窦七,“竟然还学会花钱买泼皮闹事了?你以为你还是在京城外开行脚店吗?丢不丢人啊?说出去京中的正店笑掉大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他越说越动气,声音有些尖细。

“爷爷,爷爷。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窦七哭道。伸手抹着鼻涕眼泪。“那是我家的地方,那是我家的风水,李大勺还是我家的厨子,他在我家那么多年,学了我家不少秘技,那太平居就是占我的便宜才有今日!”

刘校理呸了声,看眼前的窦七带着几分嫌弃。

一开始收拢此人是看他有几分小聪明,又一心巴结自己。再说那酒楼着实生意不错,是一个大进项,现在看来这家伙也只是小聪明而已。

“你财迷心窍了!那怎么就是你的了?”刘校理骂道,“真是小人心肠,庸人自扰!”

窦七呜呜哭,脸上的擦的粉被冲的一道道,看上去很是滑稽。

“爷爷,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重复说道。

“咽不下也得咽下!”刘校理沉脸喝道,“你真是蠢货,也不想想。敢在京中开酒肆,又能在明海老和尚面前出风头的。又岂是一般人!身后若没有依仗,还轮得到你出头?那群没头发的贪贼早把那太平豆腐收入囊中!还能留来栽赃陷害那群泼皮?”

窦七伸手抹着眼泪,心中浑浑噩噩,此时也似乎回过神来。

“可是,可是我都查了,官府报备的太平居的东家就是那几个外乡人….”他说道。

刘校理再次嗤声。

“这么说,你送我的干股没有报备,以后你就不打算认了吗?”他似笑非笑问道。

窦七忙摇头说不敢。

“你不敢,那几个外乡人就敢吗?”刘校理骂道,“蠢货,写在明面上的算的什么厉害,那没写出来的才是要紧的!”

窦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其实他心里自然也猜得到,只不过想要试探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凶悍,他不过刚伸手,就被咬掉了胳膊,看着架势还想要吞了他。

“爷爷,那,那现在怎么办?”他垂头丧气问道。

刘校理狠狠瞪了他一眼。

“尽给我惹事!”他说道,“京官多不易,多少人背后盯着,我小心翼翼独善其身到如今,还要给你们收拾祸事!你的事,别来问我!”

“爷爷,孙儿没得别的依靠啊。”窦七顿时嚎起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肯骂就好,肯骂也是一种管,一种理会,怕的是连骂斥责都没。

几番言语之后,刘校理招来人问。

“如今人在哪里?”他问道。

“半个时辰前都被带到京都衙门。”随从说道。

“衙门…”刘校理若有所思,“既然进去了….”

“大人,普修寺的人也去衙门了。”随从低声说道。

那些红尘外的和尚们虽然是吃素的,但气势行径上可也不是吃素的。

大庙观声名赫赫,所盘结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要不然也不会侵吞的地产越来越多,收养的梵嫂越来也多……【注1】

刘校理的面色一黑,立刻又瞪了窦七一眼。

“听到了没有?你这蠢货!”他喝道。

窦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堂上已经应对了,那太平居一口咬定王大亲口承认是朱五指使他们偷抢太平豆腐秘方,又有王大的随从作证。”随从接着说道。

“王大怎么会承认!再说,朱五也不是这么吩咐的!”窦七喊道。

“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了!”刘校理喝道,“如今王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偏偏生者又如此说,且朱五的确给了一大笔钱。”

说到这里,又是恨恨。

你要是找人也找些靠得住的,找这些最低等的泼皮无赖,三下两下就被诈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除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一点用处!

刘校理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

“如今快刀斩乱麻。”他停下脚说道。

窦七以及随从都抬起头看他。

“让朱五,自我了断吧。”刘校理说道。

窦七面色惊愕。

“爷爷,爷爷,那..”他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他是要给那太平居的人一个教训,怎么最后却是要了自己人的命?!

“爷爷,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已经到了官府了。咱们也能压下来….”他不由跪行前几步说道。

“别的办法?”刘校理回头看他。面色阴沉。“那你去想吧。”

为了一个小小的市井牙子,就想要他刘校理出面,且极有可能跟一个尚且不知高低的对手相撞,开什么玩笑!

“只要他能了断,一切事,我会让人推到他身上,我也能确保官府不会在追究。”他说道。

窦七还有些神魂不舍。

“自从第一次你们去闹事,到今日人家应对。干净利落,出手狠准。”刘校理淡淡说道,“如今距离事发就要三个时辰了,你再迟疑,等人家拿住朱五,七郎…”

他轻轻喊了声。

窦七却打个机灵,抬起头看着刘校理。

“只怕到时候为难的就不是朱五,而是你了。”刘校理说道。

窦七俯身低头。

“是,多谢爷爷提点周全。”他说道。

原本想踩人家一脚恶心一下,没想到竟然跌断了胳膊。这一次真是亏大了,窦七垂头咬牙。

太平居!

夜色沉下来时。秦郎君已经在屋中有些坐立不安,旁边陪坐的婢女有些奇怪,她们很少见他如此。

“郎君,我们来下棋吧,我这些时候进益很多呢。”一个婢女便拉着他笑道。

秦郎君笑着摇头。

“心不在,心不在。”他说道。

“那郎君心在哪里?”两个俏婢女笑道,“是在哪个小娘子那里么?”

秦郎君哈哈笑了,又点点头。

“没错,是在一个小娘子那里。”他笑道。

两个婢女不由对视一眼,真的假的?

门外脚步声响,秦郎君忙拄着拐紧走几步迎接。

周六郎一手搭着斗篷迈进来。

婢女们忙上前接过斗篷,施礼退了出去。

“怎么样?”秦郎君问道,眼睛亮亮带着几分兴奋。

周六郎撩衣坐下来,端起茶碗喝茶。

“就在一个时辰前,朱五从位于城南石头巷自己外室的宅子里用草席卷着抬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意味深长的笑了。

“好。”他说道,“好。”

“这几个男人,倒也有点用处,下手可真够狠的,胆子倒也不小。”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几个男人…”他拉长声调重复一遍。

周六郎立刻瞪眼。

“你阴阳怪气做什么?”他喊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你知道,还问我。”他笑道。

周六郎呸了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不过,这几个男人真的可靠,单凭说让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秦郎君点点头赞叹道。

那是杀人,白日当众杀人,尽管说他们事先已经得到保证,但,世上万事都有万一。

万一那些随众没有被诈唬的作证,万一普修寺的人没有出面相保,万一那泼皮背后的人要死磕。

不管哪个万一成为现实,不管再怎么补救,他们这些直接动手的人都是难逃罪责的。

这是什么样的信任可以能够不计生死,只要她说,他们就去做啊。

室内默然一刻。

秦郎君想到什么,看向周六郎开口打破沉默。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这就是诚心。”他忙忙说道。

周六郎拉脸呸声,起身。

“什么诚心!你古古怪怪的说些什么!我走了!”他没好气的说道,甩袖拉开门大步走了。

秦郎君笑着目送他远去,长长吐口气,从几案上拿下一支笔,沾了些许墨,随手在一旁的屏风上画了两个圈。

“又一个…”他慢慢说道,握着笔,看着屏风。

鸟木石屏风一角,有三行竖排墨勾圈,第一行两个,第二行五个,新添的第三行一个圈墨迹浓浓,夜灯摇曳下带着诡异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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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南北朝时期,和尚结婚成风,此时,和尚的老婆也有了专门的称呼

“梵嫂”,小和尚则敬称之为“师娘”。

唐代,法律上虽然没有禁止和尚结婚的条款,但在实行执行过程中,是不允许和尚娶妻的。如果娶妻被发现了,和尚要被罚去做苦役的。前文中车夫与婢女交谈中提过。

中国历史最早从法律层面禁止和尚娶妻的,出现在宋朝,但并未禁止住。

明朝最严厉,和尚出身的朱大人一向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因此命可以“乱棍打死”的,术语叫“捶死勿论。(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罢休

天大亮的时候,婢女已经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次。

“半芹姐姐,你等什么呢?”金哥儿问道。

“半芹怎么还没回来?”婢女也问道。

两个问句,一个名字,但金哥儿已经不会觉得茫然了。

“半芹姐姐才出去的,要半个时辰后才回来。”他立刻答道。

婢女握着手转了几步。

“怎么不早点去?”她嘀咕道。

“半芹姐姐一直这个点去。”金哥儿嚼着一根麻糖含糊说道,“为什么要早点去?”

“现在不是…”婢女抬头说道,话说一半停下。

对啊,现在不是正有事的时候,怎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郎君们除了那日晚趁黑来过一次后,便再没来,也没人派人来说话交代,娘子也没有让金哥儿去太平居探看,半芹依旧一如既往的出门买菜。

家里人都安安静静,自己慌个什么劲。

那个半芹厨艺越发精进,这个半芹走街串巷听闲言查碎语,怎么自己这个半芹反而不进而退呢。

好歹也是当初跟着娘子从狼群中走过的人,怎的这点事就慌了神了?

又或者说,人,比狼要可怕。

“半芹姐姐,现在怎么了?”金哥儿问道,看着她说了半截话又停下,一脸不解。

婢女冲他笑了笑。

“现在娘子该练箭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她说道。

因为看程娇娘喜欢射箭,徐茂修便在家里打了靶子。每日上午。程娇娘写完字后。就会用徐茂修给她做的小弓箭玩半个时辰。

对于男孩子来说,刀箭兵器永远是最感兴趣的,金哥儿吵吵闹闹自己也做了个简陋的弓箭跟着玩。

“等郎君得闲了给我也做一个。”他说道,十分艳羡程娇娘的弓箭。

周六郎一夜没睡,练武场上下来后光着身子在水桶边站了好久,直到婢女实在忍不住提醒才回过神。

任由婢女擦拭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衫,周六郎在屋子里走动一刻。还是抬脚出门。

街上人潮涌涌,叫卖声声,到处花红柳绿,笑语升平

其实,也就是死了几个泼皮而已,还是最低等的泼皮,虽然他们活着比普通百姓看起来肆意,但他们死了就跟街边冻死拉走的乞丐没两样。

还指望闹得全城人色变惶惶不成?

周六郎站在街边失笑,目光落在前方,一个熟悉的丫头正拎着篮子走向家门。

“半芹姐姐。你回来了。”

金哥儿打开门手里还拎着自己的小弓箭,看着半芹还没扬起笑脸。就从半芹身旁猛地伸出一只手,门被一把推开了。

金哥儿和半芹都吓了叫了声,周六郎已经挤开他们迈进来。

小小宅院里,布置的素雅精致,竹翠花娇,流水潺潺。

山石旁边,一个女子转过身。

素衣束袖,明眸皓齿,手中一把弓箭对准了周六郎。

周六郎站住脚,看着她。

这是一把简陋粗糙的木弓,丝麻绞弦,日光下打磨过的箭头闪着亮亮的光,似乎随时都能离弦而出。

再简单的弓箭也能杀死人,比如那几个泼皮。

婢女金哥儿半芹都止住了呼吸,呆呆看着对峙而立的少女少年。

不会真的射吧……

程娇娘收回视线转身松手,嗡的一声,竹箭离弦稳稳的扎入几丈外的草靶中心。

院子里响起拍掌声。

“娘子好厉害。”婢女笑欢呼道。

程娇娘收手站开几步。

“金哥儿,该你了。”婢女笑着招呼道。

还在门边呆呆的金哥儿迟疑一下,便应声是高兴的跑过来。

院子里响起顽童婢女笑闹声,半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周六郎,又看了眼另一旁的程娇娘,低下头拎着菜篮向厨房去了。

金哥儿的弓箭反反复复的射不中,婢女笑的前仰后合。

“你一边去,看看娘子来。”她笑道。

程娇娘便再举起弓箭。

她的动作很沉稳,束起衣袖露出的手臂虽然瘦,但并不孱弱,周六郎站在这边可以看到她的侧面,日光下少女高挺的鼻梁上有汗珠闪闪。

嗡的一声,长箭离弦。

“娘子又射中了。”

婢女的欢呼声响起。

“金哥儿,金哥儿,你再来试试。”

周六郎转身走开了,自始至终他一句话没说,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就好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进门一般。

“娘子,他又发什么疯。”婢女这才低声问道,一面用手巾给程娇娘擦去脸上的细汗。

程娇娘看了眼周六郎离去的方向,影壁挡住了视线,金哥儿已经颠颠的过去关门了。

“我又不是他,怎知道。”她说道,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婢女,伸手抖下衣袖垂落,向屋中而去,“半芹,今日街上有何新鲜事讲来听听。”

放着一碗水一盘精致糯米点心的托盘被轻轻的推过来。

洗漱过后,换了干净襦裙罩衣的程娇娘伸手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街上人说南街有几个泼皮惹了事,好似是抢了人家的机密身价要物,结果被打死了,官府正在查同党呢…”

半芹在厅堂里跪坐说道,眼睛亮亮。

“今日城门查的可严了,好多人挤着进出不便,都抱怨连连,说官府无用。”

程娇娘神情无波,一旁婢女的脸上难掩惊骇。

真的,杀了?

那,太平居……

“今日菜场有新鲜的鱼,只可惜我去的迟了没买到。”半芹带着几分遗憾说道,“都被城外太平居买走了。”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想到什么。

“哦对了,还有,普修寺今日从城外运来一大车太平豆腐呢,今日的素斋肯定有多人能吃到豆腐宴。”

婢女坐回去,神情有些怔怔又有些恍然。

“哦,娘子。”她喃喃说道,“原来这就是你要佛爷看诚心的缘故啊。”

一个素斋供奉,她最初想到了扬名,但是没想到聚财,知道了聚财,没想到还有仗势,以后,还有什么?

几个泼皮而已,用不着劳动老太爷。

可不是嘛,几个泼皮而已,大网早已经张开,自以为凶恶闯进来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不足挂齿,不足费心。

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件发生在京城外,民众的得知详细信息的并不多,而等他们得知,已经是七八天以后,且事情的真相便是南街人牙子朱五觊觎太平豆腐秘方,买动泼皮去抢,结果被人打死了。

这是唯一流传也是确凿无误的真相。

“…算了,越来越不好吃,就这几样,没意思,走了…”

大厅里散座的几个客人说道,看着眼前摆着的过路神仙,热气袅袅中再不觉冬日时的仙气,反而有些燥意。

“热死了。”一个也说道,摆摆手,“不如我们去太平居吧,听说那里的茶点十分合口。”

“太平居?前一段杀了人的太平居?”立刻有三四人说道,面带几分犹豫。

毕竟在杀了人的地方吃饭很是别扭。

“杀了人又如何?敢来太平居惹事,岂不是自寻死路?那可是佛祖保佑的地方。”

“对啊,当时好些人看到了,那泼皮就是被一只冒着佛光的箭射死的….”

“果然?那走走,看看去…”

看着这桌客人结账而去,再看几乎没什么人的大厅,站在门帘后的窦七脸色铁青,握着一把折扇的手颤抖。

朱五死了。

为了不让跟随自己的人心寒,也为了日后还能使唤动人,他做尽了悲伤姿态,也撒出去大把的钱财,完成了让朱五父母妻子后半生无忧的许诺。

案件结了。

为了结了这个案件,他明里暗里又送出去一大笔钱。

明明当初是为了让这个案子成,结果最后自己竟然不得不急着让这案子结。

里里外外的算下来,短短时日他扔出去了将近万贯,以至于酒楼都没了周转现钱,但他不敢卖房子卖地,只怕一动被人看出什么,不得不从刘校理的途径借了高利,这又是一笔割肉钱。

银钱破费,家财去了一半,这是因为谁?

太平居!

心思不定,日夜难安,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差,这是因为谁?

太平居!

自己这边吐血又花钱,却换来了太平居佛爷庇护的威名!

太平居!

窦七将折扇狠狠的打在墙壁上,双目血红。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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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说依我的均订,订阅了我的书的朋友们手中应该有一万多免费的角色票,我不知道真假,能不能请订阅的朋友点开看一看,如果有的话请投给我,虽然差距已经很大了,但还没到最后就不能罢休嘛,PS:不要打赏,我就想看看,真的有那么多免费的票吗?很好奇。

还有谢谢大家今天的肯定回答,谢谢,心很慰藉。(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道谢

“程姐姐!”

穿着碎花襦裙的陈丹娘笑着跑下台阶。

“十九娘子慢点。”婢女含笑屈膝伸手虚扶。

陈丹娘已经拉住程娇娘的手。

“程姐姐,你真的要请我们吃饭?”陈丹娘仰着脸急巴巴的问道。

“不是请我们,是请祖父。”陈十八娘紧跟着走过来,一面自然的挽起程娇娘的胳膊,又发现什么似的打量她,“咦,我记得没我高啊,怎么几日不见好似比我高了一些?”

“程姐姐就是比你高。”陈丹娘说道。

陈老太爷的院落枝叶茂盛,初夏的日光斑驳的罩在少女女童身上,明媚的笑容璀璨耀眼。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眼前如画般美景。

脱了木屐,穿着白袜的三人进入厅堂,陈老太爷笑着受礼。

“自从老儿我病好了,能请程娘子登门真是不易呢。”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人虽然不忌,我自己还是要讳的。”她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与孙女一般大的少女,神情复杂。

行事进退有据,不悲不喜无怨无怖,不管坐在多热闹的场合,她也始终孤立与外。

是因为曾经无依无靠,所以才有如今不依不靠吧。

“我今日上门,是特来道谢的。”程娇娘说道,再次低头施礼。

陈十八娘和陈丹娘不解的看着她。

“是因为我母亲送你的衣衫吗?”陈丹娘问道。

陈十八娘瞪了她一眼,那也不会来谢老太爷。

那是为什么?

她有些不解,但世间不解的事太多了。不是都要问出口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只有在幼童初识人世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又看向祖父。

陈老太爷神情淡然。还带着几分笑,显然知道这娘子说的是什么。

道谢?

施者受者看样子都知道,只有他们这些旁观者不知。

这一段程娘子和祖父只是在复诊的时候见过一面,莫非那时候她求了祖父什么,可是,最近也没什么跟程娇娘有关的事发生啊,应该不会是还没解决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前来道谢。

“程娘子这话就见外了。你对我可是救命之恩。”陈老太爷笑道。

“不敢担救命之恩,只是医者之道而已,况且老太爷你也付足了诊费,已经互不相欠了。”程娇娘说道。

“那这么说,这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你自己自救而已。”陈老太爷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世道艰难。”她说道,“有些人不需要特意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能站在那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相助。”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笑容里也有些惊叹。

其实他真不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等事来,当初他不过是认为提点一下要扬名而已。谁想到转眼间太平居就杀了人。

这个消息还是普修寺的老和尚敲着边角告诉自己的,顺便捞走了自己一块好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五天了,当时就吓的他出了一声冷汗,心里还暗自喊了声庆幸。

庆幸自己那日茶禅寺在老和尚面前说了话,要不然事情发生了再来找,来来回回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杀人的是看店的人,但她毕竟是真正的店主。

那可是杀人呐,真死了人的,她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他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面色木然,看不出丝毫的受惊。

莫非,她早就知道要出人命?甚至,人干脆就是她命令杀的?快刀乱麻且震慑十足。

杀人呐!

陈老太爷眉头跳了跳。

这边陈丹娘不知道和程娇娘说了什么,她自己先依着程娇娘的胳膊咯咯笑起来,程娇娘也露出一丝笑,又微微侧身听陈十八娘低声说话。

过了年,这少女又长开了几分,虽然依旧瘦削,但白玉的面容添了几分血色,微微一笑晶莹剔透,眉眼里也似乎有了少女们应有的璀璨烂漫。

陈老太爷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呐,出门在外没得依靠的孩子。

“姐姐,你要请我们去哪里吃?”陈丹娘问道,不待回答便自己答了,“我想吃太平豆腐。”

“又不是请你。”陈十八娘笑道。

“太爷还需要静养。”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一面伸手慢慢的挽袖子,“既然是请客,便要诚心,所以,我想亲自为老太爷洗手做羹汤。”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都有些惊讶。

“姐姐,你亲自做?”陈丹娘问道,“不是让半芹做吗?”

以往她吃的点心,都说是程娇娘做的,但是,丫头婢女都是主人的,她们做便也代表主人做了,倒没想程娇娘自己也真的会下手。

不是说一直傻…病着吗?

不是要被人伺候吃喝的吗?

一直安静跪坐在门边的半芹此时施礼。

“婢子都是娘子教的。”她含笑说道。

陈老太爷听到这句话有些恍惚。

“姐姐,真好吃,这叫什么?”

“这是红豆卷。”

“小娘子真是手巧。”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哦,果然….

陈老太爷点点头笑了。

“哦。”他说道,“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陈绍迈进门的时候,先看到几个丫头招呼着说笑着跑,他不由皱眉,身旁的随从忙喝止。

“干什么呢?”随从低声喝道,“没规矩。”

丫头们怯怯的施礼。

“回老爷的话。”一个忽的说道,“程娘子下厨做饭,我们,我们都想去看看呢。”

程娘子?

陈绍面色一怔,不悦散去。

“程娘子今日来了?”他问道。

果然只要提到程娘子,老爷就不会发脾气,陈家对子女们规矩严格,但程娘子在陈家既享受了跟子女们一般的关爱,却不用遵守子女们的规矩。

三个丫头有些小得意的低着头吐吐舌头。

“是,特意来看老太爷,此时正给老太爷下厨烧菜呢。”她们叽叽喳喳说道。

亲自下厨?

这小娘子…

陈绍摇摇头,眼睛里却是笑意,丫头们你看我我看你缩头嘻嘻笑着踮脚跑开了。

“我知道。”

厅堂内,陈夫人接过亲自为丈夫整理了家居袍子,一面笑道。

“她这是不见外了。”她说道,“她如此,比来正经的给咱们回礼道谢还要好。”

“不觉得她古怪了?”陈绍笑问道。

陈夫人笑着横了丈夫一眼。

“看多了就习惯了。”她说道。

陈绍笑着坐下来接过婢女捧上的茶慢慢吃。

“一开始看着是挺怪的,也有些疏离,但如今看的久了,我反而觉得很喜欢呢。”陈夫人也坐下来带着几分感叹说道,“又安静,又不多事,而且知礼节又明道理,跟这样的人相处真是舒心又自在,怪不得十九娘总喜欢跟她玩,小孩子最知道什么人好。”

“是啊,能看到她的好,便会觉得好。”陈绍说道。

此时江州程家,夏时已浓,雨水蒙蒙,开春新修葺过的荷花池越发的妖娆怡人。

家里的女子们都已经又搬回荷花池居住,雨天里姐妹们聚在一起下棋玩乐很是怡然自得。

哒哒的木屐声从外边传来,穿着蓑衣的程七娘小跑进门,上了台阶来到廊下甩下木屐,廊下坐着的丫头们忙起身,还是一面解蓑衣,一面就被程七娘带入室内。

“七娘,你弄湿了我的地垫!”程六娘喊道,“那是我父亲才买来的南洋来的好地垫!”

程七娘哼了声,不仅没站开,反而用力的再地垫上踩了两脚。

眼瞅姐妹两个又要闹起来,丫头仆妇们忙劝。

“不说这个了,我有大消息。”程七娘说道,一面在姐妹们面前坐下来,眼睛亮亮。

“你能有什么大消息。”程六娘说道,抬起下巴带着几分不屑。

程五娘程四娘则笑着打圆场。

“我们说怎么不见你来玩,原来是听大消息了。”她们笑吟吟说道。

程七娘摆摆手。

“我说真的呢。”她又向前挪了挪,看着三个姐姐,“那个傻子,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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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

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举手无悔他从不曾犹豫,她却不愿再入他安排的战局。

这条路上,她愿倾其所有,只问他敢不敢奉陪到底!(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说起

此话一出,并没有出现程七娘意想中的反应,三个姐姐看着她有些茫然。

这是程七娘给哪个不喜欢的人代称吗?

是族中的姐妹还是交友的小娘子们?

“哪个傻子?”程五娘问道。

“还能有哪个?”程七娘不高兴的喊道,“家里不就一个傻子吗?”

一面嘟嘴。

“难道你们也成傻子了,这都听不懂……“

三人这才恍然。

“哦,那个,你那个嫡长姐!”程六娘点手说道。

程七娘顿时跳起来。

“那,那是你姐姐!”她嘟嘴喊道,“伯母当初说了养着她的!要论也是跟你最亲近!”

真是小孩子,这时候是纠缠话头的时候吗?

程六娘哼声不理会。

“她怎么会成亲?”她说道,“傻子怎么会有人娶?”

程七娘坐下来。

“真的,我刚才听我父亲和母亲说的。”她说道,一面歪着头回想,“说既然周家闹着要庚帖要傻儿嫁人,那咱们就找个人家让她嫁了便是。”

周家。

听到这句话,程六娘等人都明白了。

周家的人已经来家里好些天了,具体为何她们做女儿家的不便去亲自听问,但家中只有这么大,什么消息也瞒不住,很快就由各自的婢女丫头传来了话。

周家是来要那傻儿的庚帖以及顺便带走其母的嫁妆。

这种事程家怎么会同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两厢已经吵闹好几天了。在外的程二老爷也告了假被叫回来理论。

“周家才不是要那傻子嫁人。不过是要诓走嫁妆罢了。”程六娘说道。带着几分了然,“周家,都没好人。”

周家没有好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一个傻儿来,这是程家上下一致的认定,就如同周家认定程家没有好人所以才让他们家的女儿生出一个傻儿来。

这种理念已经让孩子们从小就记在心里了,确信无疑。

“就是说啊,谁会娶一个傻子啊。”程七娘点头说道。带着几分害怕嫌弃的神情。

“也是个,傻子?”程五娘接话说道。

程七娘咯咯笑起来。

“五娘不要逗我笑。”她笑着说道,抓鬓上插着的两个金坠子摇晃。

程五娘用扇子掩口眯着眼笑。

“真是的,什么傻子成亲,我看是周家不想养着那傻儿了,这才找借口来闹。”程六娘说道,一面看着程七娘,“二叔也是,哪里就用顺着他们的话说?你看吧,二叔一说给那傻子找人家。周家就定然立刻将人送来,二婶也是的。眼里就看着那些钱,也不想想,那傻子回来,我们可怎么办?”

程四娘和程五娘神情尴尬,程二夫人是她们的嫡母,但程大夫人是家中主妇,她们这做庶子女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低下头装没听到。

程七娘虽然小,也是听懂话的,闻言哼声坐直身子。

“我母亲才不是呢,是大伯母眼里只有钱,还只往自己手里捞钱,让我们节俭。”她脆声说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程六娘也坐直身子竖眉说道,“要不是眼里只有钱,怎么会如此短见?”

程七娘小几岁嘴拙说不过,气的哇的哭了。

“爱哭鬼,无理便只会哭。”程六娘说道,“在家靠哭爹娘祖母惯着你,等将来嫁人夫君公婆可不会惯着你!”

外间的丫头仆妇都忙进来了,又是哄又是拉。

“我们不和她玩不和她玩。”程七娘哭道,让丫头仆妇们去拉程四娘和程五娘。

屋子里乱糟糟的成一团。

不远处走过的仆妇忍不住看过来。

“好好的,姑娘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周家的人来了。”

“这跟那个有什么干系?”

“说起那个傻子了嘛。”

“哦,对,但凡跟这傻儿有牵连就没好事。”

程二夫人的厅堂里有客坐着,这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面容白胖,面对程二夫人带着几分谦卑的笑,看着程二夫人安抚程七娘,这妇人也跟着安抚几句。

“来,七娘不哭。”她说道,“八舅母给你这个玩。”

她说着话从手上褪下一个金戒指递给程七娘。

这戒指戴的有些年头了,薄薄的一片,也没什么奇特之处,程七娘哪里看得入眼,她也不说话,故意用手抚了抚面,将手上带着的赤金绞花金镯子展露与外,然后抬脚蹬蹬跑了。

妇人讪讪的收回戒指,挨着坐垫半坐好。

“七娘子真听话,劝了就不哭了。”她自我解围说道。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不耐烦。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说道,一面伸手按眉头,“你看看我这家里,也是一日不清净。”

妇人被催促面色更讪讪。

“二哥儿本是跟着伯父进学,不想年前病了一场,他爹又没得生计,田也种不好,好容易熬过春日,想着把城东的鱼塘养下来……”她说到这里越发磕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要说这日子艰难,谁也艰难,我看着好过,其实也不好过,不当家,也不过是冻饿不着罢了。”程二夫人不待她再说,接过话说道。

妇人羞惭惭的笑应声是。

“…七娘和哥儿还小,但也不得不给他们备下,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也到了年纪,哦还有前头那个大的,正要说亲,我是做后母的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少不得咬牙置办….”程二夫人接着说道。

“那个大的?”妇人忍不住接话,带着几分惊讶,“也要说亲?”

当初家里长房的老姑娘十九娘子嫁给人做续弦。前头还留个傻儿。合家皆知。

“不说亲。难道在家留一辈子吗?”程二夫人没好气说道,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也没心情跟这娘家来打秋风的妇人周旋,“八嫂子先回去吧,改日再招待,家里还有客。”

下了逐客令妇人只得讪讪出门,因为无关紧要,送行的婆子也懒洋洋的心不在焉。

走到外院。隐隐听的有男子的吵闹声,两个婆子便对视一眼笑。

“…大老爷二老爷又跟周家的人开始吵了…都吵了这么多天了,也没个完。”

“…那傻子那么多嫁妆,怎么说完就完,要是都被周家带走了,咱们程家就相当于被搬空了一半呢,老爷夫人怎肯同意,不吵才是傻呢。”

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个婆子说话的妇人猛地机灵一下。

嫁妆?一半的程家?

“两位妈妈说的周家,是哪个?”她忍不住问道。

两个婆子不屑的看她一眼,知道这是二夫人娘家来打秋风的旁支穷亲戚。

“是我们先二夫人的娘家。也是我们二房的亲家。”她们故意加重语气说道。

嫡妻死了也是为正,哪怕续弦彭氏活着。人情往来彭家为重,但从道理上来说程家二房正统的亲家也永远是周家。

妇人才不在意这个,程家看重谁,沾光的也不是她,她心里突突跳着,反复那嫁妆、一半程家几个字眼。

“那傻子,便是大娘子吧?怎么周家要带走她的嫁妆?”她陪笑问道。

“大娘子要成亲,自然要带走嫁妆。”婆子撇嘴说道,“我们家大娘子的嫁妆可是……”

旁边的婆子咳了声,打断了这婆子的话。

“时候不早了,您走好,我们还要忙去了。”那婆子说道,拉了拉另一个走开了。

妇人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两人走开了,在门口愣愣站了一刻。

那先头的傻儿,真的有那么多嫁妆?

另一边外宅里,程四郎在书房里放下书卷。

一旁安静侍立的丫头春兰忙过去询问。

“又吵起来了?”程四郎侧耳听道。

“吵到公子看书了吗?”春兰关切的问道。

程四郎笑着摇头。

“有心读书,外物不扰。”他说道,“我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

春兰松口气笑了。

“那我去端茶。”她高兴的说道,“终于买到玄妙观的素茶点了,公子尝一尝。”

程四郎起身走到另一边几案前,看着桌上素纱罩着的纸幅。

“玄妙观的点心真是抢手啊。”他随口感叹道。

“再抢手也还是能买的,只是巧了,偏每次咱们家去买就赶上没了。”春兰说道,一面端着托盘过来,看程四郎看着几案,“公子,要作画吗?”

“还差几笔就画完了。”程四郎说道,带走几分欣慰的笑。

“公子这幅画画了好久呢,终于好了,婢子能看看了么?”春兰笑着问道,一面走过来几步。

“不行,画看一半看不出什么,等好了通观才是妙。”程四郎笑道。

主仆正说话,外边有丫头进来施礼。

“四公子,大夫人请你过去。”她说道。

这边程四郎才出去,春兰正收拾茶点,有人掀起帘子进来了。

“哎?四郎没在?”

春兰转身见是一个蓝色广袖直裾锦袍年轻男子,与程四郎年纪相仿,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眉吊目扬,腮尖耳张,看上去几分轻薄。

见他进来,春兰不由下意识的往后躲,但还是被这年轻人用扇子在脸上敲了下。

“怎么独剩小美人在房?”他嘻嘻笑道。

春兰红着脸带着几分羞恼。

“十七公子。”她借着施礼再避开,“公子刚去大夫人那里。”

这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子,近日为求学在程家借读,说是借读,其实不过是在家里惹了祸事来避避罢了。

“哦那我等他回来。”十七公子说道,一面走进来,挑眉看着春兰,“春兰,倒碗好茶来。”

春来眉眼俱是烦恼,却也无法,只得倒茶来,眼角余光见十七公子在屋中东翻西翻。

“十七公子,请。”她说道。

十七公子一手接过,春兰虽然躲的快还是被重重的捏了把,气的春兰眼里含泪。

十七公子拿着茶依旧屋子里转,忽地停在罩着的几案前。

“这是什么?”他问道,一面伸手。

“十七公子别动,我家公子的画还没做完,不让动的。”春兰忙喊道,顾不得怕被轻薄上前阻拦。

但还是晚了一步,十七公子伸手掀开了罩子。

“什么好东西还不让动?”他嗤声说道。

罩子揭开,几案上一副画呈现在眼前。

十七公子以及急得站过来的春兰都一怔,见眼前陡然浮现一个美人从一辆车中掀帘子看过来。

烟眉入鬓,乌发垂后,面若皎皎,无波无动,呆若木然,却夺人心魄。

“好…美人….”十七公子呆呆喃喃,“这是,谁?”

春兰伸手握着领口,都没注意跟这讨人厌的十七公子站的这么近,看着眼前的画,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与之融合。

山里小道观,厅中门半开,一女子手持书卷看过来。

原来那皂纱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二老爷家的那傻儿娘子……”她亦是喃喃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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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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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波折的穿越女不是好女主,可是,她也不用这么艰苦卓绝吧?

被退婚,被亲爹赶出门,还要被舅舅关在门外,怒了,还有什么招尽管招呼,金手指我还有一根,白手起家锦绣满园不是做不到!(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真话

春兰喃喃之语,本失神的十七公子却陡然听的清楚。

“你说什么?真有此人?”他惊讶问道,“还是你家的姊妹?”

春兰回过神,忙退后几步,低着头不答话了。

“奴婢看错了。”她含糊说道。

十七公子呸了声,用扇子打春兰的头一下。

“把我当傻子呢!快点给我说是谁!要不然我让姑母卖了你!”他恶狠狠说道。

春兰顿时又是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程大夫人一向惯宠这个娘家侄儿,这个侄儿又是个跋扈撒泼之人,真闹起来,自己纵然能不被卖,但依着这公子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休想留在四公子身边了。

小丫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奴婢真的记不清了,恍惚觉得,觉得像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她哽咽说道。

“骗人,二老爷家的姐妹我都见过,哪有这么个美人。”十七公子说道,一面再次凶恶上前,伸手抓着自己的衣领,眼珠转了转,看着这小丫头哼哼一笑,“你这小婢子再不说,我就告诉姑母你勾引我!”

春兰吓得魂飞魄散,又见这十七公子果然伸手扒着衣领就要露出膀子,不由尖叫一声噗通跪下。

自来丫头奴婢被恐吓不怎么样就把她们怎么样,这种不怎么样就说她们把别人怎么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

虽然事主不同,但效果对婢女来说是一样的,甚至后者更可怕。

“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因为傻。从小就被养在外边。去年才回来的,如今又被她外祖家接走了,十七公子自然不曾见过。”她哭道。

十七公子咦了声。

程家二房生养个傻子的事,他自然也听家人闲谈说笑过。

“那个傻子?”他不可置信的又扭头去看画。

画中美人静静看着他,如仙如幻。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响,程四郎迈步进来了,一眼看到春兰跪在地上。再看十七公子站在几案前,眉头便皱起来。

“十七来了,快坐。”他掩饰不悦说道。

十七公子看着他眼神微动,伸手接过来。

“四哥,你画的二叔家的这个傻子一点都不像。”他笑嘻嘻说道。

“哪里不像,她就是这样的。”程四郎脱口说道。

他话一出口,见十七公子神情恍然明了,心里顿时嗨呀一声该死,竟然被套出话。

“不,不是。我没有画她。”他忙说道。

但已经晚了,十七公子早不理会他。转身又站到画前,面色惊愕审视美人图。

“原来,傻子也能长得这么美啊。”他口中说道,眼神亮亮。

陈老太爷的厨房外,站着好些仆妇丫头挤着往内探看,推推搡搡你挤着我我踩着你她挡住了她,低声嘈杂窃窃。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其内坐着的女子,头发用布罩起来,宽大的衣袖束起,正专心的研磨什么。

在她身前,两个丫头正逐一端上三个托盘,其上摆着冷碟菜饭。

程娇娘研磨了散茶在一旁炙烤,半芹将烤好的茶点撒在一道菜上。

“好了。”看着茶撒完,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便有两个丫头忙进来,冲她们施礼端起托盘,待程娇娘主仆先行而出才跟上。

门外的仆妇丫头都忙挤着看。

“…做的好精巧……”

“..这是什么鱼……”

“…这果子炸的真好….”

“…闻着没什么味,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议论纷纷说说笑笑的看着丫头们将饭菜送入陈老太爷厅中。

陈绍和夫人此时已经用过饭了,坐下来接着方才的话题。

“她跟十八娘差不多,我觉得她比十八娘可要懂事多了。”陈夫人说道。

“那怎能一样。”陈绍摇头说道,“十八娘是怎么长大的,她又是怎么长大的。”

陈夫人点点头。

“那她还能长成如此,更是好。”她说道,一面笑,“当真是神仙保佑了。”

陈绍微微走神

这个女子看似文静柔和,却是十足的强势,在这文静不多说不多行之下一切事似乎都握在她手中。

就比如周家靠着顽童胡闹强接了她去,可是结果又如何,除了闹得灰头土脸,最后这女子还是住进了那个宅院,一切还是按照她的安排,只不过是间隔一段而已。

这是无依无靠,母亡父弃之下养成的独立独行吗?

这世上想要独立独行的人很多,但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天生聪明的人是有,但天生痴傻之后又能变聪明的,就可不是天命了,而是人力。

陈绍有些迫切的坐直身子。

“但愿消息快些来。”他说道。

陈夫人不解。

“什么消息?”她说道。

“并州的人。”他说道

家里派了人去打听程娘子的事,陈夫人也是知道的,也觉得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说了话就往陈老太爷这边来了,进门就听见陈丹娘在说话。

“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碗。”她说道。

当听到仆妇说没有了的时候,小孩子的脾气还上来,放碗筷的动作大了些。

“没规矩。”陈绍立刻呵斥道。

陈丹娘知道错了低头不敢再说话。

得知程娘子已经走了,陈绍夫妇有些意外。

“程姐姐说是来请我们吃饭的,请完了她就走了。”陈丹娘说道。

陈绍笑了。

“怎么?也不听听客人的评价?”他问道。

“心意都看到了,再说。”陈老太爷说道,一面看身旁两个孙女。“根本也不用听就知道。”

陈丹娘是个孩子。抑制不住眼巴巴的看着空了盘子。陈十八娘虽然年长几岁,但也慢慢的舍不得咽下盘中最后一块嫩鱼。

“这么好手艺?”陈绍问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带着几分感叹。

我家娘子教我的。

他面前又浮现初见时那婢女欢天喜地的神情以及话语。

没错,没错。

那些曾经熟悉的认为是虚伪的恭维或者讨好的话,如果是这程娘子身边的人说来,就要认真对待了,因为,那是真话。

程娇娘的马车坐的马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看到程娇娘主仆被一群仆妇送出来,在陈家门房捧着一碗茶战战兢兢喝了半日的车夫忙跳起来,直到赶车出了街才如同入了水的鱼儿一般缓过气来。

这住在那间宅院里的毫不起眼的外乡主仆几人,出门总是租车马的小娘子,竟然是陈相公家的座上宾。

“我在京城租车马虽然贵了几个钱,但我家的马车都是很干净的,回去之后我每天都刷洗。”车夫忍不住说道。

坐在车前的婢女笑了。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总是租你的呢。”她笑道。

车夫受到安抚再次松口气。

“娘子要不要买辆车马?”他大着胆子建议道。

能够出入陈相公家的怎么养不得车马。

“那样的话还得再买个车夫。”婢女说道,“我们还不一定在这里多久,再说也不常出门。所以不用的。”

娘子似乎不喜欢被人察觉行踪,也不喜欢有特殊标记的马车。

在门前会了钞。车夫欢天喜地的走开了。

金哥儿在车响的时候就打开了门,高高兴兴的接过来,还没走几步,斜刺里就有人冲过来,将他挤到一边去了。

“又是你!”婢女喊道,看着眼前的少年,气的瞪眼,“周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教训还不够!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话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说。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

一个闷声不语,一个伶牙俐齿,都是让人讨厌。

周六郎面色铁青,将手里的一个匣子猛地塞过来。

“这是什么?”婢女挡不住被塞进手里,喊道,她低头看去。

一直安静左右护在程娇娘身边的金哥儿和半芹也看过来。

这是一个点心匣子,上面刻着一个标记章。

跟太平居做的茶点装售倒是一样,只是上面的字…

“玄妙观。”婢女念道,一面冷笑,“什么好…”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金哥儿呀的叫起来。

“玄妙观!玄妙观!”他喊道,似乎看到了什么稀罕物,几乎要手舞足蹈,“娘子,玄妙观!”

半芹走的时候,江州还有两个玄妙观,婢女来的时候,玄妙观正渐成名,还未切身察觉就离开江州。

说起来,对玄妙观点心最熟悉的就是金哥儿了。

金哥儿这一喊,婢女也回过神想起来。

“是江州的?”她迟疑问道,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以特意弄来江州的产物,让娘子解思乡?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会娶你的…

这个话在耳边隆隆滚过,婢女不由打个机灵。

周六郎转身走开了,上马而去头也不回的混入街道上远去了。

婢女拿着匣子转身看程娇娘。

“娘子,这个…”她说道。

“不知如今做的如何?”程娇娘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娘子住在玄妙观,看来那时候是常吃的,所以见之欢喜吧。

这个周六郎,这么久就这件事做的还像人做的事。

婢女笑着将匣子拿好,率先进门。

“那咱们尝尝,在家时我只听过,还没吃过呢。”她说道。

一行人进了家门,金哥儿插门,半芹忙去备水,程娇娘正要迈上台阶,左边的院墙上忽的咚的响了声,吓得院子里的人都停下看过去。

高高的墙头上慢慢的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修长的手,日光下泛着光格外亮眼,一时间诸人眼里只有这一只手。

“鬼呀!”

金哥儿第一个喊起来,抱着头蹲下。

他这一喊,让原本只是发呆的半芹和婢女下意识的跟着尖叫一声。

那只手似乎被这男女尖声喊叫也吓到了,抖了下扒住墙头,紧接着又一只手扒上墙头,一个人头从墙头后探出来。

乌黑的眉,亮若星辰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嘴唇,白如玉的面庞居高临下的呈现在院中人眼前。

“吓死我了!差点掉下去!哪里有鬼?”他问道,长眉挑了挑,盯盯的看着程娇娘,嘴边浮现笑意,还带着几分抱怨,“因为你,我又被吓到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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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随口

程娇娘的宅院位置很好,虽然处于闹市,但曾经一条巷子都属于某个高官相爷,自坏了事后便被人瓜分收买了,就如同陈家得到其中一间一样另外的房产也被其他官员暗地买下。

他们不需要靠租房为生,只是留作家里孩子们备用,所以如今左右宅院并没有正经的邻居,只是一些看守房子的家人。

平日也无往来,突然从墙头上探头来问,到底谁吓到谁?

“又是你!”婢女竖眉喊道。

“又是你!”晋安郡王也说道,“你这婢子,我和你家娘子说话,你哪来那么多话?”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婢女喊道。

她的话音未落,墙上的少年郎身形一个趔趄人向下滑去。

院子里小厮婢女再次尖叫。

晋安郡王手扒住墙头,制止下滑。

“你们扶稳点。”他向下看着说道,又抬头冲程娇娘抱怨,“这墙头修的太高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她说道。

婢女哼了声,伸手扶着程娇娘。

“娘子我们进去。”她说道。

“你这婢子,没听到我要和你家娘子说话吗?”晋安郡王说道,“我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来好好说话。”

这叫好好说话?

婢女回头有些无语。

她一向伶牙俐齿自付能应对各种状况,甚至那次狼群中也不曾吓到瘫软,但偏有两个状况意外。一是听到说杀人。二便是遇到这古怪的少年郎。

那是因为人比野兽更可怕的缘故。这个少年郎给她的竟然也是这种感觉吗?

婢女不由看着墙头上的少年郎。

日光下他的面容白瓷般细腻,又带着女子们不曾有的英武,脸上带着笑意,幽黑的双眼因为笑意而熠熠生辉。

这样的少年郎倒是有可能被人看杀,哪来的让人可怕生畏?

她出神,程娇娘已经看过去。

“你要和我说什么?”她问道。

晋安郡王笑了,将手臂放在墙头上。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我们以后是邻居了。”他说道。

这不要脸的登徒子!

婢女回过神气的瞪眼。

“哦。”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想到什么向下看去。

“你等一下。”他说道,一面一只手伸下去,“拿过来。”

一只手扶着墙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摇晃,看的院子里的婢女和金哥儿有些紧张,半芹在程娇娘开口答那少年的话时候就已经走开做自己的事去了。

“摔下去才活该!”婢女嘀咕一声。

不过可惜的是没能如愿,那少年又站好了,手里还多了一个匣子。

“我给你送些点心。”他说道,晃了晃手里的匣子,微微一笑。

程娇娘看着他。

“来而不往非礼也。”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冲呆立的金哥儿摆手,“小子。过来。”

金哥儿被喊的一怔,迟疑一下看程娇娘。

“去吧。”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应声是,这才走向墙边。

晋安郡王却又有些犹豫了。

“你行不行啊?接得住吗?”他说道,又皱眉,比划一下距离,“应该找个绳子系下去。”

说这话果然低头对下边的人吩咐,很快绳子递上来。

这一段折腾,程娇娘已经在廊下坐,婢女也干脆什么都不说话了。

“好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和婢女看过去,看着他抓着绳子小心的将绑的歪歪扭扭的匣子系下来,绳子太短,金哥儿伸手也没接到,晋安郡王便松了手,匣子准确的落入金哥儿怀里。

双方都松口气,如同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你的点心很好吃。”他看向廊下的程娇娘说道,“你尝尝我的。”

金哥儿捧过来递给婢女。

婢女带着几分故意,将周六郎送的匣子也拿出来。

“竟然两个了,娘子先吃哪个?”她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她。

“这两个不一样。”她说道,“一个是吃的,一个是带句话。”

婢女愣了下,看着手里的两个匣子。

不一样?

“有人去江州了。”程娇娘说道。

婢女恍然,低下头看手中的匣子,玄妙观。

“他们去江州干什么?”她问道。

“说亲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神情有些复杂,对啊,虽然秦家的事不了了之,但这也提醒了周家,这个娘子不是没人要,没有了秦家,京城别的人家还多的是,总能挑出一个他们满意的对他们有利的人家来。

眼瞅这边主仆自顾自说话,晋安郡王不由提醒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说话看过来。

“我要走了。”他微微一笑说道。

婢女翻个白眼。

又没人留你,她心里嘀咕一句。

“谢谢。”程娇娘抬头看他微微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更浓。

“应该的应该的。”他说道,一面摆手。

或许是站的久了忘了自己是在梯子上,他的动作不由摇晃,有些狼狈的抓住墙头。

婢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笑起来。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真的很高。”晋安郡王说道,也笑了,“不信你试试,站的有些不稳。”

“是。”程娇娘答道。

“那我走了。”晋安郡王笑道,一面扶住墙头,又想到什么,看向程娇娘,“哦对了还有,我想问,你怎么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这一句话出口,和煦灿烂的夏日似乎顿时变了天,那少年站在墙头,只露出肩头的身子似乎挡住了日头,投下大片阴影笼罩在院子里。

明朗夏日顿时如秋日般肃杀。

婢女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她想到了那山谷的清晨,娘子与这少年走近,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时候那少年脸上的神情,就如同自己此时的神情吧。

惊惧。

她一直没问娘子说了什么,心里也暗自猜想过,但始终无果,本以为这只是萍水相逢各奔东西再无相逢,没想到京中竟然又见了。

原来那时候,娘子说的是这句话。

狼群,是人引来的…

果然,让人害怕的不是野兽,而是人。

这少年夜行露宿,身后狼群围攻,分明是要被人夺命,是什么人家惹上了什么仇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觉得这少年危险。

这少年处心积虑的接近娘子,暗地里窥探窥视,分明就是对娘子的疑心。

听起来这少年似乎也不知那狼群是人引来的,但娘子却知道,萍水相逢竟然得知事主所不知的事,这怎能不让人怀疑。

婢女看向程娇娘,面色忧虑焦急。

娘子,如何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娘子,要如何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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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相问

婢女甚至听到了门外有低沉的呼吸声,墙角下也似乎有刀剑的低鸣

无知无觉的出现在她们隔壁的宅院,来历诡异,行踪不定,在京城让一个人消失有很多办法,尤其是一个宅院里只有三个女眷一个单薄的小厮。

一把火,或者一排如雨的箭。

事后追查如何,抓到凶手又如何?

纵然有周家亲娘舅,有起死回生的技艺,娘子到底不过是一个孤女,死了也就死了。

这也是娘子为什么一直以来如此低调的缘故吧。

正所谓世道艰难。

这一瞬间婢女心中翻天倒海,程娇娘神情依旧。

“书上说,那时候,不该有狼群夜半大路觅食,更别提袭击人群车马。”她看向晋安郡王说道。

书上说?

婢女不由看向程娇娘。

她可以肯定娘子肯定跟狼群袭人没有干系,莫非真的是书上看来的?

但是,就算事实如此,说出去谁信啊!

怪就怪娘子也太顽皮,就算看破了,怎么就那样跟人说。

萍水相逢无旧无亲,是生是死,管她何事啊,一句多余的话,惹来这他人家门机密事。

或者说,娘子心太善了。

婢女神情又有些潸然,但这世上好人心善的人一向都不长命。

“哦,对。”墙头上的少年紧跟着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欢悦。

欢悦?

婢女不由抬起头。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聪明早已经知道不是觅食之处,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盖过了后天的惯性。”少年郎神采飞扬。越发的熠熠生辉,似乎又忘了还在墙头上,一手伸出比划一下,“…我后来查了,原来是血,那贼人在后用马血做引,我们赶夜路,夜色做掩饰不会发觉。”

婢女愕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呆呆仰望着墙头上的少年。

少年手臂扶在墙头上,看着程娇娘。

“我看的是密林斋事录,你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他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什么书?

他问看的什么书?

婢女只觉得两耳嗡嗡,眼前昏昏。

“..大周繁盛录。”

“…哦,还有这本书吗?我回去找找看,你也可以看看密林斋事录,很好看的挺有趣……”

她听到有两人的一问一答,问答的话也都听得懂,但总觉得忽远又忽近。似真又似幻。

“半芹姐姐。”

有人喊道,伸手推了推她。

婢女一个机灵回过神。

夏日朗朗。院中竹笕叮咚,墙头上也空无一人。

她忙回头,看到程娇娘已经坐在屋中,半芹正递上热水。

“……我们做冷淘吃好不好?“

她们低声交谈。

“半芹姐姐,你发什么呆啊?”金哥儿摸着鼻头问道,一面咧嘴笑,“我还没见过你发呆呢。”

婢女瞪他一眼。

“那,那个人呢?”她问道,抬头又看墙头。

做梦吗?

“走了啊。”金哥儿轻松随意说道,一面举着手里的弓箭,嗖的一下射向墙角。

竹箭歪歪扭扭的落在一丛绿竹上。

“别只顾着玩,后院的柴要劈好。”婢女竖眉教训道。

金哥儿回头撇嘴,拿着弓箭蹬蹬跑去了。

婢女这才转过身看向厅堂,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墙头。

这就,完了?

这就,信了?

这怎么可能啊,开玩笑吗?

书上看来的,谁会信啊!

他,他一定是还有别的算计!没错的!

这里太危险了,她们要赶快想法子避开才是。

婢女抬脚迈上台阶。

可是,娘子这么聪明的人,还用自己提醒吗?

她想到在江州的时候,老太爷让她去程家,私下有人告诉她,那是个傻子,去江州的大街上随便打听,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有钱有势的程家生养个傻儿。

她见了那个叫半芹的丫头,那个丫头却告诉她不是傻子。

是傻子还是不是傻子,别人说的都不准,还要自己来看。

算下来她已经看了半年多了,不管以前怎么样,她所服侍的这个江州傻儿,真的不傻,如果非要说傻,那也是大智若愚。

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怕,听娘子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

婢女侧头似乎看到那个也叫半芹的如今跟着张老太爷的丫头对自己笑。

是啊,跟着娘子,听她的话,真没什么可怕的。

人都杀的,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

娘子是心善,但绝对不是,心软。

婢女提裙放慢脚步迈入厅堂。

“……家里不是还有只鹌鹑,还做上次的鹌子羹如何?”她笑吟吟说道。

“太腻了,不如煎来吃?”半芹回头看她笑说道。

晋安郡王脚步轻快的迈入殿中。

“这件事好歹做的周全机密。”跟随在身后的内侍擦着汗低声说道,“殿下日后可别再如此冒险了。”

“我不过是还一次礼而已,你怕什么,又不是天天就长在那宅子里了。”晋安郡王笑道。

“殿下这样想就好了。”内侍忙说道,“等明年殿下离宫,那就想去哪就去哪,只是如今出去太危险了。”

晋安郡王坐下来,面上笑容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也许,有人觉得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他说道。

室内气氛凝重。

“殿下,我们再不会上次那样疏漏了。”内侍低声说道。

“无妨,就算有上次那样的疏漏。吾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晋安郡王说道。坐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倨傲以及冷冽,哪有往日人前的和煦爽朗,“吾,命就是比他们好,看,出了如此天大的纰漏,天上还会掉下一个人来。给我补上了。”

他想到那个女子,如此大胆的招手让自己过去,靠的那样近,低声的和自己这个陌生人说话。

“昨夜,狼群,是人,引来的。”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的嘴角微微的翘起,脸上的冷冽顿时散去。

“殿下,那娘子说的,可信?”一旁内侍低声问道。

“可信。”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答道。

为什么?

看书?书里写的?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去找大周繁盛录来。”他低声说道。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

“她没骗我。”

为什么如此笃定?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心里问道。

“因为,跟骗人相比,救人的感觉更爽。”晋安郡王说道,再次一笑。

内侍愕然。

这什么跟什么啊。

“哦对了,你说她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说起这个内侍再次叹口气。

打听查询身世自然去做了,但郡王根本就没来及听他们细说,就不该见去见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样鲁莽行事,不知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把对方当傻子。

不过还真蒙对了。

“殿下,这个娘子,是江州一个傻儿……”他低头说道。

殿门外空无一人,但隐隐中却有人护在四周,避免了屋内的低语被谁听到。

这个江州傻儿没什么可讲的,前十四年的生命都是一片空白,三言两语内侍就讲完了。

“她的事没什么曲折,赤裸裸的毫无隐瞒的摊在人前,是街头巷尾的闲谈,谁都知道。”他低声说道,“只是这病好的奇怪,人也奇怪,据陈家的查问,的确是遇到什么了,不过不是神仙,应该是个高人隐士,好似陈家已经打听到了,正在寻找那人,殿下我们要不要找一找?”

晋安郡王却似在出神,内侍不得不再问一遍。

“陈家找了我们还费什么劲,捡现成的就好。”他摆摆手说道,一面倚在凭几上,手拄着头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病啊。”

说着又笑了。

“你看,她从不说假话。”他说道。

内侍扯了扯嘴角。

从不说假话,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殿下也是的,说到那程娘子,就变得有些古怪。

这个念头闪过,他不由心惊一下,眼前浮现当时大慈殿里那令人惊艳的女子形容。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这个美人却与别的美人不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然后想走近,想探究,但还不敢亵渎。

明明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的素黑,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为什么偏偏看起来光彩夺目。

殿下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别人家的这般年纪都已经议亲或者要准备成亲了。

“她叫什么名字?”晋安郡王忽的问道。

内侍一怔。

“那要换了庚帖才知道。”他脱口而出。

晋安郡王愕然看着他,内侍面色尴尬。

“我是说,女子的名字只有家人才知道,不能贸然打听的。”他低下头喃喃掩饰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心思不在也没注意内侍的异样。

“这个我知道,但她总有个称呼吧。”他说道。

“有的有的。”内侍打起精神忙点头说道,“程氏娇娘,是她外祖母起的小名,也唤作娇娇儿。”

江州,程家。

里里外外仆妇丫头来来去去神情慌张焦急,两个小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的在廊下而行,却转弯跟一个大丫头撞上。

“瞎了眼,毛手毛脚的。”大丫头喝骂道,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药碗转身向门急去。

纸门拉开半扇,从内正传出程大夫人略显焦急的声音。

“…要什么?十七,你别急,好好说,姑母给你找….”

“我要那个娇娇儿的画!”

卧榻上,贴着膏药躺着的十七公子喊道,一面故作有气无力的咳嗽。

“姑母,要不然我的病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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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看画

程大夫人在卧榻边跪坐下。

“十七,到底在说什么?”她一脸担忧问道,一面伸手抚十七公子脸上的膏药,又问仆妇,“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仆妇脸色讪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一旁的程六娘嘻嘻哈哈笑了。

“母亲,大夫说十七哥得了相思病!”她说道,一面用扇子掩住嘴,一面又看卧榻上的十七公子,“哥,你是不是也从荷花池过,见到什么了?”

这句话让屋内仆妇丫头脸色大变。

当初程四郎莫名病又莫名被吓好的事已经成了家里的无头公案,虽然大夫给了虚虚实实的病症解说,但对于家里的女人们来说,遇鬼摄魂才是最终的解说。

一见失魂,一吓回魂。

夏日里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

“我不要在荷花池住了!”程七娘尖叫一声,转头提裙跑出去了。

程六娘咯咯笑的摇摆。

“六娘!”程大夫人气喝道。

程六娘忙收住笑。

程大夫人在环视一眼四周,好些仆妇丫头面色古怪,见她看来都忙瑟瑟躲开,心里不由火大。

那个傻儿赶出去了,但曾经引来的霉运祸事,都还留在家里。

真是一沾霉三年!

“都出去!”她喝道。

屋中丫头仆妇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十七公子随身的丫头仆妇伺候吃药。

“姑母,我不要吃这些药,我的药不是这些。”十七公子说道。摆手驱赶喂药的丫头。

程大夫人叹口气。带着几分哄劝。

“我的儿。先把这个药吃了,姑母再给找别的药。”她说道。

“那姑母先把我要的药拿来。”十七公子说道。

“什么?”程大夫人无奈问道。

“画啊。”十七公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亮亮说道,“娇娇儿的画像。”

“什么娇娇儿?”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姑母,四郎画的,他二叔家的大娘子,娇娘的画像。”十七公子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愕然。

什么?

“什么?”她猛地坐直身子喝问道。

娇娘的画像!那个傻子的画像!

程四郎的书房里,两人正在团团转。

“不行。不行,藏我这里都不行。”程四郎说道,将卷轴从月洞门头上拿下来,面色焦急说道。

“公子,公子,烧了吧。”春兰带着哭声说道。

是的,烧了最安全,任凭谁说,也无对证。

但是…

程四郎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

“她人尚在,我画了她已经不敬。怎么再烧了,岂不是咒她。”他又抬头说道。攥紧了画轴。

春兰跺脚。

“公子,这时候,就别顾忌这个了。”她说道。

一个傻子而已。

程四郎攥着画轴没说话,旋即将画轴塞给春兰。

“你拿着,送到长明那里去,让他替我收着。”他说道,“告诉他,不许看,要不然,割袍断义。”

春兰一脸迟疑。

“快去。”程四郎催道。

春兰应声是,抱着画轴转身就忙向外走。

程四郎稍松口气,才要转身,就见春兰又退回来。

“你..”他皱眉喊道,话说一半停下了,也看着门口。

两个管事娘子一步步走进来,其中一个伸出手从面色发白的春兰怀里抓过画轴。

“就是这个吧?”她问道,不待回答又看向程四郎,微微一笑,“四公子,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画轴由两个仆妇抻着慢慢打开。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现一个女子。

陌生又似曾相识。

似乎又回到那一晚,她跟着程二老爷奔向门外,然后看到那灯下伫立的女子,慢慢的掀起幂篱。

摇曳的灯下,女子面容惨白,双眼呆呆,一身素黑,令人望之心寒。

那一刻起她就移开了视线,再不肯多看这女子一眼。

但,有些记忆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很久以前,她跟这女子很熟,这女子的第一声啼哭就是在她的手里发出的,第一个抱这女子的也是她。

耳边脚步杂乱,女子略显凄厉的叫声越来越清晰。

“五娘,五娘,用力,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她握紧卧榻上女子的手,焦急的说道。

卧榻上少妇面色惨白,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的。

“大嫂,大嫂,我不行了….”少妇虚弱的哭道。

“别说傻话!别忘了,你叫戈娘,兵器利刃,怎的不行!快用力!”她握着少妇的手喝道。

“出来了!”

伴着这一声喊,少妇被抽尽了力气晕倒过去。

“大夫人,大夫人,这孩子不哭啊。”

屋子里慌乱一片,又去伺候晕倒的妇人的,也有围着孩子惊慌的。

她伸手抱过孩子,没有擦拭,带着污迹血迹脏兮兮的只裹了一个单子的孩子,皱巴巴的光溜溜青紫白的肌肤。

“夫人,打。”稳婆喊道。

她手一抖,抓住孩子的脚倒吊,另一手重重的打过去。

屋子里猫叫一般的孩子哭声响起来。

转眼室内安静温馨,因为月子里,幕帐垂下,遮挡着门窗,光线柔暗。

“大嫂,给我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妇神情虚弱但掩不住笑意。

她转过身,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乖的很。”她说道,笑着跪坐过去,将襁褓放到卧榻上。

两个妇人的头都低下来。

襁褓里,小小的婴童正闭着眼睡的香甜,核桃大的拳头放在耳边。

“真丑啊。”少妇说道。

“说什么话!我们大姐儿哪里丑!”她很不高兴的说道。一面掩不住笑意的伸手轻轻蹭婴童的脸。“我们大姐儿最漂亮了。”

婴童的肌肤滑腻。睡得香甜,她看着满心的欢喜。

“你别怕,有了女儿,还会没有儿子吗?”她低头对少妇窃窃语,“父亲高兴的很,在书房里好几天了,要给大姐儿起名字…”

少妇带着几分欢喜又感激笑了。

室内焚香,幕帐外偶有丫头仆妇走过。妯娌凑头低语,婴童安睡,一切都那样的安宁祥和,直到…

她低下头看着襁褓里的婴童,婴童慢慢的睁开眼,一双几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

程大夫人尖叫一声。

面前两个仆妇被陡然吓得哆嗦一下,手中的卷抽发出哗啦声。

“姑母,怎么了?”

男声问道。

程大夫人伸手抚着胸口,目光扫过四周。

门窗大开,热风穿堂。两边仆妇丫头跪坐,左右两个少年郎都看着自己。各自都是神色复杂。

“夫人?”仆妇低声问道,“这画..”

程大夫人伸出手拍向画。

这个妖孽祸害,为什么非要缠着他们程家!

“姑母!”

“母亲!”

屋子里响起两声惊呼,但扑过来的只有一个。

“姑母!可不敢糟蹋了!”十七公子从仆妇手里抢过画喊道。

作为庶子,这个事还是让嫡亲侄子来做的好。

程四郎稍微松口气跪坐好身子。

不管如何,画能保下就好。

“你干什么,给我撕了!”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十七公子却不怕嘻嘻笑,哪里有半点病的意思。

“姑母,好好的画儿撕了岂不可惜。”他说道,“侄儿要了,这是侄儿的了,姑母可不能再做主。”

程大夫人气的瞪眼,喊着要仆妇们夺过来,仆妇们低头向前挪。

十七公子早将画卷好收起来了。

“我管不了你,让你母亲把你领回去。”程大夫人气道。

十七公子便哎呦两声,抚着头往地上坐。

“我病了,头晕。”他说道。

程大夫人吓了一跳,忙去看,又催着人送回房,十七公子满意的抱着画被人搀扶着送走了。

程大夫人在门口站着目送,神情满是忧虑。

身后有脚步声,程大夫人回头。

程四郎忙站住脚,低下头。

“你明年就要入场了。”程大夫人缓缓说道,侧脸看着程四郎,“我让你父亲给你找个好书院,你,出去好好的研读吧。”

程四郎低头应声是,院子里站着的春兰神情惨白,眼中的眼泪忍不住滴落。

“哭什么哭。”程四郎说道。

他回到书房,神情带着几分轻松,看着掩面啜泣的春兰。

“想来也就这几日,还是快些把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他笑道。

“公子…”春兰垂下头,咬唇流泪,“不就一幅画嘛,何必呢!”

程四郎笑了。

“画的都是心血。”他说道,略一沉吟,“生养到如今的人,更是心血吧,既然是心血,还是希望都能好好的。”

那个傻子,也是心血吗?

春兰面色凄凄,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忧伤。

说道那个傻子,不知道金哥儿如何了。

“母亲不会故意为难我的,在外找书院,最好的自然是江州先生的,想必会让二叔写封信引荐下,我应该会去京城了。”程四郎说道,一面冲春兰笑,“你别担心,没了画,许能见到真人了。”

春兰面色又忍不住欢喜,那也就是能见到自己的弟弟了,但旋即还是忧郁。

出外游学自然不能比在家中,要刻苦简朴,只能带小厮,却不能带婢女。

“公子,你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她哽咽说道。

程大夫人在屋子里吃了茶,胸口还是闷闷。

“说话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她对外喊道,“我这里有事,让大爷和二爷先来一下,别跟周家的人闲打嘴仗,咱们自己家的事要紧。”

便有仆妇忙应声是出去催问,不多时急匆匆进来了。

“夫人,夫人,二老爷和二夫人说定亲事了!”她跪坐过来急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嗤声笑了。

“同意周家定亲事?他们两个傻了也不会的。”她带着几分不屑说道。

“不是,”仆妇跪行向前一步,“二老爷给那傻……大娘子说定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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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精挑

什么?

二老爷跟傻娇娘说定了亲事?

程大夫人猛地坐正身子。

这些日子家里跟周家争执的就是这娇娘的亲事,谁来决定傻娇娘的亲事。

周家如今养着程娇娘,便以此要做主亲事。

做主亲事,自然就是做主嫁妆。

程家自然不肯,双方扯皮许久,没想到程二老爷干脆给那傻娇娘定亲。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由程二老爷说出这话,合情合理,也断了周家闹的理由。

只是……

程大夫人又慢慢的坐回去。

“这么快?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要是胡乱来,只怕还是不行的。”她问道。

别以为为了阻止周家拿到嫁妆,就胡乱找个瞎子瘸子傻子乞丐无赖泼皮将人嫁了就成,要是那样能行,在周家刚来时他们就这样做了。

那样做,无疑是给周家更添底气。

这傻儿的人家委实不好说。

“不是胡乱的人家。”仆妇答道,“还是个读书人家。”

读书人家?

“哪家?”程大夫人皱眉问道。

“娇娘的亲事,我一直在思量中,从她回家的那一刻。”

程二老爷肃容深沉说道。

屋子里程大老爷也好,周老爷也好,都神情古怪。

这些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对方以及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水平,但倒今天还是觉得程二老爷拔得头筹。

“娇娘虽然现在好了些,但毕竟是病过的。那些高门大户的。我也不去想。就算进了人家的家门,也少不得受白眼冷落。”程二老爷叹口气,目光看向门外,脸上满是对女儿将来生活的深思熟虑,“我这辈子别的也不求了,就只求她能安稳顺遂,不管那什么富贵荣华虚名。”

周老爷嘴角抽了抽,干笑一下。

“我家娇娇儿自然要过得安稳顺遂。荣华富贵也不用别人来给,她母亲留给她的就足够了。”他哼声说道,“就怕,别的人想要依着我们娇娇过得荣华富贵才是。”

“所以,我自然要精挑细选。”程二老爷说道,“家门人品必然最重。”

“你就直说,你选的什么人家?”周老爷冷笑道,“说来我看看,别只你自己说的好听。”

“也不是外人,也知根知底的。”程二老爷说道。“就是彭家的人。”

彭家?

程大老爷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几分嘲讽的笑。

彭家。哼哼……

周老爷却是皱眉。

“哪个彭家?”他问道。

茶碗轻响,撒出些许水渍。

一旁的丫头忙小心的擦拭。

“彭家。”程大夫人一脸讥讽冷笑,“可真是好算计,也亏她敢说!”

而另一边,程二夫人与一个妇人在厅堂内安坐。

“我有何不敢说,我一心为了她好。”程二夫人淡然说道,摇着手里的团扇。

“是啊是啊。”妇人赔笑说道,“我们家就是穷些,只怕老爷们心里有别的想法。”

程二夫人嗤声笑了。

“穷些,除了穷些,你们别的都不缺。”她说道,“第一二哥本是个读书人,身家清白,第二我们彭家,也是诗书人家,东平州说出去,也不是个没名没姓的。”

“是啊是啊,二哥书读的很好,就是这段病了耽搁了,不过大伯说了,二哥将来肯定能考个功名的。”妇人忙说道。

“功名不功名的她又不在乎那个,只要你们好好的待她就是了。”程二夫人摇扇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的。”妇人忙身子前倾,带着几分迫切,“我们不是别的人家,是您的娘家人,我们要是待她不好,岂不是打了你的脸面!别人会怎么做我们不知道也不去想,但我们可是记的您是谁。”

程二夫人面色浮现几分笑容,扇子摇摇轻快。

“我也是心疼妹妹你。”妇人又叹口气说道,“世上自来后母难为,她又是个这样的孩子,依我说留在家里是最好的,但既然那亲家不许她留在家里,就不得不嫁了她,那周家说的再热闹,亲事由他们选定,好的倒罢了,要是坏的,那到时候屎盆子可都扣你们头上了,二老爷是父亲男人家的疏忽没什么,妹妹你可是后母,到时候人家可都要说是你挑唆慢待继女的。”

程二夫人叹口气。

“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是我的命。”她说道。

“所以我想别的帮不上,就当帮帮妹妹你照顾下孩子不是什么难的。”妇人跟着说道,“把她交给别人家,到底是别人家,纵然当时好好的,但谁敢说以后,以后要是有什么,你也说不得管不得,但咱们家就不一样了,那是妹妹你的家,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

程二夫人含笑点头。

“我也知道,我们穷些,人家难免要揣测我们算计大娘子的嫁妆。”妇人又叹口气说道,“所以,到时候,为了表明我们清白,大娘子的嫁妆,我们愿意让老爷和夫人你们代管着。”

这才是关键,程二夫人笑的越发舒心。

大头捞不到又如何,人要知足,莫要贪心,否则什么也捞不到,一半的程家资产,指头缝里漏些也就足够他们一家吃喝不愁了。

妇人也笑得开心。

“呸。”

程大夫人重重的啐了口。

“为了钱也不怕断子绝孙!娶个傻子回去生傻子吗?”她斥骂道。

“怎会断子绝孙?”身边仆妇摇头嗤笑,“夫人,人家得了钱,纳几个妾岂不是容易的很?好吃好喝的养着大娘子在家生财,比养猪可要强多了。”

屋子里几个仆妇丫头没忍住噗哧笑出声。

程大夫人也笑了,又板起脸摇着扇子。

“说起来,娶了那傻儿,可真是一门好买卖。”她说道,“只要豁的出脸。”

“不要脸的人家可多的是。”仆妇说道,“还得多少说的过去。”

不怕被笑娶傻子,又是个读书人家,程二夫人选的这门亲事说出去也真合适。

“夫人,要是真成了,那这嫁妆可都握在二夫人手里了。”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握着扇子没有说话,神情复杂。

“咱们娇娘,跟别的人不一样,亲事更要慎重。”她说道,“你们去,好好的打听打听这个人家。”

她在好好的三字上加重语气。

仆妇们心领神会,应声是。

仆妇才退去,程大老爷迈进门来。

“如何?周家怎么说?”程大夫人忙问道。

“说要打听打听。”程大老爷说道,对于妻子知道这件事不感到奇怪。

如今家里吵闹的都是这事,一点风吹草动合家便知,瞒不住。

“就知道是为了嫁妆来,就是挑出个神仙来,他周家也不肯松口。”程大夫人笑道。

“一时不肯松口,他还能一世不松口?”程大老爷坐下,摇头冷笑,“别忘了,娇娘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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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

上一章我忘了程四郎是嫡子还是庶子了嘿嘿已改(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细选

院子里蝉声大鸣。

天冷的时候盼着转暖,才暖了没几天,就到了夏日。

周夫人重重将手里的扇子摇起来。

“这些蝉怎么不粘了去!”她喝道。

廊下跪坐的仆妇丫头忙依言而去。

院子里蝉声几声嘶鸣后便小了去。

周夫人将扇子放下,看着几案上的打开的信。

“呸,也亏他们做得出!”她愤愤骂道,“还找了自己的娘家人,傻子都知道图的什么!”

“夫人,现在不是气的时候,怎么跟老爷回话?”仆妇在一旁劝道。

“怎么回?当然是一口回绝了!我们周家的人还没死绝呢,她一个填房就敢糟蹋我们家的姑娘!你老爷以往的火气哪里去了,当场就该给那不要脸的贼夫妇一顿好打!”周夫人喝道,“还打听,有什么可打听的!”

她说着,就要起身。

“备车,我要去江州。”她说道。

仆妇们忙劝住。

“夫人,就算这次回绝了,下次呢?说亲而已,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她说道,“一次回绝,两次回绝,三次回绝,那程家可就要说是咱们不安好心了,毕竟,娇娇儿,姓程。”

这一点周夫人显然也心里清楚,气的重重的摇着扇子。

“夫人,这也好办。”另一个仆妇笑道,“他们程家能给娇娇儿说亲,咱们也能啊,到时候。就比谁的好。天下人明眼看着。最公正。”

周夫人哼了声。

“我可没那脸去糟蹋我的娘家人。”她说道,“我也没那种穷疯了的亲戚。”

“夫人,其实,娇娇儿也没那么不能说吧。”一个仆妇迟疑一下说道,“虽然说以前是病着,但如今,不是好了嘛。”

“是啊,夫人。别忘了,当初也有好几家来问亲的。”另一个仆妇也忙说道。

周夫人嗤声。

“那图的是她起死回生之术,如今她江郎才尽了,哪还有人上门!”她说道,“亏得是当初没答应,要是应下,人家如今必然要退亲,那才叫丢人呢!比如那秦家,咱们还没说答应呢,人家就回过神反悔了!”

仆妇们对视一眼。

“京城这么大。还没别的能找的人家了?”一个说道。

周夫人摇着扇子冷笑。

“谁让她曾经是个傻子呢。”她说道,“就算现在好了。也抹不掉她当初的痴傻。”

痴傻,克母失亲,任何一个拿出来就足够被人侧目,不用说两点都具备。

正经人家谁会选这样的人做媳妇。

“好的人家看不上,次的压不住程家,不好不坏的,这一时半时的我上哪里找?天下又不会白掉下来!”周夫人说道,将扇子重重的放下,一脸恼火。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廊下跪坐的丫头们施礼。

“六公子来了。”

周夫人抬头看去,见周六郎大步走进来,似乎刚从校场下来,身上汗气蒸蒸。

“母亲,父亲来信了?他可还好?”周六郎迈进门,撩衣跪坐下问道。

周夫人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微动。

过了年十七岁的周六郎又长高了个子,再加上长年习武,比同龄人更多了几分英气。

“母亲?”周六郎不解的问道,又忍不住低头看自己,哪里不妥?

周夫人收回视线,神情几分复杂。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先应付了程家人,将来再说。

“六郎,秦郎君最近怎么样?”她含笑问道。

周夫人的话让周六郎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秦郎君身体残疾,父母都刻意回避不问,怎么今日突然问他?

“我这几日没见他。”周六郎说道,“母亲有事?”

“没事,我就想那死丫头放大话欺负人如此,他可别迁怒到你身上。”周夫人说道。

周六郎低头笑了笑。

“不会,十三不是那种人。”他说道。

“这人心可说不准。”周夫人摇头说道,看着周六郎又是叹息,“我可怜的儿,都是被那傻儿祸害如此。”

傻儿…

天下哪个傻儿能不声不响开店,又有哪个傻儿能不声不响说杀人就杀人。

周六郎苦笑一下。

“母亲,她不傻。”他说道。

何止不傻,还很聪明,又狠,日常看像一根枯树枝,待伸手攀折就会发现那其实是条蛇,毒蛇。

被她狠狠咬了一口知道的不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

谁再把她当傻子,那才是傻子。

“母亲她…”周六郎开口要说话。

周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

“她傻不傻,咱们都要管她。”她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信指了指,“你父亲气坏了,这程家的人真是不要脸,就为了贪你姑母的嫁妆,胡乱要把她嫁人。”

儿子依旧在眼前安坐,神情也没有暴怒,反而似乎笑了笑。

如果对那傻子情根深种,听到这个消息,怎会不大惊失色。

“母亲,无须担心。”周六郎说道,再次笑了笑。

不过是骚扰一下她的店,就直接干净利索的杀了,想动她的人……

周六郎摇头,神情复杂。

这女人未免杀戮太重了。

“六郎。”周夫人唤道。

周六郎回过神,见母亲再次审视自己。

“让父亲别跟他们气了。”他说道,“他们贪嫁妆,就让他们贪吧,咱们好好对人就好。”

周夫人点点头,带着几分欣慰。

“好,我知道,你父亲也很好,你去歇着吧。”她说道。

周六郎起身退下。

“让人来,我给老爷回信。”周夫人说道。

仆妇忙搬了凭几,一个丫头执笔。

“先写,六郎的庚帖。”周夫人说道。

小丫头手一抖,墨迹滴落,染黑了纸。

仆妇也惊讶的看向周夫人。

“夫人!”她喊道,“这可使不得!”

“使得。”周夫人哼声说道,“哄程家那群不要脸的傻子呢,成与不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可是,可是要是传出去,对咱们六郎到底是不好听啊。”仆妇劝道。

“有什么不好听的,我们亲娘舅为了扶助外甥女,破狠心爹的无耻行径,所以不得不耍些手段,就是传出去,世人也要说我们的好。”周夫人说道。

没错,然后再慢慢给她寻个亲事,也不算是骗人,又或者说不下合适的亲事,那也不过是胡乱找个借口,病了也好,道士说属相相克不易成亲也好,总之不拘那个都行,然后将人往老家陕州一送,不过是养一辈子就是了。

“给老爷写,怎么说咱们都不怕,哪怕将来对簿公堂,也别忘了当初他们程家可是要溺死娇娘的,又可以去查问那道观,看看是谁一年四季供着米钱。”周夫人竖眉说道,“凭着是父亲,就想要霸占我周家的嫁妆,没那么容易!”(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旁敲

周六郎在院内踌躇一刻。

上一次他已经把玄妙观的点心送去,不知道她明白了没。

想到这里他又哼声。

这个女子最是奸猾,她怎么会不知道!

“备马!”他抬头喊道,一面抬脚大步出门。

“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娘子睡着呢!”

玉带桥宅子,金哥儿用手推着门说道。

“睡什么睡!”周六郎喝道,干脆抬脚踹门。

咚咚声引得婢女半芹都跑出来。

“你又来干什么?”婢女叉腰竖眉问道。

“我来问问我的点心你们吃的合口还是不合口!”周六郎亦是没好气喝道。

什么借口!

“去报官。”婢女干脆喊道。

“无妨,人要来问,我便答来。”

程娇娘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婢女回头看去,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坐在厅中,慢慢的梳头。

周六郎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廊下,看着其内的程娇娘。

“你的父亲已经给你定亲事了。”他开门见山说道。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都惊讶失色。

“你父亲呢?”程娇娘神情依旧,放下手中的梳子,问道。

意思就是说周家是绝对不会允许程家做决定的。。。

“我父亲还没找好。”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相信他很快就会找好的。”程娇娘说道。

不管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周六郎总能感觉到浓浓的讽刺嘲笑。

秦十三说,这是他的幻觉。是他自己自扰。

可是。听听。这明明就是讽刺嘲笑!好像他们周家多贪图她似的!

“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坏你的好父亲给你的好姻缘了。”周六郎说道,冷笑转身拂袖而去。

门被发出哐当的响声,院中婢女三人面面相觑。

反正这小子也没个正经样子的时候。

婢女不再理会,一面让金哥儿关门,一面忙在程娇娘身前坐下。

“娘子,娘子,怎么办啊?”她急道。

程娇娘继续梳头。

“什么怎么办?”她问道。

“哎呀。你的亲事啊。”婢女急道,又回头看门,“也忘了问说的是哪一家。”

“没事,不急,总会来告诉我的。”程娇娘说道。

那肯定是….

不过现在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娘子,你,不急吗?”婢女前移几步,看着程娇娘问道。

从这个女子的脸上是看不出她的情绪的,或者说,她本也没有什么情绪?

程娇娘有大笔嫁妆的事。婢女也知道,一个女子有大笔嫁妆是嫁人的雄厚资本。但程娇娘本身的缺陷,却让这嫁妆变得有些招祸。

怀璧其罪,尤其是一个曾经的痴傻儿。

嫁人,哪有那么容易,肯定是程家为了嫁妆做出了算计。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可怎么办啊?

程娇娘示意半芹来给自己扎起头发,一面看着婢女。

“这有什么可急的。”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

“娘子,你…你不生气啊?老爷给你找了亲事了。”她问道。

她在老爷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个从小弃养孩子的父亲还能指望他真心为孩子着想说门好亲吗?

“不应该吗?”程娇娘亦是眨眼看着她问道。

四目相对一刻。

是啊,婚姻大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吗?应该的很啊……

又有什么办法呢?无奈之人面对无奈之事。。。。

“就是这应该令人着急,万一人家不好,那日子可怎么过啊…”婢女叹口气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她说道。

在她身后的半芹将程娇娘乌黑的长发挽个发鬓,插上小银梳,听到这里也微微一笑。

日子怎么过?

父亲走了,道观被烧了,无钱无物,孤女弱婢怎么过?

过着过着就回到家了。

家人鄙弃,赶去道观,从此杂草被遗忘怎么过?

过着过着就来到京城了。

好的日子,坏的日子,怎么过,过的如何,一直都是由娘子来掌控,更何况,这个娘子从来就没过过好的日子,不过是婚姻之事,仔细想来,也不算什么。

“那娘子,婢子去打听一下老爷说的是哪一家?”婢女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急。”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等程老爷和周老爷他们选好了,再问也不迟。”

婢女吐口气,坐回去,看着神态安详的主仆二人,最终忍不住失笑。

“怪不得,娘子都要我们叫半芹呢。”她笑道。

半芹却听不懂了。

“为什么?”她问道,将程娇娘最后一束发扎起。

婢女看着她叹口气。

“因为半芹你聪明,我们太笨了,娘子要我们向你学着点。”她说道。

半芹掩嘴咯咯笑了。

“半芹姐姐又开玩笑。”她说道。

“我没开玩笑,我以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别人也都这么说。”婢女说道,“可是跟娘子时间越长,我就觉得我越笨,好多事,都突然想不明白了。”

“那就别想了呗。”半芹整理了程娇娘的罩衣,退开几步,对婢女笑说道。

“人生来就是有脑子的,不想事,可能吗?”婢女叹气说道。

因为看到程娇娘拿起书,二人便退到廊下,站在院子里的金哥儿听到她的话便嘿嘿笑。

“那就问呗,不明白就问嘛。”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

“对,不明白。我就得问明白。”她说道。伸手拉住半芹。刚要说话,耳边又传来咚咚两声。

不会吧?

又有人来了?

婢女回头看,金哥儿也扭头寻声。

咚咚两声又响起。

“这里,这里。”

一个男声同时响起。

婢女和金哥儿都看过去,霞光里墙头上一个少年探出头来。

“你家娘子在吗?”他问道,抚着墙头露出笑。

又是他!

婢女瞪眼。

“不在。”她说道。

晋安郡王皱眉。

“你这婢子,谎话也不会说。”他说道,“你家适才有客人来。主人怎会不在家。”

“管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客人。”婢女气道,呸了声抬脚就往屋子里去。

“我也是来访的客人啊。”晋安郡王扬声喊道,“只是,我不便走门罢了。”

他说道,一面低头看身后,做个了示意。

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看,我敲门了。”他说道。

婢女一跺脚要迈入厅堂,却见程娇娘走出来了。

“娘子,又是那个人。”婢女忙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去。晋安郡王冲她露出笑。

“我是来问问你。”他说道,“我的点心吃着还可以吧?”

婢女瞪大眼。今日是怎么了?如今京城客套话已经改为问这个了吗?

“还可以。”程娇娘点头说道。

“那你喜欢吃吗?”晋安郡王笑道,“我再给你带些。”

“倒不用特意。”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

“口腹而已,确实,有则添彩,无则也可。”他点点头说道,一面看着程娇娘又笑,“哎,方才那个少年是你什么人?”

哎呀这登徒子,他以为他是谁啊?很熟吗?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婢女瞪眼。

“是我舅父家的哥哥。”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

“听上去很生气,你们吵架了吗?”他问道。

婢女闻言再次瞪眼。

“不是,他来告诉我一件事。”程娇娘答道。

“什么事?”晋安郡王将手臂搭在墙头好奇问道。

“说亲。”程娇娘说道。

婢女扭头又对着程娇娘瞪眼。

真的很熟吗?这都能答?

“是吗?哪一家?”晋安郡王扶着墙头倾身,眼睛亮亮问道。

“还不知道,不知道定下哪一家。”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你还挺厉害的,有多人家来说亲啊。”他笑道。

“只是年纪到了而已。”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他说道,“我年纪也到了,就没有。”

他说着自己笑了,这次的笑容与先前的爽朗不同,有些柔和,但这柔和再配合这话,总觉得让人有些黯然。

婢女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真的假的?

长成这样没人提亲?

再看穿着打扮,也不是穷的娶不起妻的。

“有不一定好,没有也不一定不好。”程娇娘说道,“有没有的,我们做不得主,好不好的,自己能做主。”

晋安郡王笑了,手拍了拍墙头。

“你是不是多得挑花了眼?”他问道,“要不要我帮你看一看?京城的人家我都很熟的。”

看着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一个在墙头上,一言一语说的自在的少年少女,婢女忍不住再次叹口气。

早已经走开在廊下一头叠放衣裳的半芹看过来,眼神带有询问。

婢女看着她轻松自在的神情,忍不住扯嘴角笑了笑。

“我觉得,我真的是越活越糊涂了。”她嘀咕一句。

晋安郡王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眼睛亮起来,再次扶着墙头探身。

“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或者不好打听,就来问我,我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保证让那些做媒的人骗不了你。”他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谢谢。”

晋安郡王摆手。

“现在说谢谢太早,等能帮你挑到好姻缘,你再谢我吧。”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晋安郡王低头,听下边人说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下。

此时院中霞光散尽,夜色朦胧而来。

“我该走了。”他对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正在逐一点亮院里的灯,灯光反而将院子映的更昏昏,那女子站在廊下的身影有些模糊,看不清面容,只见她屈身微微施礼。

“程娇娘。”他想到什么,又喊道。

昏昏中那女子端正身子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晋安郡王问道,“我叫方伯琮。”

方伯琮。

婢女心里默念一遍,飞快的在心里翻找京中姓方的人家。

这个姓氏太常见了,满朝文武姓方的多得是,就连皇家也是姓方的……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话,让他觉得些许心酸,些许悲凉,还有些许无奈。

一个从小痴傻的女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根本就没有人给她一个名字吧。

梯子被摇晃了一下,晋安郡王扶住墙头。

“该走了..”

扶着梯子的侍卫有些焦急的低声说道。

是啊,该走了。

还不到可以肆意自在的时候,晋安郡王扶着墙头。

“我走了。”他说道,“听到你喜欢点心,我很高兴。”

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在起身,墙头上已经没了那少年人身影,院子里的灯都点亮了,璀璨明丽。

“娘子,你对这个人就一点都不防备啊。”婢女走过来,还是干脆的说出不解以及担忧。

“我说什么了?”程娇娘看她一眼含笑问道。

“你说了自家的私密事嘛,比如说亲那种事哪能随便告诉别人呢。”婢女说道。

“私密吗?”程娇娘一笑,“你觉得我不说,他想知道的话,就打听不来吗?”

婢女怔了下。

那少年说京城的人他都熟悉,那少年一直在打听她们,那少年知道她们买了陈家的宅子,刚才还喊出了娘子的小名。

周六郎和陈夫人在京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如果想要知道他们所来为何,再私密的事,只要有心要问,总能问出来的。

再想这二人适才的对话,点心好吃吗?好吃,你要说亲吗,是啊,让我帮你打听,好啊,你叫什么,我不知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

都是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口水话……

婢女忍不住摸摸垂下的头发。

可是,她怎么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脑子里有些浆浆糊糊。

“糟了,我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她忍不住嘀咕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娘子就要把我还给老太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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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刚好赶得上我在机场修改好了,我登机去了。

两章合一章,下午无二更,今日飞机回家喽,谢谢大家一路捧场我,让我在起点女频得一席之地,能够参加年会,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特别特别的觉得好多事都是恩赐,感谢大家感谢上天所赐。(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侧问

“原来都一样,有不一定好,没有不一定不好。”

晋安郡王笑道。

什么都一样?跟随在身侧的内侍不解。

“人啊。”晋安郡王说道。

人怎么了?内侍更有些糊涂。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跟不上呢?”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内侍一脸委屈。

“殿下,您要说什么啊?奴婢没听懂啊。”他说道。

要是程娘子一定听得懂。

晋安郡王摇摇头,负手加快脚步不再理会他。

内侍跟在后边也忍不住摇摇头。

只要见了一次这程娘子,殿下就容易犯些古怪。

二人一前一后而行,忽的晋安郡王站住脚,内侍忙跟着停下,看到前方慢悠悠走来一人。

这是一个身穿朝服的中年人,形容带着养尊处优的富贵气,神态和蔼,脸上似乎总带着笑意。

他看到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更浓。

“殿下,这是出去了?”他远远的便施礼。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也浓,加快脚步走过去。

“高大人,您进宫来了?”他问道。

“是啊,我来看看贵妃娘娘。”中年人笑道,一面打量晋安郡王,“过了年又高了几分。”

他眉眼里都是慈爱。

“闷了就到我家里去走走。”他说道,“殿下小时候住的屋子还留着呢。”

晋安郡王神情更亲密。

“好啊,明年我就要离京了,再来就不知什么时候了。我还真想吃大人家树上的石榴。”他笑道。

“殿下。你还祸害我家的石榴不够啊。”中年人哈哈笑道。

“那时候殿下还小嘛。高大人,这时候殿下再去,保准不会再上树了。”内侍也在一旁凑趣道。

高大人再次大笑。

“好,好。”他说道,“改日我向太后进言,请殿下过去。”

一面说着凑过来一笑。

“再带陛下四处走走。”

晋安郡王眉眼都是笑。

“那高大人可记住了。”他说道。

中年人拱手施礼再次一笑告退。

晋安郡王没有回头,继续缓步而行,不过脸上的笑容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高凌俊。

也转身慢步向外走去的中年人停下脚,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和蔼神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嫌恶。

他转过头看了眼,笔直的路上已经看不到那少年人的身影。

送子童子。

他鼻子里哼了声。

月底又到了太平居盘账的时候,算筹几番,吴掌柜放下账本,对着徐茂修范江林露出笑容。

“恭喜东家,贺喜东家。”他笑道。

这句话自从上个月起就开始作为开场白了。

“盈利了吗?”范江林忙问道,带着几分紧张。

“太平豆腐盈利。太平居……盈利了。”吴掌柜故意拉长声调说道。

范江林哈的一声喊出来。

徐茂修虽然自持,但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散开了。

是太平居盈利了。在开店三个月之后,终于盈利了。

“不是早赚了很多钱了吗?你们激动个啥?”一旁的徐棒槌摸摸鼻头问道。

每个月普修寺的太平豆腐就足以让吴掌柜咧嘴笑合不拢了。

“那是豆腐,不是太平居。”徐茂修说道。

徐棒槌撇撇嘴。

“不都一样,都是妹妹的…”他说道。

此言一出范江林忙嗨声喝止。

“这话不能说。”他说道。

程娇娘跟太平居的关系一直被隐瞒着。

徐棒槌忙做个噤声的动作。

正说话,门被人拉开。

“大哥三哥,妹妹来了。”男人笑着说道。

自从射杀泼皮之后,程娇娘再没来过太平居,徐茂修等人也没有往家中去,只在早市上与卖菜的半芹见面说事。

陡然听得她来了,范江林等人神情有些惊讶。

“出什么事了?”徐茂修站起来说道。

“没事。”男人笑道,“带了个孩子来吃饭。”

陈丹娘松开程娇娘的手,先行进门,好奇的看着楼下大厅。

大厅里客满,堂倌穿梭唱诺,客人们说笑,很是热闹。

“来个乐得自在…”

“大热天的要什么乐得自在,这里好东西多的是呢,店家,来个米线,汤镬海沸腾,味胜汤饼。”

陈丹娘听到了眼睛亮亮,回头看程娇娘。

“姐姐,我也要吃米线。”她说道。

程娇娘闻言点头。

“好。”她说道。

还没上楼,内里脚步杂乱,门帘掀开,走出两个男人。

“三郎君。”婢女笑道。

徐茂修范江林含笑过来。

厢房内饭菜逐一端上来。

陈丹娘高兴的举着筷子,婢女笑着给她布菜。

另一边程娇娘与徐茂修范江林掌柜的相对而坐。

“账本不用我看。”程娇娘将账本推回来,“多多少少的我也不在乎。”

吴掌柜笑了。

“钱还不在乎?”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钱,我还真是不在乎。”她说道,“我用的着的时候,钱就是钱,我用不着的时候,它什么都不是。”

这点徐茂修范江林有所体会。

只要这娘子想,钱对她来说真是太容易了。

“那如此就有掌柜的做主,半年分一次红利就是了。”徐茂修说道。

出了事能担着挡着扛着,对于生意经营以及钱财却又不斤斤计较,这样的东家是任何一个掌柜的最梦寐以求的。

吴掌柜笑着点头没有再多说收起账本。

“妹妹现在来不要紧吗?”徐茂修看程娇娘问道。

王大泼皮被杀,朱五自尽,既化解了勒索危机又震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歹人,这件事看似已经结束了,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背后算计他们太平居的真正黑手还存在。

挑动泼皮事小,但竟然能逼死朱五自保,可见心黑手辣。

“不要紧,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程娇娘说道,又笑了笑,“也没什么可怕的。”

徐茂修和范江林点点头,便放心了。

“你们是程姐姐的哥哥?”

一旁吃喝热闹的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啊。”徐茂修笑道,“小娘子吃的可还合口?”

“啊,合口,合口。”陈丹娘高兴的连连点头。

“那以后常来,给你算便宜些。”徐茂修笑道。

“真的?”陈丹娘大喜,“我带人来你给我算便宜些?”

“自然是真的。”徐茂修说道,一面对吴掌柜笑道,“掌柜的,记下了,这位是陈小娘子,算自己家客人。”

吴掌柜笑着应声,陈丹娘雀跃。

“太好了,她们定然羡慕我。”她喊道。

屋内气氛欢悦,说笑连连。

虽然不刻意回避,但也不会刻意宣扬,吃饱喝足之后,程娇娘带着陈丹娘离开,徐茂修等人只在二楼目送。

“哥,你看,那人。。。”一个兄弟忽的说道,伸手指着外边。

看着迎面出来的程娇娘,才下了马的周六郎站住脚。

“怎么不装下去了?”他哼声说道。

“一直不来才是装呢。”秦郎君笑道,“行了,快走吧,别瞎操心,人家有哥哥。”

周六郎瞪他一眼。

秦郎君哈哈笑着扶着拐杖在一个随从的搀扶前行,修整过的砖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那是与脚步声完全不同的响声,那是与常人安全不同的姿态。

周六郎只觉得耳中刺痛眼中火辣,他不由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程娇娘迎面走近。

“娘子许久不见。”秦郎君含笑施礼。

程娇娘还礼,陈丹娘好奇的打量他。

“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周六郎上前一步,绷着脸说道,“你就真等着你家定了你的亲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

“要么等你家给我定?”她说道。

“那要看你。”周六郎哼声说道。

“真难得你们看到我了。”程娇娘笑道。

周六郎面色难看,秦郎君在一旁哈哈笑了。

“还有你。”程娇娘转头看秦郎君。

秦郎君含笑看着她。

“你何必装出这种洒脱的样子?”程娇娘说道,淡淡的看着他,“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瘸子。”

此话一出,秦郎君脸上的笑微微凝滞。

“程娇娘!”周六郎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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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回来了,恢复正常更新,一日二更~要到月底了,大家看看有票了没..多谢。(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言语

这女子比以前说话流畅了,但言语竟然越发的恶毒。

怎么会有人如此说话!

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这个女子连人都轻松杀的……

周六郎攥紧拳头,这要是个男人,他非一拳打死不可!~

“做他的朋友真好是吧。”程娇娘看秦郎君又说道。

秦郎君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闻言还哈哈笑了,周六郎呲牙瞪眼。

“程娇娘,那你别欺人太甚,我知道你厉害,如今有了这太平居。。。。。”他跨上前一步,咬牙说道。

话没说完秦郎君嗨声打断。

“这太平居的饭菜也没什么奇特,咱们再寻他处。”他接过话头说道。

此时路边人来人往,因为临近酒楼,来往客人不断,他们这边驻足说话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但周六郎这接连两声大作,路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秦郎君喝止了周六郎,程娇娘看他一眼,婢女已经放下小凳子,扶着她上车,车帘放下,马车摇晃而去。

“你还知道护着她,这种恶毒女人。。。。”周六郎冷笑道。

“争言语高低做什么。”秦郎君笑道,眼神催促周六郎,“快走吧,吃饭事大。”

周六郎看了眼四周,见很多人看向自己,这太平居如今明里暗里定然是很多眼睛盯着….

他没有再说话抬脚向内而去。

这边周六郎和秦郎君也进了太平居,门口一个似是等位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看了看太平居内。又看向程娇娘远去的车马。神情有些疑惑。

“是谁呢?在哪里见过一般?如今有了这太平居?什么意思。。。。”他喃喃说道。

繁华的京都闹市。神仙居里却显得冷清。

几个伙计站在门口懒洋洋的说笑,后院厢房里窦七带着几分不耐烦看着眼前跪坐的小厮。

“别说了!”他断口喝道。

小厮吓的忙住口,低着头看一旁的掌柜。

“有功夫给我好好想想怎么把生意弄好!”窦七用折扇点着掌柜的,尖声说道,“一天天的给我讲这太平居如何红火是什么意思?还嫌打我的脸不够吗?”

“不是的,东家。”掌柜的忙说道,“我只是想找出这太平居背后的东家是谁。”

太平居当众射死五个泼皮且全身而退震慑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在揣测其后到底是如何的大靠山。众说纷纭越发神秘,越神秘越让人敬畏忐忑,别说泼皮去寻事,就连差役就没敢去生非。

找不出背后的东家,就不能伺机而动。

窦七已经寻找多日了,通过刘校理打听到那日普修寺在明海老和尚面前说话提点的是陈老太爷,但据查证陈家绝不会是太平居的真正东家。

但能让陈家出面帮忙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家。

只可惜再查问便无头绪。

“我想既然是东家,那他不可能不在太平居留下印记,总有一些痕迹可循。”掌柜的说道,“所以我才让他们守着这太平居。看看有什么发现。”

窦七将折扇仍在地上。

“有发现吗?”他尖声问道。

掌柜的看小厮。

小厮有些讪讪摇头。

窦七呸了声。

“我让你请的厨子你找好了没?”他看掌柜的问道,“要会做好菜。不像如今的厨子,除了切肉什么都不会,就连这切肉也还是别人教给他的。。。。。”

他话说到这里,低着头坐着的小厮猛的抬起头。

“我想起来了!”他喊道。

说话的窦七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鬼叫什么!”他骂道。

“掌柜的,东家,我想起来了,是那两个人!”小厮急急说道。

“什么那两个人?”掌柜问道。

“就是那两个。”小厮说道,比着手,“当初在咱们店里教厨子切肉的那个!那个,过路神仙!”

过路神仙?

掌柜的和窦七看着小厮。

“周家的人?”窦七问道。

小厮忙点头。

“对,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是说过路神仙是他们做的。”他说道。

这两个人以前被窦七关注着,但后来再不出现,就不再理会了。

“他们,是去吃饭吧。”窦七说道,依着凭几眯起眼。

太平居如此有名,特意前去也不算什么稀奇。

“是去吃饭的。”小厮说道。

窦七呸的骂了声。

“是去吃饭还有什么可说的!”他骂道,一面扬手作打。

小厮抱着头躲避。

“可是可是我听到那男的说如今又有了这太平居。。。。。”他忙喊道。

窦七举起的手停滞。

“什么?”他问道。

掌柜的也瞪眼看着小厮。

“我当时在旁边坐着,听到那男的和那女的说了这句话,但话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打断了。”小厮说道,带着几分忐忑,“我就是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才看过去,然后才觉得有些面熟,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就是那两人。”

窦七又慢慢的坐回去,面色阴晴不定。

“你再把当时他们说的话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他说道。

此时江州,程家,周老爷打开程夫人送来的信看了后神情复杂。

“兜兜转转,还不是要这样。。。”他嘀咕道,“早几个月,那还用这么麻烦。”

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走来。

“老爷,打听到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欣喜。

周老爷放下手里的信。

“如何?”他问道。

“那是彭家一个旁支的儿子,得的确是读书人家。”小厮说道,眉飞色舞,“不过,年前得了一场病。”

人吃五谷杂粮也不能不得病。

“什么病?”周老爷漫不经心问道。

“老爷,是花瘘候之症。”小厮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道。

花瘘?!

周老爷顿时一瞪眼,将手啪的拍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他喝道,抓起一旁墙上挂着的宝剑就向外冲去,“程栋!我要你的命!”

那封信随便被他踩在脚下,有了这不要脸的爹,就不用委屈他儿子了。

喧闹声自然也传到程大夫人这里。

“快去瞧瞧,那周家武人凶悍,别闹出事来。”程大夫人站在廊下说道。

院子里丫头仆妇应声跑去了。

程大夫人站在廊下向外望,合手念佛。

“姑母,真是逗死了,你们家,怎么被外人又打又杀的。”

屋子里正由小丫头捶腿捏肩的十七公子笑道。

“你懂什么。”程大夫人说道,转过身,“那是自己授人以柄,怪不得别人。”

她说着转身进来坐下。

“怪不得周家老爷要喊打喊杀,竟然给娇娘说了个那种不治之症的人,换做我,我也不同意。”她说道,叹口气。

十七公子猛的坐起来。

“姑母,竟然如此?”他喊道,“那个美人?竟然说给要死的人?”

“什么美人!”程大夫人竖眉喝道,“你把那幅画给我烧了!”

十七公子嘿嘿笑根本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这下好了,他们夫妇是别想再干涉娇娘的亲事了。”程大夫人和仆妇说道。

“还干涉什么?不休了她就是好的。”仆妇低笑道,“方才和老夫人委屈的哭呢,说不是花瘘,只是出疹子,不知道怎么传成这样了。。。。”

程大夫人摇着扇子。

“说什么也晚了,谁让那哥儿养了个青楼小姐呢。”她不咸不淡说道,“授人以柄,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要不是她自己得寸进尺,也不会落到今日。

找个自己娘家的人娶了那傻子,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把姓程的当自己人,我又何必把你当自己人。

仆妇含笑斟茶。

“夫人,那娇娘的亲事二老爷是不能再过问了,那就只有靠你们这个大伯和大伯母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端起茶。

“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啊。”她说道,“她这样,去哪里找个合适的人家。”

听到这里的十七公子摆手赶开丫头,笑嘻嘻的前移了两步。

“姑母,我愿意为姑母解忧,我有个合适人家。”他说道。

程大夫人看他一眼。

“哎呦,我们十七长大了,知道为姑母解忧了,说来听听哪个合适人家啊。”她笑道,一面饮了口茶。

十七公子笑嘻嘻的再次向前两步,坐到程大夫人身前。

“姑母,我啊。”他伸手指着自己说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喷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有心

外边院子里的喧闹似乎小了,又或者是屋里喧闹盖过了。

“姑母,姑母,别打,别打,我还病着呢!”

十七公子喊道,捂着头躲。

程大夫人用手狠狠的打下去。

“你可不是病着!病的还不轻!我打你一顿让你清醒清醒!我让你胡说!胡说!”她喝道。

十七公子笑着抱住她的胳膊。

“姑母,姑母,我好了,我好了。”他笑道。

程大夫人恨恨的甩开。

“收拾东西,立刻送他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关他半个月不许出门。”她对一旁的仆妇说道。

仆妇忙应声是。

十七公子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起身。

“那我走了姑母。”他说道,竟然抬脚就跑出去了,似乎归心似箭。

程大夫人喊了声也没喊住,又是生气又是松口气。

“回去给你们夫人说,看好他,别让他胡闹。”她再次对仆妇嘱咐道。

仆妇应声是告辞退下。

“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门外有仆妇进来说道。

“看来已经吵完了。”程大夫人说道。

“夫人,老夫人这是要交代你娇娘的亲事了。”仆妇笑着说道。

“当家容易吗?多少事要操心,还费力不讨好,家里所有儿女的亲事加起来,都没她一个难为人。”程大夫人说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夫人有心,必然能成。”仆妇们笑着拥簇着程大夫人出去了。

夜幕降临。秦十三觉得自己一直在走。眼前灯火摇曳明亮。却始终走不过去。

这是在做梦。

秦十三很快告诉自己,他干脆停下脚。

灯火消失了,四周又站满了人。

“你这个小瘸子。”

“看那个小瘸子。”

低低的窃窃私语四面传来。

秦十三皱眉,这种梦?不过随便吧,虽然算是揭示了内心的阴霾,但,并不能真正的妨碍他。

他慢慢的迈步,耳边的窃窃私语渐渐虚幻。

他知道事实。接受事实,也不惧事实,甚至还能享受事实。

“你何必装出这种洒脱的样子?”

一个女声响起。

秦十三猛的站住脚,看着一旁出现的一个女子,深色的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瘸子。”

秦十三猛的睁开眼,东方微白,幕帐微亮。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帐子,撑着起身。

拐杖放在卧榻边,幕帐外有小厮趴着睡的正香。

撑起拐杖,才走了几步。咚咚的拐杖敲击地板的声响就惊醒了小厮。

秦十三郎也站住脚,低头看着手里的拐杖。

“我小时候常常偷偷溜出去玩。。。。”

“仆妇丫头在床边睡的死死的。。。”

“等我回来她们都不知道。。。。”

他想到周六郎说过的笑谈。那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事原来是他永远不能尝到的滋味。

你这个小瘸子又不是真想做一辈子的瘸子。。。。

“公子,你要起来了?”小厮揉着眼迷迷瞪瞪的问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

“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他说道,拄着拐杖前行。

“虽然天亮了,但还早呢,公子要去哪里?”小厮揉着眼问道。

“我就随便走走也要你管吗?”秦郎君猛的喝道。

小厮吓得机灵下,彻底清醒了。

一向温文尔雅未语先笑的公子竟然会突然发火。。。。

秦十三攥着拐杖的手握紧,深吸一口气。

“我睡不着了,去院子里走走,你不用跟着。”他又缓声说道。

小厮不敢再说话忙点头应声是。

听着咚咚声,看着秦郎君慢慢的走远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李大勺走出家门,阿宋嫂已经将小驴牵出来。

“这几日不用往回带菜肉了,家里的也吃不完。”她说道。

“吃不完给你娘家送一些去,如今夏日瓜果菜肉都不能旧放。”李大勺说道。

阿宋嫂娘家家境平平,往日李大勺不中用,在娘家眼里也被轻视,如今李大勺在太平居做的好,家里的光景一日好过一日,虽然还没挣钱,但不花钱就是挣钱了。

家里的菜肉米往娘家走动阿宋嫂也能拿得出手,在兄弟姐妹们面前也显得光彩,往娘家走动也不似以前期期艾艾,而是痛快爽快。

李大勺骑着驴出了门,一路上赶早忙完农事的村人们见了都含笑打招呼,就连里正也跟他驻足说了一两句话,这是李大勺二十多年生命里从来没想过的事。

“我家小六满十岁了,家里的活也用不着他,你看太平居要是还缺打杂跑腿的,就把他捎去。”里正笑着对他说道。

李大勺哎哎应声。

“我看着点。”他也爽快的答道。

虽然李大勺只是太平居一个厨子,但能在普修寺佛爷面前得了青眼的厨子可不多,乡人们不知道也不管太平居的东家是何方神圣,在他们眼里,李大勺在太平居地位那是不一般的。

尤其是自从太平居招伙计,李大勺送去了自己一个邻居家的小子之后,更加坐实了这个地位。

太平居给了工钱不低,家里有闲吃饭的人都不介意多挣几个钱。

这路上的耽搁并没有妨碍李大勺出村,刚出村口,从另一边村子里走来一个男人,两向对望,都微微愣了下。

“柳掌柜。”李大勺先打招呼说道。

这人便是神仙居的掌柜。

“李兄弟啊。”柳掌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投过来的眼神有些闪烁。

自拒绝收回断卖的地后,窦七又让人找过李大勺两次,甚至许诺要兑现当初窦老太爷要给他的股份,但李大勺还是拒绝了。

旧主相见有些尴尬。

“掌柜的这么早就忙啊。”李大勺客套寒暄。

“不忙不忙,比不得李兄弟如今大忙人。”掌柜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个李大勺,原本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如今竟然还会反讽嘲笑人了。

李大勺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笑了笑。

“那您忙,我先走了。”他说道。

掌柜的哼哼两声,看着李大勺催驴前行。

这个李大勺,还跟以前一样消瘦,穿着也朴素,但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总觉得他跟自己说话有一种压人的气势,是因为骑着驴的缘故吗?

