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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为妃》


第一章 这……人生落差

京城,温府。

这两日天气怪的很,明明才入冬,却接连下了两场雪,地上又湿又脏。温博远每日上朝,都要湿了鞋袜,一回府便叫丫鬟打水洗脚。

周氏躺在暖间的床上,眼圈红的,隐约闪着泪花,手里捏着帕子不时揩揩眼角。见温博远回来,顿时气苦,眼泪又刷刷的直掉,故意转身向内不理他。

温博远一屁股坐在床沿,把鞋袜脱了,脚放进沐盆里,温暖的水叫他一激灵,浑身都舒适了。

挥挥手,命丫鬟下去。

“我跟你说,皇上今儿个又没上朝。”温博远叹息一声。

周氏猛地坐起来,哭着推搡他:“你闺女都没了,你还有闲心管他上不上朝?若不是他,我闺女也不至于……”

温博远紧张看一眼窗外,只能见着苍茫无垠的雪色,向周氏道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道:“你小声点。别叫那位听见了,咱们一家都得完蛋。”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事儿,你也不能全怪皇上。是芷罗自己放着皇后不当,非要在北镇抚司瞎混。皇上是想她知难而退,这才让她去对付豫王。结果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没料到。”

“皇上今日单独召见我,我看他清瘦了不少。他说,让我找些芷罗常穿的衣服给他。你回头拾掇拾掇,我带进宫里去。”

温博远用胳膊捣捣周氏。

“我不!那是我闺女给我的念想,他竟还想夺了去……”周氏哭倒在床上。

温博远看妻子这伤心的模样,也是一筹莫展。犹豫一会儿,跟周氏咬耳朵道:

“皇上打算追封芷罗为皇后,名正言顺的给芷罗立宗祠受祭祀呢,还要天下人给芷罗服丧。这份情谊,还不难得?”

周氏愣了一愣,泪眼看向温博远,“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周氏这才觉心里平静了些,半坐起来,身子靠着软枕,慢慢道:“还算有点良心。也不枉我哺育他一场。”

周氏以前,做过皇上的乳娘。

“对了。”周氏扯扯温博远的袖子,“你知不知道,你二哥的孙女,有个叫温仪瑄的,是个傻子。”

“知道啊。”温博远想妻子为什么问这个。

周氏坐起来,眼里迸发出一丝光亮,“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不傻了?”

“这又怎么了?”温博远笑,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芷罗死的那一天,仪瑄突然正常了。原本呆傻的连穿衣吃饭都不会自己做,竟然一夕之间,变得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周氏眼里仿佛有一团火苗,猛烈窜动着。

温博远听出了端倪,沉吟片刻,问:“你的意思是,是芷罗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仪瑄?”

“谁说不是呢?”周氏又开始掉眼泪,“或者说,根本就是芷罗舍不得我们,回来了。”

“瞎想什么呢?”温博远是不折不扣的儒生,从不信怪力乱神,“不过是巧合罢了。”

周氏不理他,“我已经跟二嫂说过了,叫她明日带仪瑄来给我瞧瞧。如果我觉得好,就收她做女儿。”

温博远真是被妻子的自作主张搞得头大。他一向宠着周氏,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娇纵的很。好几个同僚都笑他是养了个女儿,而不是娶了妻子。

“仪瑄是你侄孙女,你认她做女儿?这辈分都不对啊。”温博远一拍大腿,觉得此事不可行。

周氏瞪他,手指往他胳膊上戳,女人的手指甲养的长,戳的温博远直往后躲。

“那就认做孙女,有什么不行的?我看你就是太死板,当官当的傻了。”

温博远气场弱下来,赔笑着握住妻子的手,“疼——”。

周氏白了他一眼,哼了声。

嬉皮笑脸的,德行!

“就算我没意见,长柏也不一定答应。他还没娶亲呢,你给他认个女儿,这叫什么事儿?”泡脚的水冷了。温博远低头去拧软布,抬脚起来擦。

“长柏一向孝顺。哪像你,就会给我气受!”周氏又开始淌眼抹泪,“你若不同意,索性我也不活了,下去陪芷罗。”

温博远咋了咋嘴。他什么时候给她气受了?当官二十载,苦巴巴的守着一个正妻两个姨娘,还是周氏身边的丫头提上来的。

“唉——”温博远叹了口气,“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吗?”

——————

温家旁系支系很多,最显眼的,便是温博远这一房。温博远是工部侍郎,温芷罗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温长柏去年刚中一甲探花,入翰林院为编修。

还有,周氏是皇上的乳娘。

这一家子都是皇帝的心腹,地位之重,有眼力见的没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

至于皇帝和温芷罗的关系,已经成了一桩宫廷秘事,众说纷纭,但到底如何,又没人能说的清楚。

只是这温芷罗执掌北镇抚司,虽是女子,却比男子更加心狠手辣,一旦被她盯上,不家破人亡都算好的。

朝廷上下对温家都很忌惮,便是温芷罗死了,也余威犹在。

温仪瑄有机会被温博远收养,其实是个极让人羡慕的事情。

“娘!她就是个傻子,不过一时好点,日后又犯病了怎么办?她又不会哄人,过去了,反而惹叔婆不开心。不如让我去。反正叔婆没见过我们,你一口咬定我是仪瑄不就得了?”

温仪瑄正打算去问刘氏要月例,听到里头人的话,便住了脚步。

这声音,是温仪瑄的亲姐姐,温红玉。

两人一母同胞,温红玉一贯看不起她这傻子妹妹,如今妹妹要攀着高枝去了,她当然嫉妒。

刘氏似有犹豫,“这……怕是不太好吧。万一叫你叔婆知道了……”

温红玉又劝:“娘,你想想看,这仪瑄若去了,照她的性子,会照看家里吗?可是我若去了,那就不一样。我每月都给您寄银子来。”

“可是……还得跟你祖母商量商量,看她同不同意。”刘氏的口气明显软和下来。

“她一贯不喜欢仪瑄,你说她同不同意?”

温仪瑄实在想发笑,说的好像她去问过了一样。

“那……好……”

刘氏的话没说完,便被推门而入的温仪瑄吓了大跳,呆愣在那里。

温仪瑄静静扫了刘氏和红玉一眼,开口笑道:“怎么?姐姐想替我去叔公家么?”

温仪瑄今年刚满十三,里子却是十九岁的温芷罗。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转生在自己侄女的身体里,整整小了六岁。

论心机手腕,她还没输过。所以也没打算和温红玉玩心眼。

——其实是输过的,输给了豫王。

说实在话,这温仪瑄眉眼间倒与她有几分相似。长的极水灵漂亮,一张标致小巧的鹅蛋脸,皮肤又白又嫩,像沁着水的豆腐,杏眼桃腮,眼尾微微上挑,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愈发衬着妩媚。

有趣的是,她前世,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泪痣。

这小姑娘,可能天生与她有缘吧。

相比温仪瑄,温红玉长的就有些磕碜。不能说不好看,就是太平淡了,一眼看过去,你记不住她的模样。

虽是小姑娘,骨子里杀伐决断的气质难以掩盖。仪瑄光是立在那里对红玉笑,红玉就觉得脊背发凉。

真是怪了,这傻子到底怎么回事?

红玉清了两下嗓子,剜仪瑄一眼道:“你偷听我和娘说话做什么?真是没教养的东西!回头让你去了叔婆家,真给我们丢脸!”

刘氏赶紧拉住红玉的手,对她摇头,示意不要再说。

红玉哪里理她,“我便顶替了你,你又能怎么着我?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她两手环在胸前,得意洋洋瞅着仪瑄。

仪瑄不屑于与这么个小姑娘争执什么,跟她前世那些对手比起来,这个……实在有些蠢笨。更何况红玉还是她的侄女,她也没心思对红玉动手。

她有点不耐的点点头,“你想去就去罢。又没人不让你去。”

仪瑄这么大度,反倒让红玉傻眼了。

其实仪瑄考虑过,她虽换了容貌,习惯和性情难以改变,很容易被亲近的人识破。她的身份如果暴露,传到赵晏那里,就又要像前世那样,被赵晏赶鸭子上架,做他的皇后。

倒不如在这二房里,先蛰伏一阵,再找赵臻算账。

“你说的可是真的?”红玉扁了扁嘴问。

仪瑄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不想去叔公家,正好姐姐你代我去。”

红玉喜的两眼放光,上前两步拉住妹妹的手,心想她这妹妹是真傻,哪怕行为举止和正常人一样了,心智总还是不全的。否则怎么会放着叔公家的富贵不要,硬待在二房呢?

“姐姐方才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知道你年纪小,舍不得家里,才要代你去的呀。”红玉咯咯直笑。

仪瑄嘴角动了动,抽出手,“那我先恭喜姐姐了。”

红玉笑的满脸生花,愉快的点了点头。

红玉去二房,也有她的考虑。她马上就要及笄,之后便要说亲,若在叔公家里,什么样的王孙公子寻不见?因此才格外积极。

她的这点小心思,仪瑄当然看的透。

“娘。我来要这个月的份例。”

仪瑄原本是个傻子,不会花钱,因而没有月例银子,所有的开销用度都从刘氏那里划出。现在她既恢复了神志,自然该和别的娘子们一样。

“奥,对。你不提我都忘了。回头我叫王妈妈给你送过去。”

仪瑄点了点头,没打算在这屋里多待,转头便要走。

刘氏叫住她。

“怎么了?”仪瑄问。

刘氏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将炕桌上一个篮子交给她,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些针线、绣棚、绣布和花样子之类。刘氏笑道:

“你这孩子,从前没要你学女红。如今你已大好了,也该跟你姐姐一样学些针黹。一个女孩儿家,绣工若拿不出手,日后到了婆家要被婆婆嫌弃的。今日起,我叫王妈妈去教你,你每日最少绣两个时辰,知不知道?”

仪瑄皱皱眉,她的绣活儿一向不好,上辈子也没妨碍她嫁人,赵晏还逼着她做皇后呢。

“娘,我不……”

“不什么不!”刘氏有些不高兴,“你说说你除了会吃会睡,还会干什么?”

“……”

“拿着。”刘氏往她怀里一塞,正色叮嘱:“每天两个时辰,绣好了送到我这里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知道了。”仪瑄有些丧气。

想当年,她可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大杀四方的狠角色,赵晏身边最利的一把刃。

赵晏少年登基,朝堂上蠢蠢欲动之人不少。她领导北镇抚司,为赵晏除去一个个心腹之患。重则砍头抄家,轻则贬官流放。以至于那些官员一见到她,便立刻警钟长鸣,百般讨好。

前些日子,她与下属魏襄一道赶去西北豫王的地盘,查豫王谋逆一事。豫王生性狡猾,她查无实据,只好先斩后奏打算废了豫王的军权。谁知事情败露反被豫王所害,被他……额,毒死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何曾想到,还会有今日。

再让她见着赵臻,一定不会放他好过!

第二章 没攀上高枝儿

隔日,仪瑄的祖母温二太太,便带着红玉和刘氏往四房去了。

问都没问仪瑄的意思。

仪瑄乖乖待在屋里做针线。

王妈妈是刘氏的陪嫁妈妈,圆盘脸,豆大的眼珠很聚光,头上的髻梳的油光发亮,倒是个和善人。

王妈妈一边给仪瑄示范针法,一边劝起仪瑄来:

“三姐儿,其实四房也没什么好的,到底不是自个儿的亲生父母,便是疼你也是有限的。二姐儿去了,你娘便只剩下你一个女儿,她能不对你好?”

仪瑄瞪大眼珠看着王妈妈一双巧手,这飞针走线的,别说学了,她连看都看不清。

“妈妈你慢点。”

王妈妈当她笨,耐心放缓了动作,看着仪瑄俏生生的脸蛋,心中感叹,怎么偏生是个傻子呢?

“咱们三姐儿生的好,脑袋虽不如人家聪明,总归勤能补拙,慢慢来。你若绣的一手好针线,还怕没人家娶你?”

女人家关心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丈夫公婆、儿子女儿、婚姻嫁娶。因而说来说去,左不过是这几样。

若单论这些,仪瑄觉得自己是挺笨的。

仪瑄张起绣棚,跟着王妈妈有样学样。最后王妈妈绣了一只鸳鸯,她绣了一只野鸡。

“三姐儿啊。”王妈妈面色略显凝重,犹豫半天才道:“已经不错、不错了。”

仪瑄也觉得不错,毕竟,她上辈子连野鸡都没绣成过。

听见门吱呀一声,随后暖阁的帘子被个丫头掀开。

“娘子,奶奶和二娘子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仪瑄想了一想,自己是该给红玉道个喜,于是跳下热炕,回头看王妈妈:“我们一起过去。”

正屋暖阁。

才烧的炕并不暖和,仪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王妈妈挑帘子,随在仪瑄身后走进去。屋里鸦雀无声。

红玉懒洋洋趴在炕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对玉镯。这是周氏送给她的,人家随便一出手,就是上好的冰种翡翠,要好几百两银子一对呢。

虽是同根生,论权势富贵,两房却有云泥之别。

“这是怎么了?”仪瑄看周氏和红玉都不说话,有些不明所以。

红玉坐起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

刘氏对仪瑄招招手,仪瑄坐到她怀里,刘氏苦笑了下说:“你叔婆的意思,红玉不像你姑姑,就不叫红玉过去了。”

原来如此。仪瑄笑了笑。她倒不是在笑红玉没攀上富贵。只是觉得周氏一如既往的任性。从前她那娘就是个最娇纵的,还时常跟她撒娇。

红玉却以为她是在笑自己。羞耻之心涌上心头,气红了眼睛,“我选不上你很得意?有本事你去试试?看叔婆会不会要你个傻子!”

“红玉!仪瑄是你妹妹,她把机会让给你,你自己选不上,把气撒在她头上做什么?”刘氏很少训斥女儿,但红玉说这话也忒不像样了,满口傻子不傻子的,仪瑄现在好好的,哪里傻了?

刘氏从前对红玉的宠爱是独一份儿,如今要分一半给仪瑄。她心里本就不好受,又受了刘氏的重话,顿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蹬上小皮靴哭着跑开了,还不忘拿上她的玉镯子。

“你要仪瑄做你的女儿,别管我的死活了……”

刘氏气的浑身打颤。

她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女儿……

“娘。姐姐她性子就是这样,您别在意。等会儿她想通了就好了。您一向疼爱她,她会明白的。”仪瑄一面安慰刘氏,一面又为小仪瑄感到难过。

“是娘不对,娘应该带你去。”刘氏听了窝心话,这才发觉出仪瑄的好来。这孩子不傻,一点也不傻!会体贴她的心!

“要不我再带你去一次?”

仪瑄摇头,“娘,我是真的不想去。”

刘氏嗐了一声,她怎么都想不到,仪瑄不傻了以后,会变得这么懂事。

“好仪瑄。”刘氏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揉搓着她道:“过两天,娘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你祖父顶头上司吕大人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咱们去吃酒呢。”

温仪瑄的祖父,也就是温博远的二哥温博高,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礼部主事,管管文书的小官。至于吕大人,仪瑄当然晓得他,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因为前世的关系,仪瑄对朝堂这些事了如指掌。甚至,她还有好几本册子,专门记载从各处搜罗来的情报。不夸张的说,她就是想知道吕大人今天晚饭吃的什么,也会有人呈上来告诉她。

她前世布下的天罗地网,也不知被谁接手了去。

刘氏看女儿又在出神,心思很重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这小孩家家的,成天有什么事情好想?