我还骑马呢!

掌柜的呸了声,回头看小厮牵马落了好远。

“快点!”他喝道。

骑马疾行,日头升高的时候进了城,街市上已经很热闹了,只是神仙居依旧。

厅堂里也坐着几个客人,但面前摆的也不是过路神仙了。

“你们这里就这几样菜?太少了吧?”

“还有别的吗?”

客人与堂倌的对话声传来。

掌柜的懒得再听,反正说不了多久就没有好话,或者骂骂咧咧的走了或者点两三个不痛不痒的吃。

他径直来到后院,经过一段消停,窦七将城里的宅子卖了,如今住在神仙居里。

“娘的!果然是他们!”

掌柜的拉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听到窦七狠狠的骂道。

“东家,是什么?”他问道。

窦七面色铁青,将面前的凭几一脚踹到,其上的几张纸散落在地上。

“太平居!”他喊道,“竟然是他们的!我早就说过,这世上没有好人,只有聪明的或蠢人!我窦七竟然一直被这两个小儿玩弄在手!竟然从那时起就被他们算计了!”

他越说越癫狂,挥舞着手臂。

“东家,到底怎么回事?”掌柜的有些害怕,不会窦七这段受刺激终于要疯了吧?

“太平居的东家查出来是谁了!”窦七转头看他,狠狠说道。

查出来了?

“是谁?”掌柜的忙问道。

“归德郎将周家!”窦七咬牙狠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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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诚意

“范江林徐茂修,就是这几人。”

“。。。玉带桥的宅子,曾经就是这几个人住着。。。”

“如今是程娇娘住着,这程娇娘便是周家的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小娘子,当初在咱们店第一次吃过路神仙,就是她被陈相公家从江州请来的时候。。。”

掌柜的翻动着手中的纸张,看到串联起来的信息,一面听着窦七说话。

“东家,你是说这太平居是这个程娇娘的?”他问道。

窦七呸了声。

“怎么会!”他说道,一面冷笑,“不过是周家打的幌子罢了,那程娇娘有起死回生秘技,多少人不得看着面子。”

他说着又来回走了几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普修寺那陈家的老太爷会替太平居说话了!”他恨恨说道,一面攥着拳头挥舞两下,“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就知道,这个周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他们不会真的对我们神仙居就此作罢!原来在背后筹划这么久!”

掌柜的也点点头。

“东家,你看,这上面说,那个乐得自在最初就是从太平居传出来的!”他喊道,伸手指着纸上。

窦七自然已经看过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到再次让脸色刷上一层铁青。

“奸诈!无耻!卑鄙小人!”他咬牙一字一顿骂道。

掌柜的看完了放下手中的纸,还有些恍惚。

竟然是周家!

原来那次之后,他们就开始算计神仙居了吗?

原来。刘校理的名头并没有震慑到他们啊。。。。

“人为财自然可以铤而走险。”窦七咬牙说道。“更况且。他们以为有那个程娘子,就能找到靠山依仗,所以才不把干爷爷放在眼里。”

掌柜的点点头。

“的确有这个依仗。”他说道。

有这个起死回生的秘技在手,的确好些人家要忌讳一些,毕竟没人想死。

窦七冷笑一声。

“他们能来暗的,我难道不能?”他说道,“他周家能借口偷抢太平豆腐秘方杀了人还占理,我就不是占在理字上对付他吗?不就是理字为大嘛。他也别忘了,他是官!”

他说道,伸手。

“把这些东西给我。”他说道,“我去找干爷爷。”

掌柜的忙应声是,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看着窦七转身就走,他忙又喊住。

“东家,不拿些钱?”他问道。

刘校理可不好见,见一次就要扒一层皮。

窦七冷笑,将手中的纸抖了抖。

“有时候脸皮可比钱要紧多了。”他说道。“没了脸皮,哪里还能得钱!”

周家这次敢明知刘校理存在的状况下还如此算计了神仙居。可见根本就不把刘校理放在眼里。

如果这一次让周家得逞,就无疑是允许周家摸一摸刘校理的屁股,这次敢摸屁股,下一次就说不定要摸头了,此次周家摸了无事,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想要摸一摸。

如果这一次让周家得逞,刘校理的威信必然大落,再想收取钱财,再想博人恭维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次,与其说他窦七吃了暗亏,不如说是刘校理也吃了暗亏。

吃亏不报枉为人,还用得着送钱吗?

“归德郎,你们等着!”窦七咬牙说道。

夏日炎炎,远在江州的周老爷却忍不住打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头。

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喷嚏冷战,是不是谁在背后说他呢。

除了周家还有谁,这将近一个月周家只把已经背后把他嚼烂了。

怕他怎的!

“可是不适应?还是要多歇息,别累病了。”程大老爷立刻说道,似笑非笑。

周老爷哼了声,坐正身子。

“娇娇儿的爹如何下作,我清楚你也清楚,程大老爷,咱们还这样拉扯有意思吗?”他说道,“实在不行,那就快刀斩乱麻,上官府吧。”

程大夫人笑了笑。

“周老爷,那这又何必呢?人都有一时不查,我们出了这差错,怎敢保证你们也不出呢?”她说道,“与其到时候再周折,不如还是好好的精挑细选。”

“精挑细选?你们能选出个什么!”周老爷竖眉冷嘲道,“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给娇娘挑一个迷恋了青楼小姐的酸书生。”

程大老爷夫妇面不改色。

“那不亲眼看了谁知道。”他们说道。

正说着话,门外有仆妇进来。

“夫人,汀州的王夫人来了。”她说道。

汀州王家,程大夫人的娘家,王夫人,便是程大夫人的弟妹。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来了?

程大夫人有些惊讶,待见了王夫人,才知道何止是惊讶,而是惊骇。

“你说什么?”她差点跳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端坐的妇人。

妇人圆盘脸,细眉凤眼,穿金戴银,很是华丽。

“姐姐,我是说,为我们家十七向你家的娇娘提亲。”她含笑说道,似乎再说一件小小不言的事,完全不在意程大夫人的惊骇。

“你疯了!”程大夫人回过神喝道,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惯他吃喝玩闹也就罢了,这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十七喜欢嘛。”王夫人满不在乎说道。

“他喜欢!他喜欢杀人你就让他去杀吗?”程大夫人气急喝道。

“他这不是喜欢的不是杀人嘛。”王夫人笑道,“如果这个喜欢的达不成,那可说不定就逼着他杀人去了。”

程大夫人气结。

她知道弟弟两口子娇惯这个小儿子,她自己也娇惯,但没想到会娇惯到这种地步。

“那是个傻子!傻子!”她说道,“我们王家娶个傻子!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姐姐,我们王家的脸面怎么会别人说说就能要不得了?”王夫人依旧满不在乎含笑说道,“我看了那画像了,十七也和我说了,一点也不像傻子,文文静静的,就当卖回一个物件摆着看好了,又不指望她传宗接代。”

“文文静静摆着?”程大夫人冷笑,“那个傻子可是个扫把星,摆在哪里哪里就倒霉,鸡飞狗跳霉运连连。”

“姐姐,实话说了吧,要是十七闹起来,那家里才叫鸡飞狗跳呢!”王夫人用扇子拍着几案说道,“我就是图个安生,他也就图个新鲜,又不是长久的事,到时候不拘哪里养着就是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大夫人看着弟媳,突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才笑了那老二家的,如今竟然我也是如此。”她气急反笑。

王夫人也笑了。

“姐姐,那彭家怎么能跟我们王家比。”她笑道,摇着扇子,“且不说家门,就一点,我说出来,他们就比不得。”

程大夫人看着她,待听她还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他们彭家不就贪图这娇娘的嫁妆吗?”王夫人微微一笑,轻摇团扇,“他们周家不就也是盯着娇娘的嫁妆吗?那很简单,这门亲事,我们王家只要人,不要嫁妆。”

只要人,不要嫁妆!

程大夫人顿时再次瞪大眼。(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传来

程家的屋子里齐齐团座,自从听完程大夫人的话便沉默至今,每个人脑中思虑纷纷。

周家为什么会对他们程家虎视眈眈,是因为怕他们虐待这个傻儿吗?

不是,是因为嫁妆。

程家为什么会跟周家言语来往心力交瘁,是因为要争抢这个傻儿的护养吗?

不是,是因为嫁妆。

要傻儿,就要嫁妆,这是不可分割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两样是可以分开的。

不过,一个傻儿,如果不嫁,嫁妆就永远是她的,如果嫁,自然也要有嫁妆,这么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没有嫁妆?有嫁妆都找不到人家,没嫁妆谁会要?

“原来世上的事果然无定数。”程老夫人喃喃说道,手中转着佛珠。

是啊,原来世上真的没有绝对的事。

所有人心里都念念。

“那,你弟妹是真的要如此做?”程老夫人再问道,“你父亲母亲也同意?”

程大夫人神色复杂。

那孩子娇惯的已经不成样子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不同意又能如何?

只是这话说出去就显得家里太没规矩了。

“跟弟妹一样,我娘家也是想为咱们分忧。”她含糊说道。

此时拉上程二夫人是最好的时候。

果然程老夫人呸了声。

“她那算个屁!”她骂道,“分忧?是给我添乱!”

程二夫人已经被禁足了,此时在眼前挨骂的只有程二老爷。

“你家十七公子。可不一样。”程老夫人感叹道。

虽然纨绔。但可不是个破落户。再说,这世上又不是谁想纨绔就能纨绔的。

“可是,她们有心,我们怎好肆意?”程老夫人又叹气说道,“好好的孩子,我们怎能毁了他。”

“我瞧着,娇娘,也不是。那么,傻。。”程大夫人强笑说道,“也就是不爱说笑,反正,嫁人之后,也不用她应酬,也不用她。。。。”

也不用她生养延续血脉,说白了,就是个摆件玩物。

“真,不要嫁妆?”程老夫人咳了声。问道。

“真,不要。”程大夫人说道。

程老夫人坐回去依着凭几。手中的念珠越发转动的快。

不要嫁妆,只要人。

这是救苦救难的菩萨降世了吧。。。。

“去跟周家说。”程老夫人摆手说道。

这就是同意了。

程大夫人又苦笑一下,怎么可能不同意。

程大老爷难掩几分欢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程二老爷虽然还有些灰头土脸,但如今这个解决办法也是再好不过。

不要嫁妆,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照顾女儿以后的生涯,还是要尽力照顾女儿的嫁妆,贴补女儿的。

两人都低头应声是。

听了程大老爷的话,周老爷也跟见鬼似的。

开什么玩笑?

“别以为给娇娘也找个傻子就了事!”他哼声说道。

“什么傻子,去汀州打听打听,王家十七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程大老爷也哼声说道,斜眼看周老爷,“以为谁都跟你周家似的能养出个傻子。”

周老爷大怒,瞪眼起身。

“程子洲,你说什么呢!”他喝道,又冷笑,“那傻子姓程,可不姓周。”

“真难为周老爷你还知道那傻子姓程不姓周。”程二老爷不阴不阳说道。

三人六眼对视僵持。

室内气氛凝滞,两边跪坐的丫头们都低头不敢出气。

“三七分。”程二老爷忽的说道。

“成交,你三我们七。”周老爷立刻接口。

程二老爷呸了声。

“你以为谁啊!你可真敢说!”他瞪眼说道。

周老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程栋!”他也呸声说道,“看在我家娇娇姓程的份上,我给你三分就不错了!你还敢要七!”

程二老爷甩开他的手。

“姓周的,你别得寸进尺,我们去见官说一说,我给娇娘找个好人家,人家不要嫁妆是人家的人情,不是你该得的理,你如此张狂,要霸占外甥女的嫁妆,安得什么心!我们去见官!让天下人好好的评一评。”他吼道。

“评理就评理,人家并不要嫁妆,我们就真不贴补娇娇儿了吗?我拿着这些还不是为了她,交给你手里,谁知道最后是不是都姓了彭。”周老爷毫不示弱冷笑道。

“四六分。”程大老爷忽的说道。

“你四我六。”周老爷扭头说道。

“你四我六!”程大老爷瞪眼喝道。

正吵闹着,门外周老爷的小厮连滚带爬进来了。

“老爷,老爷,夫人来信了。”他喊道。

屋内挤在一起瞪眼抓着胳膊的三人闻言,各自甩袖子分开。

“这什么人家的公子怎么样,不能你们说如何就如何,都是你们媳妇娘家的人,谁知这个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我们家里还要打听商量了再说。”周老爷说道。

他伸手接过信。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哼了声。

“凭你打听便是。”他们说道,整衣拂袖出去。

刚走到门口,听得身后周老爷啊的一声叫,便忙回头看去,见周老爷额头似有汗出,瞪眼看着手中的信,面色惊愕。

“怎么会?”他失声喊道。

“什么事?”

虽然恨不得周老爷立刻闭眼蹬腿死了,但程大老爷还是尽地主之谊关切的问了句。

周老爷回过神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里间去了。

程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撇撇嘴不再理会各自去了。

到了傍晚,就有消息说周老爷要启程回京。

这牛皮膏药怎么都撕不下,竟然突然主动要走,而且走的很痛快,程家老爷得到消息时,周老爷已经坐上马车了,连程娇娘的亲事怎么说都没多说,赶着小厮趁着还没关城门连夜赶路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程家的人疑惑不已。

该不是也想出什么新花招来跟他们磨皮了吧?

程大老爷赶着小厮去打听。

周老爷虽然用的是自己带的人,但到底是住在程家,有些事也是瞒不过的,很快小厮就打听出来了。

“官职被降了?”程大老爷听到了很是惊讶,“怎么会被降了?”

做到周老爷这地步的,又不指望建功立业,但官运也是四平八稳,虽然不会青云直上,但到底会随着年岁资历逐步上升,只要不是犯了大错,怎么会降了官职?

“看周老爷的样子也是很意外,事先一点风声也不知道。”管事说道。

“当然不知道,知道的话,他也不会巴巴的在我们江州住这么久了。”程大老爷点头。

程二老爷神情变幻,忽的笑了。

“哈哈,定然也是被人背后阴了。”他笑道,眉飞色舞,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是的,肯定是被人背后阴了,就像自己当初那样。

过去快要一年了,程二老爷午夜梦回还会惊醒,梦里兴高采烈的接到告身,打开看却是一直空白,然后他就会一身大汗的惊醒过来。

程二老爷伸手抚了抚心口,时时刻刻念及,心中还是隐痛憋闷,更别憋闷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是谁阴了自己!

到底是谁背后阴了他?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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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突然

周六郎急急迈入厅堂。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周夫人在屋子里搓手团团转,面色焦急。

“我也不知道,董大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中书门下作的决定。”她说道,一面又问,“你父亲走到哪里了?”

“哥哥说已经过了武阳了。”周六郎说道,一面又劝周夫人,“母亲,你先别急,几个大人都帮忙周旋着呢,暂时还有挽回的余地。”

虽然暂时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能出这种事,就已经是无疑昭告在官场出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夫人忍不住落泪,“一向好好的,逢年过节也都走的周到,日常也打点的周全,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周六郎凝神皱眉。

没错,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太悄无声息。

绝对不会是日积月累的仇恨,只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发生什么事呢?也完全悄无声息啊。

“父亲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周六郎问道。

“怎么会,你父亲又不是新入官场的愣头青,在京城这么多年了,各方的关系早就顺遂,那些有积年恩怨的也早就处置防备着,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下黑手的机会,再说,你父亲这一段忙着傻子的事在江州,怎么会得罪人!”周夫人说道,说到这里顿时愤愤。

“都是这个江州傻儿!”

她喊道。

“果然是个扫把星!沾了就没好事!当初就不该接她进门!”

“母亲,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周六郎皱眉说道。

“就是跟她有关系!”周夫人喊道,“把她赶出京城。赶回程家去!”

“母亲!”周六郎无奈喊道。“先说父亲的事要紧。你不要乱了方寸失了轻重。”

好容易安抚了焦躁的周夫人,周六郎走出院子,面色依旧沉沉。

真是太突然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家这个妹妹,当真是惹不得。”

秦郎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的面前浮现他的形容。

秦郎君伸出两根手指。

“最少两条人命,如果那些被变卖的两家仆妇婢女还有死伤的话,那就更多。”

那些仆妇丫头不过是言语怠慢,就被她寻机一击而灭……

而周家对她。可不是言语怠慢这么简单了。

“这个女人可是记仇又小气的。。。”

难不成,真的,是她?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六郎摆摆手,眼前的秦郎君形容消褪。

不要庸人自扰,你要说什么要问什么直接去问她就好。

周六郎在门前立了一刻。

“备马。”他说道。

周六郎一如往日闯入玉带桥的宅院。

金哥儿都有些习惯了,不似以前那样大喊大叫,而是靠着门愤愤瞪着他。

“你自己来的吗?”

看着周六郎坐下,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程娇娘问道,一面向他身后看去。

“那个瘸子呢?”她问道。

才坐下的周六郎如此席垫上扎了一根针一般猛的又跪直身子。

“程娇娘!”他瞪眼咬牙说道,“你非要如此口舌恶毒吗?”

程娇娘神情无动。看着他。

“你们,终于闹生分了吗?”她问道。

周六郎面色铁青。

“很抱歉不能让你如愿。”他咬牙说道。“我们,还好得很。”

程娇娘点点头。

“不急,慢慢来。”她说道。

周六郎气的瞪眼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

“程娇娘,我不是来和你打嘴仗的,我是要问你。”他说道,停顿一刻,“我父亲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程娇娘看着他,原本有些随意的身姿顿时坐直。

“你父亲,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虽然木然依旧,但周六郎似乎看到她眼中的凝重。

她,是不知道的……

不是她,不是她。

周六郎吐口气,一句话不说就起身向外而走。

程娇娘身边跪坐的婢女顿时气的冒烟。

尽管早知道这蛮子总是莫名其妙,但没完没了的实在让人憋闷。

“喂,你有病啊。”她气道,“动不动就敲开我们家的门,然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什么也不说,你干什么啊?来这里寻乐子吗?”

周六郎不理会转头就蹬蹬出去了。

婢女在后跟过去几步跺脚。

“真是倒霉,怎么有你们这样的亲戚!烦死了!”她追出去喊道。

周六郎扬长而去。

婢女愤愤的关上门。

“真是气死人了。”她说道,回身进入厅堂,看着程娇娘神情木然,似乎怔怔。

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还好娘子跟平常的人不一样,换做别的女子家,早就要哭死了。

“娘子,我们请几个护院家丁吧。”她跪坐下来说道,“总不能让人在我们家如入无人之境吧。”

“他无妨。”程娇娘摇头说道,手抚着凭几,“不用理会。”

娘子就是这样随遇而安,上天给什么,她就接着什么,从不抱怨。

婢女又是心疼的叹口气。

“如今,真正的麻烦来了。”程娇娘接着说道,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

真正的麻烦?

婢女有些惊讶的看着程娇娘。

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啊?什么麻烦来了?

而且在娘子眼里算得上麻烦的事,那肯定就不一般了。

一杯酒一饮而尽,窦七将酒杯扔在桌子上畅快大笑。

“那周家的老东西这次可完蛋了。”他说道。一面难掩得意。“一个武官。借着几个胆子,真敢来跟文官作对,还是中书门下的官员,提拔你不容易,寻你个错又有何难?堂堂正正的摆在明面上说,谁又能奈何?”

掌柜的再次给他斟酒。

“是啊是啊。”他也高兴的说道,“这一次干爷爷是真动了怒了。”

“不过是一只虱子,攀上了大虫的毛发。就觉得自己成了大虫了,还想吸别的大虫的血。”窦七冷笑一下,“小小肚皮,迟早撑死。”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掌柜的再次斟酒。

“刘校理不愧混迹京城这么多年,动作好快,更没想到的是,陈家也好童家也好,有病没有病的其他人家也好,竟然没有一个出面帮忙说话的。”他说道。

他说到这里迟疑一下。

“是不是,有些奇怪?”他问道。

神情也太简单了吧?

窦七再次得意一笑。

“本来就很简单。干爷爷几十年攒下的好名声,盘结下错综的利益来往。岂容小瞧?”他说道,“是这周家昏了头,想的太简单了!”

掌柜的褪去疑虑跟着点点头。

“这一下,可有周家的哭的了。”他说道,忍不住眉飞色舞,“这次不大出血,休想全身而退了。”

“活该!”窦七哼声说道。

“那到时候太平居就该姓窦了。”掌柜的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刘校理难道只是为了出口气吗?气要出,实惠也要拿到,这才是聪明人办事。

“还有一件事。”窦七说道,醉意浓浓的脸上浮现几分阴寒,“干爷爷已经出手了,我也该出口气了。”

他伸出手敲着几案,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个不识好歹的李大勺,也该受些教训了。”他冷笑说道。

随着城门落锁,夜色笼罩的官路上人迹罕见,太平居里的灯也逐渐熄灭,嘈杂一天的食肆安静下来,忙碌一天的伙计们也说笑着准备吃饭。

李大勺换了身衣裳走出来。

“大勺,这么晚就别走了。”吴掌柜说道。

“没事,好几天没回去了,我今日回去看看。”李大勺笑道,“夏夜不算晚,正是歇凉的时候。”

吴掌柜点点头。

“正好把肉菜米面带回去。”他说道。

“不用了,家里的还没吃完。”李大勺说道。

早有一个伙计殷勤的拎过来两个布袋给他放到驴背上。

“这是规矩,该是你的就要拿,岂能乱了规矩。”吴掌柜笑道。

李大勺也憨憨的笑了,没有再客套跟大家告辞,骑上驴便走了。

夏日的野风吹散了几分闷热,李大勺提着灯笼跟着驴子慢慢走,一面算着这些米面肉菜该怎么分给亲戚。

岳父母家上次送过来,这次就不送了,娘舅家好些时候没走动了,该去看看了,还有姨母家,虽然当初艰难时他们没怎么帮忙,但亲戚到底是亲戚,他如今有能力还是要拉把一下。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是赶夜路的村人吗?

李大勺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夜色蒙蒙只见四五个人影逼近,旋即疾风扑面。

李大勺顿时被麻袋罩住。

“你们什么人!”他喊道。

声音未落,劈头盖脸的木棍就打了下来,闷声的惨叫在夜色里散开,四周犬吠接连而起。

“行了,他这条贱命留着吧。”

一个男声说道,制止了雨点般而下的捶打,地上的李大勺虚弱的蜷缩抽搐,口中发呻吟。

“不过。”男声接着阴惨惨一笑,“咱们也不能白来一趟。”

几个男人领会跟着阴笑。

“哥,要那只手?”一个问道。

先前的男声嘿嘿两声。

“听说这人是个厨子。”他说道,“我很好奇,没有了右手的厨子,还能不能继续做菜。”

已经接近昏迷的李大勺似乎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身体又开始挣扎。

“救命…”他张合嘴唇,发出低低的呼喝。

伸出手想要爬起来。

快跑..快跑…

但很快被人踩住身子,同时那伸出的手也被踩住。

不要…

救命…

夜是黑的,被麻袋罩住的视线更是黑的,滚落在地上跳跃着燃烧殆尽的灯笼,照出举起的短刀一丝青光。

一声惨叫再次划破夜空,血溅在旁边的灯笼上,溅灭了最后一丝火花,天地一片漆黑。(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还在

夜色沉沉的太平居一片静谧,除了门前的灯笼,便只有后院豆腐坊亮着灯。

这里的灯夜夜不停。

孙才点卤之后,用钥匙从内打开门。

门外廊下说笑的伙计忙起身。

“都给我尽心些,再敢干活时偷酒吃,就赶你们回去。”孙才走出门看着二个小伙计教训说道。

“师父,你一天说三遍,我们记下了,别再说了。”一个嘻嘻哈哈笑道。

孙才呸了声。

“说十遍不往心里去也没用!”他说道,“如今好日子来的不易,你们好容易改了运道,谁要是不好好干,就再赶你们回去做叫花子!”

“师父放心师父放心,就算你不好好干我们也都要好好干!”两个伙计说道。

孙才端着架子点点头,又察觉不对啐了口。

正插科打诨,孙才忽地停下,侧耳向外。

“师父?怎么了?”一个伙计不解问道。

“我似乎听到,很多脚步声?”孙才说道,带着几分不确定。

暗夜沉沉,连虫鸣都绝迹,两个伙计下意识的向门边看去,似乎真的有呜咽哭声传来,不由打个寒战。

“还不到,七月半,没,夜行鬼吧..”一个压低声音说道。

孙才呸了声。

“鬼的你的头!”他瞪眼说道,一面伸手点着前面的酒楼,又身后指着豆腐坊,“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平居,太平豆腐。佛爷用的豆腐坊!哪个鬼敢来?”

那倒也是。两个伙计又站直身子。

“今日天热。我就在院子里铺个席睡吧。”孙才仰着头,大摇大摆说道。

他说着话果然向庭院而去,才走到院中,就听的外边尖利回旋的女人哭声由远及近而来,撕破了夜的静谧。

这已经不算是哭声了,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喊又或者毫无意义的嘶吼,从耳中穿过,只让人汗毛倒竖。

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人发出这样的声动?又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孙才嗷的一声尖叫跳起来,廊下的两个伙计也叫着抱在一起。

太平居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窗子门拉开,脚步声响起,人声询问。

“孙才,你们干什么?”

徐棒槌从楼上探头瞪眼喊道。

院子里孙才抱头瑟瑟伸手指着外边。

“夜鬼哭啊!”他颤声说道。

徐棒槌瞪眼向外看,此时四周嘈杂声不断,说的笑的,哪里有哭声。

“怎么了?”

徐茂修已经走出来。

因为豆腐坊的特殊,他们几个兄弟就睡在四周。分别围着豆腐坊,如果万一有事。能够最快最严密的守住。

“孙才癔症呢。”徐棒槌没好气说道。

“我没癔症,外边有人哭!”孙才忙喊道。

可不能背上癔症这个名号,要不然饭碗就砸了。

徐茂修皱眉,抬手。

“都安静!”他提一口中气喝道。

嘈杂说笑声顿时停下来。

所有人都屏气噤声侧耳。

尖利的拉长的哭声随着风声忽远忽近而来。

院子里顿时又乱了。

“看,有火把!”站在二楼的人喊道,同时伸手向外指去。

火把?

楼上的人踮脚,楼下的则涌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去。

漆黑的夜色里果然出现一群人,三四个火把燃烧,如同一条火蛇向这边快速蜿蜒而来。

“是阿宋嫂!”

楼上忽地有人喊道。

阿宋嫂?李大勺的媳妇?

徐茂修抬头看那人,见那是李大勺带来的一个伙计,很显然跟李大勺家很熟悉,此时他面色惊愕,似有恐惧。

“那些人都是我们村的,抬着一个人呢!”他又喊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出事了!

京城的城门未时击鼓而闭,五更击鼓而开,如今到了夏日,天亮的早,所以改为四更。

所以当夜半三更被叫起时,城门守卫没一点好脸色。

“吼什么吼!”他们探出头斥骂道,“夜鬼走路不用叫我们的。”

城门前有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冒着黑烟的火光中映照出他们惨白的脸,比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城门的守卫见得古怪事多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

“看。”还有一个用胳膊杵了杵同伴,“血。”

大家低头看去,果然见火把下这些人身上染着斑斑血。

城门守卫顿时缩了回去。

“差爷,我们是要进城看病的!”徐茂修大声喊道,“急症救人啊!”

法令有疾病生育丧事可享受例外开启城门。

是急症?那怪不得。

城门守卫又探出头。

“有文牒吗?”他问道。

徐茂修忙将手中里正开的文牒举起。

城门缓缓打开,几个守卫得以近距离看来人,不由也吓了一跳。

门板上躺着一个男人,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又青又肿血迹斑斑。

这明显是击打所致。

城门守卫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徐茂修将一把钱塞给守卫。

“让差爷费心了,这点钱拿着喝茶。”他说道。

看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简单但行事沉稳,守卫们掂了掂手里的钱满意的点头。

“最近的跌打馆就在这条街上。”他伸手指了指说道,一面吩咐两个守卫跟去。

虽然已经有了文牒,但这种夜半入城的,他们还是要亲自跟着去。

徐茂修已经抬脚迈步,不知听到没听到。

“这边,跟我快走。”他喊道。先一步向城中奔去。

人群随后跟着呼啦啦的涌去。两个守卫摇头刚要跟上。后边还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重来。

这是一个妇人,身上也染着血迹,手在身前死死的抱着一包裹,包裹上亦是血迹斑斑。

在城门灯的照耀下,妇人面色惨白,双目无神,犹如鬼魅。

“还在,还在。”她口中喃喃。

“什么还在?”守卫问道。

那妇人却似乎失魂落魄不理会。

“还在。还在。”她嘴里喃喃着跌跌撞撞的前行。

这种突遭变故的人守卫们也见得多了,又当场吓晕的,也有当场吓疯的。

看来这妇人是后一种。

“世道艰难啊。”守卫感叹一声,对于很多人来说,一点小变故就能让生活完全颠覆。

他摆摆手,示意两个守卫跟上。

这一耽搁,那群人已经在街上跑出去很远,两个守卫忙跑着追去。

杂乱的脚步声在夜半的街道上响起。

“不对,不对,医馆在这边!”

两个守卫看着前边的人群没有向方才指出的跌打管去。而是沿着街道向城内,不由忙喊道。

没有人理会他们。

就连落在最后。跑几步就会跌倒的妇人也没有回头,爬起来跌跌撞撞,然后摔倒了,然后再爬起来,周而复始的继续向前跑。

莫不是歹人!

两个守卫大惊,眼瞅着那群人在街道上跑的没影了。

“他们人多…”一个颤颤说道。

万一真行凶,他们两个还不够被人家祭刀呢。

但如果真行凶,就算此时他们侥幸避开的一命,待事后追查也必然是死定了。

正冷汗间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二人顿时大喜。

三更半夜敢在街上乱走的都是犯夜罪名,更况且骑马。

能如此做的自然是师出有名的。

这是巡街的金吾卫来了。

“大人们!”他们扭头冲着马蹄声就奔去了,挥着手大喊道,“快来人啊!”

看着三更半夜里有人大喊着冲过来,巡街兵将十几个人戒备的刷拉拔出刀。

“什么人?”为首的男人喝道。

“大人,大人,我们是城门守卫。”两人忙喊道,走进一些,接着马前灯,看清为首的男人,顿时大喜,“竟然是大将刘大人!”【注1】

闻听此言那边才打量几眼收起兵器。

“尔等不守城,来街上作甚?”刘大人问道。

“大人,方才有人求医入城,我们护送察看,但却被他们跑了..”两人忙答道。

竟然如此?竟然有歹人敢作怪?真是好大胆!

刘大人大怒,将才放好的腰刀又抽出来。

“儿郎们,跟我去抓贼!”他喊道。

伴着暴雨骤雨一般的蹄声,十几人的巡城骑兵在街道上卷起狂风,只把两个城门守卫吹的东倒西歪。

“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我们也快些去!”一个扶着帽子站稳喊道。

有这些兵将在,抓贼流血轮不到他们,但忠于职守英勇无惧还是少不了他们的。

两个人迈开两条腿追了过去。

徐茂修等人是在程娇娘门前被拦住的。

“我们是看病的!非是歹人!”徐茂修急急喊道,一面指着躺在门板上的李大勺。

四周的人经过这一路的奔跑,此时被甲兵们拦住停下,一口气泄了再支撑不住,都吐着舌头大口喘气,更有那身体差的干脆跌躺在地上。

就这样子做歹人是差了点。

刘大将心中已经一半认定是误会了,他的视线扫过门板上的男人,便又皱起眉头。

“那你们不找医馆,乱跑什么?”他喝问道。

“大人,不是随便一个医馆就能治的的。”徐茂修说道。

刘大将心中的疑虑便又多了些。

“这是被打伤的,皮外伤看着可怕,死不了人,怎么就治不得?”他喝道。

徐茂修看着他,神情悲戚。

有时候,死反而比生要容易的多。

“三郎君!果然是你!”

婢女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一家宅院打开了门。

婢女金哥儿提着灯跑出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婢女急急问道。

徐茂修转身向那边。

“快请妹妹。救命。”他声音嘶哑说道。

妹妹?

刘大将更加惊讶。妹妹救命?

他抬头环视打量这个宅院。院子里灯笼已经点亮,照着干净整洁的院落。

啪嗒一声打石声,让他惊了下,寻声看去见墙角假山石上竹笕里正有水潺潺流出,冲刷着光洁的山石。

这是..医馆吗?

他的视线转向廊下,门板上的男人已经被放下,正有一个女子从内走出来,背着室内的灯光。看不清形容,只看到她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跪坐下来。

“只是皮外伤吗?”程娇娘问道,看着门板上的李大勺。

“不是。”徐茂修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婢女半芹金哥儿都围在四周,看着已经认不出的李大勺都眼圈发红落泪,闻听此言都看向徐茂修。

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难道还有伤?

程娇娘没有看徐茂修,而是看向李大勺,她的目光逐渐下移。然后停下,猛地坐直身子。

神情虽然一如既往那般木然。但这种动作已经足以表明她此时的震惊。

婢女半芹三人忙看向李大勺。

平躺的身子,放在身侧的手……不,没有手,只有光秃秃的死死勒住包裹的满是血污的手腕。

“手呢?”婢女尖叫一声。

手?

刘大将迈上前一步,看向那门板上的男人。

“还在,还在。”

女人的喃喃声又响起,刘大将身子被撞了下,他皱眉看着一个妇人从身边跌撞过去,手里死死的抱着一物。

“还在,还在。”她跌跌撞撞,迈上台阶时摔倒。

婢女半芹忙哭着去搀扶。

阿宋嫂却似毫无察觉,她挣扎着来到廊下,跪坐在李大勺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欣慰,将那布包放到李大勺身边,似乎卸下了重担。

她将布包小心的打开,露出其中一只青白的手。

“还在,还在。”她依旧说道,脸上露出笑容。

手!

一只手!

断掉的手!

婢女和半芹站得最近,陡然看到忍不住尖叫一声掩面退后,金哥儿也吓得后退几步。

而刘大将则前行几步,带着几分恍然又几分复杂。

这样啊……

这就是娘子说的,麻烦吗?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婢女掩口面色惊骇。

院子里婢女的哭声以及男人们沉闷的叹气声,再加上阿宋嫂嘻嘻的笑声以及重复的二字呢喃,气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我…”

门板上的李大勺幽幽的醒来,肿胀的眼微微呈现一条缝,被打破的嘴唇蠕动着。

“救命…”

他的声音细小无力,但近前的徐茂修等人还是听清了。

“大兄弟,你别怕。”徐茂修哑声说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了,贼人已经被打跑了,你没事了。”

没事了…

李大勺慢慢的转动头。

“我,我的命被救了…”他喃喃说道,努力的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程娇娘,顿时又多了几分力气,“娘子,娘子..我的病能治吗?”

“能治。”程娇娘说道。

病自然是能治,但是手呢?

婢女和半芹死死的捂住嘴掩住止不住的哭声。

李大勺咧嘴笑了。

“是,娘子,治好了我的病….还有…我的命…”他虚弱说道,一面用力的要抬手,然后他想到了什么,急促的喘息,“我的,我的,手…”

徐茂修转开头不忍再看再听。

一直在旁边喃喃的阿宋嫂听到这话,立刻高兴的将断手捧起来。

“在呢,在呢。”她大声说道。

半芹再也忍不住,哇的放声大哭。

婢女跪下来抱住阿宋嫂。

“阿宋嫂,阿宋嫂,你哭出来吧,你快哭啊。”她喊道,摇着阿宋嫂。

阿宋嫂神情有些惶惶无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哭。

“在呢,在呢。”她依旧说道,死死的抓住断手。

“打晕她。”程娇娘说道。

话音刚落,徐茂修便毫不犹豫的举起手,重重的击在阿宋嫂颈后。

阿宋嫂软软的倒了下去。

“扶下去。”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忙合力搀扶着退开。

断手落在地上,摇曳的灯下越发的青白。

李大勺的脸上流下血水,声音呜咽。

“没了..没了…”他呜咽着。

没有了手,就算有命在,又有什么用。

没有了手,他不再是厨子,他是个废物,又成了废物。

就像当初被醉凤楼赶走的废物一样,就像当初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一样。

他是个废物。

纵然有贵人相助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他还是个废物,终究要成为一个废物,这是他的命,这都是命。

“娘子,其实,命是不能治的…”李大勺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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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4604字,其他的二百字不收钱。

注1:武官末等官阶,此处为金吾卫下左右街使。

一口气看的痛快,两章合一章,下午无更。

PS:推荐:世人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君子也。

凭什么我要做碎掉的玉,凌落成尘,被人踩在脚下?

我就是要做一片丑陋的瓦,稳稳的站在最高处,无畏风吹雨打,酷暑寒冬,俯视着你们,成为地上的泥。

(姐夫神马的,就是用来干掉的。)

柳暗花溟新书《祸水》,书号3103042,或者点击下方书名,即可到达。(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看看

为打赏和票加更一章。

谢谢你们扛着那些质疑嘲笑看这本书,为这本书投票,让它在各种榜单上,谢谢你们看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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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命天注定,怎么能改呢?

刘大将摇头,既然知道不是歹人了,就没必要再呆下去了,又见了如此惨状,勾起了一些回忆,他的心情糟透了。

程娇娘看着李大勺,慢慢的伸出手,最终在断手前又停下。

“手断了啊”

她说道,似乎有些出神。

断了也没什么…

耳边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清亮的男声,似乎还带着笑意。

“断了也没什么..”她不由跟着说出来。

断了也没没什么?

刘大将猛地停下脚。

对于这些太平繁华京城的人来说,对于这些只在官府刑场看过砍头杀人的人来说,命还在就不算什么大事吧。

没了一只手而已,命不是还好好的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们会踏入伤兵营的话,他们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不如死。

没了一只手而已,没了一条腿而已,瞎了一只眼而已……

性命还在,但命运却陡然翻天覆地而变,这一刻还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无白昼的黑夜。

他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但有一个他一笔一划的学了很久,也牢牢的记在心里。

废。

教他这个字的人说。这是屋子没有人居住的意思。

没有人居住。屋子就失去了意义。也就不再是屋子。

人成了废人,也就不再是人。

刘大将攥起拳头,忍住回头的冲动。

男人不与女子计较,不与这些连见到一只虫子都能哭的女人计较。

“断了难道还能接上去吗?”他哼声喊道。

断了还能接上去吗?

程娇娘的耳边浮现声音,不过不是院中男人的吼声,而是女声,娇俏的甜甜的女声,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对啊。接回去,你看,我刚把小兔子的腿接回去…”

“哎呀!”

“你怕什么啊,你看好好的,你摸一摸…还有,耳朵,耳朵也可以折断再接好…我试给你看…你要不要学?很好玩..不过不好学…”

“哼,难道还有我学不会的吗?”

“好啊,你学会了,等将来我被五马分尸都不怕….”

程娇娘伸手扶住胸口。有眼泪滑落。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妹妹。”

徐茂修跪到她身边。

“你别难过,你别难过…”他急声道。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我,我的心在痛了..”程娇娘说道,眼泪在流,嘴边却浮现一丝笑,“我的心痛了,我,有心了…”

这小女子也被吓傻了。

刘大将摇头抬脚迈步。

程娇娘抚着胸口,只这短短一刻,那一阵心悸已经消失不见,声音也不见了,脑中再次陷入空白,但那种痛彻肉骨的感觉隐隐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

还在,还在就好,总会想起来了的。

“你们现在把人抬进去,然后去给买药买针线,我要把他的手再接回去。”她说道。

又来了!胡言乱语谁会理会!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大将没有回头,身后却传来男声。

“好,听妹妹的,大家抬人,买药!”

当真么?

刘大将回头看去。

“把手接回去?”

另一边屋子里,正安置阿宋嫂的婢女和半芹也瞪大了眼。

“是啊是啊,娘子说的,郎君们已经出去买药了,还要去找松针等等好些奇怪的东西。”金哥儿说道,一面忙转身,“家里人好多,我先去忙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子能起死回生,所以,断手再生也不算什么稀罕吧……

但是,那是断了的手啊……

“在呢,在呢。”

卧榻上传来阿宋嫂的呢喃,她伸出手胡乱的抓挠,似乎抓不到东西,神情变得焦躁不安。

婢女忙上前一步,将一个引枕塞到她手里。

阿宋嫂呢喃几句在呢昏沉沉不动了。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眼里都含着泪。

“你看,阿宋嫂的脚。”半芹低声说道。

婢女看去,不由掩嘴。

先前没注意,如今躺下来鞋脚从裙子里露出来,鞋子早就没了,一只脚上穿着袜子,泥污一片,一只脚没了袜子,血污一片。

“她一直跟着走来的。”半芹喃喃说道,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从太平居到京城坐车还要半个多时辰,更何况走路,又是黑夜里…

在呢,在呢..

大家的耳边又浮现阿宋嫂的呢喃,似乎看到这个妇人紧紧的抱着丈夫的断手,无知无觉的在黑夜里前行。

李大勺成了废人,阿宋嫂疯了,这个家算是毁了。

“菩萨保佑。”半芹忍不住合手喃喃。

菩萨大慈大悲。

“不对,不对。”婢女低声说道。

什么不对?半芹看她。

“道祖真人保佑。”婢女合手喃喃。

外间传言娘子被弃养道观时遇到了道祖李真人,不仅痴傻痊愈,还得了起死回生的方技,所以说的话,娘子应该是道家的。

当然要拜道祖而不是拜菩萨。

半芹愕然又有些想笑,但此时真不是笑的时候,她神色哀戚的叹口气。

“你守着她。我去外边帮忙。”她低声说道。

婢女点点头。向外看去。

“怎么还是这么多人?”她说道。

半芹走出去。夜色依旧沉沉,院子里灯火通明。

“你们跟我来这边休息一下。”金哥儿引着李大勺的乡亲们向后院走去。

他们走开了,院子里的人却并不见少。

十几个穿着甲衣的兵士都杵立,灯下影影重重,填满了整个院子。

刘大将站在院子里,死死的盯着已经关闭的屋门。

把手接回去?把手接回去?

胡说,胡说。

不可能!

不可能!

已经断掉的怎么可能再生?

“曾听说神医扁鹊能起生死,肉白骨。难道这个小娘子竟然也有此等神技?”

“哎,前一段不是说有个遇仙的神医能够起死回生吗?”

身后有兵士低声议论,刘大将打个机灵。

“你家姓什么?”他猛地问道。

从一旁过的半芹停下脚。

“我们家姓程。”她说道。

“那不是,那个神医是周家的,归德郎周家的。”兵士们低声说道。

刘大将看着这丫头走开几步,听了这话又回头看他们,似是微微笑了笑。

笑什么笑!

那种神医荒诞之言吗?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徐茂修带着四五个乡亲拎着大大的包袱冲进来。

“药买来了,买来了。”他们喊道。

刘大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看他们买的什么药。但这些人很快冲进屋内,门又被拉上了。只看到其内人影幢幢或坐或立,似乎在忙碌什么,门不多时又被拉开。

两个乡亲端着血水的铜盆出来。

“再烧水,娘子说要把大勺洗干净。”他们说道。

半芹忙引着他们向厨房而去。

刘大将看向门内,见两个乡亲正忙碌着,而一旁那女子则依着凭几似是闭目养神。

“…这..这怎么弄?”一个乡亲满手都是血,神情慌张,低声问道,一面忍不住去看程娇娘。

装满各种药的包袱都被扔在一旁,那女子根本就没看一眼,保持着他们进门时的姿态未变,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回来了,快把人收拾干净吧。”她木然说道。

所以,这么长时候,她就一直坐着什么事都没做?

乡亲低头看着门板上昏死的李大勺,血呕吐污迹满满,就连自己这个干粗活脏活的都觉得无法下手,更何况这个干净美貌的小姑娘……

“怎么弄都行,洗干净换好衣服右胳膊露出来便可。”

女子的声音传来。

乡亲忙应声是不敢再多言。

这样的也是大夫?刘大将神情惊愕。

东方发白的时候,站在窗边的婢女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阿宋嫂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

“是梦啊…”她喃喃的说道,脸上迸发出欢喜。

这一刻婢女恨不得她看不到自己。

世上最开心的事是悲痛欲绝时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世上最悲伤的事自然也是梦醒了发现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果然阿宋嫂察觉室内有人转动视线看到她,脸上还没散去的欢喜顿时碎裂。

“啊,啊。”她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闷声,眼开始翻白,整个人也颤抖起来。

婢女忙扑过去。

“阿宋嫂,你别怕,娘子已经再给李大哥治伤了!”她拔高声音喊道。

阿宋嫂伸手胡乱的抓挠。

“手呢?手呢?”她一连声的喊道,奋力的挣扎,丝毫听不到婢女的话一般,“我拿到了,我拿着呢,手呢?手呢?”

她身子抖动的厉害站不起来,便在地上乱爬,额头上大汗直冒,面色发白。

“阿宋嫂,娘子把手给李大哥接回去了。”婢女死死的按住她,摇晃着喊道,“你快清醒清醒!”

手接回去?

阿宋嫂停下来,茫然的看着婢女。

“手还能接回去?”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能。”婢女毫不犹豫的点头。

阿宋嫂看着她身子颤抖神情惊乱,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却又是她不能相信的回答。

“是,一定能。”婢女再次重重的点点头说道。

是的,一定能,娘子从来不说假话。

她拉住阿宋嫂指向门外。

“你看,你看,娘子已经开始治伤了!”她说道。

阿宋嫂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腿脚用力却因为刺痛而又跪下,她便干脆爬着向外。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请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周家校场上相比往日冷清了很多,往日那种刀来枪往呼喝叫好的喧闹声没有了。

因为周老爷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事情便由家中的孩儿们奔忙。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风雨无阻的武人家训只是讲面对老天时候的强硬,当遇到人祸时,便立刻土崩瓦解。

原本也不大的校场此时看起来有些空旷,一个少年正将一杆枪舞的矫如龙蛇呼呼生风。

但这行云流水被一声喊打破了。

周六郎赤裸上身,将长枪收回,身上的汗珠滴滴滚落。

“谁找我?”他回头问道。

校场边站着一个小厮忙跑过来。

“是程娘子。”他答道。

她?

周六郎一惊。

“人呢?”他问道。

小厮有些怯怯。

“家里正忙着,夫人也忙着,就..让赶走了…”他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听到程娘子二字,对于周夫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这个丧家败门星!不许她进我家门!快给我打走打走!”

亏是周六郎的小厮听到,知道自己家公子对这程娇娘的心思,本着忠心体贴偷偷跑来告诉。

“公子,你可别让人知道我说的…”他又带着几分可怜巴巴说道。

惹恼了周夫人,是要被发卖的。

“她来了?还是打发人来的?”周六郎问道,将长枪扔回架子上。

“是一个小厮。”小厮答道,“就是看门的那个小子。”

周六郎点点头。大步向外走。

“公子。你也别急…”小厮忙跟上。

“我没急。我急什么急。”周六郎瞪眼说道。

小厮伸手指了指后边。

“公子,你的衣服还没拿……”他小心说道。

周六郎抬手给了他一下。

“长眼不长手,要你何用!”他喝道,“还不快去拿!”

小厮捂着头撒脚跑回去。

周六郎催马疾驰远远的就看到玉带桥的宅子前散着好些马匹,他不由再次催马。

迈进门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人,更是皱眉。

“大将,我们先回去了。”

“大将,你最好去跟吴大人说一声…”

“大将。你真要在这里等着啊?”

兵士们围着一个男人乱乱的说话。

“老子跟他说个屁,老子自来了后还没歇过,歇两天又如何?”刘大将没好气的摆手道,“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刘奎。”

一个声音喊道。

虽然老子被贬官如此,但好歹也是个小街使,手下的兵士再瞧不起自己也不能提着名字喊吧?

刘大将怒气冲冲的扭过头,看着一个少年郎站在门口。

周六郎走进来,皱眉打量他,又看这些兵士。

“你们在我家做什么?”他问道。

你家?

刘大将愣了下。

“周六公子。”一个兵士认得出来说道。

虽然并非是那种豪权之家。但老陕周的名气也不小,尤其是这个周六郎。也没少在京城斗鸡摸狗打架闹事。

刘大将一个机灵。

“周?”他问道,“哪个周?”

“归德郎将周家。”周六郎自己答道。

刘大将瞪大眼,然后回头看向屋子。

自从四更左右所有人被赶出来屋门关上后,那里就安静无声。

“那,那她是你家的?”他伸手指着屋子,问周六郎。

周六郎也看向屋门,然后看到廊下站起来的徐茂修婢女半芹等人,还有一个跪坐在地上靠着廊柱的女人,再看廊下四周呈戒备散布三人,都是徐茂修的那几个兄弟。

他们都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没理会刘大将,而是问道。

“没什么事。”徐茂修说道,“妹妹给人治伤。”

治伤?

周六郎视线看向刘大将。

是巡街兵士?

“是我们的厨子,李大勺,昨夜被人偷袭打伤了。”徐茂修简单说道。

周六郎神情惊愕旋即又愤怒。

“人没抓到?”他问道。

徐茂修摇头。

“因为狗叫的厉害,附近村里的人结伴寻过来查看,歹人早就跑了。”他沉声说道。

真是多事之秋。

周六郎没有再说话,莫名其妙的父亲突然出了事,这突然太平居又出了事,难不成这两件事有联系?

“娘子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婢女说道。

徐茂修周六郎等人都看向她。

“娘子昨日刚说有麻烦要来了。”婢女说道。

这个女人…….

“意思是说这不是针对李大勺,而是针对…”周六郎说道,话说到这里停顿下,“太平居?”

众人沉默一刻。

“等李大勺醒来再问一问便知吧。”婢女说道。

“那就等吧。”周六郎说道,在廊下坐下,又看院中的刘大将,“刘大将,我可以为他们作保,他们不是歹人。”

果然是那个周家的神医娘子,原来那神医娘子不姓周,而是姓程啊。

刘大将摆摆手。

兵士们领命都转身走了,门前一阵嘈杂旋即安静了。

“某知道。”刘大将这才说道,也走过来在廊下坐了,“某也要等。”

你等什么?

周六郎皱眉,又看向屋内。

“伤的很重吗?”他问道。

“其他的伤到无妨。”徐茂修说道,“只是接手有些费力,妹妹说,大约要到过了午才行….”

他的话没说完,周六郎单膝跪起来,面色惊愕。

“手?”他问道。

“是,大勺的手被歹人砍掉了。”徐茂修说道。

被歹人袭打,砍掉手脚也不算什么稀奇,所谓歹人嘛。

但是,救治这种伤不是包扎止血什么的吗?

什么叫把手接回去?

“你说什么?把手接回去?”他提高声音喊道。

婢女等人忙带着几分责备冲他嘘声。

怪不得刘大将这些人会留在这里…

把断掉的手再接回去……

断骨再生倒是听过,这断手再续接真是闻所未闻……

这女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周六郎收回腿慢慢的坐下,看着紧闭的屋门神情复杂。

所以,她才让人叫自己来的吧。

也知道怕惹祸了吧……。

周六郎绷着脸背对屋门坐正身子,不知是日头渐渐升高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颊微微的燥红。

院子里坐了五六个人,后院里还有几个乡亲,但整个宅院里安静无声。

只有金哥儿和半芹来回奔走倒水送饭。

不过也没人吃的下。

“到如今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周六郎忍不住说道,一面抬头看天。

正午的日光刺眼。

周六郎又回头看向屋门。

徐茂修和婢女一左一右守在门边,有意无意的能够及时拦住任何一个想要闯门的人。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

真要想闯,你们能拦得住?

你看,门自己就开了…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猛地愣住了。

门开了!

“娘子!”

声音让徐茂修和婢女最先喊起来,刘大将第一个站起来,死死的看向门口的女子。

但这一声称呼之后,便一片静谧,每个人都在贪恋这份安静,似乎一旦开口就会被打破再不复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言出

程娇娘迈出门,随手就拉上了门。

“他暂时不能回家。”她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的….

刘大将的肩头垮了下去,这种感觉很熟悉。

“…不行没救了抬下去吧…”

“…不要砍掉我的胳膊,不要砍掉我的胳膊…”

“…让我死,让我死….”

耳边哭声喊声嚎叫声嘈杂,刘大将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

有人抓住他的手。

“可怜可怜,施舍一口饭吃吧..”

刘大将不由后退一步,看着眼前幻化出的许多人,缺胳膊短腿的男人,年轻的年老的,一个个神情麻木,衣衫褴褛,手中举着陶碗。

病重的死了也就死了,那些活下来的伤兵废人们大多数沦为乞丐慢慢的等死。

这都是命。

这是那个翰林袛侯的医官说的。

有人伸手推他。

“你走开些。”周六郎说道。

刘大将回过神来,看眼前那女子抬脚走来。

“半芹,你照看他一下,将桌上摆好的药熬了喂他。”程娇娘说道,一面径直向另一边走去,“我要休息一下。”

每次娘子看完病都累极了,此时厅房被李大勺占着,只能去书房了,婢女忙疾步引路。

阿宋嫂呜咽着就要往屋子里去。

“别人不许进。”程娇娘回头喝道。

徐茂修伸手抓住了阿宋嫂已经放到屋门上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刘大将冷哼一声。

“不就是处置个外伤,还不许进了!”他说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

“刘奎。你也该走了吧。”他说道。

刘大将哼了声转身。

“现在还不能让你随意进去。因为。手才接上,这三日内不得见风,门开合人走动,都不好。”程娇娘说道。

她说罢转过头继续前行,婢女已经拉开书房的屋门,二人迈步进去,屋门被拉上。

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微微呆滞不动。

手接上…

他们的耳内回荡这句话。

“刘奎呢?”

一个将官走进营房喝道。

便有两个兵士跑过来了。互相低头对视一眼。

“刘大将家中有事,所以没来..他们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那将官就呸了声。

“他有个屁家!有个屁事!说,是不是又去那个窑子里鬼混了!”他喝道。

两个兵士怯怯。

“不是窑子,是,是看一个娘子给人治伤呢。”他们忙说道。

那将官更是恼怒。

“甭跟我瞎扯淡!去告诉他,巡街不想干了,老子就让他去守城门!”他喝道,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此人一走,其他的兵士便呼啦围上来。

“就是啊,已经三天了。怎么大将还不回来?”

“..那神医真的能把手接回去吗?”

“…不如趁此去看看…”

他们的议论又引来更多人注意,纷纷询问。待听到把人断了手接起来,顿时哗然。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的确有点不可能..

“但,那人是那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命都能救回来,一只手也不算什么吧?”

“对,对,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在河州,有人女人下巴坏了,被一个大夫割下别人的下巴给她接上了,活得好好的…”【注1】

“真的有这种事?太神奇了!”

“别吵吵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人就在城里呢。”

伴着这话一群人呼啦啦的涌出来,由那夜亲眼见的兵士引路向玉带桥去了。

此时玉带桥的宅子前,周六郎下马进门,先看到门房里的刘大将,再然后是廊下的阿宋嫂,他们二人一日往日保持姿态不动,只死死的盯着紧闭的屋门。

婢女从廊下捧着一个托盘碎步而过。

“娘子,郎君,饭好了。”她语调如同步伐一样轻快。

书房的屋门大开着,看到正相对而坐的男女。

“…沿途询问了,没有任何线索..而且太平居一切无事,没有任何人来滋事。”徐茂修说道。

“有没有线索的无所谓。”程娇娘说道,由婢女服侍擦了手,拿起筷子,“哥哥请。”

徐茂修点头拿起筷子。

婢女抬头看到院子里的周六郎。

“周公子来了。”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和徐茂修看过来。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程娇娘说道。

我可不像你,小肚鸡肠,既然你低头来请帮忙,我自会做到。

周六郎哼了声绷脸没有理会,径直在廊下坐。

屋门被拉开了,刘大将和阿宋嫂一个机灵活过来一般,看向半芹。

“娘子。”她带着几分欢喜喊道,“醒了,他醒了。”

阿宋嫂喉咙哽咽几声,向前挪了几步,死死的看着门,却并不敢闯进去。

“醒了,就可以回去了。”程娇娘说道,并没有停下筷子。

半芹应声是,侧头看到面前憔悴的阿宋嫂,迟疑一下。

“娘子,阿宋嫂,可以进去看看了吗?”她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伴着这声回答,阿宋嫂发出一声呜咽就向门内扑去,脚上的伤已经被半芹和婢女包扎过,但或许是心理原因又或许是几乎没有吃喝的原因,她走不了路,只能爬过去。

半芹忙伸手搀扶,阿宋嫂已经连滚带爬的进去了,屋子里响起嚎哭声。

自从出事以后。阿宋嫂终于哭出来了。

“你也可以去看。”程娇娘说道。看着旁边的婢女。

婢女嘻嘻一笑。果然提裙蹬蹬的跑去了。

屏风之后,阿宋嫂正捧着李大勺的右手大哭。

“在呢,在呢。”她口中含糊说道。

李大勺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眼睛也能睁开了,此时流泪不止。

“在呢,在呢。”他也呜咽说道。

“是,在呢。”半芹亦是含泪说道,“多亏了阿宋嫂你拿着。要不然再返回去找,或者埋了,就不行了。”

阿宋嫂哭的更痛,伏在地上捧着李大勺被白布包裹厚厚的右手几乎昏厥。

“能动吗?”

一个颤抖的男声问道。

光把手缝上去也没什么稀罕的,关键是能不能如初。

“现在还不能。”半芹说道,“要再等十天半月。”

“就能跟以前一样吗?”刘大将呼吸急促的问道。

半芹有些迟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说道,说到这里也跪坐下来,伸手指着李大勺的右手,“你看。现在看起来跟以前一样的,热乎乎的。还有血色,就是肿了些。”

她说着话,还伸手轻轻的按了按李大勺的右手。

刘大将的心跟着停了下。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在半芹和婢女的呵斥下,还是轻轻的摸了把。

热的!软的!

不是冷冰冰的,青白的,残肢!

是活的!是由血液流通滋养的!是真的接上了!

“出去出去!”

两个婢女气呼呼的将他推搡出去。

搁在日常,别说两个小丫头,就是两个大汉都不一定能推动他。

但此时刘大将呆呆的任凭二人将自己推出去,然后爆发出一声大笑。

周六郎皱眉瞪他,还没说话,刘大将又放声大哭,转身跑出去了。

“在呢,在呢。”

伴着几声喊叫远去了。

“吓傻了吧?真是没见识!”金哥儿说道,一面撇撇嘴。

这种事也的确够骇人的。

院子里几人心中都暗自说道,怪道这军汉癫狂。

徐茂修也去屋中看过李大勺,虽然自己本人亲自经历过那种死而复生的神奇,但看到这种事还是惊叹不已。

金哥儿跑出去很快租了车马来。

李大勺被搀扶起来,吊着胳膊自己走向车马,倒是阿宋嫂腿脚发软被婢女和半芹合力搀扶才走得动。

“我三日后会去看你。”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夫妇在车上俯身哽咽不成言。

“那我们先走了。”徐茂修说道,坐上车,“送他回去,我和五弟六弟就来这里。”

这一次是李大勺遭袭,下一次就不知道是谁了,总之他们如今要万全小心。

“我这里暂时没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周六郎。

一直负手站在廊下的周六郎身子一僵,脊背似有火一溜烧过。

有他在,所以没事…

周六郎鼻子里哼了声,僵硬的扭过头,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的搓动两下。

“你看清他的手了吗?”程娇娘又问道。

周六郎转过视线。

“有什么可看的。”他说道,带着几分不在乎。

“来,看看。”程娇娘冲他微微一笑,抬手招了招。

日光下少女这一笑顿时熠熠生辉,那一向呆板的脸以及眼都变的柔和灵动几分。

虽然声音依旧木然,但配上这笑容动作,整个人便有几分俏皮。

周六郎面色陡然一红,转开视线,不过还是依言抬脚过来。

车上李大勺闻言早已经忙向外坐了坐,将身前的手露出来。

周六郎几步外略看了眼。

“觉得怎么样?”程娇娘问道。

就如同渴望被先生肯定的学童一般,周六郎再次哼了声。

“挺好。”他闷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微微一笑。

“那,你感觉如何?”她问道。

不是说过了吗?知道她很厉害,很好!

周六郎皱眉,看着程娇娘。

“我把,断手,接好了。”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又强调一下,“断手哦。”

断手能接上,残腿自然也能。

周六郎脑中轰的一声,似有一股火从脚猛地燃起直冲头顶,一瞬间窒息。

混帐!混帐!

“程娇娘!你欺人太甚!”他嘶声吼道,双手攥在身前,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咯吱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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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情节故事来源洪迈《夷坚志》,所谓故事故事,村野怪谈,小说也,不免妄诞。(未完待续。。)

PS:友情推荐:清枫聆心《御宅》书号3094178

重生了,前世建筑系毕业的她虽做不成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在这只有乱七八糟土屋木房的古代,却也应该能算半个技术流,何处不能大展拳脚?

谁料,这大荣朝人人指着易经发达,出门卜吉凶,进门算一卦。她爹爹是直接掌控皇朝命运的大国师,再和天赋惊人的嫡妹们比起来,不能算不能卦的她比废柴还废柴,谁管她会不会盖高楼大厦?

眼看成为家里吃白饭的,她突然听到——

“二百两银子,谁与我造华屋?”

这就叫,是金子总不会发霉的。

第四十九章 刻薄(加更)

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女人,不,这不是女人,这是个恶魔。

他听到她来找,立刻忙忙的赶来。

三天来,他起早贪黑的守在这里。

三天来,为了来这里不惜哄骗母亲。

甚至在她没找来之前,他就留心她有事来找,也知道母亲不喜她,怕被拦着,所以特意嘱咐身边的小厮时时注意。

他以为是在呵护一个突遭不幸,危难袭来,孤立无助的血亲。

没想到,放在胸口要暖热的是一条毒花蛇,冰冷的无情的冷血的毒蛇!

没想到,他这几日的激动欢喜却原来不是过一场笑话!可笑的可怜的可悲的笑话!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天下竟然有这样恶毒的女人!

周六郎攥着拳头,面容涨红,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女人。

徐茂修第一时间跳下车挡在程娇娘面前,没有说话,没有劝慰,只是戒备的看着他。

婢女李大勺等人都被这突然吓的呆呆。

这还没完。

“记得和你的好友,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程娇娘在徐茂修背后又说道。

周六郎转身一拳击打在旁边的海棠树上。

胳膊粗的树嘎吱一声生生的断了。

婢女和半芹都尖叫一声。

就在徐茂修考虑要不要扭住这个已然有些发狂的少年人时,周六郎转身大步跑出去了。

他走的太急,都忘了自己还骑着马,就那样奔了出去。

有人正向这边走来。被迎头来的周六郎差点撞上。还好身边的人反应灵敏。一把护住。

“贼子…”护卫们才喝骂出口,周六郎已经在几步外,转眼混入街上人群,所到之处皆是人仰马翻斥骂喝问一片。

热闹很快远去了。

周六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撞倒谁,也听不到抱怨斥骂声,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有人喊他。

“周六,你干嘛呢?”

这个声音让周六郎顿时停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秦郎君坐在车上冲他招手。

“遇到你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得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他笑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你母亲了,她问我你去哪里了,我虽然及时的帮你圆谎,但看样子她不会信的。”

周六郎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这家伙,以我的名义扯谎。还一扯三天,也不知道跟我打个招呼。被揭穿只能怨你自己活该…”秦郎君接着笑道,然后才看到周六郎神情不对,“你怎么了?被人打了?”

他说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看着眼前神情古怪的少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郎君整容问道。

是断手哦,接好了哦……

记得和你的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哦……

没错,是好消息,更能证明她有治好的秦郎君的可能,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有望成真的希望,不能不说。

可是,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不说,是煎熬,说了,是煎熬。

周六郎拳头攥紧,身子微微发抖。

“六郎,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秦郎君皱眉说道。

朋友……

“十三,我要你做一件事,你会不会去做?”周六郎沙哑说道。

秦郎君笑了。

“那要看什么事,我可不会随便答应别人。”他说道。

周六郎扯了扯嘴角。

“你能不能不要我这个朋友?”他说道。

秦郎君愕然。

“哦。”他旋即又恍然,看着周六郎笑了,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你这蠢儿,又去庸人自扰了!又被娇娘捉弄了吧?你啊,什么时候不放下,就别想在她面前自在!”

放下,怎么能放下….

周六郎苦笑一下。

“十三,她刚刚治好了一个断了手的人。”他说道。

秦郎君一怔,面色惊愕,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一个断掉的手..”周六郎伸出手比划一下,“又被她接上去了…”

断掉的手,接上去了……

那坏掉的腿……

秦郎君看着他惊讶的没有再说话。

看着周六郎跑了出去,院子里有些安静,除了婢女和半芹,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怎么就让这少年发了狂?

不过这些事他们也不会问,徐茂修再次强调一下他安置好了李大勺便会过来,便匆匆赶着车而去。

这边马车离开,金哥儿关上门,院子里恢复了以往。

程娇娘转身,看着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刻薄?”她问道。

婢女和半芹回过神忙都摆手。

“没有没有,娘子哪里是刻薄的人!”她们齐声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抬脚迈步。

“我把屋子收拾一下。”半芹忙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我住书房。”

如果有条件的话,娘子对吃住要求很高的,李大勺呆过三天的厅堂,她定然不会去住了。

半芹应声是。

“那我将东西收拾搬到书房。”她说道。

“我来帮你。”婢女说道。

两个丫头笑着先行,刚到廊下,就听那边墙咚咚的声响。

“又是那家伙…”婢女皱眉说道,扭头看去。

墙头上先是空无一人,不多时,少年探身出来,看到程娇娘正看过来,便摆手笑了。

“你吃过了没?”他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以为都跟你这么闲..

婢女哼了声,抬脚向室内走去。

半芹抿嘴一笑,也跟着进去了,听身后有女子应声吃了。

“我很难得出来一趟,真怕你走了我都不知道。”晋安郡王说道。

才怪,你会打听不到,就算真走了,你也必然能知道去哪里了。

婢女撇撇嘴。

“我暂时还不会走。”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

“你要走之前,记得跟我打个招呼。”他嘱咐道。

“好。”程娇娘说道。

“我倒有些舍不得你走了。”晋安郡王又笑道。

屋子的里的婢女将手中的笔筒摇了摇,哼哼两声。

“现在还没走。”程娇娘说道。

现在还没走,也不用舍得舍不得,以后也许会走,那时舍得还是不舍得未定。

根本就没发生的事没必要忧心。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点点头,将手臂搭在墙头上。

“哎,刚才我看到你哥哥哭着跑出去了。”他想到什么,饶有兴趣的说道。

哥哥?

周六郎?

没错,这个人既然能打听娘子的身价来历,自然也知道周六郎是什么人。

只是周六郎哭了?

屋中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竟然…哭了..都….

娘子的嘴可真是……

“你打他还是骂他了?可怜的孩子。”晋安郡王笑道。

“算是,羞辱他了。”程娇娘说道,转过身端着手,“很刻薄的话,和很刻薄的行径,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我是个刻薄的人。”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才不是。”他说道,“能听到你刻薄的话,应该是好事。”

好事?

婢女和半芹停下收拾的手,对视一眼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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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12为了角色票狂砸打赏,我说实话,心里滋味复杂,感激感动又愧疚自己无能。

既然如此,她抗旗帜领路,我更新以报,地基们,希望你们能跟上,推我一把。

就是输也绝不放弃,这才叫,真正的为了荣誉而战。

这是明天的更新,我现在加更了,谢谢。(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幸事

刻薄,还能是好事?

油嘴滑舌讨人欢喜的吧?

婢女哼了声。

“怎么说?”程娇娘抬头看他,问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手拄着下颌看着院中微微抬头的少女。

“当时,此人病重不治将死,身边只有,这几个兄弟,驿站不收驱赶,荒天野地走投无路,堂堂七尺男儿只得悲问天命,你说,我这时,何以相助解其危难?”他慢悠悠的说道。

这话听的耳熟…

婢女怔怔。

什么意思啊?半芹只觉迷糊,不过旋即就低头认真的收拾被褥席子。

“你看,你说话就是很刻薄。”晋安郡王笑道,换了只手拄着下颌,“你对我说的更刻薄。”

婢女恍然

山谷里晨光下,那少年展臂笑。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爽啊?”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晨光里那少女木然说道,一面掀起兜帽。

“不过,你的刻薄对我来说,是好事,因为你是在救我的命。”晋安郡王微微一笑,放下手。

是吗?

半芹停下手,有些恍然又有些惊讶。

娘子原来救过这个少年的命啊

这边婢女噗嗤笑了。

“姐姐?”半芹询问道。

“要是六郎君在,一定深有感触。”婢女低声笑道。

那个叫棒槌的?

半芹更加好奇。

“没钱,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还如此理直气壮。作甚。”

“你没钱。也不能欺负人。”

那少女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冷冰冰的说道,只把眼前的汉子说的窘迫的手足无措。

“他们没钱,你,拿些钱给他们。”

不过,她最终说道。

当她说一句话的时候,有谁能知道她下一句的意思呢。

婢女抬起头看向窗外,墙头上少年又说了什么。正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几个人是你什么人?”晋安郡王又好奇问道。

不过这个小子怎么什么都要问呢?

自己打听难道打听不出来了?

装什么清纯。

婢女嘀咕一声,不再理会,低头搬起书卷,和半芹一起出了屋子。

二个丫头从廊下走过,程娇娘抬头看着墙头。

“是我的家人。”她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你的家人真不少。”他说道,似乎有些羡慕,“一定很热闹吧。”

程娇娘点点头。

“你还没吃饭?”她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话,晋安郡王笑容更浓。

“没有,我找机会出来不容易,还没顾上。”他说道。

“那请来我这里吃吧。”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笑的露出牙。

“这个。怕娘子不便。”他说道。

谢天谢地,他总算还知道会对娘子不便!

婢女嗤声。将书卷重重的摆好,一面在此竖起耳朵听。

程娇娘微微一笑。

“没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说道。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声音沙哑粗糙,居高临下看去,渺小又单薄。

但这句话听在耳内,却是十足的气势。

就好像那一日她倾身靠近自己,掀起兜帽。

“那个救你,还不算什么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那样的自信,却又那样的淡然。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便。”他说道,带着几分歉意,不过旋即他又想到什么,“这样吧,你把做好的饭菜给我从这里递上来。”

婢女听到这里,放下书卷看一旁的半芹。

“半芹,我来收拾吧,你,去伺候那小祖宗吧。”她说道。

半芹抿嘴笑。

“好,那就辛苦半芹姐姐了。”她说道,果然起身走了出去。

酒楼里厢房里,秦郎君摆手,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看着面前垂头而坐的周六郎。

如果是以前,生气也好高兴也好,这少年此时早已经半罐酒喝下去了,但现在他只是垂头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书上说有情却似无情,那么真正的伤心痛苦到极致反而不是大哭大闹,而是无声无息。

秦郎君叹口气。

“她故意逗你呢,你也信。”他说道。

“她才不会!”周六郎闷声说道,“她那么凶狠心肠,杀人不眨眼。”

“我看不是。”秦郎君摇头。

周六郎抬头看他。

“她有怜悯之心。”秦郎君微微一笑说道。

“她这种人还有怜悯之心?”周六郎咬牙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旁观者清。”他说道,一面自斟酒,“看看她是怎么待那茂源山七兄弟的。”

曹管事已经说过了,当时途中怎么遇到茂源山七兄弟又怎么救治。

“那女人心思奸诈,谁知道她那时救他们所图为何。”周六郎说道。

“不管她所图为何,她救了他们,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的运,而现在,就因为一个金哥儿,她反而在感谢他们。”秦郎君说道,饮酒。

因为金哥儿,感谢他们?

周六郎皱眉。

“是吧,你看不出来吧?虽然说起来很牵强,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丝牵强的相助,她也要涌泉相报,这样的人怜悯,多愁善感。”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神情古怪。

多愁善感?

他们现在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别人明白不明白也无所谓,她也不在乎,除了茂源山七兄弟,还有半芹。”秦郎君接着说道,这一次不待周六郎说话,他就先开口,“你肯定要说那是她故意施恩震慑什么的,这一切又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就等这一天什么的。”

周六郎哼了声。

“所以还真是世事无常。”秦郎君笑着感叹,“你看到的世事是如此,而世事果然如此么?在别人眼里又会是另一种样子,无常,无常,前几日明海禅师讲经,说南州有禅师讲是风动还是幡动,便有一人答非是风动,非是幡动,仁者心动……”【注1】

“行了,打住。”周六郎抬手说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额头,“别跟我叨叨这些车轱辘话,我头疼。”

他说着话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不说话了,也端起酒慢饮。

走出酒楼,周六郎的马被伙计送来,适才他狂奔而去,马儿自己跟上来。

周六郎伸手拍打两下马儿吐了口气。

“我到底还是要你来开解。”他说道,回头看秦郎君,苦笑一下,“明明最难过的该是你。”

“我不难过啊。”秦郎君笑道,“看到了希望,怎么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六郎嗯了声。

“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四年,五年,总会求动她的。”他说道,攥紧了缰绳。

秦郎君笑着点头。

“这才周箙嘛。”他说道,“这一次,你妹妹是真遇到麻烦了,而且,我想那个厨子出事,和父亲出事,应该是一样的。”

一个厨子,和一个武官,是一样的?

周六郎皱眉看他,若有所思。

“太平居!”

二人同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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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个大家很熟悉,六祖惠能初入法性寺时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厉害

这世上的是没有巧合,只有因果。

“没错,还是因为太平居。”

屋子里徐茂修说道。

夜色降临,他果然带着徐棒槌和范三丑两个兄弟从城外赶来,范江林带着余下的弟兄守护太平居。

李大勺夫妻以及他的老娘孩子也都接到太平居住着,以防再有歹人行凶,孙才更是半步不出豆腐坊。

“我们回去后问过李大勺,到底惹过什么人。”徐茂修接着说道,“他一开始想不出来,阿宋嫂也说他们夫妻自生下就老老实实,从没与人红过脸说过重话,后来我问他,不是没与人说过重话红过脸就算是不得罪人,有时候不能达人心意也是得罪人,他这一段是不是与人有过什么请与求。”

婢女端着茶水跪下推过来。

“三郎君,那次我们在太平居见阿宋嫂…”她想到什么插话说道。

徐茂修冲她点点头。

“就是那时候。”他说道,“原来醉风楼,也就是神仙居的东家,自从豆腐供奉之后,窦七就让人找李大勺请他去神仙居,李大勺拒绝了多次,然后就发生了我们太平居被泼皮闹事。”

“原来那朱五不是幕后之人!”徐棒槌喊道。

“当然不是,幕后之人怎么会自尽呢。”程娇娘说道。

“为什么不会?”徐棒槌愣愣问道。

被识破了走投无路求个痛快嘛。

“因为,他们要留给寻仇的人,死的那么早。那么痛快。有什么意思。”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啥是个啥?

徐棒槌眨眼愣了一刻。脑子里转的有些打结。

“妹妹你又逗我呢!”他最后哼声说道。

婢女吃吃笑起来,屋内气氛少了几许沉闷,变得欢悦起来。

“这么看来,原来这背后一切都是窦七的缘故。”徐茂修收起笑说道。

“这混帐图的什么!我们买酒楼多给了他将近一半的钱。”徐棒槌又瞪眼喊道。

“娘子还教他家的厨子怎么将拨霞供做的更好呢。”婢女接着说道。

“这明明是恩人了,他怎么要如此待我们?”徐棒槌闻言更气道,“真是莫名其妙!”

大家越说越义愤填膺。

“恩人可谈不上。”程娇娘摇头说道,“同行是冤家,我可没打算当他的恩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乐得自在……

婢女轻轻咳了一声。

“世道艰难。做生意就是不容易,那么多人挤兑他,他为什么单单跟我们过不去,还如此心狠,害的李大勺如此,太可恶了。”她说道。

“贪嗔痴念恶,人之常情。”程娇娘说道,“不为怪。”

“妹妹还帮着他说话!”徐棒槌瞪眼说道。

“说话又算什么,自来是最轻松简单的。”程娇娘笑道。

徐棒槌哼了声嘀咕一句什么。

“那上一次他明明吓到了,怎么突然又如此猖狂了?”徐茂修说道。

“他是知道太平居是谁的了。”程娇娘说道。

人只有对未知的事物才会感到害怕。一旦拨开云雾看清,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妹妹你就危险了。”徐茂修皱眉说道。看来他们三个人还是不够,要再叫来一个,不行的话,就干脆都到太平居避祸吧。

“我倒还好,有人替我挡枪。”程娇娘说道。

一旁婢女再次恍然。

“哦,原来舅老爷的出事是因为这个!”她跪直身子惊讶说道。

那日周六郎气势汹汹奔来只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我父亲的事是不是你干的就走了,原来当时想还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再想就明白了。

以周老爷的资历,不可能突然就惹了麻烦,尤其是他还不在京城的时候,原来是被当做太平居的真正主人了。

所以寻仇报复的来了,所以娘子立刻知道麻烦来了。

婢女点点头。

“那这绝对不可能是窦七一个人干的了!”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看来这一次,窦七不仅仅是用他那个干爷爷来威胁我了。”她说道。

刘校理!

这就不仅仅是对付那几个泼皮如此简单了!

婢女坐下来,又猛地坐起来。

“我去找老太爷,老太爷出门了,但老爷在。”她说道。

“那倒不用。”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还是不用?!

婢女不由向前挪了几步。

“娘子,这个刘校理在京中一向有好名,朝中也交友广泛,声誉甚好,且掌管官员选人定夺之权,不容小觑啊。”她急急说道,“那刘校理一向行事谨慎,既然敢做能做,就必然已经有了完全应对,就算周老爷回来,只怕也束手无策。”

程娇娘听的很认真,点点头。

“好名,实权,谨慎。”

就在婢女以为她要同意去找张老爷时,程娇娘开口却说的是这个。

“他还有什么事?你详细说来听听?”她问道。

“娘子,我跟老太爷在京中不多,所熟悉的也只是那些风头盛权贵人家,这刘校理为人低调简朴,很少与人吃请,所以并不引人注目,上次窦七的事,我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要不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婢女急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低调,简朴。”她又重复道,“看来,这个人很厉害。”

“是啊,很厉害的。”婢女忙点头说道,“那我去找老爷…”

程娇娘摇头。

“你自己都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既然敢做就必然万全,他定然也知道周家因为有我,而与陈家童家的关系,以及那些还要等待治病人的关系,所以他不怕我去找谁。”她说道,“他既然做这件事,便是有堂堂正正的理由。”

婢女显然也想到了,坐回去神情忧急。

“找张老爷,让他如何?说情?”程娇娘摇头,“威压?只怕他正等着呢。”

那如何是好?

屋子里一阵沉默。

徐棒槌虽然听不太懂她们的话,但也知道遇到麻烦了。

“哥,这个什么校理的,很厉害吗?”他低声问旁边的三丑。

“京里的大官,当然厉害了。”范三丑低声说道。

徐棒槌哼了声,看着屋中各自出神的三人。

“这些聪明人就是太多想,明明白白的事,他就是在欺负我们,就是他的错,他再势大又如何,总有落单的时候,劫了去直接剥了皮扔进水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痛快!”他说道。

他说话嗓门大,再刻意也没压低多少,又心情激动,说是交头接耳,满屋子的人都听见。

“闭嘴,不懂乱说什么!”徐茂修呵斥道。

徐棒槌有些委屈的闭嘴。

“上一次杀的多痛快…”他到底是还是嘀咕一句。

“上一次能一样吗?”徐茂修皱眉喝道。

面对的人不一样,面对的事也不一样,上一次他们在暗,这一次人家在暗,上一次他们得以占理,这一次人家无懈。

徐棒槌不说话了低下头。

“倒不是为这个。”程娇娘说道。

徐棒槌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妹妹又要赞同他的话了吗?就像上一次一样。

“这世上,有时候,杀人何须见血。”程娇娘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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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谨慎

烈日炎炎,树木的叶子都蔫了下去,让院子里的荫凉都变得可有可无。

如此炎热中蝉鸣更加刺耳。

“快点,快点!”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低声呵斥道。

赶着一群小厮跑过来举着杆子粘蝉一刻,院子里才安静几分。

“你这蠢货!”

在这安静中,书房里刘校理的骂声更加的响亮。

窦七捂着额头,身上有茶水渍浸染,地上滚落一个茶碗。

“爷爷。”他带着几分委屈说道,“我,我这不是也给他们个教训嘛…”

坐在对面几案后的刘校理,穿着家常的旧袍子,几十年如一,就如同他清瘦的形容一般没有变过,相貌忠厚,不管面对谁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可亲可敬可近。

他十年寒窗科举出身,从一个从九品的秘书省校书郎做起,直到如今黑犀腰带绿袍衣银鱼袋的判流内铨的秘阁校理,掌着无数一心求官之人的差遣,能往殿前廷对。

那些当初因为他无钱财打点关系不能外出镀金谋资历的,笑他必将一事无成的同窗,如今都对他换上敬畏的甚至讨好的笑。

但是他始终如一的对待每一个人,从不惹是非,不管是嘲笑过他的还是欺负过他的,当然,后来那些人的运气都会不好一点。

他对后辈可亲,对上官可信,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几十年经营熟悉,再繁杂的公务对他来说也成了小菜一碟,别人找不到文书他一翻就有。别人说不上来的典律他张口就来。加官进爵的时候他总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从来没有因为待遇跟人红过脸。

你们先来,你们先来,我这样就挺好,挺好。

他总是这样说。

这样一个老实能干又不争不抢的人,哪个上官不爱不倚重?

当然也有人不爱他不倚重他,不过,那些凭空调来上官,又哪里是他这个在京官中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的对手。朝务繁杂,总有纰漏,不免走些背运黯然而去。

三十年的给养足以让一棵瘦弱的没有根基的小树苗,也长成一株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树木。

能有今日,刘校理也自己总结过,无它,唯用心尔。

用心的做事,用心的记事,用心的经营。用心的谨慎。

纵然家中已经家财无数,光田产都占据了故乡半个城。但在京中人前的他依旧如三十年前初进京的小学子一般,艰苦朴素,战战兢兢的看待一切人和事。

一年如此,十年如此,三十都如此,这般心智,刘校理自己暗夜醒来都会佩服自己,也只有在暗夜里,他才会坐在层层幕帐后,历数那些被自己陷害驱赶霸占了田产家财以及妻女的倒霉蛋,发出狂笑,但是,是不出声的狂笑。

就算有夜色的掩护,他也不允许自己展现一丝本性,他要一直穿戴这个皮囊,直到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

这一次一个武官竟然想要来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在明知自己存在的时候,这是刘校理不能忍受的。

他一定会让这种人得到教训,就像以前那些不自量力自高自大的人一样,听说周家的女眷都多少习武,想必与别家的闺阁女子玩弄起来滋味不同吧。

不过,一如既往,做事都要用心谨慎要慢慢来。

先给那个姓周的一个下马威,探探风声,看看有谁会相助,然后才可以徐徐图之。

没想到这个没用的干孙子竟然迫不及待的跳出去泄愤了!

这无疑是要把自己暴露了!太不谨慎了!

“教训个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校理愤愤骂道,坐下来,端起茶碗,“人家有神医在,不是把手又接上了,你这么做除了打草惊蛇,还有什么好处!”

窦七忙上前斟茶。

“那神医说什么非必死之人不治,那如今李大勺也不过是断了手又不是必死,她不是还救了,所以更说明跟李大勺关系匪浅,更确定了太平居是周家的私产。”他嘿嘿笑道。

有什么好?接上又如何?到底是被砍掉过,吓个半死,痛个半死,也让那太平居的人知道厉害。

人生营营,还不是为了一口气。

刘校理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嫌恶的移开视线。

这种小人不能留太久了,要不然迟早累害死他……

刘校理重复换上浅浅的笑。

“处置了老虎,猴子还不任发落!你急什么?”他说道。

“爷爷。”窦七陪笑道,“他们已经入笼了,逃不出爷爷的手心。”

刘校理斜睨不屑一笑。

“肉没有吃到嘴里的时候,就永远不能说是自己的。”他不紧不慢说道。

“爷爷,你真是太抬举他们了。”窦七笑道,“一个周家算得了什么,当年文相公随便寻个理由斩了战功累累的将官,说情人倒是不少,但又如何,杀了就杀了,十个军汉也抵不过一个簪花的进士,这些粗军汉就得镇。”

“周家倒无所谓,倒是那个神医..”刘校理说道,一面若有所思捻须。

“那个江州傻儿!”窦七笑道。

终于得知算计自己的是什么人,窦七好好的将周家老小上下打听个清清楚楚。

“爷爷,你早就说对了。”他凑近几步笑嘻嘻说道,“这可是个傻儿,货真价实的傻子,遇到异人才好了,手里拿着的也是异人的秘技。”

“所以说,人家行医数十年才练就的望闻问切,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能如此厉害。”刘校理淡淡说道。

果然秘技,这周家秘技还真不少,起死回生,豆腐,嗯到时候要哪个好呢?又或者干脆将周家彻底拔除,全部收入囊中,那样的话,他无疑是如虎添翼。

念头闪过,刘校理立刻坐正身子。

“不管她是不是傻子,她如今确有起死回生之术,如果真逼的周家走投无路,她急了开出什么条件,万一有人心动的话,就只怕不好。”他说道,眯起眼,脸上的笑容依旧忠厚,还带着几分谦卑,“所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穷寇莫追是也,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余下就看周老爷如何做了,所以就耐心的等他回来吧。”

等他回来,自有百般的手段……

说起来他刘校理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特别不喜欢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看了令人生厌。

说罢又看向窦七。

窦七这些日子心情爽快,又重新涂脂抹粉簪花,香喷喷的熏人。

“你给我安生些,再惹事端,坏了我的事,我先收拾了你。”刘校理慢慢说道。

炎夏,又是如此面善的老者,跟自己柔声说话,窦七却忍不住打个寒战。

“是,是,爷爷我知道。”他忙陪笑连连说道。

晨光大亮的时候,程娇娘家的房门被敲响了。

“你又来了?”金哥儿看着门外的周六郎喊道。

院子里的徐茂修看过来,抬手推开金哥儿进门的周六郎也看向他。

“周公子。”徐茂修略低头说道。

周六郎也不理会径直进来。

“徐三郎。”

有一个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和煦。

徐茂修看着跟在周六郎身后进来的秦郎君,再次点头见礼。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十三。”秦郎君自我介绍道。

徐茂修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周六郎。

“六公子,舍妹连日劳累,还在休息,你有事,改日再来吧。”他说道。

伴着他说这句话,徐棒槌和范三丑从厅堂中走出来,分左右带着几分不善向周六郎走来。

舍妹..

周六郎哼了声,不仅没有站住脚,反而示威一般向廊下走去。

眼看双方要冲突,秦郎君忙喊声且慢。

“徐三郎,我们是来自请帮忙的,这次的事多一人帮忙总是要好一点。”他说道。

话音才落,衣衫擦地沙沙响,廊上左边转出来一个女子。

素青拖地衣裙,乌发束后,手持一把团扇,木然的看过来。

“你以为帮忙,我就会给你治腿吗?”她淡淡说道,“那,还不如跪下来求我真诚一些,也容易一些。”(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嚣张

本已经认为心绪平静,能够再面对这女人,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激动的周六郎顿时又脸色涨红。

这女人,说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气死人!

以为她不过是说我不会给你治什么之类的话,结果她竟然说跪下来求她治!

周六郎攥着手迈上前一步。

“帮忙是帮忙,不敢以此要挟娘子。”秦郎君笑着说道,一面扶着小厮简单施礼,“仅讨好娘子而已。”

这话说的俏皮也实在。

婢女微微一笑。

程娇娘看他一眼,忽的也微微一笑。

“你说话,我听着好。”她说道,轻摇团扇,“如果,这次你帮我的忙,我便给你治腿。”

周六郎再次愕然,秦郎君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周六郎喊道迈上前几步。

“我家娘子说,帮了忙,她高兴的话,就给治腿。”婢女哼声说道。

纵观几次来往处事,这个女子似乎不说假话….

她定下规矩,便会依照而行。

帮了忙,就给治腿…

一直期待的事实现的太突然,他们二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在院子里有些呆呆。

“帮不上,就算了。”程娇娘说道。

不要!

“帮得上!”周六郎喊道。

程娇娘看他。

“你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帮我?”她问道,“不给我添乱,就是好的。”

周六郎面色涨红。

谁跟谁添乱。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如此的事?

“你要是早一点说。我们也好做防备!”他绷脸说道。

竟然是从最初就生了心,却到现在才让他们知道。

当时还说的那样干脆。

“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

结果呢?

就在神仙居的旧地太平居横空而出。

那如今风靡的酒楼以及私家都会做的乐得自在,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吧。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

世人共享,哼,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个惯于玩弄话语欲擒故纵的家伙!骗子!

等一下,那方才她说的话,也不值得信吧?

这次你帮我的忙,我便给你治腿。

周六郎认真的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一字一字的扣,看看有什么纰漏。

看着周六郎一句话后便怔怔出神。程娇娘也没有再理会,秦郎君也没有理会,由小厮扶着向厅堂而来。

“娘子,你这句话可真是说的太诱惑人了。”秦郎君笑道,“你这就像跟一个要死的人说,我给你一条命,别说要他帮忙了,就是要他去杀人,他都毫不犹豫的提刀子上。”

程娇娘坐下来,看着他。

“那么,你会不会?”她问道。

“当然会。”秦郎君毫不犹豫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啊,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还是要爱惜自己多一些。”她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所以,某才与娘子同杯。”他说道,一面接过婢女推来的茶,举起来略敬而饮,放下茶碗,“那这次,就直接向姓刘的动手吧。”

“那窦七呢?”从门外进来的周六郎问道。

“打死了事。”

一个女声和男声同时说道。

周六郎看着这对坐的二人有些无语。

那女人也就罢了,手上已经几条人命了,十三也跟着闹什么!

他看着秦郎君,那少年郎面色一如既往纯净和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他的双目比往日要明亮很多,似乎隐隐的火花在其内燃烧。

就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吗?

就像跟一个要死的人说,我给你一条命,别说要他帮忙了,就是要他去杀人,他都毫不犹豫的提刀子上。

他总说放下了,其实到底是没有放下。

是他一直没有放下,还是这个女人几次三番的言语挑起了他深藏内心自己都忘记的本性?

杀人…

“事到如今,这种小卒子无须费心。”秦郎君说道,看了眼周六郎。

周六郎没有说话在一旁跪坐下来。

“我父亲最多十日就能回来了。”他说道,“还有时间仔细周全。”

程娇娘摇头。

“没有时间了。”她说道,“就是要在你父亲回来之前办好。”

什么?

周六郎皱眉。

“你这女人,你以为这是你杀几个泼皮那么简单吗?”他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意气用事!我父亲以前是瞧你不起,是无情待你,那不过是…是不把你当周家的血亲来看待才致,但现在,不一样,好吧,虽然话很难听,也很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有用了,不是傻子了,自然便是我周家的血亲,我父亲绝不会袖手不管…可能骂几句,但是,他绝对不会弃你不顾的。”

他一口气说完,室内一阵沉默。

没错,就是如此,因为她以前是废物,所以对周家来说没有用,所以弃之不顾,毫无怜悯,但现在她有用了,所以他们周家便心之所系念念相护。

虽然难听,但这是事实,这女人早就明白的事实,他也终于要直面的事实。

“意气用事?”程娇娘开口说道,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周六郎皱眉看她。

“这件事,你父亲帮不上我。”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面色涨红。

什么……

“他不回来,才是最好的机会。”程娇娘说道,看向秦郎君,“刘校理此时以为一切都是周老爷在背后所为,所以震慑之后,便不会再动作,只等周老爷回来,这一段反而是我们最安全最轻松的时候。”

秦郎君点点头。

“没错,刘校理这个人,便是如此的谨慎。”他说道。

“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程娇娘说道。

秦郎君一笑。

“我们,这个词我喜欢。”他说道。

“那要如何?”周六郎打断他,问道。

“要嚣张。”程娇娘说道。

什么?嚣张?

时近午间,街上很是炎热,所以贪凉的人都挤到酒楼里。

神仙居的大厅这几日食客很多,夏日里过路神仙已经很少有点了,也开始摆上其他酒楼一般的炒菜。

窦七对着镜子端详新插上的花,偶尔眼角的余光可以从窗子里看到大堂里。

“看到没,去了霉运,生意就好多了。”他一面说道。

掌柜的拨弄算筹,心里很清楚好了还是没好,但他也清楚不能扫东家的兴头。

“是,是,等事情彻底解决了,生意就更好呢。”他笑着符合说道。

窦七抚着帽子笑了,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大堂,才说了两句话,忽的觉得不对。

镜子里的大堂似乎骚动起来,然后耳边也听到嘈杂。

他不由凑近镜子,看着其内出现几个手拿棍棒的男人。

“给我砸!给我砸!”

几根棍棒狠狠的砸去,几案顿时翻飞,酒菜四散,安坐的客人们也尖叫着四散,整个大厅里乱成一团,人人夺门而出。

“你们什么人?”伙计们看着面前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面后退一面喊道。

“叫窦七出来!”

这些人不答他们的话,而是喊道,一面举着棍棒逼近。

伙计们抱头四散。

“你们什么人?反了不成!”窦七从内里疾步而出,一面竖眉喝道,一面扬手招呼,“来人,来人。”

“什么人?你就是窦七,娘的,打扮的跟个兔爷似的…”徐棒槌说道,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面狞笑一声,“你他娘的都骑到我们太平居头上拉屎拉尿了,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他说罢,将手中的棍棒直直的送出。

窦七躲避不及,被一棍砸中肩头,伴着一声惨叫,人跌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哀嚎翻滚的窦七徐棒槌满不在乎的啐了口。

“呸,你要人家一只手,我要你一只胳膊,公平!”他恨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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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嚣张,是的,要嚣张。

角色票最后一天,不管输也好,赢也好,只是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如此艰难。

世道艰难,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如此,但是,不管如何,都要保持这颗永不放弃的态度。(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求见(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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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这如何是好?”

掌柜的急切切喊道。

“东家已经和那些人都被带到衙门去了。”

他看着眼前的的男人,神态依旧淡淡,似乎没听到方才说的事。

“刘大人..”掌柜的不由向前一步。

刘校理立刻看过来,目光微凝。

掌柜的忙垂下头不敢再动。

“你是说太平居的人打了窦七?”刘校理问道。

“是,是,适才一群人打过来的,光天化日当街就在我们神仙居打砸,还打了东家,官府已经验伤了,胳膊断了。”掌柜的急急说道。

“他们说什么?”刘校理慢慢说道。

“就说,太平居遇到泼皮还有….”掌柜的忙开口。

刘校理抬手打断他。

“没让你说。”他说道,一面看一旁侍立的随从,“去衙门的黄四回来了没?”

随从去外边问了句,不多时带进来一个人。

“窦七是被打伤了,大夫看了说这条胳膊废了。”此人说道。

此言一出,掌柜的一声哀嚎。

“大人,东家的胳膊啊!”他喊道。

“胳膊怎么了?”刘校理哼了声打断他,“他又不是厨子,又不靠胳膊手吃饭。哭什么哭。有命在。又少得了什么!”

啊,这样吗?掌柜的不敢再嚎,低下头哭丧着脸。

“他们在公堂上闹,一口咬定先前的太平居泼皮闹事以及李大勺的断手,都是窦七干的,所以要来报仇。”随从接着说道,“京兆府质问可有人证物证,那太平居的人拿不出人证物证。但一口咬定就是窦七干的,被府尹命杖责押入大牢了,大人,可见这是私仇相报。”

“大人,大人,正好,正好,进了大牢,报他们瘐死!”掌柜的忙跟着喊道。

刘校理皱眉。

的确是,这种时候闹出这种事。无疑是自己送死。

无凭无据的就叫喊着去寻仇,当众打砸。这不是自己给人递刀子吗?

不用他出面,京兆府就能直接让他们入大狱,入了大狱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这也太蠢了吧?

“这事没这么简单吧。”他说道。

他是个谨慎的人,也知道世人都有阴暗面,所以一直以来,遇到事遇到人,他都会先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从最恶的一面去揣测人心。

事实上,世情果然如此。

那些表面对他恭敬友好的,私下里就能跟别人算计自己当替罪羊。

当然,那些只看到他表面恭敬友好的人,也都成了他的替罪羊以及踏脚石。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利用。

这太平居的人堂而皇之的上门来打窦七,仅仅是他们说的要报仇,还是有别的阴谋?

是周家要针对他的阴谋?

正思付间门外又有小厮跑来。

“大人,大人,陈相公家有人来见。”他举着一张名帖说道。

瞧瞧,动作够快。

刘校理面色凝重,不过旋即又释然。

处置周老爷这种事早晚会被打听到,虽然他做的很谨慎,但如果有心的话早晚会打听出来,再说他原本也没想永远隐瞒下去,本来嘛,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鸡杀了,猴子被吓到了,但却不知道主人是谁,岂不是白费力气?

他脑中再次将事情理顺一遍,确信处置的理由合情合理,就是见了皇帝也说得过去,一个陈相公,虽然比他地位高的多,但是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是在这官场混的,谁的身上都不会清白干净。

陈家在祖居没少干夺人田产的事,那童内翰就更不用说了,身上的破事多得数不清。

他们要是以为自己这个老实人稍微打压一下就可以的话,那倒是件好事。

刘校理脸上重新浮现惯有的笑容。

“快请。”他说道。

马车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已经停业了,此时只开着两扇门。

“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秦十三拉住周六郎问道。

周六郎回头瞪他一眼。

“你还是顾那几个人的命吧。”他说道,“也亏你们敢如此做,京兆府的大牢黑幕重重,生死不过眨眼间。”

“放心,那不是他们几个兄弟的命,那是我的命。”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下车。

另一边程娇娘已经由婢女扶着下车了。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迈进门去。

门里两三个伙计以及一个老掌柜正在整理桌几,看到他们进来都停下手。

“这里今日不营业。”老者含笑说道。

周六郎看了眼这老者,长得慈眉善目,说话柔和,穿的跟伙计们的衣服差不多。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他说道。

“哦。”老者含笑看着他们,“周公子,老儿斗胆说一句,这无凭无据的,闹下去可真没什么好,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这样闹,两败俱伤,高兴的是旁人罢了。”

周六郎哼了声,还没说话,身后的程娇娘迈上前一步。

“是。”她说道,略一施礼,“多谢刘大人赏脸。”

刘大人?

周六郎有些微微的惊讶打量这个老者。

刘校理深居浅出,在京城这么多年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又是文武有别。他这个年轻后辈倒从来没注意过。

原来长得是这般的不起眼。怪不得不起眼……。

咬狗不叫。叫狗不要,说的还真没错。

老者也含笑打量程娇娘,这个女子豆蔻年华,身子瘦弱,看上去很是单薄,但形容举止温文尔雅,面容俊俏,只是眉眼看上去有些异样。乍一看有些怪异,再一看就有些寒意。

这就是那个江州傻儿……

他不信鬼神,但却深信世事无常,万事要小心不可大意。

这傻儿曾经是真的傻,但如今也是真的好了,可见必有奇遇。

他含笑点头。

“好说,好说,不敢,不敢。”他说道,一面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向内,“这边来坐坐吧。”

而在另一处。陈老太爷若有所思。

“又出什么事了?”他问道,“怎么突然跟着姓刘的扯上了?”

陈绍叹口气。

“归德郎被降职,太平居厨子被歹人暗害,神仙居白日被人打砸。”他说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陈老太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说白了,还是上次的事。”他说道,“这刘校理如今越来越贪了。”

“父亲是说,那次的事是姓刘的主谋?”陈绍问道。

“上次不一定,但这次肯定是。”陈老太爷说道,一面笑了笑,“这刘校理顺风顺水过太久了,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程娘子她是待如何?”陈绍沉默一刻问道,“该不会,也杀了吧?”

说到这里他失笑。

那可是秘阁校理,士大夫,就是皇帝想要杀还杀不得呢。

陈老太爷却没有笑,伸手捻须。

“这个程娘子啊…”他慢悠悠说道,“真是不容易,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你看她不过是要开个食肆,结果多么艰难。”

“世事本就艰难,哪有一帆风顺的。”陈绍笑道。

“所以啊,人都不可避免遇到事,不得不面对啊。”陈老太爷说道。

“父亲是说,她这次真的要对刘校理动手了?”陈绍惊讶道,“她,她,要做什么怎么做?”

那是官!京官!几十年的老京官!

“她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不知道。”陈老太爷笑摇头,“这女子,行事看似有规却是无矩,摸不准也猜不到,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刘校理这次只怕要崩到牙了。”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陈绍说道,“她只让我牵个线,做个中间人请刘校理见一见,别的什么都没说。”

“不用,那娘子行事有度,该说的时候她一定会说,不说的时候,你不要说,万一乱了她的安排。”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点头。

“不过我们也可能多想了。”他想到什么又说道,“许是她要跟刘校理和解也说不定呢,这也是自保啊。”

是吗?

陈老太爷捻须没有说话。

要是换做其他人,事到如今的确是该找中间人说客和解了,但别人的自保要么退避,要么断腕,这个娘子的自保,可就厉害了,看上一次泼皮事件,她的应对不躲,不避,不让,威胁到她,她就敢直接弄死了事。

如今那已经咬了她一口的人,她会放过?

厢房里,刘校理坐好,待程娇娘与周六郎施礼过后,才含笑开口。

“久闻程娘子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多亏陈相公引荐,实在是荣幸啊。”他说道。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看向程娇娘。

“你干的好事!还不快说!”他喝道。

这倒把刘校理吓了一跳。

“刘大人,是这样。”程娇娘再次向刘校理施礼,“太平居是我的,我舅父一家都不知晓。”

什么?

刘校理皱眉。

“刘大人。”程娇娘俯身未起,声音沙哑,“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没想到的,那几个军汉是我半路捡来的,施恩贿赂充作打手,因为李大勺怀疑是窦东家暗害,我也只想吓窦东家一吓,没想到那些人出手太狠…”

刘校理干笑两声,捻须没有说话。

这是来低头认错想要和解了?有胆子做这种事,怎么就没胆子继续闹下去了?

“刘大人,我舅父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来的这些祸事,那我就要被赶回江州了。”程娇娘说到抬起头,“刘大人,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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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好疯狂哈哈,算下来这个月平均日更能达到六千了吧,这也不足回报大家的厚爱,谢谢大家厚爱。(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信否(祝豆豆天空已微蓝生日快乐)

感谢,感谢感谢,祝所有人都快乐~世道艰难,但大家要永葆快乐之心,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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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周家不和?这一切都是这个江州傻儿一个人干的?

太滑稽了吧?

“这件事也怪我。”周六郎说道,“当初是我带她去神仙居,结果因为过路神仙她与窦东家心生罅隙。”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程娇娘,带着几分愤愤。

“没想到她竟然私下筹划立太平居,倒是好本事!”他咬牙说道。

刘校理呵呵笑了。

“程娘子的确有好本事,也不为怪,要是换做别人也立不起来啊,你看看窦七,这不成器的,有家里打下的根基,又有好运气,这神仙居还不是神仙难留?”他笑呵呵说道。

如果有外人在,这场景好似有嫌隙的是这少年少女,而这个宽厚的老者则是在劝慰说和。

“有些本事的难免得志猖狂。”周六郎说道,一面看向刘校理,“大人,不满大人说,至今尚还未告知父母家人。”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刘校理和煦说道,如同慈祥的长者淳淳劝慰,“家长就是家长,怎么相瞒?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办法嘛。”

“他们要是能给我想办法,我会如此?”程娇娘说道。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周六郎喝道。

刘校理嗨了声。

“莫吵,莫吵。”他起身伸手劝慰道,带着几分长者的忧心。“有话好好说。”

程娇娘看向他。再次施礼。

“刘大人。过路神仙是我教会他了,他却经营不好,本是他的错,却来背地算计我,刘大人,他纵然是您的干孙,我也要这样说。”她说道,“这样的干孙。真是辱没你的脸面。”

刘校理哈哈笑了。

“不怕不怕,犯了错,我会管教他,只是。”他说道,“不能外人说他如何就如何,咱得讲证据不是?”

“证据自在人心。”程娇娘说道。

“那二位今日是借着陈大人要问老儿我本心的?”刘校理含笑问道。

在陈大人二字上加重语气。

两个少年人沉默一刻,似乎有些踌躇。

“我们是来向刘大人你请罪的。”周六郎说道,“还请,高抬贵手,这件事能揭过去。”

刘校理哈哈笑了。

“你们真是孩子家。”他说道。一面又语重心长,“怕你们父母亲长责怪。要做的就是去坦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要怕,如果担心那些闹事的被官府抓走的人,你们则要去官府,诉情由,让府尹大人做断,还有一个,这件事说来就是市井打架闹事嘛,要想真销案,你们就去找原告,原告不究,那自然也就罢了。”

“那怎么样,原告才会不究?”周六郎问道。

刘校理摇头笑。

“这个,你们要去问原告才是。”他和煦说道,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听闻程娘子是李道祖真人的亲授弟子,起死回生断肢再生不在话下,那去帮他把胳膊治好了,不就什么都好说了?”

周六郎嗤声。

“什么道祖真人弟子!”他说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忽的伸手从身上拿出一个绣花囊,伸手推过去。

“其实不是道祖真人。”她说道,“就是当今一个异人,他治好了我的病,又给我留下这个方技。”

刘校理看着带着几分好奇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那程娘子真是好运。”他含笑说道,目光从香囊上移开了,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把这个给大人,请大人自己找个大夫,按照其上的法子便能给窦七治好胳膊。”程娇娘说道。

“这,这,为何要我?”刘校理惊讶道,一面摇头,“你们的结你们解才是好。”

“我让人打了他,我再去给他治好,大人,这不是解,这是火上浇油。”程娇娘说道,“您不一样,您是他的亲长,您给他治好了,他对你更为感激,你再出面让我们化解,才是最好。”

刘校理依旧摇头。

“出面和解嘛,说句话的事,我自试试就好了,娘子无须如此。”他说道。

“只说话没有诚意。”程娇娘说道,“我决意要靠自己过好日子,所以不想被这事毁了我的太平居,也不想让舅父知道,被绑送回江州,思来想去,最方便最直接能帮我的,就是刘大人您了。”

她说罢俯身将香囊再次推过去。

“还请大人怜悯我身世可怜,母早亡父不养亲不待。”她说道。

一旁周六郎脸色难看,但强忍着没有说话。

刘校理看着眼前的二人,视线最终落在那香囊上。

“那么,我就姑且试一试。”他说道。

程娇娘和周六郎这次忙一起施礼道谢。

“多谢大人大人大量。”他们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刘校理说道,语重心长,“遇到事不要冲动,不要瞒着家长,这件事我暂时与你们兜下,但待归德郎回来,你们还是要和他说明的,都是自己的亲长,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再气再恼,也是要护着你们的。”

程娇娘和周六郎再次施礼道谢。

看着这二人离开,刘校理慢慢的站起来。

“大人,您觉得可信否?”一个亲信从里间出来,问道。

“说话而已,什么信不信的。”刘校理说道,“人家说,咱们就听,咱们说,人家不也是听嘛。”

“这个江州傻儿还真敢来,而且态度还这么嚣张。”亲信说道。

刘校理笑了笑。

“年轻人嘛,嚣张一些很正常。”他说道,“去吧,打听打听去。”

亲信领会应声是,疾步出去了。

刘校理低头看着还摆在席垫上的香囊。

江州傻儿……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太平居是她的,那么上一次射杀泼皮也是她主谋的么?

好个江州傻儿……

真是可惜了,如果当初就知道这过路神仙是她的,当窦七进城之后他就放低姿态周全一番,那样的话如今普修寺的那些和尚收入囊中的钱就有很多属于他了。

若不是已经结下了仇,按照他的规矩以及习惯,都是必须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他还真想留下这个女子,让她为自己所用。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没了人,方技留下便是。

“来人。”刘校理说道,站直身子。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

“把这个拿着。”他说道。

小厮应声是,矮身拿起香囊。

“打开看看。”刘校理说道,目光盯着小厮。

小厮应声是打开。

“大人只有一张纸。”他说道,将手中的卷纸打开。

其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小厮不认得,抬头等候刘校理指示。

刘校理审视他一刻,点点头。

“收起来吧。”他说道,抬脚迈步,“去叫怡春堂的詹大夫来。”

马车驶入玉带桥,看着程娇娘下车,周六郎跟过来。

“他会信吗?”他到底忍不住问道。

已经走到廊下的程娇娘回头。

“当然会信。”她说道,“因为我不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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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已毕,距离这个月结束还有两个小时,还要大家再帮忙,我去准备明天的更新,明日见!

另,四月底会有双倍月票,大家的保底粉票先别急着投,留一留,双倍时一票抵两个,更值。(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静待

窦七的哭嚎从屋子里不断的传出来。

“爷爷,让他们死,让他们现在就死。”他喊道,动作太大牵动胳膊又发出一声惨叫,“我的胳膊啊。”

“行了,先不要管他们,最要紧的是你的胳膊。”刘校理说道。

屋中女眷闻言更是流泪。

“多谢爷爷惦记。”她们纷纷叩头说道。

“我的胳膊废了,我的胳膊废了。”窦七依旧哭喊道。

“有我在,废不了!”刘校理没好气的喝了声,不再理会窦七的哭嚎,转身向另一边走了几步。

那里有一个中年男人正举着一张纸,神情激动,整张脸都恨不得贴到其上。

“詹大夫,如何?”刘校理问道。

“妙啊,妙啊。”詹大夫激动说道,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张纸,“竟然有如此之法,竟有如此之法,我怎么想不到呢?”

“说正经话。”刘校理喝断他,“到底能不能用?”

詹大夫回过神。

“此方技中所用之物都是从未如此用过的,所以到底疗效如何要试一试才知。”他说道。

“那就试吧。”刘校理说道,“要你来就是做这个的。”

詹大夫忙忙的应声是。

“来人,来人,去抓药….”他喊道。

话喊一半,就被刘校理踢了一脚。

“这种事能让别人去做吗?”他皱眉说道。

詹大夫回过神忙赔罪。

“大人放心,我亲自去,我自会周全不露。”他低声说道。迟疑一下将手中的纸小心的递过来,“大人。您收好。”

刘校理看着递过来的纸并没有接。

“这个,没问题吧?”他忽地问道。

这个?

詹大夫低头看手中的纸。问题?什么问题?

“我闻着有点香。”刘校理说道。

詹大夫明白了。

有些人会在信纸上做手脚,当初有个人给仇家送了卷书,墨中加了毒药,仇家拿过书读了后就毒发身亡。

他忙再次认真的查看了手中的纸张。

“大人,没有问题,小的医术平平,但制药出身,世间没有那种毒药能逃过小的眼。”他说道,带着满满的自信。一面再次嗅了嗅信纸,的确有淡淡的幽香,“这个,大约是香囊的缘故,又好似一种墨松香。”

“那个香囊我已经扔了。”刘校理说道。

“大人谨慎做得好。”詹大夫忙赞道。

谨慎些好,刘校理点点头。

“你放这里吧。”他说道,依旧没有伸手接,“快去准备治伤吧。”

这些最恶的人却往往是最怕死的人。

詹大夫心里撇撇嘴,低头应声是忙转身去了。

大夫出去之后。又另外的人进来了。

“大人,都打听清楚了。”他低声说道。

刘校理抖袖子跪坐下。

“说。”他说道。

这程娇娘与周六郎的确去过神仙居,还指点了过路神仙。

这程娇娘的确与周家不合。

当初治好了陈老太爷,竟然直接拒绝回周家。反而另起宅院。

那周六郎陈家门前劫车,另陈家十分恼火,所以两家没有来往。那陈家也只招待程娘子而已。

程娇娘在周家挑吃捡穿,几次三番让周夫人难堪。好名自己占,遇事便推给周家。闹的是合家焦头。

她是被周夫人赶出来的…

伴着隔壁窦七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咒骂,刘校理听亲信一一讲来,听到这里不由开口打断。

“赶出来的?”他问道,“什么时候,所为何事?”

“就在太平居初建之时。”亲信说道,脸上的笑有些古怪,“是因为这程娘子与那周六郎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刘校理哈哈笑了。

“真是少年多情啊。”他说道。

那日那少年未有多说话,一直绷着脸,但看那女子时眉眼里的情义,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但却逃不过他这个老人的眼。

如此看来,这件事莫非真的是这两个少年人私自而起的?

看那说话行事,果然是少年莽撞又倔犟冲动。

如果周老爷回来知道,自己竟然被自己家的两个小儿带入坑中,岂不是要气死?

“刘大人,我舅父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来的这些祸事,那我就要被赶回江州了,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

刘校理点头笑了。

这傻儿倒也是不傻。

只是这性子太倔,你看看,来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反而一副趾高气扬,年轻人呐,要好好的打磨才是。

“还有大人。”亲信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陈家一直打听的这程娇娘遇到的异人,好似找到了。”

“果然?”刘校理微微有些惊讶问道。

“具体的不清楚,陈家瞒的很紧。”亲信说道。

那个无所谓,要紧的是更加证明这程娇娘手中的方技来路。

现如今就看这方技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假的,就是这两个小儿以及周家在玩拖延的把戏,这对刘校理来说早已经在筹划应对中,无须在意。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好,他一定会让他们痛快一些,免去死前的担惊受怕流放跋涉、女眷充入营妓的种种痛苦。

这种识时务的人,就该受到照顾,不是吗?

程娇娘伸手拉住李大勺受伤的右手,用力的拽了下。

周围的人只觉得浑身麻痒牙根酸软倒吸一口凉气移开视线。

“痛吗?”程娇娘问道。

李大勺眼圈发红哽咽点头。

“痛。”他说道。

几日眼泪不断已经流干的阿宋嫂在一旁又拭泪。

能痛就好,能痛就好。

“等三日后再换了药,再痛。你也要活动手。”程娇娘说道,起身站开。

李大勺和阿宋嫂俯身在地叩头。

“东家他们…”李大勺又抬起头哽咽道。“都是我惹来的祸端,我当时不该瞒着东家…”

“这个你无须自责。自来福祸相依。”程娇娘回头说道。

“娘子,那窦七有刘校理撑腰,东家他们如此做,窦七怎么甘心,我听说大京兆府的大牢进入了就是死路一条啊。”李大勺哽咽说道,“娘子,这如何是好啊。”

“是啊娘子,您就别顾着我们了,还是快想想法子救救东家他们吧。”阿宋嫂亦是哭道。

“大牢里。我也没办法,帮不上忙。”程娇娘说道,“自然是做自己能做的,比如疗伤治病。”

帮不上忙?说的这样的干脆?

李大勺和阿宋嫂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那个女子走了出去。

“到底,不是亲的…”阿宋嫂喃喃说道。

她又是个官宦家的闺阁娘子,出了事走投无路打点一下折送几个替罪羊回家便是。

“人活着,真是难啊。”李大勺也喃喃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就雨收天晴。

夜色散去,日出天明,又一日到来。

刘校理放下手里的书卷,形容里多了几分急切。看着进来的詹大夫。

“如何?”他问道。

“大人,大人,神技啊神技啊。”詹大夫眼里布满红丝。神情激动。

“好了?”刘校理问道,难掩几分惊喜。

虽然已经料到不会拿假的来。但他习惯性的从质疑角度考虑。

“好了,一直忙到半夜。今早已经接好了。”亲信在一旁说道。

“果然是接上了?”刘校理又问道,看向詹大夫。

詹大夫重重的点头。

“已经恢复知觉了,虽然养好如初要花些时候,但这条手臂是保住了。”他激动的说道。

对于詹大夫的技术刘校理还是很认可的。

“那这个秘技果然是真的。”他说道。

“是啊是啊。”詹大夫也连连点头。

二人的视线都落在几案上。

那张写有秘技的纸安静的摆放其上。

“不知这起死回生的方技如何?”詹大夫下意识的说道,眼中难掩羡嫉。

“这个,试一试便知。”刘校理说道。

詹大夫抬头看向他。

“大人,牢房里随便提一个来试试,试完了就杀掉,也不会泄露出去。”他说道。

刘校理点点头。

“那就有劳你先去吧。”他说道,一面摆摆手。

詹大夫大喜忙应声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秘技纸,转身就走。

不过,为啥说你先呢?难道刘校理也要亲自去?

“大人…”他忍不住回头要说话,却有人从身旁贴近他,脖子一凉。

詹大夫的眼瞬时瞪大,伸手握住脖子发出嗬嗬声,亲信松开手,詹大夫便向后倒去,血瞬时染红了席垫。

刘校理起身,一面用旧青帕子掩着口鼻,一面弯身捡起一旁飘落的纸,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詹大夫。

“你也知道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他慢慢说道,“不过你也值了,带着如此秘技去见阎王爷,想必能在阴间混的风生水起,如此也不错。”

詹大夫最后抽动两下,瞪大眼不动了。

“好好的竟然被贼人劫杀了,真是可怜。”刘校理说道,伸手将詹大夫的双眼盖住了,又叹口气,“他可是家里的柱子,他这一走,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到底是咱们家药铺里的大夫,你们要去帮衬一下,别让人欺负了,还有亲族里也要威胁一下,莫让侵吞了他妻儿的家产。”

亲信应声是。

刘校理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纸抖了抖放入贴身内里,带着惯有的和煦神情迈步出去了。

程娇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二字,便收笔。

“今日,徐三郎等人受了二十杖刑。”秦郎君说道。

一旁的婢女脸色很难看。

“秦郎君,三郎君曾经有大疾,这才好了不到一年呢。”她忍不住说道,“只怕再熬磨几次就受不了了。”

秦郎君的视线落在墙上,哪里悬挂着一张纸,写着公正的一字。

婢女抖了抖新写的,将纸也挂过去。

一,二……

两天了……

“那刘校理谨慎,我不敢做的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所以皮肉伤是不可避免,性命无妨。”秦郎君说道。

“撑过这两天就够了。”程娇娘说道。

如果没有人在其中周旋,这两天里就足够茂源山兄弟们死几回了。

“你是说刘校理信你了?”秦郎君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摇头。

“他不是信我。”她说道,“他是信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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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看不懂,这个情节一共埋了三条线,从准备对付刘大人到结束,还是十天左右的时间,因为这几日连续加更,已经不用十天了,这个情节很快就写完了,到时候再连起来看就明白了,我没有凑字乱码,担待担待,稍待稍带。

先更新,三月感言一会儿再写。(未完待续。。)

三月感谢

这个月,

月票榜/角色票榜,

赢了,

依旧跟前几次一样,惨烈,艰难。

就凭这次榜单的设计规则,全站内每个VIP免费三票,视日常消费打赏多少再给一票,也就是说,所有在起点看书的注册号,可以任意投票。在这样的规矩面前,小小一本书,订阅再好,放在全站,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昨晚我写完今天章节的,虽然有时间再多写一些,但心情激荡之下怎么也写不出来,就呆呆地对着电脑一直坐到了十二点。

感觉很复杂,两天,两万票,追平了一万票的差距,又超出了一万票,两天!

我知道这两天背后亲爱的你们付出了怎么样的努力、辛苦、还有超乎寻常的投入。书评区里,满屏的打赏,嘉年华主页,满屏的为娇娘拉票广告。

为了这两万票付出的打赏拉票资金,早已经不下于榜单第一的奖金。

有人问,值吗?还不如直接把钱给作者呢!

我也扪心自问,值吗?图什么呢?缺钱吗?付出是得到的几倍,为什么要争?为什么?对着电脑,我一个晚上都在想。

当零点报时声响起,书友群里欢呼雀跃,大家问我此时在做什么,被几个书友猜对了:没错,我这泪点低的人,又在泪流满面了,就像名门结束要争取一下第一做完美结局的那次一样,就像刚上架要开门红的那次一样。

第一从来不是我们的囊中物,赢,每次都是那样的艰难不易。

如此艰难,如此不值,我们却还是做了,不是为了钱,不是仅仅为了第一,而是为了第一所代表的意义,那就是--荣耀,激情,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

世道艰难,做什么事都不容易,但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险阻与挑战,我们都要内心保持积极向上乐观。孔孟之道,尽心竭力,虽曰未学,子曰学矣。

我亲爱的书友们,你们用行动和决心,践行着个古老的大道,我们争,用更新、用热诚、用自己的工薪或者是家用,不吵不闹不怨不愤不悔,赢得光明正大,输了无愧本心。

谢谢大家既热情又理智。

这本书是关于苦难的和艰难的故事,也是关于不屈和无畏的故事。

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无法想象怎样才能让自己饱含激情保质保量地更新,这个故事,有了你们的帮助才得以延续;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就什么都不是!

入行五年,我今天才敢揉揉眼,战战兢兢的确信,我真的拥有了一大笔财富,那就是你们,亲爱的书友们。

鞠躬感谢。四月争取保持双更。

本期特别鸣谢:盟主

三月,

12,豆豆,小熊,炎骑士、爱抠脚的汉子、胖使、新野物雨、樱桃,笑笑,元元,莲子,卿儿以及家属,木桩,妍,还有副版。(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埋怨

周六郎在院子里看着竹笕,听得衣衫摩挲以及拐杖顿响,他转头看去,见程娇娘与秦郎君走出书房。

“那余下的事,就有劳你了。”程娇娘说道,略施礼。

秦郎君还礼。

“某必当全力以赴。”他郑重说道。

拐杖声声响,秦郎君走下来,周六郎看了程娇娘一眼,见她始终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便转身也走开了。

一车一马并行在街上。

秦郎君喜言爱笑,以往这个时候,必定正说的热闹,但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去好一段,始终沉默。

周六郎再一次看向秦郎君。

秦十三手拄着头若有所思。

“喂,你要怎么做?”周六郎问道。

秦郎君回过神看着他一笑。

“听她的。”他说道。

我都没有被邀请进屋,怎么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周六郎哼了声。

“她,说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说…”秦郎君看着他一笑,“不让告诉你。”

周六郎面色陡然大变,看着秦郎君将马鞭一甩,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秦郎君喂了两声,看着周六郎远去了。

“开个玩笑。”他说道,有些失笑,“以前不常这样吗?怎么突然急了?”

他说罢又叹口气,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来的方向。

“早说过的,可怜啊可怜,何必啊何必。”他说道。

周六郎径直进了家门。甩下缰绳给小厮闷头就走。

“六郎!”

妇人喝声传来。

周六郎站住脚。抬头见母亲站在自己院门口。满面怒气,在她身旁几个兄弟姐妹也同样面色不悦。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周夫人流泪骂道,“你去哪里了?”

周六郎移开视线。

“我,我和十三有些事….”他闷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夫人喝断。

“给我打这个不孝子!”她伸手指着喝道。

一旁侍立的几个小厮迟疑一下,抱着棍棒过来了。

周六郎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

“六公子,对不住了。”小厮们说道,举起棍棒就打过来。

左右两个小厮分别打在周六郎后背上。

“没吃饭吗?”周夫人喝道。

两个小厮吓的一抖。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打过去。

周六郎要紧牙站稳身子。

“如今家中危难,你父亲急而未归。”

伴着小厮们的棍杖,周夫人一声的喝道。

“……你兄长四处奔波,你姊妹在家日日念经拜佛,你呢?你在做什么?”

周夫人越说越气,甩开仆妇丫头,自己上前夺过棒子重重的打过去。

“…你跑去见那个女人!一天天的长在她那里!还撒谎骗我!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亏你父亲还如此疼你…”

周夫人一面打一面再忍不住流泪哭。

周六郎一动不动任凭打着,此时看周夫人如此,神情有些悲戚,他猛地跪下。抱住了周夫人的腿。

“母亲,都是孩儿的错!”他喊道。

没错都是他的错。

当初意气风发站到了程家的门前。原以为不经意的一见,无所谓的一问,结果招惹了如此的麻烦。

眼前浮现初见时那女子从厅堂里抬眼看过来的形容。

真是可笑,可笑啊。

如果当初多看一眼….

“哥哥..”

那廊下含笑听到这个称呼的就不是那个什么徐三郎什么郎的一群人,而是他吧..

“虽然说起来很牵强,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丝牵强的相助,她也要涌泉相报,这样的人怜悯,多愁善感。”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当初,如果不是当初…

帮她的人就不会是那些毫无干系的外人,而他这个堂堂正正的表哥却像个傻子似的旁观……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当初,他们一家应该和气融融。

她看病也好,办食肆也好,一起有商有量,有戒有备。

父亲也不会无知无觉的被人视为仇家,视为仇家也没什么,只是正面迎敌,总好过没有丝毫防备莫名其妙的背后受击。

都是他的错!

“母亲,你打吧,都是我的错。”周六郎喊道。

周夫人恨恨的将棍棒击打他几下,一来没了力气,二来看儿子如此也心软,最终扔下棍棒,掩面大哭。

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围过来,女子们都啜泣,男子们也神情沉重。

一时间家里哭声一片,吓得外边的仆妇丫头们战战。

老爷出事的事已经瞒不住了,但家中主子们都说没事,关系也打点好了,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莫非不只是降职?还可能更严重的后果?

周六郎等几个兄弟很快也醒过神,忙让大家停止哭泣进了屋子。

“六郎,你这次真是做的过了。”兄长们沉脸说道。

丫头们捧上热毛巾,待大小娘子们净面。

“就是,那女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这个时候,你还只顾着她!”周小娘子尖声说道,将热毛巾扔下。

丫头们忙捡起来,鱼贯退出去,不过相比于进来时心里都轻松几分,原来不是周老爷的事,而是周六郎的事,还是因为女人的事。

不过相比于屋子里这些人的气愤,下人们倒很平静。

六公子天天往程娘子那里跑,上边的人不知道,下人可都是知道的。

看着丫头们出去,兄长们对周小娘子赞许的点点头。

“六郎,你看妹妹都比你懂事。”他们说道,“家中有我们,不用你奔走,但是,你也不能让大家闹心啊。”

周六郎自进来后一直坐着不说话。

“六郎,你还年轻,这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你何必就为了她迷了心窍!”周夫人说道,抬手又要拭泪。

“我没有为了她迷了心窍。”周六郎闷声说道。

“那你天天的找她去做什么?”周夫人喝问道。

屋中兄弟姐妹都看向他。

周六郎抬起头动了动嘴唇。

“为了父亲。”他低声说道。

“你说啥?”坐的近的姊妹听到了,更为气愤,竖眉坐直身子,“亏你说得出口!要不是那个傻子,咱们家也不会这么霉运连连!你还去找她,还嫌咱们家霉运不多吗?”

“她不是傻子。”周六郎说道。

何止不是傻子,还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手掌之上的人。

“母亲,你看他。”小娘子们喊道。

“行了,这件事别说了。”周夫人喝道,“你父亲的事要紧!”

“是啊。”几个兄长也点头,面带忧色叹口气,“此时看来上面倒不似开始那般咄咄逼人,说情的口气也放软了,不像一开始那样谈都不能谈了。”

那女人说了,此时是最轻松的时候….

周六郎低下头。

“……是啊,不过说不定人家在私下做手脚呢,我们可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他们看到周六郎笑了笑。

这小子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如今没心没肺的,真的被女人迷的都糊涂了?

“六郎,你笑什么笑?”他们不悦的说道。

周六郎再次笑了笑。

“不用担心。”他说道。

“什么?”兄长们不解问道。

不用担心,不管私下做什么手脚,都不用在意,因为有人只要做一件事就足够了。

那就是面对挡路的屏障,直接掀翻干掉。

而正在做这件事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傻子。

“没什么。”周六郎说道,垂下头。

夜色降下来时,秦郎君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已经看了好些时候书了。

另一边一个中年男子也坐着看书,宫灯下他相貌俊雅,虽然年岁已长,但相貌气度依旧过人。

这便是秦十三的父亲,承议郎秦安,其母乃平阳公主,他却并没有靠着这份荫荣做一个安享富贵的荫补官,而是科举中了进士,才学出色,如今随侍天子,遣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

秦侍讲放下书卷,揉了揉酸涩的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你这几日忙什么?”他开口问道,“前日你去史馆找我了?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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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运气

听了父亲的问话,秦郎君放下书一笑。

“没处去了,就去父亲那里看看有什么热闹可听不。”他说道。

“是打听我这里的热闹,还是政事堂的热闹?”秦侍讲问道。

“倒是瞒不过父亲。”秦郎君笑道,“周六的父亲最近出点事,我帮忙打听一下。”

儿子与周家六郎交好,秦侍讲自然知道,虽然一直奉行子孙事,长者不过问,但他还是私下留意几分。

“这件事我知道,有人控他当年对亳州军库案定罪不当所以降职待查。”他说道,“这个案子我看了,的确是他定罪不当,被罚是不可避免了。”

秦郎君点点头。

“是,父亲我知道。”他说道,一面拿过拐杖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这个儿子就是这样,一向明事理,不该说的情就不说。

秦侍讲点点头。

“不过其罪倒也不至于太重,如今西贼不稳,连吃败仗,陛下正在气头上,等过一段再周旋便好一些。”他又说道,算是给儿子一个安慰。

秦郎君果然高兴的点头再次谢过父亲。

“哦对了父亲。”他走到门口又似乎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吏部侍郎要选人了?”

秦侍讲微微皱眉。

他所在的史馆厅与中书门下政事堂很近,故他这里的小吏是除了政事堂吏员外消息最灵通的。

估计儿子在那里听到小吏们嘀嘀咕咕传递什么小道消息了。

“陈绍拟升任政事堂左右仆射,吏部侍郎便会空缺,大概也许吧。尚未定。”秦侍讲随意说道。

“那倒是个辛劳差事。”秦郎君亦是随意说道。不再多谈告退了。

秦郎君刚推出去。秦夫人过来了。

“十三找你说情?”她直接问道。

秦侍讲笑着摇头。

“你儿子还没你说的直接。”他笑道。

秦夫人也笑了。

“他那小心思弯弯绕绕的,别理会。”她说道,“难得他有个玩的好的人,周家的事你多少看着点,能说句话就说句话。”

“只是这话现在委实不能说,越说越是火上浇油,御史台那边正磨刀霍霍。”秦侍讲说道,又摇头。“也是他倒霉,怎么偏偏这时候被翻出这旧年的公案了。”

“不会闹太大吧?”秦夫人有些惊讶,她可没料到真的如此严重。

“看运气吧。”秦侍讲说道。

竟然要靠听天命了,秦夫人一向含笑的面上浮现几分忧色。

“怪不得十三这几日在外奔波呢,他以前可是从来不往那些地方去呢。”她说道。

那些?是哪些?

秦侍讲询问。

“我也没具体问,好似去了京兆府之类的地方吧。”秦夫人随口说道。

乱托关系,秦侍讲摇头,不过儿子一向有分寸又聪慧,不用担心。

夫妻二人说些家事丢开不再理会了。

晨光微亮时,刘校理伸手重重的拍打了窦七的胳膊一下。

窦七发出一声惨叫。

“不错。不错。”

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满意的笑收回手直起身子。

“能痛就说明还好。”

“爷爷,这还好啊。我太惨了。”窦七委屈说道,一面再次恨恨咬牙,“那几个人在牢里打死了没?”

“昨日一顿好大,竟然好身板扛下来了……”掌柜的忙说道。

“京兆府大牢的杀人棒下竟然能活命?”刘校理插话微微皱眉问道。

“大人不知,这几人乃是军汉,一身好功夫,就是在太平居经营食肆,也日日熬炼筋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柜的说道,“不过也不怕,他们到底是躺下了,躺下容易起来就难……”

刘校理释然,点了点头。

“…最多让他们再多活两日。”掌柜的眉飞色舞的接着对窦七说道。

“这么快死了,岂不是浪费。”刘校理再次打断他说道。

窦七和掌柜的都一愣。

“爷爷,你的意思是要留着他们?”窦七喊道,一脸不可置信,“那些混蛋留着做什么?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早晚的事,急什么。”刘校理打断他说道,“就知道图一时痛快,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窦七瞪眼问道。

当然还有实在的利益,这个蠢货。

刘校理正点走进公厅,不出意料,他又是最早的一个,这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等天色大亮,其他的官员小吏也都先后而来,作为吏部司主事他的公务并不繁忙,但刘校理却不似其他那些吏员偷奸耍滑,而是认真的查看昨日处理过的公事,再认真的询问今日的事。

一直忙到午时才歇息一刻。

刘校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如同其他官员吏员一般到外边的食肆也好行脚店也好吃饭,而是拿出随身带来的小食盒,将自己的一碗米,一碗素菜摆出来,再沏上一壶厅内供给的煎茶,午饭就解决了。

正要吃完的时候,外边传来低低的说笑声,是结伴吃饭回来的一帮小吏在絮叨说笑,听他们时而高时而低的声音,可想而知必然是传递什么小道消息。

中书政事门下,这是很常见的事。

刘校理一向不参与这是非闲言,他慢悠悠的吃饭,直到一句话传入耳内。

“……陈相公的事已经定了,肯定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空缺出来,你们说谁有可能?”

“……咱们这里资历最大的也就是刘校理了……”

吏部侍郎!

虽然大家都明知陈绍不会再吏部久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不过皇帝身体始终不好,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帝的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

不过如果当真的话,那就是好事,是别人家的好事,也是他的好事。

一步一步的,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么?

刘校理顿时心内翻江倒海,觉得心跳停了下,呼吸也几乎停止,他不由下意识伸手握住心口。

“大人?”一旁的随吏忙关切的问道。

耳边噗通噗通的心跳响起,刘校理慢慢的吐口气,冲随吏微微一笑。

“去劝诫一下,咱们这里距离政事堂很近,别让相公们看到乱糟糟的就不好了。”他和气说道。

刘校理一向谨慎老实怕事,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为怪,随吏笑嘻嘻的应声是出去了。

门外的嘈杂声很快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刘校理低着头继续吃饭,神情虽然依旧,心内却翻江倒海。

这也是他的习惯,不管悲怒喜忧,都压在心里,绝不能表于外,这么多年他已经很自信能掌控自如。

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太一样,他总觉得心跳的有些快。

况且这还不过是吏员们闲谈说笑,每日政事堂内流传的消息百十来个,哪能都当真。

更况且,他是他呀,谨慎本分的他呀,怎么会因为这一句虚谈就如此情绪不稳?

刘校理不由深吸一口气。

吏部侍郎,竟然提早要来到了吗?

真是喜事啊,如果能跨入这一步,必将是分水岭的跨度。

日后中书门下省里会不会多一个姓刘的参政?

刘校理握着筷子不动,微微有些出神。

门帘响动,随吏进来了。

刘校理放下筷子,端起茶,心跳平复,鼻息间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

“嗯,好香。”他不由说道,用力的嗅了嗅,看着面前的茶碗。

“新换了南州的茶,校理喝着如何?”随吏听到了忙陪笑问道。

是茶香啊,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轻松。

“好茶,好茶。”他说道端起来一口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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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官职我打算唐宋乱用了,不细究了,因为前边没细究随手写了,所以要改的话太麻烦,大家就当个名字看,我也尽力少涉及,担待担待。(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说和

婢女将晾干的纸抖了抖,挂在屏架上。

“四。”她念道。

退后几步,回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已经站到了门外,樱花树枝繁叶茂,随着夏日的风摇摆。

距离求见刘校理已经过去四天了,郎君们也已经在监牢里关了四天了,如果不是秦郎君传来话确信无忧,真是要让人急了。

不过,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忐忑。

周六郎走进来,便正看到廊下的程娇娘正在捻着手指,神情木然看天。

“还会算吉凶吗?”他说道。

“吉凶还用算吗?”程娇娘说道,“我只是在算时间。”

“算什么时间?”周六郎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有好消息的时间。”她说道,放下了手。

周六郎看着她,面色狐疑。

如果说以前,他听了这话,还会想一想,但现在…

这女人嘴里说出的话,有一句可信的吗?

“我说过我不说假话,你干嘛这样看我?”程娇娘说道,微微笑了笑。

“是吗?”周六郎哼声反问。

“当然,不过,我说的话别人怎么想,就与我无关了。”程娇娘说道,转过身向厅堂走去。

周六郎还要说什么,有人敲响了门。

“程娘子,神仙居窦东家有请。”

神仙居已经重新开张了,虽然跟没开张时也没什么区别。

程娇娘和周六郎闻讯前来时,窦七也正迈进神仙居。

说起来茂源山兄弟下手很客气。除了打折了手臂。其他地方都无碍。如今手臂接好,虽然还包扎的严密,但并不影响他的走动。

“爷爷,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了?”窦七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就这么放他们出来了?”

“怎么便宜了?不是会提条件的吗?”刘校理不急不缓的说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额头。

昨夜没睡好,虽然他一向睡眠都不好,但今日感觉特别累。似乎耳膜嗡嗡响。

是因为听到的那个消息太让人难以平静了吧。

虽然还都是私下乱传,但自来是无风不起浪,陈绍真的即刻就要升任了。

这个消息据说是从政事堂传来的,而且据说是天子近侍秦侍讲也有所耳闻。

秦侍讲跟皇帝的关系可不一般。

其实要说突然也并不突然,也不意外,毕竟自从陈绍进京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也不是听了消息就要筹划经营的那种人。

因为,为了这一日,他已经经营了十几年了。

“爷爷,凭什么提条件就要放了他们。杀了他们也能提条件。”

窦七在耳边喊道,打断了刘校理的走神。

刘校理皱眉。伸手在鼻息间扇了扇,看着涂脂抹粉的窦七。

“离我远点,香腻腻的熏得慌。”他说道,“就知道杀了杀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急什么急!眼皮子真浅!”

“那我就放心了。”窦七笑嘻嘻说道,“我还以为爷爷心软了呢。”

刘校理哼了声。

心软?那是什么东西?

门外脚步声响,掌柜的拉开了屋门。

“大人,东家,周公子和程娘子来了。”他说道。

看着迈进门的少年少女,窦七有些恍惚,曾经见过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不过再见到人,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连身后跟着的那个丫头都没变。

但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冬天变成夏天,食客和东家变成了东家和东家,而且,自己还赔了钱,折了手下,断了手!

早知当日那两个少年少女会引起今日如此麻烦,当时他就该除掉他们!

果然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聪明人和蠢人。

刘校理这几日探查的消息已经确认了,周家上下果然不知道这太平居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周老爷的罪事是谁做的,不知因自然不明白果,一群人还乱扑腾,不像这两个少年人,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到什么人,一想就明白的寻过来了,偏偏还不敢告诉家里。

这一切果然就是这两个少年人做出来的,自己竟然被这两个少年人耍弄了,想到这个窦七就气的要疯。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先开口狠狠说道。

“是啊,真是没想到。”程娇娘亦是说道,“我都白让给窦东家一份赚钱的秘技了,东家竟然还要来抢我的,人心真是不足。”

“要不是你害我…”窦七喊道。

“都住口,都住口。”刘校理似是被吵的头疼,有些无奈的伸手示意,“冤家宜解不宜结,都坐下,都坐下,大家好好的谈一谈,闹成这样有什么好的。”

程娇娘在一旁坐下,周六郎也跟着坐下,窦七愤愤的甩了下还能动的手也坐下来。

“阿七啊,你的手要多亏了程娘子的方剂才能治好…”刘校理说道。

话没说完窦七就又跳起来。

“爷爷,我的手也是被她打断的!”他喊道。

“你若是不先打断别人的手,别人怎么会打断你的手。”程娇娘也立刻说道。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李大勺的手是我砍的?”窦七哼声说道。

程娇娘嘴边一丝笑。

“你都知道是砍的不是打断的,还要什么证据吗?”她说道。

“我打听还不行吗?那那些知道李大勺手砍掉的难道都是凶手吗?”窦七冷笑。

真是幼稚可笑!少年无知!自以为是!

以前是轻敌没有防备才栽了跟头,今日人都明明白白的站到眼前了,他难道还能傻乎乎的等着被打脸吗?

“够了!”刘校理拔高声音喝道。

屋子里安静下来。

“事已至此,不要吵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都各退一步,何必闹个没完?”刘校理语重心长说道,“既然程娘子和周公子你们找到我,信我,我就仗着年长,就来给你们做个决断,你们可愿意?”

“我自然听爷爷的。”窦七说道,再次坐好。

周六郎和程娇娘亦是点头。

“首先人不能白被打…”刘校理伸手一指窦七,说道,“…不管程娘子你们心里怎么认为,有证有据,没证没据就是你们无理,既然错了就要认罚。”

程娇娘没说话,似乎有些不情愿。

“是,我们自然认罚。”周六郎瞪她一眼,说道。

刘校理带着几分长辈的赞许点点头。

“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你们年少冲动,又诚心诚意给窦七治好胳膊,窦七也不要不饶人。”他接着说道,

“那要怎么罚?”窦七说道。

刘校理看向程娇娘和周六郎没有说话。

“一切皆是这食肆惹的祸,这太平居我们不要了。”周六郎说道。

窦七哼了声。

以为你们还能要?

“如此也好。”刘校理点点头,“这样也能跟跟官府说,私下和解,原告不纠,斥责一顿,罚些钱就了了。”

“便宜你们了。”窦七愤愤道。

“大人,我的人还请照顾一些,他们中一个原本受过伤,才好了没多久。”程娇娘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待跟官府说清了,自然要放人。”刘校理和煦说道,“娘子放心。”

程娇娘和周六郎施礼道谢告退。

“且慢。”刘校理说道。

程娇娘和周六郎不解的停下起身看着他。

“这个,程娘子拿回去吧。”刘校理说道,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推过来。

正是当日程娇娘给他的那个方技。

周六郎面色微怔。

“这个,既然给刘大人了,便是刘大人的。”他说道。

刘校理含笑摇头。

“给这个,是托我给窦七治伤,伤已经治好,东西怎么能不还。”他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歉意,“只是,方技到底被人看了,不过,程娘子放心,我自己家有个药铺,这次用的人也是自己的可靠人,我已经让他立了毒誓绝不用也不外传。”

这一瞬间,周六郎都有些心软,还有些怜悯。

多好的多老实正直的老人,还好,还好,就要被更老实从不说假话的更正直的人算计了。

这真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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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解决这个情节了~这算是剧透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皆欢

周六郎神情复杂。

“大人何必如此。”他说道。

“这一切都是误会嘛,你们两家误会解开,就好了。”刘校理又含笑说道。

“那我父亲的事…”周六郎忍不住问道。

少年人太心急,藏不住事。

刘校理冲他嘘声。

“令父的事,我有所闻,还请稍待毋躁。”他和气说道,“陛下性情慈悲,过了这个气头,或许就好了。”

当然,如果过不了这个气头,那就没办法了。

刘校理含笑看着面前这少年激动又感激的神情点点头。

还是少年人好,重情义又敢作敢为,热血上头,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只看这件事,不像他们这些枯朽之人,做一件事思虑万千迟迟不敢动。

“好了,快拿去吧。”他说道,“回去跟你家人把事情说开,莫要怕,打一顿骂一顿,都是为你们好……”

他的话音未落,程娇娘向前一步。

“既然刘大人有药铺,那不如我以方技与大人合作。”她说道,“我一直想安安稳稳的行医。”

“哎呦你想的倒挺美。”窦七喊道,“赔了太平居,你就再捞个药铺是吧?你可真敢说!”

刘校理瞪他一眼制止,在和气的看着程娇娘。

“这,只怕委屈娘子了,我的铺子小…”他说道。

“那这方技我不能收回。”程娇娘说道。

刘校理似乎面对无理取闹的孩童,有些无奈的叹气。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何必呢。”他连声说道。沉吟一刻。有些无奈,“那这样吧,既然娘子想要行医,那就去我家的药铺吧,看病的钱你自己拿着,抓药问诊之类的钱算是我家的,有程娘子在,我家药铺的人气必然要大旺。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如此可好?”

当然好,能挣钱又有靠山,可比开什么食肆好多了,要知道这女人一诊病开口就是万贯钱呢。

说起来,刘校理还是赔了呢。

“不,既然托庇大人店中,那自然按规矩该拿多少就拿多少。”程娇娘说道。

“你这孩子..”刘校理摇头说道。

“行了爷爷,孙儿我还吃大亏了呢。”窦七在一旁哼声说道。

刘校理嗨了声,最终一点头。

“那好。既然程娘子开了口,我要是不接了。就好似没有和解的诚意,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道,一拍手。

程娇娘施礼。

“多谢大人。”她说道,抬起头微微一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刘校理也哈哈笑了。

“是啊是啊,真是个好消息。”他也说道。

好消息….

周六郎心头跳了两下,看着相对而笑的二人。

都在笑,那么,谁又知道谁才是能笑到最后的呢。

两个骗子!都不是好东西!

周六郎起身拂袖。

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开,窦七有些愤愤。

“爷爷,这女人太没脸皮了,她竟然还敢打爷爷您的主意!”他喊道。

就像自己当初哭着喊着赠刘校理干股那样,那是赠干股吗?那是缺亲人温情吗?那是为了找靠山!

呸,呸,什么叫像自己,那岂不是自己也没脸皮!

他忙忙的啐了口摆头。

“爷爷,这女人是摆明了要借爷爷你的势再起呢。”他说道,“可不能便宜她!”

刘校理将程娇娘依旧留下,说待进药铺时才拿的方技纸拿起来小心的贴身放好,这才捻须微微一笑。

“孤女怪可怜的,无母父不养,舅父又不亲,有情人却又无情阻,她不是也说了嘛,想要在京城站住脚,这件事早晚会被归德郎将知道,知道了会如何….”他说到这里啧啧声摇头,“可想而知,少年人总得再寻个出路吧。”

哦…

窦七揉揉鼻头,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那方才是爷爷你故意用话语诱她主动带着方技来药铺的?”他说道。

这话自己说出来都不明白说的什么……

“人有避恶趋利之心,这是本性,何来诱惑之说?”刘校理含笑说道,“这女子又比常人活得艰辛,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时候怎么做,她可清楚明白的很呐。”

窦七再次揉鼻子想。

“她借着陈相公童内翰的力做太平居,如今自然也能借爷爷你的力做药铺。”他哼了声,“真是好算计!”

“好算计,不如好运气。”刘校理笑道,只觉的心中畅快。

太平居算什么,不就是一个食肆,人人可为,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这起死回生的秘技。

什么?秘技不是已经送到手里来了?

笑话,送到手里的你就真敢接啊。

如果真想要接,那必须不得已的,当着世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才接。

比如,那女人在他的药铺行医,当然,没几个人知道那是他的药铺,名声大起时遇上天灾人祸,或者着火了,或者遭贼了,总之红颜薄命,人虽然不在了,但所幸生前已有弟子,秘技得以传承。

从此秘技不再姓程,而是递到了姓刘人的手上,这,才能接。

秘技在手,官场上谁人还敢再得罪他?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刘校理觉得心中激荡,恨不得放声大笑。

亮亮的笑声在厢房里响起,直传到大厅,厅堂里的伙计们都忍不住惊讶的转头看来。

谁啊?笑的这样?

刘校理伸手掩住嘴,笑声顿消,他神情惊愕。

他…方才…做了什么?

是,大笑?

这怎么可能?

他算起来有十几年没有大笑出声过。这已经成了习惯和本能了。

习惯和本能被改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来最近他有些太不谨慎了!

“恭喜爷爷。恭喜爷爷心愿达成。”

一旁窦七不明白刘校理突然怔住神情如同见鬼是怎么了。但他明白刘校理是为什么大笑,于是忙赔笑道喜。

“喜你个头。”刘校理斥道,伸手拨开他,向外而去。

屏架上挂起七字的时候,徐茂修等人还是没有回来,秦郎君说一切都好,没有再受责打,只吃喝差一些。稍稍缓解了婢女心中越来越多的不安忐忑。

不过,其他的事都进行的很快,太平居在官府过了手续,那边怡春堂也有掌柜的上门邀请做起了姿态。

“程娘子挺急的啊。”窦七看着盖有鲜红大印的契书,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中很是畅快。

哼,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祖产,兜了一圈又回来,还更值钱了。

看着这个害的自己如此狼狈的女人,又想到她命不久矣。心中更是高兴得意,忍不住出言嘲讽。

“铁打的人在大牢里也熬磨不住。那几人与我有恩。”程娇娘说道。

窦七嗤声。

说的真好听!

“其实,娘子是赶着归德郎将回来之前,好找妥靠山吧。”他哈哈笑道。

“说对了一半。”程娇娘看他一眼答道。

“娘子,走吧,去看看李大勺的伤。”婢女说道,带着几分嫌恶看了窦七一眼。

“是啊,早点看好了,我这人不计前嫌,那些厨子伙计我都不会遣散的,让他放心。”窦七哈哈笑道。

李大勺夫妇一家昨日已经搬回家里住去了,对此阿宋嫂很是不安。

“你这有什么不安的?”李大勺看着坐立不安叹气不停的妻子问道,“让咱们回来,说明没事了,安全了,这是好事该放心才是。”

阿宋嫂坐下来,一面伸出手帮着李大勺活动手,一面叹气。

“可是,我今日去太平居拿东西的时候,隐隐听他们说…”她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又停下,神情犹豫。

“说什么也别往心里去,娘子一定会周全的。”李大勺说道。

阿宋嫂看着他叹口气。

“是,周全,不要了也是一种周全。”她低声说道。

李大勺的手一抖,从阿宋嫂的拉拽中抽回来,用力过猛剧痛让他的脸有些变形。

“怎么会不要?这是娘子特意为了韩恩公所立的!”他急道。

阿宋嫂无奈摇头。

“大郎,事到如今,谁也比不上自己重要。”她说道。

李大勺颓然坐下。

“给谁了?”他闷闷问道。

阿宋嫂沉默一刻。

“还能谁。”她说道,“窦七。”

李大勺猛地站起来,胸口起伏剧烈,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包扎依旧结实,但他似乎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手,断手。

他猛地举起手,向一旁桌案上狠狠砸去。

亏的是阿宋嫂察觉他情绪不对提防着忙伸手抱住,才免得相撞。

“大郎,你疯了!”她喊道。

“要它还有何用?要它还有何用?不是还是如此吗?不是还是如此吗?”李大勺颤声喊道。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有了它我们还有别的活路,我们去找别家,找别家…”阿宋嫂哭道。

“找别家?”李大勺失笑,“找别家?不去他家还能被砍了手,我又能去找谁家?”

阿宋嫂怔怔一刻,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

清脆的女声在外响起,让夫妻二人受惊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见门外一个丫头正探头来看。

恍惚很久以前也有过这场景。

“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嫂嫂还记得我吧?”

俏丫头笑嘻嘻碎步而进。

只是这一次还跟上一次一样吗?

“是手很痛吗?”婢女问道。

李大勺夫妇忙起身一面胡乱的擦泪一面迎出来,这才看到婢女身后跟着的程娇娘。

“娘子,半芹姑娘。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慌慌说道。

“该换药了。”程娇娘说道。神情木然看着二人。

“阿宋嫂你们自己都忘了吗?”婢女掩嘴笑道。

李大勺和阿宋嫂怔怔看着眼前二人。

是。他们真的忘了,娘子竟然还记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娘子。”李大勺迈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问道,“太平居你不要了吗?”

“要啊。”程娇娘说道。

答的这样痛快…

可见是敷衍,或者安慰吧。

“娘子,你莫要再瞒着我们了。”李大勺垂下头苦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

“我说话不安慰人。”她说道。“只不过有些人听了,自我安慰而已。”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夫人的院子里有人急惶惶的冲进来,让正撤下饭席的仆妇们忙躲避不迭。

“母亲,母亲,不好了。”

两三个男子口中喊道迈步厅堂。

才吃过饭正由丫头侍奉吃药的周夫人一口呛了,连声咳嗽,指着进门的几人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

“哥,你们干什么?”两个在屋中陪伴的妹妹急得喊道。“吓坏母亲了!”

一阵忙乱后周夫人才缓过气来。

“可是你父亲的事?”她急忙问道,顾不得吃丫头捧来的水。

“不是。”周家儿郎们有些讪讪。“是,是,那傻子…”

周夫人一怔旋即大怒,顺手拿过茶碗就砸过来。

“那傻子怎么了?你们也傻了吗?跑来吓死我!”她喝道。

“母亲,母亲,那傻子去怡春堂开堂坐诊了!”儿郎们一面躲了一面忙说道。

什么?

周夫人喘气坐好。

“是啊是啊,我们适才从街上过,看到的,爆竹连天,怡春堂大招牌已经挂出来了,神医娘子,起死回生,整条街都挤满了人看呢,热闹的很。”儿郎们忙说道。

周夫人似乎看到了那场景,爆竹彩旗人声艳羡恭维,而那女子必然一脸得意。

竟然在这个时候!

家里遇到如此难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哀戚忧心食不咽睡不眠的时候!

她竟然…….

“这不要脸的东西!”周夫人恨骂道,“这是看着我们周家要倒了,她急着寻生计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扭头看。

“六郎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偷跑出去捧场了?”她竖眉喝道。

“没有没有。”仆妇们忙答道,“六公子这两日没有出门,在家好好呆着呢。”

“他在干什么?”周夫人喝问道。

周六郎收笔,旁边的丫头探头看过来。

“九。”她念道,说罢一笑想到什么,“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老爷大约明日晚就到京城了。”

周六郎摇摇头没说话。

“公子还要做什么?”婢女收了书案,看着窗边站立的少年,忙又问道。

因为被禁足,所以闷在家里,书也读过了,字也写过了,那去校场练武吗?

少年背对着她,慢慢的吐出一个字。

“等。”

这时候的刘校理已经忙完了上午的手头公务。

他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带着几分轻松舒口气。

随吏端来茶。

“大人,今日怎么不高兴了?”他随口说道。

刘校理抬起头看他,一面伸手下意识的摸摸脸。

“我今日不高兴?”他反问道,嘴角弯了弯。

虽然还是往日那般和气面容,但总觉得有些牵强。

随吏嘻嘻笑了。

“大人太辛苦了,有些事该让他们做就放手让他们做。”他笑道,“大人,可是要做大人的。”

大人是要做大人的…

那个大人是相公大人吧……

在整个吏部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人。

刘校理便觉得一股大笑在胸中激滚要脱口而出,未到,未到,只要没有拿到告身,就觉不能当真。

刘校理攥着茶碗的手青筋暴涨,好一刻才平息下来。

他要说些什么也晚了。那随吏已经出去了。

刘校理如释重负的倚在凭几上吐口气。心跳咚咚。

外边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这里临近政事堂以及中书门下厅,来往的官吏多,是最热闹的地方。

刘校理不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外边又在谈论陈绍的事,这个已经不用议论了,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么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也确定了….

“…肯定是刘校理…”

这句话传入耳内,刘校理倒没像前几次那样激动。因为他私下也打听了,这个传闻也不算空穴来风。

不是他狂妄,这几十年经营,如今也该到他的好事了。

要人脉有人脉,要资历有资历,要人品有人品,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能来?

如是真有人来了踩过自己,也必然要他不得好过,早晚寻个不是出了事远远的发配离京。

刘校理不由咬牙。口中喃喃,待不小心咬的牙关痛才惊醒。忙再次饮了口茶,茶已经凉了,外边说笑还在热闹。

刘校理起身走出来。

在通往政事堂那边的走廊上,最为凉爽,也是大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看到刘校理出来,因为人缘大好,人人都笑着冲他招呼。

“..校理来这边坐…”

“…今日吃的什么?不如跟我们出去,别总是吃咸菜泡饭…”

“….放心不用你还,我们白请你吃…”

刘校理为人和善,又开得起玩笑,不分上下,此时只是笑着任他们打趣。

正说笑闲坐,听得木棍脚步声响,便见从史馆那边走来一个撑着拐杖由小厮搀扶的少年。

少年形容俊秀,身姿风流,只可惜那一双拐杖如同一滴墨染了的好山水画。

“秦家小瘸子最近来这里几次了….”

“是来打听归德郎的事….”

“好似他与老傻周家的儿郎交好…”

原来如此,也该如此。

刘校理心中点头,面上神情依旧。

周家儿郎与秦家儿郎交好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也在筹划周全预料之中,不为怪。

倒是不来,才是有鬼呢。

来打听又能如何?有理有据,又赶上陛下气头上,除了亲儿子老子那般关系值得豁出去相护外就没有人能帮忙了,谁犯得着上赶着倒霉。

哦,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案的人不纠了,随便拎个当年的人做替罪羊了结,但,这个人会吗?

反正我不会。

刘校理面上笑容浅浅,所以,老傻周一定要从京城滚出去,免得碍他的眼,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一定能行。

今日那江州傻儿就要入驻怡春堂了,太平居也成了他的私产,太平豆腐自然亦是不再姓程,一出手就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倾家荡产,真是痛快!也告诫震慑那些暗地的蠢蠢欲动的宵小,有些人,可惹不得!

如今又极可能得了晋升的好机会,这一段真是事事如意,好消息接连不断啊。

“瞧,他过来了。”

“当然过来了,咱们这么多人,他怎肯错过…”

大家低声说笑几句,看着这个秦十三站到近前。

“小官人来了。”

大家纷纷打招呼。

秦郎君笑着施礼,然后看着刘校理,露出热情的笑。

“刘大人。”他说道,一面得得撑着拐杖走近。

刘校理忙伸手扶他。

“小官人这边坐一坐。”他和气关切的说道。

秦郎君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

“刘大人,恭喜了。”他忽的笑道。

恭喜了…

这小瘸子来的地方是他老子的馆厅,据说消息最初就是从他父亲那里传来的…

莫非真的定了?

刘校理心跳猛地一停,旋即又快速跳动。

“小官人说笑,喜从何来?”他忙摆手笑道,“都要拿老儿我玩笑,可不敢,可不敢。”

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有人喊。

“刘校理!刘校理在吗?”

众人说笑一停,寻声望去,见中书门下公厅那边急急走来一小吏,冲这边招手。

“刘校理,检正大人请你过去一下,快,快。”他带着笑喊道,一面遥遥拱手。

检正大人!

中书门下检正大人请他去!是什么事?日常公务也没来往要唤他?除非是人事大事,还是涉及到自己本人的……

刘校理只觉得耳朵嗡嗡几声。

“大人,喜来了!”秦郎君猛地重重的拍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笑着大喊一声。

喜来了!

他就要当侍郎了!

他成了侍郎了!

刘校理忍不住哈的一声,胸中翻江倒海直向上涌来,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耳边乱哄哄,似乎很多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

他想要大笑,笑声才出来,又想到不能笑,决不能情绪外泄被他人察觉自己的本心。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胸口,压下那股烦躁憋闷激荡。

但伸出手却不自主的击掌。

“哈!哈!”他喊道,“我是侍郎了!我是侍郎了!”

话没喊完人就一脚跌倒在地上,犹自拍手嬉笑不止。

现场的人哄了一声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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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章,六千字一口气看完,省的憋得慌。

下午就无更喽哦。(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乱乱

“刘大人!”大家乱乱的喊道,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一面喊着请太医。

“这是痰迷了心窍了!”秦郎君高声喊道,“快打醒他!”

站在最近的一个小吏闻言下意识的就扬起手,重重的在刘校理脸上打了一巴掌。

刘校理顿时不笑不拍了,但却躺在地上口歪眼斜流涎水抽搐不停。

在场的人手足无措,太医院离得远,去叫人要有好一会儿,大家看着刘校理这模样,心里多少有了定数。

这是风疾!

就算请了太医来,也是无用了!

一时间满场安静,只有四周听到消息赶来的人的嘈杂以及刘校理随身伴当的哭号。

“去怡春堂!”秦朗局忽的又喊道,“听说京中怡春堂请来了那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娘子坐诊了,不如快送去看!”

他这话提醒了正哭着喊着的刘校理的随身伴当。

那是怡春堂是刘校理的隐产,如今又有了那神医娘子在,最为安全妥当。

“去怡春堂!去怡春堂!”他也跟着哭声喊道。

对,对,那个神医娘子!

顿时人群又乱哄哄起来,毕竟刘校理人缘很好,眼瞅骤然发病,大家纷纷心焦帮忙,找来门板,一众小吏抬着飞奔去了。

怡春堂外的热闹还在延续。

窦七也不顾胳膊的伤大摇大摆的过来看热闹。

“程娘子,你躲在屋子里有什么好的。”他笑哈哈的说道,“这么多人等着看神医娘子真容呢。你以后就要坐堂接诊了。可不能要闺阁女子的姿态。早晚都要见人的。”

他自一大早来了就开始没话找话,怎么恶心怎么来,虽然这女子早晚就要没了性命,但不发泄自己心中的不痛快,窦七还是很不舒服。

一旁程娇娘正慢慢的查看药铺,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窦七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

“这药铺看着不错吧?”他又说道,“以后有了程娘子,更是要大大的发财了。”

程娇娘点点头。

“不错。不错。”她这次接话回答了,一面拉开药柜看了眼其内的药材。

窦七哼了声。

“错不错的,也不用你操心。”他说道。

“我不操心,谁操心?”程娇娘答道,一面推上抽屉。

窦七心里呸了声。

怎么?以为这里是太平居?背后的主子可不是你!

“是吗,那就恭喜程娘子大大发财了。”他不阴不阳的说道。

程娇娘没有再理会他,又看向别处,一副查看自己地盘的样子。

窦七心里越发不舒服,正要再出言嘲讽两句,就听外边猛地喧闹起来。

爆竹还在断断续续的响。其间夹杂着乱乱的人声车声脚步声。

“快让让,神医娘子快救命。”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窦七站到门前。看着街道上人群分开,一群人抬着一个门板冲过来。

他不由眉飞色舞。

“哈,哈。”他回头冲内里笑道,“程娘子真是吉星,刚入驻,就有人上门求命了!”

他说罢再次向外迈步。

“真是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他嘻嘻笑道,瞪眼向涌来的人看去,忽的面色微变,瞪大眼。

怎么跑在最前边的那随从有些面熟?

“快,快,快救救老爷。”

那伴当大声喊着,催促街上的人让开,然后一眼看到窦七。

“窦七,快些让程娘子救老爷!”他喊道。

“哪个..老爷?”窦七不由脱口问道。

许是干爷爷在官厅宣扬,所以找来的客源?干爷爷那边自然都是老爷。

人群奔近了,窦七看到门板上躺着的人。

那熟悉的官袍因为浆洗过多而发旧,此时也不像往日那样干净整洁,而是皱巴巴的上面还布满了污物。

其上的老者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气可亲,而是口歪眼斜,涎水四流,放在身前的手不停的抽搐,让人观之嫌恶。

窦七只觉得双腿软绵无力,耳边嗡嗡乱响,周围人在说什么话他也听不到了,只死死的瞪大眼看着近前的人。

“哦,真是没想到,我入驻这里第一天,第一个来求诊的竟然是刘大人。”

耳边响起一个涩涩的女声,声音不大,但却如同震雷炸响。

窦七生硬的转头看去,面前的女子依旧神情木然。

“这是吉星高照呢,还是倒霉催的?”她微微侧头看窦七问道。

“刘校理疯了?”

陈老太爷惊讶的放下书卷,看着面前急匆匆归来的陈绍。

“是啊,刚刚发病。”陈绍说道,“我们适才都去药铺看了。”

陈老太爷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他这人谨慎又极其爱惜自己,虽然常常吃糠咽菜的,但身子却是结实的很。”他说道,“怎么,怎么就突然疯了?”

“也不是疯了,适才诊断是,风疾。”陈绍说道,神情亦是复杂又古怪。

风疾,那还不如疯了呢。

陈老太爷神情更加无语。

疯了至少什么都不知道,看热闹的都是外人,自己却是无知无悲欢喜。

但风疾的话,那可是心里清楚,身子不动,到时候看热闹受煎熬的是自己。

“是,她干的?”他迟疑一下,问道。

这,这不可能吧?

难不成真是大罗神仙,能定人生死?

荒唐啊。

“她,也没干什么啊。”陈绍说道,神情复杂,“她还进了个怡春堂药铺去当大夫了。”

这件事陈老太爷自然也知道,这些日子他们也一直暗地里注意着事情的进展。

跟刘校理和解了。以太平居赔偿。又自愿以医术相帮。

看的他们父子有些糊涂。心里有时感叹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又能如何呢,这样倒也是最好的,但有时又觉得事情总是有些怪异,就在这反复思虑间,陡然就传来这个消息了。

室内一阵沉默,父子二人都各自出神。

“还有一件事。”陈老太爷忽的说道。

陈绍抬头看他。

“风疾,是不治之症。”陈老太爷说道。

是啊。这个谁都知道。

陈绍点点头,有些不解父亲说这个什么意思。

陈老太爷意味深长一笑。

“程娘子,非必死之症,不治。”他说道。

陈绍恍然,同时又悚然。

一切如此的巧合,一切如此的天衣无缝。

风疾,是不治之症,但又是不会立刻死了的,但一切都完了,这还不如那几个泼皮一般直接被射杀死的痛快!

生不如死。前途前程灰飞烟灭。

一个风疾的人,就是一个废人了。一个废人,还能对人有什么威胁呢?

陈老太爷侧头看自己的书架,其上也挂着一个字。

九.

“九天。”他喃喃说道。

九九归一,大道如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好运气?还是好算计?

“程娘子,刘大人怎么样?”

为首的官员抢先问道。

怡春堂的厅堂里站满了人,有官员,也有闻讯赶来的刘校理的家人。

堂内哭声不断。

当程娇娘从门板边转过身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她。

少女束发素衣,神情木然,在这种场合下,倒是看起来很沉重很合适,只有站在人后墙角处的窦七依旧浑身战战,他也随着人群的视线看向那女人,面色惨白如鬼。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还好,还好。”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人都松口气,更有家属们喜极再次哭起来。

“没有性命之忧。”程娇娘接着说道。

“那快请程娘子给治病吧。”家属们忙乱乱的喊道。

程娇娘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这个,我治不了。”她说道。

满场人愣住了。

“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程娇娘略一施礼抬脚迈步。

看她要走,家属们回过神忙拦住。

“……娘子,你是李道祖的弟子,还有谁比你更高明!”

有人喊道。

也有人想到要紧的事。

“娘子,诊金,诊金不用怕,我们出得起,一万,二万,三万贯都行,立刻就拿来。”

病急乱投医,病急舍的万贯家财,这都不稀奇。

只是听刘家的人喊出这话,厅中有人还是忍不住神情异样。

一向节俭,嫁女都嫁不起,曾给女婿家赊账抵嫁妆的刘家,能立刻拿来三万贯?

这边乱乱的喊,程娇娘神情依旧。

“一则,我不是什么李道祖的弟子。”她说道,“那是谣传而已。”

“横竖不管你是谁的弟子吧,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吗?快请你救救我家老爷。”家属们急道。

他们急的恨不得上房揭瓦,越发显得面前的女子稳稳沉沉,还极其有规矩,再次慢慢的施礼答话。

“我是可以起死回生。”她说道,抬起头看了家属一眼,又回头看门板上的刘校理。

刘校理一如送来时的模样,双眼紧闭,嘴微张,涎水不停的流出。

“可是,刘大人病不致死啊。”她说道,“我的规矩是非必死之人不治,所以,我治不了他,真是抱歉了。”

所以因为没有性命之忧,她才说还好还好,但也正因为这还好,她不能相治。

这风疾之症,哪里还有人能治的好!

这倒是好,还是不好啊!这是运气好啊,还是倒霉啊!

在场的众人神情复杂,心中忍不住喊道。

这还不如病重致死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不解

怡春堂里乱哄哄哭喊一片,怡春堂外围观众亦是热闹轰轰。

“这人病的可真是时候,神医娘子刚来。”

“那这么说他是运气好了哈哈哈”

“到底什么人?”

“你看来了那么多官,肯定是个大人物..”

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一个十二三岁的提着篮子的小丫头一直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向前挤去。

怡春堂外已经有兵丁维持秩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看到小丫头向前来,便瞪眼呵斥。

小丫头带着几分怯怯但却没有退后,而是踮脚向内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认识的人,眼睛一亮。

“快去,快去家里拿。”

厅堂里传来妇人的哭喊声。

“老爷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伴着这哭喊声,两个衣着朴素,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子跑出来,骑上一头瘦驴神情惶惶的驱开人群去了。

小丫头神情似有些激动,挎着篮子的身子微微发抖,转身也挤出人群。

她一路小跑,越跑越快,引得路人纷纷探究。

“哎,这不是德胜楼朱小娘子的丫头吗?”

路边有两三人被骚动挤得避让一边,闻听此言回头看去。

“德胜楼是什么?”

其中一个牵着马的小厮问道,眼里满是初入京城的惊奇惊喜。

真是乡下人,连德胜楼都不知道。

路人露出嘲笑。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他们说道。

“那是朱小娘子开的吗?”小厮愣愣问道。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蠢儿,朱小娘子是德胜楼的花魁。”

伴着哄笑。小厮面色涨红。旁边的少年瞪他一眼。

“休要多言。”他说道。一面解下斗笠,露出面容。

“是,四公子。”小厮说道,“咱们先去找落脚的地方吧。”

程四郎点点头,抬头环视四周。

京城果然繁华不同凡响啊。

“走吧,等歇息后,再去拜访江州先生。”他说道。

一主二仆人街道上穿梭而行。

日渐斜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周家的大门前。骑马的小厮们乱哄哄的喊紧闭的大门。

“喊什么喊!”门房的人气哄哄的喊道,打开门一看却愣了下。

“老爷!”

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喊让沉寂如死水的周家顿时沸腾起来。

“老爷..”

周夫人由仆妇搀扶着含泪迎出来,家里的儿郎娘子们也都神情激动又悲戚的相随。

而走进门的周老爷,风尘仆仆,满面疲惫,以及神情木然。

“怎么回事呢?”他喃喃问道。

“老爷,别急,先歇一歇,咱们再去打听是怎么回事。”周夫人哭道。

又惊又吓又长途奔袭,老爷都有些傻了。

念及如此。一家人不由更为伤心。

“不是,不是。我已经打听过了。”周老爷说道,摆摆手。

屋内的人一怔。

“我回来直接就去官厅了,可是官厅里乱糟糟的。”周老爷说道,一脸迷惑,回想刚才见到的事,“我揪住几个人,问他们到底是谁算计我,结果大家都笑着摇头,纷纷跟我说恭喜,恭喜。”

恭喜?

“他们取笑你呢!”周夫人拭泪道。

“不是。”周老爷断然摇头,“那几个人不是那种人,他们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要揭过去了。”

屋内的人再次愣住了。

“什么意思?”周夫人不解问道。

“就是说,我没事了,再等几日,就能理清了。”周老爷说道,神情如同做梦。

没事了?

“对啊,他们说,这时候顾不上我了,因为吏部的刘校理上午突然在官厅发病了,大家都忙着这个呢。”周老爷说道,然后他就被打发出来了,还有人拍他肩头说,等过几日一起吃酒聚聚。

吃酒,并非是为了吃酒,这意思就是说,没有事了。

要不然,这些人绝对会对自己避而远之的。

他忍不住揪胡须。

怎么回事呢?

“刘校理这么多年最为勤勉能干,这么老实的一个好官员突然病了,或许朝中体恤,所以宽宏放下一些案子,好以示宽宥?”周夫人说道,又问什么病。

好似这个解释最合理,也不是没有前例,朝廷优待士大夫,所以那些年长的官员在皇帝面前还能被赐坐。

“什么病却不知,已经被拉走了,探望的人都还没回来呢。”周老爷说道,再说他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呢,也没心情打听谁得了什么病。

“不过,哈,那那些背后算计我的人可真是白忙了。”他忍不住捻须笑了声,“那真是好算计不如好运气了。”

正迈进门的周六郎听到这句话,看着屋中团坐欢喜又迷惑怔怔的家人,神情有些复杂,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错了,其实到底是再好运气,也斗不过好算计。

“父亲。”他唤道,迈步进门,跪坐下,看着周老爷等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可以一多半确定事情其实并没接到消息时那么危急。

是家里妇人孩子不懂事夸大了事情,还是别的什么?

周老爷迷迷瞪瞪,但到底是心事放下一半,吃了一碗茶,又看着亲人子女们关切的形容,屋内灯火点亮,夏日的宁静的夜晚抚平了焦躁不安迷乱的情绪。

“六郎来了,坐吧。”他带着几分笑点点头,“这段日子吓坏你了吧?”

周六郎还没说话,几个小娘子嗤了声。

“父亲真是多虑了,哥哥哪里能被吓倒。”她们意有所指的说道。

还有心情博美人欢喜呢。

“这些话不要说了。”周夫人制止说道。

对外人怎么都行,但自己家人不能互相气怨愤之心。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亲母亲说一说。”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周夫人想到什么,神情微变。

“六郎,你父亲才回来,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你可要分清。”她沉脸说道。

该不会那小贱婢这些日子又撺掇六郎什么了,此时就要迫不及待的说。

“孩儿知晓。”周六郎施礼说道。

兄弟姐妹们都退了出去,屋中的丫头仆妇也回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周六郎开门见山说道。

风疾?

那可真是糟了!

得了这种病就完了,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真是,刘大人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得了这个?”周夫人一脸可惜又合手念了声佛,“就该让那害你父亲的歹人得才是。”

周六郎失笑。

“母亲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他笑道。

周夫人有些不解。

“什么心想事成?”她问道。

周六郎看着父母,深吸一口气。

“母亲不奇怪我这几日被禁足,为何还能清楚知道刘大人得了什么病吗?父亲去了官厅都不知道呢。”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你禁足,你的小厮下人一个比一个自在呢。”周夫人哼了声,当母亲难道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是,我的小厮一直在探听消息,探听有关刘大人的消息。”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一直听着的周老爷神情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什么,抬手制止周夫人。

“你是说,是他?”他问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细说

是他?

他又是谁?

周夫人愣了下,但看了看丈夫儿子,没有再开口。

“娇娘治过两个病人。”周六郎却没有回到,而是突然说道。

果然要说这个女人!

周夫人顿时大怒。

“那傻儿又要做什么?”她喝道。

“母亲,她不是个傻儿,你我才是,刘校理才是。”周六郎亦是喝道。

这大约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和母亲说话。

周夫人被喝的神情惊愕,张口不成言。

“儿无礼了,还请母亲父亲,好好的听我说完,说完之后,再做定断。”周六郎冲母亲施礼说道,抬起头,“娇娘治过两个病人,从陈家得了一座宅子,从童家得万贯钱。”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说这个做什么?

周老爷夫妇微微皱眉,但没有再开口。

“童家这万贯钱,母亲还想要过来替她收着。”周六郎接着说道,“只是被她拒绝了。”

周夫人面色铁青。

“..她拒绝是因为,她把钱花了。”周六郎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立刻接着说道,“她,买下了一个酒楼。”

酒楼?

周老爷一惊,这女子,倒有些生钱的打算,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家,怎会开酒楼?这不是胡闹嘛!

而一旁周夫人则想到什么,呀的一声坐直起了身子。

“太平居!”她失声喊道。

太平居?周老爷倒不熟悉,他离京时还没听到这个名字呢。

“很有名吗?”他问道,看妻子如此惊讶的神情。

“很有名..”周夫人喃喃说道。又看着周六郎竖眉。“还没说骗我!”

周六郎没有理会。接着说。

“……之所以开太平居,要说到再早些时候。”他说道,“刚把她从陈家强接来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她去吃饭。”

周夫人哼了声。

那个时候,天天带着这女人出去跑,不知道私下瞒着她还有多少事!

且待你都说完,再算帐!

“那时京城外神仙居过路神仙才兴起。”周六郎说道。“我便带她去。”

“那也是应该的,自己家姊妹,她又是初来京城,什么都没见过,见识见识也好。”周老爷说道,又问,“她吃得高兴吧?”

周六郎笑了笑。

“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神仙居的东家和厨子很高兴。”他说道,“因为那个过路神仙。是程娇娘。”

什么?

周老爷夫妇愣了下,有些没听明白。

“过路神仙的来历。父亲母亲想必都知道了吧。”周六郎说道。

那是自然,当时他们一家也去吃过的,过路神仙的来历就在神仙居墙上大字画着写着呢。

说是遇仙,不过,谁会当真。

“的确是真的。”周六郎说道,“只不过不是神仙,是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外喊了声。

“曹管事!”

门便拉开,曹管事低头进来,跪坐施礼。

“将当日你和陈四老爷接娇娘进京前,最后一个落脚歇息吃饭的事将给老爷夫人听。”周六郎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将那日的事细细讲来。

周老爷夫人本不是蠢人,听他讲完,再想周六郎说的话,心里多少明白了,只是惊讶不敢信。

“原来,是她?”二人惊异说道。

“也没什么稀奇,她原本就好食。”周六郎摆摆手让曹管事退了出去,接着说道,“母亲不是派人去江州打听娇娘的事,那仆妇回来说了,当初在程家,就是因为半芹做的一手好点心,闹得家里起了口角,半芹来咱们家后,也不过了了,又一再说技艺都是娘子所授……”

只不过没人信罢了。

一个痴傻十几年的人….

周六郎吐口气。

“…还有近处的,陈相公家的黄雀。”他接着说道,“如果有心,去问一问也便知道,正是娇娘在他家时做出的。”

“那个傻儿,竟然…”周夫人忍不住喃喃。

“她不傻。”周六郎再次说道。

“她不傻?”周老爷想到什么坐直身子,说道,“那过路神仙,为什么白白给那神仙居?”

白白?

周六郎嘴边一丝说不上滋味的笑,摇摇头。

“因为,神仙居东家认了个干亲。”他说道,看着周老爷,“刘校理。”

刘校理?

这话题又转回最初刘校理身上了。

周老爷夫人听的更有些怔怔,但似乎又明白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后来神仙居搬到城里,就把原来的地方卖了,程娇娘就拿着童家给的钱买了下来,改为,太平居。”周六郎说道。

这傻儿竟然背着他们不声不响的做了那么多事?

周老爷夫妇有些怔怔。

怪不得那些时候她常常出去。

“然后,又做豆腐,她的程家豆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太平豆腐。”周六郎接着说道。

太平豆腐!

周夫人再次一脸惊愕坐直了身子。

“太平豆腐又是什么?”周老爷问道。

怎么他离开京城不过二三个月,怎么好像天上一日人间十年都不认得了?

“是钱…好多好多的钱….”周夫人喃喃说道。

世间的事和人,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

好多好多钱,这么一描述说,周老爷就明白了。

这女子做的食肆酒楼竟然打响了名声。

真是太意外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能瞒着我们?”他皱眉说道,“她自己一个女子家守着产业。岂不是要被人夺了去?”

“对啊。她一个人怎么管的过来。真是没良心,把咱们当什么呢?”周夫人也气道,又看周老爷,“你回来了正好,我也管不得她,你去和她说,那太平居咱们来管,小孩子家的懂什么。瞎胡闹。”

开什么玩笑,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握着如此大的产业的?

“母亲,听我说完,你再决定去跟她要还是不要。”周六郎说道,看着周夫人神情复杂。

周夫人哼了声。

“怎么?我要不得吗?”她说道,“要是没有我家,她那些产业能保得住?”

别说一个孤女了,多少家里父母妻儿俱在,却因为死了男人。亲族也好外人也好,就如同红了眼的狼寻机侵吞了他们的家产。

这种事。京城每日都有发生,毫不稀奇,已经到了令人淡漠无视的地步。

少年人,不知世道艰难。

周六郎没有回答。

“父亲母亲说的不错,她的食肆以及豆腐那么挣钱,确实有人惦记嫉恨,很快就有泼皮来闹事。”他接着说道。

“自然是如此,这世道艰难,哪有轻易平白一个人无依无靠就能顺风顺水做下产业的?”周老爷说道。

“然后,那些泼皮就被直接当场,射杀了。”周六郎说道。

“..看看,看看,惹麻烦了…啊呀。”周老爷张口说话却突然咬了舌头,瞪眼看周六郎,“什么?射杀了?”

周夫人也瞪眼惊愕。

“对,当场,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五个,一举射杀。”周六郎说道,还伸手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五个,白日,当场,射杀。

五条!人命!

周老爷差点站起来。

“惹祸了?然后呢?”他瞪眼喊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六郎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老爷夫妇愕然。

“普修寺出面指证泼皮意图太平豆腐秘技,实为抢夺,罪可杀,泼皮主使者朱五畏罪自裁,证据确凿,此案,太平居无罪。”周六郎说道。

就这么简单?

竟然能让普修寺出面相护,这可就不是他们周家的面子了。

周老爷周夫人怔怔坐回去。

“就这么简单。”周六郎说道。

“那倒是幸运,没事就好。”周老爷慢慢说道,虽然他是武将出身,从小跟着父亲上过战场杀过人,但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心跳咚咚。

毕竟,那不是战场,对方也不是西贼,就算十恶不赦,但说杀就杀,还真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是谁杀的?她请的护院?”他迟疑一下问道,似乎想要证明或者否定什么。

周六郎看着他。

“父亲,你也知道的,没有主人的命令,没人会为了碍不着自己的事去杀人。”他说道。

周老爷神情变幻没有说话。

“说的啥?”周夫人还有些迷糊,问道,“是说那些人是那傻儿让杀的?”

周老爷没有回答她。

“你继续说。”他对周六郎说道,神情复杂,眼神终于凝重。

“杀了那些泼皮又全身而退,太平居也算是震慑了那些心存不良的人,但也是因为,大家猜不透太平居背后到底是什么大靠山。”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点点头。

“未知才是最可怕。”他说道,“但这个,是瞒不住有心人的。”

“是,所以,有人很快知道太平居的真正东家是程娇娘。”周六郎说道,“然后,就知道了我们周家。”

周老爷看着他一刻。

“原来如此!”他喊道,伸手拍在腿上。

周夫人吓了一跳,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是我们替她背了麻烦!”周老爷气道,“我说呢,我日常哪里会得罪人,就算得罪了又岂会不提防?竟然不声不响的突然被人算计了!原来是如此!”

周夫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这个灾星!”她亦是又气又急,没想到让她惶惶这么久的祸事竟然还是这个女子引来的祸事。

不是已经赶出去了吗?果然是一沾就霉运摆脱不掉!

“好的名声钱财她全占了,那些黑锅埋怨嫉恨全都给咱们了!”

就如同在家时给人治病时闹得乱哄哄一般。

笑脸都给了她。怨愤埋怨都给了他们。

“我早说让你把她赶走。赶回江州!你偏不听!”周夫人将手中的团扇拍响动。气的流泪,“你还说她能惹出什么事,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惹出的是什么事!破家灭门的大事!”

屋子里陡然变得吵闹起来,透过门传到院子里。

原本站在廊下的仆妇忙带着丫头们退到院门外。

“父亲母亲。”周六郎拔高声音,看着黑着脸的父亲以及气急流泪的母亲,“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周夫人打断他喝道,用扇子指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怪不得你父亲出事了,你一点也不急,反而天天往她那里跑,原来你们早知道!竟然还瞒着我们!你现在还想跟那小傻子说情对不对?我告诉你,休想,我这就去好好的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厉害!”

“够了母亲!”周六郎拉住起身真要往外走的周夫人,喊道,“什么叫真正的厉害,你看看那几个泼皮。看看被逼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尽的朱五,再看看如今得了风疾的刘校理。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厉害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周老爷和周夫人都看着他有些怔怔。

“你在说什么啊?”周夫人问道。

怎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连不起来?这谁跟谁啊都是。

周六郎吐口气坐好。

“我接着说。”他说道,似乎刚才的对话不曾有过,语速加快,“有心人终于知道程娇娘是太平居的东家,他也摸清了我们周家,所以暗恨不已,先是算计了父亲,一心要给个教训,给世人一个警告,让大家知道得罪他们的下场,也出口气,同时他又让人砍断了太平居大厨的手。”

手!

周夫人到底是妇人家,忍不住掩嘴惊骇一下。

“到底是谁干的?”她问道,“这有心人到底是谁人?怎的如此厉害?”

“是神仙居的东家窦七。”周六郎说道,“要说起结怨,那还是一开始就结下了。”

原来如此。

不过,一个食肆的东家?

“这窦七是什么人家?”周老爷问道。

周夫人倒不关心这个,接过了话头问。

“那,如今如何?”她道,带着几分急切,“因为一个小小的什么过路神仙,惹了此多麻烦,这可如何收场?”

“已经收场了。”周六郎说道,“跟以前一样,那些得罪她的,觊觎她财物的,都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周老爷和周夫人对视一眼,一脸不解。

“怎么就收场了?”他们问道。

“因为,刘校理得了风疾之症。”周六郎说道。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转到刘校理身上了?

“窦七什么人家都不是,但他有个干爷爷。”周六郎说道,“便是刘校理。”

周老爷和周夫人看着儿子再一次惊愕。

等一下,等一下,让他们理一理头绪。

程娇娘,太平居。

窦七,神仙居。

刘校理,窦七的干爷爷。

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只涉及到这三个人,两个店,串起来你来我往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起来似乎是波涛汹涌,但实际上却又风平浪静无人察觉。

周老爷终于有些明白儿子最初开头说的话了。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母亲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

怪不得进了官厅却并没有意料中那样严峻沉重,怪不得他们传达的意思是自己没事了。

这个案件说重也重,说无事也无事,端看有没有人揪着不放。

如今那个揪着他不放的人已经风疾躺下,这辈子只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就算能站起来,朝廷也不会用他了,不管他以前多么厉害,多么受恩宠,从他倒下的这一刻,他,在这官场,什么都不是了。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人,哪里还能威胁到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周老爷吐口气坐回去,但旋即又坐直起身子。

“你是说。”他看着儿子,四周灯火照耀下,神情忽明忽暗,声音有些涩哑,“是她干掉了他?”

她是谁,他又是谁,周老爷没有说,但周六郎点了点头。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他说道。

“这怎么可能?”周老爷僵硬的摇头,“这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周六郎说道,又笑了笑,“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总之她就是这样做到了,且悄然无声无人察觉。

江州?

怎么又说江州?

周老爷和夫人再次盯着儿子。

“母亲,你让人去江州打听娇娘的事,却没细听,儿子细听了,当初娇娘在江州被赶出程家寄居的家庙道观,就是叫做小玄妙观,并非是如今的玄妙观,那小观里原有一个观主,生性风流,蓄养野汉,虽恶名昭昭,却一直安稳无恙,但就在程娇娘入住十天半月后,一把雷火就被劈死了。”周六郎说道,看着父母,“父亲,你相信这世上有巧合吗?”

他说着摇摇头。

“我不信。”他说道。

突然被雷火劈死了,突然得了风疾成了废人…

突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突然,还都是对自己大吉大利的突然。

周老爷慢慢的摇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难道,那个江州的傻儿,果然是,李道祖的亲传弟子?

呼风唤雨,掌人生死….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周六郎说道,“我只知道,那些人都是觊觎她的财物或者她的人,所以….”

他说着看向周夫人。

“母亲,你现在还想去要她的东西吗?”他问道。

周夫人正因为听到雷火劈死而怔怔走神,陡然被问,吃了一惊,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的刺耳。

死了,都死了,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

这不是扫把星,这是灾星,不,煞星。

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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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肥章~下午无更~大家假期愉快放心去玩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慢谈

晨光微亮的时候,刘宅,安静的室内忽的响起一声欢呼。

“老爷醒了!”

丫头们喊道,一旁的家属们忙欢喜的涌过来。

程娘子虽然没有治,但是却提醒说这种病越早醒来越有治好的希望,因此大家又请了太医来。

经过一番诊治,果然醒来了。

卧榻上刘校理睁开眼眼神浑浊,他似乎要转头,却动不了。

围上来的人心里都凉了。

看来根本就没好转……

“老爷,老爷,你还认得我吗?”几个女眷围着哭道。

刘校理眼神昏昏,身子颤颤,口唇微动,似乎要说话,但却说不出来。

“李太医。”

被留宿在刘家的太医此时闻声从隔壁进来,立刻被家属们围住。

“我家老爷没救了吧?”他们齐齐的喊道。

这种没救的话本应该是伤痛欲绝的,但此时此刻喊出的人却是一脸期盼欢喜。

这个世道真是变得稀奇古怪了!

李太医差点一头栽倒,面色黑如锅底。

真是混帐,这些家伙其实请他来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吧?

然后好让抬起找那个什么神医娘子!

“没救了!”李太医没好气的喝道,甩袖子就走,“你们爱找谁找谁看去吧!”

要是换做别的地方别的时候,一家人就该惶恐的道歉挽留了,但…

“快快,快快。抬着老爷去找程娘子!”

屋子里乱哄哄的。人仰马翻你推我搡。片刻之后安静下来了。

“师父,师父。”

屋门口的小童抱着药箱站过来,四处找自己的师父,便见屏风旁几案下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扶住几案。

“师父!”小童忙跑过去,看着适才忙乱中被推搡挤倒的师父,见他头上的簪子掉了,白发散乱。顿时忘了去搀扶,反而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你这劣徒儿!”李太医气骂道。

小童这才忙伸手搀扶,用力将他拉起来。

“师父,我们还要去吗?”小童问道。

“去!”李太医喊道,一面颤巍巍的向外走,“我要去告这刘家人,欺辱我!欺辱我!我这就辞了官职,卸了朱袍,回家种田去!”

此时的玉带桥,程娇娘才吃过饭。看着被抬进来的刘校理。

“我不是说过,我治不了吗?”她说道。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了,李太医都说没救了。”刘家众人哀求哭道。

“你们多虑了。”程娇娘说道,“他死不了的。”

刘家众人面色哀戚。

听到说没救了,欢喜若狂,听到说死不了,反而悲痛欲绝。

这是世道真是变了。

这边双方说话,在门板上的刘校理眼神终于渐渐清明。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救命……

一声声的话传入耳中。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程娘子……

程娘子!

“我也希望刘大人好起来,刘大人这般好人,我好想多多依仗呢。”

一个沙哑生涩的女声传入耳内。

刘校理用力的颤抖着转过头,看到面前跪坐着的女子。

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那女子转过头。

刘校理大约是第一次看清这女子的形容。

青色的罩衫襦裙,乌发一尾束后,面容精致,这是个美人,美极的美人,先时他只想着要了财物,并没有顾上人,他刘校理一直是个很知足的不贪心的人,但此时认真看了,便觉得要了财物之后,人或许也可以留一留。

只是或许……

美人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那一双眼又大又亮,白亮,以至于其中那黑瞳越发黑如沼泽深潭,令人心底生寒。

“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我不想就这样一切烟消云散。”女子慢慢说道,“刘大人,心里也是知道的吧。”

好容易站稳脚,绝不能被人夺去,想要毁了我,那就先毁了你。

是她!是她!

怪不得他早就觉得哪里不对,他就是说事情不对!

事情不对的时候就一定不对,但他却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子,是个傻儿,就疏忽了!

这个江州傻儿!

“江州..傻儿…”

刘校理心中狂喊,而到了嘴边却含糊不清的吐出四个字。

“你看,大人能出声了。”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依旧看着刘校理,“大人这病死不了的,好事,好事。”

好事?好事?!

刘校理想要站起来,想要喊,想要骂,他想要肆意的发泄情绪,但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恐惧愤怒绝望瞬时袭来几乎让他窒息。

“杀了她!”他终于用力将颤抖的一只手,晃动着指向程娇娘,口中含糊喊道。

这一次,近前的人都听清了。

刘家的人有些尴尬,程娇娘则神情依旧,慢慢的坐直身子。

“老爷这是病糊涂了。”刘家的家人忙说道,又带着几分哀求,“程娘子当真治不得么?要多少钱都行的。”

“如果能赚钱,我难道会不赚吗?”程娇娘摇头说道,收回视线,看向刘家家人,低头施礼,“只是,命里无时,强求不得。”

刘家人一脸失望,却又无法。

“不过。”程娇娘又说道,侧头看刘校理,“虽然我不会治,但略知道,这种病要静心养护,保持心情畅快,这样才能好的快,否则…”

说到这里她摇摇头。

“病情只会越来越重。”她说道。

保持心情畅快?

刘校理看着这个女子,口中的含糊咒骂越发不清,终于手一垂,晕过去了。

短短一天一夜,一向连伤风发热都几乎没有过的刘校理晕过去了两次,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大喜所致,这一次是被气晕的。

厅堂里顿时大乱,不过依旧是没有悲伤。

“程娘子!这次是要死了吧?能治了吗?”

乱乱中有不少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这叫什么事啊!

院子里的金哥儿忍不住揉揉鼻头,京城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地方,长见识了。

陈老太爷忍不住大笑。

“保持心情畅快?”他重复一遍,再次哈哈大笑,“这话太狠,太毒了!憋着气,含着仇,成了废人,这怎么还能保持心情畅快?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吧!”

陈绍亦是跟着笑,只不过笑的有些牵强古怪。

“倒也怪可怜的。”他迟疑一下说道,“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反倒不如病缓自己心里有个准备,这样的太..太让人…”

人真是脆弱啊,看上去春风得意顺风顺水似乎无可能抵,但只那么小小的手指一点,人便如同泥偶娃一般碎裂。

那一根手指,如同无法捉摸的命运,不知何时会点到自己身上,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

这个女子,越来越如同那样决定人命运的手指了。

在她的轻轻一点下,从江州到京城,多少人已经生死瞬变。

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些可怕?(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后问

陈老太爷沉脸。

“三郎,你竟然觉得他可怜?觉得程娘子可恶?”他说道,“那刘校理与程娘子已然相恶不共戴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如同两军交战,本无仁义道德廉耻可言,胜者王,败者寇,怎么论胜者恶,败者善?你如今入了政事堂,位列参政,可不要做乡愿呐。”

陈绍忙施礼。

“父亲教诲的是。”他说道,再抬起头,“儿不是觉得刘校理可怜,也不是觉得程娘子可恶,只是…只是有些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这个程娘子,委实…委实….”

他余下的话便咽下去没有再说。

委实狠辣,心狠,手狠,果然正如先前所说,别人对待挡路险阻,或者后退或者避让,而她则直接将面前的阻隔打碎打烂,还要连根拔起,一扫而平,半点不留。

而最关键的是,直到如今,她依旧无人察觉不露声色,恐怕就连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哦,如今倒是有一个心里明白的,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不如不知道呢!

虽然是自卫,是别人先挑衅不轨,但如此一个狠辣的人,还是让人心存戒备。

人生在世,都脱不了人事,人事来往,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说错话或者得罪人呢。

如果得罪了她……

身边有这样一个不动声色能杀人于无形的人,实在是令人……

要知道,她还是个孩子。

陈老太爷神情沉沉。

“是啊。相比于善,大家更在意更关注的是恶。”他叹口气说道。“一恶除百善啊。”

“父亲,不能让人知道。她做的这些事。”陈绍说道。

如果让人知道这个,别人可不会像他们父子一般体恤怜惜这女子的可怜无奈,人都是更爱惜自己的。

她受了什么委屈,又面临多么险恶境遇,大家不会看到,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当得知她非但没有被人所害,反而害了那些要害她的人的话,大家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行事安排如此得当。事事如意到如同掐指算好,算无遗漏,行不着痕迹,杀人不见血的人。

大家第一个念头便是,危险。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面对危险的人,普通人会选择退避,而力量强大的人则会选择消除危险。

越强大越有能力的人,便越不会允许身边有这种危险人物的存在。而且,他们也有消除这种危险的能力。

陈老太爷点点头。

“她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行事有规有矩,稳稳当当。不留痕迹。”他说道,一面换个姿势坐好,“你仔细分析过没。她这次可有什么纰漏?”

“刘校理此次发病,当时口中喊的是我当侍郎了。这几日因为我的升迁,厅中对侍郎人选消息很多。据说刘校理的呼声最高。”陈绍回想道,“当时大家又在说笑,秦侍讲家的小公子经过,便跟着玩笑说恭喜,然后刘校理就疯了。”

“秦侍讲?”陈老太爷说道,“他家的小公子,去那边做什么?”

“说是为了归德郎将周家的事。”陈绍说道,眼神闪闪,“秦小公子跟周家六公子很是要好,这来往间,自然也听到大家闲谈消息,说句恭喜,也不为怪。”

陈老太爷点点头。

“不为怪,不为怪,”他连声说道,若有所思又意有所指,“很合适,很合适,很周到。”

说到这里又到底忍不住笑了。

“刘校理真是冤的慌。”他低声喃喃,“谨慎小心经营了一辈子,多少人栽在他手里,最后却被两个小儿,以刘校理的谨慎机敏,此时也已经猜到真相了吧……”

说到这里又想到那女子对刘校理诊病说的话。

要保持心情畅快才能好的快。

太他娘的狠了!

陈老太爷心里爆了句粗口。

“十三。”

厅堂里,秦侍讲喊住问安后要告退的秦十三。

“是父亲。”秦十三站住脚,转身看着他。

秦侍讲反而不说话了,看着儿子似有些犹豫。

“你这些日子,去官厅就是为了周家?”他停顿一刻,问道。

“是啊,父亲,也瞒不过的。”秦十三笑道,“没有给父亲添事端烦恼吧?”

秦侍讲摇头。

“自然没有。”他说道,又停顿一刻,“刘校理可能被擢升为侍郎的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就常在政事堂那边的那些人啊。”秦十三说道,带着几分不安,“父亲,是孩儿犯了口舌之诫了,不该跟着笑闹,要不然刘校理也不会..”

他说道这里面色忧伤难过又自责。

“这关十三什么事?”秦夫人的声音从内里传来,“升降调任的官员多了去了,喜的悲的,也没见哪个就都跟他似的发了疯!没个见识也没个心胸!真是笑死人了!”

夫人伶牙俐齿又极其护短,秦侍讲不与妇人口舌之争,笑着摇头。

“去吧去吧,没事没事。”他对秦十三摆摆手说道。

“孩儿明日就去探望刘校理。”秦十三说道。

“不用。”秦侍讲说道,说着又点点头,强调一下,“不用了。”

虽然都是官员,但那种人家和他们这种大家世族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还同朝为官,客气一下是为人情来往,但如今嘛没那个必要了。

秦十三应声是,拄着拐由小厮搀扶着走了。

虽然已经看了十几年了,但每次看到儿子瘸拐而行,秦侍讲的眼还是刺痛。

“行了,别看了。”秦夫人的声音从内传来。“人好好的就好。”

秦侍讲理了理神情,带着几分笑迈进室内。

室内灯明珠亮。图花地垫,摆着双陆局、棋局。树下美人六曲屏。

几案坐前却没有人。

“刘校理病的有些蹊跷。”秦侍讲说道,一面在棋局前坐下。

衣衫摩挲,秦夫人由屏风后转出来,摇着手中的团扇。

“怎么蹊跷?”她问道。

“陈绍擢升也不为奇,只是刘校理继任,这消息真是莫名其妙。”秦侍讲说道,一面捻起棋子,继续未完的棋局,“今日问了。有人说是我说的。”

“你说了吗?”秦夫人在对面坐下问道,一手拂袖一手落子。

“我说是说了,但是那是因为我听十三提了那么一句,有人问我的时候,我就随便搭了话,也没说是刘校理啊,我虽然跟在陛下身边,但我也不知道是谁。”秦侍讲说道,皱眉。再次落子。

“这消息都是一张口,从哪里传来的又如何,无风不起浪,管他谁说呢。这世上的人和事,还不兴让人说了。”秦夫人无所谓说道,捻子沉思。

秦侍讲思虑一刻。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

“算了。也怪他心胸不广,这才多大事。就如此…真是运气也太差了点。”秦侍讲摇头说道。

“想升官想太多了,自己害自己呢,怪不得别人。”秦夫人说道,一面笑着落子,“我赢了。”

一场夜雨让炎炎夏日变得凉爽,天亮的时候雨还淅淅沥沥未停。

程四郎从马上下来,整了整斗笠,看着门前。

周宅。

没错,就是这里了。

他又回头,看着小厮手里拎着的礼盒。

“别弄湿了,抱紧了。”他嘱咐道。

小厮忙依言抱在身前,另一个小厮则上前叫门。

“找谁?”门房里有人探出头,打量门前的主仆。

程四郎施礼。

“我是江州程家四郎,特来拜见。”他说道。

“谁?”

周夫人问道。

“江州程…”仆妇回道。

这次周夫人听清了,哎呀一声,一宿未睡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更白了几分。

“快,打走!”她喊道,泛青的眼底闪着几分畏惧,“快,快,打走,我们周家跟程家势不两立!他们,他们欺负我们娇娇儿,我们决不相让!”

仆妇被喊得一头雾水,话都没听明白,就被周夫人一叠声的赶出去了。

算了,反正周家和程家也是势不两立,互不登门,赶走就赶走吧。

程四郎有些狼狈的后退几步,看着门前神情不善恶狠狠的周家门房,很是尴尬。

他知道程周两家闹得很僵,还曾经在程娇娘母亲的丧礼上当众打架,成为江州人很长时间的笑谈。

但那时候他还小,被小厮背着跑开了,只躲在人后看了眼,早已经记不清厉害了。

“我,我是来探望我妹妹的。”程四郎说道,这总行了吧?

“你妹妹谁啊?”门房叉腰说道。

“你这人有毛病啊。”小厮听不下去了,瞪眼问道,“我四公子的妹妹,自然是程娘子了。”

哦,对,都忘了。

“她不在这里住!”门房说道,一面摆手驱赶,“走吧走吧,别来烦人了。”

不在这里住?

程四郎很是吃惊。

“那她在哪里?”他忙问道。

回答他的是砰地一声门响,人被挡在门外。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公子,跟在家一样,也被送到道观什么的地方了吧。”小厮低声说道。

也有可能。

程四郎叹口气,看了眼周家的门。

“走吧,我们慢慢再打听吧。”他说道。

这边主仆二人离开,那边周老爷已经到了玉带桥门前。

马车停下,他在车里没动,从窗帘中看眼前的宅院咽了口口水。

这大约是他第三次来吧,第一次把这小娘子从家里赶出来,自己做做样子相送,没让进门,第二次来高兴的说秦家的提亲,被当场拒绝了,没让进门。

“父亲?”周六郎在外提醒道。

周老爷深吸一口气,掀起车帘子下车。(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受惊

叫开门的时候,如果不是一旁的周六郎,金哥儿都没认出周老爷。

一来他来的少,金哥儿也没去过周家,再者这个老头态度恭敬和气。

“程娘子可方便见否?”他问道。

周老爷说这话抬起头,从半开的门看向院中,一个女子正从廊下看过来。

细雨如雾,形容似真似幻。

婢女将茶推过来。

“不用,不用。”周老爷有些受惊的说道。

婢女忍不住失笑。

“一碗茶,我们还是请的起的。”她说道。

周老爷有些尴尬的咳了声。

“这次,真是有劳娇娇儿你费心了。”他迟疑一下,开门见山说道。

程娇娘略一点头回礼。

“是让舅父大人受惊了。”她说道。

这才让周老爷更为受惊,差点掀翻了茶碗,见鬼一般看着眼前的女子。

施礼?道谢?抱歉?

她想干什么?

自己自从进门真的没说错做错什么吧?

这个女子这么知礼懂事?

“娇娇,余下事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忙忙说道,“那姓刘的能抓我把柄,我自然能找他的把柄,非要让他自食恶果不可!”

“不知陛下性情如何?”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一愣,旋即明白,神情有些尴尬无奈。

“陛下性格宽厚,如今那家伙得了风疾定然恻隐,更何况这老小子一向装出好人样。”他喃喃说道,要是此刻自己跳出来喊委屈喊追罪。反而让皇帝厌恶。

“就这么便宜他了不成?”

“顺其自然吧。”程娇娘说道。

这种日常听起来是放弃无奈的话。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来。周老爷忍不住打个寒战,视线不自觉的看向程娇娘。

这个江州傻儿……

一如既往的安静,身姿端庄,比自己家那些请了名师教导过的女儿们的姿态还要得体。

形容…越来越像妹妹了。

不,跟妹妹也不太相同,她的脸面多了几分棱角,这是来自程家的血脉缘故。

那么,她这份让人胆寒的心思手段又是来自哪里?

昨晚他一夜没睡。将事情反复的想了很多遍,越想越心惊肉跳。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儿,凶恶的人心狠的人见了多了,但这种即心狠又机敏又做事不留痕迹杀人不见血谈笑夺人性命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而且她还是少年儿啊,是个少年女郎啊。

她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认输恭维献好就能让一个人变成风疾?那他就什么也不用干,天天出去给看不顺眼的人讨好卖乖去就行了。

这女子通医术,莫非是下毒?

可是太医们都诊断了,刘校理是大喜之下气血淤堵。痰迷心窍,风疾之症。

有什么毒能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得风疾?不可能的。

不过。这女人都有不可能的起死回生方剂,再不可能的事也说不定真有可能。

念及如此,周老爷的视线落到面前的茶碗上,忍不住后倾一下。

无形无迹,随时随地……

“娇娇,你放心,余下的事就交给我了,你不用再费心。”他忙又前倾急急说道,“当然,哪里做得不对,你就说,总之我们一家人齐心合力,绝不会让人随意欺负,对那些想要算计我们的人,也绝不手软。”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还礼。

“多谢舅父大人费心。”她说道。

“不敢,不敢。”周老爷忙摆手,“是一直让你,让你受累了。”

厅中门边坐着的婢女忍不住抿嘴低头笑。

看来周老爷吓的不轻。

“还有,娇娇儿,那程家非要给你定亲,我正在力争,但听到京中的消息不得不放下赶回来。”周老爷又想到什么,一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娇娇,你放心,这件事你也不用费心,有我在一日,他们就休想如愿。”

“那个倒无所谓。”程娇娘说道。

“是,一切按你的意思办,你说怎么咱们就怎么。”周老爷立刻跟话说道。

程娇娘再次施礼。

“别这么多礼,别这么多礼,这是我应该的,应该的。”周老爷忙说道,急忙忙起身,起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忙又跪坐下,看着程娇娘,“娇娇,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没?”

“没有,不敢。”程娇娘再次施礼说道,一面起身。

周老爷这才忙起身。

“留步,留步。”他说道,一面向外走,走了一半又回头,“娇娇,家里你想回去就回去,一切随你意,千万不要客气。”

程娇娘含笑再次点头。

周老爷这才陪笑一下,转身忙忙的走了,许是初次登门不熟,被院门槛差点绊倒。

婢女忍笑憋得脸红。

程娇娘带着婢女送到门口,看着周老爷坐车而去。

“六公子。”婢女视线落在一旁。

只戴着斗笠的周六郎手握马鞭站着,身上已经被蒙蒙细雨打湿,可见站立许久。

“六公子,你怎么不进来?”婢女笑问道,“是怕你父亲吗?”

周六郎看向她。

“是。”他说道。

答得这样直接干脆,婢女倒有些微微尴尬,旋即也明白了什么。

父亲都是儿子眼中的敬畏的存在,但如今却被一个小娘子吓的有些惶惶,就算心里知道,也不会想亲眼看。

“那要这么说。”婢女又笑了笑,“六公子,我想被人害怕,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被人嫌弃如敝履,又被人畏惧如蛇毒,这世上大约没人愿意如此吧。

门前一阵沉默,细雨无声。

程娇娘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说话,早已经转身进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似乎很喜欢这细雨,伸出手,微微抬头仰面。

“我把这些事告诉我父母,是否不妥?”周六郎跟进来问道,不待回答,便自己又道,“我想,被人怕,总好过被人蔑视吧,再者说,纵然是怕,也到底是亲人,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程娇娘回头看他。

“你多虑了。”她说道,“我本来就没有隐瞒,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什么不妥?”

蔑视也好,害怕也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

周六郎吐口气。

在屋子里坐定,婢女捧茶,半芹拿着干净的手巾给程娇娘擦拭,周六郎也拿到一块,不过没有婢女伺候,他随意擦了两下就扔开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他问道。

“我没做什么啊,你不是都看着呢。”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嗤声。

“难道真是你送他些好东西,低头认输,十三传些小道消息,他就能欢喜的风疾了?”他说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程娇娘说道,“他是聪明人,谨慎的,老实的,小心翼翼的聪明人。”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周六郎不理会她的话,直接问道。

口中问着脑子里也飞快的回想。

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就一直在想,要下毒下药,就一定要接触,和刘校理的见面他都在场,而且都是在刘校理的地盘,吃的喝的自然不可能有机会,难不成无形无色?

周六郎看程娇娘,程娇娘正微微歪头,由半芹擦拭长发,白皙的颈部越发修长。

他忙移开视线,这女子从来不用香。

室内也淡然无香。

接触,无形。

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会给人下毒,医术之用,自然是救人助人的,岂能害人?”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端起茶碗慢慢的吃了口。

茶味清香,入口让人心神舒畅。

他猛地想到什么。

“是药方!”他说道,攥紧手里的茶碗,看向程娇娘,带着几分猜透迷的喜悦,“你给他的方技,香囊,香囊上是不是下了毒?”

“六公子,别傻了。”婢女说道,“你没见刘大人当时碰都不碰香囊一下吗?他那样的人,会随便用别人给的东西吗?”

周六郎皱眉。

不随便用的东西,不肯舍弃的东西,那就只有…方技!

写有方剂的纸!

纸肯定没有问题,那就只有……

“那就是墨!”他抬头看着程娇娘,目光闪闪,终于想到了,“你那日,写字的时候,让婢女研磨时添加了什么?”

伴着他这句话,程娇娘看向他,停下擦拭的动作。

看她的神情,周六郎终于确信了。

“也没什么啊.”程娇娘说道,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还攥着的茶碗上,“就是你吃的这种茶。”

啪嗒一声,茶碗落地,其内尚余的茶水洒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关照

周六郎有些狼狈的起身,神情惊怒的看着程娇娘。

“你,你。”他结巴两声似是口不成言。

程娇娘看着他,忽的噗嗤笑了,笑越来越大,一面伸手掩嘴。

她以往的笑都是浅浅而笑,面上可以分辨出笑意,但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此时此刻,少女的眼睛弯弯,以往让人不敢多看的双目也变得不那么逼人,反而那长长的睫毛格外显眼,随着笑微微颤动,如同蝶翅。

随着五彩绚烂的蝶翅煽动,少年郎的脸渐渐的红透,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

只可惜大笑无声,还是没有痊愈啊。

没痊愈都已经如此恶毒,待来日长成,还不知怎么妖孽!

周六郎拂袖起身大步而去。

听了周六郎的话,秦郎君哈哈大笑了。

笑声充斥厅堂。

少年的笑清朗如泉,不知道她如果痊愈笑声会是什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是因为天生痴傻如此不可改变还是可以治愈?

痴傻都能治愈,声音也一定会好的吧,就像最先连路都不能走,此时也是慢慢的好了。

等好了,声音会和姑母一样吗?

姑母的笑他没有印象,声音么…

“六郎,来姑母这里….”

胳膊被人打了下,周六郎回过神,看着面前秦郎君。

“我问你话呢。”秦郎君说道。

“什么?”周六郎微微不自在说道。

秦郎君审视他一眼,笑了笑。

“去不去?去问问她给你下的什么药啊?”他说道,神情别有意味。

周老爷离开程娇娘宅子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来到刘校理的家。

刘家的小宅院不断的有人来探望。家里有些乱糟糟的。

“都忙什么呢?乱成这样?天塌了似的。”

“可不是天塌了嘛。”

“昨日李太医在太后面前把刘家告了。说他们辱医,闹着要归乡呢,太后也不太高兴,叫了皇帝来。”

“皇帝怎么说?”

“能怎么说,突遭大病,心急如焚,难免失礼,让李太医多担待。”

“李太医担待了吗?”

“没有。这次李太医不知道怎么了,硬是跟皇帝杠上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来给刘校理看病。”

“那陛下岂不是急了?”

“陛下是急了,但太后貌似偏向李太医一些,说就算是病急,也不能拿大夫出气……”

周老爷听到这里,心里哼了声,看来这刘校理果然是运气不太好啊。

他整了整衣衫,跟在场闲谈的官员们打个招呼,便跟着往刘校理这边来了。

才短短两日。刘校理的屋子里有隐隐的气味。

但对于除了脖子能转动其他皆没有知觉的人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周老爷站定在卧榻前。看着卧榻上的刘校理。

他是武官,跟刘校理这般文官没什么来往,更况且刘校理本人低调,跟他老陕周的行径截然相反,更是没有交集。

周老爷甚至都记不清刘校理原本的样子,但也知道绝不会是如今卧榻上人的模样。

脸色蜡黄,原本清瘦的面庞越发显得干瘦,似乎贴在骨头上,双颊也陷了下去,胡须干枯,双目无神,口水虽然不流了,但喉咙里似乎有呼呼声。

周老爷心中一阵发寒。

从得知刘校理动手,到干掉他,这女子只用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如果换做自己,对付一个文官,只怕考虑都要考虑十天,更别提从思虑安排到成功要用多少天了,只怕一年也是奇迹了。

正如夫人所说,遇上这女人,还真的没有好事。

还好,还好,自己没有真的去抢夺这女子的财物。

还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刘校理此时醒转过来,察觉身前有人便用力的转过头来,眼神一阵迷茫。

难道他的记忆也衰退了吗?为什么不认得眼前的人是谁?

“刘大人。”周老爷看着这老者,俯身下去,神态恭敬,低声说道,“我是,周钺。”

周钺?是谁?

周老爷再次俯身低下,除了刘校理别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你多有关照的,归德郎周钺啊。”他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刘校理顿时瞪大眼,口中发出呵呵声。

“大人,大人。”周老爷伸手握住刘校理的手,声音似是哽咽,“你莫要急,莫要担心,您对某关切周到,某深深记在心上,你放心,你好好的养病。”

他的手重重的握着刘校理不能动的手。

屋中人看来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没有人注意到刘校理眼中的愤怒恐惧绝望,直到周老爷跟随众人退出去。

“老爷怎么又晕过去了?”

丫头们纷纷喊道。

刘家众人围上来,又是哭又是喊,好一阵刘校理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立刻急急的张口说话,无奈口舌不利,好一阵才让家属们听清。

“赶快,走。”

走?

家属们面色不解。

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想必是病了觉得前途无望,担心子女后辈前程。

真是病了人就胡思乱想了。

“老爷你放心,你不能着急啊。”家眷们含泪又含笑说道,“咱们家没事,大哥儿二哥儿都接到消息正往回来,三哥儿四哥儿都将被朝廷荫补,你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又病倒在公厅里,陛下仁慈,不会置咱们家不顾的。”

刘校理越发挣扎的厉害,口舌也越来越不清楚。

不要回来,快走。都快走!

对于去而复返的周六郎。程娇娘没有意外。或许有吧,反正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婢女将两杯茶推过来。

“六公子,还是那种茶,您要不,喝白水?”她笑问道。

周六郎端起来一饮而尽。

秦郎君含笑慢慢的吃了口。

“这是什么茶?”他问道。

“凝神补脑,舒心养气。”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一脸狐疑,仅是如此?

“哦那可真是好茶。”秦郎君笑道,“人活着不容易。思虑过多,确实该好好补养,凝神静心。”

“你们两个别跟我打哑谜,这种鬼东西到底是什么毒?”周六郎闷声说道,将茶碗放下。

“这东西没有毒。”程娇娘说道。

“那怎么就害他得了风疾了?”周六郎瞪眼问道。

“那要问他自己。”程娇娘说道,“自来病由心来,能害他的只不过是他自己。”

“刘大人是太过于谨慎小心了,其实人生在世还是要活的肆意畅快一些,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喜怒悲怨愤,人之常情。不是都说大哭大笑也是一种治病嘛,而刘大人真是太过于自律了,这么多年,难免郁结与心。”秦郎君含笑说道。

郁结于心,再用着这舒心养气的墨茶香,一方紧一方松,一惊一乍,一露一藏,生生将弦崩断了。

就这么简单?

听着这两人一简一繁的话,周六郎似明又不信。

“这是好茶,为了打探你父亲的事,我可买了好些,特意送给政事堂吏部中书门下所有人吃。”秦郎君说道,“还特意留了一些,你要不要拿回去吃?”