“四叔公四叔婆会去吗?”她还是担心被认出来。

刘氏掩嘴轻笑,手指往她脑门上一戳,“谁敢请你四叔公一家?不要命了么?”

仪瑄扁扁嘴。是了,她怎么忘记,那些官员避她如蛇蝎,便是她死了,也不会多待见她爹娘。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出去走走,顺便打听打听豫王的消息。

*

刘氏本想让仪瑄绣个荷包给吕老太太贺寿,可惜她的绣工实在拿不出手。为了绣荷包,白皙娇嫩的手指硬生生被戳了好几针,流了好多血。最后只得算了。

倒是红玉,绣了一副松鹤延年图案的香囊,里面装着草药,清香沁脾,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仪瑄稀奇,非亲非故的,红玉这么殷勤干什么?她空手去,也没见人说什么。

不过吕老太太确实喜欢,仔细嗅了好一阵,连夸红玉的绣工好。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仪瑄看得出,红玉有些失落。

吕老太太看见红玉身后的仪瑄,瓷白无暇的脸蛋,眼珠漆黑,嘴唇粉嫩,眼下一点泪痣,真如雨后茉莉花一般,清新可人,妩媚娇俏。

吕老太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问刘氏:“那个小姑娘是谁?怪眼生的。”

刘氏忙把仪瑄拉过来,笑答:“让老太太见笑了,这是我家三姑娘,之前有些痴傻,如今已经好全了。”

仪瑄方才跟在红玉后面磕过头,现在被刘氏强按着又磕了一回,心中十分不情愿。

老太太笑容满面,拉过仪瑄的小手,问她名字年岁等语。仪瑄一一答了,心里虽无奈,面上却还装得温柔得体。

老太太目光似有深意的掠过媳妇杨氏,杨氏立马会意,知道这小姑娘得了老太太喜欢,有意思给她儿作配呢。

杨氏便起身,也拉着仪瑄打量,半晌,冲刘氏笑道:“我瞧这孩子一点不傻,比我家几个姑娘还伶俐呢。”

“之前确实是不好的,请了多少大夫看,都说没得治。后来有个和尚来敲我家的门,看了她,说什么时候未到,灵根未开,叫我们耐心等待。果真,前些天自己就好了。”

仪瑄听了也颇惊讶,还有这么玄乎的事儿?

不过也对,她都能重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老太太是信佛的,凝神听了刘氏这话,点点头道:“这孩子怕是与佛祖有缘,怪不得性子这么好。”

对仪瑄那是越看越顺眼。

几个媳妇附和夸了几句,杨氏也动了心,便问她女红针黹之事。

只有选媳妇,才会问的这么细。

红玉在旁边干站着,一双眼睛要把仪瑄剜出两个血窟窿来。

“让奶奶见笑了,女红之事,我并不擅长。”仪瑄微微欠身,目光清亮看着那松鹤延年的香囊,笑道:“红玉姐姐的绣工,实在比我好的太多。”

红玉惊讶瞧了仪瑄一眼,眼神中的敌意稍微消融了些。

呵,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刘氏却吓了一跳。这孩子,当着人家的面怎么都不说点好听的。忙给女儿救场:

“她的病才好,之前都没碰过针线。”

杨氏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女红只是加分项,最主要的是模样性情和门第。她说:“慢慢学,都来得及的。”

来得及什么?嫁给她儿子吗?仪瑄觉得好笑。

她面对着吕老太太,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先闻其声:

“孙儿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寿比椿松,福德绵长!”

仪瑄转过脸去,便见着一个清秀俊皙的男子,十七八岁模样,穿天青色云纹锦袍,外套灰鼠大毛的氅衣,戴玉冠,着皂靴,唇红齿白,身形颀长。

少年一抬眸,正好和仪瑄对视上,两人俱是一怔。

第三章 宫闱秘事

这位少年,便是吕老太太的孙儿,杨氏的长子,年十八,名叫吕颍之的。在家中甚是受宠。

仪瑄定睛瞧了他一会儿,她的习惯,看人喜欢直视人的眼睛,之后才移开目光,看了一眼红玉。

红玉怔怔看着吕颍之出神。

仪瑄哀叹,这丫头看上吕颍之没跑了。

吕颍之很惊讶,他之前并未见过仪瑄,也从来没有女子能这般淡定自若直视他的眼睛,不脸红、不慌张。她乌黝黝的瞳仁,明月般皎洁的肌肤,小小的花瓣一般的粉唇,眼角仿佛细雨斜来的泪痣。

她生的很美。

然而她的目光是沉静的,举止是柔雅的,或许,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

他这是在……想什么?

吕颍之连忙低下头,定了定心神。

老太太看在眼里,笑了笑道:“这是温主事家的三女儿,红玉的妹妹,名叫仪瑄。”又拉着仪瑄的手,指着吕颍之介绍:“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名叫颍之。”

有媳妇凑趣:“老太太也忒谦虚了,咱们颍哥儿去年刚中了举人,又是这样的模样人品,我瞧着,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众人笑开。

仪瑄只得走上前去,向吕颍之福了一福,低眉垂目道:“颍之哥哥好。”

女孩儿的声音细弱柔软,又隐隐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和不甘愿。细长睫毛轻颤,落下一层浅淡阴影。一股幽幽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尖,勾的他失神。

方才母亲她们说的话他听到了一两句,大约是,要给他说亲的?

吕颍之扬起唇来笑了一笑。他觉得母亲的眼光总算对了一回。

这女孩儿,还挺叫他动心的。

愣了片刻,吕颍之回礼作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妹妹好。”

红玉看这二人你来我往,只觉狼烟四起,自己多年的苦心要白费了的感觉。她咬一咬牙,按捺不住把仪瑄一推,自个儿站到吕颍之的面前,娇滴滴道:“颍之哥哥安好。”

咦……仪瑄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果然女人翻脸比翻书快,她可从未见过红玉这么乖巧柔弱的样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仪瑄退到一边,低着头,生怕人看见她在笑。

吕颍之尴尬扯了扯唇角,“红玉妹妹又长高了。”余光往仪瑄这里瞟,见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粉嫩脖颈,白生生的玉雪堆成一般。不觉身子一僵,胸膛火热,目光一时一刻都离不开。

吕老太太看见孙儿的眼神,他在想什么她清清楚楚,得赶紧打发了他:

“颍哥儿,你爹爹还在正厅等你呢,快去吧。蓉姐儿,带着你几个妹妹去园子里转转。”

杨氏后面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水红的绫子袄,象牙白镶金边织锦马面裙,裹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梳云髻,看样子很是开朗活泼,笑眯眯的道了声“是”,便拉着红玉、仪瑄,还有三四个女孩儿离开了。

女孩儿们在亭子里坐下,四面都用帷幔罩起,里头生着火盆,女孩们又各自抱着手炉,因此不冷。

丫鬟上茶和点心。女孩儿们边吃边聊。

“你们知不知道,皇上今儿早上刚下了旨,追封你们的姑姑为嘉柔皇后。”

这话无疑是对红玉和仪瑄两人说的。

吕蓉满脸艳羡,转头对红玉道:“这下,你们温家就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日后有了什么好处,可别忘了我。”

吕蓉跟红玉是手帕交,两人关系极好,互相搀着胳膊,坐靠在一起。红玉闻言对她一笑,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仪瑄心中滋味古怪。她慢慢饮了口茶问:“姑姑她生前并非后妃,却贸然封她为皇后,这样,不合礼制吧。”

有姑娘笑了,“什么礼不礼制?还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皇上的话谁敢不听?”