周六郎瞪眼看他。

“你没关系,不用怕,你这种暴脾气,动不动就跳脚大喊大叫,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喜怒哀乐,这一辈都得不了风疾。”秦郎君笑道。

婢女忍不住掩嘴跟着笑。

周六郎甩袖起身。

“走了。”他说道,不待回应就先大步而去。

秦郎君笑着跟着起身,一直走到门口上车,却见周六郎反而勒马不走。

“怎么了?”秦郎君问道。

周六郎看了眼已经关上的程娇娘的院门没有说话。

“不急,不急。”秦郎君明白了,笑着说道,一面放下车帘。

马车与马儿驶入热闹的乱哄哄的街道。

街上繁华依旧,说笑唱闹喧哗,对于京城泱泱大众来说,谁病了谁死了谁来了谁走了,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河中,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来。

相比于大街上的热闹,此时的德胜楼则安静的很。

桥廊上没有花枝招展的说笑待客的妓女,也没有来往穿梭买酒知客,德胜楼的繁华只有在夜间才显。

一间房内,垂帘幕张后,端坐一个纤瘦的女子背影,似是尚未梳洗,乌发垂散,只穿着亵衣,露着白皙瘦骨肩头,只看这个背影就让人心生怜惜。

此时此刻她的身子微微发抖。

“果然,果然,当真么。”如同黄莺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姐姐,当真的!那姓刘的得了风疾,没人能治,只能等死了。”

内里转出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铜镜,面色激动的跪坐下来,咬牙切齿说道。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十六七岁的年纪,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粉黛不施,秋水的般的双目泪光闪闪,只让人一眼沉醉。

“啊呀..”

美人伸手掩面,哭出来。

“爹爹,母亲,这一日终于等到了。”

这哭声传到门外,一个捧着铜盆的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站住了脚,踌躇一刻,听得内里哭声不仅不停,反而越来越大,最后是两人似乎抱头痛哭。

小丫头歪着头似是不解,迟疑一下将耳贴近门,还没听几句,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声。

“春灵!”

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是一个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妓女。

“姐姐,有什么吩咐?”她忙含笑恭敬问道。

“朱小娘子可洗过了?”妓女问道。

“还没。”小丫头忙说道,不待那妓女再说话,就忙说道,“眉姐姐我这就再去打一盆来给你。”

妓女带着几分满意点点头。

“好,你快去吧,我就喜欢你这么伶俐,到时候跟妈妈说说,你来跟我吧。”她说道,一面笑吟吟的打量这小丫头,“你长得挺俊的,好好教导一下,也不差嘛。”

小丫头一脸感激的道谢,待那妓女打着哈欠进了屋子,她抬起头脸上半点笑意也没,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屑。

“跟你…”她自言自语,撇撇嘴,视线又看向这边传出哭声的屋门。

不管在哪里,要跟,就要跟人上人,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这样才有机会让那些曾经看不起的自己不屑的自己的人,得到报应,让她们后悔去。

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

小丫头咬住嘴唇,眼中闪着几分光亮。(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受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十天过去了。

太平居早已经恢复如常,当时徐茂修几人被抓入牢中时,吴掌柜一个人硬撑着也只停业三天,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此时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厅堂客满,等候的人在门前凉棚下或坐或站,或者吃着免费的茶点,或者看着门匾的字说笑,完全没人知道这短短十几日,围绕这太平居发生了什么事。

徐茂修带着几分轻松从窗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室内时又几分忧色。

一只手颤抖着握住一双筷子,伸向盘子里的菜,但很快啪嗒一声,筷子落在地上,裹着白布的手有些僵硬的停留在空中。

一旁跪坐的阿宋嫂掩面哽咽。

“再来。”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应声是,再次伸出手。

筷子落地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门外的吴掌柜忍不住叹口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看到范江林疾步而来。

范江林指了指里面,用眼神询问,吴掌柜点点头,摆摆手。

二人走开几步。

“说了那事了吗?”范江林问道。

吴掌柜摇头。

“一来就问李大勺,三东家也在里面,还没来得及说。”他说道。

提到李大勺,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忧伤,齐齐的叹口气。

手虽然接好了,但是抓握却不行,更别提将来提刀切菜做饭了。

如果是其他人,有手这个摆设也就知足了。但对于李大勺来说。摆设用的手。跟没有一样。

伴着筷子再次啪嗒落地,李大勺手也重重的落地,俯头在上。

屋子里响起男人的呜咽声。

徐茂修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向窗外。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能治好的吗?”

阿宋嫂哭着跪行几步,俯身在程娇娘面前,泣不成声。

“阿宋嫂。你这话什么意思?”婢女不悦说道。

“话不是话的意思。”程娇娘接过话说道,“不用急。”

婢女应声是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虽然接上,但能恢复如何我不能保证。”程娇娘说道,“只能慢慢的养了。”

如果养不好呢?就目前来看,纵然将来能抓握,但要想像以前那样做精细刀工,只怕是很难了。

屋子里沉默一片,只有阿宋嫂的啜泣声。

“李大勺,你几岁开始学厨?”程娇娘忽的又问道。

呜咽的李大勺停顿下。

几岁?

他有些怔怔。

好饿啊…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厨房的角落里,吃着手指瞪大眼看着灶火上忙碌的人。香气四溢,他口水不住的流下。

学做饭就会有饭吃……

我要学做饭。这样一辈子就不会挨饿了…..

但长大以后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程娇娘说道。【注1】

婢女咦了声。

“娘子,还说不会作诗,这真是好诗。”她说道。

“不是我做的。”程娇娘说道。

“那是谁?”婢女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不知道,想不起来。”她转头对婢女说道。

怎么说起诗来了?门外的范江林和吴掌柜对视一眼,还好屋子里的话题很快又转回来。

“你六岁跟着下厨打杂。”程娇娘说道,“到出师掌勺用了多少年?”

或许是失去往昔,李大勺很容易追忆往昔。

“我笨,学的不好。”他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一直到二十三岁才掌勺,还是托窦老太爷的赏识…”

说到这里心酸痛无比。

当初赏识的窦家的人,如今废了他的又是窦家的人。

成也窦家,败也窦家,所以要这么说,其实他得到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空么。

“你用了十七年。”程娇娘说道,“才练的如今的厨艺,觉得时间长吗?”

李大勺摇摇头。

“那时候你是用右手学厨的是吧?”程娇娘问道。

李大勺愣了下,那是自然。

“你的右手不如以前,但你还有左手。”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再给你十七年,你再重头来过如何?”

左手?从头来过?

李大勺愣愣的看着程娇娘,其他人也看向她。

“吴掌柜,大哥。”程娇娘却没有再说,而是看向门边喊道。

吴掌柜和范江林忙应声进来了。

“三哥说你有事要和我商量。”程娇娘说道。

话题就这样转开了?一旁李大勺呆滞中,吴掌柜和徐茂修对视一眼,徐茂修冲他点点头。

“是,窦七找过好几次了。”吴掌柜便坐下来说道,“托人、亲自来找我,找东家们跪着哭着,非要把神仙居送给咱们。”

“太平居是咱们的,要回来也不为过,神仙居又不是咱们的,无缘无故的如何要的?”程娇娘说道。

“他说这本就是依着娘子的过路神仙而起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吴掌柜含笑说道,“娘子,他已经吓破胆了,说别的不求,只求一条命活。”

“真是可笑,无缘无故的,谁会要他的命。”程娇娘摇头说道,沉吟一刻。

有缘有故的才会要命。

在场的人心里都说道。

“当然不是白送”吴掌柜说道,“是盘卖。”

徐茂修在一旁笑了笑。

“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道。

刘校理这个靠山倒了,窦七以为这个神仙居还能开下去?

早晚要贱卖盘出,如今倒打着赔礼道歉的旗号来送人情,也太小瞧人了。

“既然是买卖。那就由掌柜的做主吧。”程娇娘说道。

应下了?那便是说要放过窦七一马了。徐茂修有些惊讶。

“妹妹。那个窦七岂不是便宜了?”他皱眉说道,“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事体!”

徐棒槌等人已经做好了夜半去将窦七装麻袋投入河水中的准备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程娇娘说道。

这种不论男女说来都让人感到温和安然的话,此时此刻屋子里的人听了,都觉得有些怪异。

这个娘子原来也是这般菩萨心肠?但偏偏行的又多是罗刹之举。

虽然想不透为什么,但徐茂修没有再问,而是点点头。

“好,那就按妹妹说得来。”他说道。

吴掌柜高兴的应声是,在他看来。生意越大越好,更何况这也是他们受了这么多麻烦该得的补偿。

程娇娘又看向李大勺,李大勺还是一副神魂不在的样子。

“你看,我现在又多了一个食肆。”程娇娘说道,“窦家醉风楼能给你十七年的时间,我这两个店自然也能,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为什么不问愿不愿意?

屋中人心中念头闪过,带着几分不解。

李大勺看向程娇娘,嘴唇蠕动两下,没有说话。

“那曾经的十七年你受过的苦很多。而接下来的十七年,你受的苦将会更多。”程娇娘看着他说道。“而且这跟以前的苦还不同,那十七年的苦是外在的缺吃少穿,生活困顿的苦,接下来的十七年,你的吃喝生活无须担忧,你的妻儿老母无忧,但是,你却要比那十七年过的更苦,这种苦,是心里的苦,你要承受压力,绝望,别人的嘲笑质疑歧视,以及生活无忧之下的自我懈怠颓废……”

没错,拿着工钱,吃着人家赏的饭,却干不了活,付不出对等的劳作,一日两日没人说什么,一年两年呢?三年四年呢?

那种压力是能将人逼疯压垮的吧。

李大勺身子微微发抖。

“这种苦,比起生活困顿的苦更难以忍受,更痛苦,所以,你敢不敢受这个苦?”程娇娘问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考虑,如果换做自己,敢不敢受这种苦?能不能受这种苦?

“病可不以治,命可不以医。”程娇娘接着说道,慢慢站起身来,“其实,都在自己,你想如何,我便给你如何,所以最重要最关键是,你想如何。”

李大勺深吸一口气,看向程娇娘。

“多谢娘子。”他说道,俯身施礼,“小的愿意。”

他已经两次翻身,又两次被打倒,他就不信了,他的命就真的改不了治不好,不就是十七年吗?再来便是!

阿宋嫂掩嘴再次哭泣,只不过这一次,眼中不再是绝望哀伤而是带着欢喜。

午后,程娇娘起身告辞,徐茂修相送。

“日后哥哥回家就近了些。”程娇娘说道。

适才简单商议过神仙居日后的经营布置,范江林和徐茂修各自带着几个兄弟负责两处。

因为太平居有豆腐坊,所以留下的人手要多一些,徐茂修则带着两人来城中神仙居。

“是。”徐茂修笑着点头。

“哥哥们的伤无碍了吧?”程娇娘问道。

“没事,那点皮肉伤,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徐茂修笑道。

“怕吗?”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徐茂修笑了。

“妹妹不是说了吗?”他说道,“心里的苦远远大于外界困顿的苦,同样,外界境遇的可怕跟内心的恐惧相比,不值一提,有妹妹在,我们没什么可怕的。”

程娇娘含笑施礼。

“快去吧,别乱想了。”徐茂修笑道,伸手放下车帘。

马车慢行驶过街道,日渐西沉,街上依旧繁华,临近京兆府衙门时,路被人群堵住了。

“出什么事了?”

婢女探身询问。

“出什么事了?”车夫忙也大声询问路人。

路人一脸兴奋。

“朱小娘子在京兆府跪门喊冤呢!”

朱小娘子?

婢女对京中熟悉,但这个名字倒有些不知。

“德胜楼的前年选出的花魁!”车夫亦是兴奋喊道,“才色双全。千金难得一见呢!竟然当众跪地喊冤!她有什么冤屈?”

所谓花魁。必然不是那些娼。而是妓,既然是妓多隶属于教坊司,入教坊司的自己卖身的很少,一多半是发配充入的女子。

家中犯了事,合族合家牵连,那样的女子多多少少心里都是有冤屈的吧。

婢女坐回去,让恨不得扔下车也要去瞧热闹的车夫绕路。

“这与我们也不相干。”她说道。

只是这次婢女料错了,这件事还真与她们相干。

五日后。周老爷再次登门拜访了,神情如同上次那般恭敬,且还多了几分得意。

在屋中坐定,他没说话就先将一方契书推过来。

“这是什么?”程娇娘问道。

“这是娘子的怡春堂。”周老爷陪笑说道。

程娇娘伸手拿过,端详手中的契书。

“这么快?”她说道,虽然面色如常,但声音透出几分惊讶,显然这件事也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么快就有人推墙了?还能推得倒?”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虽然陛下恻隐刘校理病体,但无奈御史台揪着不肯放。”周老爷带着几分得意,眉飞色舞说道。

“哦,我知道了,那日街上说德胜楼的花魁朱小娘子,原来是她啊。”婢女恍然说道,想到那日街上所闻。

“是啊,那朱小娘子在教坊司从不怨愤,十分听话乖巧,琴棋书画歌舞学的比别人更用功十分,当日在堂上哭诉,如此不为别的,只为博得艳名,好能以身待得得力人相助,能为父母报仇。”周老爷带着几分感慨说道,“真是个刚烈女子啊。”

“单靠刚烈也不行吧?”程娇娘说道,“舅父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吧?”

一个罪官余家眷顶着一个花魁的名号或许会引来多一些的关注,但要想撼动皇帝的恻隐之心,还是不够的。

周老爷嘿嘿笑了,忍不住更加得意。

“他刘校理能背后耍手段,我就不能了么?谁还没个自己人推波助澜,找一些陛下比较忌讳的罪过来,更何况,一个风疾瘫痪的大人,再也不为人所需,从这时候起,不会再有人为他所用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陛下恻隐,又因为他病了,不能治他的罪,但他的儿子们好几个被下了大狱待查,家财也被清查,哦,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如此多的隐产田地….”周老爷继续说道,眼睛发亮。

这么多产业钱财,像他这样听到了眼睛发亮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而这些人一定会将刘校理的境遇再次雪上加霜。

“只是,我到底是位卑,轮不到我下手,不过,我还是把怡春堂给娘子你弄来了。”周老爷又有些惭愧,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多谢舅父大人费心了。”她施礼说道。

“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周老爷忙还礼说道,“娘子拿着这个最合适不过。”

程娇娘再次施礼,将面前的契书递给婢女,婢女高兴的收起来。

“这一次还真不错,送出去一个太平居,竟然得来一个神仙居,还有一个药铺。”她欢喜说道,又歪歪头思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要咱们的太平居,说不定还能得什么好东西。”

周老爷听得心里只抽抽,走出程娇娘家门,他又掀起车帘,看着后边正徐徐关上的宅门,可见那女子背影窈窕,身旁婢女丫头正围绕雀跃说笑,一派轻松恬静。

真是轻松啊,轻轻松松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就做到了这一切。

何止一个神仙居一个药铺,还有一个京官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前途灰飞烟灭啊,说不是灭族,也跟灭族差不了多少了。

谁知道谁又肯相信这一切都是这个江州傻儿背后所为!

这个江州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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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刘校理终于被踩下再无翻身之机,程娇娘在京城算是站稳了脚,生活是否就此可以一帆风顺了?

注1;《蚕妇》宋。张俞

今日一更,上班第一天忙,抱歉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好事

京城南门宝泉楼,内里传来女子们的说笑。

宝泉楼虽然比不得城中几家名店的奢华,但胜在城门外,地方大,建了好楼,还有幽静的好园子,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出去。

鱼竿一甩,陈十八娘身边的丫头们顿时都高兴的笑起来。

“又一条,又一条。”她们拍手笑道。

看着陈十八娘将一尾鱼儿放入小瓷盆中,其中已经有两三条大大小小的鱼儿游动。

陈丹娘跺脚。

“你们别吵了。”她不高兴的说道,“你们把程姐姐的鱼都吓跑了。”

丫头们都掩嘴吃吃笑,看着这边端坐的程娇娘。

钓鱼便是她提议的,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端坐如松,鱼竿都不曾抬过一下。

“程姐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这里的鱼都吃饱了吧。”陈丹娘小声建议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从这边转到那边,看着空空的瓷盆,再看陈十八娘那边围着说笑的丫头。

“可是,十八娘都钓了好多了。”她忍不住再次说道。

“我原本没想钓鱼。”程娇娘说道。

陈丹娘皱眉不解。

“姐姐你不是说要钓鱼吗?”她问道。

一旁石头上坐着玩花绳半芹停了下。

“娘子说的钓鱼,不是为了鱼,是为了钓。”她笑道。

婢女伸手接过绳,翻出一个花。

“娘子以前也玩过?”她问道。

半芹忍不住笑了。

何止玩过,还吓的家里一个公子以为遇到鬼差点死了。

她们说话。陈十八娘那边又是一阵欢呼。陈丹娘不服气的跺脚。转头看到一旁亭子里坐着喝茶的几个姐妹兄弟。

“十六哥哥。”她想到什么喊道。

一个穿着青布襕衫的面容清俊的少年人停下说笑看过来,先看到陈丹娘,然后看到一旁背对而坐的程娇娘。

“十六哥哥,你来帮我们。”陈丹娘挥舞小手喊道。

少年人有些迟疑,旁边的姐妹兄弟都笑了。

“十六快去吧,有程娘子在,十九娘子还要帮忙,可见是遇到大麻烦了。”他们说道。

少年人这才抬脚过来。

“怎么了?”他在几步外站住脚问道。

陈丹娘跑过来伸手拉住他往池边走。

“十六哥哥你钓鱼钓的好。快帮帮我们。”她说道,“今日的鱼儿都怪了,总是不上钩。”

少年人不得已被拉的前行,站定在程娇娘身边。

女子察觉来人便抬头看过来。

树荫下日光斑驳,大大的眼睛如同跳跃的日光般闪亮。

少年人忙移开视线。

“这,这如何帮?”他说道,“也无它,耐心些便是。”

程娇娘抬手收杆。

陈丹娘大喜,欢呼声未落就看到空空的鱼钩,顿时又嗨呀一声。

“耐心我有。但如何让鱼儿上钩,就不行了。”程娇娘说道。将鱼竿递给少年人。

少年人微微红着脸,伸手接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诀窍,就是打窝下钩…”他说道,一面弯身捏了鱼饵撒出去,接着甩杆下钩。

陈丹娘高兴的笑。

程娇娘也认真的看着。

人家看的是鱼竿也不是自己,何来慌张。

少年人察觉自己鼻头上冒出的细汗。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哇。”

陈丹娘的欢呼声传来,陈十八娘含笑看过来,见那少年提起的杆子上,一尾大鱼正扬起水花。

程娇娘也露出笑。

“果然厉害。”她说道。

少年人松口气,更有几分窘迫。

“哪有,哪有,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说道。

陈丹娘激动的待丫头们将鱼儿放入瓷盆里。

“我们厉害,我们厉害。”她拍手喊道,一面得意冲陈十八娘这边摆手,“我们一条鱼抵你五条。”

“你们三个,怎么也比我一个要厉害吧。”陈十八娘笑道。

“自然不是,是这位公子一个人厉害。”程娇娘说道,一面再次看眼前的少年人。

她去陈家仅仅几次,且都是在陈老太爷所在,跟陈十八娘的姐妹兄弟不认得,自然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是四老爷家的十六公子。”一旁的丫头灵慧说道。

十六公子闻言忙低头施礼。

程娇娘还平礼。

这些礼节对于陈家子女来说并不陌生,他们日常由父母言传身教,再加上启蒙后先生专门教授,各种礼仪学习贯穿求学生涯。

这也是何为大家风范,待人接物言谈举止各有各的礼仪,不刻意但融会其身,不是世间任何人家都能做到的。

但这女子说是自幼痴傻,这待人接物礼仪却是周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他们日常接触的男女一般无疑,甚至还要更有气度。

“且停寺,且停碑的故事讲的也好。”她说道。

自从身体恢复不忘事后,她的记忆非常的好,足以过目不忘。

当日由陈家子女相陪且停寺,便有这个少年人。

这个日常看来拒人千里不可靠近不可捉摸的小娘子竟然记得自己,少年人大喜,面容发亮。

“不敢,不敢,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又喃喃说道。

“公子会这么多雕虫小技,那可真厉害。”婢女忍不住插话笑道。

看着这边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倒不再提鱼的事,那边的陈十八娘不由笑了,目光在自己家哥哥和程娇娘身上转了转,心中不由一跳。

此时心中一跳的不止她一个,另一边路上走来陈家妯娌二人正好看到这一幕。

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微微眯起。

夏日消暑。妯娌二人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只留贴身丫头在旁。其他人都放去玩,居高临下池水边凉风习习很是舒爽。

池边钓鱼的少女少年都散开了,隐隐从园子另一边传来说笑声。

“嫂嫂,我以前问过你,这程家娘子还未说亲吧?”陈四夫人摇着扇子忽的问道。

陈绍夫人看她一眼。

这样的女子那几年傻病着,哪来的说亲,谁人肯和她说亲。

陈四夫人的意思她很是明白。

要说这程娇娘让她感谢也让她疼惜,一个女子能说了个好亲事。这辈子就算是安稳了,她在筹划自己子女亲事的时候,也会想着这女子。

不知道这女子的父母亲长是如何打算这女子的终身大事?

如果能找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倒也不错。

只是这娘子毕竟有些……

“你不是说笑?”她笑问道。

孩子们的说笑声近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我们回去再说。”陈四夫人说道,一面看向结伴而来的少年少女们,“坐下歇歇,我们这就吃饭吧。”

午后谢过辞别陈家众人,程娇娘才进了家门,隔壁墙上就咚咚的敲响,紧接着少年人探身出来。冲院子里的的程娇娘露出笑脸。

婢女和半芹已经见怪不怪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你最近很忙啊?”晋安郡王说道。“好几次你都没在,今日你若再不回来,我只能走了。”

“对,最近有些忙。”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吗?”

晋安郡王露出笑脸。

“没有,我就是出来一趟也没什么别的认识的人,也没地方走,就认识你一个,就想来看看。”他说道,一面想到什么,挑挑眉,“哦,是不是忙着相亲?说了哪个人家?我帮你看看。”

程娇娘摇头。

“不是。”她说道,“我忙着开店,如今又多了两家店。”

“开店?”晋安郡王更为好奇,身子探了探,“你还会做生意?”

“不会。”程娇娘说道,“但我会找会做生意的人。”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连连点头。

“我也忙,这些日子,我多背了两卷书。”他说道,带着几分得意。

“那真厉害。”程娇娘点头说道。

晋安郡王笑意更浓。

“既然都有喜事,不如我们庆祝一下?”他说道。

庆祝?

怎么庆祝?

婢女放下手里的衣服看出来。

半芹婢女金哥儿在院子里围着忙碌,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墙头上已经没了那少年人。

“你以前做过孔明灯吗?”

墙那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握着竹篦的程娇娘手停了下。

“我记不得了,但应该是做过的。”她说道。

“因为你会做是吗?”墙那边声音问道。

“是。”程娇娘答道,手上的动作流畅。

“我没做过。”墙那边的少年说道,“不过我记得我母亲小时候给我做过,可是我太小了,已经记不清了。”

“那这么说,我们都记不得了。”程娇娘说道。

墙那边传来笑声。

“对啊,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少年人说道。

婢女撇撇嘴,真是莫名其妙的,哪有大白天就放孔明灯的,看来这登徒子还真是有病。

午后日光炎炎,大街上人流如织,蹲在桥头树荫下说笑的人忽的咦了声。

“看,那边有人放孔明灯。”

伴着一声喊,更多的人看过来,见不远处的宅院里摇摇晃晃并排而起两盏孔明灯。

因为是天光还亮,看上去有些古怪。

“哪家的孩子顽皮呢。”

大家很快就移开视线,孔明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程娇娘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越升越高渐渐飘远的孔明灯。

“你,给什么人祈福?”

墙那边少年的声音传来。

程娇娘看着空中。

“我不知道。”她说道。

那边有笑声。

“真巧。”少年人说道,“我也不知道。”

墙的这边那边便陷入一阵沉默,空中的孔明灯渐渐远去,在白日里明亮的天空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书院的大门此时也打开了,学子们一涌而出,如同圈禁许久的鸟儿出笼。

“四公子,我们终于可以出去转转了。”小厮欢天喜地的喊道,一面又回头看了眼绿荫掩映下的书院,心有余悸,“江州先生太可怕了,但愿下次不要再这样授课了,将人一关十天半月的,简直要命了。”

“怎么说话呢。”程四郎瞪眼责备道,“对先生不敬。”

小厮吐吐舌头。

“多少人想要这样被关着还不得呢。”程四郎说道,“若不是要上街添置一些用品,我还不会出书院,继续研读呢。”

最后一句话吓到小厮,立刻连声认错再不敢多言,只怕真的转身回去,那他可真的憋死了要。

“四郎!”

一个声音从路旁传来,带着熟悉的乡音,乱哄哄中程四郎主仆下意识的看过去,顿时呆住了。

路边树荫下停着一辆马车,此时正有一个年轻公子摇着折扇跳下来。

“不是说京城繁华吗?你怎么跑到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来了?让我好找。”

少年公子皱眉抱怨道。

程四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听了这话才回过神。

“你,你,十七,你怎么来了?”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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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工作上有点小问题处理,无法静心,抱歉,明日补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为何

包厢内冷盘果子酒逐一的摆上。

“够了够了。”程四郎忙说道,也没心情吃喝。

王十七郎便摆摆手。

穿着花襦裙,露出身前一片雪白,腰间束着青花布手巾勾勒出腰肢纤纤,眉眼妖娆的焌糟的妇人便停了手,接过王十七郎抛来的一把钱,冲他抛个媚眼。

“多谢郎君。”她娇滴滴的说道,一面起身出去了。

室内脂粉香气久久未散。

“果然京城妙啊,连一个卖酒的妇人都如此知趣。”王十七郎笑说道,一面伸手用折扇打了下程四郎的肩头,“你这家伙可是有福气了,来这般好地方,悠着点别亏空了身子。”

程四郎面色难看的推开他的扇子。

“我是来读书的!”他说道,“这么久还是第二次进城!”

王十七郎根本就没理会他的话,笑着又开始尝酒菜。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程四郎问道,“怎么跑京城来了?”

王十七饮了一杯酒连连赞叹,又亲自斟酒给程四郎相劝。

“我啊,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去啊。”他随口说道。

正无奈端起酒饮了口的程四郎顿时喷出来。

“你,你未婚妻?”他结结巴巴问道。

“对啊,你想不想看看她什么样?”王十七挤挤眼说道。

“我看做什么。”程四郎说道,摇头,一面再次斟酒。

那边王十七郎已经打开随身的一个画匣子。从中拿出一个卷轴。

“来。看看嘛。”他笑道。

程四郎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画?

王十七郎手一抖,慢慢的展开了画卷。

程四郎噗嗤一声,再次喷出酒来。

“你,你,你。”他连声呛着,一面伸手指着王十七郎说道。

“对啊,这就是我的未婚妻。”王十七郎笑道,小心的将画卷起来。

“你胡说什么!王十七!她虽然是个病儿。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程四郎铁青着脸低声喝道。

“谁羞辱了?”王十七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我家已经和你叔父商议定亲了。”

真的假的?

程四郎一脸惊愕。

“当然是真的。”王十七说道,一面忙忙又靠近几步,“你妹妹在哪里?我去见见。”

程四郎神情复杂,虽然这个王十七一向不着调,但这等婚姻大事想来也不会乱说。

难道家里真的同意了亲事?

“你们家,真的肯?”他忍不住问道,“要知道她可是个…”

“当然,谁哄你。”王十七郎笑道。一面将画轴放入匣子里,一面又忙忙抬头。“你妹妹在哪里?我去见见。”

说起这个程四郎才想起来。

“我也没见到呢。”他说道。

“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你还没见到?你来干什么了?”王十七瞪眼问道。

“我来读书了!”程四郎也瞪眼说道,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没在她的外祖家吗?”王十七郎惊讶问道。

程四郎摇头,吐口气。

能说门亲事也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樊笼出了又跳入另外一个樊笼。

“那我们去周家!”王十七郎说道,连酒菜也顾不得吃起身就走。

因为白日里这间楼内很是肃静,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显得有些刺耳。

“十七,你慢些。”程四郎不由低声说道。

“慢什么慢?不知道怎么受苦呢,快些去解救了出来。”王十七说道。

二人急急的转弯,迎面撞上一行人。

尚未看清脸面,只见衣衫灿若云霞,清香扑鼻。

两个人忙停下脚后退。

衣衫摩挲,此行人又开始走动。

王十七抬头看去,不由呆住。

两个小丫头,一个抱着一柄琵琶,一个抱着一瑶琴,一左一右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妙龄少女迤逦而行。

秀丽的衣衫,轻盈的体态,一根白玉簪挽发,闭月羞花,粉黛不施,走动间双眸含情灵动,似乎察觉这边二人的注视,眼波流动扫过,转瞬人已经过去了。

王十七和程四郎呆立在原地,魂魄不宁。

“京城…果然是个神仙地啊…”

过了许久王十七才喃喃说道。

转过接连的天桥,美人迈入一间厅房,跪坐下来,轻轻吐口气,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

“朱姐姐。”身后跟随的小丫头看着对镜而坐的美人,声音有些急急,“你真的不脱籍吗?京兆府的推官大人亲自要为娘子脱籍的。”

朱小娘子看着铜镜里清新秀丽的面容,朱红指甲的纤细手指一寸一寸抚过。

“已然是不洁之身,何必脱籍,与其被人说刚烈笑不洁,倒不如顶着这个身被人说玩物赞刚烈。”她慢慢说道。

“可是,姐姐,你本就是清白之身,谁会笑的?”小丫头泪光盈盈说道。

“那我就在这里待一个不笑我的人。”朱小娘子微微一笑说道,转过头,看着小丫头,“在这里能待得不笑我的人,反而在外边,我这辈子都不会待到。”

小丫头一头雾水不解。

屋门被拉开,一个小丫头捧着慢慢一盘鲜花进来。

“姐姐,新采的花儿。”她恭敬的说道。

朱小娘子看着她,笑容盈盈。

“春灵。”她说道,“这次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提醒不要一开始就去鸣冤,那贼人今日连如此的报应都不会得到。”

春灵抬起头,带着几分忐忑惶恐怯怯。

“婢子也只是瞎说的,想以前村子里就是这般,明明一恶人,得了病,大家却有些同情,立刻上前去问仇,反而恶人无恙呢,待大家过了这段,淡漠了,再说就好多了。”她说道。

朱小娘子点点头。

“正是如此道理,是我太心急了。”她说道,一面再次微笑伸手,“你快起来。”

春灵道谢起身。

“春灵,你果真家中再无亲人?”朱小娘子问道。

春灵摇头。

“我本想帮你赎身送出去,既然出去也没个去处,那还不如跟着我吧。”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大喜,俯身叩头连连道谢。

“谢娘子大恩,谢娘子大恩。”她说道。

“这有什么大恩的。”朱小娘子笑道,一面看向外边,“我恍惚听人说,这姓刘的恶人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了报应才如此,不知道那人是谁,要说大恩,那人,才是我的大恩人。”

她说罢合手闭眼默默祷祝,一面俯身拜下。

咚的一声,门被一脚踹开。

金哥儿哎呀一声后退几步差点跌倒。

“喂,你干吗?”他瞪眼看着进门的少年。

有好一段这小子不这样进门了,陡然又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觉得这才正常。

“程娇娘!”周六郎咬牙喝道。

“六公子,你又吃错药了?”婢女在廊下喊道。

程娇娘从她身后转出,臂绳束起衣袖,手中还握着一柄弓箭,鬓发微微被汗水打湿,显然才射箭结束。

她看着周六郎,神情依旧木然。

周六郎上前一步,也看着她。

“你,如今心想事成过的倒是自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他喝问道。

“什么事?”程娇娘问道。

还装傻!

周六郎咬牙。

“十三的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治?”他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片刻之后哦了声。

“还有这件事。”她说道,“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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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恢复二更,另补更,所以,二加一等于三~(*^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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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言语

屁!你能忘了才见鬼!

周六郎咬牙,不就是带走你一个丫头你怎么就记到现在还没忘?

“程娇娘,别跟我装傻。”他说道,“别人对不住你的事你都记得,你欠别人的你就不记得了吗?”

“我欠谁?”程娇娘问道。

“你!”周六郎瞪眼。

“我欠你吗?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程娇娘说道,“我若是欠别人,别人还不在乎,干你何事?”

婢女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六郎。

周六郎被她看的有些恼火,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但很快他就去而复返,只不过还多了一个人。

“他又冒犯娘子了?还非要拉我来。”秦郎君说道,无奈的一笑,“就是这种脾气,娘子不要见怪。”

周六郎绷着脸坐在一旁,接过婢女递上的茶。

还是那般香气的茶。

周六郎端起来一饮而尽。

程娇娘看着秦郎君,微微一笑。

“说的好像你很无辜似的。”她说道。

周六郎面色一僵,秦郎君神色也微凝,但旋即恢复如常。

“程娇娘,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周六郎说道。

“那你说。”程娇娘说道,看向他,伸手做请。

“你!”周六郎咬牙瞪眼。

秦郎君笑着端起茶饮了口。

“是,如果不是当初我说那句得此友不悔,他也不会负疚至今,比我还要急。”他笑道。“说起来真是我的过错为大。”

说到这里。不待周六郎说话。他放下茶碗。

“这些日子,一来善后避免麻烦,二来娘子多了两个店,也忙,我便没来打扰,也是我的错。”他说道。

“其实你心里最急,只不过你能控制你的急,可怜的这个傻瓜不能。”程娇娘说道。“反而被你逼的更急。”

“程娇娘,用不着你来做好人,我是什么人我在做什么我自己知道。”周六郎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一笑。

“原来你也知道,他是这样虚伪以及装腔作势的人啊。”她说道,伸手指了指秦郎君。

周六郎气急半起身。

“程娇娘!”他喝道。

秦郎君笑着制止他。

“娘子就别逗他了。”他笑道,一面躬身施礼,“不知娘子能否给某治残腿?”

程娇娘看他一眼。

“你很想治好你的腿是吧?”她问道。

“废话!”周六郎咬牙喝道,“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傻子吗?”

“那说不定。”程娇娘说道,“我是傻子的时候,可不觉自己是傻子。在傻子眼里,谁是傻子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再次气结。

“是。是是。”秦郎君再次笑道,“我是很想治好腿。”

“这样直说,多好。”程娇娘说道,看他一眼,“何必装腔作势。”

“谁在装腔作势?”周六郎喝道,“程娇娘,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程娇娘又看向他。

“没完。”她说道,微微抬起下巴,“你又能如何?”

门重重的被摔响。

“周六,你发什么疯!”

秦郎君在后急急赶上,喊道。

“这个可恶的女人!”周六郎喊道,回头看这边。

金哥儿冲他呸了声,将门飞快的插上了。

“这就叫过河拆桥是不是?”周六郎攥着马鞭说道。

“她又没有说不治。”秦郎君摇头说道,“你跟她打着嘴仗做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周六郎咬牙气道,“非要人跪下来求她不可吗?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她有没有一点良心?”

“本来就是求人家的事,难不成还要人反过来求我?”秦郎君笑道,一面用拐杖敲了下周六郎的肩头,压低声音,“亏得你喜形于外,要不然吃了人家那么多茶,早就被气出个好歹来了!”

周六郎悚然。

“十三,你要是不高兴了,就说出来。”他说道,反手抓住秦郎君的胳膊,“你别总是做出这笑眯眯不急不怒的样子来!再不然,那女人的东西,你别再吃了。”

“什么叫我做出这种不急不怒的样子来?”秦郎君笑道,“我本来就是不急不怒的嘛。”

周六郎看着他一脸不信。

“我都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十天半月的又算什么。”秦郎君笑道,一面伸手拍了下周六郎的胳膊,“你就别瞎操心了,这件事我自己会去和她说,你别给我添乱了。”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狠狠的看了眼程娇娘的院门,翻身上马。

夜色摇曳中,秦郎君看到母亲回过身。

“十三,你上次说的能给你治腿的事,如何了?”她问道。

“好,很快就好了。”秦郎君点点头说道,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这条无知无觉的腿。

秦夫人面带惊喜走过来几步,上下打量他。

“真的吗?”她问道,神情忽的激动,“果然能走了?十三,你走两步给母亲看看?”

“母亲,还没好呢。”秦郎君笑道,“你别急。”

“我不急,我不急,母亲等的,等一辈子都行。”秦夫人含泪说道,“只要能看到你走路,母亲就能闭眼了。”

秦郎君笑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其实,所有人都还是很在意的,而且自己也是在意别人是否在意的。

“好,我走两步。”他说道,一面向前迈步。

“十三,十三,你真的能走了!”秦夫人掩嘴喊道。

秦郎君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撑着拐杖。

能走了?

他一时间愣住。

“十三,再走一个,再走一个我看看。”秦夫人喊道,在另一边伸出手,就如同很小的时候那样。

这是做梦吧?

秦郎君闪过一个念头,陡然觉得脚下一空,人便嗨声猛地睁开眼。

夜色浓浓,夏虫呢喃,卧榻前小厮的鼾声阵阵。

他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摸到熟悉的拐杖。

“看来,我是有点,急了。”秦郎君喃喃说道,一手抚了抚胸口。

心跳咚咚。

望着帐顶,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天色大亮的时候,下了朝的陈绍听到了夫人的话。

“她不是说笑?”

停下更换衣裳的手,陈绍惊讶的看着夫人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她说不是说笑。”她说道,“虽然是才起的念头。”

换好家常衣坐下来,陈绍端起茶碗沉吟。

“这只怕不好。”他说道。

“为何不好?”陈夫人有些惊讶,丈夫不是一直很看重这个程娘子,原来欣赏都是旁观者,一旦牵涉自身,就大不同了么?

“我不是说她人不好。”陈绍忙解释道,一面斟酌下,“我是觉得不合适。”

“那怎么就不合适了?她是先前病着,是丧妇长女,是家门浅显,可四弟家一不为官,十六也不是嫡长子,将来回家里守着田产安稳过日子,还怕别人说笑?”陈夫人不高兴的说道。

陈绍哈哈笑了。

“我是说,怕她不愿意。”他说道。

陈夫人愣了下,这个有些意外。

“她,不愿意?”她问道。

那上面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了….

先前病着,丧妇长女,家门浅显,十六不是嫡长子,不用为家事奔波,守着田产安稳过日子,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陈绍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他说道。

什么这个?

是觉得他们家会瞧不起她,这亲事是施舍?

怎么会!

“弟妹也是一片好心。”陈夫人沉吟一刻说道,“既然弟妹开口了,就帮她问一问可好?要不然,只凭你我说,只怕到底心不甘。”

陈绍若有所思,其实对这程娘子他却是青眼有加,如果这程娘子是个男儿,他不用夫人来说,早就动了联姻的念头,且已经付诸实施,将自己家中族中的适龄人都挑一遍。

如果是男儿,如此聪慧又有好医术,是人人争抢的好女婿,且还因为有救命之恩能成为一桩美谈,但要是女儿身的话,总是顾虑要多一些。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想了。”他说道,“那就问一问吧。”

陈夫人见丈夫也同意便点点头。

“只是她的母亲没有了,父族又弃之不顾那么多年,好在有亲娘舅在,但偏娘舅也有些….”她皱眉说道,“我们选定了,该去问谁才好?”

说媒说亲是个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半点闪失。

陈绍再次笑了。

“夫人,糊涂了,自然是问她。”他说道,“她说让哪个做主,那就哪个做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干脆

天色微亮的时候,太平居的厨房里传出咚咚的切菜声。

这个时候除了豆腐坊的人之外,食肆里的人都还在沉睡。

李大勺用右手拿着手巾擦了把汗,看着案板上的菜丝,用左手取过搁在一旁的一碗水喝了口,便继续右手按住菜头,左手持刀切了下去。

一直到天光大亮,食肆的人都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厨房里的厨师小工也都进来后,李大勺才停下动作。

“李大哥,你把菜都切好了?”大家说道,“又让我们闲着了。”

“我做这个正合适,况且只是切了些菜,肉什么的还要你们来。”李大勺说道。

而且这个时候来也不会给大家添乱。

看着厨房里忙碌起来,李大勺退了出去,拿出两个核桃,开始在左手中转动,一面略作休息。

“大勺哥。”孙才蹲过来,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右手转?不是右手要多练练恢复吗?”

李大勺转着核桃笑呵呵。

“我的右手再恢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他说道,“能帮着按着菜肉端个锅盘子什么的就好了,我干脆就不锻炼了,免得还留着期望它能恢复如初,不如把心彻底放在左手上,我本来就比别人笨,如今从头来过,更要用心才是。”

孙才点点头,冲李大勺竖起大拇指。

“哥,我以前挺瞧不起你的,原来你也是个好汉。”他说道。

“什么好汉不好汉。都是没办法。”李大勺笑说道。“如果可以。谁愿意做好汉。”

孙才点点头。

“那倒是,要是我有吃有喝的,我宁愿当个啥也不会干的傻子。”他笑嘻嘻说道。

李大勺哈哈笑了。

“你就瞎说吧。”他呸了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该去练刀工了。”

“我也该去点卤水了。”孙才笑道。

二人笑呵呵的各自而去,送菜的运豆腐的在后院车马交织,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而另一边。京城中的神仙居也正卸下门板。

“这里又开张了?”

路过的人纷纷好奇的问道。

“是啊,换了掌柜的,如今人手都顺好了,大家多多捧场。”吴掌柜站在门边,笑呵呵的说道。

“那还是只卖过路神仙吗?”有人问道。

“是啊。”吴掌柜含笑点头,“只卖过路神仙。”

“那过路神仙可没有乐得自在好吃,且贵的很。”便有人拆台喊道。

吴掌柜依旧笑眯眯。

“神仙有神仙的好,各有各的好,总吃一味有什么意思,大家都要尝一尝嘛。”他笑道。

这掌柜的态度和气。和气之中又带着几分骄傲不卑不亢,倒是让人顿生好感。

围过来说笑看热闹的人便越来越多。

同时在怡春堂亦是如此。

“这里有神医娘子坐诊吗?”有人探头问道。

“有的。”一个伙计忙说道。“只是,还是老规矩,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

这回答已经让来人大喜,忍不住探头往内看。

“程娘子现在不在,来人问诊的话我们即刻就去叫的。”伙计说道,说罢又停顿下,“除此之外我们这里有程娘子做的药。”

来人愣了下。

“什么药?”他问道。

话音才落,那伙计还没答话,就有人冲进来。

“药!”他喊道,“程娘子做的药,我全要了!”

连什么药都不知道,就要全要了?

先前的人有些愣愣,这还没完,紧跟着又有好几人涌进来。

“程娘子的药吗?”

“我要,我要,我全要了。”

“你喊什么喊,我先来的!”

“你先来的又怎么样?我先付钱…”

这边的热闹引得四周的药铺纷纷投来羡嫉。

“有神医就是好,这怡春堂以前可没这么红火。”

“亏的是这神医非必死不治,要不然就没咱们的活路了。”

从这热闹中牵马而过的王十七不由瞪眼啧啧。

“瞧瞧,这才叫京城呢。”他说道,探身看着这边的药铺,“连买药都要用抢!”

程四郎也看了眼,神情显然也惊讶,不过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前边王十七所去的方向忙跟上。

“你要去哪里?周家要往这边走。”他说道。

“急什么,我们先去德胜楼。”王十七说道,“好容易来了京城了,见见世面嘛。”

程四郎大急。

“你去哪里做什么?不是要接我妹妹回去吗?”他问道。

“那也不急啊,反正你妹妹在他外祖家好好的也跑不了。”王十七说道,走出拥挤的路段,忙翻身上马,“等过些日子再去见也不迟,我先去瞧瞧能不能见见朱小娘子。”

没到手的美人才是要紧的。

看他拍马而去,程四郎又是气又是急,翻身上马要去追,却见身旁的小厮愣了下。

“怎么了?”程四郎问道。

小厮呆呆的看着一方向。

“我方才好像看到金哥儿了。”他说道。

来的时候,春兰姐姐千叮万嘱,希望他给金哥儿捎个信,问问好不好,要是能求四公子把金哥儿带回来就更好了。

“金哥儿?”程四郎说道,忙也扭头乱看,“哪里?”

街上车马人潮涌涌,入目眼花缭乱。

“或许看错了吧。”小厮又喃喃说道。

程四郎摇头,不再理会他,忙催马追王十七去了。

金哥儿坐在车前,高兴的扬鞭催马。

“不对,不对,小哥儿,不能这样催马。”车夫指点道。

金哥儿吐吐舌头,看着车夫动作。

车在门前停下,程娇娘下车,看着身后紧跟着停下的车,秦郎君冲她笑着拱手作别。

“这次就多谢你帮忙给得来官售好酒。”程娇娘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秦郎君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亦是微微一笑。

“才不是。”她说道,“你所谓的应该,不过是为了让我给你治腿罢了。”

秦郎君笑的有些尴尬。

“这个,娘子怎么想都成。”他又恢复如常,并不为恼,含笑说道,“只要娘子高兴。”

“我要是还是不高兴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不想给你治腿呢?”

秦郎君哈哈笑了。

“还随娘子高兴。”他说道。

“那就等我高兴,再说吧。”程娇娘点点头说道,转身进去了。

门吧嗒被金哥儿插上,门外坐在车上秦郎君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但他旋即摇头,正要走,便见一辆马车又停过来。

秦郎君看着走下车的妇人微微惊讶。

打开门的金哥儿也有些惊讶。

陈家人在京城来说是与他们来往最多的,但也多是十八娘丹娘或者婢女们来往,作为主母的陈夫人很少亲自上门。

“我正好去看衣裳料子,也给你捎来一块。”

在厅堂坐定,陈夫人含笑说道。

一旁的仆妇递上一个包袱。

婢女忙接着道谢。

程娇娘也施礼。

陈夫人吃了两口茶。

“娘子如今也不小了,家里该说亲事了吧。”她说道。

婢女的神情愕然。

不会吧……

“是。”程娇娘答道。

“我有门亲事,娘子觉得我跟谁去说比较好?”陈夫人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沉默一刻。

“夫人说的是哪家?”她问道。

这是要自己谈了?陈夫人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不是别人,是我家,我家的……”她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娇娘打断了。

“如果您家的,那就不用谈了。”她说道。

陈夫人愕然。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

果然被丈夫说对了?她,不愿意?瞧不上?

“因为,我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程娇娘说道,“这便是规矩三。”

她伸出手,亮出三根手指。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这叫什么规矩啊!

陈夫人一脸愕然。(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吃茶

她治病有规矩,一不上门问诊,二非必死不治,原来还有一条三。

陈绍听了这话摇摇头,又笑了。

“她这并非是推托之言。”他说道,“便当真是规矩了。”

陈绍夫人叹口气,眉头依旧微皱。

“这叫什么规矩。”她说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那你以前也没听过非必死之人不治的规矩嘛。”陈绍说道。

陈夫人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那能一样吗?”她说道,“不是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她怎么还定下不许的规矩了?那能让她看起病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她这样,岂不是跟这些人家都没有结亲的可能了?一个女子家,不都是要说个好人家嘛?她怎的自己把路堵住了?”

陈绍捻须。

是啊,堵住了一条路,以身怀医术为依仗得好姻缘的路。

不过,也仅仅是条路而已。

天下的大路万千,一条又算的了什么。

“这是个骄傲的人啊。”他点头说道,旋即又摇头带着几分可惜,“真是可惜生为女儿身了。”

如果是个男儿,又有如此才智,再加上自己有心助力,何愁不能博得一番功名。

只是一个女儿家,纵然有医术之技,最终也不过是一人医而已,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

咳嗽声第三次响起时,程娇娘停下手看向墙头。

“我打扰你了?”晋安郡王忙说道,一面用手背挡了下口。

“你病了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忙摆头。

“没有没有。”他说道,“我没有病。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

他说这话又是一阵咳嗽。神情有些尴尬。

“那。我可能是病了,我,先走了。”他说道。

“等一等。”程娇娘说道,一面放下面前的药杵。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看着她。

居高临下院子里能一览而尽,他看到那女子起身,招呼来两个婢女,很快捧来泥炉。水壶。

“我做了些茶,正好煎来给你吃。”程娇娘说道,一面看了他一眼,“你要过来吃吗?”

晋安郡王愣了下。

“可是我可能病了。”他说道。

所以没力气翻墙过来了吗?婢女皱眉看这少年人。

“我还是傻子呢。”程娇娘说道。

什么跟什么?婢女又去看程娇娘,更加不解。

那墙上的少年却展颜笑了。

“拿梯子来,拿梯子来。”他冲下边喊道。

这边梯子递过来,金哥儿和半芹帮忙扶着,一阵忙乱待这少年跳下来时,程娇娘的茶也煎的差不多了。

这是自普修寺一见一来,第二次正面相见。

站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晋安郡王有些好奇。

“从上边看跟身在其中看还是不同的。”他说道,一面四下打量。“这是你布置的吗?”

程娇娘取过一勺盐醋加入茶中,酸气四散。

“我只布置了一些,多数是我的婢女做的。”她答道。

“真不错。”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在山石下的水中撩了下,“等我将来有了自己家,我也这样布置。”

他回头看了眼院子里树下的女子。

“到时候也请你来吃茶。”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斟茶捧起。

晋安郡王忙过去,在婢女放下的蒲团上跪坐,略一施礼,双手接过,抬头饮茶,辛辣酸涩顿时醒神凝气。

“这是什么茶?”他惊讶问道,一杯茶饮过,原本有些刺痒的咽喉舒畅无比。

程娇娘再次与他舀了一勺茶。

“这是我自己做的,其实不是茶,是代茶饮。”她说道,“是十四味药所制。”

晋安郡王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啊,我好了。”他咳了一声,大声说道,“真的好了!嗓子不痛了,怎么这么见效?娘子果然神医。”

“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一面将一旁一块茶团递过来,“你拿去吧,可以调理脏腑血气。”

晋安郡王放下茶杯,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着,忽的笑了,又抿嘴,然后又笑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好啊,那以后,我不会生病了。”他最终说道。

“那我不成神仙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清洗茶具。

“恭维你的时候,不要打击人嘛。”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停顿下,似乎在认真想。

“那,你就成神仙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婢女吐口气,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半芹。

“你觉得好笑吗?”她低声问道。

半芹啊了声,一脸不解。

很明显,只要娘子笑,半芹就会笑,至于好不好笑,哪有什么关系?

“好吧,算我白问。”婢女自己先笑了,拍了拍半芹的胳膊。

“半芹姐姐,你别担心。”半芹低声笑道,“娘子,难得有个能听她说话的人,我想,能听娘子说话的人,不会是坏人的吧。”

婢女一笑。

“就算是坏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她低声笑道,“我们见到好人才觉得惊奇呢。”

话音未落,隔壁墙头就有人探出头。

“殿…公子….”人微微有些紧张,压低声音喊道,“有人来了…”

晋安郡王显然也吓了一跳,忙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一面急急的上梯子爬上墙头。

婢女又是气又是好笑。

“这叫什么事!”她说道,也不敢怠慢,和半芹金哥儿一起帮着将梯子推了过去。

晋安郡王在墙头冲程娇娘摆摆手。

门被拍响了。

“这是什么?”婢女看着两个小厮抬着一棵树进来,惊讶问道。

秦郎君在后拄着拐进来。

“娘子要的普修寺的茶。”他笑道。

婢女惊讶的瞪大眼。

“你把人家的树都挖来了?”她说道。

“如此才算是长久嘛。”秦郎君笑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日子,程娇娘让秦郎君帮忙做事,先是神仙居和太平居的官售酒,又要普修寺的茶。

前者听起来复杂其实办起来倒也容易,倒是后者的茶,听起来简单,真要拿到却很难,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竟然办成了,而且还挖来了一棵茶树。

要知道这些茶树可是明海禅师亲手栽培的,视若珍宝。

“暂时没有了。”程娇娘说道,起身施礼道谢。

秦郎君笑着还礼,目光落在程娇娘身前的茶具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他不由问道,目光落在几案另一边的蒲团上。

能与程娇娘相对而坐,显然不是家中的婢女小厮。

是有客来访?

“这是什么茶?”他嗅了嗅问道,与往日吃的都不同。

“不是你吃的茶。”程娇娘说道,“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的直接又干脆,秦郎君笑着应声是。

“哦对了。”程娇娘又想到什么唤住他。

秦郎君含笑回身。

“听说你也会射箭?”程娇娘说道,“不如明日去太平居比一比?”

“好啊。”秦郎君笑着点头。

小厮们在后院栽种了茶树,秦郎君这才告辞,看着马车离开,街边茶楼里的周六郎收回视线。

“公子,还要添茶吗?”有伙计过来问道。

周六郎看着面前的茶碗,站起身来缓解下饱胀,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一把钱,大步走出去了。

街上人潮汹涌,呼朋唤友扶老携幼说笑喧嚣。

周六郎也不牵马,也不看路,负着手低着头在川流人群中穿行而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小厮被拐杖声惊醒,揉着眼看秦郎君在室内走动。

“公子,你要什么?”他忙爬起来问道。

“我要装好两把弓。”秦郎君说道,“上次那把梨木弓呢?”

小厮忙起身去帮忙找。

“公子,不是说午间才去么?这还早呢…”他一面忍不住说道,抬头看看滴漏。

夏日天亮的早,其实不过才卯时三刻。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也看向滴漏。

“还早啊。”他说道,神情微微凝滞,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拄着拐向外慢行,看着亮亮的天空,“怎么过的有些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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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三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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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不信

等到时候差不多,秦郎君急急要出门时,又被秦夫人唤住。

“你这几日忙什么呢?”她问道。

“玩呢。”秦郎君笑道,“母亲找我有事?”

秦夫人才要张口,秦郎君自己先开口了。

“有事改日再说,我赶时间先走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看着急急而去的儿子。

“其实我也没想问什么。”她笑道,摇着团扇,跟身旁的仆妇伸手指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我就是特意来看他听到我问时怎么跑的样子的。”

仆妇们都笑了。

“夫人,你这样逗公子做什么,他正心不静呢。”她们笑道。

“这可是我儿子第一次讨好一个小娘子,我这当娘的怎么能错过。”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笑道。

仆妇们笑的有些无奈。

“夫人,公子讨好人家可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治腿。”她们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嗔怪,“夫人,你不帮忙就是了,还看热闹。”

秦夫人依旧笑。

“帮,帮,我这就去帮忙。”她说道,一面唤人,“走,咱们去陈家。”

去陈家?

仆妇们有些意外。

去陈家做什么?

“公子要吃点什么?”

伙计问道。

周六郎从窗前收回视线,微微皱眉。

“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他说道。

这种一进门不急着问有什么吃的,只守着窗户看风景的人,店伙计还是头一次见。但食肆里来往的人多。什么样的怪癖都能见到。也不以为怪。

他含笑点头应声是。

“那小的就给客官来一荤两素,冷盘果子四样,玉堂春的酒,普修寺的茶如何?”他说道。

竟然连普修寺的茶都弄来了?

周六郎愣了下,这可不是单靠太平豆腐就能换来的,竟然指使他去做这个了,这女人可真敢开口!

让帮忙总比不往帮忙要好,不过。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公子?”

店伙计提醒道,看着这个又发呆的少年。

这年纪轻轻的,怎的看上去满腹心事?

周六郎回过神摆摆手。

“就这样吧。”他说道,再次将视线看向外边,微微眯眼,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入了太平居的后院。

自从射杀泼皮,又暴砸神仙居,都平安无事之后,太平居有佛家金刚坐镇的传言就深入人心。

那后院是没人敢轻易涉足的,能轻易涉足的自然是自己人。

嗡的一声响。长箭离弦,正中十五步外的靶心。其上高高低低的四只箭围绕靶心,可以说皆命中。

“不错啊。”程娇娘说道,一面由婢女绑臂绳。

秦郎君冲她一笑。

“没想到你站不稳还能射箭。”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郎君依旧笑,只是没有说话。

程娇娘绑好了衣袖,拿着弓箭站定,嗡的一声,长箭离弦,错靶而出。

孙才连忙往门边站了站。

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长进也没……

秦郎君哈哈笑了。

程娇娘看他一眼,带着几分羞恼。

当然这是秦郎君自己的猜测,事实上那个女子的神情除了笑,便只有木然一种神情。

接连三支长箭射出,最终靶心上只有两只摇摇晃晃的挂在草靶边上。

“娘子气力还是小。”秦郎君笑道,一面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

“哪又如何。”程娇娘垂下弓箭,看着他淡淡说道,“我又不需要用这个来证明我跟常人一样。”

秦郎君握着弓箭的手顿了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长箭应声而出,再次命中靶心。

“大哥。”

程娇娘忽的扬声喊道。

站在廊下的范江林忙应声是,迈步过来。

“大哥,你也来试试。”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看了眼秦郎君。

秦郎君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弓递过来。

“郎君用我这个吧,是反曲弓。”他说道。

范江林没有再客气,将弓在手里活动下,便伸手拉开。

“大哥,别丢了面子。”程娇娘说道。

伴着她的话,嗡的一声,一支箭只向靶心而去,力度之大,竟然穿透了草靶子。

孙才吓得干脆打开门跳进屋子里去了。

技术不好的危险,技术好的也危险。

婢女一声欢呼。

“大郎君好厉害!”她拍手喊道,面色并非是装出的惊讶。

秦郎君也笑着赞叹。

“不亏是夜杀群狼的好汉。”他笑道。

范江林忙施礼道谢说不敢。

程娇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看到没,这才是真正正常的男人。”她说道,“你,是再装也装不来的。”

此话一出,院子里有些安静。

“这小子,是娘子的仇人?”孙才忍不住低声对屋子里的小工说道。

这话说得可真是….

要是个小娘子,只怕要哭着跑了。

秦郎君不是小娘子,所以只是脸色尴尬一下,便又笑了。

“我没有装。”他笑道。

“你没有装吗?那你一个小瘸子干吗学人射箭骑马?”程娇娘问道,“小瘸子不是就该老老实实的坐在车上看人骑马射箭吗?你学来学去,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小瘸子的事实啊。”

后院的门被咚的一声踹开了。

范江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做出攻势。

周六郎已经疾步冲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程娇娘!你有完没完?”他吼道。

范江林站到了程娇娘身前,挡住了冲来的周六郎。

秦郎君也忙拄拐过来要阻拦。

“没完。”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以前不是说过吗?”

周六郎将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程娇娘!你到底想如何?”他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你这样没完没了的羞辱人的吗?”

“我也不想怎样。就是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挺高兴的。”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气的眼发红,浑身发抖。

秦郎君伸手拉住他,又看程娇娘。

“程娘子,我不信的。”他说道,含笑摇头。

不信什么?

大家不解。

程娇娘也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信。”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你真的。一点也不,怨恨他么?”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周六郎。

周六郎睚眦欲裂,攥着拳头浑身骨骼咯吱响,可见愤怒的要发狂。

“其实我就要一句话而已。”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理会暴怒的周六郎,而是看着秦郎君,“你是继续装好人呢,还是承认本心?”

秦郎君看着她,再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不信。”他又说道。

到底不信什么?

“程娇娘。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你他娘的折腾他做什么?他帮你那么多。你有没有良心?”周六郎喊道。

“你闭嘴!”

一声暴喝打断了周六郎的喊声。

院子里顿时又是一片安静,大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郎君。

这个一身书卷气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竟然也能发出如此粗暴的声音啊。

“是,我是怨恨,是怨恨。”他说道,脸上依旧在笑,慢慢的点头,“可是我不是恨他,这跟别人没关系。”

他展开手,看着自己腋下拄着的双拐。

“这跟谁都没关系,只是,我的命的而已。”他说道,又是笑,笑的脸有些扭曲,“我是瘸子,命里注定的瘸子,可是这又什么办法呢?我哭着喊着骂着,就能不是瘸子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吼出来,站的近的周六郎都似乎忘记了愤怒,看着有些发呆。

“没错,小瘸子嘛。”秦郎君拄着拐,倒退几步,“我是在装,我不装又能怎样!在别人的笑声里眼神里哭吗?躲起来吗?我能躲到哪里?除非我死了,我又能躲到哪里?”

他看着程娇娘。

“你满意了吗?”他说道,“你可以开口了,说要我跪下求你,我就跪下求你,不就跪你一个人吗?跪就跪了,总好过我一辈子跪着!”

他的吼声停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十三,我们走。”周六郎说道,迈步伸手想要去拉他。

“你走开,这不关你的事!”秦郎君喝道。

周六郎站住脚,深吸一口气。

“程娘子,我不信,你是这种人。”秦郎君又说道,看着程娇娘,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木然。

“是,我不是。”她说道,“我只是,发现我犯了错。”

错?

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我以为我是不会骗人的。”程娇娘说道。

“你当然不会骗人!”秦郎君喊道,脸上早已经没了笑意。

“叫李大勺来。”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回过神,忙应了声,也没有出院子,就站在哪里喊了声李大勺。

很快李大勺就被传话叫来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雕刀,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有什么吩咐?”他问道。

程娇娘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秦郎君。

“看看他的手。”她说道。

大家的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李大勺的手放在身前,没什么特别,如果站得远的话,甚至看不清他右手上的伤疤。

“他现在,用左手。”程娇娘接着说道,目光依旧看着秦郎君。

经过这一提醒,周六郎秦郎君似乎才察觉,李大勺手里握着刀,左手握着刀,而不是应该的习惯的右手。

秦郎君面色渐渐变白,他身形微微一晃,拄着拐后退几步。

“我不信。”他说道。

周六郎也明白了什么,面色铁青。

程娇娘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但是,我没做到。”她说道。

“闭嘴!”秦郎君大喊一声。

但这并没有阻止程娇娘的话。

“我没做到!”她也提高了声音,迈上前一步,沙哑的声音拔高,也隐约几分尖利,“我骗了你!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秦郎君看着她。

“我不信。”他说道,话音未落,整个人向后倒去。

院子里顿时轰的一声乱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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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惊闻

周六郎只觉得脑子轰轰。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哦对了,是在听秦郎君讲述刘校理病发的时候。

“我就说了一句话,刘校理就砰的一下….疯了。”

那少年笑眯眯说道,用手比划爆竹炸开的样子。

其实周六郎知道,那句话与其说是他说的,倒不如说是程娇娘说的。

如今她也又说了一句话。

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于是又一个人倒下了。

杀人何须见血!言语最能恶毒!

还有那茶!他早知道,那不是茶,那是毒!

可恨他们那么信她!可恨十三那么待她!

周六郎嘶吼一声,向倒地的秦郎君扑过去。

秦郎君的身边小厮们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更有一个放声大哭。

“公子,公子没气了!”他大喊大哭道。

周六郎腿脚一踉跄,跪坐在秦郎君身前。

少年人面色铁青牙关紧闭。

周六郎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顿时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程娇娘!”

婢女呆呆看着,僵硬着转头看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我错了。”她喃喃说道。

原以为当初自己家老爷口舌之争将人活活骂死已经是最厉害的,没想到,原来最厉害的是不用骂不用争,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亏她以前还觉得娘子说话笨拙,这哪里是笨拙…..

孙才一脚跌落在地上。两个磨豆子的小工也吓的呆呆不敢动。

“又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这哪里是食肆,这明明是阎罗殿啊。”孙才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

而此时陈家,与陈夫人相对而坐的秦夫人正摇扇子而笑。

“夫人猜不到我来为何?”她说道。

陈夫人似有些无奈。

“十一娘,我人笨,你就别逗我了,有话就直说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着放下团扇。

“你如今做了母亲越来越不好玩。”她笑道。

“十一娘,你我都已经是四五个孩儿的母亲了,还以为是小时候呢。”陈夫人嗔怪说道。

“那又如何。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秦夫人笑道,一面咳了声,放下山子,整容,“夫人,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程娘子的。”

陈夫人哦了声,带着几分了然,如今来她家见她的人哪一个不是明里暗里的打听那程娘子。

“是为了十三?”她问道。

秦夫人眼神一转。

“夫人,你猜我是为了十三的人。还是为了十三的腿?”她笑问道。

陈夫人瞪眼。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告诉你。如果你为了十三的腿,就别想为了他的人,如果为了他的人,也就别想再为了他的腿。”她说道。

秦夫人听的怔怔,又噗哧一声笑了。

“夫人,你这绕口话说的真流畅。”她笑道,“我都听不懂了。”

但是,又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是在哪里听过呢?

“如果她同意跟我成亲,也就是她不会给我治了。”

“如今她不同意亲事,我便还有诊治的机会。”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秦夫人恍然。

“哦,真是巧了,我家十三也…..”她笑道,才开口门外就有人乱乱的跑。

这般没规矩?

陈夫人和秦夫人都皱眉看过去。

一个小厮连滚打爬的进来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出事了。”他哭喊道。

秦夫人身子一摇晃。

陈夫人忙伸手扶住她。

“住口!休的胡言!”陈夫人呵斥小厮。

“十三倒是常胡言,但他的小厮从来不敢胡言。”秦夫人握住陈夫人的手,面色发白的看着小厮,“说,出什么事了?”

小厮抬头流泪。

“夫人,夫人,十三公子,十三公子,被人气死了…”他哭道。

屋子里一片安静。

陈夫人只觉得心里冰凉,站不稳跌坐下来。

秦夫人却噗嗤一声笑了。

“十三怎么死都可能,但被人气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笑道。

陈夫人大急,伸手拍她的后背。

大悲之前哭可是比笑好!

“夫人,十三公子,被那个周家的神医程娘子,给气死了!”小厮哭道。

此话一出,秦夫人的笑凝结在脸上,陈夫人也呆住了,停下拍打的手,二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小厮。

“谁?”秦夫人颤声问道。

“归德郎周家那个程娘子,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小厮哭道。

如果说是别人,秦夫人断然不信,但这个程娘子….

能起死回生,那夺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吧。

更况且这小娘子因为周六郎而与自己的十三有宿怨。

是气死,又不是真动手眼可见的杀死,这种杀人手法可是无罪的…..

说出去别人也只会笑死的气量小….

秦夫人重重的坐回去,面色惨白。

“不可能!”陈夫人也颤声说道,伸手拉住秦夫人的胳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她不是那种人的。”

秦夫人甩开她,站起身,身形有些趔趄,仆妇们忙扶着。

“夫人,虽然我们都已经做了母亲,但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不是?”她说道,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面色亦是惨白。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她伸出手,急切说道。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秦夫人说道,“我就问你,你和我,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要好?谁欺负了我,你就帮我,你被谁欺负了,我也帮你。”

陈夫人看着她,眼中有泪水滑落。

“十一娘…”她慢慢摇头,说道,“我一定要帮她的…”

秦夫人看着她一笑。

“好,那就是说我们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说道,说罢转身而出。

陈夫人忙跟上。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的,程娘子她不是那种人。”她喊道。

秦夫人头也没回的疾步而去了。

陈夫人追了两步,也没有再追,转身挥手。

“老爷在哪里?”她喊道,一面又看着跟出来的仆妇丫头,想到什么沉下脸。

秦十三被程娇娘气死了,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陈夫人的神情透露了心思,仆妇丫头们立刻跪了下来,身形战战的等候发落。

“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家法杖毙!”陈夫人沉声喝道。

仆妇丫头们忙应声是。

陈夫人转过身面色忧急。

我的天啊,这个程娘子.....

“方才跑了一个…”

范江林低声说道,面带几分忧色。

“妹妹,你先走,我们挡着。”

太平居的后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秦郎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六郎在他身前跪着亦是不动,两个小厮已经被塞住嘴死死的按住,呜咽的发不出声音,茂源山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的守着。

程娇娘抬脚迈步,婢女抱着弓箭下意识的跟上。

“跑了一个,去报信又有什么…”周六郎慢慢开口了,声音沙哑,“就是都被你们困在这里,你们以为,这次你们还能跑得掉?”

“他自己气死的,我们又没有打他。”婢女说道,“我们不怕。”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面色惨白,眼睛发红。

“程娇娘,你满意了吧?”他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

“他死了吗?”她问道。

“死了。”周六郎说道,就那样看着她,反而没有往日那种的暴怒。

程娇娘点点头。

“那我就满意了。”她说道,一面伸手,“弄死他我还以为要费些力气呢,原来也这般容易。”

周六郎猛地跳起来,婢女啊的一声尖叫,反身抱住程娇娘。

并没有暴怒的拳头落在身上。

周六郎被范江林拦住了。

程娇娘没有理会他,迈步过去站定在秦郎君身前。

“死的差不多了。”她垂眼相看,说道,“抬进去,我可以给他治病了。”

治病?

满场的人一愣。(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可能

午后太平居渐渐的安静下来。

食客结账出门,带着酒足饭饱的畅意,有人手里还拎着几个盒子,这是太平居特产的茶点,可以外卖,所以喜欢的人都会走时带些回去,自己配茶吃。

说说笑笑的食客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车马声打断,看着大路上荡起尘烟。

“这么多人来吃饭啊?”他们惊讶的说道,然后便看到十几匹马一辆车直冲过来。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来这边,而是直接停在了太平居的后院门前。

尘烟散去,大家这才看到,那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

又有闹事的?

“不用怕,这里金刚坐镇。”有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看着其他食客的惊讶不安,带着几分比别人多知晓些机密消息的得意,“天大的事也最终化了。”

陈家的儿郎们急忙忙的下马,陈夫人不用搀扶自己也下了马车,便看到守在门边的周六郎。

“周六郎,我恩怨分明,你现在让开,这件事就与你周家无关。”秦夫人说道。

“夫人,她在治病。”周六郎说道,重复这一句话,“还请稍等片刻。”

“那你和我说,我家十三,死了没有?”秦夫人问道。

死了没有?

他亲自探过鼻息….

周六郎沉默不言。

“周六郎,你是个从来不说谎的孩子。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秦夫人又说道。

“她,非必死之人。不治。”周六郎说道。

秦夫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先害死我的儿,然后再救了回他的命?”她说道,“然后我要跪下来谢她救命大恩吗?”

周六郎沉默不言,只是挡着门不动。

“他如果有事,我以命偿。”他闷声说道。

秦夫人啐了一口。

“你的命算什么!”她冷笑道,“你全家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伸手一指,喝道,

“给我打。”

秦夫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三个小厮侍卫,其他的都是丫头仆妇,此时一声令下,不管男的女子都涌上去。

周六郎依旧死死守着门不让,任凭拳头如雨般落在身上。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陈夫人忙忙说道,一面疾步上前。

陈家的两个儿郎带着人也围了上去,相比于秦夫人,他们陈家准备的齐全人数也多,很快将秦夫人的人逼退开。

“陈夫人。”秦夫人看着陈夫人,眼中满是愤怒。“你们陈家,是铁了心的要护这恶人了?”

“十一娘。她不是那种人,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陈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哀求,“且等一等,不是说正在救治吗?人最重要,你这样冲进去,万一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十一娘,就算杀了他们十个,对你来说,也抵不过十三一个啊。”

秦侍讲从官厅冲出来,手脚微微有些发抖,身后的小厮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大人,大人,马在这里。”随从们喊道,看着秦侍讲竟然径直出门。

秦侍讲这才回过身向马儿过来。

他的十三出事了,他的十三出事了。

秦侍讲颤抖着手抓住缰绳,三下两下的没有上得马,小厮们不得不在一旁搀扶。

好容易上了马背,却又被人急急的赶过来抓住缰绳。

“秦大人。”陈绍喊道,面色焦急,“且听我一言。”

秦侍讲夺回缰绳。

“带路,带路。”他口中只是说道,声音颤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看到眼前的人。

陈绍死死抓着缰绳不放。

“秦大人,你且听我一言。”他急声喊道。

这般的热闹,引来门后小吏们的窥视。

“我顾不上听你的。”秦侍讲说道,终于看向陈绍,“我儿子,还等着我去看他一眼呢,晚了,就看不到了,就看不到了。”

颤颤的语音淡淡的讲来,让人听得心揪疼。

陈绍揪着缰绳。

“人来说,是被气的。”他低声说道,“秦大人,程娘子,不是那种人,更况且你家十三对她有助,她绝不会害他性命。”

秦侍讲连连点头。

“是啊,我家十三人最好了。”他说道,“他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有人要害他?”

他说这话看向陈绍。

“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只要她害了十三,她就非死不可!”他一字一顿说道,“不管谁阻拦,也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必死无疑!”

一面伸手夺缰绳。

陈绍死死拽着不放。

“大人,可记得,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

秦侍讲微微一怔。

看着更多人马疾驰而来,门前僵持的两个夫人纷纷迎上。

秦夫人未语泪先流。

陈夫人亦是抬手拭泪。

陈绍看向门边,乌压压的站了不下十多人挡住门,其中有自己家的儿郎和小厮,还有周家的愣头小子,以及几个不认得男人,那便是程娇娘那几个结义哥哥们吧。

他稍微吐口气。

“你要劝我?你听他们的话?”

那边秦夫人尖声的喊道。

陈绍夫妇忙看去,见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也许,真有误会..”秦侍讲迟疑一下说道。

“我才不管什么误会!”秦夫人流泪喊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三没了!”

她伸手揪住衣襟似是不能站立。

“我的十三没了…”

陈夫人眼泪跟着夺眶而出,人就要软软的跪地。

“她能治好的,她能治好的。”她疾步过去,抚着秦夫人的肩头连声哽咽。

秦夫人推开她,转身扑向门边。

“我要见我的十三,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如此的,是我有罪,为什么报应到他身上!菩萨,该让我瘸让我瞎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十三!”

见她扑来,门前的人虽然微微骚动,但还是稳稳站住。

仆妇们也不会让自己夫人白日人前就这样跟男人们厮打一起,忙搀扶拦住。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太平居那边食客们的注意,如今再加上陈绍和秦侍讲,虽然食客不多,但也难免有几个眼尖耳目广的,顿时认出来。

围过来的人便多了起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先进屋子里说吧。”陈绍低声说道。

这边徐茂修听到了,立刻引路。

“大人,这边请,是我们日常住的屋子。”他说道。

秦侍讲看着堵得死死的门,又看那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叹口气,摆摆手。

仆妇们忙搀扶着哭的几乎昏厥的秦夫人忙跟着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陈绍急问道。

但却没人能回答。

当时在场的小厮以及其他人都被关在院子里,那个跑出来报信的小厮只听是听到说公子死了,至于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知道,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便是周六郎。

但被叫进来的周六郎始终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快些说清楚了,对她也好。”陈夫人急道。

“说不说的都没用。”周六郎闷声说道,抬起头看着屋中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等着看结果吧。”

是啊,说清楚了又如何?

就算真有误会,这件事就能罢休吗?

屋中人都不言语了。

就算又救回一条命来,这件事都怕是不能罢休!

除非….

秦侍讲抬头,下意识的看向陈绍,陈绍正也看向他,二人的神情复杂。

那件事,有可能吗?

真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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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3118048

简介:无双妙手,活人不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非梦

周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还是因为不见周六郎回来,周夫人让人问,得知是去了太平居。

太平居是那女子的产业,周夫人心里委实不放心,便让人去看看,这一看周六郎便瞒不住了。

周夫人几乎昏厥。

“又,又弄死一个…”她颤声喊道,拉住周老爷的衣袖,面色惨白,“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莫不会是以吃人为生的吧…”

周老爷没好气的甩开她。

“不要胡说!是在治病!”他低声喝道。

“哪有那这种治病!”周夫人浑身战战,流泪不止,“老爷,老爷,咱们快逃吧,回陕州…”

说到这里又想到周六郎,顿时大哭。

“我的儿还在她手里….”

周老爷气的无法,只得让仆妇守好,自己则唤人备了车马急向城外太平居而去。

太平居里的人一夜无眠。

天色大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守在门边的徐茂修第一个跳起来,周六郎紧接着站过来。

“我,我去准备切菜。”

李大勺怯怯说道。

昨日混乱中,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关在院内,李大勺也没能幸免,也是为他们好,要不然定要被抓起各种询问。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跑出来,秦夫人跑在最前面,面色惨白双眼红肿,哪里还有半点往日贵妇形容。

“半芹姐姐让开门的..”李大勺说道,他虽然脑子笨但也知道这时候要躲,不待秦夫人过来。忙一溜烟的跑开了。

秦夫人就要往内冲。又有人挤了出来。

“今日该送豆腐了..”孙才亦是神情尴尬的点头说道。“车,车呢,麻烦赶过来一下。”

还记着要送豆腐?

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们昨晚还做豆腐了?”一个人下意识的问道。

“是啊,泡好的豆子不能耽搁…”孙才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夫人一巴掌推开。

“十三!”她喊道,哭着往门内冲。

徐茂修和周六郎自然忙阻拦,孙才进退不得,门前乱成一片。

“都进来吧。把人抬走吧,娘子治好了。”

婢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门前的人一愣,秦夫人挣开冲了进去,紧接着更多人都涌进来。

厅堂的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躺着的秦郎君。

“十三。”

秦家夫妇疾步过去,跪坐下来就大哭,秦侍讲则直接抚上口鼻。

温热的气息碰触在手上,他整个人虚脱的坐下来。

“活着,活着。”他喃喃说道。

第三个进门的周六郎闻言腿脚一软,伸手扶着门。

活着。活着…

“把人带回去吧,这是每隔四个时辰要吃的药。”婢女说道。

话音未落。秦夫人起身。

“那贱婢呢?那贱婢呢?”她流泪喊道,“出来,出来!”

婢女看着她没有丝毫惧怕。

“我家娘子为了治病耗费心神,已经休息去了,夫人要是道谢的话,改日再说吧。”她说道。

气死了我家十三,救活了他,我们反而要道谢?

秦夫人气的发抖。

道谢?道谢?

我呸!

“夫人,夫人,十三要紧!”秦侍讲喊道。

跟进来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挡在婢女身前,戒备的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你们,谁都跑不了!”她咬牙说道,甩袖又跪倒在地上,抚着秦郎君放声大哭。

秦家的马车离开,院子里的紧张气氛便消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夫人看着婢女急急问道。

“没怎么回事啊。”婢女说道,“原本就是说好的,是他要娘子给他治病的嘛。”

那怎么说把人气死了?

陈夫人还要问什么,陈绍拦住她。

“别问了,他们也累了,让他们歇息吧。”他说道,一面看婢女和徐茂修,“告诉娘子,安心休息。”

婢女和徐茂修忙施礼道谢。

陈绍便也转身走了,陈夫人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叹口气跟着走了。

院子里更安静了。

周老爷站在屋子里,看看徐茂修又看看婢女。

“没动手?”他忽的问道。

这话让大家愣了下,旋即婢女笑了。

“没有。”她说道,“娘子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了几句话就能把人气死了?

周老爷面色狐疑,脑中又忍不住打个机灵。

刘校理不也是莫名其妙就……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没动手,那就好。”他干涩说道,“口舌之争,出了事,也只能怪自己心胸。”

到时候打起官司来,只能咬定这个。

不过就算赢了官司,这件事也到底不能善终….

“舅老爷,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婢女说道。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

当把这女子接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不对,应该说,自从这女子生下来的那时候起,他们周家就被她拴住,再也摆脱不了了!

这都是命啊!不认不行啊!

周老爷吐口气,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婢女打个哈欠。

“三郎君,我也去睡了。”她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去吧,这里有我。”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周六郎依旧站在廊下,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夜色再次降临。万物静籁。

秦家。灯火摇曳。

吧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一个仆妇忙小心的捡起来。看着交椅上闭上眼的秦夫人。

“快,快。”她低声摆手说道。

四个粗壮的仆妇抬起椅子,小心的向里间而去。

仆妇绕过帘帐,来到另一边,看着跪坐在卧榻前看着秦郎君的秦侍讲。

“老爷,夫人吃的药起效了,已经睡了。”她低声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

“老爷,您也去休息一下吧。”仆妇低声劝道。“也熬了一天一宿了,不能再熬着。”

秦侍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大夫已经看了,说十三公子没有事,您放心吧。”仆妇又低声说道。

秦侍讲站起身来,许是坐太久身形趔趄一下,仆妇忙搀扶。

秦侍讲站好身子,慢慢向外走。

“老爷。”仆妇想到什么又唤住。

秦侍讲停下脚。

“这个,药,还让十三公子吃吗?”仆妇低声问道。

药?

秦侍讲转头,看着摆在几案上的瓷瓶。

这是那女人吩咐的。仆妇倒是有心记住了,也问过大夫。大夫虽然因为尝不出是什么,也不敢做决定,回来吃过两次了,接下来还吃不吃?

秦侍讲沉默一刻。

“吃吧。”他说道,迈步走出去了。

秦郎君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跟以往的梦相比有些累。

他不由伸了下懒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帐顶,侧头便看到睡在地上的小厮,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伸出手,忽的笑容不见了,忙坐起来。

卧榻边没有拐杖。

拐杖呢?

秦郎君觉得有些心里发慌。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做梦嘛,梦里的他自然是随心所欲的,其实他还是很喜欢做梦的,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偶尔能自由的,不依靠拐杖行走。

当然,这种自由也不多,因为他在克制,克制让自己认清现实,就连做梦也不能逃避。

不过,偶尔放纵一次也没什么。

秦郎君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水蓝睡裤下的腿看上去跟常人一样,但站立的时候偏偏伸不直…

他叹口气将脚垂下来,一面轻轻的提起裤腿。

他的神情再次意外的愣了下。

那一向不便见人的扭曲的腿,竟然跟正常的腿一样了。

是做梦的缘故吧…

秦郎君迟疑一下,腿脚放在地上,一咬牙用力的踩了下,人竟然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他又猛地跌坐回去,只觉得心跳如狂,额头冒出一层汗,久久未动。

屋子里一片静谧,脚下睡着的小厮发出几声梦呓。

不就是做梦嘛,竟然被吓成这样。

秦郎君又笑了,他手一撑站起来,稳稳地站了一刻,低下头慢慢的迈出一步。

双脚触地的感觉….

他再迈出一步,甚至轻轻的跳跃下,越过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厮。

光着的脚在木板上没有丝毫声响。

秦郎君微微一笑,看了眼睡的无知无觉的小厮,向外走去。

外间竟然还睡着两个仆妇。

不过睡再多人也没事,他能走了,能靠着自己的腿脚走了,自然也能不被人察觉的溜出去,就像周六郎说的那样,就像每一个正常少年人都做过的那样。

散着发,只穿着里衣的少年带着几分轻快迈入晨雾蒙蒙中。

一声惊叫划破了院子的安宁。

秦夫人有些踉跄的冲过来,腿脚发软几乎不能走。

十三,十三,十三…

“夫人,公子不见了!”

小厮丫头仆妇的声音打断她的哭声。

秦夫人愣了下,泪眼朦胧的看向卧榻。

那里并没有冰冷的尸体,而是空无一人。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难道还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他们这深宅大院里偷走了人吗?

不可能的!

要说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拐杖呢?”秦夫人问道。

小厮一阵忙乱,才从几案后拿到拐杖,昨日忙乱,又因为秦郎君昏迷,想来也不会用到拐杖,便随手扔在一旁了。

“没有,用拐杖?”

门口传来秦侍讲的声音。

大家都回头看去,见他神情怔怔,又渐渐潮红,身子也颤抖起来。

“老爷..”秦夫人忙喊道。

话音未落,秦侍讲转身就向外而去。

“没用拐杖!”他大声喊道,声音颤颤。

没用拐杖…

没用拐杖!

“十三!”

一声声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引得洒扫的仆妇丫头停下手里的活。

昨日公子是被抬回来的,该不会…

秦侍讲疾步而行,一面大声喊着,儿子常去的地方是家中的后院,不是花园,而是如同周家一样修建的小校场。

果然刚走近,就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十三!”秦侍讲喊道,突然迈不动步子,只看着眼前的人。

人回过身来,冲他笑了笑。

“父亲,你怎么也来了?”他说道,一面迈步走来。

走来了,走来了。

秦侍讲只觉得呼吸停止,身子僵硬不能动,似乎一呼一吸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如同泡沫一般化为乌有。

“果然是,春秋至忠,文挚之死,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喃喃的重复的说道。

“十三!”

秦夫人的哭喊声响起,她越过秦侍讲,如同疯魔一般冲过去。

“十三!我的十三!”她一般抓住儿子,泪流满面,“你能走了?你能走了?你的腿好了?”

秦郎君被母亲摇的有些站不住。

“都是我的错,我竟然在梦里让母亲如此失态。”他笑道,一面伸手拍抚秦夫人,“是啊是啊,我能走了。”

秦夫人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

泪水滴落在秦郎君的手上,感觉温润。

温润…

秦郎君不由低头有些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这,不是梦吗?”他说道。

更多人的涌过来了,是他的兄弟姐妹们。

“天啊,天啊,十三!十三能走了!”

他们乱乱的喊道。

秦郎君怔怔的看着,耳边嗡嗡,似乎嘈杂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梦?

不是梦吗?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稳稳的站在地上的双腿。

不是梦……

秦郎君眼一黑,人向后倒了下去。

尖叫声再次划破秦家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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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毕,大家不用惦记了,愉快的过周末去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有记

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这是秦夫人这短短两天的感受。

看着被抬回去卧榻上的儿子,她也很想晕过去。

可是她不能。

“快,快去请程娘子!”她喊道,喊完了自己又忙向外走,“我去,我亲自去。”

玉带桥的门敲破了也没人回应。

“去太平居。”秦夫人流泪说道。

马车又疾驰向城外而去。

太平居一如既往,只是四周似乎多了很多人。

秦夫人的马车停下时,周六郎站在了后院的门口,看着哭着的秦夫人下车,他的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程娘子。”秦夫人喊道,一面脚步踉跄,一面走的飞快,仆妇们疾步才跟上。

周六郎挡住路,嘴唇颤抖,但没有说出话来。

“六郎,六郎,”秦夫人看着他流泪道,“谢谢你。”

周六郎一瞬间停滞了呼吸。

“你快去看看,你快去看看啊。”秦夫人看着他哭道,“十三他能走,十三他能走了。”

周六郎抬脚飞奔,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回头看。

秦夫人已经冲到程娇娘的厅堂前,又被拦住。

“我家娘子还没醒呢。”婢女竖眉喝道,“你要干什么?”

还没醒?

秦夫人有些惊愕。

“还不是为了给你家十三治病,我家娘子熬费了心血。”婢女竖眉说道,“你快别哭了。快走快走。”

秦夫人伸手掩住口。将哭声藏回去。

“我不哭。我不吵她。”她哽咽说道,“我是想谢谢她,也想问问她,我家十三真的能走了吗?”

“那是自然。”婢女说道,“我家娘子从来不说假话的,说给他治,自然会治好的。”

因为我从来不说假话。

周六郎看着厅堂,眼前浮现那女子木然的神情。

周老爷迈进屋子。看着堆得乱乱的大包小包,抬脚便踹了过去。

周夫人一声尖叫。

“老爷,刚收拾好的,你干什么?要来不及了!”她喊道,一面惶惶的去捡拾散开的包袱,一面流泪喃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什么走,谁也别想赶我们周家走!”周老爷说道,一面哈哈大笑。

满屋子的人吓的呆呆。

“看把老爷都气疯了!”周夫人抚掌哭道。

突然官场出事,赶回来又无事。才放下心来,就又出了这破家灭族的事。这一惊一喜一乍的,不疯才怪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屋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父亲!春秋至忠,春秋至忠,真的是春秋至忠,贤者公子培文挚那般!”陈绍说道,疾步进来。

当初他大着胆子抛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让秦侍讲冷静下来,哪怕冷静片刻也好,其实心里也根本没底,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真的猜对了。

真的是在治病,真是那种激怒而辱的法子,而且真的治好了。

陈老太爷的屋子里端坐的几个女儿都回头看他,面色微微惊讶。

陈绍忙端正形容,在女儿们面前失态略有些尴尬。

“父亲,什么叫春秋至忠?”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古时一个故事,”陈绍跪坐下来,对女儿说道,“时,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注1】

陈老太爷低头看手里的书卷。

吕氏春秋。

他翻开书卷,仲冬纪第十一。

“……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陈绍继续说道。

陈丹娘咦了声瞪大眼。

“为什么?”她问道。

陈十八娘冲她嘘声。

“听父亲讲来,莫要插话。”她低声说道。

陈丹娘吐吐舌头,忙坐好看着陈绍。

“文挚说,要治好大王的病,非要激怒他不可,激怒大王,则我必死。”陈绍说道,“太子顿首强请,说果真如此的话,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

“那他答应了?”陈丹娘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绍点点头。

“答应了,有了太子的保证,文挚便让人告诉齐王同意治病…..”他说道。

…..后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陈老太爷看着书卷,随之默念。

陈丹娘忍不住雀跃。

“原来激怒和羞辱也能用来治病啊。”她喊道。

“这世上治病的方子千奇百怪,想来程娘子也会这个的。”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父亲若有所思。

陈绍点头笑而不语。

“后来呢?”陈十八娘问道,眼睛微闪。

“后来,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陈绍说道。

陈丹娘啊的一声很是惊讶。

“那,为什么呢?”她问道。

“因为他激怒羞辱了王。”陈十八娘说道。

“可是他是为了治病啊。”陈丹娘说道,“是救他啊。”

“至忠之言不顺耳。”陈绍说道。“所以你们要记得,忠言逆耳,听到忠言时不要动怒,要静下心想一想,莫要冤枉了好人,否则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女儿们忙应声是。

“可是,那文大夫死的太冤枉了,真不该给齐王治病!”陈丹娘依旧苦着脸说道。

陈绍看着女儿们,见她们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显然同意陈丹娘的话。

“这样也不对。”他说道,“你们知道何为穆行?”

陈丹娘自然摇头。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陈绍说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被误会被误解,有些事就不去做,在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申公子培劫王杀随兕,你们读一读就明白了。”

女儿们点点头,躬身谢父亲教诲。

“明日让先生加一课,讲一讲春秋仲冬卷。”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应声是。

女儿们便起身告辞,留父子二人说话。

“竟然真有幸亲见文挚之治,我原以为是古人虚言,原来真有这种医症之方。”陈老太爷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感叹又几分不解。

这气死秦家郎君,是为了治腿,还是为了她那非必死不治的规矩?抑或者两者皆有。

不管是什么,如今没有必要问,只要看到秦郎君如今能走的结果,一切问题都没有问题。

他摇头笑了,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长长的吐口气。

这个娘子的行事真是遵规守矩,无可挑剔。

“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他喃喃说道,“她到底是遵循贤者大道啊。”

但真是每次都要吓死人啊。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陈老太爷摇头苦笑。

这个江州傻儿!

“父亲,你还喊她江州傻儿?”陈绍笑道。

“喊她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在意。’”陈老太爷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人的心境,就拿周家的人来说,如今唤出这江州傻儿四字,跟曾经唤出的江州傻儿的心情,只怕已经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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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吕氏春秋仲冬纪第十一至忠》。(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落定

夜色沉沉,秦十三的屋内灯火明亮。

所有人都注视着卧榻前的老大夫。

“没事,没事,只是气血尚不顺,慢慢来,再好好的调养将来就能行动自如了。”大夫站起身,说道。

虽然这已经是今天第无数次听到这个话,秦侍讲夫妇还是激动的不已。

“十三,十三,你听到了吗?”秦夫人流泪说道。

卧榻上秦十三早已经醒来了,闻言笑了。

“母亲,我不仅听到了,而且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子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旋即又拭泪。

“母亲,我真没事了,你快去歇息一下吧。”秦十三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流泪笑。

“是,我去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她说道,一面说果然起身。

仆妇们忙跟着。

“我去睡一会儿,我去睡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睡一会儿…”她喃喃说道,一面掩面而去。

看着母亲蹒跚而去,秦十三鼻头也有些发涩。

“好了,你也歇息吧,这么多大夫说了,那程娘子的婢女也说了,咱们也算是安心了,你要好好的养一养。”秦侍讲说道。

屋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人都退了出去,变得安静下来。

秦十三躺在卧榻上,神情怔怔。

他慢慢的伸手弓身抚上小腿。

真的…好了…..

真的不是做梦?

“好了好了,别走了歇息一下。”

秦夫人忙忙说道,看着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慢行的秦郎君催促道。

自气死到醒来。又吓晕倒。再醒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秦郎君没有再像做梦一般走的顺畅,而是不得不被搀扶,但总算是有力气也有触感。

秦夫人又亲自去见程娘子,却依旧被告之尚在休息不见客,只说把药接着吃完就好。

“她说了让不要贪心。”秦夫人说道,看着丫头们给秦十三擦汗,满面的欢喜,“慢慢来。咱们不急。”

秦十三笑着应声是。

是的,不急,他能等的。

你看从没有希望等来了希望,如今希望已经变成现实,还有什么他不能等的。

躺回卧榻上,吃下瓷瓶里挖出的一丸药,秦十三的屋子里便变得安静。

他说不喜欢屋子里人多,想要静养。

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他静养。

因为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时刻身边有人了,虽然依旧蹒跚,但他的确能走了。现在他可以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秦郎君将手枕在颈后。只觉的双耳还在嗡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乱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卧榻上秦郎君看着帐子喃喃。

当日昏倒很快醒来,他很快认清事实,这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般的事实。

早就说过我不信的。

早就说过你不骗人的。

秦十三嘴角浮现笑,在卧榻上跷起腿,慢慢悠悠的晃动。

他现在也可以做这个动作了,不止这个动作,所有以前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了。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啊。

那时父亲在厅堂里跟所有人说了,一开始他之所以听从了陈绍的劝解,就是想到一点。

这种治病的方子书中有记载。

吕氏春秋中所记载的文挚给齐王治病的激怒羞辱之法。

是的,没错,的确如此。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她本不是那般言语舌毒的人,本不是那种爱说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第一句你这个小瘸子的言语恶毒开始的吗?

还是从你这次帮了我忙我给你治腿那时开始?

然后他便慢慢的吃了她的茶,听了她的话,中了她的毒,信了她的撩拨。

“原来我跟刘校理一样。”

他又自言自语说道,“我还笑人家,其实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一个是致病,一个是治病。

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眼睛发涩,猛地起身,下意识的伸手抓拐杖,抓了个空才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就不需要了。

他站起来,小心的站稳,虽然气力不足,腿脚发颤,但试探着慢慢的迈出一步,有些歪歪扭扭,但到底是自己迈出一步。

门外脚步声响,秦十三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周六郎。

虽然已经猜到事实,但亲眼看到还是面色忍不住惊讶。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秦十三笑道,带着几分埋怨。

周六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郎君微微一笑,展开手慢慢的转个圈。

“怎么样?更加的玉树临风,你更加自惭形秽了吧?”他笑道。

周六郎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旋即又绷紧。

“她怎么样?”秦郎君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答道。

谁都没提名字,但谁也知道说的她是谁。

她不见他,而他也没脸去见。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父母欢天喜地,声声离不开娇娇儿,天知道他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多难过。

自己家都那般欢喜,可想而知秦家如何。

他突然不想见这些热闹,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出来见人。

周六郎面色难看,撩衣坐下。

“又是这样。”秦郎君笑道,慢慢的走过来,一面说道,“上一次她说因为你不给我治腿,本该我难过,结果还要安慰你,这一次,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是高兴的时候,结果还要安慰你,周六郎,我真是欠你的。”

“她那样做那样说,是为了给你治病,就不能告诉我吗?”周六郎没理会,闷声说道。

“你这耿直的性子,又不会作假,告诉你,你能瞒得过我?别说你了,就是我的父母,不管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她一旦说了,这种大喜之事,谁能果然异样不显?我这么聪明,他们瞒不过我的。”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看你聪明的,怪不得你要被人气个半死。”他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慢慢的走动。

“这次也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在旁或喜或怒,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入心肺,活活气死。”他说道。

“你能不能别走来走去的?”周六郎说道。

“不能。”秦郎君笑道,“我这几天就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走路,把我这十几年缺的路都走回来。”

周六郎沉闷一刻。

“是她没说清楚,不是我有错。”他说道,不知道是说给秦郎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你没错,没人说你有错啊。”秦郎君笑道,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迈步,他特意不穿鞋袜,赤脚而行,享受足踏地面的真实感触,忽地发现什么,低头看,又欢悦的哈了一声,“你看我的腿上好些针孔,哈,真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你们都好,你们都好,你们都聪明,你们都明白,就我是个傻瓜!可笑的傻瓜!你们不需要听我这个傻瓜说话!我这个傻瓜也没资格跟你们说话!”他吼道。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愣愣,似乎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说错了,不给你治,你我不会有隔阂。”周六郎说道,“给你治了,才是…..”

他话说到这里,最终咽下,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愣头青!又自寻烦恼。

秦郎君喊了两声,周六郎早已经跑走了,他走了两步,扶着门到底没敢追出去。

腿才恢复,他不敢肆意,看着院子微微出神。

是啊,才好一点…

那得去请教一下程娘子,看她还有什么嘱咐才是。

不,不是为了请教嘱咐,而是去道谢。

他如今好多了,该去亲自道谢了。

“来人,来人,备车。”

“不,是备马。”

“不,不用备马,我自己走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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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或者该合并一更的,更新连在一起,没看到上一章的回头看一下。

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道谢

秦郎君到底是没能走着去,被劝说上了马车,且得知母亲已经先一步去见程娘子了。

陈夫人让人来说程娘子今日能见客了。

秦夫人到了陈家,见了陈夫人,两人没说话都垂泪。

“好了好了,这是好事,不要哭了。”陈夫人拭泪说道,“总算是你心结了了,菩萨佛祖开眼。”

秦夫人越发哭的痛。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复的这句话。

陈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头痛哭。

屋子里仆妇们陪着落泪一刻,便各自相劝,好容易劝好了,丫头们捧来铜盆手巾妆奁。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着陈夫人,忽的说道,“你还是不跟我好了。”

陈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鬓角,回过神又笑了。

“我那是知道你们不会不好的。”她说道。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说道,一面将捡了一蜻蜓翅花钿贴上。

“程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夫人说道,“她最是知恩图报,心慈仁善。”

秦夫人看着她,又从碧缕牙筒挖了一点口脂点上。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总是比不得她。”她说道。

“你都多大了,跟个孩子争什么醋吃。”陈夫人笑道。

“我今日终于能去看看,这个夺去你欢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气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么样能说会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来。

陈夫人摇头。

“那就错了。她最不爱说话的。”她笑道。跟着站起身来。

秦夫人看她一眼,显然不信。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

听闻是陈夫人来了,婢女亲自迎接出来。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来,已经吩咐我们迎接了,只是她还在小憩,请夫人稍等。”她说道,一面请二人在厅堂坐下。

“累坏了吧?”陈夫人关切问道。

当初在家给陈老太爷诊病,陈夫人已经很熟悉程娇娘的习惯了。

婢女点点头。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来送诊费的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了,摆手。

一个仆妇便忙推过来一个小匣子。

“略闻娘子的规矩,这是二万贯救命钱。”秦夫人说道。

婢女伸手接过打开来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另有二万贯是病腿的诊金。”秦夫人含笑说道。

婢女施礼道谢,将匣子收起来。

半芹捧来茶来的时候,内里传来脚步声。

“娘子起来了。”婢女起身说道,一面忙过去。

秦夫人抬头看去,幕帐后却并没有人走出来,只隐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还请夫人稍后,待我梳妆见客。”

略沙哑的女声传来。

“别客气。”陈夫人笑道。

内里便再无声。只听得衣衫挲挲。

陈夫人低声让她喝茶。

秦夫人心不在焉的饮了口,咦了声。

“倒是好吃。”她说道。“只是有些淡。”

陈夫人来的不多,闻言也忙吃了口。

“换了新茶?”她问一旁的半芹。

“是,家里有了茶树,娘子前几日自己做了一些。”半芹说道。

“娘子真是多才。”秦夫人说道。

这边闲谈,那边幕帐被掀开,秦夫人抬头看去,首先看到一张苍白木然的脸,她不由怔了下。

“娇娘。”陈夫人招手,一面指着秦夫人,“这是秦家夫人,十三郎的母亲。”

秦夫人看着她,那女子也看向她。

仔细看鼻子挺翘,五官秀丽,倒也是个美人,只是面色木然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让人无法生亲近之心。

“秦夫人送诊金来了。”婢女轻咳一声说道。

这话打断了秦夫人的微微出神,她收回视线,坐正身子,行稽首大礼。

“多谢娘子救命大恩。”她说道。

面前的女子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而是安然受礼,坐下来还礼,并没有说话。

“这次的事真是吓到我们了,至亲所念言行失态。”秦夫人接着说道,“有冒犯之处,还望娘子见谅。”

“没有冒犯。”程娇娘说道。

秦夫人停了下,见这女子的确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只得自己接着说。

“娘子神技,竟然能治的我家十三,多少年遍寻名医都不行,我还以为这辈子无望了。”她说道,忍不住又垂泪,“娘子,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诊费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这样对话吗?

秦夫人拭泪,看着眼前神情木然,自进来才说了十几个字的女子,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其实心里满腹激动,感激的话已经酝酿了几天几夜,但见到这女子,突然就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女子就那样木然的坐着,看着,让她突然觉得有些拘束紧张。

真是疯了,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又是什么人家的媳妇,自来只有别人在她面前拘束不安,怎么会在这个年轻的能当自己女儿的小娘子面前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又或者到底是因为心内的感激吧。

她说过,谁治好了她的十三,她这辈子就把她当神佛供起来!

面对神佛,恭敬拘束不安,是应该的,也没什么丢人的。

“娘子还是很生气我们昨日的冒犯吧?”她干脆问道。

“没有。”程娇娘摇头,“人之常情,不为过。”

“我就说你多虑了。”陈夫人笑道。一面又看程娇娘。“今日除了来感谢。还想再请教秦十三郎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把那瓶药吃完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仅此而已?”秦夫人问道,有些惊讶,“他这腿可是残了十几年…”

“病倒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心障太多,如今通了,再调理养护便无碍。”程娇娘说道。

心障?

“我家十三一向看得开,怎么会有心障?”秦夫人忙说道。

“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程娇娘问道。

秦夫人愣了下。是啊,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

原来如此啊,痛则通,不痛,不通。

室内一阵沉默。

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

讨论病情也没什么可讨论,说些闲谈,看这姑娘的脸就没有谈的兴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陈夫人果断起身告辞。

那娘子并没有挽留,秦夫人只得跟着起身告辞。

坐上车,秦夫人不由拍了拍心口。

“这程娘子真是….有趣。”她说道。

陈夫人抿嘴笑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虽然护着她,也不是听不得你说她坏话。”她说道。

秦夫人失笑。掀起车帘看这边的宅门。

“明明这么古怪,十三竟然还说好?”她说道。

“你家十三也是个古怪的。”陈夫人笑道。

秦夫人看着外边忽的抿嘴一笑。

“那古怪跟古怪岂不是正相配?”她说道。

“你别多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要想要你家十三的腿,就别想别的。”陈夫人了然的笑道,“这娘子治病可是有规矩的。”

“我知道啊,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嘛。”秦夫人说道。

“还有一个。”陈夫人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夫人惊讶的扭头看她。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你说的?”她问道。

“她说的。”陈夫人说道。

秦夫人看着她没说话。

“行了,没错,我自己试过了,已经吃了闭门羹了。”陈夫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笑说道。

秦夫人这才了然点头,又转头看着外边。

“那,我这傻儿子,可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陈夫人跟着向外看去,见秦十三正站定在程娇娘的门前。

日光下,少年人脸上笑容奕奕,眼神闪闪,有期待有激动有兴奋以及欢悦满满的溢出。

“你看,你看。”

他迈进门,在院子站定,推开搀扶自己的小厮大声说道。

廊下程娇娘看过来。

“你看。”秦郎君看着她笑道,一面展开手慢慢的转了一圈,“虽然娘子你知道结果,但我还是想第一时间让你看看,亲眼看一看,这是你的功果。”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嗯了声。

“六郎的事,还请你不要怪罪。”秦郎君向前走了几步,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错了错了。”秦郎君忙笑道,一面摆手,“我腿好了,脑子反倒坏掉了,说些废话,娘子怎么会怪他,都是庸人自扰。”

眼前的女子依旧无声。

秦十三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也没看出来娘子是为了给我治病,其实娘子说得对,我这人确实伪装的很,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腿,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却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他又笑道,再次慢慢的走过来几步,“装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了。”

“也是人之常情,不为怪。”程娇娘说道。

听她答话,秦郎君笑容更浓。

“我醒来就已经想到了,全都明白了。”他说道,又笑着上前一步,“我如今好了,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喜欢茶,除了普修寺,我知道还有好几个地方有好茶树….”

“京城一地的茶,都一样。”程娇娘摇头说道,“一个就够了。”

“非也。”秦十三摇头说道,“虽然都是京城,但城南城北,也有差异,不如这样,我带娘子亲自去看看。”

“那倒不用。”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哦了声,但旋即又笑了。

“那我这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比如吃喝啊,多走还是慢慢来的什么的。”他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跟常人一样便可。”

秦十三哦了声,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还有些不习惯呢。”他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又一阵沉默。

“那,娘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秦十三说道。

程娇娘点头施礼。

秦十三还礼,迟疑一下,由小厮搀扶着转过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那女子在廊下安静而立。

“程娘子,先前你我相待,还有,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么多话,只是,在为我治病吗?”秦十三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

“要不然呢?”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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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便是刘校理事件的第二条线,或者说更早时候吧,就是有读者问女主干吗突然话唠舌毒的时候开始吧。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重新看一遍,或许不会觉得节奏太罗嗦太缓慢了吧,不过也说不定哈哈,反正这本书基调就是如此了,我下本再改变吧。

另外:今日一更(*^__^*)

嘻嘻……

还有,看到昨日的打赏了,多谢打赏的朋友(*^__^*)

嘻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费心

要不然呢?

她本是言寡情淡之人,这段日子是他秦十三心中念念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的异样,而不是她改变了习惯。

原来变的是他秦十三,而不是她程娇娘。

“所以娘子是特意要我认清本心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瘸子,是与常人不同的,也认为自己没病,我又怎么给你治呢?”她说道。

秦郎君笑了,再次冲程娇娘施礼。

“多谢娘子费心。”他说道。

眼前的女子还礼,并没有说话。

秦十三再次点头,转过身慢慢的走出去了,门在身后毫无迟疑的关上了。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过头。

“瞧,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出来了,可不像你说的天天留你儿子在跟前使唤。”陈夫人掀着车帘低声说道。

“哎呦,你看,都要哭了。”秦夫人亦是低声说道,声音里似有笑意。

陈夫人抬手撞她一下。

“哪里就要哭了,有你这样的吗?见到儿子不高兴还这样高兴。”她嗔怪道,看着外边又忍不住几分叹息,“要说难过,我家十六才是难过呢,连鱼竿都投湖里去了。”

秦夫人推推她。

“走,走,我们去跟十三打个招呼。”她笑道。

陈夫人忙伸手拽住她。

“你快够了吧,非要去看儿子的狼狈时。”她嗔怪道,一面吩咐车夫。“走。走。”

“放心。我家十三我知道,他才不是想不开的人呢。”秦夫人笑道。

“不是想不开的人..”陈夫人看着她抿嘴一笑,“也能被人说几句话气死啊?”

“那是因为吃了她的药。”秦夫人笑道,说着又是噗嗤一笑,用扇子掩嘴,“不过,这女子要想气死人的也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马车行驶,车帘子随风摆动。看到其后秦十三已经上了马车。

“我家十三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不会为了这小情小爱烦恼。”她说道,“所以才不怕谁看他狼狈呢。”

更况且,如今她的十三,比起先前,更是一点缺憾也无,更加美好多彩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以前残缺不全时尚能快活自在,如今怎会自困烦恼?

七月初,,残夏夜依旧燥热,夜幕降临的德胜楼。恍若人间仙境,人声鼎沸。流光溢彩。

桥廊上站满了环肥燕瘦衣着鲜亮的妓女们,桥廊下则满是笑闹的男子们。

这热闹中又猛地起了一阵喧哗。

“朱小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喊,厅堂里席地而坐的王十七立刻起身,在涌涌的人群中一马当先。

程四郎被甩在身后,他也跟着跑去,但很快被其他人挤得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桥廊上,由两个小丫头拥簇的少女缓步而行,目不斜视,却引得下面的人群哄哄。

美人很快从廊桥上而过消失在楼里,桥下的人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王十七郎还没走回来,低着头在找自己的鞋子。

程四郎没好气的将被人踩的几步烂了的鞋子扔给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气道,“舅父舅母怎么让你如此来了?”

王十七坐下来,一面穿上鞋。

“让你走你自己不走,管我做什么?”他说道,“我父亲母亲不管我如何都好,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心我告诉姑父姑母!”

反倒恶人先告状!