吕大人是礼部郎中,自然清楚其中关节,吕蓉也打听了个大概:“其实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先人这么做过。唉,这不重要。关键是皇上这么痴情,中宫之位空了四年,竟是为了等一个人。”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众人不免唏嘘感叹一番,羡慕温芷罗和皇上之间令人心碎的爱情,顺便再赞扬几句皇上的深情。

仪瑄抽抽嘴角,她何时,和赵晏有什么爱情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追封这种东西,无非是个虚架子,好听罢了,没什么实际用处的。

“你们说说看,皇上和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人压低了声儿问,这事一向是宫闱秘谈,没人敢摆在台面上说,“皇后之前不是镇抚使吗?她是皇上的臣子,怎么就……”

仪瑄扯了扯嘴角。这些人竟然当着她的面,聊起了她的八卦。

那就听听?恩,听听吧。

“皇上明显不喜欢她呀。若是喜欢,怎么舍得她冒险受苦?追封她,只是为了给温家一个面子罢了。”一青衫女子道,她神神秘秘的,“你们可得信我,这是我淑妃姐姐说的。”

淑妃戚氏?仪瑄有印象。戚家的老爷子是户部侍郎,大女儿入了宫,听说是个大美人。

仪瑄没兴趣打听赵晏的妃嫔,只是这些娘娘多少跟前朝有牵扯,她知道个大概。

敢情淑妃在背后是这么嚼她舌根的?

另一人道:“才不是呢。皇上皇后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好的很。不嫁给皇上,显然是为了帮皇上肃清朝野,等天下太平,她自然是要嫁的。”

这个说的有七八分准。仪瑄想起小时候,赵晏站在门口巴巴等她来的场景,心里淌过一丝暖流。

少年时的赵晏并不受宠,生母早逝,宫中出色的皇子又多,先帝很少能记起他。周氏是赵晏的乳母,见小赵晏孤清,便把自己闺女带进了宫。

她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渐渐的,赵晏不那么孤僻,开始和她说话。再然后,慢慢依赖上她。以至于有一天她有事耽搁没有进宫,第二天发现赵晏胳膊上多了十几个红点,吓的她以为是虫子咬的,结果赵晏跟她说:“你没来,我难受。用针刺的。”

从那天起,她不敢再随便爽约。并且,她开始给赵晏分析朝局,教他权术、制衡,甚至教他争宠。赵晏天生聪颖,学的很快,从一个冷清的皇子,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太子爷,最后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

期间她手上沾染无数血腥,却从不后悔。

与其说是爱情,她觉得赵晏和她更像姐弟。

她亲手培养的帝王,她觉得很骄傲。

这种情谊,常人难以理解。这才有诸多流言传出。

众人又聊起了豫王。

“想不到豫王这样的人,会用下毒这种龌龊手段去杀一个女人,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吕蓉扁扁嘴,拈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吃着。

仪瑄表示她也没想到。否则就不会被毒死了。

“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反驳,“豫王殿下战功赫赫,镇守西北,为朝廷戍边,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嘉柔皇后被豫王毒死,只是坊间谣传,内里有什么缘故,我们谁也不知晓。还是不要妄下断论。”

有人唱反调,吕蓉不高兴了,嘴角微撇,眼神轻蔑,“是是是,你林大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会以讹传讹,行了吧?”

气氛有些僵冷,大家都屏息沉默着喝茶或是嗑瓜子儿,期待林溪如何应对。

那厢,林溪喝了口茶,转送了个白眼过来,冷淡道:“我又没说我说的都是对的。”

乖乖,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厉害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红玉一个眼疾手快把吕蓉拉走,剩下几个人干瞪眼。

仪瑄坐了一会儿,听她们聊新出的脂粉、哪家厨子做的菜好吃、哪家的布料好看,还有,哪家的公子长的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正百无聊赖着,突然听见一句:

“你们知不知道,下个月,豫王就要回京了?”

仪瑄身子一僵,有些木然的看向声音的来处,指尖沁出点点凉汗。

此时回京,赵臻意欲何为?

“咦?豫王回来做什么?请罪吗?”有人代她问了。

“听说是皇上命豫王亲自遣送皇后棺椁回京,好让皇后的遗体入皇陵下葬。”

仪瑄闻言更惊。竟是赵晏的意思!他这简直是乱来!

“皇上对皇后真是情深。”

“是呀。真是对苦命鸳鸯。”

……

仪瑄要一个人好好把这消息消化一下,转身出了亭子。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却还是有冷风灌进脖子里,冷的她直打哆嗦。

她抬头看了眼天,微云疏淡,冬日的京城是凄迷萧瑟的。与西北的雄阔壮烈完全不同。

西北的苍鹰要回来了。

这精致奢靡的京城,会成为苍鹰的牢笼,还是会被苍鹰所摧毁。

不得而知。

她慢慢向池塘边步去。

远远的,她看见红玉和吕蓉站在池塘边喂鱼。仪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见二人的谈话。

“你再不抓紧,我哥哥就真的要被你那傻子妹妹给抢走了。你看他那个眼神,盯着人家跟发痴了似的。”

“……不至于吧,他们才见了一面。”

“是,你说的对。可我祖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把你妹妹说给我哥哥呀,你还不明白?”

“……”

“哎呀,你别难过。我肯定是帮你的。你对我哥哥的心思我都明白。走,我带你去找他玩。”

两人把鱼食一抛,拉着手跑开了。

仪瑄静待她们离开,才缓缓向池塘边去。池塘里养着几条金鱼,还种了一池的荷花。不过现在是冬天,没有荷花可赏。鱼都在水面上抢食,橘红的身躯若隐若现、灵活可爱。

看久了,她的心情随之平静下来。

如今最棘手的是豫王。豫王回京,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起码比他在西北的时候好控制。否则凭他的本事,一呼百应,一朝起兵攻陷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赵晏命豫王回京,肯定有他的打算,她该相信他。

然后,暗中助他。

至于谈婚论嫁,不是她现在会考虑的。即便将来考虑了,这个人也不会是吕颍之。

还是跟红玉解释一下吧。免得她误会。

“你在想什么?”

仪瑄想事情的时候一向很专注,未曾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对方开口,她才反应过来。

真烦。吕颍之怎么来了?

仪瑄转身向他行一福,笑得含蓄客气:“没什么,就是看鱼。颍之哥哥若无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有事。”吕颍之鬼使神差捉住她的手腕。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想单独和她说会儿话而已。

她不必害羞,这里很空旷,随时有人来去,不会有人误解。

第四章 哥哥来了

女孩儿的手腕细瘦,十指更是纤纤,触着有淡淡的幽凉感,仿若流风回雪,瓷骨玉雕。吕颍之顿觉口干舌燥,胸口一团烦闷。

仪瑄一个回眸,清冷疏远,仿佛二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吕颍之生生定在了那里,再细看时,她已垂下了眼眸,面色如常。

是他看错了吧?

一个小女孩儿,怎么会有那样的神情呢?

他笑自己多心。

仪瑄淡淡扫了自己的手腕一眼,盯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颍之哥哥有话说便是,我听着。”

吕颍之忙把手放开,给了仪瑄一小袋鱼食,笑问她:“仪瑄妹妹喜欢鱼吗?”

“算不上喜欢,但也不算不喜欢。”她说的是实话。她喜欢软乎乎毛茸茸的动物,比如狸奴。

吕颍之的笑容僵了一僵,但也没因此太影响心情,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看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湖面上投食,看她嘴角浮现的微笑,心中被喜悦涨满。

竟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仪瑄妹妹。”吕颍之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道:“红玉那边……我已经同她说清楚了。你无需担忧。”

仪瑄一时没明白,回头看他,“说清楚什么?”

吕颍之看着仪瑄这张粉雕玉砌的脸,忍住想捏捏她的冲动,侧过目光道:“我告诉红玉,我把她当妹妹看待,她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当然,等他娶了仪瑄,还是得喊红玉一声“姐姐”的。

仪瑄当即把脸一沉,“你为何与她说这些?”

红玉再怎么不像样,也是她侄女。人一个女孩子喜欢你,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别说这么伤人的话。

吕颍之被她问的噎住。仪瑄不应该开心吗?他为了她,跟别的女孩子撇清关系,这难道不值得她高兴?

“红玉方才来寻我,要送我荷包,我没有要。然后……就与她说了这些话。”

仪瑄一时无语。

这世道还是流行男孩儿追捧女孩儿。女孩儿若上赶着讨好男孩儿,要被人看不起的。

重点是,红玉根本不必卖力。托赵晏的福,温家地位更上一层楼,沾着皇亲,该有不少人想巴结。她哥哥温长柏还未娶亲,该是众人重点哄抢对象。周氏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已经死了。庶出的女孩儿又不入那些官老爷们的眼。就只剩下各房的嫡出女孩儿。红玉是二房嫡长孙女,自然跑不了她的好亲。

仪瑄的心忽然咯噔一下。照这个说法,她是二房的嫡次孙女,不也是众人目光所聚吗?

苦笑不已。

怪不得呢,吕老太太这么急迫,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红玉确实唐突了,我替她赔礼。”仪瑄敛衽一福,后退两步道:“不过颍之哥哥的话,我着实听不懂。我每日都过得很好,没什么可担心忧虑的。颍之哥哥若喜欢这里,便留下来罢。我先走一步。”

吕颍之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待他反应过来,女孩儿早已行远。他捏紧了手指,半晌无言,只是苦笑笑。

用过晚饭,刘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回家了。日头西斜,给树木房屋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虽有阳光,可耐不住寒气凛冽,马车跑起来又兜风,吹的仪瑄脑壳发疼。

仪瑄是脑壳疼,红玉是心疼。

红玉眼圈还红着,显然是哭过了,楚楚可怜,跟往日张牙舞爪的形象相差太远,仪瑄都不习惯。刘氏不知女儿为何如此,问了几句红玉不答,也就不问了。

仪瑄知道,红玉现在铁定恨着她呢,光从她怨念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可是,她也没法子啊。吕颍之做的孽,何苦要怪在她身上?

红玉一路上都没理仪瑄,仪瑄也乐得清净。刘氏看两个女儿如此,以为她们又吵架了,心想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索性也不说话。

到了家,红玉头也不回往自己屋里去。仪瑄却被刘氏拉住,去了正屋。

将斗篷丢给翠竹,仪瑄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觉得暖和些。

刘氏看自己女儿冻得鼻头发红,便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一边告诉她白天时候吕老太太跟她说的话:

“今儿那个公子哥,吕颍之,你也瞧见了。吕老太太有意给你们说亲。吕颍之去年刚中的举人,今年要考进士了。若是能考上,他又是那样的模样人品,倒也配你。你的意思呢?”

仪瑄颤动两下睫毛,把茶放到一边,回头看刘氏,“若我说,我不愿意呢。”

吕颍之是挺好看的,但是也没有好看到叫她失了智,更比不过赵晏。至于旁的,吕颍之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就是一个涉世未深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她没兴趣。

刘氏一怔,她是万万没料到仪瑄会拒绝。因为仪瑄向来是不会拒绝她的,仪瑄向来乖巧。

虽然仪瑄不会拒绝,但是温芷罗会。

刘氏笑得有些尴尬,“你跟娘开玩笑呢?”

“我没有。”

这下刘氏彻底呆了,她真是想不明白,吕颍之那么好的一个哥儿……

“为什么?吕颍之的爹爹是礼部郎中,你祖父的顶头上司,其实算是咱们高攀。”

高攀?仪瑄忍不住笑了笑,这刘氏还真是傻得可爱。“娘,这事你一定没问过祖父的意见。”

“是啊。”她还没来得及告诉。

“今天早上,姑姑她被追封为皇后了。从今天起,咱们温家就是皇亲国戚。不仅是二叔公地位水涨船高,咱们也一样。我猜很快祖父就会升官。到时候,谁高攀谁还说不定呢。”

刘氏是个妇道人家,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又惊又喜,“你说的是真的?你祖父真要升官了?”

“是。”追封皇后,同时加封皇后族人,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刘氏眉开眼笑,连连感激老天爷。仪瑄嘴角微扯,最应该感谢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既这样,咱们就回绝了吕家,不跟他们牵扯。”刘氏又开始进一步幻想,“皇上爱重你姑姑。指不定会从温家再挑个女孩儿入宫呢,你模样最出挑,说不定能讨个贵妃当当。”

“……”仪瑄觉得,赵晏不会做这种又蠢又无聊的事。赵晏有那么多女人,每一个都费尽心思讨他的好,他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过几天,等天气暖和些,娘带你去寺庙进香,叫大师给你算一卦,看看我女儿有没有母仪天下的命。”

刘氏笑得很开心,似乎已经看到,她女儿艳冠后宫的样子了。

*

而后几天天气一直阴寒,虽不下雪也不落雨,但是朔风砭人肌骨,仪瑄连踏出屋子的欲望都没有。刘氏只好暂缓去寺庙算卦的行程,每日盯着仪瑄的针线。

她的理由很简单,仪瑄既然有机会进宫,就一定要好好提升自己的修养,别被皇上嫌弃了。

在刘氏和王妈妈的双重重压下,仪瑄的女红终于有了起色,她已经可以绣些简单的花样子,并且独立做个荷包、香囊、扇袋什么的。

吕家派来人问话,刘氏拒绝的很委婉。然而今日一早,又传有吕家的人来。刘氏便不耐烦,“这吕家的人真奇怪,都拒绝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结果,竟是吕颍之亲自来了。

刘氏表情复杂。

吕颍之带了些补品礼物,只和刘氏聊了几句,便问:“不知仪瑄妹妹在家吗?”

刘氏看这清秀少年,不禁有些心软,便松了口,道:“王妈妈,你把仪瑄叫出来,就在这里让他们见一面吧。”

虽同意你们见面,但我要看着,不能让你们胡来。

王妈妈应声去了。吕颍之看着屋外阴沉的天色,不知怎的就有些焦灼。他既想很快见到她,又希望她能晚一点出现。心中有个希望总是好的。等待于他,其实是快乐的。

约半盏茶功夫,仪瑄便出现在了门口。她家常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银鼠坎肩,月白罗裙,梳着两个鬟,稚嫩可爱。吕颍之的心,忽的就这么一软。

他起身,含笑向她做个揖,仪瑄也回礼。

“仪瑄妹妹最近可好?”

“我很好,劳烦哥哥记挂。”

仪瑄发觉,他似乎有些憔悴,比她初见他时要瘦了些。

她心里是有些歉疚的。

“仪瑄妹妹,我知道,你如今是看不起我的。不过无妨,待我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再上门向你提亲。”吕颍之的表情紧张,又压低了声儿:“你等我。”

仪瑄想告诉他不必费这个心思,但转念一想,若以此来激励他读书,真中了进士,于她也是功德一件。何必给他泼凉水呢?

于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她微微展露一丝笑颜,轻柔道:“若真有那一日,颍之哥哥再上门不迟。”

听她这话,是有可能了?吕颍之欣喜若狂,追问:“那妹妹会答应吗?”

“以后的事,谁又晓得?”她只是含糊答了一句,因为她知道,她是铁定会拒绝吕颍之的。

这话对吕颍之而言却是颗定心丸,他望着仪瑄,弯了弯唇角笑的眉清目丽。看的出来,他是相当开心。

仪瑄心里蓦地有些难受,不过,只是一瞬罢了。

吕颍之告辞离开。刘氏便有些急迫的问女儿:“你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

刘氏放心了。就算吕颍之真的中了进士,也远不能和皇帝相比。她认定了女儿是要入宫做人上人的,怎么能被这些混小子耽误了前程?