程四郎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管,不管你管谁啊?”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是来接我妹妹吗?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我没忘!”王十七说道,一面拿起酒壶斟酒,“等我能见朱小娘子一面就走。”

程四郎气急无法。

“你这样,我妹妹以后,你能待她好吗?”他说道。

“当然。”王十七瞪眼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耐烦摆手,“别唠叨了,快些借我些钱。”

“你的钱都花完了?”程四郎惊呼喊道。

这声音引得旁边的人看过来。

“小儿。”醉眼朦胧的男人笑着举起酒壶,说道,“这是销金窟,钱在这里可不是钱了…花完了有什么稀奇,花不完才是稀奇。”

这男人身边明显还带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伴当,此时笑嘻嘻的喂这男人一口果子,还冲程四郎抛个媚眼。

程四郎一阵恶寒,忙向王十七这边挪了挪。

“你疯了,你都花哪儿了?”他压低声音喝道。

“也没啥啊,就捡些稀罕物送给朱小娘子,只怪京城的东西太贵了。”王十七说道,一面催他,“快给我拿些钱来,我家里的钱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呢。”

“我的钱可不够你扔。”程四郎说道。

“不过也是。”王十七摸着下巴说道,“朱小娘子在京城,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这朱小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又琴棋书画皆得…”

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一拍程四郎。

“你不是诗写的好,你快给我写一首。”他说道,“朱小娘子看上了眼,我就能得见一面了。”

“诗以言情,怎么用在这里?”程四郎神情尴尬说道。

别说在这里写诗了,他们这般人家的孩子敢踏入青楼都是要被打断腿的。

当然他这次的不算,他这次是为了看着王十七。

“废话,我对朱小娘子的仰慕之情不也是情吗?”王十七说道,“快点,快点。”

程四郎犹豫一刻。

“你见了她一面,就走吗?”他问道。

“不走难道住下吗?人家又不是娼。”王十七说道。

当然官妓不陪夜的规矩也只是说一说,真要陪也没人管。只是看你够不够资格让人家陪了。

这一点王十七还是多少懂规矩的。

程四郎哦了声。

“那。你以后要善待我妹妹。”他又说道。

王十七没忍住笑了。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呵护你这个傻子妹妹的。”他笑道。

“可怜人罢了,也不求她如何,只求平安一生就够了。”程四郎说道。

王十七伸手拍拍他肩头。

“没问题,我答应你就是。”他说道,“如果你能帮我见到朱小娘子的话。”

晨光初现时,喧闹的德胜楼才陷入一片安静。

一间最上等的闺房里,朱小娘子正卸去妆。

她本上妆不多,摘下一个朱钗。略擦了胭脂,镜中的少女便素雅清纯的如出水芙蓉。

门被拉开了,一个小丫头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卷轴等物进来。

“又这么多给娘子的?”春灵忙上前接过,一面说道。

“是啊,这些人真烦。”小丫头揉了揉肩头嘟嘴说道。

朱小娘子的室内并不大,一张卧榻,一张几案,一张梳妆台,就挤满了。

两人将这大小的盒子堆放在窗边,这里早已经摆满了各种礼物。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名士古画琴棋,都散乱的堆在一起。显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两个小丫头一面放下一面随手打开看着说笑。

“…春灵,你看这个人送的这个玉佩真好看。”

“…那是自然,朱姐姐配的起最好的玉佩。”

“春灵姐姐嘴真甜,总是讨娘子的欢心。”

“娘子的欢心,还用讨吗?娘子值得所有人的欢心。”

听着这边小丫头们的说笑,朱小娘子也忍不住笑了。

“春灵,明日茶会要带的都收好了吗?”她问道。

春灵转过头恭敬的点头。

“都收好了。”她说道。

虽然才过来没多久,她如今已经能跟着朱小娘子行走各家酒席宴会了,她虽然并没有受过教坊司良好的调教,但人聪慧好学又机敏,从没出过纰漏,反而将朱小娘子照顾的周到,在朱小娘子身边,她是最后来的,如今反而成了最受倚重的一个。

朱小娘子对着镜子接着擦去梅妆。

“春灵,你看这个,送了一张纸。”小丫头低声笑道。

春灵扭头看去。

“又是哪个酸书生写的诗吧。”她说道。

她不识字,也不敢兴趣。

小丫头是从教坊司教导出来的,认得字,打开笑着念。

“写的倒是不错。”她说道,“哎?春灵,这人跟你是老乡呢。”

正端详一个狮耳螭纹的兽头的春灵闻言再次看过来。

老乡?

“…江州..程…”小丫头念道。

哐当一声,春灵手里拿着的兽头落地,小丫头吓了一跳,朱小娘子也扭头看过来。

春灵眼中的亮光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泪光。

“真的是江州的吗?是江州?”她问道,“我不识字,你别骗我。”

乡情到底是难忘。

朱小娘子抿嘴笑了。

“是啊,我骗你做什么,你看。”小丫头拿着纸过来,伸手点给她,“这是,江州..程文俞…”

春灵瞪大眼,紧紧的盯着丫头的手指,她伸出手跟着点过去,慢慢的落在那字上。

江州..程..

江州..程..

江州..程!

程!

“程娘子!”

秦十三说道。

“这么早,就要出门?”

秦郎君面色似有些惊讶。

婢女看他一眼,也是面色惊讶。

“秦郎君这么早也出门了?”她问道。

秦十三笑了。

“大喜之下总有些反常。”他说道,“姐姐见谅。”

婢女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娇娘走出来,看秦郎君一眼。

“公子何事?”她问道。

“哦,是这样。”秦十三含笑上前一步,“我如今是肆意欢庆奔走我的腿呢,还是小心呵护养护待些时日?我还是忐忑不安,想要听娘子说了才安心。”

“平常心就可以。”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便笑着应声是。

“我知道了。”他说道,看着这女子扶着婢女上马车,“娘子要去哪里?”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事?”婢女问道。

“没了没了。”秦十三笑道,后退一步,施礼,“叨扰娘子了。”

马车晃悠悠而去,街门随之关上。

秦十三站在门前一刻,转过身由小厮搀扶上了车也慢慢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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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再休息一天,明日恢复两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相问

得知秦十三一大早就出门了,秦夫人特意在门前等着他回来好打趣取笑,却迟迟未等到秦十三进门。

“去哪里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一叠声问下去,很快有人来回。

“去周家了。”

周家门前,秦十三郎却被拦下了。

“没在家?”他惊讶问道。

来回话的小厮低着头应声是。

“是,六公子,出,出去了。”他说道。

秦郎君摇头,越过他向内走去。

“十三公子..”小厮忙慌张的喊道。

“跟着你们公子,还想学人撒谎?”秦十三摇头说道,不理会他径直进去了。

从门口到周六郎所在的院子的这条路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么多年来常来往,陌生的是,这一次,是他亲自走。

周六郎并没有在院子里,而是在校场。

赤裸的上身已经布满了汗水,一根长枪舞的出神入化,让对面两个小校应接不暇。

他的年纪比这两个小校小很多,但却逼的二人步步后退。

“你们也好意思说是从西北来的兵?”周六郎吼道,“逃兵吧?”

这话激怒了两个小兵,二人吼了声,左右错步,枪势急转,直向周六郎的腿袭来。

铛的一声响,两根长枪飞出,两个小校蹬蹬后退几步,犹自双手发麻。

“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家里打发你们来京城养老。”周六郎冷冷说道。

不理会身后两个人涨的脸通红的尴尬,将手中的长枪扔在地上。周六郎向这边走来。

“要不要试试?”他看着秦十三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这可不公平。晚了十年。我怎能追上你。”他说道。

周六郎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拭汗水,看着秦十三笑了笑。

“笑什么?”秦十三笑问道。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你说这种话。”周六郎说道,“果然是…”

他话说一半又停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衣衫披上。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秦十三笑着接过话说道,“以前明明是事实的事从来不承认,如今正常了,便能说些假惺惺的话了。”

周六郎笑了笑。

“我可没说。”他说道。“其实我说不说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十三笑着抬手,又垂下。

“没了拐杖,打你都不方便。”他说道,又看周六郎一挑眉,“这话更酸假吧?”

周六郎瞪他一眼没说话。

“我,是一个人。”秦十三说道,含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都有七情六欲。区别就是会不会隐藏控制,我呢。就是那种会控制会隐藏的人,你呢,就是那种不善于隐藏的,但是,这个也没什么对错高低之分,或者是天性,或者是不得已,我就是那种不得已的。”

他说着走了几步,离开了小厮的搀扶,还是有些不稳。

“也并非全是不得已,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快乐,那样,我的存在也就不那么可悲,这样我也过的快乐。”他说道,“这样过一辈子,我相信我会过得很好,也会让我周围的人过得很好,这样没有错,到现在为止,我依旧以曾经的我为荣。”

周六郎低下头没有说话,慢慢的系上衣带。

“但是命运真是不可预料的,又或者好人好命。”秦十三又笑道,回头看周六郎,“认识你这个朋友,又认识了这位程小娘子,我得以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跟所有人一样的的生活,我是人,当然很开心,甚至欢喜的要发疯,说一些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的话,得瑟的显摆的故作愁的那些话,六郎,我不以为耻辱,我以为荣,我就是这样高兴欢喜,欢喜到失态粗鲁粗俗。”

周六郎在一旁坐下。

“如果你觉得我变了,那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秦十三说道,指了指他,“你的心境变了。”

说着他又笑了。

“不过这也正常,就跟我一样,以前你也在装,装着我是个正常人,其实到底是…”他含笑说道,“如今我真成正常人了,你…”

他伸手下上点点周六郎。

“你这个一直把我当不正常人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了。”他笑道,一面摸了摸下颌,“怎么样,原来高高在上突然要被我俯视了,慌了吧。”

周六郎噗嗤笑了,顺手拿起一旁的一杆枪扔过去。

“臭美的你。”他骂道。

“我就知道。”秦十三说道,一面抖了抖衣衫,“以后你跟在我这般风流倜傥的人身边,那是完全成了点缀,你这种心态我很明白,你日后不跟我来往,我理解的。”

“你这张碎嘴也就在我跟前厉害。”周六郎呸声说道,“不是被人气死的时候了!”

“骂人不揭短。”秦十三说道。

“打人还不打脸呢。”周六郎说道,“别得瑟了,知道你能走了,坐下歇歇吧,别过了头又乐极生悲了。”

秦十三笑着在他一旁坐下来。

“你在家也没事,我们出去走走。”他说道。

周六郎哼声斜看他一眼。

“有话直说。”他说道。

“去看看你表妹。”秦十三笑道。

“要道谢你自己去。”周六郎说道。

“道谢我早就去过了。”秦十三笑道,“我是陪你去道歉。”

周六郎瞪眼。

“我有什么错?道什么歉?”他说道。

秦十三看着他笑了。

“果然我说对了,就是你变了。”他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站起身来。

秦十三跟上。

“不过你好了。挺好的。”周六郎说道。扭过头看他。“走之前我们能出去喝顿酒,你如今能不能喝酒,不能的话喝茶也行。”

“能不能喝酒还真不知道,正好去问问你妹妹…走?”秦十三说道,站住脚,看着周六郎,“谁走?”

周六郎哈哈笑。

“果然得一失一,你腿好了。脑子不如以前了。”他笑道,“当然是我走了。”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凝重下来。

“就为这个?周六,你真的变了。”他说道。

“变什么变,我本来就说要走的。”周六郎说道,“一直等机会,如今我父亲给我荫补一个品官,我族二十七哥在西北病重亡故了,需要填补其位,所以我便要去西北了。”

周家武将世家。基业不倒靠的可不是周老爷在京中为官,而是西北军中遍布的周家子弟拼军功。

这的确是周家早就有的打算。也是周六郎要走的路。

秦十三沉默的看着周六郎一刻,点点头。

“好,我去问问,如是能饮酒,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大醉一场,如是不能饮酒,吃茶也能吃醉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而与此同时,德胜楼里,两个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跌了出来。

“滚。”紧跟着涌出来的四五个大汉恶狠狠的伸手指着喊道,“没钱敢来德胜楼吃白食,找死呢!”

程四郎狼狈不堪,又看街上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不由伸手捂住脸。

“谁吃白食了,我不过是一时手头短。”王十七愤愤说道,还要争辩。

程四郎伸手拉住他。

“别丢人了,快走吧!”他低声喝道。

王十七愤愤的甩手,被程四郎扯着走开了。

“呸,南蛮子也来学人吃白食!”德胜楼的打手嘲弄说道,一面拍手进去了。

门后一个小丫头此时站出来,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和年纪的复杂神情。

她看着街上人群中而去的两个年轻公子,低下头抱紧怀里的小包袱疾步跟去。

“你快回家去吧,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了。”

“谁丢人啊,你在家怎么混的?出门我姑母就给你这点钱?还不如小妇养的..”

“王十七,你骂谁?”

“公子,公子。”

边走边争执的两个年轻人忽的听后边有人唤道,而且还是熟悉的乡音,程四郎忙回过头,便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怯怯看着他。

“小娘子,你叫我?”程四郎迟疑问道。

“敢问公子,是江州人吗?”小丫头大眼睛闪闪,带着几分激动几分不安上前一步问道。

这种小姑娘的外露的神情,以及口音已经让程四郎明白是什么事了。

他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他加重口音说道,“侬也是?”【注1】

“是。”小丫头眼泪汪汪。

“你这丫头看起来好面熟啊。”王十七忽的说道,打量她,“你莫不是朱小娘子身边抱琴的?”

春灵点点头,泪光闪闪的看着二人,又有些怯怯不安后退一步。

“奴,奴是被卖进来的。”她低声说道,带着几分自惭形秽,“奴,听到公子说话,失态了。”

被卖的,这么远,年纪又这么小,还卖到这种地方…

真是可怜。

“你是要我们帮你…”程四郎忙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王十七一把推开。

“你真是跟着朱小娘子的啊?”他惊喜喊道,“太好了,你能帮我见见朱小娘子,我就帮你赎身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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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里采用古时吴越称他人为“侬”

如:鸡亭故侬去,九里新侬还。——《乐府诗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闲谈

马蹄得得猛地停了。

半芹忍不住摇晃一下。

“前边又怎么了?”她问道,一面掀起车帘。

“德胜楼里有人吃白食了被打出来了。”车夫面带兴奋的说道,一面抻着脖子去看,“看起来还是读书人呢,这些读书人就爱穷风骚。”

“行了。”婢女说道,“我们还有事呢。”

车夫忙缩头不敢再看,赶车从人群中穿过。

车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嘈杂喧闹。

当然车夫经过那两个被赶出的年轻人时不忘嘿嘿笑着多看两眼。

“长得倒是不错。”他还嘿嘿自言自语,一面冲那两个人挑眉,“不过,德胜楼的姐姐们可不是只看脸儿的。”

这句话换来了那一个年轻人怒目相视。

车夫哪里怕他。

“乡下人!”他哼了声说道,带着挑衅扬鞭催马。

马车带着几分故意从两个年轻人身边擦过,换来一声唾弃。

“京城的人真粗俗无礼!”王十七愤愤说道,将视线再转向那小丫头,“我给你赎身带你回江州,你觉得怎么样?”

马车驶过,从车帘子外飘进来的这句话很快被甩在后边,取而代之的是街边的叫卖说笑。

“这个车夫不能用了。”婢女低声说道,“娘子,我们该自己买了车了,金哥儿大了,也该好好的调教,不能就跟瞎玩,该学些本事了,四郎君调教马儿的高手。让他教教金哥儿驭马。”

“四郎君会调教马儿?”半芹好奇的问道。

“是啊。”婢女点点头。带着几分赞叹。“一开始我还没注意,那天太平居的车马多,好几匹马撕咬起来,车马伙计们都束手无策,四郎君听见了过去只那么转了两圈吆喝两声,马儿都老实的跟白兔子似的。”

半芹咯咯笑起来。

“真的,你别笑嘛。”婢女说道,一面伸手摇程娇娘。“娘子,你也看到了是吧?”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后来我就注意了一下,凡是四郎君牵马,从来都不伸手的,马儿自己就跟他走呢。”婢女说道,“我以前听老爷讲过,西北骑兵中有上好的牧监训出好马,就是那些普通的马儿在他们手里也能如同河西的良驹呢。”

半芹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四郎君这么厉害啊。”她说道。

“事事都有厉害的,都不容小觑。”婢女说道。

这边车内闲谈很快从街上穿过,停在了神仙居前。

“妹妹巡查来了。”接出来的徐棒槌笑道。肆意的开着玩笑。

程娇娘冲他施礼。

“妹妹就会用这个来逗我。”徐棒槌哧溜跑开了。

他最怕这样礼来礼去。

“去药铺了?”徐茂修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药铺里新请了两个大夫。”她说道。

怡春堂求诊的人盈门,但程娇娘始终不接诊。只是让药铺的掌柜的尽心管理药铺,药要好的,大夫也要好的,当然开出的工钱也是很好的。

“必死之症不是常态。”程娇娘说道,“便也不是长久之事,治术与医术相比,还是医术为大,大道为主,小道为辅。”

“妹妹取舍有道。”徐茂修含笑说道。

程娇娘扭头看他,微微一笑。

“不是。”她说道,“其实是,我不缺钱。”

徐茂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二人说笑沿着走廊而行,所过之处幽静雅致,走廊的一脚摆着青铜莲花,其内升起袅袅青烟,让整个走廊散着淡淡的清香。

神仙居只做过路神仙,夏日里食客并不多,但这里的肉菜一等一的好,全部都是当日现杀现采,很多人见过,当日没用完的肉菜神仙居全部扔了。

引得街上无数人晚上守着神仙居等着捡菜肉,随着经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扔掉的菜肉也越来越少。

精致的菜肉,精致的全金银打造的餐具,装饰精致的包厢,总会吸引人来。

贵怕什么,有些人怕的反而是不贵。

神仙嘛,到底不该是人人都享受的起的。

“花费太大了。”吴掌柜说道,一面将账册拿来,“估计一年后才能盈利。”

“有什么盈不盈利的,留着玩呗。”程娇娘说道。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世上但凡要挣钱就要舍得花钱,正如这娘子所说,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做掌柜的最怕主家一心不花钱就挣到大钱,或者才扔进去一钱就想要立刻得二钱回来。

这种有钱又不贪钱的才能供得起精雕细琢,也能耐得住细水长流。

遇到这样的东家,就好像匠人遇到最好的玉石,且有最合适的工具,最充沛的时间,好让他细细的打磨出一块传世精品。

程娇娘从窗边看去,见后院立着一个草靶子。

“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们正好也用,便也做了一个,随时能玩。”徐茂修说道,说着又看着程娇娘微微一笑,“太瘦弱了,也该好好的练练。”

程娇娘点点头,起身拎裙出门。

“我这次要用哥哥的弓。”

后院里,一面由婢女束起臂绳,程娇娘一面说道。

“啊呀,你这瘦胳膊瘦身板的,哪里能用我们的。”徐棒槌在一旁笑哈哈说道。

“六哥哥一开始就是用三石弓的吗?”程娇娘问道。

徐棒槌哈哈两声不说话了。

徐茂修已经拿来了自己弓。

“三石的你别想了,我如今也不过才撑开。”他说道,“这个八斗弓你能拉开就很不错了。”

程娇娘接过站定拉弓,果然脱手。

徐棒槌立刻幸灾乐祸的笑了。

程娇娘再次站定,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的还是未成。

“都是三哥不对,只顾自己玩的高兴,没有备下小孩子玩的…”徐棒槌笑哈哈的说道。

徐茂修瞪他一眼。

“你很闲吗?”他说道。

徐棒槌笑着做个闭嘴的动作。

徐茂修站过去伸手握住弓。

“这边用力。”他说道,自己握住弓臂,“来,拉弦。”

程娇娘用力,丝麻绞弦颤巍巍的弯曲,她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力气一泄,徐茂修忙伸手握住,弓弦拉开,羽箭稳稳扣住。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稳稳的射中草靶子。

“果然是不行。”程娇娘笑,一面转头说道。

日光下少女光洁的面容就在眼前,甚至可以看清其上细细的绒毛。

徐茂修吓得一跳,松开手忙后退几步,因为太过于慌张,很是狼狈。

“失礼,失礼。”他忙说道。

程娇娘更是一笑。

“是我失礼。”她含笑说道。

徐茂修也笑了。

“妹妹慢慢来,将来能拉开五六斗弓已经很好了。”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在这里吃过饭,徐茂修和吴掌柜送程娇娘主仆,神仙居也正是客人散去的时候,不过却也有急匆匆进门的。

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后边还跟着一个垂头的小厮急匆匆进来,走廊狭窄,作为主人徐茂修吴掌柜等人忙让路,不过未到跟前,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拉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装什么装,你有几个钱,跑到这里来吃饭…”妇人一见他,立刻竖眉说道,咬牙怒意。

“我,我也不知道这里这么贵啊。”年轻男子低声说道,带着几分低声下气,“我这不是求人办事,想要体面一些…”

“你体面了?让我在我爹跟前可是丢脸了,又不是你的钱,你倒是敢花。”妇人气道。

声音大了些,年轻男子更为难堪,转眼看到这边的吴掌柜徐茂修更是尴尬。

“别喊了,进去说罢。”他低声说道。

年轻妇人也看了眼徐茂修这边,抬脚进门。

吴掌柜忙迈步,才越过这边的屋门,就听门又猛地拉开了。

“徐大哥?”

女声在后喊道,似乎有些不确定。

徐茂修身形一顿,并没有立刻转过头。

“是徐茂修徐大哥吗?”女声又问道,一面迈出门来。

年轻男子也跟出来,神情更加难看。

“你乱喊什么,认错人了吧?”他低声说道,目光却也落在走廊里徐茂修的背影上,顿时眯起来。

原来如此。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怪不得他刚才要微微侧头作不经意状掩住口鼻。

徐茂修转过身,带着几分笑看着面前的夫妇二人。

“向兄弟,是你们啊。”他说道,做出意外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旧识

“徐大哥,真的是你!”

向兄弟还没说话,年轻妇人已经疾步过来,神情激动。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怎么不来找我?”她一叠声问道。

吴掌柜轻轻咳了一声,带着几分挪揄后退几步,婢女也笑嘻嘻的目光在徐茂修和这妇人身上打转。

“刚来,刚来。”徐茂修说道,一面后退一步,看着还在门边的男子,“真巧,竟然遇上了,我还说打听打听你们呢。”

“真的是你啊,徐大哥。”年轻男子露出惊喜的笑,快走几步过来,伸手抓住徐茂修的胳膊,“你怎么来了?真是的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他带着几分埋怨说道。

“是啊,是啊。”年轻妇人连连点头,一面打量徐茂修,神情越发激动,又有些怅然,“徐大哥,你比先前瘦了好些,是西北太苦了吧?那别去了,留在京城。”

婢女几乎忍不住要笑,半芹在后用手撞她两下。

徐茂修更是尴尬拘束。

“啊,是啊。”他含糊答道,忙又岔开话题,“你们,你们来这里吃饭啊。”

年轻男子笑了。

“不来这里吃饭,来做什么?”他笑道,只不过笑的有些牵强,“哦,当然,也不一定。”

他说话打量徐茂修,徐茂修因为适才陪程娇娘射箭,所以换上普通的青布衣衫,脚蹬布鞋,要知道在神仙居。就连一个待客的知客。都穿的上好衣衫。他这样子乍一看就好似上不得台面的小工。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男子于是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是,是。”他说道。

“只有你一个?江林哥他们呢?”年轻男子又带着几分激动问道。

“啊,他们也在京城呢,不过没在这里。”徐茂修说道。

“别说那些了。”年轻妇人一把拽开男子,看着徐茂修笑意满满,“有什么话咱们家里说,我父亲也念着你,见了定然高兴。”

徐茂修更为尴尬。应声是。

“好,等我忙完一定去。”他说道。

“你有什么忙的,这些活干不干有什么,去家里重要,有我父亲在,找个更好的事做。”年轻男子似笑非笑说道。

吴掌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年轻夫妇这才看到旁边的人,看到吴掌柜倒也罢了,不过是京中常见的富家翁,看到程娇娘便不由愣了下。

这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长长的轻泻于地。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其他饰物,但只这一眼。让人觉得熠熠生辉。

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说甚至面无表情,年轻夫妇却立刻明白这个女子必然出身大家,或者是那看似不起眼实则华贵的衣袍,又或者那由内而外与生俱来一般的贵气。

这是来神仙居的客人吧。

二人不由后退一步,再看徐茂修心里更加清楚了。

连知客也没当上,靠着这身板,估计能当个伺候贵人家上马的肉凳吧。

“你快去送客上车吧,我们等你再说。”年轻男子带着几分歉意又几分微微的得意说道。

徐茂修刚要应声是,松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年轻妇人叫住。

“徐大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难过,“你是一个好汉,怎么能…”

说到这里看向吴掌柜。

“这种差事我们不干了。”她说道,从钱袋里拿出一把钱递过来,“老丈你再找个别人吧。”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点钱,只怕不行。”他说道。

徐茂修更是尴尬。

“董家娘子,不用的,不用的。”他说道,一面伸手推了推吴掌柜,迈步前行。

“你少跟着凑热闹。”他低声说道。

吴掌柜忍着笑转身而行,程娇娘带着婢女跟上。

出了门徐茂修才松口气。

“来,小子,伺候娘子上车,多给你些赏钱。”吴掌柜绷着脸说道。

徐茂修呸声笑了。

身后婢女早咯咯笑个不停。

“是以前在老家时认识的兄弟。”徐茂修说道,看着程娇娘和吴掌柜解释。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上车。

“我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才是…”

婢女的声音在车内嬉笑。

徐茂修面色涨红,眼角的余光看到吴掌柜也在笑。

“我也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他看到徐茂修看过来,便点头笑道。

“干活去。”徐茂修板着脸说道,“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

吴掌柜哈哈笑。

“东家,我的工钱可不是月给的。”他伸手拍着徐茂修的肩头低声说道,“你是见了旧人乱了心忘了吗?”

话音未落,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你以前认识的小娘子…哦不,兄弟来了。”吴掌柜头也没回再次低笑道,不待徐茂修回话,就站开了几步走开了。

徐茂修哎了声,就要跟上。

“徐大哥。”

女声唤道。

徐茂修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年轻夫妇。

“走啊,现在就到家里去。”年轻妇人说道。

“我,我还有点事,日后再去吧。”徐茂修说道。

“有什么事啊。”年轻男子说道,慢慢的走过来,“三哥,你可别跟我们生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后边一声吼。

“向七!”

门口三人吓了一跳,都向后看去。

徐棒槌站在内里,瞪大眼看着他们。

“你这家伙啊…”徐棒槌瞪眼喊道,一面伸着手点着冲过来。

徐茂修迈出几步,伸手拦住他。腰中发力。将他稳稳箍住。

“说以前的事要惹麻烦。”他顺势低声说道。

麻烦二字很有震慑。徐棒槌一张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两声,生生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棒槌兄弟。”年轻妇人欢喜的喊道,“你也在这里啊。”

徐棒槌咳嗽着点头,冲她摆手。

“那太好了,不是说江林大哥他们也都在吗?”年轻妇人说道,“那都叫上,一起去家里。”

一面说话一面瞪了年轻男子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车马来。”

“不用了,我们都忙着呢,等有空了再去吧。”徐棒槌哑声说道。

年轻妇人看着他们,又看看年轻男子。

“徐大哥,你还是跟我们生分是吧。”她说道,神情有些黯然,一面垂下头转身,“我是见了你们太高兴了,你们,你们见谅。那,我就先走了。”

“不是的。董家娘子。”徐茂修忙说道,“我们只是怕不方便。”

转身的年轻妇人又猛的转过来,脸上重新笑容满满。

“没有不方便。”她上前一步说道,看着徐茂修,“我就知道徐大哥不会跟我们生分的。”

徐茂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

站在妇人身后一直安静如同不存在的男子面色木然。

“你疯了?”范江林瞪眼喊道,“我们干吗要去他们家?”

太平居里,此时正是午间客人散去,大家吃饭的时候。

屋子里因为徐茂修的到来七个兄弟们团团而坐,摆着酒菜。

徐茂修端着碗吃饭没说话。

“他没疯。”徐棒槌用筷子戳着一根菜,恨恨说道,“人家怜香惜玉呢。”

徐茂修将碗顿下。

“难得你还会说个字话。”他瞪了徐棒槌一眼说道,“教你别的你怎么记不住?”

几个兄弟哈哈笑起来。

“行了行了。”范江林摆手说道。

大家都忍住笑接着吃饭。

“董家老爷娘子是好人。”范江林说道,“可是,可是关键是向七…”

“是啊,大哥你们没看到,当时向七的眼神都能把三哥吃了。”徐棒槌说道。

“董小娘子的眼神估计也能把三哥吃了。”一个兄弟举着筷子笑道。

屋子里顿时又笑起来。

“行了。”徐茂修喝道。

大家忙都低下头忍住笑。

“这些我都知道。”徐茂修深吸一口气说道。

“知道你还答应?”范江林说道,一面皱眉,“老三,你什么都好,知书达理的,就是这太知书达理也不好,太要面子了..”

“毕竟当初董家老爷待我们不错。”徐茂修说道,“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咱们不去见一见,实在是说不过去。”

范江林也叹口气。

“要是没那事,不用你说,我们早就去了。”他说道,“如今咱们去,向七那人又最是心眼小,怕他们夫妻闹了生分..反倒是对不住董家老爷了。”

徐茂修沉默一刻。

“就去见一见,我把话给董老爷说清楚,想来他也能明白咱们。”他说道,“要不然你们说怎么办?躲着?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躲到哪里去?躲来躲去,倒是各种误会,反而不好,还不如直接说开了。”

弟兄几个都点头。

“说开了,就没事了。”徐茂修说道,一面再次端起碗,“来来吃饭吃饭,多大点儿事,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几个兄弟也跟着说道,“多大点事,我们本来就跟董老爷认识的,还比向七认识的早,凭什么因为他,就躲着不能见董老爷了?”

屋子里的气氛活络起来。

“准备些礼物。”

“要最好的!”

“就是,怎么也比向七当初打发我们的钱要多..”

范江林摇头,顿了顿筷子开始吃饭。

说开了,就没事了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奉承

离开神仙居,马车里婢女一直没忍住笑。

“三郎君这么闷的人,竟然还有旧情?”她笑道。

那年轻妇人待徐茂修的言行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不一般。

“三郎君哪里闷了?”半芹摇头,“三郎君很..很…”

一时想不起怎么形容。

“谦谦君子?”婢女笑着接过话说道。

半芹忙连连点头。

“所以才让人难忘嘛。”婢女笑道。

“三郎君值得。”半芹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不高兴,“不过,那娘子都成亲了,怎么也不知道矜持点,看她男人脸都绿了呢。”

“别恨上咱们三郎君吧?”婢女皱眉说道。

那倒是..

半芹也神情有些不安。

说到这里时,马车停在门前,两人忙停下说话,一面下车,一面看着程娇娘。

“娘子,你觉得呢?”半芹问道。

“觉得什么?”程娇娘问道。

“三郎君啊。”半芹说道。

“哥哥很好。”程娇娘答道。

婢女和半芹笑了,娘子有时候总是似乎跟大家说话不是同一节。

“那对夫妇…”她们忙说道。

“那对,夫妇,又怎样?”程娇娘打断她们说道,迈下车。

半芹还要说什么,婢女笑着拉了拉她。

“没怎样。”她笑道,伸手扶住程娇娘,“娘子我们今晚吃什么?”

怎么突然又说吃了?半芹有些不解,但她一向不细究。不解丢开就是了。解自己能解的就是了。

“吃冷淘怎么样?”她说道。

主仆三人正要进门。有人在后唤了声。

“程娘子。”

程娇娘回过头,看着秦十三郎慢慢的从桥头那边走过来。

他穿着圆袍,夏日丝履,步伐缓慢,既掩饰了腿脚的不便,又显得从容,再配上俊秀的面容,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引来街上路过的不少女子用小团扇遮半面都看了过来。

程娇娘施礼。

“我又来打扰娘子了。”秦十三还礼,含笑说道。

“你说。”程娇娘说道。

门前主仆三人都看着他,金哥儿已经打开了门也看着他,却并没有一个有请他进门再说的意思。

其实算起来那个习惯也不过半个月而已,怎么反而觉得如今正常的不习惯了?

秦十三自己笑了。

“我现在能喝酒吗?”他问道。

“不能。”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笑了。

“那真是遗憾。”他说道。

“吃喝有忌的,我已经给你母亲说过了,你回去问她。”程娇娘说道,一面施礼抬脚。

秦十三上前一步。

“那,我能请娘子你喝酒吗?”他问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

“能。”她点点头说道。

这样就行?

答的这么简单痛快,秦十三反而愣了下。

“我怎么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又笑道,“莫非是腿脚好了。站直了身子,视线所见跟以前都不同了?”

“病刚好的时候,人都这样。”程娇娘说道,“再过一段,就没事了。”

秦十三看着她哈哈笑了。

“今日天晚,就不唐突娘子了,明日午间,我来请娘子赴酒宴。”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

程娇娘还礼抬步进门去了。

夜色降下来,各家闭门关户的时候,德胜楼里灯火灿灿,歌声笑语随着丝竹弦流淌在接连的厅堂楼阁间。

围绕天井的阁楼外廊上,不少于百名的女子其上说笑,如同百蝶起舞让人眼花缭乱。

但对于花丛老手来说,依旧可以分辨出自己要看的事物。

“看,那边两个人,是往哪里去?”

楼下忽的有客人喊道,一面伸手指着。

四周的人都闻声看去,见对面的一座楼间廊桥上正有两个年轻人走过。

那方向是通向德胜楼花魁所在的居所。

楼下的人顿时都沸腾了。

朱小娘子因为为父伸冤,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接客,这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不满,反而更为敬佩追捧。

朱小娘子以前说白了只不过是色艺绝佳的花魁,但如今有了曾经官家娘子的身份,又在沉冤得雪后并未脱籍,这等嫌弃自己不洁的行径在众人眼里简直是再高洁不过的了。

据说等着见朱小娘子的已经派到年后了。

如今此时竟然有人能去见朱小娘子了?

是谁?是谁这么好运气?能得朱小娘子青眼?

他们正看着,桥上其中一个男子冲楼下摆手。

“嗨,嗨,从这里看,德胜楼的景致更妙啊,真是神仙境地一般。”男子大声喊道,一面笑,“你们这些凡人俗子们,小爷我先登仙了…”

程四郎本就浑身不自在,此时听到这突然的大喊,再看楼下顿时如同一滴水滴入油锅的炸开,他更是恨不得拔脚跑出去。

“你干什么!”他喊道,将王十七从桥边拉回来。

“玩嘛,”王十七笑道,一面看着楼下,“你看你看那些人快嫉妒死了!哈哈哈嗨,小爷我…..”

他还想冲楼下扬手,被程四郎死死的拉住。

“够了,你不想活着出去了?”他低声喝道。

“是啊公子。”

前边引路的小丫头也回头,带着几分不咸不淡的笑。

“这些人急了可真是敢打人的,打死了,一哄而散,官府都没办法的。”

王十七这才忙收敛了,紧走几步跟上这小丫头。

“多谢多谢。”他笑呵呵说道,“有幸得见朱小娘子。我是太高兴了。”

自从朱小娘子开始独立行走之后。这种人小丫头见得多了。面上毫不掩饰几分不屑。

说话间已经穿过廊桥,又走了一段,停在一间厅堂前。

“姐姐,王郎君和程郎君来了。”丫头说道。

“快请。”

屋内有女声说道。

光听这声音王十七就酥了一半,伸手扶着程四郎的胳膊。

屋门被拉开。

“郎君请。”春灵含笑说道。

王十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去了,程四郎只得跟进去。

屋内端坐一个女子,略施脂粉,清丽无双。穿着教坊司官妓们惯常的那种艳裳,露出大片的胸脯,但偏生看来,却不觉得媚俗。

“小女子朱衡见过两位郎君。”她低头施礼。

“原来小娘子叫衡。”王十七软倒坐下,说道。

“郎君以为如何?”朱小娘子抬头看着他,神情似惊讶又似欢喜,还带着几分棋盘,就如同待被夸奖的孩童一般。

王十七只觉得心神摇曳,脑子都乱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如何。就是不乱的时候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惯用恭维罢了。

但美人在前。他绝不会失礼,用仅余的理智捅了程四郎一下。

“以为如何?”他低声说道。

他们这般小动作,自然没有逃开屋内人的视线。

朱小娘子看向程四郎。

“小女子说笑呢,官人莫要真取笑我才是。”她笑道。

程四郎的脸顿时更红了。

“哪有哪有,小娘子衡为名,可倚也。”他忙说道。

“多谢郎君赞誉。”朱小娘子笑道,“那这首诗,便是…”

“姐姐,这位是程郎君。”春灵说道。

“便是程郎君写的吧?”朱小娘子笑道,一面取过几案上的纸,眼里透着赞叹崇拜,“郎君写的真好。”

程四郎顿时浑身长刺坐立不安,他也不是没被人夸奖过,更不是那小门小户不知应对的,但一位绝色美人用这样崇拜又惊叹的眼神看着自己,实在是心中如同无数猫儿抓挠….。

“不敢,不敢。”他只结结巴巴说道。

朱小娘子视线又看向王十七。

“这是王郎君。”春灵忙介绍道。

听提到自己的名字,看着美人出神呆呆的王十七一个激灵醒来。

“啊,在,在。”他忙说道。

身后跪坐的两个小丫头噗嗤笑了。

朱小娘子没有笑,而是认真的看着王十七。

“春灵说,是郎君你想见我,这诗也是郎君你请程郎君写的,小女子很不解,那为什么郎君不留你的名字,反而留程郎君的?”她眨着大大的眼问道。

“嗨,本就不是我的,我何必据为己有?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想占有就占有的,就算以此见了娘子,那也瞒不过嘛。”王十七哈哈笑道,“我就是我,不用装别人。”

“官人真是磊落大丈夫!”朱小娘子看着他,面色吃惊又赞叹,眼里是慢慢的崇拜。

在如此美人又如此注视下,王十七如坠梦幻仙境,浑身轻飘飘的再也不辨东南西北。

两个丫头起身出去端酒菜拉上门其中一个失笑。

“哪里来的这两个乡下人?真是丢人,几句欢场惯话就失态成这样….。”她低声说道,“姐姐也是,还对他们做足了奉承。”

“姐姐倒不是为了他们,姐姐是好心。”另一个低声说道,回头看了眼屋门,

“她是为了抚慰春灵嘛,春灵在姐姐跟前因为遇到乡亲欢喜忧伤悲喜交加成那样,姐姐自然想要她高兴,要不然才不会见这么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姐姐真是待人以诚。”先一个丫头感叹道,“这春灵也是好运气,帮了姐姐,得姐姐如此记恩。”

“我们也是好运气啊。”那一个笑道。

二人都笑了,沿着走廊碎步而去。

身后有琵琶声传来,曲乐轻快,叮叮咚咚,格外动听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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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过度,让大家看着闷了吧,三更吧,快一点推进。(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赴宴

天色微亮的时候,南城门这边已经站了很多人,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嘈杂的牲畜鸣叫,夏日里气味自然也不怎么怡人。

“向七!”

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伴着马蹄得得响,南城门的监门官纵马过来。

门洞边正与几个人说笑的一个年轻男子便忙跑过来。

“郑大人您来了。”他点头哈腰的说道。

马上的瘦高男子竖眉用马鞭指着他。

“这里怎么还没打扫?”他说道。

向七也不敢说话,忙应声是,转身就招呼其他人。

“你自己扫,这点城门,还要所有人都上手吗?”郑门官喝道,又伸手点着那边几个人,“抽税拿卡的时候,一个个跑的都快,那城门上多的是活,怎不见你们看到?养着你们闲人!”

几个人被骂的不抬手,乱乱的果然向城门上去了。

那男人愤愤的吐口气,看着这边已经拿着扫帚打扫的向七。

“你们这些懒鬼小吏!”男人骂了声,一甩马鞭调头走了。

见他离开,散开的小吏才聚过来。

“又在哪里受气了?”

“肯定又被青楼的小姐赶出来了…”

大家纷纷议论取笑来出气,见那边年轻男子还在洒扫。

“向七,别扫了,一会儿进门又是一堆屎尿,哪里扫的过来。”他们喊道。

男子似乎没听到,依旧闷头洒扫。

“向七也是,在这里受这份委屈做什么。”

“就是。让你老丈人出些钱。去哪个城门不好。非在这南门伺候牲畜..”

“就是,有那样的老丈人,还当什么小吏啊,直接在家享福就是了…”

“什么老丈人,那是爹..”

“那不更好,比丈人还亲。”

他们说笑打趣,那边的向七似是没有听到,只是打扫的力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城门前一片尘烟,让那些等候出城的人不由纷纷掩口鼻躲避。

这小吏在官家人眼里狗屁都不是,但他们这些百姓在这些小吏眼里也狗屁都不是。

大家掩着口鼻避让,却没人敢抱怨,反而被向七狠狠的扫在身上几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多时城门打开,城里城外的人涌涌,但最先过来不是人反而是一群群的猪羊鸡鸭。

向七依旧在闷头扫,这群家畜乱哄哄的被赶着而过,地上很快又是一摊摊屎粪。行人躲避,惊扰了猪羊。乱哄哄的乱跑,一旁的向七自然不免踩了一脚,甚至衣裳上也是斑斑点点。

“娘的!”向七终于发怒,“受人的气还不够,还要受畜生的气!”

他将手中的扫帚簸箕重重的摔在地上,扬长而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向七迈入家门,家里的下人见了或者草草施礼或者根本就如同没看到,向七也习以为常混不在意,径直进了宅院甩下木屐进门。

“你怎么才回来?”

妇人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不都是这个时候回来吗?”向七说道,面色带着几分惊喜,“怎么娘子想…”

“今日能一样吗?今日徐大哥他们要来。”妇人打断他的话,一面从内室转出来。

她穿了新衫裙,挽了蝶坠鬓,正将一只珍珠坠子戴在耳朵上,细抹脂粉精描柳眉,眉眼都是笑意。

只不过看到向七,脸上的笑意便飞了。

向七脸上惊喜也早已经飞了。

“你怎么又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妇人皱眉摆着手喝道,“谁让你这样就进屋的?快滚出去洗洗!”

“我怎么弄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你们还不知道?”向七闷声说道,“不是你们让我去南城门的吗?”

他口中说着到底不敢大声,一面低头走出去。

“洗快点,你去外边接一接徐大哥他们,免得费劲找。”妇人在后又喊道。

向七抬起头看了妇人一眼,面色铁青眼中难掩恨意。

妇人拿着镜子照鬓花,并没有看到。

向七收回视线低头走开了。

而这时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走出了门,正跨过城中的虹桥,忽听的桥下有女声嘻笑喊郎君。

此时夏日,河中画舫甚多,有陪恩客游玩的女妓,也有平常人家消夏的女眷。

徐茂修等人原本不在意,听着声音熟悉忙看去,不由一愣。

“娘子,你看,果然是郎君他们。”婢女喊道,一面冲桥上七人摆手。

“是妹妹啊。”

徐茂修等人都涌到桥边,探身看来。

一架小轻舟上立着三个女子,都也仰头看他们。

“妹妹要去哪里?”徐茂修问道,问完话,目光已经看到船尾站着的少年郎。

秦十三遥遥的冲他们拱手施礼。

“我们去吃船家宴。”婢女笑道,一面打量徐茂修等人眯起眼睛笑,“郎君们今日都穿着新衣啊,是也要赴宴吗?”

听她这样说,几个男人们都有些微微不自在,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裳。

“我就说别换新衣,又不是去相亲。”徐棒槌嘀咕道。

河水湍湍,程娇娘冲他们含笑施礼,摆摆手,轻舟很快越过虹桥。

“郎君肯定是去见旧相识了。”婢女笑道,回头看去。

见红桥上徐茂修等人转过身来还在驻足目送。

“这一路有五座虹桥,最大的那座就在城外。”秦十三说道,一面慢慢走来,因为船上摇晃不稳,不得不小厮搀扶。

“娘子以往出门都是车马,今日看看这水路风景。”他笑道。

“别有不同。”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又一座拱桥而过。

“上一次就打算请娘子来玩的。”秦十三笑道,“没想到娘子这么利索就把我治好了。没给我讨好的机会。”

程娇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

“那也是秦公子配合的利索。”她说道。

秦十三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旁边河岸上。行人正纷纷被驱赶。好避让一队车马。

“停车。”

车中忽地传出清朗的声音。

训练良好的车马立刻停下,前后左右的护卫也警惕的戒备。

街上被挡开的民众说笑喧喧,一边的商铺叫卖依旧。

临河这一边已经没有了行人,车帘被掀开,露出少年人的面容。

晋安郡王看着河中正迎面而来的小舟,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小舟上少年男女并排而立。相对而笑,眨眼而过。

晋安郡王不由扭头追着看去。

“郡王?”随车侍卫低声询问道。

晋安郡王收回视线,摆了摆手。

车队继续前行,随风摇动的珠帘让其内少年的侧面若隐若现。

所谓船宴自然是在船上,河风凉爽,那些丝竹歌声也比日常婉转动听许多。

“如何?”

秦十三问道,看着对面放下碗筷的程娇娘。

“还不错。”程娇娘点头赞道。

秦十三看着她席案上未动的酒。

“娘子也病着所以不便饮酒?”他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低头看了眼手边的酒碗,其内汁液清凉,闻起来清香扑鼻。“这酒不好吃。”

一旁抚琴的女妓忍不住笑了。

“娘子,我们家的酒可是京中有名的。”她说道。“许是娘子吃不惯吧。”

秦十三面色微微不悦看那女妓一眼。

女妓忙低头告罪,一面和女伴们对视一眼难掩隐隐笑。

这小郎君倒是呵护的厉害,这种话也不许说。

“是,的确是吃不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一面起身。

“这里还有好的歌舞。”秦十三忙说道,“时候还早,娘子不如赏乐一番。”

程娇娘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施礼。

“那便是下一次了。”她说道,“这次不是说是酒宴吗?”

秦十三笑着也起身,与她先后而行。

“六郎要走了。”他忽地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画舫走廊狭窄,他们二人前后几乎并行,便容不得小厮搀扶,还好程娇娘走的也不快。

“他要去西北了。”秦十三又说道。

程娇娘再次嗯了声。

二人走出船舱,那边小舟已经等候,那边妇人们伸手接扶。

“程娇娘。”秦十三喊道。

已经踩上踏板的程娇娘回头看他。

“他能请你吃酒宴吗?”秦十三问道。

“那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十三看着她失笑,继而哈哈大笑。

小舟轻荡划开,那边女子再次施礼,秦十三郎忙也还礼,目送小舟远去了。

马车驶入家中,秦十三由小厮搀扶下来,挥手屏退要继续搀扶他走路的小厮,自己慢慢的向内而行。

“十三。”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让出神的秦十三站住脚抬头看去,才发觉已经走近内院,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摇着小团扇笑眯眯的看着他。

“真巧啊,遇上你回来。”秦夫人笑咪咪说道,“你去哪里玩了?”

“母亲,这种偶遇的把戏你怎么就玩不腻呢?”秦十三笑道,似有些无奈,“你是想要问我玩的如何吧?”

秦夫人笑嘻嘻的用扇子掩面笑。

“哎呀十三真聪明又被看穿了。”她跟身旁的仆妇笑道。

“是啊夫人,就是蠢笨的我们也都能看穿了,更况且十三郎君。”仆妇们笑道。

秦夫人更是笑。

秦十三看着母亲的笑,自己也微微一笑。

与往日的不同,母亲的笑更加畅快了。

没错,变了,都变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跟那小娘子,玩的如何?”秦夫人笑眯眯果然问道。

“很好。”秦十三说道,笑意散开,一面抬脚迈步。

只是,他停了下脚,抬头看看天,这一顿午宴怎么过的有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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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说到有剧情没剧情的,其实这本书一直就是这样的节奏了,我不要急我为什么这么急焦躁不安(泪目~~)你们多担待我一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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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所获

午宴过后,徐茂修等人终于走出门,齐齐的松口气。

“董老爷真是太客气了,这是送礼吗?是打架啊。”徐棒槌说道,一面将适才撕扯弄乱的衣裳抻平整。

“董老爷对咱们真是没的说。”范江林感叹说道。

“尤其是对三哥。”一个兄弟接口说道,“临走拉着三哥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徐茂修沉脸瞪眼呵斥。

“休得胡言。”他说道,“如今不可轻狂玩笑。”

几个兄弟撇撇嘴。

“三哥就是脑子太迂了。”

“不是迂,是,是那个什么,瞧不上?”

“瞧不上还用书上说?我们不读书也知道。”

“三哥志向远大,不想给人入赘靠这个过活…”

“依我说董家娘子还是不和三哥的心意….不是三哥要的那什么书里跑出来的脸如玉…”

轻狂玩笑反而更厉害了。

徐茂修哭笑不得。

“都别胡说了!”他喊道。

弟兄们说说笑笑已经走到了大街上。

“不过,咱们最要紧的事说了吗?”范江林忽的站住脚说道。

大家都停下来。

“最要紧的事是啥?”徐棒槌愣愣问道。

“是以后不来往的话。”一个兄弟终于拍头想起来说道。

徐茂修神情微微尴尬。

“那,那,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说道。

董家老爷如此激动热情。小夫妻也都在相陪。那种以后我们不跟你们来往了的话。的确是没法说。

一群男人站在街口下意识的都抓抓头。

“江林哥。”

身后传来唤声。

大家回头看去,见向七快步追来。

“父亲还是不放心,让我给你们送些钱来。”他说道,一面拿出一张飞钱递过来。

范江林忙摆手后退。

“我们都说过了,现在不缺钱。”他说道。

向七笑了。

“你们再有钱,父亲也不会放心的。”他说道,“再说,在酒楼里帮工。能有多少钱,你们既然不肯来家里的铺子做事,父亲也实在不放心,这些钱就拿着吧,在京城,钱再多也算不上多。”

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愧疚。

“这是父亲给的,不是我给你们的那一点点钱,你们就拿着吧,我也没别的能帮你们的,就来劝你们收下吧。也谢谢你们没有把上次的事说出来….”

他说到这里,神情满是自责。

“江林哥你们。你们肯定怨恨我吧。”

“没有。”徐茂修说道,微微一笑,“还要多谢你呢。”

如果当初向七大方的收留了他们,那晚他们就不会遇到金哥儿,遇不到金哥儿也就遇不到妹妹了。

当然他们来京城目的也是找程娘子,但京城这么大,找的话肯定要很费力气。

现在多好,一进京城就遇到了妹妹,而且还糊里糊涂的也算是帮了妹妹一点忙。

就因为这一点点的忙,原本是他们恩人的她,竟然涌泉相报,且那样毫不犹豫的信任依赖他们…

依赖,这个词用在这个女子身上有些怪异,她那般厉害…但是真的没错,他真的感受到这女子的那么一丝依赖…又或者是他的错觉吧。

反正如今的日子过的,总让他觉得是幻觉。

有人伸手晃了晃他。

“三哥?三哥?”

徐茂修回过神,看到兄弟们包括向七在内都瞪眼看着他。

“哥,你傻笑什么?”徐棒槌问道。

徐茂修尴尬的咳了声。

“三哥,你还是怨恨我的吧。”向七低下头自嘲一笑说道,“要不是我,如今的你….”

“向兄弟。”徐茂修打断他,摇头整容,“我没怨恨过,我如今过的生活也很好,而且,我当日说了,今日还是会说,纵然重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向七笑了笑。

“钱,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现在,真不缺钱。”

范江林等人也都笑着点头。

“好了,我们该走了。”徐茂修说道,“还有,我们有些忙,就不能常来了,还望你跟董老爷说一声多多担待。”

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走远,向七脸上的笑才渐渐的凝固。

说的真好听,不能常来,不能常来你们为什么不滚出京城!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为什么这世上他最讨厌最不想见谁,谁就偏偏的在眼前阴魂不散?

上次偷偷摸摸的来找自己,还以为真的是顾忌往事,所以不愿意见董家老爷,原来是为了放长线走稳路。

相比于自己找上门,被人偶遇撞上,更为让人激动吧。

欲拒还迎!

这群穷军汉,去了一趟西北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这些娘们手段,想来没白在那些营妓中厮混。

向七低头看着手里的飞钱慢慢的攥起来。

“这些钱你们当然看不上。”他喃喃说道,“这些钱算什么。”

天色蒙蒙亮,神仙居的后院里站着好几个人。

钱被抓起一把,然后散落在箱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

“那个进奏院怎么样?”徐茂修问道。

“没问题。”吴掌柜说道,一面扒拉着算筹。

这边几个兄弟啪啦的将院中几个箱子扣上,盖住了其内满满的大钱。

“两厢算账,这些都是太平居的,这些呢是太平豆腐的…”吴掌柜一一点过说道,“至于神仙居么则没有…不过..想来到年底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了。”

大家都笑起来。

“好了好了,走走。”范江林招呼道。

很快一车钱被拉走,换了一叠薄薄的飞钱劵回来。

“这是掌柜你的。这是我们几个兄弟的。这是妹妹的。这是韩郎君的…”徐茂修逐一将飞卷分开。

吴掌柜毫不客气的接过,露出畅快的笑。

这边徐棒槌等人也都带着几分激动准备接过。

“我也有钱了..”徐棒槌高兴的说道,一面将手在身上蹭了蹭,伸出来。

范江林将递过来的钱又收回去。

“还是我拿着吧。”他说道,“给了你们指不定怎么乱造了。”

屋子里弟兄们一片哀嚎,纷纷围着范江林争抢笑闹。

吴掌柜捻须笑着走出来,看到院子里廊下坐着转核桃的李大勺。

“不知不觉都要大半年了。”他说道,“真快啊。”

“是啊。”李大勺说道。“不过总算是大有收获。”

“说你呢还是说别的?”吴掌柜笑道,一面在他一旁盘膝坐下。

李大勺嘿嘿笑着没说话。

“哎,后悔吗?”吴掌柜问道。

李大勺有些不解。

吴掌柜拿出自己的飞钱劵冲他晃了晃,挑眉挤眼。

“原本是你的,只是如今成了那位韩郎君的了。”他笑道。

坐在残夏院中,二人都不由想起先前残冬时的事,等待修葺的食肆里,几个长相凶恶如同山匪的男人将一张契书推过来。

“…也不能让你白干,除了管吃喝,我们再给你一分红利吧。”

李大勺笑了。从吴掌柜的钱上收回视线。

“错了,那原本就不是我的。”他说道。说着话将身边的一把刀抓起来,用左手挽个花,“这个才是我的。”

吴掌柜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不过,如果没有我,你这老不死的还在家混吃等死呢,你这些钱要好好的请我答谢才是。”

“哎呀我都老不死了,你还要惦记我的棺材本,真是人心不古啊!”

院子里也响起笑闹声。

与此同时,走出德胜楼的程四郎松口了气,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看吧,你也舍不得了吧?”王十七郎说道,一面肿着眼打着大大的哈欠说道,“没事,别担心,等家里把钱送来,我再带你来。”

程四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你还是快些见了我妹妹,就回家去吧!”他说道。

二人才走几步,身后有女声唤住。

“春灵。”

看着跑近前的小丫头,程四郎含笑说道。

“郎君们住在哪里?”春灵问道。

程四郎将客栈告诉她。

“春灵,你真不用我们帮你赎身?”程四郎问道,“虽然你家里没人了,但你可以跟我到我家,总好过…总好过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他才在里面消磨了七八天的光阴,虽然是无奈被王十七郎拖累,但是他也跟朱小娘子吟诗合琴,也看着人家脸红心跳了….

自己在这个不好的地方厮混,却要摆出高姿态说这里不好,实在是…

他喃喃最后不语了。

“不用的。”春灵笑着摇头,带着几分感激看着程四郎,“朱姐姐待我很好,我发誓一辈子要跟着她的。”

说着又是一笑。

“更况且,我走了,你们再想见朱小娘子,就没那么方便了吧。”她说道。

王十七郎哈哈大笑。

“好,好,好丫头。”他笑道,“我这辈子也不会亏待你了。”

春灵笑了笑,将视线再次落在程四郎身上。

“郎君要在京城住很久吗?走的时候一定要跟春灵说一声啊。”她带着几分不舍说道。

这可怜巴巴的眼神,让程四郎忙点头。

“我还有读书呆的久一些,十七看过我妹妹就要走了。”他说道。

春灵眼睛一闪。

“郎君的妹妹也在京城?不是江州人吗?难道也来读书吗?”她眨着眼惊讶不解又好奇的问道。

“不是,不是。”王十七抢过话头,将程四郎扒拉到一边,笑嘻嘻说道,“他的妹妹在她外祖家住着呢。”

“啊真好啊,春灵就没有亲戚可走了。”春灵低下头凄凄说道。

“好什么好啊。”王十七郎可见不得她如此,忙说道,“那是个傻子,被家里赶出来,不得已来外祖家,没什么好羡慕的。”

傻子!

春灵猛地抬起头。

傻子!哈!哈!傻子!

姓程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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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三更。(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有得

天色大亮的时候,皇宫内,皇子们的早课结束,早已经坐的不耐烦的晋安郡王第一个冲了出去。

“哥哥等等我。”二皇子紧跟着起身。

正拿着书卷的大皇子面上浮现几分不屑,继续低头研读。

“哥哥,你要去哪里?”二皇子喊道。

晋安郡王停下脚冲他做嘘声。

“殿下不要失仪。”他笑道,一面抚着胸口,“吾有点不舒服,先回去歇一歇。”

此言一出,二皇子面上有些惊惧忙忙的摆手,又去看一旁的内侍。

“你们,你们谁都不许说。”他摆出恐吓的神态说道。

内侍们都低头应声是,当然至于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果然看着二皇子又迈步,便有两个内侍站出来拦住。

“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呢。”他们细声细气说道。

二皇子便有些着恼,带着几分赌气绕过他们。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殿下快去吧。”他说道,一面冲二皇子使个眼色,“我歇息一下就好了。”

不待二皇子再反对,内侍们便哄着强把他抱走了。

“殿下,你做什么啊?”

待四周没人,晋安郡王的内侍才带着几分不解惊惧问道。

“你好好的怎么说自己不舒服?”

晋安郡王伸手抚了抚胸口。

“吾是有点不舒服,嗓子疼。”他说道,脚步轻快而行。

果然才回到殿中。太后那边便有人来了。随同而来的还有太医。

太医认真的做了问诊。

“倒也无妨。燥热所致。”他说道。

一面开了些丸药。

“娘娘说了,殿下是读书太辛苦了,这几日就不要去听课了。”内侍仔细的听了太医的话,才带着几分忧心说道,“也不要去请安了,好好养着。”

晋安郡王躬身施礼谢太后恩典。

内侍又关怀几句便退出去,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退出来的内侍停下脚,回头看了眼已经关闭的殿门。

他还记得这孩子第一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离开父母留在宫里。宫里的贵人们有了身孕,日常都喜欢争着抢着要留他在身边,但小孩子总是小孩子,总会生病。

病了的小孩子吓坏了贵人们,唯恐自己被传染了病情,纷纷避开。

宫中子嗣艰难,太后娘娘自然也害怕有个万一,便让人将这孩子关到一间偏殿里,让人伺候着不许外出。

五岁的孩子懂什么,父母丢下自己走了。突然又被带走要关起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如同天塌了吧。

他清楚的记得当将殿门关闭的时候,那孩子惊恐的大哭,死死地扒着门被卡红的手。

内侍叹口气,耳边似乎还有哭声回荡。

不过,这也没什么,后来就慢慢的习惯了,哭的越来越少,更后来就懂事的很,当身体微恙的时候,他就会自己主动抱着躲进宫殿里,等着身体的痊愈,而且他也很注重熬炼身子,身子好了,就不会生病了,就不会被关起来…

这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再也不是当初生个病就要被吓死了的小孩子了。

再过些时候,就该出宫去封地了。

内侍又点点头,迈步走开了。

殿内,内侍看着跪坐下来,摆出煎茶的晋安郡王。

“好了,你下去吧。”他说道,一面含笑摆摆手。

“这些丸药…”内侍问道。

晋安郡王随手将丸药投入炉火中,再次摆手。

“那殿下是假的不舒服?”内侍问道。

“没有啊,真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忙站起来。

“那奴婢去请李太医来。”他神情紧张低声说道。

在宫里,晋安郡王唯一能吃也会吃的药就是李太医开的药。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拿出一个茶团,冲他晃了晃,“我有这个药。”

这个?

内侍上前几步,茶饼?

“殿下..”他带着几分不赞同说道。

“放心,有这个,就足够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笑了笑,“有这个,就不怕了。”

不怕被人看出自己生病,也不怕自己生病,也不怕一个人被孤零零的关起来。

有神仙的药呢,怕什么?

吃了自己就是神仙了。

晋安郡王哈哈笑起来。

已经退向门口的内侍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这少年人正敲下一块茶饼,放在架子上炙烤。

煎茶,有这么好玩好笑?

内侍皱眉,又摇摇头,不过也不用担心,殿下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能被小太监一句生病的话就要拉出去偷偷埋掉吓到的小孩子了。

如今他内有通晓消息的亲近内侍,有信赖可依的太医,外有十年一层层淘下的精卫,靠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小随众,他应该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平安的活到离开这个一半人想要他活一半人想要他死的皇城,平安的活到顺利的到达自己的封地。

至于以后,他们没有想,人其实没必要想那么远,不是吗?

内侍拉上门隔绝了视线。

“你不出去?”

秦十三看着周六郎问道。

周六郎的头发湿漉漉的,一面拿着手巾胡乱擦了下,一面坐在几案前。

“我想再读一读兵书。”他说道。

秦十三看着他。

“周六,你这样有意思吗?”他问道。

“我怎么了?我以前不用功,如今临阵磨枪也不行吗?”周六郎闷声说道。

秦十三起身走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六郎看着手里的书,其实并没有打开,他慢慢的攥紧书,啪的甩在桌子上。

“这样的感觉不好受吗?”

秦十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人也从门外探过身。

周六郎跳起来。

“秦十三!你这样有意思吗?”他瞪眼喊道。

秦十三郎含笑慢悠悠的迈步进来。

“挺有意思的。”他说道,“果然还是腿脚好了好玩的多,要不然永远不会知道躲起来又跳出来吓人一跳是如此有意思。”

周六郎呸了声,抬脚就往外走。

“行了,别闹了。”秦十三说道,“如今已经不一样,你再一去三五年的,回来更是大不同了,改变,是没办法阻止的,那就不如好好的享受一下现在吧。”

周六郎在门外站住脚。

“也没别的事,吵闹这么久,临别的时候,一起坐一坐吃杯酒。”秦十三说道,“难道你真的不想走前见她一面?”

周六郎没说话,也没转身。

“我已经见过了,还替你邀请,你猜她怎么说?”秦十三郎说道。

她说什么谁在乎!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

“她说,我不是他,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秦十三郎说道,他说着走到周六郎旁边,抬胳膊撞了撞,“哎,你给我个回话,我好给她回话。”

不知道他想不想不见我…

呸,如此奸猾,她怎么会不知道?谁想见她!

“我自己有嘴也有腿,用不着你。”周六郎说道,扭头瞪他一眼。

“我怕你害怕,陪你不成吗?”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用害怕,我是不会被她气死的。”他说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

“看来我这腿脚是好了,一辈子的污点也烙下了。”他说道。

二人正互相嘲讽说笑,门外有小厮急急跑进来。

“公子,公子。”他喊道。

看着这小厮,周六郎微微皱眉。

“这是你放在门上的小厮?”秦十三问道,看着那小厮,“娇娘子又怎么了?如今上门你父母是绝不会赶走的,莫非是亲自上门来找你了?”

“她会是那种人?”周六郎问道,心却忍不住咚咚紧跳了两下。

“她不是那种人。”秦十三笑道。

周六郎瞪眼看他。

他们说笑着,小厮站定在廊前。

“公子,门外有人来了。”他说道,一面伸手指外边。

“是娇娘子来了吗?”秦十三抢先笑问道。

肯定不是…

周六郎攥起手,却见小厮点头,他顿时一僵。

小厮却又摇头。

“不是娇娘子来了,是江州娇娘子家的人来了,那人说,是,是娇娘子的未婚夫。”他说道。

未婚夫!

秦十三和周六郎对视一眼,神情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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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要见

未婚夫!

周夫人眼睛瞪大,如同见鬼。

“来的是谁?”她又问道。

“一个是程家四郎,一个说是程娘子的未婚夫…”仆妇再次重复一遍。

周夫人跪坐着,有些失神。

真的是未婚夫?

“这种女人也有人要?”她说道。

先前是个傻子,如今是个煞星,娶回家做什么?

“娶回家做什么?”周老爷哼了声,“当然是享荣华富贵了,我们娇娇儿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谁挡了她的路惹了她不高兴,那就是丢命破家灭门….

看看她一个天生痴傻的孤身来到京城,这短短时日就一手握着三间有名有利的铺子,另一手则握着七八条人命。

行的金刚手段,世人面前表的却是济世救难的菩萨心肠。

前者做到也没什么稀奇,世上恶人多的是,稀奇的是做了前者的事却得了后者的名。

太吓人了…..

周夫人伸手抚着心口喃喃说道。

“世上哪个富贵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哪个剥开来看不吓人?你这妇人怎的越活越糊涂了?”周老爷瞪眼说道,一面看向仆妇,“就他们两个吗?”

“是,就他们两个。”仆妇说道。

周老爷若有所思的皱眉。

“老爷,是真的啊?”周夫人见状问道。

“其实我赶回之前,程家的确说了门亲,我正打算好好查问时接到你的信。这才急着赶回来。”周老爷说道。

好好查问?

周夫人看着自己家老爷。自动领会其中意思。除了字面意思之外的所有意思。

“没想到这程家竟然自己做主了!”周老爷愤愤说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舅放在眼里?”

“那就不认,赶走吧。”周夫人说道,“免得惹娇娇不高兴。”

不高兴了埋怨程家倒无所谓,只怕万一迁怒他们家就惨了。

“父亲。”

周六郎从外边迈步进来说道。

“既然他们能找上门,那就有恃无恐,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出去乱说。对妹妹不好的。”

“那也是程家对她不好。”周夫人说道。

“母亲。”周六郎跪坐下来说道,“程家对她不好,那是她的亲长,子不语父之过,她又能如何?”

周夫人笑了。

“她又能如何?她本事大的很,用得着咱们费心……”她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老爷打断了。。

“请他们进来。”周老爷坐直身子说道。

“老爷!”周夫人不解喊道。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亲长,这种事,她做子女的说不得,我们管的。”周老爷说道。

“我们就是不管。人家也应对得了。”周夫人低声说道。

“所以说啊。”周老爷瞪她一眼

白捡便宜的做姿态又不损失分毫的事为什么不做?

女人就是蠢!

当然,也有不蠢的。比如他那不显山不显水的外甥女。

“请!”周老爷抬手说道。

“这家布置的挺不错啊。”

王十七郎一面走一面看。

“看起来也没不是没钱啊,怎么因为几个嫁妆跟你家闹个不休呢?”

引路的小厮纷纷侧目面色不善。

程四郎脸色涨红瞪他一眼。

“休得妄言。”他低声说道,说着话察觉有人看过啦,他便眼角的余光也看过去。

一旁小路上站着两个少年郎,一个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一个身形英武。

程四郎不由多看两眼,见那两个少年也看着他们,是周家的儿郎吧?

他念头随转,脚步不停向内而去,感觉身后视线久久未散。

“哪个是啊?”秦十三郎收回视线问道。

周六郎摇摇头。

他虽然去过周家,但并没有与周家的儿郎们相处,自然也不认得。

“不管哪个是,又有什么。”他说道。

问那个做什么,管他哪个是哥哥哪个是未婚夫,难道他们自己说是,就真的是了吗?

更况且,不管哪个,都长得很丑!

他说完抬脚就走,秦十三郎忙跟上。

“你回家去吧。”周六郎在门前说道。

“为什么?”秦十三说道,一面笑,“周六,这还是我提醒你的,你找到借口去见她,却要甩我了。”

“因为,这是我家的事。”周六郎看着他,哼声说道,一面在我家二字上加重语气,不待秦十三郎回话,催马疾驰而去。

这边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已经迈进厅堂,行礼问好规矩之后才坐下。

“伯父。”程四郎说道,一面自我介绍,“我是程家四郎,程二老爷是我叔父。”

“舅父,我是王家十七。”王十七郎也跟着说道,“程二老爷是我岳父。”

噗嗤一声,周老爷喷茶。

“先别喊,乱喊什么!”周老爷说道,一面放下茶碗,瞪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郎,“谁让你喊舅父了?”

王十七郎笑了。

“舅父大人,你也知道我的吧,你从江州走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他说道,“我就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儿。”

“哪里就说定了?我家中有事急归,说了此时以后再议,怎么就说定了?没有的事,这门亲事不算。”周老爷沉脸说道。

王十七郎嘻嘻笑了。

“舅父,我岳父说了,你是担心我们家贪了娇娘的嫁妆吧,这个你放心,我们家不在乎的,那些嫁妆我们不要了。”他说道,“人归我,嫁妆归你们,这下满意了吧?”

“她的嫁妆我们可不要,你们谁想要谁拿去。”周夫人立刻说道,面色几分畏惧。

王十七有些惊讶,母亲和姑母不是说这周家的贪婪,心念的就是当年的陪嫁吗?

“那些嫁妆可是很值钱的?”他不由说道。

再值钱能比命值钱吗?愚蠢的小儿!

周夫人和周老爷看着他,摇头。

这程家从哪里找来这个一个蠢儿!

而此时周六郎也站到了玉带桥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门缝里有小厮的窥视。

“又是你!”

“你来干什么?”

院子里有小厮以及那聒噪的婢女的询问。

廊下端坐的少女神情木然的看过来。

一切如旧。

“程家来人了。”周六郎说道。

“谁?”婢女惊讶问道。

“你的一个哥哥,还有..”周六郎看着程娇娘,说道,“未婚夫。”

端了茶来的半芹闻言差点将托盘扔地上。

“未婚夫?”婢女失声喊道,一面看程娇娘。

程娇娘神情依旧。

“是吗?”她说道,微微一笑,“请来我见见。”

周六郎一怔,婢女半芹也都愣住了。

“你要见他?”周六郎问道,迈上前一步。

“我的未婚夫,我自然要见一见。”程娇娘说道,似乎他问的才是奇怪。

周六郎看着她。

是真的吗?

你要自己解决?

其实不用的,我们打发了就是了。

你要见他做什么?

程家说的人家能有什么好的。

如果你愿意,好人家你也不是挑不到…最不济,秦十三肯定没问题。

你要是愿意嫁他,他如果不肯娶,我定然不饶他。

他也未必不肯娶,说不定很愿意呢…..

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不说,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周六郎看着她,心中翻腾,神情变换,攥起拳头。

“好。”他最终说道,转身大步走开了。

你要如何,我随你如何。(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不错

周六郎回到家中的时候,周老爷正让人把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关起来。

“周老爷,你想干什么?”王十七郎喊道,一面看着围过来的虎视眈眈的周家家丁。

如同很多武官人家一般,他们手下惯用的都是军中的亲兵转成,比起一般人家的家丁自然多了几分凶悍。

“怎么不喊舅父了?”周老爷捻须笑道,“你们是我的子侄后辈,来到京城,我自然要款待,有什么不对吗?”

“伯父,我是来读书的。”程四郎说道,带着几分慌张,“我不能留在你家。”

“读什么书啊。”周老爷哼声说道,“我家里也能读书,你们就老老实实的给我住着吧。”

“周老爷,你敢拘禁我,我家人定然不饶。”王十七郎喊道。

“你胆敢污我家女儿的清白,我还不饶呢!”周老爷哼声喝道,“你放心,不用你家人来找我,我这就找他们去!”

“我没有污,家里定下的,已经下了婚书了!”王十七郎喊道,“你才是污我!”

“少说废话,把他们给我拖下去。”周老爷摆摆手懒的跟他们废话。

几个后辈子侄,又是江州之人,别说绑了,就是打一顿,又能如何?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看着凶神恶煞的家丁直冲自己扑来,王十七郎立刻抱头蹲下。

“周家果然狂夫!”他同时大声喊道,“四郎你没骗我。”

此言一出,原本凶神恶煞冲着他来的两个家丁。便一转手先把看起来温和不用强扭的程四郎按住了。

竟然敢出言不逊背后骂人!

“你这混帐。我何曾说过…”程四郎叫屈。话没说完就被家丁掩住嘴,整个人也被反转揪住,带的帽子掉在地上,发鬓便乱了。

正乱哄哄的,周六郎从外大步而进,对于这二人的狼狈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疾步到周老爷身前。低声附耳说了两句话。

“真要见?现在?”周老爷惊讶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刚说的。”他说道。

这么快?周老爷捻须,他以为程娇娘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怎么也得等自己和程家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即刻就要见见这程家人给定的未婚夫,那就见吧,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立场,余下的就是坚定的听从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意而行就足矣。

“我妹妹住在这里?”

掀开车帘,程四郎看着外边的问道。

“别听他瞎说,他们一定是要把我们带出去杀了毁尸灭迹。”王十七郎喊道。

周六郎没有理会,径直过去拍门。

“六公子。你又来了..”金哥儿打开门一面说道,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哈的一声。

“金哥儿!”

他吓了一跳。寻声看去,见是车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瞪眼伸手指着自己。

“六九儿?”金哥儿揉眼试探喊道。

“哎呀真是金哥儿。”小厮高兴的过来,不可置信的打量他,“你还没死呢?”

金哥儿呸了声。

“你才死了呢!”他说道。

“你娘和你姐姐天天在家哭…”小厮说道。

“哭什么哭,我好好的。”金哥儿哼声说道,一面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和四公子进京来了!”小厮说道,一面伸手指向后边。

程四郎跳下车,神情又惊又喜。

“真的是妹妹在这里啊。”他说道。

门已经打开了,周六郎迈进去,一个俏丽的女子身影随之转过来。

“原来是四郎君来了。”婢女说道,一面盈盈一笑施礼。

程四郎的记忆里坐在车上人群中乱乱中念书怡然自得的丫头的形象与之相合。

他松口气,果然是在这里。

“妹妹可好?”他上前一步问道。

“娘子一切安好。”婢女再次施礼含笑说道,“四郎君请。”

程四郎抬脚迈步,身后车里又传来喊声。

“等等。”

程四郎这才想起还有一人,他忙转身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他低声说道,“快些下车,要不然你就别见了。”

“怎能不见!”王十七将车帘子微微掀开一条缝,低声说道,“我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见她?”

亏你还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见她!足足在德胜楼虚耗了这么久!

程四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快下来!”他说道。

王十七郎却往后缩了缩。

“你去给我借梳头洗脸的东西来。”他说道。

“你又要做什么怪?”程四郎皱眉低声喝道。

“舅父把我闹成这狼狈样子,我怎么能去见美人?”王十七也低声喝道。

程四郎看着他咬牙,但,既然已经定了是这个人,打扮收拾的好一些,让妹妹看了也至少欢喜一些吧。

周六郎已经在院中站立一刻,见婢女含笑又回来了。

“要什么?”他听到了皱眉问道。

“四郎君说要整理下仪容,怕冲撞了娘子。”婢女说道。

“真是丑人多怪!”周六郎怒道,抬脚向外迈步。

“无妨。”程娇娘说道,“这不为怪。”

周六郎停下脚回头看她一眼。

婢女领会和半芹果然取了梳头洗漱的东西一起送了出去,又等了一刻,二人才进来。

“四郎君请。”婢女说道。

程四郎深吸一口气迈进入院中。

廊下一个女子婷婷而立,端手看来。

就是那日荷花池边山石之上美人垂目一瞥。

美人屈身施礼。

程四郎回过神忙忙的要还礼,被人从背后推了把踉跄一下。

“某王家十七。见过娘子。”

王十七郎朗声说道。一面长身拱手见礼。动作娴熟流畅夸张,引得鬓边新插上的花颤巍巍。

他说着话,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小娘子。

“果然美人。”他说道,眼睛闪闪发亮,满脸赞叹,“且是不动如画美人。”

这世上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与那些灵动如水鲜活亮丽的美人不同。有一种美人便是静态不动,就是站在哪里,不说不动不笑,便自成一画。

就如同画中的静立千古的美人,所以一贯被戏称为如画美人。

程四郎瞪了他一眼。

“妹妹,这是我舅父家的十七郎。”他介绍道,带着些许尴尬。

程娇娘再次施礼。

“请。”她说道。

此话一出,王十七郎咦了声,皱眉惊讶。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他说道。

此言一出,程四郎周六郎婢女们都看向他。

“真是可惜。”王十七郎一脸遗憾。上前几步,看着程娇娘连连摇头。“不过算了,如画美人本就是摆着不动观赏的,你以后就少说话吧。”

婢女瞪大眼看着这少年郎。

“不会是傻的吧?”她转头低声问道。

一旁的半芹神情亦是复杂。

周六郎反而忍不住笑了笑,看向程娇娘。

这女人最是舌毒…..

“闭嘴!”程四郎涨红脸喝道,不安的看向程娇娘,“妹妹,他,他是玩笑呢…”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好啊。”她说道。

好?

什么好?

院中的人都愣了下,除了王十七郎。

“不错,不错。”他笑嘻嘻说道,“听话就好,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过得好好的。”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好。”她点点头,一面迈步下台阶,看着王十七郎。

她看得很认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视线稳稳的慢慢的扫过。

这种丑鬼有什么可看的!

周六郎绷着脸也看过去。

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他高,瘦瘦的身形,也没有他结实。

小眼睛小鼻子,也没有他的精神。

擦得粉白的跟鬼似的!竟然还擦了脂粉。

虽然这也没什么,京中富贵子弟也多是如此打扮,但偏生这人打扮起来就令人恶心。

有什么好看的,多看两眼就恶心!

被小娘子这样打量,对于王十七郎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也是很乐意享受的事。

他干脆展开手臂,做个转身。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问道。

周六郎心里呸了声,看向程娇娘。

“不错。”程娇娘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想要问你一些话。”

看,来了吧…

周六郎带着几分戏虐看着王十七郎。

待会儿骂的你哭都哭不及….

“娘子请问。”王十七郎笑道。

“你今年多大?”程娇娘问道,“何方人士?家中有谁?家中是何营生?”

在场的人再次一愣,原本有些羞愧的程四郎也惊讶的看向妹妹。

这是要盘问家事了?

王十七郎哈哈一笑。

“娘子,不如我们坐下详谈?”他说道,伸手做请,“虽然这些事岳父都清楚,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与你详细说来。”

说到这里冲程娇娘一挑眉抛个媚眼。

“咱们家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程娇娘略一低头施礼,果然转身。

“公子请。”她说道。

看着二人果然向厅中而去,院中的人都有些呆呆。

什么意思啊?

是,来真的吗?

婢女怔怔。

“娘子这是认了这门亲事?”她不由看着半芹问道。

半芹亦是怔怔,但旋即回过神。

“我去斟茶。”她说道,快步走开了。

斟茶…

婢女哦了声。

“我来烤茶。”她说道,跟了过去。

程四郎已经跟着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周六郎一个人。

他看着厅堂,那三人已经分主宾坐下,那个丑小子还眼珠乱转的四下看,那女人为什么还没翻脸?

骂他啊!嘲笑他啊!拿挂在墙上的弓箭射他啊!

“公子请用茶。”

对,喝茶!让他喝茶!然后气死他!

周六郎站在院子里看着厅堂攥紧了拳头,神情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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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满意

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越过小小的院子,传到门外。

秦十三郎侧耳听了听。

马车是周家的,但声音不是周老爷的也不是周六郎的。

院门开着,明显是有外男客。

秦十三下车,迈步走过来。

“..那天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特别像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果然是你…”

“…你们来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看娘子?”

门房里坐着两个小厮正在说笑,旁边还坐着两个面生的小厮。

他们说话都是江州口音,浓浓重重的语速又快,不过秦十三年少无事,对各地的方言曾经颇有研究,所以听起来并不费力。

“…这房子不错啊,是周家给娘子住的?”

“…这是娘子的..”

“娘子的?”

小厮正问,却见金哥儿跳起来。

“秦郎君。”他忙几步过去说道。

门房里坐着的几个小厮也忙站起来,看着这个少年郎。

“都在呢?”秦十三郎笑着指了指里面问道。

金哥儿也不知道他说的都在是谁,听起来秦十三郎知道谁在似的,他便懵懵的点点头。

秦十三郎便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团坐的三人。

“这两个人怎么来这里了?”他惊讶问道。

“是她让来的。”周六郎闷声说道,说完了才忙转头,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我正好经过。”秦十三郎说道。“顺便问问程娘子些事。”

“明明都是天下最能撒谎的人。偏偏自己都信自己是从不骗人的。”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自己都不信,何谈让天下人信?”他笑道。

院子里多了个人,敞开的厅堂里的人都看到。

程四郎认出这新来的少年也是当初在周家看到的,想来是周家的儿郎们。

看起来,周家的也不是对这个傻儿妹妹不闻不问。

虽然也跟家里似的将她另地安置,但这宅子可比道观庙宇什么的好多了。

在看看这其内摆设用具,比周家用的也不差。

“如此我没有再要问的了。”

女子的声音说道。

程四郎忙收回视线看向她。

“哥哥是特意来见我的?”她问道。

程四郎忙摇头。

“不,不是。”他有些愧意的说道。“我是来京江州先生的书院读书的。”

“我是特意来见娘子的。”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道。

程四郎又想到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钱袋。

“妹妹还缺什么?这些拿着零用吧。”他说道,又微微红脸,“也不多,等过几日家用再送来我再多给妹妹些。”

“不用担心,等接回去家去,咱们家的钱多得是,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王十七郎又跟着说道。

果然是两个傻的…

门边坐着的婢女和半芹都低下头。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起身过去。

“多谢哥哥。”程娇娘说道。

婢女领会,过去将程四郎递来的钱袋收起来,忍不住看着他笑了笑。

“郎君真是有福了。”她低声说道。

郎君有福?不该是得到哥哥关心的妹妹有福吗?

程四郎不解。看着婢女拿起钱袋退回去了。

“如此就不耽搁哥哥读书了。”程娇娘说道。

“不耽搁,不耽搁。”王十七郎笑着说道。

程四郎瞪他一眼。自己先起身。

“我在书院住,就在城外,你问江州先生的书院就知道了。”他说道。

“我住在醉云阁…”王十七郎说道。

“他即刻就回家去了。”程四郎打断他说道。

“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摇头,“要走我也跟娇娘一块回去。”

“那你快些让家里来接她回去!”程四郎伸手抓他起来,低声说道。

哦,对,想来家里还等他回信满意不满意呢,不回信的话,这门亲事就会拖下去。

王十七郎想到要紧事,便忙起来了。

“娇娘妹妹等着,你家里很快就来接你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含笑点点头,起身送客。

看着厅内二人走出来,周六郎和秦十三停下说话。

虽然没有互相介绍,程四郎走过他们时,还是点头施礼。

周六郎没有理会,秦十三笑着还礼。

“不知,哪个是?”他忽的问道。

这话问的突然,但程四郎和王十七郎都明白他问的什么。

王十七郎轻轻咳了声,将身形挺直,冲秦十三郎得意一笑。

“觉得如何?可满意否?”秦十三郎含笑好奇问道。

王十七郎也笑了。

“满意,满意。”他笑道。

“快走吧。”周六郎沉声说道。

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同样是周家的儿郎,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这个就凶神恶煞的。

程四郎和王十七郎想到在周家被家丁折腾的狼狈没有再多说话,反正见到妹妹了,各自心愿已达成,至于周家,没必要再牵扯,忙抬脚走了。

周六郎抬脚就向厅堂而去,秦十三犹豫一刻也忙跟上。

婢女正收拾茶碗,程娇娘也要迈步出来。

“你,打算如何?”周六郎问道。

“什么打算如何?”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要说话,秦十三先开口了。

“娘子,觉得如何?”他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还不错。”她说道。

“什么不错?”周六郎上前一步问道,眉头紧皱。

“这个人啊。”程娇娘答道,伸手指了指门外。

“哪里不错了?”周六郎喊道,又带着几分闷气。

“家世也不错,人也不错。”程娇娘说道,点点头,“都不错。”

周六郎咬牙瞪眼看着她。

“你当真?”他问道。

“婚姻大事,人之常情,理所应当,这有什么假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说假话。”

“他,他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你,你…”周六郎又上前一步,伸手指着外边有些语无伦次,“哪里好?程娇娘,你自己知道你自己不是傻子,其他人可都还把你当傻子看!肯娶一个傻子的,算什么好人家,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肠!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得周六郎的喊声,重新捧茶来的婢女站住脚。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她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屋内女声也响起。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

程娇娘说道,撩动衣裙迈步,一面侧头看周六郎微微一笑。

她在笑,如今她的笑容也并无怪异,相反很是好看。

只是周六郎却不由心中一寒。

他突然想到那女子上下打量王十七的样子,想到她询问王十七家的事,此时怎么想都觉得这场景好似一头虎面对送上门的肥羊一般。

王十七算什么?

王家又算什么?

只要这女子愿意,她就能让他们王家都改姓程。

可怜?紧张?不安?担忧?

谁该如此?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那犹自觉得占了便宜,浑不在意的王家!(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怎样

程娇娘的宅门关上,伸手牵住马儿的周六郎回头看了眼。

“走吧。”秦十三郎已经坐上马车,招呼他,“别费心了,她没事。”

“谁费心?”周六郎哼声看他一眼,“你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我不是费心。”秦十三郎笑道,“我是不放心。”

说罢一笑扬鞭催马。

这一次进家门后一路上并没有巧遇母亲,而是直接被叫去了。

让又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夫诊治一番,絮絮叨叨的听些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的嘱咐,又喝完一碗茶。

秦十三郎看向母亲。

秦夫人还在笑眯眯的端详他。

“母亲,你看够了没?”他下茶碗说道。

“没看够。”秦夫人笑道。

“看了十六年了,还没看够?”秦十三郎哼声说道,“这话哄我父亲还差不多,旁的也没人信。”

秦夫人咯咯笑了。

“十六年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当然看不够。”她笑道。

“我哪里不高兴?”秦十三郎说道,一面微微一笑。

秦夫人伸出手,果然点着儿子额头、眉毛、心口…..

“这里,这里,这里…”她笑道。

秦十三郎起身。

“母亲,别闹了。”他说道,皱眉,微微拔高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

屋子里一片安静。

这大约是大家第一次见到如此说话的秦十三郎,秦夫人微微瞪眼,举着的手停滞在身前。仆妇们也惊愕的看着他。

“我们十三都会发脾气了?”秦夫人转眼又笑了。摇着扇子说道。

屋内气氛恢复如常。

秦十三郎吐口气。

“我以前不正常人。装些样子当正常人罢了,如今我都正常了,还装什么装。”他哼声说道,一甩袖子,“不高兴了当然会发脾气。”

秦夫人掩嘴笑。

“是啊,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我们十三就是最聪明。”她笑道。一面伸手,“来来,让母亲好好看看正常人的十三郎,真是看不够呢。”

秦十三郎哭笑不得,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挥开要搀扶的小厮,秦十三郎沿着路慢行,脸上笑意散去。

“其实,原本就是多虑了。”他自言自语道,又摇头笑了笑。

哪一次不是如此,愤怒也好担忧也好。都是别人,而身为牵动一切的她皆是看戏。到底谁在戏中谁在看戏。

对于别的女子来说,夫家如何,丈夫如何,都是关系一生的要紧事,但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性命大事都能翻覆与手,婚姻大事又算得了什么。

生的这般人家,自小这般病,母死父弃养,她不也过的好好的。

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

秦十三郎停下脚。

不管境遇如何,她都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有些难受。

“公子?”

身旁的小厮见他久久站立不动,只当是走得累了,试探着前来搀扶。

秦十三猛地转过身。

小厮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公子。

“不应该。”秦十三说道。

“公子,什么不应该?”小厮不解问道。

“是的,不应该。”秦十三说道,迈步向外走。

他的脚步比以往快了些,走的很是不利索,小厮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忙跟上。

而这个时候,周六郎才踏入家门。

“怎么样?”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周老爷就忙问道。

周六郎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周老爷不解问道。

“就是,挺好的,没事了。”周六郎闷声说道,一面低头告退。

周老爷将他唤住。

“等等,等等。”他说道,招手让儿子进来,“进来说说,怎么就挺好的?”

周六郎闷头坐下。

“都挺满意的,就没事了。”他说道。

周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周夫人妇人心灵神会。

“哎呀,她竟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她惊讶问道。

“你是说娇娇儿同意这门亲事了?”周老爷终于反应过来,瞪眼问道。

谁知道她到底看上什么了…

周六郎嗯了声。

周老爷面色惊愕,伸手捻须不知道说什么。

“那王家,这么好?”他自言自语说道。

“既然她看上,那咱们就不用管了。”周夫人则欢天喜地,卸下了一副重担,“我看那王家的公子长得也不错,人也有些缺根弦,且看起来在家必然是骄纵的,这样的人,娇娇儿拿捏很容易,拿捏了他,岂不是也拿捏了整个王家…”

说着抚掌笑。

“这门亲事真是太合适了,娇娇儿那么聪明,怎么会不同意。”

最好的是这王家是南边的,她赶快成亲离开京城吧。

“真是可惜了。”周老爷捻须皱眉说道。

“可惜什么?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周夫人说道。

“如此才干,嫁给别人家?”周老爷皱眉,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周六郎身上。

周六郎身子猛的绷紧,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来,心跳咚咚。

周夫人也跟着看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拍周老爷胳膊。

“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说道。

“怎么就没看上你呢?”周老爷看着周六郎还是忍不住问道,一面打量他,“也不比那姓王的小子差啊?咱们家更不用说,怎么也比王家好吧。怎么就没看上你呢?”

周六郎涨红脸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说什么呢!咱们六郎当然比那人好。但娇娇儿看不上有什么办法。”周夫人急急说道,满脸笑意,又有些紧张,“你可别瞎操心乱点鸳鸯,人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你可别去乱说话,惹恼了她…咱们六郎再好,她也没看上咱们六郎。没看上就是没看上,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周六郎加快脚步,想要抛开父母的话,但偏偏声音如影随形。

人家没看上咱们六郎…

没看上就是没看上…

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就是没看上….

少年拔脚跑起来,两个迎面走来的小娘子忙躲避,差点被撞倒。

“六弟干什么呢?”小娘子抱怨道,回头看着奔跑的少年郎,“被人打了吗?一副要哭的样子。”

“谁还能打他…”另一个小娘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才跑过去的周六郎又跑回来了。

“六郎!”

两个小娘子躲避不及差点又被撞倒。气恼的站稳脚喊道。

周六郎已经跑的没影了。

“肯定是打架去了,你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玉带桥前。周六郎不待马停稳就跃下来,正要直冲门而去,便看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秦十三的马车…..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门半开着,门房旁坐着的小厮也正嘀嘀咕咕。

“..怎么又来了…把我们这里当自己家了吗?”

他的话音未落,又有人迈进来。

“你..”金哥儿瞪眼。

周六郎瞪他一眼,径直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相对而坐的程娇娘和秦十三郎。

“….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不要同意这门亲事。”秦十三郎说道。

“你,想说的?”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

秦十三郎也笑了笑。

“是,我,我想说的,是我在过问的娘子的私事。”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并不算什么为难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所应当,就像娘子生来痴傻这般无可奈何之事,就像娘子有程家这样亲长无法抉择不得不接受无可奈何之事一样。”

周六郎在院子里站住脚看着里面。

“你看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无可奈何的,换作别人,活下去都难,但娘子还是过得很好。”秦十三郎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相信娘子不是受委屈被迫答应的,也相信娘子结亲之后会过得很好。”

程娇娘点点头。

“那是自然。”她说道。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秦十三郎却沉默一刻。

“娘子,为什么非要遇着无奈之事。”他说道,“娘子为什么非要在这无奈之境争顺畅之果?娘子为什么不能得与顺畅之境得无忧之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

“这,大约是命吧。”她说道。

“娘子信命?”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信。”她说道。

“我也信。”秦十三郎也点点头说道。

所以两个都信命的人还要说什么?

廊下的婢女半芹以及院中的周六郎都微微皱眉的看过来,忘记了通报说话。

“既然娘子对于嫁给谁,嫁给什么人信命不计。”秦十三郎说道,“那除了王家,别人家也可以向娘子提亲,至于最终是哪一家,就听天由命吧。”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那,有别人家吗?”她问道。

“我想的匆忙,还未仔细斟酌。”秦十三郎说道,停顿一下,“其实你的外祖周家,姑表亲亲上亲,是再合适不过….”

院子里周六郎攥住手。

“..不过,周六郎你看不上…”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脸色涨红瞪眼,呸,看不上我看得上你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说道。

这不要脸的臭小子!

周六郎瞪眼呛声。

前边罗嗦嘚啵一大通,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不信

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十三郎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也愣住了,但也仅仅是一愣,并没有羞涩什么的。

“我家你觉得怎么样?”他再次说道。

“秦十三,你胡闹什么!”

周六郎再也忍不住喝道,一面抬脚进来。

秦十三郎转头看他。

“我没胡闹。”他说道,“你觉得如何?”

周六郎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或者别的人家也行,你还有合适的吗?”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一个男人家,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种事,又不是媒婆冰人!鬼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人家!

周六郎闷声不语坐下。

“此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秦十三郎不理会周六郎,继续对着程娇娘说道,“不用怕你家急匆匆和王家下了婚书,我即刻就让母亲去你家提亲,只要一提亲,你家肯定会考虑,这样跟王家的婚事就会暂时放下,这就有时间,再细细的挑选。”

“你说得简单。”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会去吗?”

“你说呢?”秦十三郎看他反问道。

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就仅仅几次见面的印象来看,秦十三的母亲跟秦十三是一样的人!既然秦十三敢说,秦十三的母亲就一定敢做。

周六郎哼了声。

“你现在去让你父亲母亲寻媒人,好好的挑一挑,京城这么大。好人家多得是。”秦十三郎说道。越说越高兴。

他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婢女和半芹已经收起惊讶。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个少年在筹划娘子的亲事…..

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细想起来还有些隐隐的心酸。

“除了你家还有更好的人家?”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去提亲,程家答应了怎么办?”

“答应了,就答应了啊。”秦十三郎说道。

此一出口,二人对视一眼。

“程娘子,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看向程娇娘。再次问道。

程娇娘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

“你不行。”她说道。

哈!哈!

周六郎低着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旋即忙收起来。

秦十三郎愣了下。

“为什么?”他问道,“是我不行,还是我家不行?”

是我比不得那王十七,还是我家比不得王家?

这种对比,秦十三从来不会做,他只单纯的比自己。

“差不多行了啊。”周六郎低声喝道,“问的什么话!”

问一个小娘子。我与你结亲可好?

当这个小娘子说不行的时候,还要问为什么不行?

这种事。秦十三郎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跟什么样的人结亲,也是他这般人家的少年不会去想的事。

这种事,由父母做主就是了,他要做的就是明白他岳父家的各种关系,以及洞房的时候掀起盖头,认识自己的妻子。

今时今日,他在做什么?竟然是在向一个小娘子提亲吗?

秦十三郎微微愕然。

其实,这种事问出来,也没什么….

他又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形容依旧,人前永远端坐,好像这世上永远没有事情能让她吃惊失色。

她不爱说话,但是什么都明白,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是最坦然纯情。

她给他治好了残腿,他和她并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掀翻一个久历官场的文官。

他说什么,她都懂。

她想什么,也用不着他去猜。

与这样的人白首齐眉…

“我是说真的。”他说道,慢慢的收了笑,认真的说道,“娘子觉得如何?”

婢女和半芹再次对视一眼,满面震惊,这是..是在向娘子求亲吗?

虽然如今听说各种赏花会还有诗会上,会有少年男女偷偷互相相中,但那也不会是这样当面的就问对吧?

这,这叫什么事!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不行的。”她再次说道。

这一次周六郎没有再笑,而是有些滋味复杂。

“娘子,不再考虑一下?”秦十三郎笑了笑,问道。

“不用考虑的。”程娇娘说道。

“怎么就不用考虑了?”秦十三郎又问道。

这样缠问,就有些孟浪了!

“十三!”周六郎低声喝道。

“公子。”婢女在门外廊下开口说道,“我家娘子治病有规矩。”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微微侧头看向这边,听婢女说话。

“其一,不上门问诊,其二,非必死不治,其三么..”婢女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十三郎怔住。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样啊。”秦十三郎笑了,点点头说道,“那我知道了。”

一面看向周六郎。

“这一点我们记得,挑选人家的时候,陈家童家什么的都要剔除。”他说道。

就这样揭过去了..

似乎方才的缠问从来没有发生过。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复杂。

院门关上,挡住了廊下送行的女子身影,周六郎收回视线,低头迈步,在他身后秦十三郎慢行。

“不管怎么说,要紧的还是先拦下程家跟王家的定亲。”他一面说道,一面凝神认真的想,“你家也好,我家也好,不拘谁去,或者都去也好。”

“她不是看不上吗?”周六郎扭头看他哼声说道。

“我信命。”秦十三郎亦是看着他,却是答非所问,“我信程娘子是能得好命的,所以王家绝对不是她的命,难道你信王家就是她的命吗?”

王家…

从此以后,没有了程娇娘,只有王程氏…

她的姓名前冠上另一个男人的姓…

不信…

周六郎攥住手。

不信!

……………………

“大将,大将…”

宿醉未醒的刘大将被喊的有些没好气。

“叫什么丧!”他回头喝道。

一个小吏捧着一叠文书怯怯近前。

“这是才下了的盗贼匪名。”他说道。

巡城甲骑除了巡夜巡街,还肩负救火,缉盗等责。

刘大将呸了声。

“念。”他没好气的说道,一面干脆躺下,将一双脚搁在几案上。

小吏便抖开文书开始絮絮叨叨的念。

念了没多时,便听得刘大将微微鼾声。

小吏苦笑一下。

这个刘大将倒是一员悍将,出身泰州悍勇刘氏大家,练就一身好功夫,人也悍勇,只是偏生脾气不好,得罪了上官,尚未博得功业,就被降职罚来守城巡街,但到底是泰州刘家族人,也没人能拿他如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罢了。

这些西北来的武人,就是不怎么样。

小吏摇头,一面看着手中的文书,忽的看到一行字迹。

“…..今有西北营军….”他撇撇嘴念了一半就停下,“…这些逃兵请罚送我们这里干什么…该送去兵部才是…”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鼾声如雷的刘大将猛地坐起来。

“哪?哪?西北营军?”他喊道,“有何传召?末将听令!”

小吏呆呆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

刘大将回过神,看向小吏,眼神一阵迷茫之后清醒过来,神情变换一刻。

“让你念缉盗文书,你说西北营军做什么?”他喝道,带着几分羞恼,“故意来消遣老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吏吓的忙说道,“是,是文书上有…”

“我们这里怎么有西北营军的文书?”刘大将喝道。

“真有。”小吏忙说道,将手中的文书递来,“你看这里不知是谁投的匿名文书,告西北营军丁范江林、徐茂修等七人逃逸躲藏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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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娇女》作者夜惠美,简介:谁说古代不拼爹?一爹在手,天下我有。(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追逃

逃兵?什么逃兵竟然会在京城被告?

这种事只会在边境出现,在京城就算是逃兵也没人理会的。

刘大将愣了下,他伸手,小吏忙递给他。

刘大将翻看一看,果然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不能责备小吏,还是因为这西北二字刺激了他,他将文书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大人,这是匿名告的文书,可以不理会的…”小吏提醒道。

这种匿名告发的文书京城的各个衙门每天收到的多了去了。

既然匿名,不是私人诬告泄愤,就是被告者权高位重得罪不得,总之要么懒得管,要么不能管,所以一直以来大家惯例是不予理会。

刘大将看着这个文书,目光落在西北营以及逃兵字上,越看越觉得扎眼。

“能战而逃,能战而不战….”他喃喃说道,“真是糟蹋好运气….”

说着将手再次重重的一拍。

“不知道好歹!”他喝道。

小吏吓得哆嗦一下。

刘大将看着文书上。

“军中逃兵,阵前射杀,捶骨做罚。”他说道,“已经连所藏之地都说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装作没看到吗?这等废物,留着何用!”

他说罢哗啦起身。

“来人!”他喝道,“与我缉拿逃兵!”

一场夜雨,让残夏的燥热褪去几分,天气隐隐有些凉意,正是最舒爽的时节。

秦夫人坐在廊下,看着侍女们收拾残花。一面听秦十三郎说话。神态悠闲自得。直到听到一句话。

“你要我做什么?”

秦夫人惊讶的看着秦十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媒人来,去向程娘子家提亲。”秦十三郎淡然说道。

屋子里的仆妇都瞪眼看着他,秦夫人终于知道自己没听错。

“这么快?”她笑了,带着几分戏虐打量儿子,一面挑挑眉问道,“是原来就情愫暗生还是近日芳心暗许?我以为至少要三五个月以后你才想到这事呢。”

“我就知道母亲误会了。”秦十三郎淡然一笑,说道。“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母亲不知道她看病有个规矩。”

“我知道她的规矩。”秦夫人笑道。

秦十三郎更笑得愉悦。

“那母亲知道她第三条规矩是什么吗?”他问道。

秦夫人面色几分疑惑,秦十三郎不由略有些得意。

“不是两条吗?还有第三条?”秦夫人皱着眉带着几分惊讶,略一停顿,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我知道的啊。”

秦十三郎面色愕然。

室内响起秦夫人的笑声。

“母亲!”秦十三郎又是无奈又是气恼,起身拂袖要走。

“别恼,别恼。”秦夫人忙笑道喊住他。“我听你的,听你的。这就派媒人去给你提亲,不止媒人,母亲我亲自去见程娘子…”

秦十三郎回头。

“也不…是…不一定是…为了我。”他迟疑一下说道,“母亲再挑几个好人家也行,只要不让她嫁给她父亲家挑的那个浮荡子王家就行。”

秦夫人看着他。

“挑几个好人家给她?”她摇着扇子笑问道,“你,舍得?”

相比于秦家母子的笑语嫣嫣,周家这里则有些乱乱。

“找媒人给她说亲?”周夫人喊道,气的瞪眼,伸手点着周六郎,“你这个没出息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周六郎涨红脸。

“找媒人不一定是为了我,是给她再找门好亲事。”他说道。

“人家那亲事怎么不好了?”周夫人喝道,“人家自己看上了,皆大欢喜,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边周老爷则一直沉默,听到这里一拍腿。

“对啊,既然都是说亲,他们程家能说的,我们自然也能,凭什么他们程家说是哪个就是哪个!好不好的,我们自然也能说了算。”他说道,看向周六郎,“好小子,还是你想的开。”

见父亲如此说,周六郎不由浮现一丝欢喜。

果然是可以的吧…

“不可以!”周夫人急急说道,“你们糊涂了,她是看上人家了,你们闹什么闹!坏了人家的亲事,惹恼了她,这不是惹麻烦吗?”

“她没看上,她只不过是,没办法所以看上罢了。”周六郎闷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周夫人转向他竖眉喝道,“我就知道她没看上你!你趁早给我死了心!”

“我知道她没看上我。”周六郎亦是急了,抬头说道,“我是看上她了行了吧!”

什么..鬼?

周老爷夫妇愕然看着他。

周六郎也愕然愣住,旋即面色涨红起身疾步跑开了。

雨后清新,街上的人明显多了很多。

穿行于人群中的徐茂修停下脚,走在身后的徐棒槌不提防差点撞上。

“哥?”他疑问道。

徐茂修则已经含笑看着街边的肉铺。

“..今日可是新鲜的羊肉?”他问道。

虽然时候不长,但这两个人在市井里已经人人皆识得,及其挑剔的神仙居东家,但也是采买最大方的东家,最关键是他们号称只要最新鲜最好的肉。

谁能得他们采购,那便是脸上有光,值得炫耀,且生意能更好的机会。

只不过这神仙居也是一根筋,自从挑选了一家供应羊肉的店铺后,就没有再看过别家,只让市井铺子的人暗自急恼不已。

没想到此时竟然得到询问,这肉铺的掌柜一愣,旋即大喜。

“东家。我们的羊肉那是最新鲜的。今日早上从南城门第一批进来的。刚刚宰杀..您来后院看看…”他欢喜说道。

徐茂修伸手捏起羊肉看了看,笑着说声好,在掌柜的期待下又走向另一家。

整个肉市都被搅的热闹起来,招呼声吆喝声喧嚣。

“哥,你干吗呢?”徐棒槌不解的低声问道,好容易摆脱一家肉铺的热情拉扯,跟上抬脚走的徐茂修。

“有人跟着。”徐茂修低声说道,“别回头。”

徐棒槌生硬的停下脖子。跟着徐茂修又停在一间铺子前。

“..这个怎么卖…”

攀谈询问在街上继续。

七拐八拐的穿过一条巷子,徐茂修二人靠着墙上,小心的回头探视一眼。

“哥,甩掉了吗?”徐棒槌低声问道。

徐茂修眉头皱起。

“不确定。”他说道,“这次的人很厉害,看起来是老手。”

他说完一摆手。

二人疾步前行,刚出了巷子,就见对面冲过来一队人马。

“行啊,真有两下子,竟然把我的人都甩掉了!”为首的披甲大汉吼道。

徐茂修徐棒槌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立刻调头。

这边也涌过来一队人马。

“大胆贼人。快快抱头束手就擒!”

街巷里呼喝声乱乱响起。

“哥,怎么都是官府的人?”徐棒槌惊讶喊道。

莫非是刘校理等人的事被揪出来了?

妹妹以前说过。除非是她让他们进牢房,其他时候都绝对不能进牢房,绝不能将自己交予他们掌握,杀了人也无所谓,只要逃开。

徐茂修没说话,抬脚上前,直冲那队人马而去。

徐棒槌亦是跟上。

三下两下,二人就从这一队人马中冲过去。

“好身手!”刘大将一声叫好,但旋即更为恼怒,“有如此好身手,竟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做逃!”

说罢一摆手。

“弓箭手!”

“徐茂修,徐棒槌!”

“尔等再不束手,当场射杀不留!”

徐茂修二人已经背对背迎敌,闻言面色凝重,抬眼看向这边。

“哥!”徐棒槌低声喊道,“他们弓箭手少,我们拿这边的人相护,十步外就能躲开。”

徐茂修点点头,伴着刘大将的呼喝,二人同时向这边扑来。

看到这二人一没有束手就擒,二没有调头逃走,反而扑向退开的围兵,众人失色。

伴着一阵呼喝,徐茂修二人生生的从长矛刀棍的兵丁中揪住两个做盾挡在身前。

“大人,这,这二人好凶悍!”

越凶悍刘大将就越气愤。

“娘的,凶悍个屁!这是两个窝囊废!”他喊道,跳下马,取下强弓,搭箭对准徐茂修二人,一步步走来,“你们两个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逃兵?

徐茂修身形一僵。

“什么逃兵?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喊道。

刘大将呸了声,依旧一步一步走过来,开弓搭箭。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茂修,徐棒槌听令!”他厉声喝道。

这种称谓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在耳边响起。

“敢勇们好儿郎上前杀敌!”

营号似乎在耳边响起,阵前厮杀声不绝。

徐茂修身形绷直,原本抓着兵丁的手微微的颤抖。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刘大将喝道,“拿着自己的兄弟挡着箭头,娘个皮俅的,老子杀了你们这种人都嫌脏!现在,老子不杀你们,你们他娘的走!都把兵器放下,大家恭送敢勇们!”

伴着这句话,他的随众们果然收起兵器,带着几分嘲笑看着这两人。

甚至拿被徐茂修掐着脖子的兵丁都咧嘴笑了笑。

“敢勇,把我抓紧点,我虽然小校一个,死到临头也是敢拼命的,不会在你手下跪逃的。”他说道。

徐茂修力道尽散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无漏

徐茂修心神大散,徐棒槌也好不到哪里去,早被这三两句话激的面红耳赤。

“俺们不是逃兵!俺们是被狗厮官陷害的!”他瞪眼厉声喊道。

“有没有被陷害,老子不管,老子只知道,你们上了追缴名单,就是逃兵!老子就要缉拿你们归案!”刘大将亦是瞪眼喝道,“有没有冤屈,你们自去分辨!东躲西藏苟且偷生算什么好汉!”

“大人,仅仅是捉拿逃兵的?”徐茂修深吸一口气,喝道。

刘大将喊了声,便有一个随从站出来,将手中一张文书抖开。

“自然是如此!”他口中答道。

“哥..”徐棒槌侧头看过来,神情复杂。

徐茂修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众人,叹口气。

“逃兵之罪,罪无可恕。”他说道,松开手,“难不成真杀了这些兄弟们逃了去吗?”

随着他松开手,徐棒槌便也松了手,那两个小兵立刻翻身躲开,一面握着咽喉连声咳嗽。

刘大将一摆手,其他人呼啦围上来,将兵器对准他们。

“如此倒也算个好汉!”他说道,然后神色惊讶,咦了声,“是..你?”