因为温芷罗的关系,皇上对温家多加抚恤。很快晋了温博远为工部尚书,朝廷正二品大员。原工部尚书则进了户部,上下属成了同级。

六部之中,工部地位较低,但办的都是实打实的事,油水很大。温博远为官清廉,与原先的上司甄大人关系很好。甄大人做了户部尚书,日后工部的工程想得到户部的拨款,自然是容易的多。

除此之外,温长柏也蒙受恩荫,皇上破格提拔他为翰林院侍讲,一下从正七品跃升为正六品官,地位超过了状元。仪瑄私下为哥哥感到担忧,毕竟太出风头不是好事。只不过温家势盛,暂时可保哥哥无虞。

但其实,侍讲这个官有些特别。修撰和编修都是待在翰林院编书耗日子的,侍讲则能常常见到皇上,一般都是皇上愿意亲近的人担任此职。

以上,都是仪瑄从自己现任祖父温博高口中套的话。温博高也升了职,调任去了吏部,做了吏部郎中。六部之中,吏部的官员最傲气,毕竟人家管的是考绩,不服也得服。

仪瑄察觉,温博高最近的行为举止都与往日不同了,一看就沾上了吏部那帮老头子的怪癖。

她有点想笑。

过了两日,刚好是官员沐休。温博高正在屋里陪仪瑄说话,让仪瑄绣个扇袋给她,忽然有下人来报:“长柏公子来了。”

仪瑄手一抖,针便刺到肉里,血珠冒了出来。她用帕子裹着,不让祖父瞧见。

温博高不敢怠慢这位侄儿,伸手摸了摸仪瑄的脑袋便去了。

仪瑄其实,是很想见哥哥的。要不去远远的看一眼?可是万一被瞧见了呢?哥哥认出她来怎么办?

她顿时有点委屈,心里发闷,倒在炕上拿块干净手帕盖在住脸。她没有哭,只是她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懦弱,她不想自己懦弱的模样暴露在空气中。

她在炕上躺了许久,躺的意识都模糊了,眼看就要睡熟,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熟悉的药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好闻得很。她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朦胧中发出两声银铃般的笑,喃喃道:“哥哥——”

温长柏登时后背一僵。

他这次过来,并不是找二舅。而是母亲,不知从哪听说了前些日子二舅母带来的并非是傻子温仪瑄,而是原本就心智健全的温红玉。母亲不甘心,硬是撺掇他来看看。他虽心里觉着温仪瑄跟芷罗没什么关系,但拗不过母亲,还是来了。

可是方才,他听见了什么!

她唤他“哥哥”!

她还没有看清他是谁!

芷罗也常常将手帕盖在脸上睡觉,也能只凭气息就分辨出他是谁,就连她唤他的语调,也同芷罗一模一样!

他的心狂跳,大步向前,一下扯去女孩儿面上的软罗帕子!

第五章 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眼前的女孩儿,跟芷罗有三分相像。

尤其是那颗泪痣,不偏不倚,长在和芷罗一模一样的地方。

仿佛真的是,芷罗再生了一般。

温长柏强压住心里的激动,尽量克制平静,唤她:“芷罗。”

“嗯?”女孩儿伸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眼前模糊出一个男人的身形,竟是——哥哥!

她打个激灵立马清醒,看着哥哥上扬的眉目和唇角,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温长柏只会对他的妹妹,露出这般宠溺的笑。

仪瑄愣了半刻,赶紧低下头,跳下炕向温长柏敛衽一福,口中道:“长柏叔叔好。”

这么乖巧的给他请安,这还是第一次啊……

他笑她,“你又未曾见过我,如何知道我是你叔叔呢?”

仪瑄急中生智,眼珠子一转道:“方才祖父从我这里出去,就是去见叔叔的。叔叔能进我的屋子,可见不是外人,那么除了是长柏叔叔,还能是谁?”

说的很有道理,可他一个字都不信。

温长柏从小身体不好,药罐子里泡大的。高高瘦瘦,穿着一件半旧牙色底石青镶边棉布道服,外披青绒鹤氅,面如冠玉,苍白俊美。整个人清高孤远,就如天上的谪仙一般。去年高中探花,骑马游街,无数少女对着他脸红心跳。

“芷罗,你觉得你瞒得了我?”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不会有。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刻在他的脑海里,包括她的小习惯、小脾气,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说谎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抿嘴唇……

他知道自己有多荒谬,他向来不信鬼神,可若鬼神能让妹妹活着,他便日日焚香叩拜又有何妨?

温长柏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也扬的越来越厉害。仪瑄心头慌的很,只能佯装呆傻的模样问:“叔叔在笑什么?”

温长柏摸了摸仪瑄头上的两个鬟,顺着脸颊向下,最后,捏了捏她的脸,笑的眉眼弯起,“对我这么恭敬,我还真是不习惯。”

真会顺杆子爬。

仪瑄扯了扯嘴角,算了,若再憋着不说他只会得寸进尺。于是打开他的手,转身往炕上一坐。她现在不够高,要上炕先得用手把自己撑起来。温长柏见了好笑,便顺手把她抱上了炕。

仪瑄脸红,瓷白的肌肤染上桃花般醉人的红晕,温长柏定定看了她一会子,目光温柔而带着某种执拗。仪瑄以为他在发愣,便用手指敲了敲炕桌,“坐吧。”

“好。”温长柏解下氅衣,坐在她对面。

仪瑄从茶壶里斟了一杯热水递给温长柏,摸了摸他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冷?你身子不好,这大冷天的出来干什么?”

“是娘叫我来的。”温长柏反握住她的手。女孩儿在暖阁中待久了,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被他这么一碰,登时打个哆嗦,笑骂道:“你想冻死我呀?”

虽这么说,还是把另一只手也贴上去,给他取暖。

“哥,我还活着的这件事,请你一定、一定要帮我隐瞒。”仪瑄睫毛半垂,眉眼间淡淡忧色,“包括娘和爹爹,还有——皇上。”

“为什么?”皇上他自然是不想告诉的,但是娘和爹爹,那样牵挂她。如果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我自有我的打算。”仪瑄并不想透露。而今这个身份可以给她带来许多便利,她可以慢慢接近豫王,暗地里帮赵晏做一些事情。

温长柏沉默半晌,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向来很有主意,而且是,执拗的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就像当初赵晏要娶她,她却力辞不从,反而进入北镇抚司,用非常人的手段巩固了赵晏的皇位。最终赵晏也无话可说。

“好。”温长柏拳头微紧,“若你有什么困难,可来寻我帮忙。”

“恩。”

“对了妹妹,你可知道魏襄的事?”

仪瑄皱起眉头,魏襄是她的下属,难道也在西北有了什么不测?

“什么事?”

温长柏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他是豫王的人。”

“什么!”

怎么可能?魏襄怎么可能是豫王的人?她可是一手把魏襄栽培起来,协理整个北镇抚司,将来要继承她位子的。她最得力的下属,全心全意信赖的人,怎么可能转眼就投了豫王!

豫王可是……杀了她的人啊!

一股冰凉感从尾脊骨蔓延到全身,她本能的不相信,抽走自己的手,抿唇道:“不会,魏襄不会……”

其实她不是没有过怀疑的……那么周密的计划,足以在一夕之间让豫王倾覆,为何中途出了岔子?她不止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寻思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她怀疑自己、怀疑那些西北将领,却独独没有怀疑魏襄!

温长柏看她难受的模样,心中就对魏襄愈恨。然而妹妹必须明白现实,否则以她的性子,很可能去联络魏襄,妄图获得魏襄的支持,那她的处境,将会非常的危险!

“哥哥没有骗你。”温长柏重新捉住妹妹的手,尽量让声音温和平静些:“魏襄从一开始就是豫王的棋子,将他安插到你身边,只是为了挟制你,挟制北镇抚司。你在西北出事后,魏襄平安无虞的回来,顺理成章接管北镇抚司,一时之间,皇上竟打压他不下。”

温长柏看着妹妹惨白的面色,乌黝黝的眼珠仿佛沾染了露水,说不出的动人可怜,他的心也如撕扯般疼痛。

“这些都是皇上命人暗查的,北镇抚司如今用不了,他只好另外栽培南镇抚司,放大南镇抚司的职权。然而北镇抚司之势岂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打压又谈何容易?”温长柏苦笑,“不过这些,现在都与你无关了。莫要再掺和这些事,你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你放心,无论将来如何,哥哥都会护你周全。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吧。”

他原本还有心要与豫王作对,如今妹妹安好,他便什么都不求了,只想辞官,带着妹妹远走高飞。

他已经按捺不住,要向皇上递出辞书了。

仪瑄久久不语,只唇角一丝嘲讽笑意。

她竟然,花了四年的时间,费尽心机为人做嫁?而魏襄,四年蛰伏在她身边,她也竟毫无察觉!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她亲手推赵晏于险境,如今却只能躲在暗处,饱尝被人背叛的痛楚……

不可原谅!

仪瑄眼中渐渐焕发出一丝坚定,她捏紧了五指又松开,直视温长柏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会逃。”

无论如何,她会守护赵晏。管他什么魏襄、豫王、北镇抚司,大不了她从头来过!她只有十三岁,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温长柏面色变得古怪,明明只有一句话,他却品味了许久。为什么不逃?是因为仇恨、背叛,还是因为那个人?

“妹妹,我真不知你对他这般好,究竟是图什么?你又不愿嫁给他……”

他曾以为,妹妹是不喜欢赵晏的。以为是赵晏强迫妹妹嫁给他,妹妹不乐意才进了北镇抚司,断了赵晏的念想。

可是如今,他觉得事情并非他想象的样子。

妹妹对赵晏的感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心尖微凉,他苦笑笑。

仪瑄垂眸,眼底难得有温柔神色,“我不图什么?他好好做他的皇帝就行了。”

温长柏暗暗咬牙,藏在袖中的手握紧。“那如果,豫王解决了呢?你要做什么?”

“那等解决了再说吧。”她还懒得去想那么长远的事。

温长柏微松口气,他方才是真的怕,妹妹说出什么解决了就嫁给赵晏的话,幸而没有。他的脸色总算好看些,点点头,“既如此,我会帮你。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另外,我给你配二十个暗卫,再挑两个会武功的丫鬟给你送来。以后你的饮食什么都要经心……”他顿了顿,道:“我听说,你是被毒死的。”

仪瑄尴尬笑了两声,“是啊,这你都知道。”低头摩挲着茶杯外缘,想了想又道:“我现在的身份没有人会来害我,所以我才要你别说出去。你给我加那么多暗卫,确实不必,还会引起人警觉。就两个丫鬟吧,足够了。”

温长柏想她说的有理,便不坚持了,只想回去好生拣两个丫鬟送来。

“对了,我听说,吕家跟你提亲了?”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也敢招惹他妹妹?

“你怎么知道?”仪瑄惊讶。这点小事……他探听的也忒仔细了。

温长柏嘴角一扯,俊美的脸上露出几丝不屑,“不自量力。我听说他今年要考进士?”

仪瑄想起来,从小跟自己玩得好的男孩子,都被温长柏各种厌弃各种打压,最后都逼得不敢来见她,除了皇帝温长柏管不着……不会是要卷土重来了吧?

真是,无奈啊。

“温长柏。”她故意板起脸叫他的名字,“你如果做什么手脚叫我知道了,我以后便不理你。”

他蹙眉,“你喜欢那小子?”

不至于吧,他妹妹品味不会这么差。

果然,“不喜欢。但是举业关系人家一辈子的前途,你不能说毁就毁了。”

原来如此。温长柏放下心,笑着揉了揉妹妹鸦羽般稠密的发丝,答应道:“我不为难他就是了。”

既是无关紧要的人,就随便吧。

仪瑄从迎枕下面抱出一个手炉交给温长柏,跟他说:“你快去吧。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不应当多见面的。你身体不好,我这个就让你带回去。下次出门记得多穿些。”

听着妹妹的嘤嘤叮嘱,温长柏的心暖和的和春水一般,哪里还需要手炉?但还是接了过来好好捧在怀里,柔和一笑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多当心些。”

“好。”仪瑄送他到门口。

温长柏停下脚步,回头无言看着仪瑄,仪瑄微微一笑,问他:“怎么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上好的和田玉,玉质莹润,触手生凉,刻着他的官位和名字。

“你收着,若有用处,只管打我的名号便是。”他知道的,对于如今身份的她,很需要。

仪瑄犹豫一下接过来,笑眯眯道:“你不怕我用它做坏事?”

“做吧。大不了我替你收场。”

外面下起了雪,纷纷如飘絮。温长柏上了马车,车夫难得见他笑颜,不由奇道:“大人今日碰上了什么好事吗?”

“好事,极好的事。”温长柏将手炉捧起来仔细打量,锦套上竟是一只圆滚滚的狸奴,妹妹最喜欢狸奴了。绣工并不好,甚至算得上粗陋,但在温长柏眼里,却说不出的灵动可爱,仿佛这狸奴随时可以跳出来舔舔他似的。

一月不见,竟然都会做针线了。温长柏的笑意直到眼底。

当真是可爱极了。

第六章 偷闯禁地

又过了十多日,天气才放晴。阳光映着屋檐上的堆雪亮晶晶的。仪瑄出门,都能觉得暖和了。

她一向怕冷,能让她觉得暖和,那是真的暖和。

刘氏乐呵呵的把两个女儿拉上,去寺庙算命求签。

当刘氏跟仪瑄提起这事的时候,仪瑄着实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刘氏的记性有这么好。

第一反应,仪瑄很抗拒。她觉得算命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而且,一不小心算出点奇奇怪怪的内容,她要怎么解释?

但刘氏是一个非常执着的妇人,加上红玉最近因为吕颍之的关系很沮丧,开始往算命求姻缘这方面发展。仪瑄不得已被拉了去。

其实最近上门给红玉说媒的人不少,她毕竟是温家二房的嫡长孙女,已故嘉柔皇后的亲侄女,如此身份,自然群起而争之。至于仪瑄,大多数京城贵妇还停留在她是个傻子的认知阶段,因而纷纷把目光锁定了红玉。

但是红玉呢,不是嫌这家公子长的不好看,就是嫌人家没才学,要么就看不上人家家世。挑挑拣拣,总不如吕颍之合她的心意。

刘氏为此真是伤透了脑筋。

毕竟是她亲闺女,不可能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红玉不点头,为娘的也没办法。只盼着吕颍之那小子能早点对仪瑄死心。

为了吕颍之的事,红玉暗地里和仪瑄较劲,做什么事她都要占头。就像今日出门,仪瑄只穿了件素雅的缠枝梅灰鼠斗篷,随常挽云髻,头上簪戴一只珠花,薄施脂粉便好了。刘氏觉得太素,要给仪瑄头上插两只金步摇,硬生生被仪瑄拒绝,弄得刘氏很郁闷。

而红玉呢,穿件大红色猩猩毡斗篷,珠翠满头,环佩叮当。脸画的极白,又点着朱红的口脂。走过仪瑄的时候,极不屑的哼了一声。

仪瑄很想告诉她,你要走华丽风可以,但不是这么走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反正也不会听她的。

约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京郊的大方寺。

大方寺是古寺,有些年岁了。平日对百姓开放,有时还会接管宫廷丧葬和祈福事宜,总之是个很有来历的寺庙,香火不断。今日却冷冷清清,不知是怎么了。

刘氏带着两个女儿下了马车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僧人拦下:“阿弥陀佛,施主请回,今日我寺不招待香客。”

刘氏瞪大了眼,“为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那僧侣并不解释,只是阻拦。仪瑄心中蓦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她浑身战栗。

“娘,既然人家不让进就算了吧。你带红玉先回去,我去这周围转转。”

刘氏狐疑盯着她:“有什么好转的?娘陪你。”

“不用了。”仪瑄推着刘氏上了马车,笑得天真无邪,“我以前都没来过城郊,觉得这里景色好看,所以想多留一会儿。你们先走吧,我认得回去的路。”

还没等刘氏发话,仪瑄便对车夫使了使眼色,车夫鞭子一抽,马儿就跑远了。

仪瑄松了口气,收敛笑容,重新回到寺庙门口,将温长柏给她的玉牌取出。那僧人拿来看了一眼,面色犹豫。

“温大人是嘉柔皇后的长兄,命我来看护皇后遗体,不会不可吧?”