此时他们已经走近,互相看清形容。

徐茂修也愣了下。

“是你!”他也惊讶道。

刘大将看着眼前的男人,神情复杂。

“原来是你啊。”他说道,“既然有一面之缘,我就给你个体面。”

他说罢摆摆手。

“胳膊腿就不打断了。绑上带走吧。”

看着那两个男人果然没有反抗。任由绑了推搡而去。刘大将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激动。

似乎经过方才这一番宣泄,他压抑许久的闷气都散了。

竟然是这个男人,他皱眉看着被兵丁带走的人。

那个断手的男人,他一直关注,知道虽然接上了,但到底是废了,他在太平局亲眼看到了,已经不用右手拿刀了。开始用左手做菜。

太平居有钱,愿意养着他慢慢练,但军中可没有钱。

一个兵丁断了手脚,重新接上就要换个手脚从头来,拿弓箭刀枪剑戟,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好的。

他没有再去关注这个厨子,更没有特意去关注太平居。

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伤人的案件归京兆府关,他也懒得多管闲事,扔下再不理会,只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又遇上了,还是这种状况下。

原来这个男人从太平居又跑到神仙居。

“没看到那几个余众?”他想到什么侧头问道。

“没有。神仙居里出来的只有这两人。”随从回道。

刘大将拿出那封匿名文书,其上名字有七人,但所指的隐匿之地则只有神仙居一处

“莫非在太平居?”他忽地说道。

“大人,吾等去追查。”随从说道。

刘大将点点头。

“查!一个都不许放过!”他狠狠说道,一面翻身上马。

…………….

临近午间的衙门前已经没有人了。

“嗨嗨,干什么的?”

有人喝道。

向七忙收回视线,看向从官厅中走出的几个小吏,看样子是要结伴吃饭去。

“我是监门官衙下的,过来取个文书。”向七忙说道。

“去去,下午再来。”小吏们不耐烦的说道。

向七点头哈腰的应声是,看着小吏们说笑着走过去,他回头看了眼,旁边就是京中大牢,这几日他都关注,却始终未见添新人。

所以说那些广撒的匿名告信都是石沉大海了。

这原本也是预料中的事。

也是,他自己就是小吏,也知道官府最不会理会的就是这种匿名告信,尤其还是无关紧要的逃兵之事。

他也就是瞎撞运气,出口恶气罢了。

向七闷头转身慢慢回走。

大街上忽地一番鸡飞狗跳马蹄杂乱。

“滚开滚开!”

为首的兵卫甩着马鞭呵斥开路,路上的人纷纷避让,看着这群兵丁疾驰而过。

人群中的向七被挤得东倒西歪,帽子都被挤掉了,但他却毫无察觉,不可置信的看着过去的一队人马,其中押着的两人….

人群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盗贼吧?”

“..穿着也不像啊…”

那两人中有人向街边看来,眸子锃亮,向七转身掩面避在人后。

人马很快过去了,这种事在京中也是常见,街上的人也随之散去了。

向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真的..真的…被抓了!

他急促的吐出几口气,咽了口口水,四下看了两眼,忙忙的疾步而去,连地上掉的帽子都忘了捡拾,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京兆府衙门里,嘈杂声打破了午间的宁静。

“真是难得,你们大人竟然抓到贼了…”功曹胥吏们一边笑,一边看着甲兵递来的文书,准备勾签,一面看向他们的身后那两个被绑着的人,“..只是太少了,怎么就两个?”

“不用急,还有几个一会儿就送来。”甲兵说道,一面催促,“快点投入大牢,我们还要去兵部报备。”

胥吏目光落在文书上。

“兵部?”他抬起头不解问道,“去兵部报备做什么?几个毛贼而已。”

“是逃兵。”甲兵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催促,“快些,快些,我们还要赶着去助大人缉拿另外几个呢。”

胥吏哦了声勾签了文书。

甲兵们拿着文书推着人呼啦啦的向大牢去了。

逃兵…

好像有些耳熟…

胥吏站在官厅还有些怔怔,在哪里听过呢?

不行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胥吏转身去给自己煎茶。准备好好歇息一下。香茶才煎好,闻了闻香气还没递到嘴边,就有人大喊着闯进啦。

“老哥!不好了!”

胥吏差点把煎茶洒了,有些狼狈的抬头,见是掌管牢房的狱吏。

“什么不好了?”他问道,将茶碗放下。

“老哥,可是太平居又出什么事?”狱吏走近几步低声问道,“怎么又把那几个人送进来了?”

“太平居?”胥吏吓了一跳。

太平居如今在京城也算是家名店。但单靠美食并不是足以威震他们京兆府牢监,威震他们牢监的是煞名。

最早从什么时候起呢?有人给他们打招呼,说将要送进来几个人,让他们好好的招待一下。

在大牢里招待,自然不会是好酒好肉,而是烧红的板子和棍仗。

但人最后并没有送来,反而给他们打招呼的人死了。

如果说这一次是巧合,那几个人运气好也就罢了,但紧接着又有第二次,这一次。这几个人真的被送进来了。

这一次更热闹了,有人打招呼好好招待。有人打招呼注意分寸。

当然进牢房的都是小卒子,背后还有靠山,这种靠山之间的博弈,对于大牢里的他们更是常见。

很快,这几个人又安然无事的被放出去了,而打招呼让好好招待的人虽然没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了。

这是又是巧合?或许真的是巧合,但如果真的一心认为这是巧合的话,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混到如今了。

这几个人的名字,以及每次牵扯事件他们都记下了。

太平居,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

胥吏看着文书,手点上那牢记在心的名字中的两个。

徐茂修,徐棒槌!

“我想起来了!”胥吏大喊一声,醍醐灌顶。

“这还用想?老哥,咱们都记得清楚呢,你怎么能忘了呢?”狱吏说道。

“不是,我想到逃兵是怎么回事了!”胥吏说道,一面转身去翻几案。

案牍累累刷拉的被推开,撞翻了茶碗。

胥吏都没有理会,很快扒拉出好几个文书,他刷刷的打开来看。

狱吏也凑过去看,见是一封封匿告信。

“…大人,多了好些匿名信…”

“…哪一天没有?不用理会..”

“..大人,这个上面提到的人是前几次太平居的那人…”

“..太平居?那就更不用理会了,又是背后东家博弈呢…咱们可不能被卷入其中…”

“…大人明鉴,这太平居可是个煞星,沾上了可就非死或残,看看如今的刘校理…”

“…没错,这太平居,果然邪乎,一不下心就要破家灭门啊…”

“…不过这种匿名信也不用担心,谁会当真..”

胥吏的耳边响起几日前跟府院大人的对话,当时只是笑谈,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管了!人竟然还真被抓了!还投入他们的大牢里了!文书他们也签的!

眼可见,又要起波澜了!

“到底又出什么事了?”他说道,抓起文书向府院大人的官厅跑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平居后院,忽的涌进来很多人,伴着惊叫,范江林掀翻了院中晒菜的簸箕,挡住了跟来的两个兵丁。

而另一边,两个弟兄却被几个兵丁一涌而上压住。

“官府办案,缉拿逃犯,抱头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接连的喊声从院外传来,同时涌进来弓箭手,强弓纷纷对准了院中随手抓起各种工具准备抵抗的茂源山兄弟们。

伴着一声吼,被四个兵丁压住的两个兄弟翻身起来,将四个兵丁狠狠的甩了出去。

他们刚站稳,长箭破空的尖啸便嗡的响起。

一只箭准准的射入一个兄弟的肩头,力道之大,带着他的人向后跌去。

窗边的婢女和半芹尖叫声撕裂了半边晴空。

程娇娘站在窗边,身形不动,面无表情,漠然的看着院中的混乱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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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大概会被人刻意的删掉吧,如果没删掉的话,谢谢你。(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依矩

“…..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程娇娘微微一笑。

婢女和半芹抱在一起,身子颤抖,流泪间忽的看到她这一笑,不由更为呆呆。

这时候,还笑什么?

“人不可貌相。”程娇娘说道,从窗边俯视院中,目光落在那个举着强弓雄壮的男人。

看起来粗汉莽勇,也是一番细密心思,一番话说的动情通理,看似威胁,实则句句戳心,戳中范江林等人的心。

看着范江林等人先是怔怔,继而垂手,程娇娘转身迈步。

婢女和半芹忙擦了泪跟上。

太平居外已经围满了人,神情惊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巡甲缉捕逃兵…闲人勿扰….”

兵丁们长枪格挡涌上来的人群,一面连声呼喝。

从后院通往前厅的门边也被兵丁挡住,先是为了阻止范江林等人从这里逃逸,如今则是挡住客人以及太平居的伙计们。

李大勺也在其中,左手紧紧的攥着两个核桃。

“你们抓错人了!”他喊着冲上去,抓住兵丁的长枪,“你们抓错了!”

“滚开!胆敢阻扰。视同同党!”兵丁们喝道。将他甩开。

李大勺跌坐在地上。伙计们忙将他扶住,一面劝住,惊骇不定的看着这边,再不敢上前。

如果说以前泼皮闹事,他们二话不说就能一起对抗,但如今可是官府,又一开始就宣告是缉捕逃兵,非是寻衅。也非是私怨。

“让让。”

女声在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两个丫头拥簇一个女子站在后边。

这个女子他们虽然不熟悉,但也都认得。

是院中东家们的妹妹。

当然绝对不会是亲生妹妹。

她来的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跟着几个男人成了兄妹。

伙计们下意识的让开。

“娘子。”李大勺喊道,忙跟过来。

兵丁们看着人群退开,这个小娘子走来都愣了下。

如今连女子们都这么爱看热闹不怕事了吗?

“退后!”他们喝道。

“我是太平居的大东家。”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院中,“我要见你们大人。”

太平居的大东家!

你?

这个小娘子?

不止兵丁瞪大了眼。就连太平居的伙计都瞪大眼。

“大东家?”

刘大将闻听也愣了下转头看过来,便见到门前站着的小娘子。双眼也瞬时瞪大。

是她!

婢女和半芹流着泪给胳膊受伤的男人包扎。

“你们是逃兵?”程娇娘问道。

“我们,我们当初是被诬陷的,那贼厮要抢我们的功劳,大哥不干,打起来了,是那小子自己跌死了,却要治我们的罪,我们….”一个兄弟喊道。

刘大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说话,既没有呵斥也没有嘲笑。

哪个逃兵不是一堆的苦难不得已,他甚至能够替这男人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逃了吗?”程娇娘问道,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一愣。

“是,可是当初…”他说道。

“是逃兵。”程娇娘再次打断他,点点头说道。

男人还要说什么,范江林拉住他。

“是,我们是逃兵。”他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便看向刘大将。

“你是来抓逃兵的?”她问道。

刘大将将手中的文书一抖。

“没错,文书核对无误。”他说道,“某巡甲,缉盗,追逃为任。”

程娇娘点点头。

“那辛苦大人了。”她说道,一面退开,“既然核对无误,就请大人照章办事吧,需要我们太平居做什么,尽管吩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娘子..”李大勺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焦急。

刘大将上下打量程娇娘一刻。

“娘子,不觉得我们抓人不对?”他问道。

“大人职责所在依律办事,有何不对?”程娇娘反问道。

怎么反倒被她追问,自己好像成了被质问方?

刘大将咳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做了逃兵?”他又说道,“或许真有不得已呢?”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肃正。

“就算再有不得已,他们也是逃兵,不是吗?”她说道,“只要是逃兵,便犯了规矩,不是吗?”

刘大将再次愣了下。

“是。”他不由答道。

这一刻他似乎是个面对是训导的上官的小兵丁。

啊呸。

刘大将回过神心里呸了声。

如此义正言辞,不是心虚怕被牵连,就是心怀鬼胎背后另有算计!

守规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守规矩的人,不是不得不委屈,就是借规矩谋利益。

“带走。”刘大将摆摆手,转身便走。

范江林等人被推搡呼喝前行,路过程娇娘时,停下脚。

“妹妹,对不住,我们一直瞒着你。”范江林说道。

“我认得是如今的你们做哥哥,至于以前与我无关。”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那么以后呢?

范江林心中说道。

“妹妹保重,我们让你为难了。”他最终动了动嘴唇说道。

“不为难。”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哥哥们保重。”

官兵呼呼啦啦的去了,太平居的围观者还未散去,互相询问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边新请的管事招呼着伙计收拾院子,一面笑着请客人们归座。

“…掌柜的,你们的东家都被抓了,还能吃饭吗?”

客人们乱糟糟的问道。

这太平居真是白瞎了这名字了,自从开业到现在,一点也不太平。

这都闹了多少事了,不是被泼皮上门打砸,就是当场杀人,如今官府也来围剿了。

这真是食肆吗?不会是那个汪洋大盗山贼匪徒的老巢吧?

掌柜的哈哈笑了。

“些许误会也说不定,况且抓的又不是厨子。”他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再说,我们大东家也在呢,能有什么事?”

众人的视线不由看向院中,那女子立着看着伙计们忙碌收拾,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看着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是,能开得了食肆,再想这几次事件中都能全身而退的,背后的人家也绝不会是一般人家。

原来这便是太平居真正的大东家啊。

“受了这等惊吓,要给便宜些。”便有人起哄说道。

掌柜的哈哈笑了。

“好说,好说。”他打着哈哈一说一笑。

太平居渐渐恢复如常,一波食客离开一波食客到来,这件事便随着来来去去水一般被冲淡了,就如掌柜的所说,一来抓走的不是厨子,二来人家真正的大东家还在,且安稳如常,官府又是追查逃兵,不是针对太平居,这件事算得了什么事。

李大勺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等他抬起头,四周已经恢复如常,食肆里笑语喧哗,来往的伙计唱诺催菜,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别担心。”孙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说道,“有娘子在,肯定没事的。”

李大勺叹口气。

“真是一日一日不得清净啊。”他说道。

“死了清净。”孙才笑嘻嘻说道,“可是人都不愿意死呢。”

李大勺呸了声笑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说道,但这一笑心中的郁郁减轻了几分。

“别担心,肯定能逢凶化吉。”孙才笑道。

李大勺点点头,将手中的核桃转起来。

“娘子…”他转头看着门外,“也是不容易啊…”

这次该怎么办才好呢?

但他能确信的是,娘子一定不会真的置之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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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累了,又遇上卡文,又看到有人在群里上传盗链接,情绪化了一些,我以往是不谈这个话题的,以后也不会说了,没意义又显得自己很低级,到此为止。

一句话,就是看值不值得罢了,我要做的就是努力写好文。(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小事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门前时,等候多时的周六郎秦十三郎忙过来。

“你又去哪里了?”周六郎问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你有病?”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

“你才有病!”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没病你找我做什么?”她问道。

这女人见了他就没正经话!

“还不是为了你亲事。”周六郎气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门,程娇娘径直向厅堂而去,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跟上。

“姐姐。”金哥儿说道,看着婢女和半芹,吓了一跳,“你们哭了?”

婢女和半芹抬手拭泪掩饰。

“出什么事了?”金哥儿惊讶问道。

“一会儿再说。”婢女说道,“先去伺候娘子吧。”

“…我母亲已经同意了,不日就让人去江州…”秦十三郎说道,“..一时半时找不到合适的,所以先用我的…至少先拖住你家和王家的婚事。”

“…不用担心,我父亲也同意了。”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你家有合适的?”秦十三郎问道,一面笑,“不会又是你吧?”

“我怎么了?”周六郎咬牙说道,“横竖不是你说的,先拖住再说。”

他说这话,眼角的余光看向那女子。

自从进来后,她没有再说话,此时正依着凭几,一改往日端正而坐的样子。

这是只有在熟识的人面前才有的轻松吧。

是觉得有人能帮她。记挂她。所以才轻松么…

婢女推了茶过来。隔断了周六郎的视线。

“….我已经想好好几个人家。”秦十三郎说道,“我家姐妹说亲,已经选过好多..”

“..肯跟你家结亲的,都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也跟你母亲一样听你的话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他们虽然不如我母亲听我的话,那是因为我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但娘子值得。”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嗤声。

“说好听话没用。”他说道。

“我还想到一事,到时候挑好了人家,先让娘子你过目如何?”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忽的坐正身子。

“半芹。”她说道。

刚端上茶退到一边的婢女忙应声是。

“让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说道。

太平居的茶点。太平居的匾额,以及太平豆腐,这是如今人们提到太平居所为的太平三宝。

在外人眼里,这三宝来源不同,分别属于请的好厨子,收的会做豆腐的道士,以及求来的文士墨宝。

但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知道这三宝其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过这几次,茶水每次都能喝道,只是点心还是第一次吃到。

“多谢娘子。”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应声是退出去了。

“…我知道娘子的意思,让程家挑好了。最后你再挑。”秦十三郎接着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是。”她说道,“我之所以让他们挑。就是为了省却麻烦,这种些许小事,我无须费心。”

“这怎么是些许小事呢?”周六郎皱眉说道,“一辈子的大事。”

“对你们来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皱眉,要说话,半芹端了点心进来。

“娘子家的点心配茶最佳。”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伸手。

“装起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愣了下,秦十三郎也停下手。

“装起来带走吃吧。”程娇娘说道,看着二人,“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

秦十三郎收回手,看着程娇娘若有所思。

“程娇娘,谁玩谁呢!”周六郎瞪眼说道。

“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好了,去吧,去吧,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一面指着半芹已经包好的点心。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她说道。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怔怔看着她,又看着递到面前的点心。

“好了好了…拿着糖去玩吧…”

“好好,真乖…”

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家里的大人们笑抓上一把糖哄逗着。

这一瞬间,他们站在这里手足无措,羞耻之火从脚直冲头顶,烧红了脸。

早就说过,这女人最是舌毒!

街门砰的关上。

“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吧!”周六郎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她本来就是爱嫁谁就嫁给谁。”他说道,“本来就是我们想要她如何如何,而不是她想要如何。”

周六郎扭头看他,见他手里还拿着一盒子点心,更是气急。

“让你拿你还真拿!”他说道,伸手就去夺。

秦十三郎忙侧身躲开。

“让你拿你不拿,别来抢我的。”他说道。

周六郎抬手给他一拳。

“被人这样耍你还感觉挺好的吗?”他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将点心匣子小心的拿好。

“其实,不是我们被她耍,是我们自己耍自己。”他说道,转身迈步,“她说病好了,人都有些不一样,如今已经这么久了,我也该恢复正常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她…”周六郎说道。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说道,“我不是,我认识她,受惠于她,觉得与她相熟相知,觉得我是她的朋友,觉得我该帮她,觉得我也帮得到她,帮到了她然后可以得到她的感激喜欢,所以,我帮的不是她,是我自己,是为了满足我自以为的恩情,我以前嘲笑人总是自己感动自己,没想到我如今好了,是个正常人了,也犯了这毛病。”

周六郎停下脚,看着他。

秦十三郎吐口气,将手里的匣子抛了抛,再次握紧在手里。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他说道笑了笑,“走了。”

看着他果然慢行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周六郎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宅门,伸手打个呼哨,在一旁啃一棵柳树的马儿立刻过来了。

走了。

周六郎翻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程娇娘的厅堂里安静如常,婢女和半芹小心的收拾了茶具盘子退出来,坐在廊下微微发呆。

“到底怎么了?”

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金哥儿忙过来低声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半芹又忍不住掉泪。

“郎君们被抓了。”她说道。

金哥儿大惊。

“为什么?”他喊道。

“因为他们是逃兵。”婢女说道,“已经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大牢对于金哥儿来说是很可怕的地方,上一次徐茂修等人从牢房出来时,身上的伤让他触目惊心,这还是秦郎君背后打过招呼相护的。

“那,刚才秦郎君在,娘子忘了请他帮忙了吧!”金哥儿想到什么急忙说道。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一路上程娇娘都没说话,去神仙居的时候,也只是问了吴掌柜徐茂修被抓的过程。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的。”婢女说道,“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再说隔着这么远,又不是阵前逃亡,郎君们也不是重臣名将,只不过是一个小兵,犯了些争斗跑了,犯不着朝中大人们费心,到时候找个人说一声,打个招呼,就没事了。”

半芹和金哥儿看着她。

“真的吗?”他们齐声问道,带着期盼。

婢女点点头。

“真的。”她说道,“这件事小的就靠周六郎一个人出面都能办好,这件事,跟刘校理那件事简直不能比….”

她的话没说完,室内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看,娘子已经想好对策了。”婢女低声说道,一面起身进去。

半芹和金哥儿也忙守在门边。

“你出门一趟。”程娇娘说道。

“是。”婢女说道,“是直接找舅老爷,还是找六公子说?”

“我去见舅父。”程娇娘说道,“你呢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

还要见张老太爷?

婢女顿时瞪大眼,跪直起身子。

竟然到了用张老太爷的地步了?

以前遇到种种难事,从来都不说去找张老太爷,如今这小小的一个逃兵事,竟然要用到张老太爷了吗?

那这件事,原来没那么简单吗?(未完待续。。)

PS:咳,又要进入一个情节了,所以忠厚的作者君来提醒大家攒文了(*^__^*)

嘻嘻……

但别忘了月底二十八号以后来投双倍……现在别投票。

第九十八章 突然

一间宅院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屋子里传来。

“娘子,娘子!别打了!别打了!”

伴着男人的低呼声。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各自忙碌去了。

“说,是不是你干的?”董家娘子一手指着向七,一手里还举着一个瓷瓶,厉声喝道,眼睛红肿。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到下的花架,以及碎掉的瓷瓶。

“怎么会是我干的!要是我干的,我还会这么急着回来告诉你吗?管他们去死啊!”向七喊道,一脸委屈不平,“再说,那也是我的兄弟们,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董娘子冷笑一声。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早就想做这种事了吧?”她说道,“害死了徐大哥,你就高枕无忧了?也不用怕被我家扫地出门了吧?向七我告诉你,就是没有徐大哥,我他娘的想赶走你就赶走你!”

这种话实在不是一个男人能忍受的。

“我也告诉你,就是你们赶走我,徐大哥也看不上你!”向七铁青着脸喊道。

刷拉一声,董家娘子手里的瓷瓶砸了过来。

向七灵巧躲开,瓷瓶砸向门外,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你跟我去官府!你跟我去官府!我要问问,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要是你干的!我定不饶你!”董娘子哭道,伸手上前揪住向七。

向七自然不会去。

“你胡闹什么!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他气恼不平的喊道。

夫妻二人在厅堂里拉拉扯扯哭闹。

“这也太冤枉人了!他们来京城不来找我们,是我的错,他们来京城被抓了。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闹什么闹!”

老者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正厮打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都向外看去。见一个褐色衣衫的老翁沉着脸站在门外。

“爹。”董家娘子推开向七,跑过去抓着老翁的胳膊大哭,“爹,徐大哥他们被抓了!”

向七也走过来。

“爹。”他说道,脸色几分尴尬,“我适才听到消息,江林哥他们被抓去了,说是逃兵。”

“谁知道他们是逃兵?官府管得着他们吗?谁知道他们谁是谁?官老爷们吃饱了撑的去抓他们!还不如几个江洋大盗值钱!”董娘子哭道。伸手指着他,“就是你,肯定是你去暗地撺掇官府抓他们的!除了你,谁还管徐大哥他们谁是谁!”

“我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官府说抓谁就抓谁?再说告发他们有什么好!”向七气道。

“有什么好?”董家娘子又扑向他,“有徐大哥在,我就休了你!有徐大哥在,就没你!”

“不用徐大哥在,我现在就走!”向七喊道,一面甩开董家娘子。

“住口!”董老爷吼道,伸手指着董家娘子。脸色发青,“你这混帐。说的什么话!”

董家娘子掩面转身哭,向七眼中闪过一丝暗喜,面上阴沉。

“有你这样跟七郎说话的吗?他是你男人,是大哥儿二哥儿的爹!”董老爷喝道,“他是咱们董家明媒正娶抬进门的!无凭无据的,你瞎闹腾什么!”

董家娘子掩面只是哭,向七垂头。

“当然,有凭有据的话,我也不会饶你!”

老翁忽的话锋一转看着向七说道。

向七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着老翁。

“爹,你也认为是我…”他带着几分凄然说道。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老者说道,“他们在京城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偏才遇到咱们就被抓了?”

他说这话目光盯着向七。

“七郎,当初些许恩怨,释怀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吧?”他说道。

向七苦笑一下。

“既然爹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他说道。

老翁看着他目光闪闪。

“爹,要是徐大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董家娘子哭道。

“闭嘴!”老者看向她喝道,“谁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活不了?”

说这话一面转身。

“我们去衙门问个清楚!”

董家娘子忙应声是,疾步跟上老者。

去衙门…

向七面色几分紧张,但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了,反正匿名的再怀疑也是无证。

他也抬脚跟上。

“刘奎!”

此时京兆府衙门的巡城院里,一声呼喝让院里的人都看过来,便见面色阴沉的京兆府府院大人迈步而进。

“府院大人怎么大将光临了。”刘奎刘大将将脚从几案上挪下来,一面懒洋洋的起身,懒洋洋的施礼。

府院大人根本就不受他的礼,贴近他,面色难看。

“你多管什么闲事?”他低声喝道,“巡你的城便是,抓什么逃兵!”

刘大将哈哈笑了,目光嘲讽。

看吧,守规矩?这么快就找到人来说规矩了!

“这几个逃兵是命案在身,不亚于匪盗,某,自然有责缉拿。”他说道。

府院大人看着他亦是嘲讽一笑。

“你是有责缉拿,但本院有责定夺批复。”他说道,“经查证,此七人罪责不明,特与释放。”

刘大将神情大怒。

“府院!这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敢信口雌黄!”他喊道,将几案上的文书拿过来抖着。

府院大人看着他一笑。

“这么说,本官的判罚你不服?”他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是在责问我这个五品府院吗?”

文武悬殊,尤其是他如今的地位低下,跟一个比自己级别高许多的文官争执。那绝对是争不过。

好一个守规矩!

刘大将瞪圆了眼咬住了牙。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说话。

“大将。大将。兵部文书下来了!”一个小校喊道,捧着一卷书急冲进来。

闻听此言,刘大将大喜,而府院则面色微楞。

这时候下什么文书?

该不会….

想到一个可能,府院大人面色一变。

这边刘大将已经打开了文书,顿时大笑。

“府院大人。”他转身说道,将手中的文书一抖,“我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不敢跟大人你争辩。但兵部司衙门的定罪文书下来了,你要是有疑问的,便去兵部争辩吧!”

为了这一个小小的逃兵,竟然兵部侍郎级别的大人都出面了!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果然,果然,这背后便一定有大人物在博弈。

事到如今,既然事情是压不下了,那就随他们去吧。

想到前一段因为西北战事,撤了王步堂,杀了刘俊。到如今朝中还在为此西北军事吵闹不休,朝堂上几乎要动手打起来了。

他一个京兆府府院。跟那些能君前奏对的大人可不敢比。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可以出面将这件事试着拦一拦,但绝不会赤膊上阵,真刀真枪的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就属于兵部之事,本官就不过问了。”府院大人利索的说道,甚至连文书都不看,转身就走了。

刘大将呸了声。

“这些文人,倒是练得好腿脚。”他说道,一面再次看文书,面上也浮现一丝疑惑,“怎么真的批了?”

他只不过试探着讲文书递了上去,按理说这小小的西北营,还是一个堡屯的营兵私逃的事,兵部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理会的。

这次怎么竟然理会了?还动作这么快?

刘大将挠挠头,果然早就说过了,都是不守规矩的。

而在另一边,兵部司一间官厅里,随吏将一碗茶递给一个红袍官员。

“..大人,真要过问这几个逃兵?”随吏低声问道。

红袍官员将茶一饮而尽。

这煎茶的精妙就在于一口饮尽,辛辣畅快直冲脚底。

“..我倒不是为了他们。”他放下茶碗,慢慢说道,四方大脸,端端正正,带着身处高位的威严,“…我就是觉得逃兵也太猖狂了些….竟然敢逃到京城来了,可见西北军务都成什么样子了!必须好好彻查!”

原来是为了这个,随吏员明白了。

“王步堂虽然被撤职了,但根基还没倒。”红袍官员说道,一面冷笑一声,“高家的人,还不遗余力的等着让他复起呢,战事败,军务也败,不好好查一查,怎能说得过去!”

随吏点点头,这天下没有那个官员能经得住查,关键是要拿到查的这个机会。

不过他依旧迟疑一下,低头看了眼文书。

这个文书写的有些仓促,虽然是由文书代笔,但因为口述的武将脑子不清楚,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其中有一笔提到三个字,不知大人适才看到没…

“大人,这几个逃兵,是私藏在,太平居的。”他最终还是说道。

红袍官员已经闭目养神。

“私藏在哪里都一样…太平居…”他一面浑不在意说道,话说一半猛地睁开眼,“太平居?”

随吏点点头,将文书递给他看。

“哎呀,怎么..”红袍官员拿过仔细看了,神色微变。

果然是没注意到,只顾着注意逃兵,以及由此的筹划。

随吏神色担忧。

“这太平居,好似跟陈大人有些牵连….”他低声道。

“这个刘奎!怎么如此莽撞!”红袍官员将文书摔在桌子上,神色变幻一刻,起身,又坐下来,“算了,事已至此,且再说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莫测

“原来如此啊。”

董家老爷喃喃说道。

“原来是撞到刘大将手里了…”

“那刘大将跟兵部说了,是他兢兢业业记住了很早以前看到的西北来往文书,一直记在心上,虽不能杀敌报国,但也牢记除败类壮我军将…”小吏说道,又撇嘴,“当然这刘大将是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呢,谁知道是谁教他做这些事的。”

“那还是有人告发才如此的吧?”董家娘子插话急急问道。

小吏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大侄女,所谓告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觉得单凭别人告发,这几个小逃兵真的就有人理会吗?”他说道,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董家父女对视一眼。

“这次,是上边插手了。”小吏伸手指了指上方,“府院大人想周全都不能。”

竟然这么严重?

董家父女神情惊愕。

站在其后的向七,虽然面色亦是惊愕,但眼中狂喜不时闪烁,脸颊鼓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显然正在竭力的压制心中的激动。

谁教也不会有人相信是他教的!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匿名告发信,真的就将这七个家伙推入死地!而且还一点破绽都没有暴露!

兵部都出面了,一个巡甲大将也一力承担了,谁还会想到他这个小小的门城小吏身上!

谁能相信是他这个小吏点起了一点火星子!这一点火星子,就随风轰轰的烧起来了!

真是运气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谁让你们非要来京城,非要上赶着送死!

去死吧!想要取代我。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就去死吧!

“就是逃兵之罪。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董老爷还有些不解,问道,“我们花些钱保一保如何?”

“钱?这可真不是钱的事。”小吏笑了,“董老爷,你以为他们就没钱吗?”

“他们哪里有钱。”董娘子抢过话头说道。

小吏哈哈笑了。

“他们哪里都有钱。”他说道,“那身为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之一,那红利可是滚滚而来啊。”

太平居?神仙居?

这什么跟什么?

董家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东家?”董老爷不由问道。“不是帮工吗?”

“什么帮工啊,董家老爷,人家是东家。”小吏们笑道。

当然背后的东家自然还有,但能作为明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东家也是不容小觑的,至少是那真正东家看重以及信任的。

这一下不仅董老爷董娘子惊讶,连向七也瞪大眼。

这范江林徐茂修他们竟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当董老爷打探回来时,董家娘子和向七都急切的迎上来。

“怎么样?徐大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娘子急急问道。

董老爷坐下来,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哎呀爹,你快说啊都等了一天了!”董家娘子急催促道。

向七端过来一碗茶。

“爹还在外边跑了一天了呢。”他低声说道。

董家娘子愤愤瞪了他一眼,夺过茶碗递给董老爷。

董老爷接过茶吃了口吐口气。

“真没想到。江林他们在京城原来有这么多事了。”他说道。

“果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董家娘子忙问道。

董老爷点点头。

“白纸黑字,官府报备。”他说道。

董家娘子有些怔怔。想到那日初见。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

“是,是。”

“等我忙完一定去..”

又想到自己拿出钱给那老者要徐茂修辞了工,那老者笑着说的话。

“这点钱,只怕不行。”

此时再想来,意味不同。

花几个钱就想要走人家的东家,可不是不行。

她家里虽然有些钱,但都是做生意赚来的辛苦钱,神仙居和太平居那般地方,他们都还没去过,但也是知道。

一个店就够红火了,还两个,那拿到的红利岂不是多的很。

怪不得说什么那日也不要爹给的钱,说不缺钱,不缺钱,当时还想他们是客气,现如今看来人家是根本就不在乎。

“不止是钱。”董老爷说道,一面抬手捻须,吐口气,“这买卖他们做的可不简单啊。”

一面抬头看着女儿女婿。

“你还记得街上传的太平居打死泼皮的事吗?”他问道。

董家娘子不出门也不知晓,向七点点头。

“就是他们干的。”董老爷说道。

董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忙追问,董老爷仔细的讲来,又说了厨子断手,神仙居打砸,神仙居易主等等事,只听的夫妻二人神情一惊一乍。

“短短半年多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董老爷说完感叹道,“且还是惊心动魄…”

“早知道徐大哥就能干,果然…”董娘子喃喃说道,“这样的他,怪不得看不上入赘咱家….”

向七原本出神,听了这话不由冷笑一声。

“果然能干,找个好靠山。”他不咸不淡说道。

“他要不是能干,靠山山也倒!”董娘子立刻喊道,“换做你,那些事你一个也做不来,找靠山都没地找去!”

“果然是好靠山好能干,连牢房都能进两次。”向七冷笑说道。

“看你如今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次徐大哥就算不是你害的,你也早就想害他了!”董娘子喊道伸手指着向七,“徐大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休了你!”

“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我就走!何必诅咒徐大哥他们!”向七亦是喊道。

如今不怕被查出来。心底无虚。自然能做的硬气。

“行了!”董老爷喝道,站起来。

厅堂里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什么时候了还吵。”他喝道,伸手指着董娘子,“吵嘴败家惹晦气,说不定就是你这一张嘴,给江林他们惹来的祸事!”

这话让向七吓了一跳。

“爹。这可不关四娘的事,这都是他们自己惹来的祸事,你可不能这样说。”他忙说道。

董老爷看着他神情缓和,又瞪了董娘子一眼。

“看看你!向七能跟你安心的过下去就不错了!还一天到晚的不知足!”他再次喝道。

董娘子看了眼他们,一跺脚转身掩面哭着跑了。

“你也去吧。”董老爷叹口气摆摆手说道。

向七并没有迈步。

“爹,那徐大哥他们这次就没办法了吗?”他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董老爷叹口气。

“富贵险中求,从前几次来看,这次他们被抓,肯定是又惹到仇家了,如果没事就是没事。如果有事就是大事。”他说道。

这不等于没说…

向七默然,心里却是狂喜。不过不管哪种结果,他都很满意。

没事的话这些人也受了教训,如果有事的话哈哈哈…

反正他这次是赚大发了。

真是没想到!不止别人没想到,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一个小小的随手匿告信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果然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太平居,太平居,起的名字委实不好。”董老爷摇头喃喃说道,“哪里有半点太平…神仙也不得逍遥…”

半芹下了车,金哥儿将包袱食盒拎下来。

“..大牢重地,你问的这些人又是巡甲负责的,我们更不敢做主。”牢门外守着的几个吏员待听到她们要探望谁时,忙忙摆手说道。

“是,我们知道。”半芹说道,脸上并没有失望,和金哥儿将一个包袱两个食盒递过来,“这是些吃食衣裳,请哥哥们捎送去。”

几个小吏对视一眼。

“这些是给哥哥们的。”半芹又说道,“还望哥哥们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其中一个食盒推过来。

几个小吏眼睛一亮。

“是太平居的?还是神仙居的?”他们忍不住问道。

太平居,神仙居,如今都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食肆,虽然这些小吏也是京中人,但作为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在这居不易的京城,靠着微薄的俸禄,就算敲百姓一些骨髓油水,要养活家人,交友来往,亲戚走动也是手头紧张的很,酒楼茶肆是轻易去不得,最好的光景也就是在行脚店大肆吃喝一顿。

“如今天气转凉,牢中阴寒,所以掌柜的特吩咐送来过路神仙。”半芹说道,一面打开食盒。

几人探头看去,更是惊讶,其中不仅有新鲜菜肉,竟然还有配套的锅炉盘碗,更有小瓷罐盖住的调料。

“这些是太平居配茶的点心,哥哥们不要嫌弃才是。”半芹说道,又打开一层食盒,里面摆着不下十样点心。

小吏们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厮丫头,神情有些疑惑。

这还没完,那小厮又伸手递上一个钱袋。

“来的匆忙忘了带好茶。”他说道,“哥哥们拿着自己抓些好茶吃吧。”

自来探监先送辛苦钱,再捎送的东西则是三有一归小吏,这是自来的规矩。

只是别人也罢了,没想到这太平居竟然也如此做了…

上一次可是没有遵守这个规矩的,人被扔进大牢后,没人来探望更没有送吃送喝送钱,这一次是怎么了?

看来真如大家所说,这一次太平居要真的倒霉了,所以再不似先前的强硬气势,也守着规矩来送吃喝和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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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何事

“又出事了?”

另一边陈老太爷惊讶问道。

一个老仆点点头。

“动了弓箭手了,差点拆了太平居。”他说道,“那五个男人都抓走了。”

陈老太爷皱眉放下手里的书卷。

“又是谁?”他问道。

他问的是谁,而不是因为什么。

“是抓逃兵呢。”老仆便主动说道。

“逃兵?”陈老太爷重复一遍,摇头,“逃兵算什么事,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抓着不放了…”

又不是边境军中,逃兵逃到这里跟常人没两样,谁犯得着理会!

“真的,老爷,当场官兵是这样喊的。”老仆说道。

“那只是喊喊而已。”陈老太爷说道。

“是有人匿名举告的。”老仆又补充一下打听到的消息。

陈老太爷更是笑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

匿名举告就能如此兴师动众的一下子将人全都抓走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去让老爷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道。

老仆应声是退出去了。

陈老太爷换个手拄着头,一面凝神。

“逃兵?”他喃喃说道,“些许小事吗?”

没多时,小厮疾步进来了。

“太爷,老爷在见客。”他说道。

“见客?”陈老太爷皱眉,“来客是谁?”

“是兵部侍郎崔大人。”小厮说道。

兵部?

陈老太爷坐正身子,眉头皱起。

看来,果然不是些许小事啊。

而与此同时。周家周六郎屋门外。一个小厮正探头。

内里莺声燕语热闹。周六郎站在厅堂里,看着母亲和婢女们收拾衣裳。

这个要带去,那个要带去,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拭泪。

“先到陕州呢,祖父祖母都在家安排周到,母亲不是用担心,也带不了这么多。”周六郎说道。

“他们安排那有我安排的周到。”周夫人拭泪说道,一面又四下看。指着丫头又塞进去几件冬天的大毛衣。

周六郎摇头,看到门边的小厮。

这个小厮,是门前的,莫非….

“娇娘子来了。”小厮冲他做口型说道。

臭女人!

周六郎攥着手咬牙。

自从知道这女人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一点让人想起就愉悦的时候!

爱来不来,反正她也瞧不上自己!

周六郎转过头没说话。

“…六郎,这件衣裳小了,再做几件…”周夫人冲他举起一件衣裳比了比,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女人更是如此。

婚姻事她不在乎,那突然来家。是有别的在乎的要紧的事了吗?

周六郎扭过头,小厮忙又冲他比划。

“六郎。”

周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到周夫人站到面前。

“你们干什么呢?”周夫人问道,一面看向那小厮。

小厮低下头。

“没什么。”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哪里会信。

“说,什么事鬼鬼祟祟?”她冲小厮喝道。

小厮吓个哆嗦。

“娇娘子来了。”他立刻说道。

周夫人也吓了一跳。

“她来干什么?”她问道,一面看周六郎,“要逼婚了吗?”

要说以前周六郎听了心里还能乱扑腾两下,但此时…

“来干什么都不会来干这个。”他嗤声说道。

周夫人也顾不得收拾衣裳了,急忙的让丫头去打听,不多时丫头回来了。

“老爷和娇娘子出去了。”她说道。

“出去了?”周夫人更为惊讶,“去哪里?干什么?”

“说是出事了。”丫头说道。

周夫人和周六郎神色微变。

“又出事了?又出什么事了?”他们齐声问道。

周老爷回来的很快,程娇娘在茶肆里坐了不过两盏茶时候,他就进来了。

“真是有人匿告,这就是个巧合,匿告的多了去了,偏偏这个遇上了刘奎。”周老爷说道,一面坐下来,“这个刘奎,又是个吃饱撑的,竟然拿这个作伐,我适才没找见他,我一会儿去他家,娇娘,你不用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一面又义愤填膺。

“这些个不长眼的,还去太平居抓人,也不看看,那是太平居!是我….咳咳咳…”

他心里虽然认定了太平居和神仙居相当于自己的,但还真不能当着真正主子的面说出来的。

更何况程娇娘自己也一直不说。

“你看这次,我去了,能不能说到你?”他委婉的问道。

程娇娘似乎出神,没有回答。

周老爷有些心虚,咳了声。

“如今朝中军事繁杂,争吵不休,这刘奎闹出这事,可是表不到功劳,说不定要挨一顿批,有他后悔的,他肯定上报的时候是信口胡说的,要不然兵部都不会批。”他笑呵呵说道。

出神的程娇娘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兵部不会批?”她问道。

周老爷捻须笑。

“虽然明着没说,但当初陈老太爷把太平豆腐推荐给明海和尚,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说道,“所以世人多少知道太平居于陈家有些关系,甚至很多人还猜背后的东家是陈家呢。”

程娇娘点点头。

这个误会她知道,也是她乐意见到的,再说,也的确是事实。

“兵部侍郎崔起跟陈相公是一党。”周老爷说道。“如果他知道这几个逃兵是太平居的人。他定然不会批的。所以放心,不用你出面,我去找他们一一说,这件事就解决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看着周老爷似乎若有所思。

“什么党?”她忽的问道。

“什么什么党?”周老爷愣了下。

“兵部侍郎和陈大人一党是什么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呵呵笑了,到底是闺阁女子不知道朝中事,也听不懂这些话。

“就是一派的意思。”他笑道,又想这样说小娘子估计还不明白。“比如如今在处罚王步堂,重新选定西北经略安抚使的人选上,他们两个是意见一致的。”

程娇娘哦了声。

“所以你想,抓逃兵问责,牵连的话少不了太平居的事,那岂不是让陈大人为难,崔大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做的。”周老爷笑道,“你放心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会这样做?此时有什么要紧事吗?”程娇娘打断他又问道。

这孩子还真好事….

难得她出了事主动来找自己,可见是当亲人看,周老爷心里很高兴。又忍不住几分小得意,于是耐心的问答。

“这说起来也就话长了。”他说道。“还记得上一次我被那姓刘的陷害的事吗?”

程娇娘点点头。

“那次的事就是小事一桩。”周老爷说起来就愤愤,“那姓刘的就是拿准了时机,西北战败,皇帝震怒,朝中那些文臣追着王步堂咬着不放,堆到皇帝面前的弹劾奏折足有一人高,就算有高通事撑腰都没震住,硬是削职查办,王步堂的手下刘俊更是被斩首示众,这个时候,但凡出点事就能被人奏到皇帝面前,定个军事大罪,所以才成了要命的大事,没人敢出头帮忙,亏的是娇娇儿你,要不然咱们周家指不定已经合家下了大狱了...”

如果不是娇娇儿你的话,这些事估计也没有,当然,这话周老爷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只是叹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又几分看透世情的云淡风轻。

“这朝争就是这样,你死我活,一扫一大片…”

“王步堂是谁?”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这孩子问的也太细了。

“是原肃州知州兼西北经略安抚使,曾任枢密院院事。”他说道,“是武将中最高的官职了,也不是谁都能坐到这位置的,就是王步堂他如果不是找了好靠山,也不会轻易坐到这里….”

“靠山是高通事吗?”程娇娘问道。

这孩子听得够仔细的。

周老爷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程娇娘又问道。

还真是…

“贵妃姓高..”周老爷说道,“太后,也姓高。”

程娇娘点点头。

“咬着王步堂不放的人中有兵部侍郎崔起和陈绍吗?”她又问道。

哎,行啊,没说的也能猜到。

“是啊。”周老爷点头说道。

“所以说他们是一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点点头,哦,对,对,这又回到他们最初的问答上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啊……

程娇娘不再问了,默默不语。

“所以这件事你别担心了,小事一桩。”周老爷说道,也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我明日就去找刘奎,兵部那里我也去打个招呼….”

“舅父。”程娇娘打断他说道,“不用了。”

周老爷愣了下。

“什么不用了?”他问道。

“这件事舅父已经帮到我了,余下的就不用再管了。”程娇娘说道。

这是心疼怕麻烦自己?还是觉得用不着自己了?

周老爷很自觉地选择后种。

她跟陈家的关系是要直接自己去说吗?

“这不用让陈相公知道,这是小事,我来说就成了。”周老爷笑道。

程娇娘摇头。

“这不是小事。”她说道,“一开始这仅仅是个小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老爷一愣,旋即哈哈笑了。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又遇到这么多事,小心的太过了。

“我不是太过小心。”程娇娘说道,“只是习惯凡事先想最坏。”

周老爷想到这女人的手段,不由神情有些郑重了。

“你,想到了什么?是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了吗?”他问道。

一开始当她来说徐茂修等人被抓了的时候,周老爷第一个念头就是又得罪人了,但又说想不起来有得罪人,要他去问问具体情况再说。

看来这是想起来了?

“我得罪也许不是人。”程娇娘说道。

不是人?

这话要是别人说,周老爷会直接给他一巴掌,但这个女子说…

茶室安静,日光格挡,显得有些阴沉,面前的女子素衣端坐,神情苍白木然,一双眼呆滞死死….

再想到她身上发生种种事…

虽然敬而远之,但官场中人多多少少都会相信一点鬼神之说…

不是人…

周老爷不由打个寒战。

“那是什么?”他不由干笑问道。

“运气吧。”程娇娘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多想

运气?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种鬼东西就是不得罪也没见有好的时候。

周老爷失笑。

这傻子竟然也会悲春伤秋了?

不应该啊,不是当众杀人,背后阴人的时候了?

到底是还小,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扛不住了吧。

“事在人为嘛,这真是小事一桩,你不要多想了…”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的姿态宽慰道。

程娇娘看向他。

“这不是小事。”程娇娘说道,“就跟当初舅父你被刘校理趁势陷害一般。”

这个比喻周老爷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什么?

这件事吗?

“那一次得罪运气的是刘校理,所以,我们平安无事。”程娇娘说道,“但这一次,得罪运气的换成了我…”

“娇娇,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几个逃兵而已,怎么会牵涉朝争?更况且还有陈相公在,你想多了吧?”周老爷皱眉说道。

“我也希望我想多了。”程娇娘说道,“但往往希望的事都是不会发生的。”

“这,这,为了朝争,所以特意去查你太平居的这些人,查到他们是逃兵?”周老爷说道,摊手,“这,这,我说了你别生气…”

他看着程娇娘忍了又忍。

“娇娇儿,你这有点太看得起太平居了吧…”

“所以说得罪了运气。”程娇娘说道,“一开始应该确实是个小事,甚至落到刘奎手里。都是个意外巧合。但后来…”

周老爷皱眉。

后来…

“后来报道兵部。有人看到了逃兵二字,就或许觉得可以拿来一用…”他跟着喃喃说道,“所占的所为的其实都是个时机问题,就如同当初我的事…小事,官场无小事,阴沟也能翻船…”

他说道这里看向程娇娘,神情复杂。

“要是真是这样,那。那也太倒霉了吧?”

就因为一封匿告信,一封搁在其他时候都被忽视,最后当做废纸卖掉,化为小吏们街边行脚店狂欢的酒资的匿告信。【注1】

化为酒资大约是匿告信最大的成就了。

但如今这个成就就要被推翻了,一封匿告信即将引起新一场的朝争,最终不管哪一方得胜,败的一方不是死就是流放千里外。

一切就因为一封匿告信?

这件事怎么想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没错,这次真是倒霉。”程娇娘说道,又摇头,“不过也不算倒霉。毕竟逃兵身份事实,如果不是这个话。就是运气再差,也不会有事。”

周老爷摇头苦笑。

“娇娇儿你事到如今还会开解自己。”他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程娇娘说道,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舅父大人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插手了。”

周老爷看着她神色变幻一刻。

“娇娇儿,其实,这件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我来说。”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你看,抓逃兵,只是抓逃兵,并没有针对太平居,且有陈相公在,太平居定然会没事,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你猜测的那样,就是用来针对西北军务混乱,以至于逃兵四散,还能在京城逍遥,然后借此要彻查西北军务,趁机将王步堂一党彻底拔起,这些都是朝政大事,你我这般在他们眼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就算到时候没成被王步堂的人反追,太平居也不过是一句不查了事,这些人的来历你本就是不明,不过是随手相助,收为用,更何况你又有起死回生神技,又有普修寺明海和尚维护,定然不会有事的。”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认识时日也短,再说,本来也是他们本身有罪,不管倒霉不倒霉,依律他们都是能被追罪处罚的。

跪坐在门边的半芹此时低下头,放在膝上的手攥起,身子无法控制的轻轻颤抖。

“多谢舅父。”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短短半日,迈进家门的周老爷面上的神情不似出门时那般轻松随意,一路皱眉沉脸疾步而行。

周夫人和周六郎都在厅中等着,面色焦急,见他回来忙迎上去。

周六郎则看了眼周老爷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出什么事了?她要干什么?逼婚吗?”周夫人急急问道。

“逼什么婚!”周老爷没好气的喝道。

“那她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又后悔了,想要嫁给咱们家?我说你可不能答应…”周夫人说道,说着就要掉泪。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的都是什么!嫁人算个什么大事,你还真当回事!”周老爷一腔怒气都发出来喝道。

周夫人被喊得眼泪又回去了,怔怔看着周老爷。

“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周老爷瞪她一眼,甩袖子转身坐下。

“父亲,出什么事了?”周六郎问道。

“没什么事。”周老爷摆手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不要再问了,你收拾你的东西,择日起程吧。”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凝重。

一定出事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没有事的时候说有事,越有事的时候反而说没事。

马车缓缓的行驶,车内一片安静。

这并不是因为跟着出来的只有半芹一个人,少了另一个爱说爱笑的婢女的缘故。

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

半芹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到嘴边只剩一句。

“娘子,你别难过。”她说道。

“我不难过。”程娇娘说道,“我不是早说过,世道艰难,我只是有些生气。”

而此时坐在神仙居的董老爷三人也很生气。

“我就是要见你们东家。”董老爷说道,看着吴掌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

吴掌柜含笑。

“只是我们东家不在,我会去告诉她的。”他和气说道。

“不用你告诉,我要亲自见一见,我要和他说几句话。”董老爷说道。

吴掌柜依旧神态和气拒绝的干脆。

“怎么?如今出了事,就要躲起来了?”董娘子再忍不住说道,“我告诉你们,徐大哥他们在京城不是孤零无人的,你们打算就这样让他们当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娘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吴掌柜说道。

“你听不懂,让听得懂的人来了!”董娘子气道,“我亲口跟他说。”

“喊什么喊。”董老爷低声喝道,“有话好好说。”

“就是,你别喊了,喊也没用啊现在。”向七在后亦是低声说道,“有话好好说。”

“我倒是想好好说,没人和我说!”董娘子气的哭道。

吴掌柜轻咳一声。

“几位,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几位还是先请回去…”他说道。

“做什么生意,做生意都做到这份上还做什么?人都被抓了,你们东家躲起来连个屁都不放,还做什么生意,早已经跑了吧?”董娘子哭道。

“娘子说笑了。”吴掌柜说道。

“说笑?谁跟你说笑,就是要说笑我也是要跟你们东家说笑!”董娘子喊道。

话音才落,听得门外有女声传来。

“你要和我说笑什么?”

院中诸人都闻声看去,见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小娘子,此时正神色沉沉的看过来。(未完待续。。)

PS:注1:官员将废弃的文书当废纸卖的典故,来源于《宋史》进奏院狱,是讲苏轼在进奏院任职时,将进奏院废纸文书出售,得钱建立了一个小金库,召妓饮酒,被御史弹劾,因此被逐出四方者十余人,这当然不是御史看他们私设小金库吃喝玩乐不爽,而是因为苏轼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为守旧派所恨,所以才引来的麻烦。

第一百零二章 问问

是来客人了吧。

董家三人愣神过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到忽略了听到的话。

而董娘子还比别人多了一个念头。

“是那个小娘子。”她低声说道。

“哪个?”向七却不明白。

“就是遇到徐大哥那天,被徐大哥送出去的客人小娘子。”董娘子说道。

大约是女人的天性,对于同性尤其是比自己年轻漂亮的都不自主的印象深一些。

向七又看了眼,没有印象,那日他只被突然遇到徐茂修惊吓到,心神不宁的,根本就没注意旁的人。

吴掌柜已经迎接过去了。

“他们是什么人?”程娇娘问道。

娘子忘了?

半芹忙上前一步。

“那日在酒楼,三郎君的旧相识。”她低声提醒道。

程娇娘哦了声,抬脚迈步过来。

“你要找我说什么?”她看着董娘子问道。

董娘子愣了下。

“我没说找你,我说找这里的东家。”她说道。

“我就是这里的东家。”程娇娘说道。

董娘子惊讶不已,董老爷和向七也惊讶的看过来。

这个小娘子是东家?

是她家里的是这里的东家吧。

“你们什么人?找我何事?”程娇娘问道。

“你说话能管用吗?”董娘子收起惊讶问道。

董老爷喝止她,自己起身对程娇娘施礼。

“这位娘子,我们是范江林徐茂修等人的..乡友。”他说道。

程娇娘屈身还礼。

“知道他们今趟犯了事。挂念不已。所以斗胆来问问。不知他们会如何。”董老爷接着说道。

“那要问官府,我不知道逃兵是何罪责。”程娇娘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董老爷神情微变,董娘子则再耐不住脾气。

“是你们惹得对头,凭什么让徐大哥他们做替罪羊?”她喊道。

“这件事,或许不是我惹的对头。”程娇娘说道。

董老爷父女则罢,向七闻听此言心不由快跳两下。

“真可笑,徐大哥他们在京城无亲无故,不是替你们担了祸事。还能是为谁?”他不由上前一步说道。

这话让董娘子很高兴。

“这才像个男人说的话做的事,以往总是缩在后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男人呢。”她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对,徐大哥为什么被抓,你心里明白!”

眼前这个小娘子长得挺漂亮,但怎么看都有些呆呆。

尤其是听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眼神呆呆的不动了,只是看着自己。

自己夸奖自己男人。有什么不对吗?

董娘子被她的有些不自在,想当初她和徐大哥初识时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如今已经十年了,红颜已经老去,青春不再了…

“哦,你们是那对夫妻。”程娇娘说道。

难道此时才认出他们来?

果然是贵人眼中无人…

董娘子才要说话,程娇娘已经点点头。

“你们早就认识?”她问道,“乡亲?故友?亲朋?”

董娘子被董老爷叫回去。

“老儿与他们兄弟八个是乡亲。”董老爷说道,“且徐茂修对我家有救命之恩,六年前老夫携家小离开茂源山,定居京城。”

程娇娘点点头,转向董娘子。

“你倾慕徐茂修,为何没有与他结亲?”她忽地问道。

这话问的众人目瞪口呆。

那董娘子更是面色绯红。

“你乱说什么!”向七说道。

“我没乱说,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说。”程娇娘说道,看着董娘子。

自己对他的情意已经人前藏不住,谁都看得出来了吗?

那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他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不上…..

“是啊,那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是倾慕徐大哥,他看不上我怎么了?”董娘子面色微白,咬住下唇尖声说道。

“八个兄弟?还有一个在哪?”程娇娘却又不理会她,转向董老爷问道。

董娘子被晾在原地,心里堵着一块布几乎让她窒息。

这个女人!

而向七则心跳加速。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小娘子呆呆木木,说话不紧不慢,却让他觉得脖子似乎被一双手慢慢的勒住,越来越紧…

“是我。”他说道,迈上前一步,“我们兄弟虽然久不相见,但情义依旧,他们如今造此横祸,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程娇娘看着他。

“你啊。”她说道。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传入耳内,向七却觉得似乎有千斤巨石压下来,那一瞬间他几乎站不稳。

怕什么!怕什么!

无凭无据的,再说如今官府都认定那七人的罪名,怎么也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向七又站直了身子,毫不退让的迎着程娇娘的视线。

程娇娘却在这时转过身不看他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问道,看着董老爷。

这个女人脑子有病吧?

搞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吓死人啊!

向七松口气。

“这位娘子,我这次来也没别的意思。”董老爷说道,“就是想说一下,希望能保住范江林他们的性命,别的力气我们也出不了,如果需要钱的话,在所不辞。”

程娇娘看他一眼,点点头。

“好。”她说道。

听她答应了,董老爷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女人答应的如此轻松痛快。哪有半点诚意!

在这些人眼里。徐茂修范江林等人真是无足轻重。

只能再想办法了,反正来这里让太平居的人知道,徐茂修等人不是孤立无助,也是有人在乎他们性命的就达到目的了。

董老爷起身告辞,没走几步又被突然叫住。

“还没问你们贵姓大名。”程娇娘说道。

这个女人真是有病!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向七按了按心口,咚咚的几乎要戳破胸膛跳出来。

董老爷报了姓名,再次施礼告退走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程娇娘也回到了了玉带桥。

马车停在门前。周六郎将手中的马鞭一甩,从墙边走过来。

两向对视一眼。

“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开口说道。

周六郎气的瞪眼。

“程娇娘你适可而止吧!”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周六郎的怒火便顿时化为乌有,他想起上一次。

“..就是你喝的茶啊。”

这个女人!

“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我只是来问一声,用帮忙吗?”他绷着脸说道。

“用。”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转身就走。

半芹和金哥儿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年走了几步停下脚,有些僵硬的转过身。

“…痛快点说,小爷我还忙着呢。”他微微涨红脸说道。

……………………

周六郎离开之后。从门内接出来的婢女才上前来,神色几分焦忧。

“张老太爷没在家。”她说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用送信给他吗?”

程娇娘摇摇头。

“暂时不用了。”她说道。

“不过老爷在,他还问我什么事。”婢女又带着几分欢喜说道,“老爷以前从不过问他人事,看来是走之前老太爷交代过的,虽然老爷这人性子古板,但我想有老太爷的交代他定然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程娇娘点点头,接过半芹递来的水,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端起来就吃,而是微微出神。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娘子,事情是不是真的很难办了?”婢女问道。

半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神情不会骗人,比起早上出去之前多了几分惶恐以及无奈。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不过是夜路走多了,一时运气不好撞了鬼罢了。”她说道,“天总会亮,事再难也能办。”

说罢,她端起水杯慢慢饮尽。

一夜无话。

天色大亮,立在城门前的向七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方才他被监门官叫去写了一张文书的缘故吗?

这些事日常不用他做的,那为什么今天突然让他去做呢?

还有监门官打量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不是已经定性了吗?难道还要查匿告信的事?

向七的眼前不由浮现昨日见的那小娘子。

美则美,不过就像庙会上游街供人瞻仰的泥塑美人,冷冰冰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让人脊背发寒。

难道她真猜出是自己干的了?

猜到又如何?

没有证据她又能如何?

向七嘴边浮现一丝笑,低头看自己的手。

很多人知道他读过书,但知道他左右皆能书的却不多。

是啊,他就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学问也不比徐茂修差,功夫也不比徐茂修差,长得也不比徐茂修差,差不过是时机,当初明明该是他单枪匹马救下董家一家的,偏偏他多事跟上来!

如果当初从惊马车里救下董四娘的是自己,那也不会有他徐茂修什么事。

不就是差那危急中从天而降的一眼吗?

八个弟兄中,人人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刀枪杀贼中,人人也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离开了茂源山,分道扬镳,五年里,他虽然活在董家人的眼前,但那些人却依旧看不到他,但他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

没想到,这个徐茂修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念着兄弟情义没有去告发而是给了他们钱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人心竟然不足。

他徐茂修说去建功立业搏前程,看不上入赘,如今前程没了,便又回头来吃回头草。

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被他占了!

现在好了,终于老天要收了他了。

人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的被遗忘吧。

向七攥紧了手。

“向七。”

耳边陡然的一声喊,向七吓得一个哆嗦,抬头看是一个同伴。

“你干吗呢?地都要被刮下一层皮了。”同伴笑说道。

向七跟着干笑两声,停下扫帚,抬脚向草棚那边走去,坐下来喝碗茶,跟同僚们说说笑笑,一面看着城门的人进进出出。

“几位爷问个路。”

忽的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

周末出门,今晚外边住下不回来,今明两日一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说说

京城里来来往往的外乡人每日多的是。

几人随意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的破布烂衫的干瘦老头,手里举着一个幌子。

铁口直断。

“铁马桥往西走。”有人便直接说道,胡乱的抬手指了下。

铁马桥是这些耍把式人聚集的地方。

老头忙忙的道谢,却并没有抬脚迈步,而是看着他们。

“几位爷可有兴趣卜上一卦?”他问道,“老儿不要钱,算是结个善缘。”

几个人不屑的笑了,打量这老头。

要是别的时候,向七也会和他们一起起哄打发走这江湖老骗子,但今日他不知怎么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手。

“那给我算一卦。”他笑道,一面对身边的人解释,“手气差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运。”

说道手气大家就都理解了,跟着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也纷纷让老头给算卦。

老头笑呵呵的逐一给几人观相,说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总之都是些恭维的好听话,他也就一说,几人也就一听,很快轮到向七。

看到向七,老头原本笑呵呵的神情便一凝。

“小哥儿,只怕不妙啊。”他说道。

“咦,是说最近还是转不了手气吗?”旁边的人笑道。

向七跟着干笑。

“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老头说道,神情凝重。

向七心中有事,闻听此言便拉下脸。呸的啐了口。

“滚滚。”他骂道。“真晦气。”

其他人也笑着跟着驱赶。

“小哥儿。老儿铁口直断,真真的本事,绝不妄言,小哥不要不信,”老头连连说道,一面伸出一只手正反晃了晃,“….只要十个钱,老儿就帮你解了这灾厄。要不然大事不妙啊…..”

越说还越上瘾了!

“滚滚,再不滚,抓你去衙门。”向七瞪眼喊道,一面站起身来。

老头这才忙忙的抱着卦旗跑开,却还站在远处看这边。

“真他娘的晦气。”向七啐了口说道。

“谁让你主动留他,这些老骗子最是人精,谁有所求就坑谁。”同伴们笑道。

“你最近有什么难事吗?”也有人好奇问道。

向七心里再次将那老骗子骂了几句,笑着摇头。

“自然是有难事,我本身就是个难事。”他苦笑说道。

给人家当赘婿嘛,自然是极其难的日子。

众人都笑着不再说了。

向七这才站起身来。

“都怪我多嘴。”他说道。“惹来晦气,败坏心情。不行了,我得去赌两把,去去霉气。”

同伴们都哈哈笑起来,打趣他两句也不以为意看着向七走开了。

离开了同伴,向七的脸顿时拉下来,偏又看到那算卦老头在不远处冲他挤眉弄眼,向七顿时火大。

“老不死的…”他挽袖子抬脚过去。

那老头见状不妙拔脚跑了。

向七追了几步停下,愤愤的啐了口,拉着脸转身迈步。

不过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都挺闹心的…

不如出去躲一躲…

这是个好主意!

向七不由加快脚步,却猛地被人拍在肩头上。

“向七,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个男声说道。

这陡然的声音动作让向七吓得脚一软,瞪眼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男人,在男人的身边还有两三个男人,此时都神情沉沉的瞪着他。

“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向七大惊失色喊道。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男人架住,不由分说塞上一辆马车。

向七吓得肝胆欲裂。

完了,完了..

难道那老头不是骗子,他真的厄运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救命…”

伴着喊声,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留下一群面色惊讶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向七几乎吓死的时候,马车停了,推下马车,向七看到四周不由愣了下。

并不是他想象的荒郊野外或者偏窄暗院,而是闹市街巷,而且他还来过。

“客人这边请…”

门口的店伙计热情招呼着,此时正是饭点,虽然门前并不热闹,但不时也有人进出。

神仙居的幌子随风摇晃。

“进去吧。”

男人在后推他说道。

向七踉跄迈步,收回视线。

“你们要干什么?”

“大街上随便抓人,有没有王法?”

喝问中,向七被推进一间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坐着,但向七第一眼便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

“是你!”向七喊道。

心里猜测落地,他反而不怕了。

怕什么,私下都说了,这太平居这次是难逃此劫了。

“这位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他怒气冲冲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原来是你干的啊。”她说道。

“我干了什么?”向七依旧怒气说道。

心里却是冷笑。

小丫头片子,就想学人来诈自己的话,还嫩了点。

“是谁让你干的?”程娇娘又问道。

向七心里更是嗤声。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在打探对头的底细,还以为这是针对她太平居的阴谋呢。

抓自己来也是乱撞的。

“这位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向七怒气没了倒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程娇娘说道,一面敲了敲几案。

向七看过去,见其上摆着几张纸。

“这些是我从官府拿来的匿告信。这个是你早上写的文书…”程娇娘说道。将桌上的纸往前推了推。“你说我在说什么?”

向七几乎控制不住要笑出声。

真是可笑!什么东家啊!

这太平居神仙居的东家是不是忙昏了头了?放这么个小姑娘出来瞎闹!

看来太平居这背后的东家真的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小娘子,我真不知道。”向七说道,又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那边几案,“不过,小娘子,架阁库的宋山好像没在,那些底下的小吏最是滑头。你是不是被他们骗了,拿错了啊?”

“原来你还会左手写字。”程娇娘忽的说道。

什么?

她怎么知道!

向七笑着的脸一僵,心跳一紧,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程娇娘说道,将面前的几张纸慢慢的抓在手里。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索拉索拉的团纸声。

向七的心随着这声音似乎也皱成一团。

她这是诈呢!没证据就不怕!

“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摇头,神情坚定的说道。

“嘴可真硬!”

一旁一直安静而坐的少年郎喝道。

“以为我撬不开你的嘴吗?”

色厉内荏,靠着威胁恐吓,那是市井泼皮的行径,成不了什么气候。

向七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摇头。

“不是我嘴硬。是我真不明白你们要我说什么。”他说道。

“其实范江林他们进京见得第一个就是你吧?”程娇娘问道,“只有你是知道他们是逃兵的吧?”

“娘子又是自己猜测的?不知道有没有问问江林哥他们求证一下。”向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带着几分淡然的笑。

“是啊。”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你也知道如今兵部已经将他们提走,谁也见不到了吗?”

向七心里哼了声。

废话,以为做事都像你这小娘子这样靠诈唬吗?他是个小吏不假,但小吏们也有小吏的关系来打听一些想要打听的事。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程娇娘说道,“你都准备的这么周全了,还不知道我要问你的是什么吗?”

向七神色微变。

“其实我叫你来,并不是要问你什么,也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知道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我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干说无证。

向七的一丝慌乱褪去。

“娘子,你这真是胡说八道了。”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江林哥他们被抓走是因为什么,别说我了,去街上随便找人问问,都知道。”

他说着摆手。

“是你们太平居惹了对头报复,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道,“你何苦非要栽赃到我头上?这有什么好的?”

程娇娘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接着说自己的话。

“你与范江林等人是结义兄弟,你看上了董家的娘子,但董家的娘子看上了徐茂修,只是徐茂修拒绝入赘,董家这才选了你做赘婿。”

向七动动嘴要说什么,程娇娘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但是董家人却始终看重徐茂修,董娘子更是旧情难忘…”

“…一年前,徐茂修等人进京找到你,说了逃兵的事,原本是要你帮忙,你当然拒绝了,不过并没有告发,而是劝他们离开…”

“….没想到竟然又在京城重逢,且自然成为董家的座上宾,你心中怨愤,所以写了匿告信…”

“…就是你害了他们七兄弟,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向七摇头笑了。

“这都是娘子你说的,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他说道。

“没错,这是我要说的,至于你认不认,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认定的事实。”程娇娘说道。

“那既然如此,就没我什么事,我就可以走了吧?”向七淡淡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向七也不待他说话,转身就走。

快到门口时,程娇娘又唤住他。

“你方才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吧?”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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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号中午12点开始粉红双倍…再留一天O(∩_∩)O谢谢….

啊上节错了典故,抱歉抱歉,我只记得这个事好玩!!一直记成苏轼!丢人啦!

更正为:庆历四年苏舜钦循旧例,以卖公文纸的钱宴请同僚、宾客,保守派王拱辰等抓住此事,借题发挥,弹劾苏舜钦监主自盗,致使舜钦与巽俱坐自盗除名,苏舜钦入狱受审,后被革职为民,其他赴宴者十余人也悉数被贬,被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断命

双倍时间:2014年4月28日0:00——2014年5月7日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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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七回头看了眼。

“我是一个小吏,安稳过日子,娘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他说道。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去年京城来了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吗?救治了陈家老太爷,吃金石几乎丧命的童内翰,人称道门李真人弟子。”

向七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神情微微一愣。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且夸张的很多,守在城门的他自然知道。

但说这个做什么?他看着程娇娘没说话。

“我就是那个神医。”程娇娘说道,一面伸出手,“道门李太祖亲传弟子,掌有起死回生秘技,能与阎罗殿里夺人寿。”

一旁的周六郎和半芹都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有关程娇娘是得神仙传授技艺的传言自然多得是,但她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今日竟然这样说,着实让人震惊。

难不成,真是真的?

向七的脸色也变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那,那又如何?”他说道。

“当然是要你的命了。”程娇娘说道。

“你,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就凭你的猜测?”向七咬牙喊道。

“没错。”程娇娘说道,“我就凭我的猜测。我猜测是你陷害他们。陷害我太平居。所以,你就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难道我还要当恩人供起来吗?”

猜测,就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被这女人诈唬住!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向七喊道,“你不能这样诬陷我!”

“真是嘴硬!还跟他废什么话!”周六郎忍不住狠狠拍几案喝道。

“你们想怎么样?”向七带着几分惊恐喊道,他想起来了。这个少年郎君就是早上监门官内室里坐着的人,他被叫进去写文书时,借着人送茶进去掀起门帘时偷看了一眼。

能使动监门官的自然是比监门官地位更高的人。

“没想怎么样,就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你的寿命就到今日了。”

“你们敢随意杀人!”向七喊道,一面忍不住后退,但门却被外边的人挡住了。

“我有钱。”程娇娘说道,“不说治病酬金万贯,还有这太平居,太平豆腐。神仙居,我有的钱。你这辈子,你整个董家这辈子都挣不到。”

向七靠在门上。

“我也有势。”程娇娘接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周六郎,“这是我舅父家哥哥…”

哥哥…

这大约是这女人第一次喊他为哥哥吧。

周六郎一瞬间浑身长刺,只觉得坐立不安。

“…归德郎将周家,你想必也知道,虽然不是多么权贵,但至少比你这个小吏,比你那个倒夜香起身的董家,天壤之别。”程娇娘说道,“更别提还有受我救命之恩的陈绍陈相公家,童内翰林家,以及更多的,等着我开口,依赖我起死回生得命寿的人家,你这样的人,在我眼里,就像个蚁虫一般,什么都不是。”

一个一个往日能听到都不容易的大人物的名字砸过来,向七眼睛瞪大,神情终于惊慌失措。

“你说,我这样的人,要想捏死一只你这样蚁虫,还有什么顾忌吗?”程娇娘问道,“你想不想试试我现在就把你在神仙居里,大厅广众之下乱棍活活打死,看看可有人会奈何我?”

向七腿脚一软,靠着门跌坐在地上。

“你说我这样的人,认定了这个件事是你干的,还有必要询问你吗?”程娇娘看着再不复刚进门时那般自信的男人,微微一笑,“你这条命,拿了就拿了。”

“娘子,娘子,这件事我是被逼的啊。”向七忽地喊道,跪行向前痛哭流涕。

果然是他干的!

周六郎不由看向程娇娘,虽然说是这小子做贼心虚又不成器,但这一向不喜言谈的女人言辞犀利的逼问也让他很是惊讶。

“是谁逼你的?”周六郎不由喝道,“快说!”

“我不知道啊,小的不知道啊,小的也没见过人,只是..只是…”向七低着头一面哭诉一面心思乱转,怎么办这件事推出去且无对证,“只是接到一封信,信上要小的如此做,要不然,要不然就要了小的全家的性命啊…”

“还嘴硬!”周六郎干脆起身喝道,“看来真是不怕死!”

看着这个少年带着几分杀意走过来,向七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算了。”程娇娘忽地说道。

周六郎停下脚。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程娇娘说道,“我说过了,我找你来只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能把你怎么样,但,我也仅仅是告诉你而已,并不是要把你怎么样。”

那到底是要怎么样啊!

别说已经被这起起伏伏一时自信一时惊恐的反负折腾脑子都乱掉的向七糊涂了,就连周六郎也糊涂了。

“你走吧。”程娇娘说道。

向七瞪大眼。

什么意思?

“你走吧,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把你怎么样。”程娇娘说道,“因为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没必要我再脏了手。”

这女人有病吧?

什么我的寿命就到今天了?搞笑吗?

是忌惮他背后的人吧?

看来方才杜撰的背后有人还真是对了!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向七利索的爬起来,转身冲向门边。

这次的门很轻松的就被拉开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可笑啊?”

哑涩的女声又在背后响起。

“你别忘了我是谁。”

“我既然能起死回生。断人寿命又有什么不可能。”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向七顿时一抖。竟然软到下去。整个人栽了出去,他没有再回头,就那样连滚带爬的冲出去了。

向七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神仙居,他的面色惨白,浑身冒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天可见,他要是知道徐茂修他们竟然跟这太平居有关系。他打死也不会去写那匿告信的!

这太平居的事都不用刻意打听,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讲出一回书来。

西街泼皮五人,披着牙行外衣的无赖朱五,惹到太平居,被当场射杀的,被背后主谋勒令自尽的,就说这神仙居,被太平居的人上门打砸一顿,结果没讨到便宜,反而整个神仙居成了人家的了。

果然是有钱有势惹不得。虽然他是个小吏,但也知道在京城他的命甚至还不如那些泼皮无赖呢。

真是该死。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没有打听清楚了再决定!

都是被气昏了头,行事鲁莽,如今惹来这大麻烦!

难不成最后反而要自己丢了性命?

“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

“小哥儿,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

他的眼前耳边反复的浮现这两个人的话。

竟然这么巧?两个人都这么说?难不成真的有大难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胡说呢!

向七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他伸手按着胸口,似乎不这样心就要跳出来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大街上人群中穿行。

周围的喧哗说笑皆能入耳,但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向七!”

忽地一声大喊从前方传来。

向七打个哆嗦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见大街上迎面有一群人跑来。

“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自己喊道,他的手里举着一根木棍。

不止是他,那跟着他冲来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家伙。

他们想干什么?

所以还是想杀了自己是吧?

刚才只是说的好听!

向七不由站住脚,开始慢慢的后退。

在大街上就敢打杀他吗?这也太张狂,绝不可能的!

“向七,你干的好事!”

人群里又一个声音喊道,这是个熟悉的声音。

向七怔怔看去,见人群中竟然还有董老爷。

董老爷面色阴沉,虽然年纪大了,脚步却不比那些汉子们慢,疾步的走来。

你干的好事!

他知道了!董老爷知道了!

向七顿时面色如土,心跳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这个岳丈,不,不,是爹,他是赘婿,要喊爹的。

他的这个爹独身在京城,靠着人人瞧不起的倒夜香起身发家,本就不是个善茬,手里也不是干净的。

他的这个爹本来就看不上他,退而求其次的招赘自己,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如今他已经给董家生养了两个儿子,对董家来说,自己已经没用了!

他早就想踹了自己了吧?

尤其是如今又有了徐茂修,看看那一日徐茂修上门时,这个老不死欢喜的样子,恨不得喊徐茂修当爹!

如今这老不死的知道是自己干的了,更有借口除掉自己了!

自己这个赘婿,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地位,就是打死了也没人管!

他们要打死自己了!他们要打死自己了!

向七大喊一声,调头就跑。

“你还跑!你往哪里跑!”

身后传来董老爷怒吼。

向七更是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正扑在街边一间商铺的砖石台阶上。

尖叫声在街道上炸开。

半芹死死的掩住口,将那尖叫声堵住,瞪圆了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向七头脸下的血蔓延开。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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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

今日恢复两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生气

大家的票太猛了!!多谢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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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居门前大街上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期间吵骂声不绝。

后边新来的挤不过去,听不到也看不到急得只跳脚,只得不停的询问前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头追打自己的赘婿,结果赘婿跌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追打,说是这赘婿欠赌债被人打了,老头带人来救场,谁知道这赘婿以为是来打他的吓得跑,结果跌死了…”

“…好好的怎么能跌死?”

“…是说啊,所以老头正揪着店铺要见官,说是他们的霸占街道,修的台阶长,结果才致人跌死的….”

“…这也行?”

“….那老头是董大香,连夜香都能抢着当宝贝,跌死了赘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捞一把。”

街上议论纷纷,一层比一层热闹,这般热闹很快官府的人闻讯赶来,一番纠缠拉扯之后,将董老爷一干人以及哭丧着脸的商铺掌柜,连带尸首一并带去官府,大多数人都跟着去官府看热闹,街上余下的人才渐渐的散去。

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周六郎放下窗帘,回头看程娇娘。

自始至终,那女子都安坐在几案前,认真的吃饭。

真是…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怎么做到的?”程娇娘说道,头也没有回一下。

“难道他真是自己跌死的?”周六郎干脆走过来,在她对面跪坐下问道。

“不是跌死还是怎么死的?”程娇娘问道。“我没有守着窗户看。不知道。”

又开始装傻充愣。

周六郎看着她。

“你还特意选了这件包厢来。不就是为了方便看他怎么死吗?”他说道。

“这是神仙居最好的房间,我来自然要用这里。”程娇娘说道。

这种话傻子才会信!

周六郎哼了声。

自从进来之后,没有吃茶,也没有吃点心,什么入口的都没有,难道是味道?

他抬起头看四周,又用力嗅了嗅。

这是神仙居杏花厢房,里面的装饰用的都是杏花。包括熏香。

至于是不是杏花香气,周六郎一个男人家也分辨不出来,反正香气淡淡几乎察觉不到。

“你到底用了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毒吗?”

“这世上哪有随意针对特定人而其他人无事的毒?”程娇娘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随心所欲成神仙了?”

“你不就是神仙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我要是神仙,还用跟这样一个人费口水?”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拨着碗里的米。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死?”周六郎问道。

“因为我今晚就要打死他。”程娇娘说道,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运气不好。他竟然先跌死了。”

打死?运气不好?

“那你说他现在的死没在你的预计中?”周六郎问道,一脸不信。

难道说真是向七自己运气不好跌死了?

哪有这样巧的事!

这怎么可能!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在和这女人见过面,又被吓的心神大乱的之后…

对,吓的!

“他是被你吓死的!”周六郎坚定说道。

没错,她能将刘校理恭维成风疾,又能把秦十三郎气死,自然也能把这向七吓死。

越想越是如此。

“原来你让我去南城门找他写文书,又找个算卦老头诈唬他,都是为了此时。”他说道,点点头。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碗筷。

“那是为了什么?吓唬他玩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对啊。”程娇娘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吓他玩,出口气,而已。”

周六郎瞪眼看着她。

“你?”他皱眉说道,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会这么无聊?”

程娇娘垂下头,起身。

“喂。”周六郎坐着抬头看着她,喊道。

程娇娘垂视线看他。

周六郎看着她。

“你是在生气?”他问道,神情惊讶。

忽的又咧嘴一笑。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他说道。

眼前的少女端正而立,神情依旧木然,但那样微微斜视过来,竟然恍惚也带了几分灵动。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宠辱不惊,死水一片的,竟然会生气?

原来她生气是这样的….

“是生气了吧?”周六郎说道,一面抱臂看着她,“这件事的竟然真的是一个狗屁不是的人私愤报复,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变成了连你也束手无策的大事,你要气死了吧?竟然被那样的一个人推入这样的境地……”

他说着再次咧嘴笑。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的,但真的应了那句话,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程娇娘收回视线,提裙迈步向外,半芹忙起身低头跟上。

周六郎转头看着她,手一撑地跃起跟上去。

“喂,我还奇怪你今日怎么说了那种话。”他跟上,将半芹挤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原来这次真不是骗人耍手段,而是真生气了,吓唬他出气呢。”

程娇娘只是向前而行目不斜视。

午后的神仙居没有什么客人,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无比,初秋的日光从直窗内投落在地上,衣裙摇曳而碎。

“你原来也会乱说话啊。”周六郎说道,“那种话你都敢说,就跟小孩子打架逞凶斗狠似的,我爹是谁谁,我是谁谁,我会什么什么,我多么厉害厉害…”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他说道。

说自己是神仙的弟子,说自己握有起死回生秘技,说自己能断人寿命,这些话外界民间私下闲谈无所谓,但如果自己跳出来说,那就性质不同了。

妖道邪佞最终不是正道,也是不能为朝廷所容忍。

“嗯,没错,那小子今日是死定了。”周六郎点点头,说道,“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不可能再活着了。”

程娇娘站住脚,侧头看他。

“虽然过程不是我所料。”她说道,“但结果是一样的,这种事你想不想亲自试试?”

周六郎看着她。

“你在威胁我?”他说道,咧嘴一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吓不死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是已经死了的。”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好了的话,这世上,此时已经没有程娇娘。”

周六郎的笑顿时消散。

“旁人无视是为无义,但血亲人无视,便是助杀。”程娇娘接着说道,“真不知道作为我的仇人,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高兴和自得。”

当初程二老爷离任归乡,根本就是抛弃了这个傻儿在道观。

周老夫人死后,周老爷也装作忘了停了对道观的供应。

当初程家问她们主仆怎么回来的,半芹说是周老夫人留了一大笔钱,当时所有人都信了,但后来半芹又承认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不过是搪塞他人之言。

痴傻,孤女,弱仆,被弃,异地他乡,下场的确是只有死路一条……

周六郎神情难看,面色微白。

正如这女子所说,见到危难,路人旁人无视,因为没有血亲养护之责,并不能指责,但如果是亲人见危难而不顾,尤其是直系血亲,那就视为杀害了。

至少在这个女子心里,那就无疑是杀害。

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仇人。

这个女人!

要说那向七不是她吓死的鬼都不信!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已经坐车走了。

“女人生气真可怕。”他喃喃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不说

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玉带桥,而是行驶到一处街,车放慢了速度。

从车帘望去,对面是一幢青石衙门,没有悬挂匾额,来往的人也不多,初秋的午后带着几分肃杀。

这里便是兵部下属的一个小狱。

“娘子,我们真没办法进去看看吗?”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没办法。”程娇娘说道。

连周老爷都没法子进去,她们更没办法。

半芹叹口气。

“郎君们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样..”她喃喃说道,“已经三天了….”

“不会待很久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大喜。

程娇娘看了眼她的喜色,神情漠然,放下车帘子。

娘子还是不高兴…

半芹收起喜悦,低下头。

马车缓缓行驶而去。

而这边周六郎回到家,将今日的所为一一讲给周老爷。

听了周六郎的话,周老爷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竟然真是这个么下三滥的东西自己一人引起的?”周老爷说道,又摇头,一脸不可置信,“真不是暗地谁人指使的?”

周六郎摇头。

“真不是。”他说道。

周老爷捻须嘶嘶两声。

“还真是得罪了运气….”他喃喃说道。

不过听到说那个向七竟然当街跌死了,周老爷的反应则跟周六郎一样,认定是程娇娘杀的。

“其实这个废物,现在理会已经没必要的。”他说道。“竟然一找出认定就直接杀了…”

他说着摇头。

“真是嗜杀..”他说道。“事已至此。杀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出口气。”周六郎说道,说到这里忍不住咧嘴笑了下。

“胡闹,这种气出了也没用。”周老爷摇头说道,“事到如今,就是杀了这个废物又有什么用。”

“也许有时候做事,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用,自己出了气。心情好点,也算是有用吧。”周六郎说道,咧嘴一笑。

虽然看起来那个女人的心情并没有好转…

杀了向七,事情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事情还没开始,而走向如何,也几乎是不可掌控的。

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周六郎收了笑,神色沉沉。

怎么办才好?

正犹豫间,门外有小厮进来。

“公子,秦十三公子来了。”他说道。

周六郎就起身。

“他肯定也知道了。”他说道。微微一笑。

这家伙聪明,也许这件事他有什么好主意呢。

“六郎。”周老爷唤住他。“这件事,我们的猜测,不要跟秦十三郎说的太细。”

周六郎一愣,回头看父亲。

周老爷神色沉沉。

“他已经不是秦家的小瘸子了,他恢复了正常,又那般的聪慧,必然是要入仕的。”他说道,“六郎,这次的逃兵事件,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概都要被卷入其中,是站在高家王步堂这边,还是陈相公这边,也是未知的。”

周六郎神色变幻,动动嘴没有出声。

“而秦家,是皇亲,虽然还不知是站在太后这边还是其他人这边。”周老爷看着他接着说道,“总之,一切都是无定数,所以,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有些事,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周六郎愣愣站了一刻,嗯了声转身走出来。

与以往的不同,他走的很慢,等走到院子时,等候的不耐烦的秦十三郎已经和婢女们说笑着采摘花叶。

就像以前一样,他总是喜欢把院子里的花草当做茶来各种尝试,虽然没有一次能入口的。

不,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他指着让婢女们去采摘,而现在,是他自己亲自去采摘。

日光粼粼下,少年郎侧颜如同白玉雕成,站直了的身材欣长,一手抚着大袖,一手摘下一朵半开的花,还在鼻息间嗅了嗅。

这种姿态如果是别的少年来做,怎么看都有些脂粉气,但秦十三郎做来却带着几分洒脱。

周六郎站住脚,看着院中与婢女说笑的少年郎。

他不再是秦家的那个小瘸子了….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家..

原来他是秦家的,皇亲国戚的秦家。

自从相识以来,他称呼他为十三,不高兴的时候喊秦桑子,那个秦字,在他眼里只是个秦字,都忘了,那是一个姓氏,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

“六郎,你看什么呢?”

秦十三郎抬头喊道,一面将手里的花扔给婢女。

周六郎抬脚大步迈进来。

“你又干什么呢?”他说道,“这些花是你非要种的,种了又胡乱的糟蹋了。”

“你懂什么,任它开着才是糟蹋,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搭着他的肩头拉过来,“来来,让你尝尝我新想的法子做的茶。”

“你的茶还是留着猪吃吧。”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十三郎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下。

“行啊长本事了会拐着弯骂人了!没白被你的妹妹骂这么久…”他笑道。

“你才长本事了,竟然敢打我!”周六郎喊道,一面抬手。

秦十三郎早几步跳开了。

“哈,哈。”他笑道,“打不着,我现在能跑了。”

周六郎呸了声失笑,抬脚迈上台阶。

“哎,太平居的事,你听说了吧?”秦十三郎问道,直接从一旁翻到廊下。

周六郎点点头。

“听说了,我还去见过她了。”他说道,一面扬眉,“而且我还帮了她的忙。”

秦十三郎很是惊讶,又带着几分不高兴。

“你竟然自己去了也不叫我。”他说道。

“你去做什么?我们家的事。”周六郎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

秦十三郎在他对面坐下,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杵子瓷罐。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伴着噔噔的捣杵声,周六郎将今日的事逐一讲来。

“那算卦的老头也是你找来的?”秦十三郎一面插话偶尔询问,“把向七抓走后,去通知他家人的也是你的人吧。”

“是啊。”周六郎点头说道,说了又撇嘴,“让告诉那董家的人,向七被人当街劫走了,纵然是一个没地位的赘婿,自己在家怎么打骂都可以,但外边有人这样做就是打了董家的脸面,那老家伙立刻带着人气汹汹的赶过来了…”

没想到这气势汹汹反而将这个赘婿跟吓慌了神不择路跌死了。

“这么多事连在一起,她还说向七当街跌死跟她无关,真是说谎越来越不眨眼了。”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可是这大概真是巧合吧。”他笑道,“只能说她运气好。”

运气好的话也不会被一个下三滥的东西拉进这么大的坑里去。

周六郎张口要说话,话到嘴边又死死的咬住咽下。

“谁知道呢。”他含糊说道,“嘴里从来没有个真话。”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那然后呢?”他问道。

“她只让我帮这个,帮完了我就回来了。”周六郎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大约回去又偷着高兴去了吧,气也出了,也求我父亲帮忙了,待明日我父亲去走动关照一下,就没事了。”

说罢端起茶碗喝茶。

秦十三郎低着头咚咚捣花叶。

“也一定啊。”他说道,不待周六郎再说话,转头跟看一旁的婢女,“去把醋拿来。”

周六郎端着碗饮尽茶稍微松口气。

“先不说这个。”他说道,“我就要走了,有几张弓带不走,你看看你要哪一个?”

“还要选吗?”秦十三郎抬头看他,皱眉,“不是都该归我吗?”

周六郎呸了声。

“想得美。”他说道,一面跳起来伸手拍他肩头,“快来。”

秦十三郎笑着扔下捣杵,起身跟他而去。

室内少年郎的打趣说笑争吵不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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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家投票,无以言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不问(盟主加更)

董老爷迈入厅堂,脸上的怒气悲伤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爹。”

门外董娘子的声音传来,因为太过突然,她连身上鲜艳的衣衫都没换下,疾步进来,神情惊讶。

“那死鬼死了?”

看着女儿的样子,又听了这句话,董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董娘子被打懵了。

“爹,你干吗?”她捂着脸喊道。

董老爷伸手点着她。

“都是你!”他喝道,“都是你害的!”

董娘子从小娇养,性子本就泼辣,此时反应过来甩手跺脚。

“我要是想害他还用等到现在?”她毫不示弱的喊道。

“你还不如早点害死他呢,也省的如今要害更多人。”董老爷沉声喝道。

“爹。”董娘子气道,“我害谁了我!”

“你害了徐茂修,又害了向七,下一个,就是咱们全家了!”董老爷喝道。

听到徐茂修,董娘子冷静下来,也顾不上生气了。

“爹,你气糊涂了?”她问道。

董老爷甩手坐下,神情越发阴沉。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董娘子问道,“向七真死了?”

“真死了。”董老爷说道。

“怎么就死了?”董娘子问道。

董老爷抬头看着她,就算听说自己男人真死了,女儿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感伤,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董老爷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尽了。

“不是你害的。”他摇头说道。“是我害的。”

董娘子听得更糊涂。

“爹..”她喊了声。

“我当初不该赌气答应向七让他进门。”董老爷说道。说着摇头苦笑。“果然赌气做出的决定将来都是要自食恶果的。”

他说到这里看向还要问什么的董娘子,伸手示意她坐下。

“四娘。”他说道,“错了不怕,怕的是没有补救的机会,现在,是我们董家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生死攸关?

董娘子瞪眼。

“爹,你把向七打死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你怎么犯这个糊涂?”她问道。

虽然赘婿身份低下,但律法有规定。擅杀养子当弃世,当然私下家法族法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要不告官就不究,但那不代表你光天化日在街上当众就能打杀人。

“他不是我打死的,他是被别人害死的。”董老爷说道。

“啊,谁这么大胆?”董娘子喊道,“跟他没完!我这就去换衣裳,叫上大哥儿二哥儿,去他门前哭去!非让他在京城呆不下去不可!”

董老爷嗤声一笑。

“你还跟她没完,她是要跟我们家没完了!”他说道。“她能射杀泼皮,能逼死朱五。吓傻窦七合家搬离京城,从一个太平居到一个神仙居另有一个怡春堂…还有,你知道怡春堂原本是谁的吗?”

董娘子正被这一串名字一串杀啊死啊的说的神情惊愕,听见问便愣愣摇摇头。

“中书门下省的刘校理。”董老爷说道,“别的人不知道,咱们做生意的人还不知道吗?刘校理手伸得多长多隐秘,竟然被人夺了产业,不…”

他说道这里一停。

“不,不,对,对,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刘校理病的蹊跷…..。”他连连说道。

“爹,你又怎么了?气糊涂了?”董娘子皱眉问道。

不会一个赘婿的死,就把爹给伤心的崩溃了?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人糊里糊涂的。

“我不怎么,我清楚的很,只有惹到这个人,下场一定是死。”董老爷说道,深吸一口气,“这次我们惹到大麻烦了,我一开始还怀疑,现在向七死了,我就确定了,匿告徐茂修他们的就是向七。”

董娘子瞪眼,这个听懂了,旋即跳起来。

“我就猜到是这个死鬼….”她喊道。

“匿告的是向七,但挑起这一切却是你!”董老爷喊道,“如果你再不听我好好说,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

董娘子扶着心口瞪眼看着父亲。

“孽缘。”董老爷吐出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对徐茂修过于痴情,向七也不会暗恨疯狂,做出这种事,做出也就做出了,原本也不过是泄愤的小把戏,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冤家对头抓住报复成了大事,也难怪太平居这边气恨对向七狠下毒手。”

董娘子如坠云里雾里,还有些糊涂。

就这样?一个人说杀就杀了?

“一个人?”董老爷冷笑一下,伸出手掌,正反翻了翻,“太平居的手下可不止一个人的命了!”

董娘子这才明白适才董老爷念得那一串杀啊死的是什么意思,面色更为发白。

“爹,你是说,那个小娘子杀了向七?”她问道,“你不是说向七是跌死的吗?”

那个小娘子?

小小年纪的娇滴滴的单薄的一吹就能倒的美人?

杀人?

“我不想知道是不是她,她又是怎么做到的,也不会去查,我只需要知道,在她的眼里,我们都是该死的人。”董老爷说道。

“那现在,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去,去求她吗?”董娘子问道,神情微微有些慌乱。

如果别的时候爹告诉她有人要杀他们,她只会当做爹喝醉了,但此时因为向七的诡异之死,她不得不信了。

“求她?那是死的更快!”董老爷说道。

“那怎么办啊?”董娘子说道。

董老爷沉吟一刻。

“你现在换上衣裳,带着大哥儿二哥儿去哭向七。”他说道。

董娘子愣了下,怎么突然又说这个了?

“爹。还哭他干什么!”她说道。“是他害的我们!”

“哭他又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董老爷说道,一面招手让女儿靠前几分,“先去张大帽子的店铺前哭,向七在他们门前跌死,他们便是杀人凶手,待街人听得差不多,再去衙门口哭….”

“爹,现在不是讹钱的时候吧?”董娘子打断他说道。

“你个蠢货。”董老爷骂道。“眼里只有钱,现在要紧事一口咬定向七的死是意外,让那娘子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一切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意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董娘子明白了,忙应声是起身。

她急匆匆走向门口,又停下脚回头。

“爹,那她这么厉害,徐大哥这次一定会没事吧?”她说道。

董老爷看着她,神情沉沉。

“最好他没事。”他说道。“要不然,我们董家必将破门灭户尸骨无存。”

董娘子低下头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我那可怜的夫啊!”

女人尖利凄惨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

玉带桥,程宅。

墙边响起咚咚的敲打声,婢女又有些气恼的抬头。

“真是的,烦人!”她说道。

墙头上少年的头探出来。

“娘子,娘子,我是来谢谢你的。”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我吃了你的药茶,短短时日,病就好了。”晋安郡王说道。

“所以,要给我诊费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朋友之间哪用的着谈钱。”他说道。

谁跟你就朋友了?

婢女皱眉。

“不过我给你带了这个。”少年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拿出一个瓷罐。

金哥儿上前稳稳的接住,捧到程娇娘面前。

婢女打开盖子,一股淡香扑鼻。

什么啊,茶而已。

娘子又不吃外边的茶…

“木香。”程娇娘说道,抬头去看墙上的少年郎,虽然声音平淡,但似乎有些惊讶。

木香是什么?

婢女不解。

“是很香吧?”晋安郡王笑道,“是木樨花做的茶。”

香茶?

那还怎么喝?有花香岂不是夺了茶的真?

婢女忍不住低头看瓷罐。

“看点心就知道,你一定吃喝很挑剔。”晋安郡王笑道,“这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多谢。”程娇娘说道,冲少年郎微微一笑。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少年郎扶着墙头问道。

“这几天,不太好。”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神情一怔。

好事的家伙又要追问了…

难道娘子还一字不留的都告诉他?

婢女不由带着几分紧张。

这个少年人的来历是不是….

“有些没法开口。”少年人却没有往日那般嬉笑,反而面色肃重,慢慢开口说道,“说是朋友,我可能,什么都不能帮你,所以,不敢夸海口。”

啊呀…

婢女愕然看着这少年…

这种将明明是拒绝的话说的却好似被人为难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真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是已经开口问了,我也答了,你还有什么要开口的?”程娇娘说道。

过的如何?不太好。

就这个吗?

婢女又去看程娇娘。

怔怔一刻,她转身拿着瓷罐进厅堂,反正这两人说话她一向听不懂,还是做自己的事去吧。

“这次你搞的定吗?”晋安郡王问道。

“还可一试。”程娇娘说道。

“那你去试,最后不行,还有我。”晋安郡王说道,看着她点点头,“你救过我一命的,我会还你一命。”

婢女收回视线,看婢女。

“这个人果然是个绣花枕头,日常跟娘子花言巧语的,遇到真正的事儿了,他竟然连句好听话都不敢说了。”她说道。

“姐姐,你想,他是一个连命都几乎丢了的人,还有,他如果真能随心帮忙的话,又何至于,连从正门见娘子都不敢。”半芹低声说道。

好像说过,他不走正门,不是因为他不怕对自己不好,而是怕对娘子不好。

连见人都小心翼翼的人,如果贸然去帮忙,那只怕忙帮不了,反而引来麻烦。

婢女也看出去,廊上的少年已经没了笑脸,取而代之的是郑重。

“其实,他最后说的已经很重了。”她又笑了笑说道。

还你一命。

只要有命在,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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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在下午五六点,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有心

晋安郡王入宫之后先经过的是太后的保慈宫,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冲他摆手。

“哥哥。”二皇子喊道,带着满脸的喜色,“你病好了?”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你去见娘娘吗?”二皇子问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他说道,“陛下一会儿要问我功课,我得再去准备一下。”

问功课的痛苦二皇子深有体会,闻言忙点点头。

“哥哥病了好几天,都耽搁了,父皇不会训斥哥哥的,别怕别怕。”他说道,一面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要拍拍晋安郡王。

只是个子太矮,只拍到郡王郡王的腿。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矮身冲他点点头。

要准备的不是怕答不上来,而是怕答了不该答的。

“..今日高通事来探望娘娘,带了好些东西来,我也给哥哥你拿一些…”二皇子笑哈哈的说道。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微微一凝滞。

“高大人来了?”他问道。

这话问的是二皇子身后的内侍。

“是啊,太后留了午膳。”内侍说道,“大皇子二皇子都相陪着,还问郡王你呢。”

晋安郡王哦了声。

“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他问道,一面拉住二皇子的手,“有吃的吗?”

“没有,没有,只有玩的。”二皇子笑道。

“那让我看看去。”晋安郡王说道,拉着二皇子的手向他寝宫而去。

二皇子生母难产而亡。由宋皇后抚养。如今他的吃住都在皇后宫中。

皇后体弱。二皇子和晋安郡王过来时说已经歇息,便在殿外施礼就走了。

“…玮郡王的病,好了吗?”

幔帐后,女声问道。

“好了。”

一个女官掀起幔帐进去,一面说道。

“..好了就好,六哥儿本就身体弱,这宫里说孩子少,却也是孩子多。不得不多些小心。”

卧榻上宋皇后说道。

这话女官不敢接,只是端着药碗低头过来。

天近傍晚,室内有些昏暗,昏昏下掩盖了年近四十宋皇后的老态。

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又出身贫寒,在这宫里熬下来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而这余下的几十年,只怕更是不容易。

非是她亲生的皇长子,年轻的皇子生母贵妃,偏心的太后。病弱的皇帝….

“六哥儿身边的人再加几个。”宋皇后说道。

女官应声是。

“以后,不管哪里的外食。都不许他吃。”宋皇后又说道。

女官再次应声是。

“玮郡王,跟娘娘一般在心呢。”她又说道。

宋皇后吃完药,抬头看她。

“我适才去看过了,两个人在房间里,玮郡王把六哥儿拿回来的东西一个一个的看呢。”女官含笑说道。

“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还是有心的。”宋皇后说道,微微一笑。

“日常也是,六哥儿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也上心的很。”女官说道。

宋皇后笑了笑,斜倚在榻上。

“当初,那些内侍妃嫔为了哄他不哭闹,私下说宫里生养的孩儿长成他这般大,他的父王就会接他回去了。”她说道,“自此后他对宫里的孩子都极其的关心,尤其是接连生养的几个都没成活后。”

“可他对大皇子就没那么上心了,原本他们年纪差四五岁,应该玩一起的。”女官笑道。

“他当初也想,天天追着人家看,只不过,人家不让看。”宋皇后摇头含笑说道,一面叹口气,“后来刘贤妃生养下这个孩子,刚生下来猫儿一样,都以为养不活,刘妃也死了,更没几个人上心,他才得了机会天天看着,看来看去,看到如今的情分。”

“情分最是难得。”女官说道,“这宫里孩子少,有人陪着都少些寂寞。”

宋皇后嗯了声,慢慢闭上眼。

女官没有再说话,轻手轻脚的给皇后搭上薄被慢慢的退了出去。

夜色慢行而至,笼罩了整个宫殿。

秋日的雾气散去,金哥儿打着哈欠,抱着扫帚打开门,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秦秦公子?”他结巴问道,瞪眼看着面前的人。

秋日里秦十三郎额头微汗,身旁跟着三个小厮,但没有马车,似乎是步行而来。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含笑故意学他打趣道,“早啊。”

“早..”金哥儿愣愣答道。

“你家娘子可在?”秦十三郎笑问道,“我正好路过,走累了,来讨个点心吃。”

秦十三郎被带入后院,一眼便看到晨光里的少女正拉开弓箭。

长发垂后,五彩的臂绳束着黑色的衣衫格外的显眼。

嗡的一声轻响,长箭命中草靶子。

虽然未中红心,但比起曾经的脱靶已经进步很多。

“早知道我也带着弓箭来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手收起弓箭。

“带弓箭来,我就让你玩吗?”她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也是,我现在也没病。”他说道。

程娇娘将弓箭递给婢女,转身迈步而行。

秦十三郎待她走过才跟上。

“我倒有些怀念生病的时候了。”他说道。

“真的假的?”程娇娘问道,侧头看他一眼,“治病不容易,生病,很简单啊。”

秦十三郎笑了。

“假的。”他忙说道,“你可别当真,再吓一次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身后的婢女和半芹忍不住抿嘴笑。

茶和点心都推过来,热气腾腾而起。

秦十三郎捏起吃了一口茶吃一口点心,一面含笑赞叹。

“就比如这点心,病好以前和病好以后吃起来滋味便是不同的。”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看着对面的程娇娘,“真的是一切都变了。”

“变了就变了,又有什么。”程娇娘说道,解下臂绳,衣衫垂下。

“舍不得啊。”秦十三郎说道,吃了口茶,“以前周六郎可是从来不骗我,如今我去问他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骗了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而我,竟然也没有当场揭穿他,就像以前那样,笑着用拐杖杵他,然后骂他蠢样,还在我面前说谎,你骗得了谁啊。”他笑道,就好似眼前便是如此场景,一面低头看看手里,“是啊,变了,我手边没有了拐杖,在他面前站起来了,却没了以前理直气壮的底气,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程娇娘喝完水,放下茶碗。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回吧。”她说道。

“程娘子,你就听听人家诉苦嘛。”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的痛苦感伤,我为什么要听?”程娇娘说道,“你痛苦也好,难过也好,高兴也好,什么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听来做什么?又不是我的感觉,你说了,我也没感觉,所以,你跟我说还是跟一棵树说,有什么区别?”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

“程娇娘。”他说道,“你这样子可怎么讨到人喜欢呢?”

程娇娘看着他,还没张口,秦十三郎又先开口了。

“当然,你有起死回生的手艺,不需要讨人欢喜。”他又微微一笑道,“只是,人事来往,到底是言谈所系,既然是言谈,便是需要温情的。”

“有又何用?”程娇娘问道。

“有时候规矩无情的时候,或许就要人情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她,“比如,今有西北营逃兵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

他声音清朗缓慢,将这一个个名字清晰的说出来,一旁的婢女半芹以及金哥儿都看过来。

“杀人而逃,证据确凿,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敬效尤。”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伸手掩嘴,但失声依旧而出。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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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字数2553,余下不收费。

这本书没有浓烈的言情,也没有虎躯一震无所不能可以依靠的男人们,所有人都各自感受各自的世道艰难,虽然女主开了些金手指,但还是难中做乐,这么闷的故事,多谢你们喜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应对

外边晨光大亮,但牢房里却感受不到,阴沉昏暗,夹杂着腐臭的气息,让人几乎不辨昼夜。

“还让吃这个啊?”

徐棒槌喊道,看着被撂在牢门外的一桶饭,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

狱吏只当没听到扭头走了。

徐棒槌愤愤的自己捞着了一碗。

“能吃这饭就是好的了。”旁边牢房里有人说道,“等到吃好的时候,那就要没命了。”

徐棒槌没有理会,蹲下来闷头吃饭。

“呸,真难吃。”他说道。

“以前比这难吃的吃的多了!”范江林低声喝道。

“那最近不是吃得都挺好嘛…”徐棒槌说道,一面看到范江林瞪眼便忙缩头,举了举碗,“我再吃几天就习惯了…”

“再吃几天估计就吃不着了。”旁边牢房的人又忍不住说道,“在这里的都是待审的,等审判了,要么被放出去,继续吃好吃的去,要么判刑流放牢城做工役,做工役可是连这样的饭都吃不到的,要么嘛…就是一顿好的断头饭,以后好的馊的都吃不到了…”

除了徐棒槌,其他人也拿了碗舀了吃,他们或者坐下,或者蹲着,闷头吃饭依旧没人说话。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一旁牢房的人继续说话。

“…哎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来头一定很大吧?来这里别说挨打受刑了,连骂都没人敢骂你们一声…”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这样的最危险了…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

他的话音才落。便脚步声响。一股香气随之传来。

“喂,你们,别吃那个了。”狱吏喊道,将一个木桶又放下来。

大家闻声闻气都看过去,见满满的一桶羊肉。

徐棒槌哇了一声,忙跑过去,伸手就抓了一根大骨头。

“哎,哎。先别急着吃,这,这不会是断头饭吧?”旁边牢房的人喊道。

听他这话,其他围过来的弟兄都愣了下。

那狱吏却依旧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应该不是,要是的话,一定会说的。”

旁边牢房的人说道,一面又看徐棒槌这边,昏昏的牢房,须发杂乱的泥垢遮挡的面容根本就看不清神情。但可以想象这人的惊讶。

“喂,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受照顾啊?”

徐棒槌等人不理会他。

“好。好,多谢关照,多给打些好酒。”徐棒槌一面含糊冲走开的狱吏喊道。

其他几个兄弟也都跟着笑了。

“对,给打些好酒。”他们说道,一面纷纷抓起羊肉大吃。

范江林拿了两块肉骨头,走到墙边,递给徐茂修。

“给。”他说道,一面自己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吃另一块。

徐茂修接过,没有吃。

“怎么?死过一回还害怕?”范江林笑问道。

“不害怕。”徐茂修吐口气说道,晃着手里的肉骨头,“早晚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她在外边一定又气又急.,我们要是死了,她那么要强骄傲的,只怕这辈子都留着疤,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实在是下不去...拖累她如此….”

范江林吃下吃肉,沉默一刻,最终叹口气。

“都是命啊。”他说道。

陈老太爷已经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薄薄的衣衫背部隐隐被汗水打湿。

“太爷,歇息一下吧。”跟随的老仆劝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接过递来的拐杖,吐出一口气。

“老爷回来了吗?”他问道。

老仆忙问旁边的小厮,小厮飞跑去了,不多时回来。

“老爷回来了。”他说道。

陈老太爷脸上却没有神情,站着一手捶腰。

“要去请老爷吗?”老仆问道。

陈老太爷摇头,沉默不语。

“太爷,太爷。”又一小厮跑来,“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神情一变。

“终于还是来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书房里的陈绍此时也正心里说出这句话,不过比起父亲,他还要多了一句话。

来的好快!

今天早朝才定的结论,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陈绍可以肯定知道这个消息的不会超过十人,能殿前应对的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这女子是从哪里如此快速得到消息的?

秦家?

今日秦侍讲轮休…

童内翰?

自从起死回生之后,不迷金石了,但对道家的迷恋更深了。

因为救他一命的便是传说中的道祖真人的亲传弟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仙缘!

所以病体康复的童内翰没有销假,依旧留在家里,不过不是养病,而是在家修仙呢。

至于周家不用考虑,连中书省的门都进不去,别说皇宫内殿了。

莫非这女子在京中还认得什么大人物?

又或者说,他想多了。

其实这女子只是来请求帮忙的,前几日以为小事所以由周家周旋,到今日始终不得解,所以便来自己这里了。

捧茶的婢女退下,书房里二人对坐。

“冒昧前来,只为我几个哥哥的性命,请大人周全?”程娇娘开门见山问道。

果然自己想多了…

陈绍摇头自嘲一笑。

“你也听说了。”他整容说道,一面叹口气,“你信我,所以事发之后没来找我,我自然是要替你周全,只是,此事涉及朝中军务,到底是律法难违啊。”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逃兵一事,牵扯甚多。”她说道,“处死我几个兄长,无非是想快刀斩乱麻,不让大人借机清查军务,所以大人您现在也是气急的很。”

陈绍神情微微惊愕,旋即苦笑一下。

“怎么,朝堂之争,娇娘也得悉了吗?”他说道。

“那大人就此认输吗?”程娇娘问道,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认输?当然不会。逃兵按律当诛,疏漏亦要彻查。军务糜烂乃逃卒之因,不查不足以断未来之患”陈绍肃容说道,“王步堂一党欺君罔上,为私利倾轧而不顾国事,其心可诛,此次兵败,便是积年之祸,偏有人还要包庇纵容,意图复起,古有萁子见纣王用玉著而知殷之将亡,王步堂等人欺君罔上如此猖狂,把持西北军务谋私利,贪污军饷,讳败为胜,欺瞒朝堂这么多年,却还如此包庇纵容留用,岂不是置国与不顾!陈某,不能见天子被欺瞒而不言,不除此邪佞,决不罢休!”

语气铿锵,如同又回到了适才殿前应对之时。

高通事这帮无耻之士,胡搅蛮缠,争不过就吵,吵不过就闹,东扯西扯,就是不肯认王步堂欺君罔上,或仗着老臣身份,或仗着后族亲份,行事说胡越来越没有顾忌。

无奈他手下的人好些资格不够君前奏对,偌大的朝堂上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对抗着。

陈绍深吸几口气,看着面前神情木然的小娘子,察觉失态,忙轻咳一声掩饰。

“这些事,你们年轻人就不要过问了。”他说道。

程娇娘施礼。

“大人心昭日月。”她说道,又抬起头,“既然彻查积弊事大,杀他几人于事无补,那可否留下性命,容他们将功赎罪?”

陈绍轻咳一声。

“其罪必诛,此为明军法是也。娘子,律法不可随心所欲。”他说道。

“虽是犯罪,但情非得已,可否法外容情枉开一面?”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陈绍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天道昭彰,人心自明。西北军务败坏,世人皆知,此事陈某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待陛下允准,派重臣去军中查验端详,便可将将奸佞入罪。到那时,自会还含冤受屈者一个公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程娇娘说道,“小女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公道非死不得还?”

陈绍沉默一刻,看着程娇娘。

“程娘子,有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注1】”他神情柔和几分,带着几分凝重又几分感叹说道,“不管什么人,这若梦浮生如能求得其所,也算是不枉人世一趟。”

“大人透彻。”程娇娘说道,看着他,“那,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这次非死不可了?”

自始至终,她要问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不罢不休。

室内一阵沉默,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吸之间。

“是。”陈绍慢慢吐出一个字,神情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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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不让(为盟主加更)

室内再次沉默。

秋风穿过厅堂门窗而进,带来不知哪里传来的笛声。

悠扬又带着几分凄厉,倒不是感情所致,应该是生手不熟悉。

笛声戛然而止。

“十八娘,你干什么?”

陈家的小花厅里,被夺了笛子的小娘子不悦说道。

“别在这里吹了,去别处。”陈十八娘说道,想了想,“哪里也别吹了,改日再吹。”

“为什么啊?我每日都这样的,今日怎么了?”小娘子皱眉说道,又看十八娘,“哎,你这几日怎么没出门去找你的娇娘子读书写字啊?”

陈十八娘转身抬脚。

“祖父让我在家帮他抄经书。”她说道。

“把笛子给我。”小娘子跟上说道。

二人前后离开了。

书房里陈绍放下茶碗。

“程娘子,某知道你是明理之人。”他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在于情,而在于法理难违。”

“法理之外,还有宽宥。”程娇娘说道。

“宽宥是对余事的。”陈绍和颜悦色几分,说道,“罚当罚,不连坐,不牵连,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大人,我觉得此事是你们逼的太急了,原本不该判死的。”程娇娘说道。

陈绍的眉头微微跳了下,逼的太急,这四个字似乎在哪里也听到过,但是他不爱听这几个字。

什么叫急?什么叫逼?国之大事,岂能视而不见见而不管。

“逼的太急?此辈贪于私利,动摇国本。致西北兵败。百姓流离。可是谁逼他们太急?”他竖眉喝道,“如此之贼,如何还能宽宥!”

余声散去,书房内重新陷入沉静。

“娇娘,这件事是朝政大事,你不要再问再管了。”陈绍说道,面色难掩几分不耐,“你也尽力了。此事原本就是他们先有罪,再隐瞒,与你无关,该有今日,是他们自找的。”

敬她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如果换做别的这般年纪的孩子,胡乱妄议朝政,他早呵斥赶了出去了。

程娇娘低头施礼。

“如此,告辞了。”她说道。

陈绍没有挽留,也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娘子起身撩动衣裙再次矮身施礼迈步向外。

她在门前又停下脚。

“还有。”她回头说道,“陈大人。我治了病收了钱,你家并不欠我什么。”

陈绍微微愕然,旋即又摇头。

这是赌气吗?

但是这件事,别说让这小娘子失望了,就是危及己身,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不顾天子脸色又如何?触犯皇亲国戚贵族利益又如何?

为国无暇谋身,身受天子知遇之殊恩,必当鞠躬尽瘁以报之。

陈绍拿过几案的书卷,低头翻看。

看着那女子带着一个婢女沿路而出,一个小丫头从墙头边收回头,转身向内院跑去。

陈老太爷廊下,几个孙女们正嬉笑逗弄鸟雀,小丫头跑进来,在陈十八娘耳边低语几句,陈十八娘微微色变,转身向厅堂去了。

“十八娘怎么了?”

“谁知道,这几天都古怪,刚才还抢了我的笛子。”

其他姐妹们低声窃语。

“祖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厅堂里陈十八娘急急的问道。

“是父亲与程娘子政见不合了吗?”

陈老太爷失笑。

“程娘子又不从政,她舅父又是武将,与你父亲哪来的政见。”他说道,略一沉吟,“应该说是,你父亲的政见与她所求不相合。”

“那以后程娘子就会和三姐一样,跟咱们再无来往了吗?”陈十八娘问道。

陈绍三女嫁与门当户对的同僚家,几年前因为一案两家意见不合生分,夫家命三女不得再于娘家来往,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的顺遂,陈绍夫妇也狠心不让女儿再来。

说起这个孙女,陈老太爷忍不住轻叹一声。

“不会的。”他摇头,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父亲的错,她遇到难处,起因也不是在你父亲,求而不得,也不能归罪与你父亲。”

“可是,有些事你能帮忙而不帮,就会被人认为是仇人的。”陈十八娘说道。

“程娘子不是那样的人。”陈老太爷说道,又微微一笑,“如果是,那再无来往也正合适。”

陈十八娘轻轻叹口气。

“祖父,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呢。”她说道。

“止乎礼发于情,所以才为人嘛。”陈老太爷含笑说道,“没办法,人生而如此,悲喜忧愁不是你看的破就能放得下的。”

“如果一切不变就好了。”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真是夫子也感慨无奈的事啊。”他说道。【注1】

马车在街道上驶过,车中程娇娘展开一张纸,其上字迹丰韵洒脱。

“我所知有限,听传些闲言碎语很容易,但能帮上娘子的地方不多。”

面前那少年郎伸手抚袖,神情如同声音一般清朗。

“又得知事情之后时间仓促,一件朝政大事,牵连从广,我等黄口小儿不可能妄言,请我父亲帮忙也是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听我,朝廷也不可能听我父亲,请娘子给我纸笔,我所能做的就是旁敲侧击的拿到当时殿前应对双方的姓名官职,以及各自随众关系来往。”

“这些人所求也没什么,无非是一个要彻查西北军务,目的是将西北军事重要官员从上到下彻底清换,逃兵事件是一个极好的由头。”

“陛下其人,略有些不定。”

“趁着西北大败,王步堂被罚,陛下心中怒意未消,所以陈大人等自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而高通事等人自然不肯,王步堂倒了,但根基还在,只要根基在,再扶起一个王步堂也是很容易,如果连根都被拔起,这无疑是杀人父母,怪不得他们要红了眼。”

“所以到现在,一方要杀了逃兵让此事就此了结,而另一边也顾不得这个逃兵,不管杀还是不杀,都要追查。而这个时候,陈大人绝对不会为这些逃兵说话,更别提保住他们性命,那无疑是给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把柄。”

秦十三郎放下笔,看着程娇娘。

“上一次刘校理在暗阴谋算计,我们自然也在暗阴谋算计为对,而这一次,且不管双方各自私心为何,明面上确是堂堂正正律法道义之争,十三先是残缺之人,如今虽然好了,但到底年幼,无能为力,这件事,无怪周六郎不与我相谈,实在是无法相谈。”

马车猛停一下,程娇娘身形一晃,收回了视线,外边街道的人声比起方才更喧闹嘈杂几分。

“就要到张家了。”婢女低声说道。

张家位于闹市陋巷,此处的闹市不是神仙居所在的那种华丽酒楼店铺闹市,而是穷困百姓来往的闹市,没有行脚店,只有挎篮叫卖,来往之间有衣衫褴褛的苦力,也有脂粉浓艳的私娼妓。

程娇娘将手中的纸团起,扔给婢女。

婢女伸手接住,拿出随身所带的火折子,拉过车中的小香炉,轻轻的晃了晃,火折子顿时燃起火星,车停下的时候,小香炉里便只剩一堆灰烬。

张家的门很容易就敲开了,看到婢女,老仆的脸色却有些古怪,不过心中有事牵挂焦急的婢女并没有注意。

“老爷在吗?”她忙忙问道,一面要迈步进去。

老仆却挡住了门。

“素心..哦不,半芹。”他带着几分为难说道,“老爷没在。”

婢女一怔。

“我昨日见过老爷的,说了我们今日要来。”她不由说道。

老仆轻咳一声。

这是在指责老爷食言而肥吗?

“老爷去书院了。”他说道,“要么明日再来?”

“明日来也不一定见得到。”婢女咬着下唇说道。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老仆叹口气,看了眼一旁的马车。

“素心。”他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了?”

“没有大麻烦!”婢女气道,甩手转身,“我走了。”

老仆哎哎几声,最终没有再留,看着婢女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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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论语。子罕篇》

谢谢盟主12!!!(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讲

站在车边,婢女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委屈又是羞愧又是着急。

“老爷,去书院了。”她吸了吸鼻子说道。

“那我们就去书院吧。”程娇娘说道,掀起车帘,看着一脸委屈的婢女笑了笑,“别人帮忙不是本分,帮了是恩情,不帮是常情,求人便要低头,你委屈什么。”

马车调头向城外而去。

“老爷就是这样。”

马车上婢女委屈又愤愤说道。

“倔强的很,一言不合就不给人面子,礼仪风范温良谦恭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人,但有时候行事…当初在廉州讲学授道,也不知道说的做的多过分,当地的大儒都派人刺杀他,要不是当地官员相护捡回一条命,如今哪能登天子门。”

“错了,要不是如此,如今也难登天子门。”程娇娘说道。

背后说原主人坏话,本就是不好的,婢女气急说了两句,自然不会再说,听了程娇娘的话,顺势一笑。

“都这样了,娘子还夸老爷。”她说道。

“是他当得人夸。”程娇娘说道。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城外书院,所幸在这里询问之后,没有听到张纯不在的话。

前来引路的是一个青衣小厮,看来跟婢女也是很熟悉,笑嘻嘻的叫姐姐,这态度让被挡在张家门外的婢女找回点面子。

“昨日突然有事,要撰写一份要紧的经义,所以来书院清净。”小厮看似随意的笑着说道。

婢女拉着的脸终于笑了。

此时书院散了课。学子们散布各处。或者磨练六艺。或者交流所学。

一个学子一首诗词吟来,周围轰然叫好,其间的程四郎忽的一怔,举起的手停住,人也站起来,咦了声。

“明德兄?”旁边有人唤道,“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我妹妹了。”程四郎说道,一面忍不住抬脚向这边走了几步。

妹妹?

如今女子们读书识字也很多。但都是在家请的先生,书院里可不会有,至于探望家人,那更是不可能的。

闻言大家都看过去,果然见竹林小径上一个小童引着两个女子而行,离得远,又是侧面,看不清形容,只是单如此看过去,众人都忍不住微怔。

竹林。素衣,款步而行。好一副美人山行图。

人很快步入竹林深处不见了。

“明德兄,那是江州先生的小童,所去又是先生的庭院,你妹妹,去见先生了?”大家回过神纷纷问道,神情惊讶,忍不住再次打量程四郎。

同窗们来自何处,大家心中都多少打听清楚,个人身世背景家族籍贯,这个程四郎家境不足为奇,资质也平平,能来此不过是借着和江州先生的同乡之谊罢了。

来的这些日子,除了日常课上,根本见不到江州先生。

他都见不到,他的妹妹竟然能得见?

“我看错了吧?”程四郎又讪讪笑道。

这个靠谱,众人释然。

“你妹妹不是在江州吗?这么远怎么来?”

“明德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吧?想家想的…”

“看来你家妹妹与你亲厚。”

大家纷纷打趣,又团团坐下,继续吟诗作对,只不过程四郎明显心不在焉。

他的妹妹在京城,而且他的妹妹的确与张家有些关联。

妹妹的婢女便是张家的婢女。

莫非真的是她来了?

程四郎转头看向竹林,难掩眼中的惊讶。

她来做什么?探望自己?也没必要先去见江州先生啊?

书院婢女来过几次,虽然不太熟悉,但当看到青衣小童径直带着她们进了张江州的书房,而没有在偏厅等候时,婢女松了口气。

“先生,程家娘子来了。”小厮在廊下说道。

秋日里厅门拉开,一眼可见室内,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长衫伏案书写的中年文士便抬头看来。

他的面容如同身材一样肃正。

程娇娘屈身施礼。

“请进吧。”张纯放下手中的笔,说道。

程娇娘谢礼,这才迈入厅中,在张纯下首一个坐垫上跪坐下来。

小童捧茶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张纯谢过程娘子对家严的救助之恩。”张纯开门见山说道,一面大礼。

“不过是举手之劳,一丸蜜饯而已,不敢当此大礼。”程娇娘还礼说道。

“家严临行前曾嘱咐于我,如果娘子遇到难处,让我务必相帮。”张纯说道。

还没等程娇娘有所表示,他便继续说道,“虽然如此,但若娘子所犯之难有悖礼义国法,还请恕张某难以从命,望娘子海涵,莫开尊口。”

门外廊下跪坐的婢女咬住下唇转头看向室内。

老爷已经知道她们因何而来了,逃兵事实,依律当斩,老爷这是摆明了不会相帮了呀。

就知道他就会这样的!

张纯说完这句话,室内一阵沉默。

“小女不会叫先生为难,小女只想张先生听我说些话。”程娇娘问道。

“说话请随意,某洗耳恭听。”张纯说道。

程娇娘低头道谢,

“既然先生开诚布公,那小女也当直言相告。”她说道,“我此来,不是请先生帮我几位兄长脱罪的。”

不是脱罪?

婢女微微疑惑,张纯神情依旧,一副任你说出花儿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虽然我兄长几人是因为受了诬陷委屈不得已而奔逃,但脱逃之罪属实,没有人能够否认。”程娇娘说道,

张纯嗯了声。

“说的不错。”他说道,“你说了他们是有不得已的。那么又如何?”

“不如何。”程娇娘说道。“不得已并不是脱罪的理由。”

张纯没有再说话。

“我只想是想。人要死得其所。”程娇娘说道,“他们以前如何我不知道,跟我以来,不管是在太平居还是神仙居,不管劳作一天有多辛苦,他们几人,每日都要舞棍弄棒,拉强弓举石锁。勤练武艺打熬筋骨,风雨无阻。

“太平居和神仙居,他们是半个主人,拿到的红利,足够他们与下半生衣食无忧,在京城做个富贵翁。”

“刘奎前来抓捕,以他们的身手本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我还嘱咐过他们,不管如何,都不能被人抓到大牢里去。只要在外边,哪怕杀了人。我都能有办法周全。”

“但他们没有,就因为刘奎几句话,就放弃了抵抗。”

“怕死?他们是逃兵,他们很清楚逃兵的罪罚是什么。如果怕死,那怎么会束手就擒?”

“因为他们明理知义。”

“夫君子者,需知对错,明善恶,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求死得其所。我这几位兄长,志在杀敌报国,血染疆场,虽死无憾。他们也许算不上君子,但亦明白尽忠是对,逃亡是错,杀敌是善,杀同袍是恶。因为逃亡罪责被抓,他们心甘情愿,但因为逃亡被杀,却是死不得其所。

“说的不错。”张纯点点头,“但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找人说一说。”程娇娘再次说道,“现下,只有先生肯听我说,别的人已经不愿意也不会听我说了。对他们而言,不管逃走的是个兵士,还是一条狗,都是一样的,他们要的是这个逃字,而不是兵字。”

“他们被判死,不为过,正法之严。”

“只不过,死的不得其所。”

“斩杀逃兵,无非是为了震慑告诫。但京城行刑,然后通告诸边镇,对那些千里之外的将士而言,那一张文书能震慑的了谁?”

“说逃卒当诛,天底下有多少逃卒,大人们可知道?若都抓了杀了,天朝还有多少人能够戍边?

小女的几位兄长,无非就是犯在了京城这地方,犯在了党争里,碍了贵人的大事。小小一块绊脚石,踢开了就踢开了,几条贱命而已。震慑?告诫?说的好听。要真就这么死了,根本就是冤枉,更何谈死得其所。”

“这世上本就很多死的不得其所。”张纯说道。

“所以才有道学之争,义理之辩,为的不就是让世人明晓知理,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程娇娘说道。

“所以,你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为这几人脱罪。”

“斩杀逃兵是为了整军强兵,解国之危难,济边军困厄,而不是为了私利争执。”

“他们是为了私利争执?你何尝又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说的如此堂而皇之。”

张纯的声音就如他的名字一般,纯和,相比之下,程娇娘那沙哑的嗓音更加不好听。

不过相同的是,二人的语速都是缓缓稳稳,但对于坐在门外的婢女来说,听到耳内,只觉得如同拨弦琵琶,嘈嘈切切,声声逼紧。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我之人欲,于国事无害,但他们之人欲,根本不在杀还是不杀这个几个逃兵,而是杀字背后的目的……”【注1】

“无知小儿!”

厅中张纯的声音陡然提高,打断了程娇娘的话,本来就绷紧弦的婢女吓的哆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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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礼记.乐记》“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意思是:人的内心受到外界事物的诱惑而发生变化,人变成了物,就会泯滅了天授予人类的善良本质,去追求无穷的个人私欲的满足。

谢谢于紫旋、猫团长

和氏璧,谢谢大家打赏,谢谢大家粉红狂砸,多谢大家!四月结束!五月再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白(盟主加更)

囧….还没结束…..还有车厘子的金蛋加更….今天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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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案前坐着的文士,原本肃正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这个女子能得父亲青眼,想必是知道进退的人,却不想也不过如此!

“朝廷大事,你这黄口小儿知道些什么?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张纯喝道。

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如今很多这样的人,一个个读过几本书,听到几句真真假假的消息,就一个个的开始对国事指手画脚,自以为是。

程娇娘低头施礼。

“小女知错。”程娇娘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女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说着话便起身。

“小女要说的都说完了,多谢先生不厌其烦。”她说道,“小女子告退了。”

这就走了?

任谁被人这样训斥也受不了吧!更何况本来是求人…..

婢女心情复杂起身,果然见程娇娘走出来,头也不回的向外去了。

婢女跟上,忍不住回头,书房里的张纯依旧端坐,没有丝毫开口挽留的意思。

就知道老爷是这样的!

“娘子,娘子。”

婢女紧走几步跟上,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书院外。婢女才张口。就见有人从一旁站出来。

婢女被吓了一跳站住脚。那走出来的人显然也很惊讶。

“果然是你啊。”程四郎瞪眼说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程娇娘说道,对他施礼。

“什么事?”程四郎不由问道。

“些许小事。”程娇娘说道。

这是不肯说了,程四郎心里明白,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敢问。

其实虽然口头上妹妹的叫,说起来跟这个妹妹不过是才见了三四次。

程四郎哦了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踌躇尴尬一刻,程四郎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

“这里有些钱,妹妹你拿着用吧。”他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多谢哥哥。”她说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口中连连说没什么,不够了再来找他。

“那我先回去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忙让开路,亲自送程娇娘向马车边走去。

“王十七他,他没有去烦你吧?”程四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

“他家里来人了,把他看起来了。要带回去,你放心不会去烦你的。”程四郎松口气说道。

可见他原本也对这个没底气。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前行。

“要是。要是王十七待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程四郎又跟上几步,迟疑一下说道。

告诉你又能如何?

你能杀了他吗?

婢女斜眼看着程四郎。

我家娘子就能。

程娇娘含笑施礼道谢,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去好远,回头看程四郎还站在书院门口,渐渐化为黑点。

放下车帘子,婢女忍不住叹口气,看着手里的钱袋。

“不需要的有人给,需要的没人帮。”她喃喃说道。

“各尽所能,不能强人所难。”程娇娘说道。

这些道理婢女自然都知道,她抬头看着程娇娘。

其实娘子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

“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忽地问道。

“做到什么?”程娇娘问道。

“以前老太爷也好,其他人也好,就连我自己也都觉得自己聪明伶俐明事懂理,也自认为看事情看人都透彻了然,自认为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境遇都能始终如一,却原来只是我自以为是。”婢女说道。

“你以前也没机会遇到这些事。”程娇娘说道。

“可是娘子也没遇到过啊。”婢女说道,“太平居的难处,婚姻事的难处,以及现在…..”

这些事任何一个拿出来,对于很多人都是很大的难关,必然坐立不安焦神糟心,更别说是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了。

“…娘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都慌的不得了,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娘子却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我跟娘子这么久,还是学不到…”

程娇娘转头看她,笑了笑。

“这个不学也罢。”她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

婢女瞪大眼。

“娘子,这还不是什么好事?”她问道,“这是淡定大气稳重不惊,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为了修为如此….”

“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不是。”程娇娘说道,“我这样只是因为我没有心。”

婢女一怔。

又这样说…

“我只是在做事,不是在为人。”程娇娘说道,“我是要做这件事,与其说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了我。”

他们是她救下的人,是她认下的哥哥,被人这样突然抓走要夺了性命,虽然可以推说到自作自受无可奈何,但想起来到底是意难平。

其实很多事不都是这样,别人有求于我,我帮他或许是情义,其中也或多或少脸面自得作祟,与之相同,遇到不如意,也多数要说一声被驳了面子,失了身份,因此而不服不平,佛争一株香,人争一口气。

婢女苦笑一下。

“娘子,你何苦非要如此贬低自己。”她说道,“人人都能如此做如此说,你何苦要分的这样明白,说的这样清楚。”

“我是要我自己记清楚,我做的这些事,是为我自己,别人不欠我。”程娇娘说道。

这样,别人对你不好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怨愤,失望,悲伤。

她抬起手放在心口。

这世上,能夺走你的心,也只有你对其有欲有求的人了吧。

婢女轻轻叹口气,说到底,娘子还是无人可靠。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去找谁?”她问道。

“已经找完了,不用再找谁了。”程娇娘说道。

“可是,老爷他不是什么都没答应?”婢女问道。

“我来找张先生,不是要他答应什么,而是听我说话。”程娇娘说道,又微微笑了笑,“陈大人是绝对不会听我说话的,现在能听我说话的就只有张先生了,你看,他果然听我说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婢女不解。

“那,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就看运气了。”程娇娘说道,笑了笑。

啊,还是看运气啊….

婢女有些怔怔看着程娇娘,突然觉得娘子的笑有些不同。

一直以来她的表情很单一,要么木然,要么就是微微一笑,这一次的笑..似乎…是…

冷笑?

书院里,张纯再次放下手中的笔。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我之人欲,于国事无害,但他们之人欲,根本不在杀还是不杀这个几个逃兵,而是杀字背后的目的。”

耳边涩哑女声再次响起。

这个狂妄小儿!

张纯摇头,继续提笔。

“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

“先生教训的是,小女子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张纯将手中的笔最终重重撂下。

“这个江州傻儿!”他重重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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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再来?”

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逃兵的处罚已经定了吧?”陈老太爷又问道。

老仆点点头。

“这个早就定了,这个双方没有异议。”他说道。

有异议的是杀了逃兵之后的事。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她,还找别的人了吗?”他问道。

这次老仆摇摇头。

“没有。”他说道,说完又停顿下,神色有些迟疑,“去了趟..江州先生的书院。”

张纯?

对啊,她们都是江州人,难不成早就认识?

如果张纯出面的话…

可是那个倔道统先生怎么会为了明正有罪的逃兵出面说好话?

“……不过人说她的四哥在书院读书,兄妹说了话,哥哥还赠了妹妹些钱…”老仆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老太爷点头。

这才对了,所以说根本就不可能嘛。

她没人可找了,确切的说没有能帮到忙的人可找了。

这个娘子在京城名满,但却因为那苛刻的救治条件,以及毫不留情的拒绝,失去了结交京中豪贵的机会,也因此没有再有惊人的成果让京城人震惊,对于喜新厌旧的京城来说,如今的程娇娘,已经没有半年前的名声大了,如果此时此刻再去借着医术结交,那效果完全不行。

这一点这个聪慧的女子自己肯定也知道。

“其实。程娘子对那七人也是仁至义尽了。这件事也绝对不会牵涉到她身上。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程娘子想必是放下了。”老仆说道。

陈老太爷摇头。

“她不会。”他说道。

除了聪慧,她还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从来都不会放弃。

“你说城里有什么新闻?”他想到什么忽的问道,“那个什么人跌死什么的?”

“哦,神仙居前的街上一个男人跑着跌死了。”老仆说道。

每天在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很多,所幸陈老太爷只命他关注跟程娘子有关的,人,还有店铺。

当街有人摔死虽然很稀罕。但也不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如果不是恰好发生在神仙居外,老仆根本就不会理会。

当时给陈老太爷说了句,他自己都忘了。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这个跌死的人会不会和这个女人有关?

“是个城门小吏,爱赌钱,且是个给人入赘的,是被自己丈人吓的失脚跌死了。”老仆接着说道。

听了这个陈老太爷释然,又自嘲的摇头。

自己有些成见太深,难不成京城里死个人都要想到那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的杀戮性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他转过头看着屋中的屏风,上面标记的几个圆点虽然痕迹旧了。但却依旧显眼。

“其实,如果那几个逃兵不死。对老爷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吧?”老仆低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是没有影响,但是,却是要分心。”他说道,深吸一口气,“而此时他们分不得心去理会这些..些许小事,没办法,人事就是如此,永远都是弃卒保帅,所以,人人才争当帅,而不是卒。”

老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京城居大不易,人生事难如意。”陈老太爷说道,站起身来,“年轻人,受些磨练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陈老太爷向外迈步,老仆忙跟上。

“老爷进宫了?”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已经三天了,也该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陈老太爷说道,站在廊下看着天空。

今日乌云压顶,看样子将有一场秋雨要来。

“我们去且停寺走走吧。”陈老太爷说道,“上柱香,听听禅。”

这一次不管胜负结果都不轻松。

虽然敬鬼神而远之,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人们还是愿意找一些寄托。

老仆应声是忙去安排车马。

而与此同时,城内最近最方便香火灵验的普修寺里娘娘殿里腾起浓烟。

“爹,也用不着上这么多香吧?”

伴着咳嗽,董娘子伸手挥驱散烟雾。

董老爷已经将粗壮的香束插到殿前香炉里,虔诚的叩拜。

“你干什么!还不快来叩头!”他喝道。

董娘子这才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董老爷又赶着奶妈们带着两个小孙子来叩拜,小孩子哪里懂这个,只当玩呢,一面叩拜一面嘻嘻哈哈的笑,被董老爷狠狠的训斥。

“爹,小孩子懂什么,拜了也白拜。”董娘子不高兴说道,护着两个儿子。

“懂不懂,都要拜,关系咱们一家子性命呢!”董老爷低声喝道,一面又瞪眼,“快跪下,求菩萨保佑徐茂修他们平安无事!”

这个诉求倒是董娘子真心所愿。

娘娘殿前,这一家老老小小占据了一大片,让其他进香的人不得不等候,引来一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皇宫,重华门,一个内侍冲这边忽的打个手势,片刻之后,晋安郡王从一旁慢行而出,穿过一道宫门,就看到大皇子走来。

“这么早,殿下要去哪里?”

晋安郡王上前几步,先行施礼,然后笑嘻嘻问道。

这么早?

大皇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也只有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才会觉得天色还早吧?

“父皇,让吾去听朝。”

虽然不懒得理会这个人,但鉴于要做的事很值得炫耀。大皇子还是答道。

十一岁的大皇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朝了。

“好玩吗?”晋安郡王问道。带着几分好奇。“听说那些大臣们常常吵架,闹的厉害。”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上朝自然很枯燥很没意思,但想到有些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尝一下这种枯燥,那这种枯燥在此时此刻也成了享受。

“是啊,昨天,陈相公在殿前足足的跟高通事骂了一个时辰,吾听的都累。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力气。”大皇子说道。

“要那么久?”晋安郡王惊讶道,一副避之不及,“那真是太辛苦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崇政殿附近。

“我要出宫了,殿下你快去吧。”他说道,带着几分同情。

大皇子高傲的点点头。

去玩吧,废物。

为了表示恭敬,晋安郡王一直等大皇子进了殿门,才抬脚迈步。

政事堂的人已经全部都到了,另有御史中丞等等升朝官都来了。

来的人还是这些人,与三天前没有什么区别。

晋安郡王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脚步不由加快,忽的他停下了脚。看着前方。

一个身材高大的官员正缓步而来,此时空中阴云密布,雷声滚滚而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位官员的步伐,看到的人甚至可以确定,就算此时雨点狂落,这位官员也不会乱一丝仪态。

“校书大人来了…”晋安郡王眯起眼说道,“终于有些变化了…想必今日的朝会,殿下听到的吵闹要更厉害呢..”

一直看着张纯迈入殿内,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

空中的滚雷终于连成一片,紧接着雨点密密的砸了下来。

殿外雷声渐渐小去,刷刷的大雨也变成细雨。

下了有半个时辰了吧?

或者更久?

大皇子想去看看滴漏,但视线微微转过,却被一个坐两个站着的人挡住了。

十几人的大殿里,能坐的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自己这个皇子,就只有御史大人了。

御史大人今年五十多,黑着脸,神情木然。

坐的那样端正,他都不累吗?

大皇子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身后的内侍低低的咳了声,这是提醒他要注意仪表。

真累啊…

这比上学还要累…

耳边雷声小了,大殿里的吵闹声更大了。

“……士卒不练,空饷之多,骇人听闻…..”



所以要加以编练,汰其老弱,择其可用者而留之…姜文元有大才,创兵法,在维州大有成效,当委以重任…”

“……姜文元在维州时纵手下与人争斗致死,包庇强判无罪,此等人不堪重要….”

“……柳大人,你祖居旧宅仆从当街打杀路人又怎么说?这是不是说你道德败坏…”

“…陛下,老臣要弹劾他污蔑老臣!老臣要请辞!”

大皇子到底忍不住小小的打个哈欠。

反正这些人一个个吵闹厉害没人管自己。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吵的什么,父皇每天上朝就是听这个?这也太没意思了。

再说有什么好吵的,还不如干脆打一架,谁打赢了按谁的意见办。

这真是个好主意,大皇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殿中挥舞着笏板,口水四溅,脸红脖子粗的十几人,自动想象他们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差点笑出声。

“..敢问陈参政,姜文元不合适,谁人合适!”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

“….钟承布年才二十八,靠着父辈荫补入官,如何能堪此重用!”

“..当年钟家合族之力拒敌,十三男丁战死,仅余承布一男,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就曾带兵入敌营而得胜归,有霍去病之才…”

“…陈参政,有霍去病之才,别也有霍去病之命才好….年少而得志委以重任,怕是对其命寿不好啊,小心早夭…”

陈绍大怒。

这些人就会这种把戏,辩不过,便开始胡言乱语东拉西扯,用这种莫须有的话来恶心人!

他才要说话。有人比他先一步站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

这声音让殿中的人都看过来。看到是谁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惊讶。

殿中十几人,争辩的只有两方,这双方以陈绍和高通事为主辩,其他人则各自瞅准机会为自己支持的人添砖加瓦,除此之外另有几人不言不语不动,就好像摆着的土石木偶一般。

这几人分别是御史以及太子中允、又新近擢升的三馆秘阁校书,大学士张纯。

张纯醉心学理。除了有关科举方面的事外,很少参与朝事争论,且十次有七次不上朝,上了朝也很少说话。

这次他陡然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连龙床上的似乎睡着的皇帝都睁开眼看过来。

“准。”他慢慢开口说道。

张纯谢恩,便转过身。

“你们这些人真不像话!”他肃目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满场愕然,旋即隐怒。

竟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开口就骂人!

招你惹你了!

不过这种事不用陈绍等人开口对骂,御史便开口呵斥了。

“张纯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当下有司治罪!”两个站立着的御史大声喊道。

“还有你们这些废物!”张纯立刻转身冲这边喝道。“我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你们就看到了,他们这些东西,语胁天子,目无君上!你们就瞎了眼了?”

一句话骂的殿内的人都气血倒涌。

废物!东西!瞎了眼!

虽然朝事争论上难听话并不少见,但这样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大骂,还是真是少见。

这张纯,明明是一介大儒,说话竟然会如此的难听,怪不得当初因为道统之争会被人使出请刺客杀掉的手段了。

看看眼前这些人,眼神都能杀死他几回了。

不过,他之所以骂,是为了维护君王,说实话,听这些人吵闹这么多天,真是有些厌烦….

作为皇帝不能骂,有人替他骂出来,倒也痛快。

皇帝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作为皇帝不能喜形于外,很快掩饰了。

但这个动作依旧没有逃过在场几个大臣精明的眼,顿时心里不由唾骂一声。

狗屁道统先生,拍皇帝的马屁不是也挺溜!

道统之争,本来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这张纯久经道统之争,早已经没脸没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大家也不是木头人任人唾骂,顿时有几个老臣颤巍巍的要流泪。

“臣老悖无用,不敢有辱朝堂,请出外。”他们喊道。

陈绍也不能不说话了,率先迈出一步要开口。

张纯却又先开口了。

“臣要弹劾高凌俊专作威福,表里擅权乱西北军事……”他高声说道。

陈绍的脚步一顿,心中闪过一丝喜色。

原来张校书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好,有他这个一向中立的人出面,皇帝心中的决断应该向自己这边倾斜了。

“……弹劾陈绍立身于朝堂之侧,不知报天子深恩,而贪功妄进,坏国之大事…”

什么?

陈绍愕然的看向张纯。

他到底是帮谁?

帮谁?这朝堂上自来都是帮自己!

陈绍面色沉沉。

竟然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殿中大人们神情微变,大皇子的脸色也白了。

完了,完了,这次的别说一个时辰了,只怕两个时辰也结束不了。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到底吵闹什么,但大皇子也知道多一个人吵闹又必将多一些时间。

哪怕身后的内侍咳嗽声都连成一片,大皇子想到接下来的难熬,还是忍不住软在交椅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我还是个孩子呢……

…………………………

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走路带起的风让雨丝一阵摇晃。

看着小内侍迈进来,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书。

“……胜不易,败也不易,胜轻易则败,败不安则更败,当胜不骄败不馁,何须惶惶如此,罪罚将首,罚其当罚,何须因噎废食……”

小内侍凑近前来,低声细语。

随着小内侍的转述,晋安郡王脸上的笑越来越浓。

“大人们,要小心啊,这下雨天小台阶也能绊死人啊。”他慢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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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自

当晋安郡王有便利能担忧一下大殿里的大人们的雨天走路安全问题的时候,其他人并不知道。

直到两个时辰朝会散去,陈老太爷才从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手里接过信纸。

小厮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疾奔而来,再打开看其上字迹缭乱,显然也是匆匆而写。

“……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冗兵要编练,精将要择其可用,岂能一蹴而就,当徐徐而图之,一战败,则荡尽全线兵将,如此寒人之心,自毁根基…..”

看着凌乱的几乎辨认不出的字,陈老太爷没有任何抱怨,虽然皇宫里的朝堂上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能在这快速的传出殿上大臣的奏对,也是很不容易的。

陈老太爷更关注的是这纸上誊写的内容。

张江州竟然说话了?

他竟然说话了?

而且还是一下子弹劾两个人!

原本只有进和退的两种结果突然变成了三个,不能进也不能退!

僵持许久的局势转眼就变了,不过这种变化,想必原本的双方都是措手不及且不甘不愿的。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他出来说话了?

江州…

书院…

程娇娘…

陈老太爷手不由一抖,他自己也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他想这个小娘子做什么?

难道因为两个人都是江州来的。

不过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一个大儒得以冠名江州,人称江州先生。

一个虽然也能被冠以江州的称呼,却后边多了两个字。江州傻儿。

他怎么会想到前者就想到后者?

总不会因为江州傻儿去了趟江州先生的书院。江州先生就会上朝堂横插一脚了吧?

开什么玩笑……

御街旁的一间茶馆里。神情肃穆的周老爷席地而坐,面前同样坐着一个小吏,正低声说话。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陛下一战喜一战怒,朝令夕改,如此日久,边臣惶惶不安。边境再无宁时…..”

周老爷脸上的神情随着讲述越来越舒展,到最后忍不住浮现笑意。

“好,好,好!”

他干脆哈哈大笑。

对面的小吏忙伸手拍他,做嘘声。

周老爷极力的压制住笑声。

“一个刘校理得了风疾不算稀罕,两个三个得了才叫热闹!”他低低的哼声说道,“这个傻儿,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每次都是让人惊喜…”

说到这里他又摇摇头。

“不过,这种惊喜可千万别落在我头上。”

再更晚一些时候。另一处茶馆里,董老爷也正面对一个小吏。与前几人不同的是,他还多了一步动作,就是将一张飞钱券塞给了对方。

小吏认真的看了钱券,才开始说话。

“……军情之事,战场之况,瞬息万变,所以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尔等远在朝堂之上,却指点边疆战事,既不知军情又不知军中疾苦,当问何不食肉糜…..”

“……你们各自口中喊着以谢天下、以正纲纪、以儆效尤,军中情弊你们可到底清楚?只为了争而争,为了斗而斗,为了罚而罚,揪住一件事言语来往攀缠乱搅,你们到底是为了军政大事,还是为了掌握西北军事,以图将来功赏…..”

小吏这辈子都没机会亲见这种朝臣言争,但这不妨碍他单听就能想象那种场景,不由说的兴起口沫乱飞,甚至将听到那些话都背的流畅。

但眼前个倒夜香的生意人实在是不解风情,听了没两句就抬手打断他。

“别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你就告诉我,那几个逃兵还杀不杀?”他问道。

“大人们哪里谈这等些许小事!”小吏瞪眼带着几分鄙夷说道,“现在说的是西北经略使人选,以及西北线上的军将是留还是撤,接替的人选又该是…”

“这些事关我屁事。”董老爷再次打断他,急急问道,“我就想知道那几个逃兵怎么处罚。”

小吏瞪眼。

“你有病啊,花这么多钱就为了打听这个?”他问道。

“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董老爷也瞪眼说道。

被夜香熏傻了吧…

小吏有些无奈。

“估计是死不了了。”他说道。

董老爷眼睛发亮。

“真的死不了了?”他拔高声音问道。

“虽然最后陛下定夺如何还不清楚,但大约是王步堂罪责已明永不复用,又免职其几个亲近将官,准陈相公推举的姜文元为天子亲派监察使,前往西北核查军情,明辨利弊…..”小吏接着说道。

“那到底几个逃兵如何啊?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董老爷再次忍不住喊道。

“你他娘的真被夜香熏傻了啊!这明显的各退一步,争执不下的大事勉强解决了,大家都忙着再定应对,谁还管那几个逃兵啊!本来就没管,他们死活,关这些大人什么事!不过是揪住个由头罢了!”小吏也忍不住喊道。

…………………………..

院子里仆从来往不断,大包小包的装车,一片杂乱。

“爹,怎么走的这么急?”董娘子喊道。

“这还叫急?这叫正合适,不早不晚。”董老爷说道,一面指挥着仆从装车。

“那徐大哥他们还没放出来呢!”董娘子急道,“你不怕万一了吗?万一还是判死,或者死罪得免活罪难逃,那人家不会放过咱们,肯定不会任咱们跑出城的!”

“没有万一了。”董老爷说道。带着几分笃定。“大人们都不管了。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了,对于那位娘子来说,这点余地就够用了,肯定没问题了,所以我们快走快走,她不会理会我们了。”

“爹。”董娘子站住不肯走,带着几分不舍,“那。那等徐大哥出来,我们见一见….”

“见什么见!”董老爷顿时拉下脸喝道,“都是因为你这见一见,惹来这般祸事!你还要见!还要见!见了等人家再想一遍发生的事,然后再找我们出气吗?”

“这件事都是向七干的,跟我们无关,徐大哥不会怪我们的!”董娘子喊道。

董老爷呸了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说人有恶念为罪,你就是那挑起恶念的人,向七是主犯。你就是从犯,主从都是犯。谁也跑不掉!”他喝道,“就算这次徐茂修没事,那一辈子还长,谁能保证他一辈子无忧无恙,无忧无恙倒也罢了,一旦出了什么事,人都会想到今次之事,迁怒今次之事。”

“爹,你这是胡说呢,以后的事怎么会怪罪到我们身上!”董娘子皱眉说道。

这次的事,竟然把爹吓破胆了吗?

“不会怪罪?”董老爷哼了声,斜眼看着女儿,“你的泥娃娃你还记得吗?”

董娘子愣了下。

“爹..都怪你当初摔坏了我的泥娃娃…”董老爷学着女儿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这样,就不用再去买,不去买的话就不会遇到下雨,就不会淋雨我娘得了病,就不会病治不死….就不会…”

“好了爹。”董娘子喊道,打断了董老爷。

董老爷看着她,董娘子垂目不语。

“四娘,人总要为自己的所遇找个借口,来让自己相信错都不在自己。”他说道,“来忘记这都是命。”

“爹..”董娘子委屈喊道。

“行了,四娘。”董老爷又叹口气,看着女儿,“死心吧,人若不死心,最后只能害了自己,害了他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董娘子的眼泪滴落,伸手掩面。

“走吧,四娘,忘了吧。”董老爷说道,一面转身自己先行而去。

都是命吗?

董娘子低头看着腰间垂着的压裙环,非金非银非玉,而是一块石头打磨。

她伸手拿起来,在手心摩挲。

这是自相识以来,徐大哥送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不,不是送给的,是自己强要来的….

怔怔间,有人猛地撞倒她身上。

董娘子哎呀一声,手中石环落地,碎裂成两截。

“你们!”董娘子竖眉喝道,看着身旁。

两个幼童带着几分怯怯后退。

“娘..”他们弱弱喊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董娘子看着他们最终叹口气,挤出一丝笑。

“没事。”她说道,伸手牵住两个儿子的手,“咱们坐车去,爷爷带咱们出去玩。”

见母亲不生气,又说出去玩,两个小儿高兴的欢呼,牵着董娘子的手蹦跳而出。

院子里人来车往,碎落在地上的石环很快被踩踩碾碾与尘土混为一起。

“那个倒夜香的一家人跑了。”

周六郎说道,看着廊下站着的程娇娘。

“要追回来吗?还是就地干掉?”

“你自己做主。”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皱眉。

“你的事,我怎么做主?”他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笔。

婢女将写完字的纸拿开晾干。

“既然是我的事,你又何必多问?”程娇娘说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周六郎瞪眼说道。

程娇娘起身。

“是你不好好跟我说话。”她说道。

胡搅蛮缠!

周六郎哼了声撑手起来。

“那秦十三就能跟你好好说话吗?”他在后问道。

程娇娘没有理会,迈步出了书房,身后婢女已经将今日写的字悬挂起来。

就算这些日子程娇娘也没有改变日常的规律,写字练箭小憩一概如常。

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阅尽世事的沧桑老者吧。

又或者,真如娘子自己说的,她没有心,所以只是做事不是对人,无情无感无觉。

“秦十三..你们又在私下做了什么?”周六郎追问道。

“我们只是,说话而已。”程娇娘说道。

“说话?你们说什么话竟然能让朝中之事如此改变?”周六郎说道。

“真可笑。”程娇娘看他一眼说道。

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个样子!

当初在程家这个坐在厅堂里的傻儿就是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周六郎咬牙瞪眼。

“备车来。”程娇娘说道。

金哥儿应声是,跑出去租车去了。

“你要去哪里?”周六郎问道。

“铁匠铺。”程娇娘说道。

铁匠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那几个逃兵的事?他们可还没放出来呢。”周六郎说道,“竟然如此心有成竹了。”

程娇娘再次转头看他。

“不是有你父亲来处理这些事的吗?”她说道。

所以我信任你们,信任我的舅父能马到功成?

周六郎僵着脸。

“所以就说,你不好好跟我说话嘛。”程娇娘又说了一句话,转身向外而去。

所以,总是说些蠢话,可笑的,不需要的,废话。

这个江州傻儿!

周六郎咬牙看着这女人的背影。

“喂,你到底这次跟秦十三又做了什么?”

他抬脚追上去。

而与此同时,正要走出门的秦十三被父亲叫住。

“十三,你这次又做了什么?”秦侍讲问道。

“做了什么?”秦十三郎有些不解问道。

“你去了几趟官厅…”秦侍讲不理会儿子的装傻,接着说道,一面轻捻着美须,“…又是因为周家的事?”

秦十三郎笑着点点头。

“是啊父亲,这太平居到底跟周家有干系,那几个逃兵又是白纸黑字写着的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之一,万一真出了事,周家也难逃干系啊。”他说道,“我也没做别的什么,就是打听些朝里大人们的消息…”

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不安。

“父亲,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秦侍讲摇摇头,看着儿子。

“你没有给我惹麻烦。”他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父亲请讲。”秦十三郎认真说道。

秦侍讲看着儿子,不知是不解,还是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他忽地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秦十三郎一怔。

“什么怎么做到的?”他问道,一脸不解。

儿子这种迷惑不解的样子,对秦侍讲来说完全可以忽略无视。

“明明就要分出胜负的事,怎么突然江州先生又横插一脚,成了不胜不负?”他问道。

秦十三郎看着父亲。

“父亲,您在问我?”他眨眨眼问道,说着又端正神色,带着几分思索,“我觉得一切到底是圣意。”

秦侍讲看着儿子一刻

“真是奇怪,上一次你因为周家的事去官厅几趟,结果刘校理突然得了风疾,这一次,你又有因为周家的事去官厅几趟,陈绍高凌俊筹划已久的事结果出乎意料…”他似笑非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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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两章合一章,大家不用惦记,假期休息的愉快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运气

秦十三郎也笑了。

“父亲,这只是巧合而已,再说,每日进出官厅的人多的是,要是这样说,那有本事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他笑道。

秦侍讲点点头,是啊,怎么可能,只能说是巧合吧。

“那这周家,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摇头说道。

运气好,却总是出事,运气不好,却总是能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想到这里,秦侍讲不由笑了。

“这样看来,你可真是周家的吉星,却是朝中大人的灾星,在这样下去,官厅里的人都不敢让你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十三郎就神色微变。

“父亲!”他出口喊道。

秦侍讲一惊察觉失言,自己怎么能说儿子是朝中大人的灾星,这话要是传出去,儿子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朝廷私下对鬼神之事很是忌讳。

只是,仕途…

儿子的仕途….

他看向秦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腿脚好了的缘故,个头高了很多,站在面前风姿秀挺。

“十三,你今年多大了?”他忽地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

“父亲,孩儿过了八月就十七岁了。”他说道。

“十七岁,是该下场了。”秦侍讲点点头说道,“你的功课该拿起来了。”

以前秦十三身残不能入仕,所以日常的功课并没有针对科举,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的儿子丰神俊秀。聪明灵慧。家世有依。前途必然无量。

秦十三郎躬身施礼。

“是,父亲。”他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看着儿子转身。

“十三。”他再次喊住。

秦十三郎回头。

“真不是你干的?”秦侍讲问道。

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笑了。

“父亲!儿子有这种本事?”他说道。

他没有。

别说一个小儿了,就连自己也没这个本事,秦侍讲再次失笑摇头,冲儿子摆摆手。

三日后,周老爷带来了有关逃兵事情的进展。

“...事情已经核查清楚了,范江林他们果然没有杀人。那个人是在争执中自己跌死的,最多算是误杀。”周老爷说道,带着几分笑意,“所以杀人越逃的罪过便能消了。”

“那逃兵的罪呢?”程娇娘问道。

“管他们什么逃兵,卸了杀人的罪,出来后不再是兵,自然也就没有逃兵这一说了。”周老爷笑道,说到这里又拉下脸,“可恨那刘奎,不知好歹。还…”

他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刘奎?他还怎样?”程娇娘问道。

“没什么,娇娘。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上边都不过问了,他一个小小的大将蹦跶不得,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周老爷哼声说道。

虽然他做不到自己这个外甥女那样杀人无形,但作弄一个巡甲大将,还是很容易的。

“他是认定逃兵之罪,要把他们送回西北营去吧?”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点点头,还要再说话,程娇娘也点点头打断他。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逃了。”她说道,“那就让送回西北营中去吧。”

周老爷愣了下。

“不用的,娇娇,这点事不算事,能脱身的。”他忙说道。

这不是被外甥女小瞧了吗?

“不。”程娇娘说道,“让他们回西北营。”

周老爷再次愣住了。

回西北营,就是要离开京城…..

原来是要赶走他们。

周老爷恍然大悟。

也是,惹了这些麻烦,怎能还留着他们!救了他们的命挣了自家的面子,已经仁至义尽,眼不见心不烦,赶得远远的去吧。

“好,娇娇儿,我知道怎么做了。”周老爷点头带着几分心领神会说道。

程娇娘低头施礼道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也问到了这件事。

“逃兵?”陈绍微微皱眉,面色难掩疲惫。

许久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且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不是应该先说这件事吗?

但父亲问还是要回答的。

“我一直让兵部那边多加照顾,不会在牢里受了委屈,”他说道,“事到如今,高凌俊那边的人知道这样也不会引我去说情维护,也不再追着要非杀不可了,都忙着销灭西北的各种罪证,只要上边没人过问,这件事就是小事一件,周家没几日就能捞人出来的。”

陈老太爷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父亲,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几个逃兵?”陈绍问道。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还是想多问些人求证一下。”陈老太爷含笑说道。

“不可思议?怎么不可思议了?”陈绍皱眉问道。

陈老太爷微微一笑。

“就跟张江州突然冒出来弹劾你们二人似的不可思议一样。”他说道。

“父亲,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陈绍沉脸说道。

说到这件事,他始终觉得一肚子火。

明明就要分胜负了,偏偏被人搅了,纵然他涵养功夫到家,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张江州。

“你不想见到,高大人也不想见到,但皇上估计很愿意见到。”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默然。

对于皇帝的心思,他这种久历官场的人自然明白。

天子制衡臣子的法家之道,千百年来始终不变。

“争名夺利,这些大儒从来都不甘落后!”陈绍沉脸说道。

自己苦心经营,却在即将收获的时候,被人分去了桃子。还是踩着自己抢到的。换做谁也受不了。

但偏偏又是无奈。

朝中就是这样。从来都是踩着人上位,就连自己也不会例外。

“其实,这样倒也不错。”陈老太爷说道。

这话让陈绍顿时坐直身子。

“父亲,这件事上中庸之道并不合适!”他神情坚定说道,“我做的决定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许多事的确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陈老太爷说道,“你想这次如果你得偿所愿,将高家的势力从西北拔出。且不说积年的势力拔出有多难,就说这种动荡对于西北全境绝非好事…”

“通则痛,长痛不如短痛。”陈绍说道。

“….西北边境动荡,必然西贼趁势而谋,你们接手时日太短,兵不熟将不听,又惹得高派嫉恨,人要是嫉恨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如果这时候出事。他们必然蜂拥反扑,败军战事。一人一口,能咬死你等。”陈老太爷说道。

“儿不惧死。”陈绍说道。

“我知道你不惧死,我也不怕你去死。”陈老太爷说道,“只是你这样死得其所吗?你死了,高家的人便再次握住西北军事,那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陈绍沉默不答。

“如今退了一步,高家也松口气,觉得根基还在,所以不那么红了眼的和你撕咬,你也能松口气,安插的人手也算是进去了,余下便有时间有机会徐徐图之。”陈老太爷说道,“这样,西北稳,而肃清也能同时进行,说是退了一步,我觉得,倒比进一步更好,我想江州先生,大约也正是出自这个考虑。”

他说到这里又看着陈绍。

“这个考虑,也正是皇帝的考虑,而你们自然也会想得到,只是身在其中不愿去想罢了。”

陈绍吐口气,对父亲施礼。

“父亲教诲的是。”

陈老太爷点点头,亲手给他斟茶。

“你也累了,稍微松口气吧。”他说道。

父子二人相对饮茶一刻。

“你说,江州先生突然出面,会不会跟这几个逃兵的事有关?”陈老太爷忽的说道。

这话让陈绍神情惊愕。

“父亲,你是说程娘子请的张江州出面!”他不由拔高声音,表达着他的惊愕,“这怎么可能!”

张江州什么人!何况这种朝廷大事,怎么会听一个小女子说话!

“程娘子认得张江州?”

陈老太爷点点头,将那日老仆的话说了一遍。

“我原以为她是看她的哥哥,现在想来…”他摇摇头。

陈绍沉默一刻。

“不可能!”他再次摇头坚定说道,“张江州不是那种人,他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因为他人的哀求而动。”

“如果,她说的恰好是他认定的呢?”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滞。

“连一个小姑娘都看清的事,天下人都看得清,你们看不清,那便是贻笑大方的事。”陈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感叹,“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江州先生怎么能忍受继续下去。”

是这样吗?

陈绍面色惊疑不定。

自己和高家两派斗了将近半年的西北军事人事等等事,最终因为这个女人而没有分出胜负?

因为这个女人要救几个逃兵?因为这个小娘子跟江州先生说了几句话?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陈绍斩钉截铁说道,声音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急着说服老太爷还是自己。

“只能说是她运气好而已。”

运气?

陈老太爷一怔,旋即点点头笑了。

“对,没错,是运气吧。”他说道,伸手捻须,带着几分沉吟,“原来她还认识江州先生…真是没想到…”

原以为这娘子在京城没有认识的其他人了,没想到竟然冒出一个江州先生。

来京城这么久,可一点也没听说啊,日常也没来往。

这娘子真是次次出人意料。

不知道,她还认识什么出人意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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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狱

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过,在校场上荡起一片尘土。

婢女伸手掩面,戴着幂篱的程娇娘身形无动。

“看够了没?”周六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被噎了下。

“那就接着看。”他瞪眼说道。

因为这边站着一个女子,又在秋日毒辣、尘土飞扬以及马粪尿刺鼻的气味中站了半日都没走,引来很多兵将的注意。

“这是干什么的?”

“相情郎呢?”

粗俗的开着玩笑,但鉴于那小娘子身旁黑着脸的少年郎,大家的声音不敢太大。

见那小娘子侧身跟少年郎说了句什么,那少年郎便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喂,你们几个,过来!”周六郎喊道。

几个骑马的兵丁吓了一跳。

“该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他们笑着互相打趣,在一旁将官的催促下一群人纵马过来了,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不看人,只是围着看马。

这小娘子难道喜欢马儿?

“这可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几个兵丁忍不住笑嘻嘻的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抬抬下巴往自己的马儿旁点了点。

兵丁们一眼看去,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良驹。

武将官家充自己家门面的怎么也比官家充门面的马儿要好的多。

“那又如何,人家小娘子就爱看咱们的。”一个小丁嘀咕道。

周六郎竖着耳朵听见了,对那小丁怒目而视。

“这些马都是这样的吗?”程娇娘问道。

大家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马儿。有些怔怔。

“不这样。还能怎样?”有人不解问道。

程娇娘矮身指着马蹄子。

“这样蹄子伤的这样厉害啊。”她说道。

“这叫什么厉害。”兵丁撇嘴说道。“在京城这点地方跑的路不算多,娘子你去看看边军骑兵,尤其那些斥候的马儿,跑个一千七八的路,蹄子都是烂的。”

程娇娘哦了声直起身子。

“这里所有的马儿都是这样?”她问道。

“哪里的不这样?”有人忍不住问道。

“我记得的不是这样。’”程娇娘说道。

“那是什么样?”有人更不解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对这些兵丁略一施礼,转身告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六郎跟这边的将官作别,忙忙的跟上问道。

在他们身后那些将官兵丁还好奇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这里看了两天。到底看什么啊?”

“看马啊。”程娇娘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六郎瞪眼。

“我看不出来!”他说道,“我要是早看出来,哪有功夫陪你来!下次再这种无聊的事,别来找我!”

程娇娘停下脚,侧头看他。

周六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看什么看!”他瞪眼说道。

“我看你跟我出来,挺高兴的啊。”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顿时瞪大眼。

那那那,你你你,说说的什么!我我我哪里高兴了!

他结结巴巴你你我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脸色涨红。额头冒汗。

程娇娘抬脚迈步先行。

婢女掩嘴噗哧一笑,看了周六郎一眼。跟上去。

这一笑让周六郎更加窘迫。

“自..自..做多情!”他咬牙抖嘴半日蹦出一句。

不管愿不愿意,周六郎还是不远不近的跟上程娇娘的马车,才进了城门,就见有家里的小厮骑马跑来,看到他高兴的接过来。

周六郎微微皱眉,这是父亲身边的伴当…

“你…”他开口要问,却见那小厮在程娇娘的马车边停下。

“娘子娘子。”小厮高兴的喊道。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催马赶上来。

“..老爷让来告诉娘子,范公子他们今日出狱了。”小厮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掀起车帘。

“来,拿着去买糖吃。”她说道,将一袋子钱扔过来。

小厮欢天喜地的接住,沉甸甸的让他几乎站不住。

天啊,表姑娘好大手笔!

别人赏钱给几个,人家直接给一袋子!一袋子!

“多谢娘子赏!”他大声喊道,扭头骑马就跑了,跑出去十几米又猛地勒马掉头回来。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他嘻嘻笑着对一旁黑着脸似乎才被看到的周六郎点头哈腰说道。

“滚滚。”周六郎说道。

小厮立刻连连应声是爬上马滚了。

周六郎催马前行,却见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向家中疾驰而去,依旧换换沿街而行,方向还并不是往家去。

“哎,你又要干什么去?”他到底是催马上前问道。

“去铁匠铺。”程娇娘隔着窗说道。

去铁匠铺?

“你前几天不是去过了?弓箭不是在铁匠铺打的,真正的好弓箭都是官造,你要的话去去兵器铺子。”周六郎皱眉说道。

“不是去打造弓箭,是别的事。”程娇娘说道,不再多言。

马车向前而去,周六郎在原地皱眉。

别的事?还有什么事比这几个男人出狱更重要的?

最近天天忙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如今如愿了,倒显得云淡风轻。

所以说,这女人最会装腔作势!

周六郎哼了声,催马疾驰而去。

在街边站定,徐茂修等人深吸一口气,看着街道人群,抬首日光刺目,耳边人声喧闹,一切鲜活真实。

“不是做梦吧?真的出来了?”徐棒槌在后嘀咕道。

话音未落,便嗷的一声叫。

“老五,你干什么掐我!”

“让你看看不是梦啊。”

听的他们嬉闹,范江林笑了笑,看向徐茂修。

“你也觉得是做梦吗?”他问道。

“不是。”徐茂修摇摇头,说道,“妹妹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绝不会是梦。”

提到妹妹,范江林沉默一刻。

牢狱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们。

“我们,现在去哪?”他低声问道,“直接去军营吗?”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哼。

几人回头,见是刘奎怒目相向。

“你们几个想要跑吗?”他说道。

不待徐茂修等人说话,旁边的小吏便先开口了。

“大将,这是侍郎大人特批的,他们明日去兵营就可以了。”他说道。

“为什么?逃兵还逃出优待了!”刘奎喊道,“一次逃兵,次次都想要逃,明日,明日就能跑的没影了吧?”

“直你娘贼。”徐棒槌再听不下去瞪眼骂道,“我们逃个屁啊,要不是被人害,我们怎么会逃!”

刘奎呸了声。

“被人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本事大,有靠山,怎么说都是你们对!”他一脸嘲讽的说道。

徐棒槌气的冒火,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都是你的杂种害得我们如此,如今还来喋喋不休!”他口中骂道。

徐茂修重重的咳了声,便有两个兄弟拦住徐棒槌。

“不是他害我们,是我们自己有错才如此,如果自身无漏,谁也害不到我们。”他说道,看了刘奎一眼,拱手,“大人,我们明日必会去兵营。”

刘奎哼了声,伸手点了点他。

“我会看着你们的!别想跑!”他说道。

几人走开,站到街口又停下脚,短短几日,本来就不熟悉的京城似乎又陌生了几分,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哥,我们去哪?”一个弟兄问道。

“回家。”徐茂修说道。

回家?

几个弟兄对视一眼。

“我们…还能..回家?也没来人接….”有人低声说道。

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去。

徐茂修笑了笑。

“回自己的家,还要什么人来接!”他说道,一面先迈步,“走了。”

回自己的家,不用接…

弟兄们对视一眼。

“对,回家,自己家,有什么拿捏的!”范江林说道,也迈步前行。

其他人再次对视一眼,便也都抬脚跟上。

那就回家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物

虽然说得很自信,但随着玉带桥一步一步靠近,几个人的脚步还是明显的放慢了。

街上人来人往,桥头租车租马的讨价还价,一切如旧。

但一切真的如旧吗?

“是郎君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喊声响起,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冲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内。

徐茂修明显的听到身后身旁弟兄们松了口气,他忍不住一笑。

金哥儿和半芹已经欢快的接过来了。

“…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了好久了…”

“我说去接吧,又没人看门…”

“…快快金哥儿,把火盆摆好了,普修寺请来的香也烧了…”

被两个人围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七个人竟然觉得听不过来也答不过来,只跟着傻笑,任凭半芹和金哥儿摆布,用树枝抽打了身子,迈了火盆,这才进了门。

山石流水,秋日的竹从越发凝绿,厅门拉开,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风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卷书。

一切如旧,只是…并没有那个身影。

徐茂修心里松口气,又有些微微的怅然。

其实他也有点怕见她…..

“娘子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半芹说道。

徐茂修收回视线点点头。

“水烧好了,郎君们先去洗洗,衣服也都准备好了。”金哥儿喊道。

热闹的洗澡洗头刮了脸换了新衣出来,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东家。”

李大勺神情激动的站起来。

吴掌柜一如既往般轻松笑着。

“怎么看起来又胖了许多?”他还说道。

“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着肚子喊道。“不行了。几天不活动筋骨,都硬了。”

他说着话便招呼身边的几个。

“走,走,练练,练练。”

几个兄弟们果然笑哈哈的向后院去了,不多时响起呼喝声。

“还是人多了热闹。”吴掌柜笑道。

“也是麻烦。”范江林忍不住低声说道。

“麻烦?人活着就是一团麻,哪有不烦的时候。”吴掌柜笑道,“好了。东家们歇息一日快点去店里,都忙的什么似的。”

范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着说道,“如今天凉了,神仙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都忙不过来,东家们不来,掌柜的就要限制人来吃了。”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个限制人来吃,跟忙不过来无关。”他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神采飞扬,“这个也是一种手段。物以稀为贵..”

“那明明还能挣钱,为什么不挣呢?每日只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说道,“要是到了冬日,只怕更不够呢。”

“不够就提前定位子嘛。”吴掌柜笑道。

看着二人讨论着酒楼生意,范江林和徐茂修都笑着听。

“东家,你说呢?”

吴掌柜看向他们问道。

“掌柜的你说好就好。”范江林说道。

“东家你可真轻闲,你们的酒楼呐。”吴掌柜打趣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

“吴掌柜..我们…”徐茂修开口说道。

他的话说一半,门边金哥儿喊了声娘子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看向门边。

门拉开了,下了车,正由婢女摘下幂篱的程娇娘出现在面前。

素花襦裙,青色缎衣,面容白皙如玉。

“哥哥们回来了。”她说道,低头屈身施礼。

虽然恨不得躲起来,但几个弟兄还是被从后院里叫过来,期期艾艾的迈进门内。

程娇娘徐茂修吴掌柜几人已经各自坐下了。

“..在家里吃还是去店里吃?”吴掌柜正与他们商量,“就是在家里,也别动手了,让店里送来…”

“还是我来做吧。”程娇娘说道,“哥哥们受难归来,做妹妹的本应该如此。”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难了,就别辛苦了。”范江林说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娇娘看向吴掌柜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当时作别宴吧。”

作别?

吴掌柜和李大勺神情惊讶。

他们的今日能出狱,定然是这女子的功劳,那么责令他们回兵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阵沉默。

“怎么,怎么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逃兵。”徐茂修说道,“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李大勺和吴掌柜点点头恍然,神情有些复杂。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变得惊愕。

“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礼。”程娇娘说道,“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营重新为丁,是大礼?

“好,多谢妹妹。”徐茂修回过神,第一个说道。

随着他开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着道谢。

谢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疑问。

“你们就不问问为什么?”程娇娘倒开口问道。

“妹妹为我们做的,都是好的,我们只要按照妹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说道。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程娇娘说道。

合不合心意?

吴掌柜和李大勺忍不住对视一眼。

放着京城轻松富足的日子不过,而去当那最低等的又是边境很危险的兵丁。难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门外有人来说送货了。”

金哥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第二份礼来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让进来吧。”

“娘子给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瞧瞧去。”吴掌柜笑着起身说道。

李大勺忙也跟着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众人乱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四五个伙计进门。

“弓!”

看到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个兄弟同时喊道。

“是庆州的弓!”

还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听到这话,管事的男人笑着看过来。

“郎君好眼力。”他点头哈腰说道,一面走过来几步。伸手指着逐一被伙计捧进来的长弓,带着几分得意炫耀,“我们店的弓是庆州官造,这几张分别是两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扑过来。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冲这些弓就冲过去。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拿着弓的伙计都吓得后退。

“三石弓我用的,别的给那些小孩子玩。”

这话让其他弟兄们都起哄起来,他们也纷纷上前。

“…棒槌你能拉开三石弓了?别闪了腰…”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番争抢。徐棒槌满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随身不离的铜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发出赞叹声,“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着轻轻松松就被撑开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惊讶。

“哎呀好汉,好神力!”他连连夸道,“就是军爷们也不是谁都能轻松拉开这三石弓的。”

徐棒槌顿时更加得意,喊着就要去后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过是在京城见的少,咱们哪个弟兄不是轻松拉开的。”其他弟兄们纷纷呢拆台说道。

院子里打趣说笑吵闹越发的热闹。

“三哥不挑一个?”程娇娘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着弟兄们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说道。

“或者说,只要人厉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这恭维我收了。”他说道。

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铁蹄轰鸣…”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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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假期结束了,上班好痛苦,今日一更,待我适应一下~~~~(>_<)~~~~

明日恢复双更。

不过双倍粉红还没结束,还有保底的话投一下,谢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当然不是。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

“看看再说吧。”另一个低声说道。

话音未才落。见厅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来。继续翻看礼盒。

两个婢女松口气。对视一眼笑了笑,垂头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个反应。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身子向后倒去,抬脚将几案以及礼盒都推开,得以舒服的姿态躺好。

看着室内的少年郎久久未动,侍女们先是轻轻唤了声。无人应答,这才起身进来,看着席地而卧的少年郎已经闭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动,侍女们只得取了被子过来与他盖上,逐一熄灭屋内的灯退了出去。

一盏昏黄夜灯的室内,少年郎睁开的双眼亮亮。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

程娇娘的厅堂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婢女的低声说笑,以及淡淡的药味。不多时纸门拉开,婢女和半芹各自拎着一篮子出来。程娇娘在后跟随。

拐过走廊,刚迈进后院,就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显然也听到脚步声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问道。

“睡了一觉了。”徐茂修说道,脸上还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惊讶,“妹妹怎么还没睡?”

“晾茶。”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将手中的篮子提给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给的茶树,正好能摘一些了…”

听着两个婢女脆生生的话,徐茂修低着头认真的看篮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程娇娘迈步向前,闻言看着他一笑。

“所以,哥哥尽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说道,“不用担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脚跟上。

“不过,还是担心。”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徐茂修在后叹口气。

“其实我知道不用担心。”他又说道。

那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落后几步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抿嘴笑。

“你,以后多出去玩。”徐茂修说道,“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不寂寞的。”程娇娘说道,回头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担心。”

徐茂修再次叹口气,看着程娇娘站在金哥儿已经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虽然外人看起来,我很可怜。”程娇娘说道,一面抚着袖子从徐茂修递来的篮子里拿出茶撒上,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这个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怜,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说道。

“所以哥哥们不要担心。”程娇娘说道,“要知道,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过。”

所以,离了你们,依旧这样过。

甚至,没有你们,才是她习惯的日子。

这话说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难堪。

但这就是事实,不是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这样存在。

遇到他们其实不过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

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徐茂修没有再说话,程娇娘也没有再说话,一个撒茶,一个提篮,很快两篮子茶叶都撒完了。

“好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妹妹一个人做了,哥哥我帮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矮身施礼。

“多谢哥哥。”她说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说道,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娇娘含笑点头,再次矮身略一施礼,转身走开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礼。跟上。

看着夜色忽明忽暗灯下渐渐远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动。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侍女轻轻的拉开门,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转过身,“你们看到公子了吗?”

其他的婢女忙跑过来,厅堂里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场了?”

“怎么没听到..”

“我方才看时还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营了,公子还去校场真勤奋…”

而此时,勤奋的周六郎正敲开程家的门。

“…周公子。这么早?”金哥儿睡眼惺忪扶着门说道。

“早什么早,门前都该扫了,你还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拿扫把,待回过神,周六郎已经迈进门。

就如同在门外踌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里又停下脚。

“你有什么事?”金哥儿跟上来,不高兴的问道,“都还没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安静的小院。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说,我要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对金哥儿说道。“以后…”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有门拉开的声音。

周六郎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后怎么样?”

程娇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见门前女子穿着家常衣裳也没有梳头,他忙又转过身。

“以后,以后少惹点事。”他说道。

身后无声。

他便抬脚,才迈了两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别。”程娇娘开口说道。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六郎哼了声,侧头。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点吧。”他说道。

眼角的余光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点心来。”她说道。

这臭女人!

周六郎转过身瞪眼看她。

微微发暗的室内,晨光渐亮的庭院,站在门边,立于与这一明一暗之间,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的少女脸上浮现的笑让人炫目不可直视。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匣子点心。

他的脸顿时涨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这盒子的点心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者摔进河里。

城门已经打开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推车的牵马的骑驴的涌涌而过。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将小匣子在怀中收好,抬脚迈步。

“早啊。”

有人骑马从一旁而过,扔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这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越过自己在前面正纵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开口喊了声。

秦十三郎回过头。

“有事?”他问道,似乎有些惊讶。

周六郎瞪眼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他问道。

“出去办点事。”秦十三郎含笑说道,说完冲他摆摆手,“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勒住马,待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丈外,此时他说完了话更是转过身,一夹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先..走了….

视线里的人和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

“这混蛋。”他忽的咬牙说道,“这混蛋!”

他说着,然后拔脚狂奔。

闹市中秦十三郎的马儿走的不快,转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么呢?跑的这么快。”他在马上笑问道。

周六郎在他身边停下,呸了声。

“装什么装,滚下来。”他瞪眼说道。

“你怎么骂人啊。”秦十三郎皱眉说道。

“骂人,我还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好好,我自己下来。”秦十三郎忙笑道,“丢不起人。丢不起那个人。”

看着两个少年郎没有打起来反而是并肩而行。街上的人带着几分失望散开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说道。

“有事你快说。”

“忙着大清早的跟踪我?”周六郎哼声说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踪你干什么?”秦十三郎一脸惊讶说道。

“行了,我不会骗人,你也不会,别以为自己多聪明,我以前只不过也是哄你罢了。”周六郎哼声说道,“当初我撞了你的车,你笑嘻嘻说什么没事没事,心里还不是狠狠的骂我呢。谁看不出来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来了?”他带着好奇问道,“那你怎么还应了我的约?”

“你一个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说道。

“小瘸子,你还说你没说过我这个。”秦十三郎也哼了声。

“骗你而已,你还真信。”周六郎说道,说完了伸手,“说正事,我还忙着呢。快点。”

“干什么?什么正事?”秦十三郎皱眉不解问道。

周六郎呸了声,伸手就从他腰里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护着。

“我的,我的。”他喊道。

虽然腿脚好了,但到底比不上从会走就开始练身手的周六郎,三下两下就被夺过去了。

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朴,也没有什么宝石金银点缀。

周六郎将刀子拔出来,啧啧两声。

“涠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带着几分满意,“这还不错,拿来送礼也有诚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问道。

周六郎将匕首跨好,看着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礼就是给你最好的礼。”他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给他肩头一拳。

“跟你妹妹学的越来越滑头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你最好死心吧,别一天到晚的记挂着,没用。”

秦十三郎笑着没接话,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来急还没吃饭。”他说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还带点心出来了,不错不错,拿来..”

他说着伸手,周六郎早捂着点心躲开了。

“吃什么吃。”他说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东西吗?”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处置掉。”

周六郎哼声再次躲开。

“我走了,你照看着她。”他忽的说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里用我照顾啊。”他说道,“我连报恩都无路呢。”

周六郎看着前方迈步。

秦十三郎手中牵着缰绳,他的马儿还没有练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随。

“别的人,我也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说道,“用不着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扁我呢。”他说道,伸手给了周六郎一拳。

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挡住,又给了他一拳。

“练练你的小身板吧,等我从战场上再回来,你还能不能挡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过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我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也站住脚,点点头。

“你真有事?”他又问道。

“对,父亲给我介绍了先生,只不过这个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赶早去他那里侯门。”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过,来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声,抬手冲他拱手。

“祝你金榜题名。”他说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里少年郎脸上的自信满溢,也冲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军功。”

“那还用祝,明摆着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两个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马向西,周六郎向东,一人一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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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五百字,两章并一章~

聚散离合成长,逝者如斯夫,不可阻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待问(盟主打赏加更)

天气有些阴沉,京营里几个人抬头看天,微微皱眉。

“明日别下雨耽搁了起程。”

“再延误几日,便是有人欢喜又有人忧。”

他们说着话,远处一阵喧哗,伴着欢呼叫好声。

几人皱眉看过去,见是一群兵丁聚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好箭法!”

“…这要是在阵前能一人射杀十人呢…”

听着四周的叫好赞叹,徐棒槌洋洋得意。

“还用要是?爷爷我就这样干过,当初那功劳就是靠着这个得来的…那贼厮还想跟爷爷抢功劳,让爷爷一箭射过去吓得自己摔死了….”

徐棒槌正说得热闹,有人在外吼了声。

“干什么呢?”

众人吓了一跳,忙转过身,看到刘奎怒目而视。

刘大将此次仗着抓捕逃兵有功,家里朝里闹腾的谁也受不了,于是同意他的诉求,一并打发去西北。

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大将,但隶属两司三衙,比这些普通兵丁要身份高很多。

当下众人都施礼后退。

“这是京营!”刘奎瞪眼喝道,主要是瞪着徐棒槌,“要耍把戏去街头!”

徐棒槌哼了声,收起弓箭,跟着大家低头要走。

“站住。”刘奎又喊住他,“把弓箭留下来。”

徐棒槌顿时瞪眼。

“什么?”他喊道。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刘奎喊道,“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这三石弓如今是徐棒槌的命。睡觉都抱着。他虽然鲁了些,但也不是傻子,听就知道刘奎的意思,更不用说看刘奎如同饿了几天见了肥羊的恶狼双眼冒的绿光。

“呸。”他啐了口,“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刘奎喊道,“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目无尊长,谁人敢用。

这两顶帽子要是砸下来对于一个小兵来说有点大。

昨日来了京营之后,徐茂修已经跟他们兄弟私下了好好的讲了,这一次他们重返军营,就是为了洗刷耻辱,得功赏。

要想得功赏,自然要上阵,但在军中,上阵还是守后。可都是有将官说了算。

目无尊长,不听号令。这名声一旦砸上,还真没人敢用。

徐棒槌站在原地瞪眼。

刘奎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弓箭拿到手中。

不用看,甚至闻味道他都闻的出,那是庆州的长弓,还是三石弓,从打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散发着嗜血的凶性,如同猛虎出笼一般。

这种好兵器,他家里自然也有,但却不是他够资格用的。

他都不够资格,凭什么这几个废物逃兵就能随随便便的还一人一个的拿着!

来吧,来吧,投入真正的主人手里来吧。

“真是丢人,自己没钱买,也不能抢人的啊。”

有人在一旁说道。

“连别人的兵器都能抢,还有什么不敢抢的?你这样的人,谁人敢用?”

刘奎被刺中般跳脚转身。

“哪个混帐胡咧咧…”他喊道,话喊一半便咽下,瞪眼看着一旁骑马的五六人。

他是两司三衙的下属,那面前的几人便是殿前司的统领,虽然这几人的年龄都比他要小。

“刘大将真是好威风。”周六郎接着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奎。

刘奎不情不愿的施礼。

“小的不敢。”他说道,说罢转身走开了。

“这弓真不错,你的箭术也不错。”旁边另外几个将官看着徐棒槌说道。

听到夸奖徐棒槌乐的咧嘴笑。

“弓不错,不是让你在这里显摆的。”周六郎冷脸说道。

徐棒槌的脸又拉下去。

“在这里十人叫好,也不如阵前敌人一声惨叫。”周六郎接着说道,“连我这个没上过阵的人都知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兵。”

他说罢催马前行,其他人也都笑了笑,看了徐棒槌一眼一同去了。

徐棒槌面色涨红,又是羞又是骚。

“横什么横。”他忍不住嘀咕道,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棒槌!”

远远的传来徐茂修的喝声。

徐棒槌吓了哆嗦一下,忙抬脚过去,却被刘奎挡住。

“干什么?”徐棒槌瞪眼问道。

刘奎哼了声,目光从他手里的长弓上依依不舍的收回。

“我会看你们的!”他恨恨说道。

徐棒槌呸了声撞开他跑开了。

徐棒槌少不得被徐茂修等人狠狠的训斥一番,甚至范江林还收了他的弓,说直到西北再还给他,这让徐棒槌后悔不已,长吁短叹。

“明日就起程了,一路上谁也不许惹事,不管是被人嘲笑还是挑衅,咱们都要记得咱们是要干什么的。”徐茂修说道。

“没错,妹妹已经把咱们推上路,至于能走成什么样,就看咱们自己了。”范江林说道,“这时候再丢人,就不是丢咱们自己的人,还有妹妹的脸面!”

他说着话瞪着徐棒槌。

“看我干嘛?”徐棒槌哼声,“我才不会丢人呢。”

说着话又摸鼻头。

“妹妹不是说,要给咱们三份礼,这才两份,是不是还差一个?”他扯开话题说道。

其他人都笑了。

“行啊,都会左顾而言他了。”徐茂修也失笑道,“这个你到记得清楚。”

“不是吃一顿妹妹亲手做的酒菜嘛。这也是一份礼。”有人解释道。

徐棒槌才不是真的想要几份礼。见把话岔开了。便很高兴,嘻嘻哈哈的接过说笑。

徐茂修摇摇头,回头看了眼京城方向。

“走吧。”范江林拍拍他的肩头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收回视线。

相比于京营的热闹,午后的京中一间客栈里有些冷清。

靠着柜台打盹的一个伙计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锦衣少年公子正蹑手蹑脚的从厅堂中穿过。

两向一对望,都愣住了。

“王公子….”店伙计张口。

话刚脱口,那边少年公子甩手就扔过来一吊钱。

“闭嘴。”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说道。

虽然店伙计困得有些站不住,但还是稳稳的接住了钱。看着少年公子迈出门。

“我只是跟你问个好而已,又不是喊你的伴当们来抓你。”店伙计耸耸肩自言自语笑道,将手中的钱满意的掂了掂,“这家人真有意思,多住一段才好。”

王十七郎一口气跑出客栈,左看右看,认定一个方向便跑去。

“王公子。”

身后有声音传来,王十七郎忙停下转头。

疾步跟着跑来的小丫头气喘吁吁。

“王公子,我就在客栈门前呢,您也没看到就跑了…”她说道。

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我这不是吓的嘛。”他说道。“春灵,你找我什么事?是朱小娘子要见我吗?”

只见过一面而已。朱小娘子都忘了你是谁了…

春灵心里撇撇嘴,真是个草包公子,不过越草包越好….

她的脸上浮现笑。

“不是,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特意来看看,还以为你走了呢。”她说道。

“没有,我是被家人看起来了,他们要带我回去。”王十七郎说道,一面愤愤,“我才来京城多久,怎么能就回去了,而且我还没跟朱小娘子把酒言欢呢。”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京中有灯会。”春灵说道,“我们楼里的人都会上街,赏灯放灯,公子不如一起来玩。”

都会上街,那花魁朱小娘子自然也会。

王十七郎眼睛顿时亮了,但旋即又懊恼。

“他们肯定不让我去的。”他说道。

“公子,你未婚妻不是在京城吗?”春灵说道,眨眨眼,“公子何不请她一起去看看这京中胜景,要知道皇帝大臣们都要看的。”

未婚妻!哦,对了,他还有未婚妻!

王十七郎大喜一拍手。

他和那程家小娘子已经定亲,作为未婚夫妻,可以比世间少些约束,遇到节日相约出游倒也可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去与他们说。”他高兴说道,拔脚就走。

春灵看着急惶惶而去的少年公子,面上的笑褪去,只剩下嘴边一丝冷笑,她转过身疾步而去。

阴沉的天并没有下雨,一夜过去,天展晴。

听到敲门声,金哥儿放下手里的水桶。

“周公子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有人来敲门。”他嘀咕道,一面从门缝看出去。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笑道,“你家娘子在不在?”

婢女捧茶,半芹还送来一碟点心。

“如今的待遇真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以前也不错啊。”程娇娘说道。

“是,是,娘子一直不错,是我郑人疑邻。”秦十三郎笑道,一面饮了口茶,“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当然,娘子应该不用我帮忙。”秦十三郎笑道,“我就是一说。”

“以后不知道,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一怔。

“真有啊?”他笑意在眼底散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想翻白眼。

一个温文如玉的少年郎,面对的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小娘子,香茶细点,秋高气爽,如此美人良景,就不能想点好的事。

她家娘子难道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一开口就要夺人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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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爽歪歪~虽然你不看哈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夜送

夜色降下来时,传令兵来回跑了几趟,奔走一天的人马开始安营。

其实他们现在没有走出去多远。

经过一番告谢皇帝的仪式,出发已经到了中午了。

虽然不到百人,但行进的速度却并不快。

他们主要任务不是去西北打仗,是为了护送朝廷的官员赴任。

经略使以及其他更换的武将多数是直接从自己现任的地方赶过去,从京中出发的则是奉有皇命彻查西北军务的监察官员。

当然也有周六郎徐茂修这些补充西北军线的多数,但这些多数在这些高级武官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倒不是这些京中的高级武将走不动路,而是有想走的快的,也有想走的慢一点的。

所以拉拉扯扯快快慢慢中人马半日才出城没多远。

“他娘的,今晚扎什么营啊。”

坐在篝火边,徐棒槌忍不住低声骂道。

“又不是跑了三天四夜了,这有什么可休息的。”

“闭嘴,多管闲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徐茂修瞪他一眼。

“我这不是急嘛。”徐棒槌嘀咕道,又去看范江林,“大哥,大哥,你看你一个人背着三张弓怪累的….”

“是有点累,军中配发的弓你替我背着吧。”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顿时拉脸,其他弟兄们嘻嘻哈哈的笑他,要把自己的弓也给他背着。

“四哥,你帮我看看我的马。”徐棒槌又喊道,扭头看不到人。

“四哥已经去看马了。”一个兄弟说道。“他给马修的好蹄子。如今引得好些人都要他去修蹄子…”【注1】

正说笑着。徐茂修站起来,眉头微皱,看向来时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说道。

范江林立刻将手抓住身旁不离的弓箭,其他弟兄们也都站起来。

这时候前后探路戒备的兵丁也发来了讯号。

“无妨,是自己人。”

传令兵疾驰而过,安慰纷纷站立起来的兵士,向主营帐而去,营帐外已经站着好些将官。

他们的面上没有什么担忧。这离京城这么近,又是官路,又是朝廷人马,要是真有人来骚扰,那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回家养老去吧。

为首的将官接过传令兵手里递上的文书传看一刻,神情有些古怪,又传给下一个。

一个一个的看过,神情都有些古怪。

“胡闹。”

隐隐听的其中一个说道,带着几分不满,甩袖子进去了。

其他看过文书的武官们也或者摇头或者什么都没说。各自进营帐去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站着的兵士们又都坐下来。

“…什么人?”

“…来做什么?”

大家纷纷低声议论一面好奇的向来时的方向张望。野外的夜色比京城要黑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什么异样。

“说是来送行的…”

听到这句话,徐茂修下意识的转过身,看着隔壁坐着的一堆正交流新得来消息的人。

“给谁送行?”他不由问道。

“这大晚上的追上来,又有官府的路引传令,肯定不是一般人,送的也不会是你我这种人啦。”那人笑道,一面冲将官营帐边努努嘴,“这一趟年轻人多,都是将官子弟,娇生惯养的,家人舍不得的多的是….”

说话间黑压压的夜色里出现火把点点,嘈杂的马蹄声也逐渐清晰。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营地的兵丁都忍不住好奇的站起来看。

人马越来越近,随着夜风烈烈的火把照耀下可以看清大约十几人并一辆马车,不对,除了十几人的护卫外,另有几匹空马。

“不会吧,谁家护卫出行还配双马?”

兵士们忍不住惊讶说道。

长途奔袭最是伤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三匹马轮换,当然这种奢侈的做法对于马儿稀缺的中原内地来说是不现实的,就是在西北军中也是极其少见的,能得到这种配备的只有精良的斥候们才有资格。

因为有了事先招呼,人马并没有受到阻拦,停在了营地外。

马车掀开了,一个女子走下来。

营地里一阵低低的嘈杂。

“看吧,果然是哪家的女眷舍不得亲人远行…”旁边的人笑道,一面对徐茂修说道,却见徐茂修神情惊讶,再看徐茂修身旁的其他人,简直要把眼珠子掉下来一般。

这有什么惊讶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兵正向嘲笑几句,就见徐茂修大步走开了,方向是营地外的人马处。

“又不是找你的,别多事看热闹,小心被打….”

小兵忙喊道,话没说完,就被徐棒槌嗷的一声叫打断了。

紧接着五六个人都向那边跑去。

小兵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神情惊讶,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冲上去的几个人并没有被那些护卫打翻在地,而是直接站到了马车前,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冲他们施礼!

施礼!

一群人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来给他们几个穷丁送行的吧?”那兵丁喃喃说道。

半芹掀起了车帘,整个人罩在斗篷里的程娇娘便走了下来。

“妹妹,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

七个弟兄七嘴八舌的问道,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送礼啊。”程娇娘说道。

众人一愣。

“真有第三个礼啊?”徐棒槌喊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向一旁。“那就是。”

一旁七匹马正打着响鼻。

原来是送马。

“鼻头白的那个是我的!”徐棒槌又是第一个喊道。冲了过去。

其他弟兄们都笑着也跟上去。

“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路上走的也不快,再说我们几个也都不是骑兵,到了西边也用不到,你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

他说这皱眉看四周。

“自己来的吗?”

这些护卫是周家的吗?

见他看过来,一旁马上一个裹着大斗篷的人便下马。

“郎君不用担心,是我陪娘子来的。”

兜帽掀开,火把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营帐猛地被掀开,一个亲随跳进来。

“公子。公子!”他大声喊道。

这个营帐是四人共住的,但此时其他人都在帐外围着篝火说笑,帐中只有周六郎一人。

“喊什么喊!”

火把下看书的周六郎没好气的喝道。

“公子,公子,程娘子来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谁?”他问道。

“是程娘子啊,程娘子,来送行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来送行…

她来送行!

周六郎顿时觉得浑身长刺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滚一滚才好。

这..这…

“胡闹什么!”他涨红了脸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还有秦公子也来了….”

亲随在后又喊道。

周六郎眼睛亮亮的冲到营帐外,便看到那边围着的人。虽然人影晃动,火把摇曳。但依旧一眼看到那站在车边的裹着大斗篷里看不清形容的女子,以及一旁已经摘了兜帽,正在说笑什么的秦十三郎。

这两个家伙!

“….真是来送这几个人的?”

“…送的什么?七匹马?”

“…什么好马啊?值得这样半夜追过来?”

穿行在营地里,听着耳边的议论,周六郎的脚步放慢了,最终停下。

“…说是妹妹和妹夫来送行了….”

什么妹妹妹夫!

周六郎转头狠狠的看向说话的几人,几个人也看到了他。

这样围观显得没有规矩,这位小将生气了吧…

看眼里都冒火了…..

几个人忙垂下头互相拉了拉躲到一边去了。

周六郎站在原地看向那边,攥手察觉不对,低头看原来手里那拿着书卷。

“行了,快回去吧。”徐茂修说道,说完了又觉得半夜走路更不好,“要不就在车里歇一晚吧,别乱跑了。”

“把篝火点起来。”范江林也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马的,这就回去了。”她说道。

“以后别这样胡闹了,你这样,倒是和我们见外了。”徐茂修还是沉着脸说道。

“原本早一些的,只不过一直没做好,所以就耽搁了。”程娇娘说道,矮身施礼,“让哥哥们担心了。”

“别担心,有我在呢,再说,她又不是那种鲁莽冒险的人。”秦十三郎在一旁笑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便都看向他,躬身施礼。

“有劳秦公子了。”他们齐声说道。

“荣幸,荣幸。”秦十三郎笑道,微微还礼。

还真跟妹妹妹夫似的…

周六郎将手里的书攥的咯吱响。

就是妹妹妹夫,正经哥哥在这里呢!

“四哥。”程娇娘忽地喊了声。

站在一旁的徐四根忙应了声,站过来。

“其实这第三份礼物,主要是给你的。”程娇娘说道。

大家都愣了下,徐四根更为意外,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吗?”他问道。

“四哥,你好好看着这些马,过一些时日,你就能看出成效了。”程娇娘说道。

马?成效?

徐四根不由看向马匹,这些马他适才大概看了眼,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好的马匹,至少不值得妹妹这样大半夜的追上来相送。

当然这是单从价格上来说,礼轻情意重。

原来还另有成效?

“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这个成效要靠看。四哥一路上慢慢看。就看明白了。说,没有必要,也说不清。”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冲他们再次施礼,“军营之地,女子不便,妹妹告辞了。”

“这么晚了。别走了。”徐茂修等人说道。

“没事,我们这些人呢,京城官路,没事的。”秦十三郎笑道。

“那就有劳秦公子了。”徐茂修等人施礼。

看着这边人上车上马果然呼啦啦的调转马头,周六郎忍不住前迈几步。

这两个家伙!

“恭祝各位将士,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秦十三郎用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

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去很远。

伴着他的呼喝,他的护卫们齐声呼喝。

不管是送谁,这种祝福让营地的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

“好。”有人拉长声调答了声。

紧接着更多的应好声也响起来,杂七杂八最终哄声一片。

秦十三郎再次遥遥拱手。调转马头。

人马慢慢而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营地的喧嚣更甚。很多人都向徐茂修这边涌来,带着好奇带着询问还有来看马的。

在这喧嚣里周六郎静静的看着离开的人马。

“嘘.”忽的有人说道。

热闹的人愣了下。

“听!”那人说道。

听什么?

营地的喧嚣渐渐小下去,夜风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一阵阵传来,与此相伴的还有渐渐而起的击鼓声。

“…..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徐茂修不由向前迈了几步,这熟悉又陌生的歌…

熟悉的是曾经某时此景见过,陌生的是,这女子的气息比那时好了很多,夜色里悠远而长。

“妹妹为我们唱歌呢!”

徐棒槌大声喊道。

这声音立刻引来一片嘘声。

“别吵,听不到了!”

徐棒槌嘿嘿笑。

“是我妹妹给我们唱歌呢…”他又嘀咕一句,不过这次到底没敢大声,自己也伸长脖子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点点火把越走越远。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注2】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一开始只有这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有男声相合,明明只有一男一女一鼓,声音却如同直达天际,随着鼓声的激烈,虽然女声调始终平缓,但每个人心中不由激荡。

不知是哪个开头,这边营兵们也开始跟着吟唱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震天地。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女子的声音早已经远去听不到了,但反复唱响的嘹亮歌声却依旧环绕夜色中的营地。

在这歌声里,周六郎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书卷在身前敲了敲,转身向营帐而去。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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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没有马蹄铁以前,军中骑兵都自己修整马蹄,来养护自己的马,关于马蹄铁的普及,也没有统一论证,有说宋,也有说明元,这里是架空唐朝背景,所以设定尚未有出现。

注2:取自杜甫《后出塞》

PS:粉红双倍凌晨截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厚爱。

第三份礼物,这次才算是送行结束,(*^__^*)

嘻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来历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沉寂,陷入夜色的沉睡。

主营帐里,一个身着紫袍的武官正念出适才营地外传唱的歌词,这便是此次皇帝钦命的西北监察使,周凤祥。

“是送那几个逃兵的?”他问道。

亲随应声是。

此时外间那几个逃兵已经被大家围了一晚上了,各种询问来历表达羡慕不绝,但这些热闹,周大人是不屑于的。

“去问问。”周大人说道。

亲随根本就不用转身出去,而是直接开口就答。

“…送的是七匹马。”他说道。

不是问这几人的来历,这几人的来历,别人不清楚,周大人很清楚,作为亲随也清楚的很。

太平居的东家,被巡甲大将刘奎抓住的隐匿的逃兵。

逃兵多的是,让周大人这么记得清的也只有这七个人了。

如果不是这几个逃兵,如今的他大约不是做着有名但不正的监察使,经略使他或许坐不上,但一个兵马副总管总能当上吧。

这一耽搁,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和功夫才能如愿!

当然如果说都怪罪这逃兵的话,有点太抬举他们,降低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要说就是运气不好,被那张纯横插一脚。

周凤祥吐口气。

“…随身用的是庆州的重弓,不知这太平居的东家们此次即将用的是什么宝马良驹啊?”他淡淡说道。

“大人,就是群牧监普通的军马。”亲随说道。

周凤祥皱眉。

“普通的?”他问道。

“是。小的认真看过了。普通的很。”亲随说道。

周凤祥手指敲了敲几案。

“那就是千金买马鞭。礼轻情意重。”他说道,一面摇头,“真是够能折腾的,靠着折腾到西北可没那么容易觅封侯的。”

“大人,还要再去查问吗?”亲随问道。

“不用了。”周凤祥摇头,带着几分不屑,“别理会他们,离他们远点。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亲随应声是。

而在另一张营帐里,另一位紫袍官员姜文元也正问过这些马匹,比起周凤祥的态度,这位原本能接替王步堂,坐上经略使而此时却只是兵马副总管的官员态度更加恶劣。

“给我告诉他们,安生点,这里是军营,不是太平居!”

带着几分老态的姜文元毫不掩饰厌恶的说道。

他的厌恶的确应该,他虽然承继父荫而得官,但官运一直亨通。一直做到了殿前司统维州刺史的位置,而且得老乡高凌俊的扶持。就要出任西北经略使,只要做到这个地步,就能够有资格在史书中留一个位子,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辈子算是知足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人给毁了!

当然毁了他的大好前程的是张纯还有那个陈绍,但这几个逃兵也不是什么吉利东西!

要不是他们在京城被抓,哪有这么多事!

“如若是在这里招摇,别怪我军法不留情。”他恨恨说道,一面又问一遍,“那几匹马不是什么良驹?是的话,给我征缴了,有他们这样的兵丁吗?自备兵器马匹在军中招摇,是来打朝廷的脸面的吗?不像话!”

“大人,确实不是。”亲随说道,“就是普通马匹。”

“真是撑的!”姜文元敲敲几案说道,“那把军中给他们的马收回,自己有马了,骑自己的吧。”

亲随忙应声是,迟疑一下。

“那,这用跟周大人打声招呼吗?”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的兵马之事,用的着跟他说吗?”姜文元瞪眼说道。

亲随忙应声是转头就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算了,几匹马而已,别要了,让他们留着吧。”姜文元说道,“随他们去吧,路上就不要再惹麻烦了,到了西北安顿了再说。”

亲随舒了口气,忙应声是。

程娇娘并不知道她送来的几匹马会引得两位大人闷了火气,当然,就是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歌声已经停了,小皮鼓被秦十三郎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在夜色里不时引得夜鸟惊飞。

“娘子还会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程娇娘答道。

“竟然会击鼓,那弹琴?笛箫?”秦十三郎问道,一面又遗憾,“早知道我带琴来了。”

他说着话,一串流畅的鼓音敲出。

“十三公子,别敲了,大晚上的,吓坏了走夜路的人。”婢女忍不住掀起帘子说道。

秦十三郎笑着停了手,抬头看前方。

“娘子,是径直进城,还是找个地方歇脚?”他问道。

“看你方便。”程娇娘说道,“我坐车怎么都好。”

可躺可卧随时随地都能睡。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笑。

“那大好夜色,我们赶路吧。”他说道。

婢女有些惊讶,还以为他说要歇息呢。

这大晚上的走路真的不累吗?

“娘子,你这首歌是传唱的还是现做的?”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不会是想要说话说一晚上吧?

婢女撇撇嘴坐回去。

“传唱的吧。”程娇娘说道,然后又确定的点点头,“是传唱的。”

在她的头脑里盘旋而出。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咚咚的鼓声陡然响起,似乎在应和她默默念过的歌。

程娇娘从掀起的车帘看了眼,一旁并行的秦十三郎手拍着鼓轻声哼唱。

“我很喜欢。”他转过头笑道。

“我也很喜欢。”程娇娘说道。

夜风烈烈火把下,少年人的笑容艳艳。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人马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已经开了,省了秦十三郎特意要来的开门令。

“这次辛苦了。”程娇娘说道,在车上施礼。

秦十三郎摘下兜帽,脸上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以及夜中残留的寒气,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那,你欠我人情了?”他笑问道。

“对,我欠你人情了,你要什么?”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哈了一声。

“这,这,这太让人惊喜了。”他说道,“我得好好想想。”

程娇娘笑了笑,放下车帘子。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了玉带桥。

“我想起来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程娇娘回头看着他。

“八月十五,请娘子去赏灯如何?”秦十三郎笑道。

这种人情还的根本就不是人情,风趣又自在。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这个不行。”她说道,“我已经有约了。”

秦十三郎很是意外。

“有约?”他问道,又笑道,“是陈家的还是周家的?”

程娇娘再次摇头。

“不是,是我未婚夫相约。”她说道。

未婚夫!

秦十三郎怔住了。

多么陌生的三个字,竟然能从这个女子的嘴里听到。

未婚夫!

“真的?”他不由脱口问道。

程娇娘已经转过身迈步,闻言又停下回头。

“这有什么假的?”她说道。

这没什么假的,年轻的男女,都是要成家的,都会有自己的夫和妻。

都会有的。

秦十三郎点点头,笑了笑,看着那女子迈进门去,门关上。

未婚夫…

当然是真的,那个王家公子嘛,他也见过的,这不是假的。

秦十三郎站了一刻转过身。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他吐了口气催马前行,口中轻声哼唱着在清晨的街道上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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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百一十四章《各自》中,陈相公推荐的监察使名字写错了,重新修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秋(为盟主打赏加更)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中秋。

京中八月十五的胜景,不比上元灯节逊色。

各家各户的花灯都提前准备充足,只等那日争奇斗艳。

陈丹娘蹬蹬的在一院子的花灯中跑过,身后奶妈丫头小跑跟随。

“母亲,母亲。”

厅堂里陈夫人正和仆妇看新做好的衣裳,见她跑进来,仆妇忙将衣裳挪开。

陈丹娘在陈夫人面前跪坐下。

“下学了?饿不饿?”陈夫人伸手摸着女儿肩头笑问道。

“母亲,母亲,程娘子不来咱们家过节吗?”陈丹娘急急问道。

“这是十五,她怎么来咱们家,人家也有家的。”陈夫人笑道。

“是这样吗?”陈丹娘将信将疑,“不是是程娘子与咱们家不好了,以后不来往了?”

陈夫人的脸顿时拉下来,目光看向门前跪坐的奶妈丫头。

“母亲,不是她们说的。”陈丹娘说道,摇着母亲的衣袖,“姐姐也不去找程娘子了,程娘子也不来家里玩,我要去找她,姐姐和爷爷都不让我去,我还听到他们说到了三姐姐,是不是程娘子跟三姐姐一样,以后再也不来了….”

听她提到三姐,陈夫人的心便坠了下去。

“没有,别乱猜。”她说道,勉强笑了笑,“是因为程姐姐最近有事,不好去打扰。”

一面拍拍她的头。

“母亲帮你看着,等方便了,就带你去找程娘子。”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裳。

“你瞧。给程娘子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送去了。”

陈丹娘这才放心了。

陈夫人又岔开话。母女说笑一时,陈丹娘便被带下去了。

陈夫人脸上的笑散去,叹口气。

“去问问十五的时候,周家的帷帐在天街哪里?”她说道。

“夫人,周家的帷帐,没资格在天街上。”仆妇含笑提醒道。

天街便是御街,中秋节皇帝与民同乐会登宣德门,升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资格在天街上得见天子。

陈夫人也想到了。忍不住摇头笑。

“那,其实也不在乎多一个,我去问问老爷,能不能在外边挤一个。”她说道,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果然起身就去了。

而与此同时,秦府,秦夫人也正拉着秦十三郎问周家。

“他们家在哪我不知道啊。”秦十三郎说道,“母亲找他们何事?”

“说亲啊。”秦夫人说道,看着秦十三郎反而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让我去他家提亲的吗?怎么?不用了?”

秦十三郎笑了。

“要是有合适的,母亲就去说吧。”他说道。

秦夫人笑吟吟看着他。

“不如你去与她先说说。看看我挑的人家合适不?”她说道。

“不用了。”秦十三郎摇头笑道,“程家觉得合适就行,她不过问的。”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们都商量好了?”秦夫人问道,一面又带着几分好奇,“你那日晚是去哪里了?”

“这不用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秦十三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去送周六郎了。”

问过小厮了也的确如此,但是问过小厮也不一定。

这个儿子,想让她问出来的时候就让她问出来,不想的时候,小厮嘴里的话也不可信。

不过儿子最近的确没机会与那娘子见面,他的功课紧得很。

秦夫人点点头,丢开暂时不想。

“那好。”她说道,一面看着仆妇,“去和老爷说,这次赏灯,把周家安排到咱们家旁边。”

仆妇应声是。

“这样说话也方便。”秦夫人摇着扇子对秦十三郎笑道。

秦十三郎也在笑。

“母亲觉得好就好。”他说道。

秦家和陈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天之后,周家的赏灯帷帐就被确定好了,借花献佛的人自然多得是,所以第一时间就有人告诉周家了。

得知自己家帷帐被安置的地方,周老爷吓了一跳,连管事让去看修好的灯山都顾不得了。

“在御街上?”周夫人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不会错了。”周老爷说道,在厅堂里走来走去,难掩激动,“是陈家和秦家安排的。”

一个陈家安排就够让人高兴的,没想到还有秦家,周夫人坐直身子。

“他们要干什么?”她问道。

“能干什么啊。”周老爷啧了声说道,“都是受了咱家娇娇儿的大恩,我还以为他们都忘了呢,这还差不多。”

说道娇娇儿,周夫人又想到什么。

“十五她真不来家里了?”她问道,“别是故意让人以为咱们不和吧?”

“什么不和?哪来的不和?王家的人都来说过了,要带她去赏灯。”周老爷说道。

“竟然还邀她去赏灯,真是怎么想的…..。”周夫人忍不住说道,“傻大胆…”

这话周老爷不爱听。

“怎么不能啊?怎么就傻大胆了?”他瞪眼说道。

管他是傻大胆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不是她儿子去陪那女人就好。

周夫人忙笑着岔开话。

“我是说这王家的公子还挺有心的,怪不得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笑道。

这话还差不多,周老爷满意的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顺心。

“要是成了亲,也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他说道,叹口气,所以说女儿家就是女儿家,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想想那太平居,想想神仙居,想想太平豆腐。想想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想想起死回生的医术….

都将是别人家的了…..

周老爷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

真是痛死了。

秋日炙晒。来往的传令兵来来回跑过,荡起尘土飞扬。

“又要扎营?”徐棒槌瞪眼喊道,“这才走了几天啊。”

“大人们要在遂城府过十五。”旁边的兵丁说道。

徐棒槌忍不住呸了声。

“出门在外的,过什么十五啊。”他说道。

“你急什么急啊,能休息不更好?”兵丁笑道。

“有什么可休息的,爷爷我等着去立功呢。”徐棒槌急道。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笑,抱怨归抱怨,还是乱哄哄的开始安营扎寨。

将官们被当地的官员请去城内驿站。而秉承规矩,他们这些营兵则只能在城外安营。

“四哥呢?”

几个兄弟安顿下来,转头看少了一人。

“能干什么啊,又看马呢。”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等人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马圈,果然见徐四根蹲在其中。

“四哥都快要把这些马供起来了。”徐棒槌说道,一面抓头,“莫非妹妹给的真是什么千金良驹?”

徐茂修站在一旁,看着认真查看马匹的徐四根。

“怎么样?”他问道。

“还看不出来。”徐四根说道,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儿。确切的说是马的蹄子。

七匹马混在众多马儿中皮毛没什么出众,但低头看认真看去就会发现。它们的蹄子与众不同。

“官道平坦,所行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差别。”徐四根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与其他时候不同,他的神情激动,眼睛亮亮,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三哥!”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徐茂修的胳膊。

“三哥等到我们到了西北,就能看出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说道,抓着徐茂修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三哥,三哥,就能看出来了!不一样了!大大的不一样了!三哥,这是一份大礼,这是妹妹送的大礼!”

徐茂修笑了。

“是,我知道,妹妹送我们的绝不是一般的礼物。”他说道,拍了拍徐四根的胳膊。

“大礼,大礼,这份大礼,简直..简直…”徐四根说道,声音依旧颤抖,这是自从那日天亮后看清程娇娘送的马后就一直这样了,“你们不懂,你们不懂,那又多痛,心有多痛,那么多马,那么多好马,明明不该死,却不得不弃死….如果,如果真的…如果真的能成….”

他喃喃自语,神情激动又蹲下来,恨不得将眼前马儿的蹄子抱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徐茂修无奈的笑了笑,察觉有视线看过来,他转头看去,见是一队准备入城的将官,其中一个少年郎正看向自己。

见他看过来,周六郎收回视线。

不就是几匹马,有什么好显摆的,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了都。

真是没出息!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光芒,大地披上夜色。

周六郎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渐渐而起的圆月。

“京城的十五很热闹,不知道这边怎么样?”

身旁的将官们低声笑谈。

是啊京城的十五很热闹,那女人应该会去看热闹吧?

不过也许不会,她那样古怪,一向不爱热闹。

大过节的,她会做什么?

自己家肯定不会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六郎,走了。”身旁有人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忙应声是催马跟上,渐渐明亮的月色下,一众人向城中得得而去。

此时同一片月色下的京城,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

街上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更有权贵豪商摆出的几丈高的灯山,站在宣德门上,一眼望尽京城,如同浩瀚星空,美艳无比。

“哥哥,哥哥。”

二皇子急急的喊道,看着在城楼上走来走去,向下张望的晋安郡王。

“殿下,您慢点。”内侍们小心的护着喊道。

城楼上除了皇帝,后宫妃嫔们也来了,另有几个跟天家走得近,身份也纯正的皇亲,朝中重臣,再加上侍女太监,倒有些拥挤。

晋安郡王站住脚,回头伸手。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站过来。

“哥哥,好看吧。”他说道,看着近处御街上的璀璨,以及远处京城的绚丽,带着几分得意,“前几年让哥哥你来你还不来,非要闷在屋子里睡觉,现在后悔了吧?”

晋安郡王笑了笑,没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城门下看去。

他似乎在看灯,又似乎不看灯,二皇子终于觉得不对。

“哥哥,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虽然能在御街上摆设帷帐的不多,但不多不多算下来也有三四十家,近处的能看清,远处的灯光璀璨下反而看不清。

周家的帷帐就在最远处吧。

“我们能下去看灯吗?”晋安郡王回头问道。

这话不用启奏太后,几个内侍便立刻摇头了。

“殿下,可不敢胡闹!”他们齐齐说道。

晋安郡王也知道不可能,闻言笑了笑。

“来,我们来这边看。”他笑着拉起二皇子,向另一边走去。

他是站得高但看不到,有些人已经站到了近前,却依旧没有看到。

“程娘子没来?”陈夫人惊讶说道。

“是啊是啊。”周夫人陪笑说道,心里哼了声,就知道这些人安排她们家坐这里是为了什么。

但管它呢,反正我们也是理所应得。

“那她…”陈夫人张口又问,帷帐外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女子的笑声传来。

“哎呀这家的灯真好,我们进去瞧瞧。”

陈夫人收起话,看着闪进来的妇人微微一笑。

“哎,姐姐也在?”秦夫人一眼看到陈夫人,摇着扇子便笑道。

陈夫人笑而不语,看着她身后的秦十三郎。

帷帐本来不大,突然又进来几人,顿时显得拥挤,再看外边,随着陈夫人和秦夫人的到来,便有别家的女眷也试探着走来。

一时间周家的女眷不得不避到外边去。

对于这种麻烦,周夫人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喜笑颜开。

“程娘子呢?”秦夫人直接开口问道。

“没在。”

不用周夫人答话,陈夫人先笑道。

“去哪了?外边看灯吗?怎么没见到。”秦夫人说道,一面推秦十三郎,“去给我叫进来。”

“她没来。”

这次依旧不用周夫人答话,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和陈夫人都看向他。

“没来?在家?”她们一起问道。

“她今日和人有约。”秦十三郎笑道。

“与谁有约?”

两个夫人再次问道。

“她的未婚夫。”秦十三郎答道。

未婚夫!

陈夫人和秦夫人神情惊愕。

“十三!”

秦夫人回过神,竖眉气声喝道。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哈哈笑了,带着得逞的小得意挑了挑眉毛。

而这边几次张口又闭口的周夫人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伸手取过桌案上的茶壶。

她还是给这些夫人们斟茶吧,反正她的外甥女的事外人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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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两个打赏一起加了。

谢谢三月和樱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灯

“你竟然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秦夫人看着儿子,带着愤愤用扇子敲了敲他。

“大好时节,怎能让母亲扫兴。”秦十三郎亦是低声说道。

秦夫人呸了声。

“亏你忍了几天,就等着这时候看母亲我扫兴呢!”她低声笑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母亲别冤枉孩儿。”他笑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周家的帷帐,沿着街道而行,大大小小的灯笼灯山将街面映着火红。

行走在其中的秦十三郎穿着深蓝长衫,束着玉带,金冠挽发,在这璀璨灯火下越发的显眼,此时随着这一笑,越发神采奕奕,引来四周不少视线的窥视。

“我懒得管你。”秦夫人说道,“去去,你自己玩去吧。”

说罢追上先一步的陈夫人自行而去。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走开了,才转过身向御街外走去,脸上的笑渐渐消散,在街口站住脚。

更远处的街道,虽然比不上御街上的华贵,但却因为无拘无束而更为热闹。

那边良辰美景,正是把美同游的好地方。

那女子,此时也在赏景了吧?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银河般的京城美景,身在其中融入这一片绚烂中另有一番滋味。

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

半芹和金哥儿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如同人群中其他人一般发出惊叫,不过这种是惊喜的欢叫。

“别乱走,看着路。看着人。”婢女一遍遍的嘱咐。伸手揪着要向前跑的金哥儿。“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拐子来拐人,你可别再丢了!”

“我以前也没丢过!”金哥儿喊道,“我那是迷路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喂,你快点。”

走在前边的一个少年公子回头喊道,带着几分不耐烦。

“快什么快?”婢女竖眉喊道,“看景还是走路呢?”

这丫头真凶!

王十七郎身旁的随从都有些愕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王十七郎说道。

“那你还邀我家娘子来看。”婢女立刻反驳道。

这个丫头!

王十七郎瞪眼,以后再收拾你!

他站住脚。等被丫头婢女拥着的程娇娘走近。

“前边还有好看的呢,河边有花灯游街,我们快过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人如潮涌,王家的四五个随从奋力的给他们挡出一条路。

沿途路上灯山彩棚林立,金碧闪闪,璀璨生辉,不知不觉大家又放慢了脚步,围着这些灯观看。

王十七郎被随从叫住才看到她们又没跟上来,顿时大怒。

“你没懂我的话吗?”他疾步回去喊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胳膊,“快点走。”

正抬头看被烟花染成红色夜空的程娇娘被拉的踉跄一下。

婢女一声愤怒的尖叫。

“你干什么!”她喊道。伸手拍打王十七郎的胳膊。

“你干什么!”王家的随从则伸手推开她,带着几分鄙夷几分不满,“你这贱婢,竟敢对我家公子动手!”

半芹和金哥儿也都围上来,但面对五六个强壮的男人,她们显得很是弱小。

人潮涌涌中这边的异样引来人注视。

“好,我走快点。”程娇娘说道。

王十七郎这才愤愤松开手。

“我特意带你出来玩,是你的荣幸,要不然你哪里能看到这热闹!”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是。”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打算出来。”

“知道就好,你要听话,别惹我不高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一面想到什么看着她,“还有,别说话了,本来挺好的,一说话就不好看了。”

程娇娘垂头略一施礼。

果然没有再说话。

王十七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一会儿看中什么就给你买。”他看着这娘子身上简单的衣裳以及两个耳坠子都没有的头面,摆摆手说道,向前大步而去。

程娇娘依旧笑了笑,抬脚跟随。

“快走吧。”王家的随从喝道,带着几分不屑看着面前的三个仆从。

能嫁入他们王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更别说你们这个傻子娘子了。

捎带你们这些仆从都是跟着鸡犬升天了。

“你们..”

金哥儿半芹一脸愤怒的瞪着他们。

“算了。”婢女说道,看着王家的仆从,“自作孽不可活。”

她说罢招呼他们跟上去。

“谁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家的仆从撇嘴笑道,一面摇头,“就他们这种,进了咱们家,两三日就要打死赶出去的。”

“走,走。”另有一人没兴趣说他们,催促道,“让公子玩的高兴了,咱们即刻就能回程了。”

一众人在人潮的中穿行向西而去。

高高在上绽放的烟花,街上上灯山,以及河中的河灯,构成了天上地下的胜景。

赏灯最好的地方就是临河边沿,这也是最抢手的地方,权贵富豪的帷帐早就挤满了两边,而两边的酒肆茶楼更是占据了得天独厚的的优势。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德胜楼。

“怎么样,这边的灯好看吧?”

站在人群里,王十七郎有些得意的说道,伸手指着德胜楼前的灯山。

这灯山做工精巧,其上走马灯琉璃灯等等云集,可见耗费了工时和金钱。

程娇娘点点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灯。

因为终于来到心心念的地方,王十七郎心满意足。指点着给程娇娘看。

“而且不止这些呢。楼里更好看呢。”他说道。“那边临河,可以看到河灯胜景。”

一面说又一面得意。

“我已经订好了房间,此时德胜楼的临河房间很难订到的。”

程娇娘再次点头。

王十七郎便引着她向内走去,进了楼,才踏上楼梯没走几步,就听得一阵喧哗。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正上楼的人都停下脚,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花魁是什么?”金哥儿忍不住问道。

“是教坊司的官妓。”婢女说道,“酒楼里都会养着。陪酒作乐,这花魁便是教坊司最好的官妓。”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

“朱小娘子…有些耳熟啊…”

她喃喃自语,一面也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对面的廊桥上,正走来一众女子,其中一个走在最前方,朱红大装,头簪宝冠,华丽的裙摆在走廊上摇曳如同锦鲤摆尾,天上地下交相辉映的灯火下。恍若仙子。

“真美啊。”

半芹不由怔怔说道。

金哥儿早已经看呆了。

喧闹人头涌动的德胜楼里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果然只有花魁出场才能有这种待遇,也只有跟着花魁。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手里抱着琵琶的春灵一步一停缓缓的跟随在其后,虽然那些注视艳羡并不是为了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享受到便足矣。

她的视线看向前方,楼里的灯火晃的人睁不开眼,但她却不会眯起眼,而是认真的看着楼下的人群,寻找着什么。

越过那些涌来的人群,扫向对面,春灵的脚步不由一顿,整个人的呼吸都停下来。

对面的楼梯上也站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她一眼便看到要找的人。

少年公子正一脸欢喜激动的看着自己这边,当然,不是看着自己,而自己其实也不是为了看他。

春灵的视线落在王十七郎身后,在那里有一个人如同鹤立鸡群。

这是一个有些单薄瘦弱的少女,一袭鸦青素衣群在灯火琉璃璀璨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她端正的站在楼梯上,微微侧身看过来,因为进了楼里,头上戴着幂篱已经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果然是这张面容,果然还是那张面容。

“娘子..娘子..

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

“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树荫下,那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看着跪在地上叩头不停的她们,如同蝼蚁的她们,就那样轻轻的一抬手,碾碎了….

“姐姐,姐姐,我不想死啊…”

“妙灵,妙灵你别怕我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

破旧的山庙里,躺倒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躯,终于被一场雨夺去了性命。

“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妙灵,先去找爹爹和娘了……”

这世上再没有了妙春妙灵姐妹俩个,只有一个春灵了,只有她一个人了。

“春灵。”

耳边有人低声唤了声。

喧嚣声四起,春灵回过神。

“别怕,跟着小娘子走就行了。”

身后的小婢女低声说道。

“去年这个时候,场面比这个还热闹呢,以后你就习惯了。“

春灵抿嘴笑着嗯了声,也不敢多说话,缓缓迈步。

前边的朱小娘子已经开始下楼,长长的裙摆被几个侍婢托起,在楼梯上如同五彩祥云。

“朱小娘子要去坐彩船了!”

熟悉规矩的人们喊着开始向外涌去,意图抢到好的位置。

春灵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边楼梯,她清楚的看到站在那娘子身边的王十七郎怎么样欢呼雀跃的跟着人群跑过来,又跟着人群向外涌去。

不止是王十七郎,楼梯上的大多数人都向外跑去,楼梯上她们主仆看起来孤零的突兀。

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因为别的女子,又是在中秋佳节时节,扔下自己而去,这种滋味不知道如何。

而这,仅仅是刚开始。

春灵随着朱小娘子向外而去,一直挡在脸边的琵琶放下来,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遇

因为人都涌出去了,德胜楼里倒清净了。

程娇娘主仆站在楼梯上,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竟然没扔下了!

她们作为被邀请者,竟然被邀请的人扔下了!

王十七郎跑了出去,他的仆从担心公子也跟着都跑出去了,扔她们主仆四人在这里。

“太过分了!”

婢女喊道,气的脸通红。

“要不,我们先进房间去吧。”半芹说道。

虽然出去了很多人,但到底也还有很多人没走,她们在大厅里楼梯上站着,很是显眼。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婢女愤愤的喊住德胜楼一个知客。

“王家公子订的房间?”那知客闻言的打量她们。

女眷来德胜楼,不是自己订好的,就是有人给订好的。

自己订好的自然不会再问,而别人给订好的,也必然有人来接。

这样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房间,拉住知客问的….

莫不是哪家女眷来寻事了吧?

“人刚才都跑出去看花魁了!我们要进房间等着。”婢女自然看出知客想什么,更是气恼的说道。

这样啊,也说的过去,知客忍着笑点点头,让她稍等颠颠的去查了,不多时回来了。

“回娘子的话,没有王家十七公子定的房间。”他说道,面上神情显然有些古怪。

没有?

这个混帐!是不是故意消遣她家娘子玩的!

婢女气的跺脚。

“没有,就算了。”程娇娘说道,“我们出去看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

在几个知客古怪注视以及低低的议论下。婢女只觉得脑子轰轰面色发烫。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

竟然被这么个混帐耍了!被这么个废物耍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抬脚迈步下楼。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咦了声。

“你也来这里了?”

有人笑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去,见秦十三郎带着几分小厮缓步而进,看到她们,加快脚步过来。

程娇娘含笑矮身施礼。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秦十三郎问道,难掩惊喜与惊讶。

没想到离开了天街,又没有周六郎作伴游玩,只想找个清净的好地方。竟然遇到了她。

他脸上的笑忍不住散开。

这是不是缘分?

“不是,出去看。”程娇娘说道。

出去看?

秦十三郎的视线微微转动,前后左右。

“王家公子…”他试探问道。

“走了。”程娇娘说道。

走了?

秦十三郎有些惊讶,程娇娘的神情始终如一,别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但旁边的婢女们神情可是藏不住事的。

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多少人等着见这小娘子,他竟然得以相约却又扔下走了?

秦十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这真是相请不如偶遇,这德胜楼是看河灯的最好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娘子可有兴趣一起?”他微微一笑说道。

“好啊。”程娇娘说道。

没有客套没有推辞。想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躲藏闪避。

秦十三郎相信如果自己问她和王家公子是怎么回事。这女子也定然会好不掩藏的直答,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问的?

问了来败坏心情吗?

现在不是应该享受美景吗?享受着以为不得却又突然而至的欢喜吗?

“娘子随我来。”他微微一笑说道。

远近的烟花不时的在空中绽放,河中散步着各种花灯,将河水点缀变成一条星河,再加上水汽弥漫,宛如梦幻一般。

“真不错。”秦十三郎说道,带着几分感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依着窗看着外边星河。

“往年我也看灯,看的也很高兴,我认为我的心情就跟其他人一样。”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现在病好了再来看,原来正常人的好心情是这样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说话看着窗外,神情如同河上的水雾灯影一般蒙蒙。

他不用刻意看,就能感受到旁边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这是这女子第二次这样认真的看自己,第一次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且那时候他也急切不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看自己的样子。

为了观赏外边的灯火,室内的灯特意少点了几盏,昏昏暗暗,夜空里偶尔绽放的烟火让面容不时的闪亮。

这种夜色灯火下看来,这女子一向木然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脱胎换骨,命运大变,这种感慨,是个人都会有惜惜吧…..

“不,我觉得你没变。”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向她。

“娘子这样认为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真不是个正常男人。”她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

这句话他听过,就是那次被她气死的时候。

“悲春伤秋,装腔作势,过了去就过去了,有什么感叹的,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旋即大笑,又苦笑。

“是,是,娘子说的是。”他说道,站直身子,看着程娇娘,“跟娘子相处,真是时刻自省吾身啊。”

“那不是我的缘故,是你的缘故。”她说道,“我说什么,取决你先说什么。”

秦十三郎笑着点头。

“与娘子谈。胜读十年书。”他笑道。

“那。束修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灯火明暗交映下。小娘子的面容一本正经。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越笑越想笑,他有些失态的扶着窗,前仰后合。

婢女转头看半芹和金哥儿。

“有这么好笑吗?”她一脸不解问道。

半芹和金哥儿也正跟着笑,闻言看她懵懂的啊了声。

“算了,当我没问。”婢女说道,转过头接着看窗外。

丝竹声远远飘来。星河中忽的一阵摇曳,一艘华丽的花船远远的驶来。

“船怎么走了?怎么调头回去了?”

人群里王十七郎惊讶的喊道,看着在河里越走越远的花船。

他好容易才挤到桥上的有利位置,只待花船过来,一扬手大喊几声就能让朱小娘子看到自己。

当然,这么多人都会喊,朱小娘子也看不过来,但关键是他有自己人帮忙啊。

到时候春灵稍微提醒一下,朱小娘子就一定会看到自己。

想到到时候的情境,王十七郎欢喜的浑身瘙痒。

只是怎么船还没过来就转头了?

“外乡人。不知道吧。”旁边有人笑道,“德胜楼的灯船到底是德胜楼的。要给德胜楼挣人气,所以朱小娘子的船才不会沿着城瞎转呢,聚拢一下人气就会停到德胜楼前,然后为德胜楼的客人献上歌舞。”

歌舞?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

朱小娘子的歌舞!

“..那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在德胜楼包个房,站在窗前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像你我这等没钱的,能听个热闹就知足吧….”那人絮絮叨叨说道,话没说完就听王十七郎大叫一声。

“包房能看?”

王十七郎喊道,抓住那人的胳膊。

“当然啊,包房能看。”那人吓了一跳也喊道。

王十七郎顿时跺脚。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他喊道,“早知道如此,我还跟着瞎跑什么!”

说这话推开这人急忙忙的下桥,在水泄不通的街上一边骂一边往回走。

“呸,说的你好像有包房似的。”

桥上的人回过神啐了口骂道。

而此时朱小娘子的船已经停在了德胜楼旁的河中。

四周的喧哗渐渐安静下来,婉转轻快,如珠落玉盘的琵琶曲在河中散开,一曲终了,叫好声轰然。

跪坐在船上的春灵忙含笑起身,一面目光扫过眼前的德胜楼,此时德胜楼二楼三楼包厢的窗都大开,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人,窗边悬挂的小灯点点,如同无数双眼注视这里,忽的春灵的动作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个窗口。

而此时窗边站着几人,如同其他房内的人一样观赏着歌舞。

但是,那人怎么会是她?

春灵猛地站起来,不由向前几步,用力的眨眨眼。

灯火忽明忽暗,房间内又昏昏,但是她真的看清了,就是那个女人!

她怎么能进包房?

她告诉王十七郎说定了包房,那是骗他的。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能订到包房?就算她是朱小娘子的丫头也不行,如果朱小娘子出面还差不多,但她怎么可能让朱小娘子出面?

如果让朱小娘子起疑心,她的前程就完了,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他们从哪里弄到的包房?

这王十七家这么大本事?

春灵不由眯起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春灵。”

有人低声喊道。

春灵回过神,见朱小娘子正伸手递过琵琶,因为她的愣神,旁边一个婢女急忙接过,才避免了尴尬。

“对不起。”春灵有些惶惶的低头。

“没事,第一次来紧张。”朱小娘子低声笑道,宽慰她。

春灵松口气,抬起头一脸感激。

鼓乐声起,与先时船上灯暗不同,四周的灯点亮,铜镜也竖起来,聚光正中恍如白昼。

其间换上华丽衣衫的朱小娘子舞动翩翩,随着河风衣裙彩带飘飘,就如同天上月宫中的仙子。

“这小娘子跳的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下了苦功的。”她说道。

秦十三郎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娘子的舞如何?”他问道。

舞?

“娘子会跳舞吗?”半芹忍不住低声问婢女。怎么这位秦公子突然这样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娘子既然能一语说她下了苦功,可见是内行人。”婢女低声答道,又看着半芹,“娘子会不会跳舞,应该你比我清楚吧?”

清楚才怪..

半芹讪讪一笑。

舞…

程娇娘默然一刻,微微闭上眼。

漆黑的眼前,似乎有人在舞动。一闪而过。

“不知道。”她睁开眼说道。

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好不好?

虽然依旧神情木然,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但秦十三郎似乎能感受到这女子一瞬间低沉的情绪。

“我问了不该问的事了。”他说道,不再看河中一眼,而是带着几分不安。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这次不在你,在我。”她说道。

“那我能帮忙吗?”秦十三郎看着她含笑问道。

几个烟火在河边绽放,发出响声盖过他的话。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说话看半空中绽放的烟火。

灿烂的烟火让半空都明亮起来。春灵不由上前几步,盯着这边的窗户。

明亮烟火下。窗边的少年郎明艳灿灿。

烟火化为灰烬,夜空重新暗下来。

但那明艳少年看着那女子的笑容却印在春灵眼中越发的清晰。

那不是王十七郎!

那是谁?

为什么要对那个女人笑的那样情真意切?

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被王十七郎甩下的难堪,反而还有别的男人来献殷勤?

而且是比王十七郎好得多的少年郎…..

春灵咬住下唇,自从跟了朱小娘子后,第一次有些后悔。

跟着朱小娘子,此时被困在这船上,不能跑近些打探清楚….

看来她对这个傻儿知道的太少了!

灯火忽明忽暗中,那个少年郎忽的伸手向这边一指。

春灵忍不住后退两步,猛地低下头,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发现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你看她。”

秦十三郎说道,指着河中船上正飞快旋转,回雪飘摇转蓬舞的朱小娘子。

“说起来与你我倒有些渊源,你还是她的恩人呢。”

程娇娘跟着他所指看去。

笛鼓铜钹催响,场中女子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

“她就是那个朱小娘子。”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

“你可听过她?”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程娇娘说道。

她的语速缓慢,但一气呵成,一段话下来不打一个磕巴。

话音落,屋中的人包括秦十三郎在内,都怔怔看着她,神情惊讶。

“说的没错。”秦十三郎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便是这位朱小娘子。”

他说完又停顿一下。

“只是,奸咳咳是什么意思?”

这边才回过神正吃茶润润口舌的婢女一口茶水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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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白居易在《胡旋女》

家里长辈做个小手术,我伺候两天,昨日和今日都是一更了,明日恢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到

当初周老爷兴致勃勃的来报有关刘校理事件的后续。

没想到娘子记忆这么好,将周老爷说过的话竟然一次不落的记下了。

甚至包括咳嗽声。

婢女连声咳嗽,哭笑不得。

而这边程娇娘还在认真的回答秦十三郎的话。

“不知道。”她摇头说道,“我没问舅父。”

“那是…”秦十三郎微微不解说道,话说一半猛地停下。

奸…咳咳…..

这边婢女也再听不下去二人研究这个字眼了,她重重的咳咳两声。

秦十三郎闪过一丝窘然,旋即又忍不住失笑,忙又抬手掩住。

“是什么?”程娇娘问道,看着他。

女子神情木然,眼睛大大,虽然看上去有些呆呆,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被这样的她注视着,秦十三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酥软,同时掩住的笑便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变成哈哈大笑。

程娇娘不问了,看着他。

“别看我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扭头,笑声越发不止。

他再转过头,果然见这小娘子将视线看向窗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心悦的人!

明明奸诈狠辣,明明无情冷漠,却竟然会让人觉得如此的欢悦!

秦十三郎的笑越发止不住,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窗。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的如此失态了,真是痛快!

“秦公子,你还笑!”婢女看不下去说道。“都是你!”

这边程娇娘起身。

“我要回去了。”她说道。

秦十三郎忙收住笑。

被笑的羞恼了?

他忙站好身子。

“我不笑了不笑了。”他说道。“奸咳咳不是说什么。而是词不雅,周大人话说一半,怕冲撞你,所以用干咳掩饰了。”

还解释什么啊!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婢女跺脚瞪眼。

程娇娘看他一眼哦了声,以及起身迈步。

“真恼了,我赔罪。”秦十三郎再次说道,一面抬脚跟上。

“这有什么可恼的。”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想回去了。该看的都看过了。”

她回头看了眼,烟花还在绽放,鼓乐声欢笑声喧喧。

王十七郎最终没赶上,好容易挤到德胜楼,朱小娘子早已经下船登楼,去陪早已经订好的权贵客人。

德胜楼里依旧喧哗热闹,但王十七郎却不能再一睹美人风采。

“公子,人家说没有定好的包房!”随从喊道,“你让哪个定的?”

“是楼里的姑娘。”王十七郎恹恹说道,一面浑不在意摆手。“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看不到了。走吧走吧。”

他垂头丧气向外迈步,身后的随从啊的一声大叫,吓得他差点摔倒。

“喊什么喊!”王十七郎怒气冲冲喊道。

“公子,程家娘子呢?”随从一脸惊恐的喊道。

王十七郎一怔,一拍腿回过神来。

其他人也乱了,忙四下找,人群涌涌,哪里找得到。

“哪个小娘子啊?”

被拉着问的知客一头雾水。

“这楼里来的客人这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叫什么啊。”

“长的漂亮,不爱说话,有点傻,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随从急急的描述。

王十七郎扔了一把赏钱终于有人想起来。

“你是那个王家十七公子?”那知客问道。

王十七郎忙点头。

“那小娘子让我和你说,她先走了。”知客说道,一面笑呵呵的摸了摸袖子,“今晚不错,捎句话能得两份赏钱。”

走了?

被这样扔下,可不是生气的要走了。

走了就好,不是被人拐了就好。

听说京城过节拐子特别多,而且专拐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女,这程小娘子又是个傻子,拐骗太容易了。

“真是不听话。”王十七郎越发的没好气,愤愤说道,“就不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等着!这些灯火看不了,可别怪我!”

听他这样说,知客笑了。

“公子,人家说要去天街上看天家的灯火呢,那可不是谁都能看得了的。”他说道。

天街?

王十七郎等人一怔。

御街上看灯火?那可真不是谁都能看的。

“她去天街?”王十七郎问道。

“是啊,小的听到与小娘子同行的公子这样说的。”知客说道。

公子?

王十七郎顿时瞪大眼。

“什么同行的公子?她不是自己吗?”他问道。

知客摇头。

“不是啊,小娘子与一个公子一起走的。”他说道。

跟一个公子一起走了?

王十七郎主仆呆呆一刻。

“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王十七郎大怒喊道。

竟然丢下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

“快追!看我不打断这奸夫淫妇的腿!”

夜有些深了,宣德门上体弱的皇帝在大臣们的请求下准备回宫,让大皇子代替自己与民同乐,但太后委婉的提醒大皇子到底还小,熬不得夜。

“我在这里吧。”

一直在城墙前驻足观看灯火的晋安郡王说道。

“我也要在这里。”

已经披上斗篷的二皇子也跟着喊道。

“父皇,孩儿也能守的。”大皇子不甘示弱的也跟着喊道。

这话引得皇帝太后都笑了。

“玮郎在这里吧,你们两个明日还小,都跟朕回去。”皇帝最终说道。

“我要和哥哥一起玩。”二皇子还不依喊道。

“你都天天跟你哥哥长在一起了,分开这一刻又怕什么。”太后笑道。一面招手。“快点。缠了你哥哥一晚上了,让他也清净的看一会儿烟火。”

“去吧,去看看皇后娘娘,她不能出来,你与她讲讲热闹。”晋安郡王抱起二皇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二皇子这才点点头。

一旁的内侍忙伸手接过,在接受了下面臣子的叩拜后,皇帝等人转回宫内。

随着皇帝的离开。城门上陪坐的大臣们也都退下,宣德门上安静下来,而门下的街道则更加热闹起来。

晋安郡王依旧站在边上,认真的看着下方,终于他的眼睛一亮,嘴角翘起,笑容慢慢的散开。

终于等到了…..

天街上,烟火灯山照耀下,一个女子正越过守卫们迈进来。

“看!在那里!”

一个随从喊道。

从德胜楼连跑带走到了桥头,又从桥头连跑带走到了德胜楼。然后又连跑带走的一路追过来,王十七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他气喘吁吁,手撑着膝头直不起来腰来。

听到这句话,扶着随从用力的站直身子,看过去。

他们已经到了御街口,这里的人明显比他处要少很多,所以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前方的人。

那个女子正回头,看身后的一个少年公子,比他处更璀璨的灯山照耀下,形容明亮。

“这个小贱人!”王十七郎喊道,话音未落,见程娇娘身后的少年公子也侧过身,抬头看身旁的灯山。

哦,是他!

王十七郎顿时松口气。

“吓死我了,原来是一家人啊。”他说道。

随从们不解。

“公子,你认得?”他们问道。

“认得,那是周家的公子。”王十七郎说道,舒口气,就说嘛,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人偷了未婚妻。

随从们也都松了口气。

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拐了,原来是遇到自己亲戚了。

“不过,公子,周家不是低品武将,竟然也能在天街上得位置吗?”一个年长的随从想到什么说道。

对啊,虽然是外乡人,但天街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这周家竟然能在天街上天子眼下赏灯?

这是程家和父亲说的普通的武将人家吗?

王十七郎瞪大眼,看着前方,见那女子已经被好些女子围住,而且是从不同的地方涌来的女子,年纪大小不等,相同的是欢悦以及熟络的神情。

“这傻儿,怎么认得这么多人?”他不由怔怔说道。

他说这话就向前走,却被兵卫喝止。

天子脚下,此时护卫的都是带甲兵士,一声喝断,杀气袭来,如有人敢闯,当场就能格杀。

王十七郎等人忙停下脚解释自己是来找人的,又报上周家的名号。

“等着,去问问。”官兵说道,“往后退,往后退。”

王十七郎等人被狼狈的驱赶向后几步才站定,抬头看着街上,那女子还在被人拥着说笑。

确切的说,是别人对她说笑。

“..姐姐姐姐我以为你不来呢。”陈丹娘抓着程娇娘的衣袖,一刻也没放开。

“去哪里玩了?跟谁有约啊?”陈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摇头笑。

“我未婚夫。”程娇娘说道。

未婚夫!

不止陈十八娘,其他女子们都惊讶的愣住了。

看吧,她就是这样,从不隐瞒什么,坦坦荡荡。

未婚夫..

第一次觉得这种称呼,听起来挺好听。

秦十三郎垂目吐口气,有人站过来撞了下他。

“程娘子。”

秦夫人含笑说道,一面摇着手中的扇子。

“你过来了,快来,快来,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不行,不行,程娘子要去我们家。”陈丹娘喊道,抱着程娇娘的胳膊不放。

“秦伯母,不如你也来我家这边好了。”陈十八娘笑道,挽起程娇娘另一边的胳膊。

“你们几个小丫头,竟然跟我抢人。”秦夫人用扇子笑点着说道,抬脚跟上去,“欺负我年长不敢跟你们抢吗?”

见她过来,陈丹娘和陈十八娘笑着忙拉着程娇娘向前快走。

街上女子的笑声一片。

看着笑闹着向陈家帷帐而去的众人,站在一旁的周夫人垂下手。

自己还是接着赏灯吧,反正自己这个外甥女别人比自己照顾的还周到。

“周大人,有人说是你家的人,要进来。”

帷帐里正心满意足的与几个儿子兄弟饮酒的周老爷被人打断了。

“我家的人?”周老爷不解问道。

他家的人都在这里呢,不在这里的也是不用来这里的。

“说是姓王。”兵丁说道。

姓王?

周老爷一怔旋即恍然,撇撇嘴。

“不认得,让他滚。”他说道。

兵丁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周老爷愤愤说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笑语欢颜,“来来,满上,满上。”

王十七郎一干人被狼狈的赶出去好远才停下。

“再敢惹事,当匪贼论!”那边官兵们喝道,警告的伸手点着。

王十七郎气的跳脚,被随从死死拉住。

“公子,这可是京城,又是宣德门前,可不敢胡来。”他们劝道。

王十七郎愤愤跺脚。

“这姓周的欺人太甚!”他喊道,“我们走。”

看他转头而去,随从们忙跟上,其中有两个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看来,那程家的傻儿,在周家也不是没人理会啊,而且,好像认得很多人一般…”他们忍不住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从小痴傻,这个程家的小娘子,他们是不是知道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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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一更,明日拔了引流管,长辈就活动自由一些,我就能腾出时间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笑

天街上的帷帐里,陈老太爷和陈绍都在,跟在外赏灯的女眷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更爱清净。

程娇娘进来时,父子二人正守着棋盘杀的难解难分。

隔着一张屏风,听到那边女眷们的说笑热闹。

“……常青奴便答说雅马一匹,果毅一听很高兴,想昨天没说对,今天就长进了,就问谁教你的?,常青奴记着嫂子的话,就说是阿兄教的,果毅又问你阿兄现在何处?常青奴说在家里,果毅又问你阿兄在家里干什么呢?常青奴说我阿兄正在屋里生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注1】

陈老太爷噗嗤一声笑了。

屏风那边亦是笑声轰然。

陈丹娘笑着抱着程娘子的胳膊,眼泪都出来。

陈十八娘姐妹们自然不消说,笑成一团。

“又从来学来的,越发的没个长辈样!”陈夫人一手掩嘴,一手指着秦夫人笑道。

外边的丫头们挤进来的更多了,没听到的又听听到的转述一遍,笑声便此起彼伏。

在这一片笑倒中,端坐的程娇娘神情木然就显得很突兀。

“程娘子。”秦夫人笑着看她,“不好笑吗?”

“不好笑。”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秦夫人愕然,旋即又失笑。

“这么好笑,你怎么觉得不好笑呢?”她说道,“你来讲一个好笑的。”

“我不会。”程娇娘摇摇头说道。

“程娘子你就这一点不好,年纪小,总是不爱说不爱笑。”秦夫人笑道。

陈夫人轻咳一声。

“别自来熟。什么话都说。”她低声提醒道。

这程娘子可不是往日那些环绕你左右的女子们。任你打趣还以为荣。

到时候甩了你的脸面。恩不成,反而结了仇。

“我这话没恶意,程娘子不会不高兴的。”秦夫人自然明白她的好意,一面笑道,一面看着程娇娘,“我再给娘子讲一个,一定能逗笑你…”

“好了母亲。”秦十三郎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屋中的视线都看向他。

因为通家之好,也没什么避讳。秦十三郎当时也跟了进来坐在帷帐口。

“你讲的也不一定多好笑,大家捧场。”他笑道,“有人不故意讲笑话,还能将人逗笑呢。”

他说到这里,又想到程娇娘在德胜楼闹得口误,顿时忍不住喷笑。

他一笑,坐在后边的婢女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顿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旋即又忙收了笑,带着几分恼怒看秦十三郎。

帷帐里的女子们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笑的一头雾水。

“果然是如此。十三郎你还没讲,就把自己逗笑了。”陈十八娘笑道。

屋子里再次响起笑声。

秦夫人也笑了。用扇子掩着嘴,视线在秦十三郎和程娇娘身上各自转了转,越发笑的咪咪。

“程娘子啊,来这边坐坐。”

笑声中屏风后传来陈老太爷的声音。

“老太爷,我们女子们说话,你非要来拆散。”秦夫人笑道。

“程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子们,你们说的那些话,她不爱听,还不如来跟我下棋呢。”陈老太爷笑道。

秦十三郎眉头微微一挑,看着程娇娘起身。

“去吧。”秦夫人先开口笑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哎,哪有这个道理。”陈夫人笑道,“我们家连送人的马车都没有了吗?”

“只准你们报恩,得给我们一个机会吧。”秦夫人说道,一面起身,指着身后的婢女,“你留下,好好伺候着程娘子。”

婢女笑着应声是。

众人起身送客,秦十三郎先一步迈出去。

“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费心思。”陈夫人低声说道。

“不费,怎么知道是白费呢?”秦夫人低声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我笑话不笑的人呢,我就不信逗不笑她。”

陈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秦夫人抿嘴一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女眷们似是站在帷帐外看街景去了,帷帐里安静下来。

程娇娘进来时,陈老太爷和陈绍还守着棋盘杀得难解难分。

“看会儿下棋吧,安安静静的,比什么笑话强。”陈老太爷笑道。

“各有各的好。”程娇娘说道,在一旁坐下。

“程娘子似乎从无怨念。”陈老太爷笑道。

“因为没有什么可怨念的。”程娇娘说道,“到底来说,一直是心想事成。”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竟然敢如此说。

但仔细想来,她一直以来的确是如此。

只有心想事不成,人才会有怨念,比如,自己吗?

先时大家还担心程娘子不会来自己家这里,现在看来,她怎么会不来?

虽然在他这里碰了壁,但她还是达成了心愿,她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怜人,而是被人敬畏的胜利者。

陈绍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白子落位有些偏。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没有再说话,就是他说话这期间,视线也没有离开过棋盘。

棋盘上已经到了僵持阶段,父子二人的落子时间越来越长。

陈老太爷捏着黑子踌躇好一刻,摇摇头,将视线离开棋盘,看向程娇娘。

“娘子可想起来了怎么下棋了?”他问道,“你看我可还有胜的机会?”

程娇娘看着棋盘,伸手捻起一颗黑子,想都没想直接落子。

“胜了。”她说道,一面收回手。

陈老太爷和陈绍都看向棋盘,面色惊愕。

果然这横杀出一子。让棋盘顿时突变。胜者败。败者胜。

陈绍看了一刻棋盘,苦笑一下。

“娘子,下次出手的时候,打个招呼好不好?”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这半日的功夫白费了。”

“这个,可不怪我。”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亦是意有所指。

陈老太爷哈哈一笑。

“行了,输了就输了。要怪就怪自己,可怪不得别人。”他说道,大手一挥,“吃茶,吃茶。”

棋盘扯下,婢女捧来香茶。

“来尝尝。”陈老太爷笑道。

程娇娘道谢端起来吃了口,动作一顿。

“是陛下赏的御茶。”陈老太爷笑道。

“陛下?”程娇娘问道,看着陈老太爷,“宫里的?”

“对,宫里的新进的香茶。”陈绍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娘子喜欢的话。拿去吃吧。”

程娇娘摇摇头,笑了笑。

“不用,我不怎么吃茶。”她说道,将碗中的茶饮尽,“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陈老太爷点点头含笑看着她。

“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娇娘站住脚看他。

“多行善事,莫叛大道。”陈绍说道。

“善事?大道?”程娇娘看着他,笑道,“大人,原来你为官做事,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你运气不怎么好呢。”

陈绍皱眉。

“你要知道你这次运气好,是因为你站在了正道大义上,如果是歪门邪道,结果还不一定。”他说道。

“陈大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才是你如今该认清的大道。”

陈绍愕然,看着这个女子转身而去。

她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

这不是只有高党那些人才会干的事吗?胡乱攀咬,肆意诬陷,为了打击朝中反对者无所不用。

她竟然说,这是大道!

“她竟然这样!”陈绍竖眉说道。

陈老太爷在后笑了笑。

“她,不是一直这样吗?”他说道。

借力能射杀泼皮,受到威胁能干掉朝廷文官大员,任何看起来难的束手无策应该回避躲避的事,这个女子从来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不是防守,不是隐忍,而是毫不迟疑,犀利果断的进攻。

就像这一次,她说不动自己,便毫不犹豫掉头就寻了能说动的人,才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她只为了她自己所求的。

她为了她所求的,他也有他所求的….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么?这样…可以么….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陈绍神情复杂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治病杀人,他对这个程家小娘子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夜色更深,秋风渐起。

“殿下。”

一个内侍走近城墙,将一件大毛斗篷递来。

“换这件厚斗篷吧。”

晋安郡王手拄着头,静静的看着城门下,保持这个姿态他已经站了一晚上了。

“不用了,快要结束了。”他说道。

伴着他的说话,果然城门下跑出几个内侍,手中拿着长鞭。

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在街道上传开。

伴着这几声鞭响,聚散说笑的人群纷纷向城门这边躬身施礼,旋即便如同潮水般向外退去。

璀璨亮丽的灯火渐渐的熄灭,夜就好像一头盘踞的巨兽,一口一口的将街市上的明亮吞噬,天地间渐渐陷入一片漆黑。

“殿下。”

内侍轻轻提醒道。

宣德门前的人已经走光了,只余下收拾打扫街道的人忙碌着。

“回去吧。”

晋安郡王转过身裹紧了斗篷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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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摘自隋?侯白《启颜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息

街门咣当响,让正喂池中鱼的金哥儿吓了一跳。

“开门!”

王十七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听起来不善,看起来更不善。

“郎君们不在了,到底是心不安。”站在廊下的婢女忍不住说道。

郎君们都走了,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周六郎也走了,娘子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子,我们要不要搬回周家去住啊。”她扭头对屋内说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放下手里的书,“你去一趟神仙居,看看吴掌柜有什么要帮忙的。”

又要她去啊,婢女吐口气。

郎君们走了真是不习惯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娘子我这就去。”她说道。

街门还在被拍响。

程娇娘喊了声金哥儿,金哥儿应声是上前开了门。

王十七郎气急败坏的冲进来。

“你干什么呢不开门?”他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都看着他。

要是别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但想到昨晚的看那女子被天街上那么多人围着,王十七郎的随从忍不住有些莫名的不安。

“程娘子,我家郎君担心你。”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昨晚自己走了…”

这话提醒了王氏七郎,他丢下没有及时开门的不悦,想到昨晚受到的难堪。

“对啊,你怎么自己跑了?”他气道。

“王公子,谁自己先跑的?”婢女竖眉说道。

“我那是有事。”王十七郎说道。带着几分不悦。

“看花魁算什么事。”婢女哼声说道。

看美人自然是他王十七郎最大的事。怎么?这是在嫉妒吗?

“我说是事就是事。”他挑眉说道。“你想怎样?”

程娇娘看向婢女。

“你还不去做你的事。”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瞪了王十七郎一眼,抬脚出去了。

“昨日见你忙,所以不敢耽搁,正巧遇到熟人,我便先走一步了。”程娇娘看着王十七郎说道,“我特意给德胜楼的知客说了一声,知道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担心。会询问。”

不管怎么说,这小娘子还算是听话,被他呵斥了也不会哭,也不会生气耍性子….

这样稳稳当当的说话,跟往日身边的女子们动不动就哭着道歉或者哭着扭扭撒娇不一样,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你知道就好!”王十七郎哼了声,在廊下自己坐下来,“不是跟你说了要听话,你就不能站在原地等?”

程娇娘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下次记得。再自己跑了,就不要你了。”王十七郎警告道。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昨天你舅父家怎么回事?我都跟过去了,他们竟然不让我进去。”王十七郎愤愤说道,“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以后决不能跟他们家来往!”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年长随从轻咳一声。

“程娘子,你舅父家竟然能去天街观灯啊?真是朝廷栋梁啊。”他含笑试探说道。

“这个,我不清楚。”程娇娘摇头说道,“天街,不是谁都能去的吗?”

问她是白问了…

这个女子都没有在周家住,哪里会知道周家的事。

不过没在周家住,昨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围着她?

“程娘子在京里时候不短了,京里的人和事,都很熟了吧?”随从又含笑说道。

“也就跟那么几家,算不上很熟。”程娇娘说道。

随从还想问什么,王十七郎不耐烦的挥手。

“熟不熟的有什么,我们家的生意都在南边,也用不着他,犯不着被他羞辱,以后离你这个舅父家远点。”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她说道。

这个娘子真是个如画美人,跟一张画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算了,总之真是扫兴。”王十七郎说道,起身,“走了。”

“王公子。”程娇娘开口唤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此言一出,半芹金哥儿神情惊讶。

我们?回去?

王十七郎的随从则卸下几分不解,点了点头。

看来这娘子在京里也没什么,如果过的好的话,怎么会想着要走。

昨晚被围着估计也是因为周家的缘故,这周家竟然能进天街赏灯,这个周家看来不像家里说起来那样简单,要再打听一下,回去告诉老爷他们。

“这就要回去了,程家的人一直没来吗?”随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看来程家更不把她当回事….

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接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好了。”王十七郎忙说道,一面又怕被问一般,抬脚就走,“到时候叫你。”

不待程娇娘再问,人已经出去了。

“公子..”

随从们追上王十七郎,将他拦住。

“不用到时候了,这时候就该走了。”年长的随从含笑说道。

“古伯,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我还没….”

“公子,不管你还没什么,都要走了,要不然老爷和夫人就该亲自来了。”被唤作古伯的随从含笑说道。

“那正好,让父亲母亲也来京城玩玩。”王十七郎笑道。

古伯看着他似笑非笑。

“公子,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已经让你拖这么久了,你要看的要玩的都已经看了玩了。”他说道,一面扭头对其他人,“去租车租马。”

那人应声是。转身去了。余下几人则连拉带挟持的拥着王十七郎回客栈。

知道再说也无用。王十七郎只得答应,仆从们便都忙去安排,留他一人在客栈。

“王公子。”

有人敲门唤道。

“春灵!”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喊道,看着走进来的小丫头。

“王公子,你昨晚怎么没去啊?朱小娘子还问你呢。”春灵说道。

“我去了,人家说没有我的房间啊。”王十七郎说道,“你…”

“不会啊,我留了的。说了报我的名字就送你去…”春灵亦是一脸惊讶说道,“这些人,竟然没听我的话?我去告诉朱小娘子…”

她说罢果然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原来是如此,王十七郎释惑,忙喊住她。

“那是我没说清,没事没事,反正也无所谓了。”他说道,笑嘻嘻的看着春灵,“朱小娘子真的问我了?”

春灵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还说公子你会带着未婚妻观灯呢。小娘子还说想见见公子你的未婚妻是何等娇娘呢。”

她话音才落,王十七郎哈的一声站起来。

春灵一怔。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难道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

“小娘子怎么知道我未婚妻叫娇娘?”王十七郎瞪眼问道。

娇娘?

原来她叫娇娘,程娇娘。

春灵抿嘴默念,嘴边浮现一丝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娇娘….

“果然是个娇娇娘,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她嘻嘻笑道。

“别提她了,要不是因为她,昨天我都见到朱小娘子了。”王十七郎摆摆手说道。

“怎么?是不是她不喜欢去德胜楼啊?”春灵说道,带着几分不安。

“没有,我一时没顾上,她就跟人跑了,害的我去找,浪费了一晚上时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

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是被人拐了吗?”春灵惊呼道,面色发白,“我,我也是被人拐了才买了的..现如今拐子真多…她,她没事吧?”

看着小丫头吓得语无伦次面色发白,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不是,不是,是误会,那个人是她舅父家表哥。”他笑道,说到这里哼了声,“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舅父,表哥。

春灵稍微松口气,拍了拍心口。

“那就好,吓死我了。”她说道,“原来公子的未婚妻在京城有舅舅啊,一定很厉害吧?”

“厉害什么啊,一个武官,什么..”王十七郎撇嘴说道,歪头想了想,“归德郎,对,归德郎将,周家。”

归德郎将,周家。

春灵记住点点头。

“那以后成了亲,公子还能常来京城走亲戚呢。”她笑嘻嘻说道,带着几分不舍,“这样,还能再见呢。”

“走不走亲戚,我都能来。”王十七郎大咧咧说道,“你跟朱小娘子说,我明年定然还来看她。”

“公子要走了?”春灵眼巴巴的看着他。

“是啊,我那未婚妻闹着要回家。”王十七郎故作一脸无奈说道。

总不能说自己一个堂堂男人被随从绑回去吧。

“那春灵恭祝公子娘子百年好合。”春灵跪下来叩头说道。

“起来起来。”王十七郎笑道,“你好好留在京城吧,我到时候一定还来看你。”

甜言蜜语哄哄小丫头,让她在朱小娘子身边替自己美言几句。

果然小丫头一脸欢喜又感动的抬头看着自己点点头。

走出客栈,春灵看了眼手里拿着的赏钱,再看另一手拿着的王十七郎写的寄信地址,脸上的感激欢喜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不屑的笑。

祝你们百年好合!

“姐姐,姐姐。”

陈丹娘快跑追上陈十八娘。

“我们今天能去找程娘子了吗?”

陈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不是昨天才见的吗?”她说道,一面看向前边的厅堂,“去问问爷爷。”

陈丹娘点点头,姐妹两个拉手前行,到了院中,见陈绍的小厮在,便忙站住。

“父亲在祖父这里吗?”陈十八娘问道。

小厮点点头。

“是在说事情吗?”陈十八娘问道。

“是,去并州的人回来了。”小厮说道。

并州?

陈十八娘一怔。

“姐姐,并州是哪里?’”陈丹娘不解问道。

并州是..程娇娘寄养多年的道观所在….

陈十八娘看着厅堂一时走神没有说话。

哪里有什么跟程娘子有关的消息吗?

陈绍将一封信推过去。

陈老太爷看着被推过来的一封信,眉头微皱,神色又有些遗憾。

“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陈绍说道,“守候了几日,始终没有办法好转,也没办法用车拉来京城。”

“什么都没说?”陈老太爷问道,“哪里人,叫什么都没说?”

陈绍摇头。

“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大家还以为找错人了,但他又拿出一封信。”他说道,指了指地上的信,“只说了一句给程娘子,可见他是认识程娘子的,之后便过世了。”

陈老太爷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信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如果说是世外高人,为何会如此落魄?

信里,写的什么?

是更多的起死回生方技?还是大智的临终教导?抑或者是其师门来历机密?

陈老太爷伸出手,但在碰到信纸的时候,又停下来。

“给程娘子送去吧。”他说道,收回手坐正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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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校理事件时提到过的找到人的事…嘿嘿算是第三条线揭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来

这边王十七郎走了之后,程娇娘的院子便恢复了安静。

金哥儿继续喂鱼,厨房里忙碌过后的半芹捧茶进了厅堂。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

“娘子。”半芹犹豫半日还是开口问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程娇娘点点头。

“是因为在京城呆的时间很长了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半芹便也笑了,前移几步,捧起茶杯。

程娇娘伸手接过。

秋风穿过厅堂,垂在窗边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注1】

“那,娘子,真的要嫁给王家公子吗?”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半芹,你觉得我现在最缺少什么?”程娇娘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问她问题?

她最不会想问题了…

半芹有些拘束,咬着下唇认真的想了想。

郎君走了,最令人讨厌的但却偶尔也能维护他们的周六郎也走了,周老爷一家人是敬但不亲…..

“缺人。”半芹试探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缺人,缺一个家。”她说道,一面伸出手摊开。

亲人从来不亲,有家等于没有。

半芹点点头。

可是,王家公子这人真的能给娘子一个家吗?

程娇娘笑了。

“我要的一个家,是可以打碎了,随我心意重新聚合而起来的家。”她说道。摊开的手握了起来。“这个家。不仅仅是个家,还要是一个根深茂盛的家族,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家族,他很合适。”

半芹似懂非懂,但知道娘子的决定不是委屈,而是得益,她就放心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婢子的家。”她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放下茶碗,拿起书。

半芹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茶碗退了出去。

陈绍夫妇来访时,时近傍晚。

这是他们夫妇第一次上门,以往都是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同辈间往来,所以这让婢女很是惊讶,忙一面让金哥儿相请,一面禀告程娇娘。

陈绍夫人却没有在厅中坐,而是笑眯眯的牵着陈丹娘的手。

“丹娘说这里有射箭的地方,我们去看看。”她说道。

这是要回避?婢女忙起身。

“夫人跟我来。”她笑道,留下半芹捧茶。引着陈绍夫人和丹娘向后院去了。

屋子里剩下陈绍和程娇娘,半芹推过茶。便退到门边跪坐下。

“是这样,在请娘子之前后,我们派人去并州打听娘子你的过往。”陈绍开门见山说道,“还望娘子见谅。”

“这是应该的。”程娇娘说道,“就是我自己有机会也要去打听一下的。”

她说到这里看向陈绍。

“大人是,找到什么了吗?”她问道。

陈绍拿出一封信,推过来。

“这是那位可能是你师父的人给你的信。”他说道。

对于陈家一直认为有人治好她又教导她的事,程娇娘知道,也没有去纠正,毕竟她也不信有人能凭空拥有这些匪夷所思的技艺,但同时心里也存疑,因为一直跟着她的半芹并没有这个记忆。

此时陈绍还真找到这么个人了,且还拿来了信,她不由愣了下。

她没有病好之前的记忆,难道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真的是这个人治好了她的病?且给了她脑子里这些凌乱的记忆?

半芹也很惊讶。

“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由问道。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书生,曾在道观附近落脚,教授孩童们识字,借着村人的资助过活,也会些医术,给村人看病抓药。”陈绍说道。

程娇娘看向半芹。

“是,是有这么个人,大家都叫他路秀才。”半芹似乎想到,有些恍然说道,带着几分追忆,“哦对了,妈妈的病还是他给采的药…”

路秀才?程娇娘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是他给我治病的吗?”她问道。

陈绍也看着这个丫头。

“没有啊,他本不是当地人,也就是在奶妈病了后才来的。”半芹摇摇头,“只来过道观一两次,都是给奶妈治病的,后来奶妈的病治不好了,他便不来了,奶妈过世后,我就没再见他,前后不过呆了一年多吧,并没有给娘子看病啊。”

没有?

这丫头到底是贴身伺候的,竟然说没怎么接触过这个人,陈绍有些惊讶,看向程娇娘。

“又或者,我不知道吧。”半芹忙又说道,“给奶妈看病时,娘子也在院子里,或许,他看到娘子,给奶妈说了怎么用药也说不定。”

说道这里又带着几分自责。

“当初都是奶妈照顾娘子你,吃得喝的用的,婢子也没帮上什么忙。”她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伸出手拿过信,目光落在其上,迟疑一刻。

这里面,会有她失去的记忆吗?

“那我就告辞了,日后再不会探查娘子的事,请娘子安心。”陈绍说道,起身告辞。

程娇娘还礼。

婢女送了陈绍夫妇回转,见程娇娘还坐在厅堂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什么啊?”她适才没在不知道,便问半芹。

“陈大人说是,娘子的师父给她的信。”半芹说道。

婢女瞪大眼。

“娘子的师父?”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半芹一脸不解的说道,“反正就是有个人让陈大人交给娘子的。”

婢女哦了声,二人都向厅中看去。

厅堂里程娇娘伸手打开了信。

一张信纸展开,其上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程娇娘看着这张信纸,只觉得如同一滩死水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娘子,你要添茶吗?”

婢女进来含笑说道,看着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信的程娇娘。

“新做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半芹也问道。

“你做了什么新点心?”婢女好奇问道,“别又古怪的不能吃吧?”

“姐姐,怎么会!”半芹争辩道,“哪里古怪了?”

婢女掩嘴笑。

“娘子,你说她上次做的那个点心古怪不?”她问道,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她们。

“我是谁?”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啊?”她们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是谁?”程娇娘再次问道。

我是谁?

婢女和半芹怔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女子双眼一翻,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屋子里女子的尖叫划破院子的上空。

…………………

“怎么回事?”周夫人急急问道,看着往外走的周老爷。

“说是病倒了。”周老爷说道,一面换外出的衣裳。

“好好的怎么病倒了?”周夫人问道,“她自己是神医,怎么会突然病倒?”

“说是陈相公来访之后,就晕倒了。”周老爷说道。

“陈相公!”周夫人喊道,站起身来,“不会是人家寻仇了吧?”

“寻什么仇?”周老爷皱眉喊道。

“寻什么仇?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和那女人嘀嘀咕咕的前一段倒腾什么?不是因为那几个逃兵的事吗?我可听说了,那逃兵是陈大人用来指控西北军务的,结果呢,逃兵被放了,人家都说了,陈大人这次吃大亏了。”周夫人急急说道。

周老爷神情愕然,虽然这件事碍不着内宅妇人的事,也从没跟周夫人说过,可人家原来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来源,虽然消息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但大体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最后是怎么回事,但就看那几个逃兵被放出,也知道必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又在其中耍了什么手段。

这一次还真是陈相公吃了些亏。

莫非真是上门问罪了?

周老爷的脚步迟疑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她干掉陈相公的把握有多少?

旋即周老爷打个寒战,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腿。

我的娘啊,他这是在想什么啊!

“我先去看看怎么样吧。”周老爷说道忙忙的出去了。

*******************************

注1:唐朝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歧王宫中竹林中,悬碎玉片子,每夜闻碎玉子相触声,即知有风,号为至占风铎”,类似如今风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醒

晋安郡王手里的书被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她昏迷不醒了?”他一脸惊讶的问道。

“是,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还没诊出个好歹来。”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就走。

“殿下。”内侍忙拦住,冲他摇头,“不能去啊。”

晋安郡王的脚步停下。

“这些日子您出去的太多,太后和陛下都已经让人问您去哪里了?”内侍低声说道,“虽然都圆过去了,但殿下要是即刻又出去,委实不谨慎,实在不好瞒,要是被娘娘查出来,对程娘子也不好。”

晋安郡王后退几步。

室外日光明亮,他这室内却似乎是终于不见日光,带着几分阴暗。

看着日光明暗下少年的脸,内侍又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是皇亲国戚尊贵的人,又是无可奈何之人,是最尊贵的地方,又是无可奈何之地。

“再说,殿下去了也没办法,有奴婢们看着,有什么消息不会错过的。”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重新拿起书卷,低头看书。

内侍稍微松口气,蹑手蹑脚的要退出去。

“奴婢亲自去打探。”他想到什么又低声说道。

屋内认真看书的少年没有回答,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只是低着头一字一字的看着书卷,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心里。

内侍低头施礼没有再说话,退了出去。

日落日起。天光大亮的时候。程娇娘的院门打开。周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把药喂着,我再去和老爷商量寻个好大夫来。”她回头说道,不待半芹说什么,扶着仆妇就上车。

马车疾驰而去了。

半芹站在门边,咬着下唇,眼睛早已经红肿。

她转过身进了屋子,看到婢女正一手扶着卧榻上昏睡的娘子,一手用壶灌药。

灌进去的药一多半都沿着嘴角流下来。

婢女用手帕擦了。继续灌。

半芹的眼泪再忍不住又滴落。

“舅夫人走了…”她哽咽道。

与其说走,还不如说是跑…

那避之不及的神情毫不掩饰。

“走了就走了。”婢女说道,一面看她,“哭什么哭,没有他们,有我们呢,娘子一定会没事的,快过来扶着娘子!”

半芹忙擦了泪疾步跪坐过去。

这边周夫人疾步进门下车,周老爷在厅堂正喝茶,见到她进来有些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娇娇儿醒了?怎么样?没事了吧?”

周夫人面色不好的坐下。

“我看,是好不了了。”她说道。

周老爷面色大惊。

“怎么了?不行了?”他几乎坐起来。喊道。

“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药都灌不进去。”周夫人说道,“来了几个大夫了,都说身体没事,却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说什么心神全无,如同活死人,什么活死人,那不就是又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心智的傻了嘛。”

又傻了?

周老爷神情惊愕。

“好你个陈家!到底是怎么害我家娇娇儿!”他起身喝道,“我找他去!”

“你站住!”周夫人忙起身拉住他,一脸焦急的说道,“你疯了,去找人家?找人家干什么?因为说了几句话,给了一封信,就害死了她?说出去,谁信啊?”

是啊,谁信啊,就如同谁会信那刘校理就是因为听着女人说了些话就得了风疾如今半死不活。

周老爷脚步停下。

“再说,陈相公如今还是陈相公,而她,可是成了傻子了。”周夫人慢慢说道。

一个装傻的人可怕,但一个真傻的人,可就不可怕了….

周老爷神情复杂。

如果这女人还好着,就算闹出再大的事,她敢指自己就敢去,但如今….

“还得继续找好大夫啊。”周老爷捻须忧心忡忡的说道,就地转身踱了两步坐下来。

吴掌柜疾步出了厅堂,婢女在后相送。

“舅老爷没来?”他问道。

婢女冷笑一声。

“来了才怪呢。”她说道,“让人捎信来说是找大夫去了,也不知道是去请哪里的大夫,这都一天了也没个影子来上门。”

“别急,别急,我认得一个大夫,专治疑难杂症,我这就去请。”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

“那就有劳吴掌柜了。”她说道。

“帮她就是帮自己。”吴掌柜说道,“不敢当有劳。”

别人离了娘子该怎么过还能怎么过,但他们不行,所以别人可以旁观可以不管,但他们不行。

婢女点点头。

看着吴掌柜急匆匆而去。

她怔怔站了一刻,迈步进厅堂。

“还没醒?”

晋安郡王问道。

面前跪坐的内侍低头应声是。

“找了好些大夫看了,都说身体没有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他说道,迟疑一下,“所以,都猜测是旧疾犯了。”

“旧疾?”晋安郡王问道。

“殿下,程娘子以前,是痴傻儿。”内侍低声说道,“大夫们揣测,她…这又是失了心智了。”

失了心智了?

“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

“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

晋安郡王啪的将书摔在几案上。

“胡说,她才不会失了心智。”他说道。

绝不会的!

她还有心智的!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嘈杂的哭喊声。又是那种炙热的气息围绕。

救火啊。救火啊。

程娇娘看着四周。黑的夜,红的火舞动,其后又似乎很多人影影绰绰的奔走。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她慢慢的向前,想要看看那些人是什么人,脚下却似乎踩到什么,软软的。

她低下头,四周腾腾的火光映照下,一具具尸体散布。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四处都是。

视线里不是火光的红,实际上应该是血的红。

都死了,都死了。

有声音在脑海里喊,都死了。

程娇娘觉得眼泪流下来,但是却没什么感觉。无知无痛一般。

眼前火光消失,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呈现。跟夜色融为一体,但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男人。

她曾经冒出过父亲的片段声音和记忆,也曾冒出一个不知什么人的教授她医术的男人记忆,那么这个,又是谁?

“你是谁?”她不由问道,想要走近,却发现迈不开脚。

“这样,不是挺好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沉闷沙哑,就如同黑夜一般,带着压迫,“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是谁?”程娇娘再次喊道,用力的睁眼,想要看清一些,那不受控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口鼻。

瞬时窒息。

程娇娘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只能忍受这种窒息的痛苦,无以言表的痛苦。

就是这样死的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一只手抚上她的眼,擦去眼泪。

无边的黑暗里陡然一丝亮,面前呈现一个男人的面容。

确切的是一双眼。

如同夜一般漆黑的眼。

“忘了,挺好的。”他说道。

程娇娘的眼顿时瞪大,她感觉到疼痛了!心的疼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一个奇怪的匕首正刺入其中,血如同火光一样散开,一个鲜红的跳跃的心被挖了出来。

这便是,她的心吗?

程娇娘仰面倒下去,视线所及,是那渐渐远去的男人,他看着她,慢慢的动了动嘴唇。

他似乎喊出一个名字,但却无声。

是我的名字吗?

是什么?

我是谁?

我是谁?

金哥儿站在门口,看着附耳在程娇娘嘴边的半芹,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半芹姐姐,怎么样?娘子真的说话了?”他急急问道,“说的什么?是要醒了吗?”

“娘子醒了?”

迈进门的婢女听到了,惊喜喊道,疾步冲过来,一把推开金哥儿,看向室内。

卧榻上的女子依旧静静而卧。

婢女的心沉了下去。

“娘子,刚才好像说话了。”半芹说道,起身脸色惊疑不定。

“说什么?”婢女顿时又欢喜起来急急问道。

“好像是,我是谁?”半芹迟疑一下说道。

我是谁?

婢女怔怔一刻。

“娘子晕倒前就问的是这个。”半芹说道,“看了陈大人送来的信上之后就问这个…现在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送来的信…

一切都是从陈家送信来之后….

那信上也是古怪的三个字,你是谁。

娘子晕倒就是因为陈家来访,这件事她们已经告诉周老爷了,但现在看指望周老爷出面是不可能了。

“陈家,他们怕,我不怕。”婢女咬牙,“我找他去!”

而此时的陈家,秦十三郎正疾步而进。

“秦公子,秦公子,我家老爷有客,您请稍候。”门房小厮急急的拦着说道。

“有客?稍候?”秦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今日除了皇帝陛下亲临,其他的人都得给小爷我让路!”

陈家的门房的人神情惊愕。

什么?

“陈绍,这件事,我要你给个交代!”

秦十三郎喝道,推开门房,大步向内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问心

秦家几个仆妇急匆匆的跑进厅堂,打断了秦夫人和一群丫头的说笑热闹。

“什么?十三回来了?”秦夫人问道,带着几分惊喜,又不满,“什么先生啊,把人关在家里读书…肯定读书读累了吧…”

说着又笑着起身。

“快,快,我们瞧瞧他累成什么样。”

丫头们都笑起来。

“不是,不是,夫人,十三公子没回家来,去陈家了。”仆妇忙说道。

秦夫人愣了下。

“去陈家做什么?”她问道,“什么时候他跟陈家走的这么近了?”

“夫人,不是走得近,是去闹事了。”仆妇焦急说道,“小厮刚跑来报的,此时只怕人已经道陈家,夫人您快点去。”

闹事?

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看身边的丫头。

“十三竟然会上别人家门闹事了?”她笑道。

仆妇跺脚。

“夫人,您别闹了。”她们喊道。

“好了,说吧怎么回事?”秦夫人笑道,丝毫没有担心,“反正我家十三肯定不会有错。”

“具体也没说清,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成娘子病了,然后好像是跟陈家有关,公子就去质问了。”仆妇们说道。

秦夫人神情一惊。

“程娘子病了?”她问道。

仆妇们点头。

“病了两天了,好像是昏迷不醒。”她们说道。

“哎呀我的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怪不得十三急了。”秦夫人点头说道。一面忙起身。“走。走,我们快去。”

仆妇们忙拥着她向外走。

“….夫人还用告诉老爷一声吗?”她们一边问道,“..让老爷一起去…”

“这种事要老爷去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的,又病着,男人怎么能去。”秦夫人说道。

姑娘家?

仆妇们愣了下。

“夫人,我们是去陈家吗?”她们问道。

“我们去陈家干什么?十三不是已经去了,我们去看程娘子。”秦夫人说道,看着仆妇反而对她们的问题很不解。

仆妇们瞪大眼一脸惊愕。

去程娘子家?

“夫..夫人。那陈家,陈家…”她们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陈家哪里..”秦夫人略一沉吟,点点头。

对对,陈家那里是要紧的事啊。

仆妇们看着她。

“十三毕竟是一个人,又年纪小…”秦夫人点点头,伸手指着说道,“去告诉老爷,万一十三闹不过,他这当爹的就得上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仆妇们瞪眼愕然。

难道不是拦着。而是不仅让十三公子去陈家闹事,还要老爷也去吗?

就因为一个程娘子?

“当然是为了程娘子。”

陈家。陈绍的书房里,秦十三郎含笑说道。

“陈大人,你打算给个什么交代?”

陈绍面色惊愕,惊的是程娇娘竟然病了,且是看了他送去的信之后,愕的是来上门问罪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这个少年郎。

但,也没什么愕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少年郎吧….

从刘校理到这次的逃兵事件,看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有他的行迹。

“她病的如何?大夫可请了?”陈绍起身说道,一面喊人备车,“叫上夫人,我们快去。”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秦十三郎打断他说道。

“十三郎,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绍皱眉说道。

“那封信,是你故意要给她的是不是?”秦十三郎冷笑问道。

“那封信不是我给她,是她的故人要给的,我不给才是错。”陈绍说道。

“故人,谁知道是你的故人还是谁的故人。”秦十三郎说道,看着陈绍,“她本痴傻痊愈,心智尚且不全,记不得过往,你偏偏去给她找什么故人,陈大人,你知道梦游之症吗?”

陈绍微微皱眉。

“梦游之人,旁人见到了决不能大喊大叫,而是要避开,或者顺着意思,一旦失声喊叫惊醒梦游的人,那人便会因为突然醒来惊到神智混乱。”秦十三郎继续说道,看着陈绍,“程娘子她如今就像梦游之人,不知过往迷迷瞪瞪,你突然跳出来,对她大喊一声你是谁,就好像对一个正常人迎头一棒,她能承受得了吗?”

原来如此啊,竟然如此啊,陈绍神情复杂的叹口气。

“十三郎,故人是真的,那封信,我们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想找到她的故人,可能还是师父,所以只顾高兴了,想她也会高兴,疏忽了这个…”他说道这里,再次叹气,摇头,“真没想会是这样…”

“大人无心之失,这结果倒也十分欢喜吧?”秦十三郎淡淡笑道。

“十三郎,你是晚辈,我不与你计较。”陈绍神情沉沉,说道,“我陈绍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问心无愧,也不惧你肆意揣测。”

“那陈大人,知道我恶意揣测你什么?”秦十三郎看着他,带着几分嘲讽笑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顿。

“她治好了你家老太爷,却又没有依靠你家,很快就在京城站稳了脚,那些妄图夺去她产业的人,死的死残的残,从泼皮到刘校理,让大人你惊讶了很多次,你惊讶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顾忌吧…这样一个小娘子,杀人于无形之中,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戒备啊,后来,终于,轮到你了…”秦十三郎看着他说道。

他的语速缓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随着他的娓娓道来,那些过去的事似乎在陈绍眼前又一一闪过。

“….谁也没想到。你与高通事争执许久的事。竟然会这样的告终。踌躇满志结果莫名其妙不情不愿,而这一切,大约是由于这个小娘子跑去跟原本置身事外的张江州先生一席话造就的,这样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坏了你们这么多人筹划许久的事,多少人因为她坏了身家性命和前程,这样的人,是有些很可怕吧。”秦十三郎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突然得了病,昏迷不醒,你的心里,是不是稍微松了口气呢?”

一声书卷击打几案的响声陡然而起。

外间站立的小厮们纷纷的再次避开。

“小人之心!”陈绍怒声喝道,“我陈绍行的端立得正,怕你这小儿恶意揣测吗?”

秦十三郎看着他没有说话,拱拱手转身就走。

“这么说,这件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做的。”陈绍的声音在后响起。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看他。

“其实。我不仅会私下做一些事,大人。如果程娘子,有个好歹,你很快就看到,我明面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是怎么做一些事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陈绍在室内面色沉沉,又摇头,又叹口气。

“这小儿!”他说道,一面起身,“快备车。”

门外侍立的小厮应声是忙跑去了,陈绍也没停留急匆匆走出书房向内院而去。

婢女是在陈家门前遇到出门的秦十三郎,见到他,婢女愣了下。

“这是那封信吗?”秦十三郎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婢女惊讶问道,低头看手里抓着的信。

秦十三郎伸手拿过,打开看了一刻。

“我告诉你们,有事了去找我的小厮,为什么不去?”他问道。

这少年郎不似往日那般神情清雅煦煦,而是沉沉。

婢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以后有事去周家也行,周六郎走时留下的小厮还在门前,你们跟他说也一样,他会告诉我。”秦十三郎点点头也不用她回答,将信塞给婢女,抬脚迈步。

婢女哦了声,看了看陈家的门,又看看秦十三郎。

“回去伺候你家娘子,或者料理好店铺,其他的事,有我。”秦十三郎头也没回的说道,一面翻身上马,不待婢女说话催马疾驰而去。

婢女转过身哎哎几声,看着这少年郎已经跑远了。

“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少年郎曾经的话在耳边响起。

如果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原来也是真的啊。

婢女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陈家的门庭,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客栈里,王十七郎的仆从疾步而进。

“公子,公子,不好了。”

正闷闷不乐的王十七郎更加没好气。

“我是不好了,就要死了。”他喊道。

“公子,不是你要死了,是那个程家娘子要死了。”王家仆从喊道。

什么?

王十七郎坐直身子,其他随从也站过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好好的,她死什么死?”他问道。

“是,我刚才去和她说咱们后日走的事,却被拦在外边,来了好些人,说是病了,什么病能闹得人来人往的,还拦着不让我进。”随从急急说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了。”

病了?那就可以不走了?

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

“快,我去看看。”他说道。

“公子,你不能去,病者忌讳。”年长的随从忙拦着,神情凝重,伸手指了指一个随从,“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问清到底是什么病。”

那随从应声是。

“你好好看,真病了,咱们就等一等,可不能让她带病上路。”王十七郎嘱咐道。

随从再次应声是。

古伯则在一旁暗自摇摇头。

公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清楚,不过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

那程家娘子要是真病了,那自然是决不能带她上路,别说上路了,亲事也必须作罢,反正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哄公子玩呢,就没打算正经过门,真病了倒也好,让公子歇了心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望

“她怎么样?”

看着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厅堂里的秦夫人询问。

“夫人,这个老夫无能为力。”白发老大夫摇头说道。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秦夫人问道。

“小娘子身子无恙,只是昏迷不醒,这是心病,心病得心药医啊。”白发大夫摊手说道。

“什么心病啊?有病说病,别整不明白就走心啊神啊。”秦夫人拍着扇子说道。

这老大夫也是京中有名的,听了这话也不再客气。

“夫人,总之老夫是治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背起药箱告辞。

丫头仆妇哎哎几声要拦着。

“算了,让他走吧。”秦夫人摆摆手说道。

幕帐后,有丫头的声音低低的响起,秦夫人忙转身进去。

秦十三郎跪坐在一旁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

“怎么样?”秦夫人问道,“可是醒了?”

半芹从程娇娘身前抬起头,摇摇头。

“还是只是喃喃说话。”她说道,眼泪在眼里打转。

秦夫人迈步过去,在卧榻边跪坐下来。

卧榻上的女子面色一如既往,这样躺着闭着眼,倒不似以前那般木然。

她的嘴唇偶尔蠕动两下,想必说的就是婢女子说的你是谁我是谁吧。

一句你是谁的问话,竟然真的能将一个人击倒变成这样?

“想知道自己是谁,还要问自己是谁,就说明还有心。”秦夫人说道。站起身来。“有心。就还有救,我再去找大夫。”

半芹看着她伏地叩头。

“谢夫人大恩。”她哭道,一面连连叩头,“谢谢夫人大恩。”

“也算不上什么恩,一报还一报吧,好好照顾你家娘子吧。”秦夫人说道,再次看了眼卧榻上的程娇娘,抬脚迈步。走到秦十三郎跟前,停了下神色迟疑一下。

不待她说话,秦十三郎也起身了,先一步走了出去。

“你去读书吧,别耽误了功课。”秦夫人跟着出来说道。

秦十三郎点点头。

“母亲放心,我不会耽误功课。”他说道,回头微微一笑,“我会学的好好的。”

学的好好的,将来才能出将入仕,才能与人一较高下。才能护着这个看似厉害却又什么都没有的她。

母子二人迈步出门,见有一个年轻男仆正和金哥儿在门前撕缠。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为什么不让进去看?”

“我家娘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只是病着,不能被打扰。”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秦十三郎问道。

看着这边走出的被仆妇丫头拥簇的夫人和少年,男仆略一思索上前施礼。

“可是周家夫人?”他说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我是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听闻娘子病了,特来探望。”

少年郎形容俊秀,让人过目不忘,那日天街里陪着程家小娘子的就是此人,公子说这人是程小娘子的表哥,周家的郎君。

程家娘子得了病,舅父家的人自然要来探视,这位夫人便是周夫人吧。

果然有未婚夫?

秦夫人神情惊讶的打量随从。

“她病了,多谢你们了。”她说道,“见就别见了。”

随从挺直了身子。

“敢问夫人,程娘子是什么病?”他问道。

“没什么病,歇息几日就好了。”秦夫人说道,懒得再理会他抬脚迈步。

随从忙上前拦住。

“夫人,有什么病还是别瞒着我们的好,这隐瞒恶疾,也是要七出的。”他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秦夫人就大怒。

“掌嘴。”她喝道。

身边的仆妇立刻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随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

“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他喊道,“我可是王家的…”

“什么东西,敢拦我家夫人的路!”仆妇指着喝骂道,“滚开!”

随从被骂的再次后退两步,看着这被仆妇拥簇的夫人上了马车,那少年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似自己不存在一般,车马隆隆的走了。

好嚣张的周家!好嚣张的周家!随从气的哆嗦,果然如同程家人说的那般粗俗无礼!

他转头看程娇娘的宅门。

避着躲着不肯让见,肯定是见不得人的病!

他抬脚上前,还没走两步,就听又是车马响,不待回头便有车马冲过来。

“让开让开!”车夫喊道,鞭子一甩,险险的从随从身边擦过。

随从蹬蹬后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

这京城的人怎么都如此的狂妄无礼!

“不长眼,找死啊!”

似乎是为了更印证他的话,车夫回头恶狠狠骂道。

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贵夫人下车,不用仆妇搀扶就急忙上前。

方才趁着自己挨打跑回去关上门的小厮不用人叫门就把门打开了。

这又是什么人?

随从愣了下。

“李太医,李太医,您快点。”那夫人回头催促道。

太医!

随从不由瞪大眼向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后一辆马车上下了一个老者,穿着官袍,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其上也有太医局的标志。

竟然能请到太医!

不是说在程家周家都不受宠的吗?

病了竟然还请到了太医!

不过,这个夫人是谁?

“哎哎,你干什么?”金哥儿伸手拦住迈步过来的随从,喊道,“出去,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小哥,我是王家的人,小娘子病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随从急道,“你们到底要瞒着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藏着掖着就能哄了嫁入我们家了吗?我告诉你们,此时不让见,婚事就免谈!”

这门亲事是娘子答应的,见他们以婚事作威胁,金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陈夫人回头问道。

随从趁机迈入院中。

“回夫人的话,老奴是程娘子未婚夫王家。”他施礼说道,“闻娘子病了,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探望。”

陈夫人哦了声,神情复杂打量一下他。

说是来探望,其实是来看病情如何好断定这亲事该不该做吧。

虽然这个王家名不经传,但想起陈十八娘说的,程娇娘开口承认未婚夫,又好似很欢喜,这门亲事定然是她愿意的。

但听着随从适才说话的意思,如果真是病了,这门亲事就不作数的。

其实也不怪不得随从这样说,双方议亲,都是忌讳病疾的。

“她一个女子独居在此,你来探望实在是不便,不如你去周家吧,什么病情,让他们具体给你交代一下。”陈夫人和颜说道。

这位夫人可比适才周家的夫人和气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必是周家的亲戚?为了讨好周家,所以才来探视这程娘子?或者受周家的托付来照顾的?

总之不管哪一个,都是不如周家的….

“何必那么麻烦,这大夫就在这里,诊治完了我听了就是。”随从挺直了腰杆说道,“谁知道再传一道话会变成什么样。”

陈夫人看着他面色渐渐沉下来。

“虽然是未婚夫家,到底是未婚,女儿独居,没有长辈允许,你径直上门登堂入室,成何体统!”她说道。

“这亲事是程家与我家定的,且还让我们带程娘子回江州,怎么叫没有长辈允许?倒是你们拦着挡着,到底想要藏什么?你们如此,是成何体统!”随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夫人竖眉断喝。

“大胆!”她喝道,“掌嘴!”

随从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院中清脆的巴掌声便响起。

随从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怎么又被打了?

“轰出去!竟敢跟我如此说话,再敢来上门,绑京兆府去!”

伴着这声呵斥,随从被几个粗壮仆妇推了出来,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因为两巴掌而晕头转向的随从跌坐在地上,好半日才回过神。

这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了?

怎么劈头盖脸的被打了两次耳光!

怎么就不敢不能跟她们这样说话了?不就是低等京官武将吗?京中里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横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询问

“太过分了!”

随从喊道,撑身起来,伸手抚着肿胀的脸,看着紧闭的街门。

“不让我们进门,以后请我们来,也不来了!”

他转身愤愤而去。

客栈里,看着愤愤而归,又脸颊红肿的随从,王家诸人惊愕不已。

“竟然敢打人!”其他随从气愤喊道。

他们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下人,日常家中的年轻子侄见了还有给几分面子,没想到竟然被周家如此打脸。

这不是打他们的脸,这是打王家的脸。

“我们找他们去!”

“给老爷写信!”

“这就回去,这门亲事作罢!”

大家乱哄哄的喊道。

王十七郎则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高兴。

“古伯,幸亏你没让我去,周家就是这样凶悍。”他说道,“你不知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和程四郎去周家拜访,他们差点就把我们绑起来。”

随从们更是惊讶。

“这周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这就跟家里捎信,不,我们这就走…”

一片嘈杂中,老仆一直安静无声,面色凝重皱眉沉思,听到这里他轻咳一声。

大家都停下,看向他。

“我们现在还不能走。”他说道。

众人愣了下,王十七郎旋即欢喜。

“按你这么说,再加上周家如此躲藏隐瞒,这程家娘子的病看来不轻。”老仆说道。

“那咱们还不快走,回去告诉老爷。这门亲事退了。”一个仆从说道。

“那倒不急。病是瞒不住的。哪怕进门头一天,也能作罢,这个不用担忧。”老仆说道,一面皱眉,“只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不奇怪啊,这程家的小娘子本来就自小痴傻没人要,如今好容易说了亲。偏又得了病,亲事肯定不成,所以要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知道嘛。”一个随从说道。

老仆呸了声。

“这个自然不奇怪。”他说道,看着那挨了打的仆从,“你说她病了,怎么来探望的人那么多?还请了太医?这,不奇怪吗?”

奇怪?

大家看着他怔怔。

“…她这样一个自小痴傻没人要,在程家要被溺毙,一直丢在道观连家门都不让进,在周家也不管不问只一心要嫁妆的。她病了又如何,死了倒是正和程家和周家的意思。她死了,周家不是更如意能拿回当初他们姑娘的嫁妆了,怎么按你们说的,人来人往请医问药的如此殷勤?”老仆说道,“这样对待一个痴傻恨不得弃养的女儿,难道不奇怪吗?”

大家恍然,认真一向纷纷点头。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还有,周家竟然能去天街上赏灯,这跟程家老爷说的周家的身份完全不合啊。”老仆又说道。

“管它周家什么身份,那也别想塞一个病傻子给我们王家。”另一个随从说道,“他再厉害,我们王家与他无交集,也不怕。”

对对,一南一北,一文一武,根本就没有交集。

“那自然是不怕。”老仆点点头,“只是,知己知彼,总是好的,以防万一,总比措手不及要好,所以我们要不能现在就走,要再看一看,问一问,这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程家娘子的病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给家里写信说详细。”

此趟出来以他为首,既然他做了决定,大家都点头应是。

“公子,你觉得如何?”老仆又转头问王十七郎。

他们说话,王十七郎根本就没在听,只听到不急着走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都行,没病就娶,病了就不要了呗,什么大不了的。”他摆摆手说道,美人嘛哪里没有。

尤其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原来美人更多的很。

这个如画美人嘛其实想想也没那么好…

王十七郎又咂咂嘴,说不要了的话….

“你要听话。”

那女子在面前微微一笑,低头乖乖的,再抬头,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

又好看又听话,还不是那种惯常见的听话,而是那种…

反正他说不上来是哪种,反正就是不要了,还有点可惜。

“咱们也找个大夫去给她看看。”他说道。

婢女回来时,陈夫人已经带着李太医离开了。

“怎么说?”她问金哥儿。

“也说不上来什么,也说是什么迷了心窍,心神不通,我看他们都是看不得,要不然说的热闹,一副药也没开。”金哥儿扁着嘴说道,“李太医说回去再找找医书。”

婢女叹口气。

“去吧,好好看着门。”她看着金哥儿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握紧手里的门栓。

婢女迈进室内,室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却不见那个坐着安静看书的娘子。

掀起幕帐进了卧房,半芹正给程娇娘翻身。

“…娘子,到了写字的时候了,我就去磨墨了,你快点醒来….”她口中絮絮叨叨。

婢女忍不住鼻头发酸,抬手擦了下眼泪。

“写不得字,还是我来给娘子读书吧。”她说道。

“姐姐,还没有到读书的点呢,你去忙吧,三个店里都离不得人。”半芹抬头看她说道,“我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外边的事就靠你了,伺候娘子就交给我。”

婢女伸手揉了揉鼻子,点点头。

“好,店里的事,有我,你就安心的照顾娘子。”她说道,说罢转身去洗了脸,重新施了粉,换了衣裳。

“金哥儿。好好看门。”

她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

婢女深吸一口气。抬脚出门。

太医局的书苑中。李太医已经翻了好半日的书,整个屋子里都被翻的乱糟糟。

“师父,你看这个怎么样?”

小童踩着几摞书,踮着脚从更高的架子上抽出一卷,高兴的回头问道。

李太医坐在一堆书中间,正低着头打开一卷,闻言头也不抬。

“念。”他说道。

“李振杂病论…”小童说道。

“扔过来。”李太医说道。

小童应声是扬手扔过来,落在李太医脚下一堆书卷之中。他接着踮脚翻找。

一直到天色渐晚,室内变得朦胧,李太医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小童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睡的直流口水。

“看来,这次是没救了。”李太医忍不住喃喃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到。

待察觉自己的反应,李太医忍不住哼了声。

自从有了那程娘子,多少人请他李太医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让他确诊没救。害的他每次看病不管多重的病都不敢冒出这句话了。

如果这话被人听到,便可以立刻兴高采烈的抬着病人去找那程娘子了吧。

只是这一次。被抬着的人是那程娘子…

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让她往日说的狂妄!

李太医吐口气,根本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沉重。

别人没救了,可以去找她,她没救了,去找谁?

说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

“李太医,李太医。”

门外陡然响起清朗的喊声,伴着重重的脚步声。

李太医还没起身,就听身旁也咚的一声。

“师父别打我!”小童喊道,伸手捂着头。

原来是被惊醒自己撞倒头吓得喊。

李太医又气又好笑,骂了一声让他收拾好屋子,自己先走出来。

院子里几个内侍拥簇着晋安郡王大步而来。

“殿下怎么来了?”李太医问道,一面哼了声,“不是说有了好宝贝,用不着吃我的药了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着李太医的胳膊。

“你看看你,难道见你就是有病吗?我想你了还不成吗?”他笑道。

李太医哼了声。

在厅堂里坐定,内侍们退到门外。

“程娘子的病如何?”晋安郡王开门见山问道。

李太医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你也知道了?这程娘子的名气竟然这么大了吗?”他问道。

“她跟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晋安郡王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李太医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他起身失声喊道,“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竟然会到了不治要死的地步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隐瞒如此?

“不是这里,是去年我回去拜祭我父王的时候。”晋安郡王笑道。

门外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说的话会传出去,于是将事情大概的讲了。

李太医听得面色阴沉。

“是高家的人干的!他们竟然大胆如此!”他低声说道。

“也精巧如此,我真没想到,他竟然被收买了。”晋安郡王淡淡说道,“不过,那又如何,人好,抵不过命好。”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谁让他好命遇到了她呢。

但是她现在…

晋安郡王的嘴角垂下,抬头看李太医。

“你今日去看她了,她的病到底如何?”他问道。

李太医叹口气。

“我是无能为力。”他说道。

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从李太医口中得到确认,晋安郡王的心还是重重的坠下。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是什么病?”他问道。

“病的蹊跷。”李太医揉了揉酸涩的眼,沉吟一刻,说道,“我从来未见过,但年轻时从师父口中听过,方才查医书,也略有所得。”

“是什么?”晋安郡王跪直身子问道。

“失心病。”李太医说道。

失心?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李太医说道,“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所以自来有心病尚需心药医的话,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直到….”

李太医说道这里看向晋安郡王,做个了手势。

“困死。”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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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道

困死。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

室内久久的沉默,夜色渐渐笼罩,两个人谁也没有去点灯。

“殿下。”

门外有人轻轻唤道。

“殿下该回去了。”李太医说道,点亮了几案上的灯,一面抽出一瓷瓶给他。

既然是来找太医,那自然不能空着手回去。

晋安郡王伸手接过,转身走了出去。

仲秋的夜已经带着几分寒意,走在高大宫殿层层而立的路上,越发显得萧瑟。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

“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

“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

晋安郡王猛地停下脚。

前后的内侍不明所以忙跟着停下。

“我知道了。”他说道。

“殿下,知道什么?”内侍不解问道。

晋安郡王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道,有些激动的握着手,反复的说着这句话,“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也许能帮上她了!

他抬脚疾步而行,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夜色里随着跑动,披风飘扬,就如同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鸟。

玉带桥一个程家娘子病了,对于京城来说,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

太平居里。依旧人来人往。运往普修寺的太平豆腐也才装了车送走。

“看来娘子不插手店里的事。真是太明智了。”婢女说道,“一直不来,从来不在,所以就算如今不在,也没什么事。”

“半芹姑娘放心,有规有矩的,店里运转好得很。”吴掌柜说道,“虽然我不在这里。但李大勺在,新请的掌柜也是我信得过的人。”

婢女点点头。

有人在外轻轻敲门,拉开门是太平居如今的掌柜进来了。

“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姑娘您看看。”掌柜的带着几分恭敬笑道,将账本推过来。

“好,你忙去吧。”吴掌柜点点头含笑说道。

掌柜施礼告退。

“半芹姑娘,你看看吧。”吴掌柜将账册推给婢女。

婢女看着眼前的账本,她以前跟着老太爷看的都是诗词文卷,账本这种东西真是第一次。

“半芹姑娘,我来教你。”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伸手拿起账本。

学而已。怕什么,当初她不是也不识字吗?也是慢慢的学会的。

“今天她怎么样?”

周老爷迈入厅堂。看着坐着吃茶的周夫人问道。

“她们回来说,还那样。”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

“她们?你又没去?”他问道,一面坐下来。

侍女捧茶。

“反正也是那样,我去了也没用。”周夫人懒洋洋说道。

周老爷叹口气。

“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说道,“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夫有办法呢?”

“也没什么奇怪,本来嘛,痴傻病是天生的,怎么可能说好就好了呢。”周夫人说道,一面慢慢的吃茶。

“这么说,又成傻子了?”周老爷说道,端起茶,又没心情吃放下来。

“目前看来是。”周夫人说道,“陈夫人请了李太医,都说救不了。”

“这叫什么事!傻了那么多年,我们跟着受着累,突然好了,又惹了一堆事,好容易宽宽心,竟然又傻了!”周老爷拍腿说道,“老天爷这是跟我周家过不去啊!”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扫把星。”周夫人说道,想到什么忙放下茶碗,“娇娘她病了,那神仙居太平居还有医馆,你可得,看这些。”

神仙居太平居医馆!

对啊,还有这么多产业呢!

日进斗金!

周老爷有些慌慌的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碗。

婢女忙忙的擦拭,周老爷抖着衣衫。

“对,对,那可都是她的产业。”他说道,“只顾着担心她的病,都忘了这个,也没人看着,别让店里的人卷了钱跑了!我这就去看看!”

他说完就忙向外走。

“衣服,衣服。”周夫人在后忙喊道。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转回身,周夫人忙亲自去和他挑换了衣裳送出门。

婢女拿着账本凝神皱眉好一会。

“又看不懂了吗?”半芹回头问道。

婢女点点头,提起笔在一旁勾勒几笔。

“哎呀还是不行啊,得再去请教吴掌柜。”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看向卧榻,“不知道娘子会不会看帐呢?”

卧榻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身上的衣服是半芹才换的,此时正被半芹小心的翻身。

“娘子肯定会。”半芹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

“是啊,娘子说了,除了作诗,她什么都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程娇娘,“不过,没娘子教,我也能学会。”

一面说一面想到什么,高兴的笑了。

“哎,半芹等娘子醒了,你先别告诉她我会看账本,到时候吓她一跳。”

半芹噗嗤笑了,一面给程娇娘梳头。

“你觉得能吓到娘子?”她问道。

这世上有什么能吓到娘子?

二人的眼前都浮现程娇娘那一成不变木然的脸。

估计天塌下来她也不过是哦一声吧。

二人都看向卧榻上的程娇娘,闭着眼的女子此时的脸倒显得柔和。

婢女拿起账本起身出去了。

半芹知道她这是去外边掉眼泪了,她低下头两滴眼泪落下,深吸一口气,接着梳头。

院子里传来金哥儿的喊声。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吴掌柜让你快过去,有人在酒楼闹事。”

虽然都是半芹,但半芹知道这个不是在喊自己。

廊下响起脚步声,隔壁有婢女梳洗换衣服的声音,没有急促没有毛躁,而是缓缓的稳稳的逐一进行。

“金哥儿,看好家。”

片刻之后,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着金哥儿应声,脚步声远去了。

半芹低下头,将梳子放下,开始按揉程娇娘的身子。

这是李太医交代过的,卧床不起的人很容易生褥疮,一定要及时的翻身按揉。

自己做不了别的事,能做的就是伺候娘子了,她一定也要做好。

“你问我是什么人?你装什么糊涂!”

一向安静的神仙居陡然响起的男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想象不出隔着包厢,怎么还会这么大的声音,可想而知在包厢里的人说话声音有多大。

“周老爷。”

婢女将屋门拉上,看着屋子里正一脸愤怒的周老爷。

“好,你来了,来,你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周老爷说道,一面看着吴掌柜,“还有,你知道之后,就可以滚蛋了。”

“周老爷,你来这里做什么?”婢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自然是看店啊。”周老爷皱眉说道,一面拍了拍腿,“把账册快拿来,娇娇儿病了好些天了,店里乱了没有。”

一面回头看一个老者。

“你待会儿把账册好好看看。”

老者连连点头应声是。

“周老爷,这账册你不能看。”婢女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看?”周老爷看着婢女问道。

“这是我们家娘子的。”婢女说道。

周老爷也不急也不恼,点点头。

“对,是你家娘子的。”他说道,“那你知道你家娘子又是谁家的吗?”

婢女神色变幻,没有说话。

周老爷啪的一拍几案。

“是我家的!”他吼道,竖眉看着婢女,“我家的女儿病了,我家的女儿的产业连我都不能看,却被你们两个奴仆把持,你想干什么?恶奴欺夺主产吗?真是胆大包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请

是的,他说的没错。

婢女面色惨白,一旁的吴掌柜也带着几分无奈叹口气。

是啊,人道伦理在此,程娘子是周家的,她如果不在了,她的东西她的亲人自然有资格来掌管。

她想到了娘子病倒之后,肯定会遇到很多难事,没想到第一个难事就是周家人跑来夺产。

夺的理直气壮无可辩驳….

娘子的东西…娘子花费了心血才经营的产业…

她难道不能替娘子守住吗?

没了娘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吗?

婢女看着带着几分得意笑的周老爷,深吸一口气上前施礼。

“舅老爷。”她微微一笑说道,“这话你说的可不对。”

周老爷面色一沉看向这婢女。

“我家娘子姓程,不姓周。”婢女含笑说道,“就是要看账册,奴婢也只能给程家。”

这小婢子!

果然不亏是程家出来的人!

周老爷大怒站起身,旋即又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

“程家的人不是离的远嘛,我先看着,等他们来了再说。”他说道,伸出手,“把账本跟我。”

婢女含笑摇头。

“老爷,程家的人离的不远啊。”她说道。

离的不远?

周老爷神情一怔,他想到了!

“程家四公子就在京城呢。”婢女这时也笑眯眯的说道。

“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周老爷皱眉说道。

“舅老爷,我家娘子。也是小孩子呢。”婢女笑道。伸手展开划了下。“如今这些,可没有靠别人。”

“那是娇娘!”周老爷忍着怒气说道。

“四公子是娘子的哥哥,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会差太多。”婢女干脆的说道。

都姓程不会差太多?!

这么恶心的话说出来她都不怕恶心死自己!

周老爷瞪眼。

书院里,正朗朗而读的学子们陡然被打断,一个两个的都看向门口。

一个小童低着头带着几分怯怯走进来。

江州先生讲学时秩序严格,最恨被人打断。

他转头看着小童,神情显然已经有些怒意。

屋子里的学子们都带着几分紧张。等待着先生的怒火倾泻。

小童硬着头皮上前,在江州先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针落可听。

“程文俞。”

江州先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学子们下意识的后倾微微躲避,旋即一愣。

程文俞?不是骂小童?

坐在最后的程四郎有些呆呆。

“江州程文俞。”江州先生再次拔高声音说道。

程四郎这才回过神站起来。

“学生在。”他惶惶说道。

“去吧。”江州先生说道。

程四郎大惊。

“先生,先生,学生,学生哪里错了要赶学生走…”他颤声说道。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程四郎心神大乱,眼圈微微发红。

看他这样子,江州先生一脸僵硬。

“有人找你,快滚出去!”

江州先生的怒喝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倾泻而出。

程四郎狼狈奔出来。站在外边有些晕乎乎的。

谁找我?

“四公子,四公子。”婢女在一旁招手喊道。

程四郎看到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她啊,怪不得能让小童去叫自己,且不怕江州先生发火,而江州先生也没有发火。

他忙抬脚过去。

“是妹妹来了吗?”他问道,一面左右张望看。

娘子来不了…

婢女心内微微酸涩一下,旋即收好神情。

“没有,娘子来不了。”她说道。

女子家自然不会轻易出门,让婢女出来说话也很正常,程四郎点点头。

“四公子,现在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了。”婢女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说吧。”程四郎说道,想到什么又忙去解钱袋,“我这里还有些钱…”

婢女抬手制止他,摇摇头。

“四公子,我们不缺钱。”她说道,“我们现在缺人。”

缺人?

程四郎啊了声,一脸不解。

马车疾驰,很快停在了太平居前。

“半芹姑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程四郎问道,一面抬头看四周。

太平居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此时正值饭点,来往车马众多,伙计们迎来送往很是热闹。

“四公子知道这里吗?”婢女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我听同窗们说过,这里有三宝,名满京城。”他说道,一面含笑看,“不过,我还没来过。”

一来是没时间,二来,出门在外也舍不得花钱。

“四公子随我来。”婢女说道。

这婢女是要在这里吃饭吗?程四郎迟疑一下,还是抬脚跟过去了。

“这就是那副无名氏的字。”他站在门前高兴的说道,一面抬头看,一面连连赞叹,“我看过临摹的,但还是看真迹的感觉好。”

婢女回头看他,微微一笑。

“四公子,快进来吧,这个字,以后你想看多少就多少。”她说道。

想看多少有多少?

“莫非已经知道这是谁写的了?”程四郎问道。

婢女没有说话,径直进去了。

程四郎忙抬脚跟上。

没有进包厢,或者散座,婢女只是带着他前后上下转。

路过的伙计见到婢女纷纷含笑打招呼,婢女一一略点头算是还礼。

“半芹姑娘。”程四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

“我想让四公子看看这里。”婢女说道。

看看?

程四郎更为不解。再要问婢女却抬脚走出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疾驰进了京城。

“这里又是?”程四郎下车。看着眼前的店铺。

怡春堂。

这是一间药铺。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人也不少。

婢女已经抬脚进去了,程四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跟了进去。

“…还是没有程娘子的药吗?”

“没有就没有吧,那你们的大夫给我看看,抓服药吧。”

“…程娘子的药铺,虽然不是她坐诊,但怎么也比其他家的好吧。”

药铺里七八个客人低声说话,很快在坐诊的大夫前排队等候问诊。

“半芹姑娘。”抓药的伙计对婢女说道。

婢女点点头。环视室内。

“药还齐全吧?”她问道。

伙计点头应声是。

这是要抓药?程四郎看着心道,却见婢女转了一圈抬脚又出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程四郎摇摇头,只得跟了出去。

马车停在神仙居前时,程四郎问都不问了,径直跟着婢女就走进去了,不过这次转了一圈之后,他们进了一间包房。

程四郎抬着头带着一脸惊叹的打量四周。

“四公子,这里怎么样?”婢女问道。

“好啊,以前也听他们说过,说这里吃一顿特别贵。”程四郎笑道。一面点点头,“看来贵是有道理的。”

婢女微微一笑。

“半芹姑娘。常来?”程四郎问道。

看她对这里的熟悉,似乎闭着眼也能走,难道周家常带妹妹来这里吃饭吗?

这么贵..

不过这世上很多时候贵才能体现身份和心意,这也是为什么神仙居不仅没有关门,反而生意越做越好。

这周家会如此看重妹妹?

婢女没有说话,门被拉开了,一个老者走进来,手里捧着三卷本。

“吴掌柜,这位就是四公子。”婢女说道。

吴掌柜含笑跪坐下来,对程四郎大礼。

“见过四公子。”他说道。

程四郎忙还礼,有些不解。

“这是吴掌柜,是太平居,神仙居,还有怡春堂的总掌柜。”婢女说道。

程四郎恍然。

“四公子,这是三个店的账册。”吴掌柜说道,将三卷本推过来。

程四郎一怔,低头看着三卷本。

什么意思?

“四公子,吴掌柜是这三个店的总掌柜,我家娘子,是这三个店的东家。”婢女说道。

谁?

程四郎愕然看向婢女。

谁?

他脱口喊道。

“我家娘子,你的妹妹,程娇娘,这三个店,是她的。”婢女说道。

开什么玩笑啊?

程四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适才她带自己转了这几个地方,怪不得里面的人对她都这么熟悉。

原来是她们的!

竟然是她们的!

这,这,日进斗金,如此有名的店,竟然是她的…

程四郎不由低头看着自己的钱袋。

怪不得方才婢女说她们不缺钱…

想到自己给程娇娘钱的时候,怪不得她面无表情…

自己这几个钱在她眼里算什么啊。

“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四公子没必要知道了,总之,这三个店是娘子的。”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现在,要托付给四公子你了。”

程四郎再次愕然抬头。

“我?”他问道。

“是。”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我家娘子病了,您是娘子的哥哥,所以,这几个店,就有劳公子照看。”

她说完伸手将账册再次往程四郎面前推了推,神情凝重又几分紧张。

程四郎猛地起身。

“妹妹病了?”他喊道,比起方才的惊愕,此时的神情是惊恐,“她什么病?怎么病了?什么时候病了?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啰啰嗦嗦的带着我乱转,又说这些做什么?哪里顾得上说这个!”

他动作太猛,向前迈了几步,将面前的账册踩到了踢开,转身就跑出去了。

婢女看着被踢到一边的账册,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坐下来,眼泪滴落。

还好,还好,这个世道虽然艰难,但还不是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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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这是一篇耽美灵异故事,白秀麒租了一间建于民国初年的公寓,曾经的监狱,也是曾经的屠宰场,推开上锁的房门,各种奇怪的事扑面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劳

怎么就突然病了?

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

程四郎跪坐在卧房内,看着卧榻上的女子,虽然已经半日了,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他忽的问道。

坐了这半日,他看到那似乎沉睡的女子偶尔嘴唇动一动,似乎在说什么。

“不知道。”婢女说道,垂下头,“娘子是受了刺激,乱了心神。”

“是,被王十七…”程四郎问道,带着几分不安。

王十七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妹妹不会因为他气病了吧。

“不是的。”婢女摇头,“是别的事,公子就不用问了。”

程四郎闻言便点点头,果然不再问。

“那再找找大夫,她有意识的,那就有救的。”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

“再找的,好些人帮忙在找。”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

“我,我去书院里打听一下,看谁知道好大夫。”他说道,忙起身。

“四公子。”婢女喊住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

程四郎停下脚看她,带着几分不安。

“那,我该做什么?”他问道。

性子是太懦弱了…

也好,也不好…

婢女站起身。

“四公子,娘子的店要有人照看的。”她认真说道。

店,哦,对,那三个店。

程四郎想起来了,顿时心跳咚咚。

那么有名的。经常出现在同窗口中作为等某一日犒赏自己的好去处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妹妹的!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四公子。”婢女不得不出声再次喊道。

程四郎回过神,微微有些脸红拘束。

“你说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再一次坐在神仙居里,最初的那种好奇已经全没了,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程四郎紧张拘束身子僵硬。

“有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婢女跪坐在程四郎身旁,说道,“娘子病了。”

吴掌柜已经早知道,所以神情不变。太平居和怡春堂的掌柜,还有太平豆腐的孙才,则是一脸惊愕。

“那,没事吧?”三人齐声问道。

“没事,只是店里的生意,暂时由我家四公子接手。”婢女说道,一面看向程四郎。

“见过四郎君。”

这新请来的两个掌柜的都是人精,闻言立刻大礼参拜,孙才也不甘落后。

程四郎顿时身子更为僵硬。

“好..好说。”他结结巴巴说道。

吴掌柜则低头将几卷账本推过来。

“这是三个店的账册,请四公子查阅。”他说道。

程四郎再次手足无措。

他想起家里的父亲。每个月家里的管事,外边商铺的掌柜都会聚集过来。将账目一一报给他听,那时候父亲的样子威严又欢悦,就好像一座山一样,稳稳的镇着他们程家家族。

对于父亲他只有崇敬,却从来没有艳羡,因为依着程家的族规,作为四子的他这辈子也没可能摸一摸账册。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机会!

程四郎下意识的伸出手,随手拿起一卷账册展开,顿时眼睛瞪大。

好多好多钱!

他又下意识的将账册卷住,吓得不敢多看一眼。

好多好多钱!

还好程四郎并没有在几个掌柜的面前露出更多的怯,待人都告退出去,只剩下婢女时,他才长松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这些,我不会看啊。”他涨红了脸说道。

神情带着几分愧疚歉意,似乎这是自己天大的错。

婢女微微一笑。

“奴婢会看。”她说道。

程四郎松口气哦了声,又有些呆呆。

“那,我能帮什么?”他问道,自己先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我只会读书…书也读的不好..”

婢女看着他点点头笑。

“四公子,只要帮我们替娘子守好这个三个店就足够了。”她说道,“别让人夺了去,四公子,这几个店,是娘子费了心神才到如今的,我们不想娘子病好了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俯身叩头,声音已然哽咽。

“快起来快起来。”程四郎忙说道,“这是应该的,这是我应该的,你放心吧,我替妹妹看着,直到她醒了。”

说了这话,二人都微微一怔。

如果,她不醒呢….

这个念头闪过,二人同时呸呸几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要是不醒呢?又成了傻子呢?”

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没有喝又放下。

“这小婢子,竟然拉出程家的人来挡着,程家的人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就是,拿着咱们家的嫁妆,还能把娇娘饿死扔掉,这些产业,怎么能交给他们!”周夫人更是气急说道,“那个贱婢是程家的,自然帮着程家捞东西。”

说着她就起身。

“我去赶走她!”

“先别急。”周老爷说道,抬手制止周夫人。

“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周夫人急道。

“两个小儿,怕什么。”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悠闲的端起茶碗,“在这京城,他们以为他们还能翻出我的手心?哄他们玩罢了。”

“那早点拿到手早点心安。”周夫人说道,“要是程家那群猫闻到腥气摸过来,少不得麻烦。”

“来了怕什么?以为这是江州啊。”周老爷哼声说道,“姓程的敢来,我就让他哭着回去!”

他说完带着几分得意大口的喝茶,结果茶忘了吹,烫的哎吆一声,松了手茶水洒在身上,引得屋子里一阵忙乱。

而此时的江州,坐在厅堂听一个婢女拨琴的程大老爷猛地连打了几个喷嚏,让原本优美的琴音变的有些支离破碎。

“准是京城的周家人再嚼念我。”程大老爷说道,一面摆摆手。

婢女忙抱着琴退了出去。

“好好的干吗不听了?”程大夫人还有些不乐意说道。

“你说奇怪不?”程大老爷重新靠回凭几上,皱眉说道。

“什么奇怪不?”程大夫人问道,一面端起茶喝。

“这周老爷也不来了。”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呛了。

“这么说你还很想他?”她咳嗽着说道。

“我想他死。”程大老爷哼声说道,“真是奇怪,这老不死的怎么走了就没动静了?你外甥不是已经去京城了吗?婚事他肯定知道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了?”

好容易憋了一股劲,对方却萎了,虽然这是理想的结果,但还是心理很憋屈。

“有什么反应?这种天大的好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那傻子的事他自然不会说,这嫁妆的事,他怎么不来闹了?”程大老爷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管家抚着帽子跑过来。

“老爷,老爷,人来了,来了。”

管家一边跑一边有些急促的喊道。

人真的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大夫人都惊讶的坐起来。

“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啊。”程大老爷感叹道,一面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这一次,姓周的来了几个?”

管家愣了下。

“姓周的?”他问道,“老爷你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程大老爷也愣了下,“不是周家的人来了吗?”

管家嗨了声。

“不是,不是,是州府里的曹别驾大人来了。”他忙说道。

程大老爷换了衣衫,迈进会客厅,便看到里面早已经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是很熟悉的曹别驾大人。

“哎呀曹大人。”他忙笑着施礼。

作为地方大族,程老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曹别驾起身施礼。

二人笑着寒暄几句。

“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有劳程老爷。”曹别驾步入正题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大人请说。”他说道。

“看一看你家的族谱。”曹别驾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询

族谱?

程大老爷有些惊讶,但对于掌管监察军政民事的州府官员,看看族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要核对一些事。”曹别驾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奇怪,便含笑补充一句,又微微的压低声音,“主要是,看二老爷那边。”

说完还给程大老爷使了个眼色。

程大老爷顿时大喜。

查看二老爷的事?那莫非是二老爷的仕途有希望要动一动了?

呃,虽然升官调动,不用看族谱,履历什么的都齐全的很…

不过,这世上也没什么定数,看就看吧。

程大老爷高兴的让人取了族谱来,恭敬的交给曹别驾。

曹别驾却没有打开看,而是又恭敬的递给了一旁坐着的男人。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被引荐的男人。

能坐在这里,且是曹别驾的上位,那肯定不是随从…

是什么人?

程大老爷神情微微惊讶的看着他。

依旧没有人给他引荐介绍,曹别驾认真的看着茶碗,似乎里面开出一朵花。

“二老爷,几个子女?”那人忽的问道。

“两个。”程大老爷下意识的答道。

“两个?”那人问道,伸手指着族谱上,“那这上为什么三个?”

三个!

程大老爷愣了下,忙起身过去看。

二老爷的名下的确是三个子女。

看着其上的字,程大老爷心内几分感叹。

当初,父亲对二老爷家的孩子是多么的喜欢。没有出生时就起了名字。早早的上了族谱。

如果晚一些。或者早些发现她是个痴傻儿,这个名字绝不会上了族谱。

“是,三个,三个。”他含笑说道,“这个大的,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外边。”

至于怎么不好,江州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没有解释的心情。

那人也没有再问,又看了看族谱,放在几案上。

“程老爷,你接着忙吧,我们先告辞了。”曹别驾立刻含笑说道。

我不忙啊,程大老爷一脸愕然。

“哎,大人..”他忙要挽留,曹别驾已经起身,让那人先行,自己才抬脚跟上。

程大老爷只得送出去。

“曹大人。这到底是?”他拉住错后几步的曹别驾,低声询问。

“没事。没事,就是看看,主要是二老爷。”曹别驾说道,一面看了眼前方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给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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