她猜,此时大方寺封闭,跟豫王脱不了干系。豫王不是护送皇后棺椁回京吗?算算日子,已经一个月了,想来已经到了京师。皇后棺椁不会送回皇宫,只会选寺庙超度完毕,再入皇陵。

那僧人见她从容不迫、应对有度,又有温大人的玉牌,只得让她进去,叮嘱道:“施主小心,寺庙内有重兵把守,莫要让人误伤了你。”

仪瑄谢过,直身便往寺庙里去。

庙宇内本就清幽,更何况是在冬日。屋檐盛着积雪,往下噼噼啪啪滴着水。道路倒是清扫的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碍眼的污水泥泞。她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不就是豫王吗?她如今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豫王不至于对个小女孩儿动手吧。

一路绕过钟楼、鼓楼、天王殿,直至佛寺大殿。果然大殿中央摆放一具棺椁。围绕棺椁,数不清的和尚在敲木鱼念经,吵闹乏味的很。

不是说有重兵把守吗?她怎么半个兵都没看到?

难不成,豫王并不在这座庙里?已经进宫见皇上去了?

呵,棺材里面的又不是豫王重要的人,他把遗体护送到京师已经给足了皇上颜面,人既已送到,便不关他的事了……

仪瑄恨不得痛打豫王一顿,这人做事,真的很欠揍!

也不知这超度经要念多久,仪瑄不耐烦,便拣了条小路随便逛逛。

别说,这庙里的景致还真是挺好的。

远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和尚,佝偻着背,留着一把雪白的胡须,盯着仪瑄笑。仪瑄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去打招呼。

“大师,我是嘉柔皇后的亲侄女,并非闲人冒犯。”

那老和尚点点头,叫仪瑄坐下。

仪瑄无心陪个和尚聊天,想告辞离开,却被那和尚牵住衣角,人眼睛一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重复了一遍,“坐。”

鬼使神差的,仪瑄还真坐了。

他盯着仪瑄看了许久,几乎称得上是目不转睛,仪瑄有点纳闷,她真有这么好看?

“奇哉!妙哉!”老和尚突然抚掌大笑,“施主乃人中龙凤,贵不可言。”

仪瑄心一跳,她又不会嫁给赵晏,怎么就成了人中龙凤了呢?

“大师可否说明白些?”

老和尚起身摆手,“不可,不可。此乃天机,时候未到,不可泄密。”说完人已到了远处,再一转眼,便不见了。

真是个怪老头。

仪瑄揉揉自己的心口,打算把这老头的话忘了。

她向后院的禅房走去。

最直接除掉豫王的办法,当然是刺杀他。王府里守卫太严,宫里更不可能,就只有豫王镇守万方寺时才有机会。她得乘豫王不在,将这里的地形摸熟透了,回去联系哥哥帮她找死士来。

禅房很多,那些挨的紧紧的,空间狭小的都是僧侣的住处。至于远些僻静些的,才是居士或者是豫王这样大人物会住的地方。

仪瑄见着一处小院落,四面围着篱笆,不过三四间屋子,却还干净整洁。心中猜疑这是不是豫王所居之处,余光瞥了眼四周,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迈步进去。

“嗖、嗖、嗖——”利箭直奔她而来。

她不会武功……

死了,死定了!

她怎料到这里还有暗卫!

身体的本能让她跑起来,躲过了两只箭,第三只却射中了她的大腿,疼得她登时一哆嗦,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疼,好疼啊……她看到自己大腿上流出的血,只觉眼前也血光一片,蓝天、树梢、屋檐,全部都是红色的。

她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方才跌倒,女孩儿的玉牌掉出来,暗卫头子眼尖,立马认出那是温长柏的东西,蹙了蹙眉拦住手下,“别放箭了,赶快通知豫王殿下,咱们好像……误伤了温家的人。”

重点是,这个女孩儿当真一点武功都不会啊……他还以为是探子呢……

*

得到消息时,豫王正在宫中与皇上宴饮,当即面色一沉,起身告辞,直奔万方寺而去。

豫王骑的是战马,马奔驰的飞快,不过一刻钟时间就赶到了万方寺。

幸好暗卫头子有打算,已经将仪瑄移入内室。他们所用暗器也都是小型的,虽说是箭,也不过比针略大些罢了,也没有淬毒,血流了一会儿便慢慢止住,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如此,仪瑄还是流了很多血,染红了很多纱布。她因失血而面色苍白,周身泛冷,嘴唇失去血色。细长的睫毛洒下阴影,浓重的化不开一般,她似乎很痛苦,死死抿着唇,半点也不放松。

她苍白孱弱的仿佛一张薄薄的纸卷,随时会碎掉一般。

赵臻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太熟悉了,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天芷罗在他的王府中吐血身亡,也是这样的苍白单弱,死死抿着唇,额头上的汗如露珠滚落。

这个女孩儿的眉眼都与她相似!眼角的泪痣,那简直是最勾人的……

赵臻觉得他应该是疯了。

那就疯了吧。

“谁射伤了她?”赵臻冷峻的脸阴沉可怖,冷漠问屋内的暗卫头子王沣。

王沣咬牙,“是我。”

“去领五十板子。”赵臻回过头,不再看他。

五十板子,不躺个半年是下不了床了。

王沣道了声“是”便下去了,后背直冒冷汗。幸好没杀了那个女孩儿,否则殿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赵臻坐在床边,目光沉沉看了仪瑄一会儿。忽然动手撩开她的裙子,用剪刀剪破伤口周围的衣裤,殷红的血,映在女孩儿瓷玉一般的肌肤上,这种对比简直就是一种引诱,诱人犯罪。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欲念。打了盆温水进来,用细布为她拭去血污。细布所过之处,肌肤由内而外透出粉嫩,像初生的花瓣一般。

赵臻是个长年混迹军营的将领,正是龙精虎壮的年纪,本能觉得下腹一热。他沉眸看了眼女孩儿,起身去为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

这些年,想爬他床的女人不少,他却从无兴致。因为他心里所想只有那一人,他的执念也只有那一人……

这个女孩儿不是她。

赵臻坐回去将血污拭尽。右手拧住箭簇,猛地一拔,登时又有血流出来,仪瑄痛的呜呜出声,虽还未醒,眼泪却流下来了。

他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些怜意。忍不住伸手抚上女孩儿的颊,低沉的嗓音难得温柔:“不疼了,不疼了啊。”

女孩儿没有再出声,眼泪却还簌簌淌着。

赵臻用指腹为她抹去泪水,鬼使神差的又滑过女孩儿的脸颊和耳垂,这才收回了手,淡淡一笑,“这般娇气。”

他长年身在军营,最懂得这些拔箭止痛之术。他敢说,就是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在拔箭这一项上也比不过他。

更何况,他怜她是女儿家,已经用了最小的力道了。

赵臻给她上了药,又用纱布为她包扎,怕她疼都不敢用力。好容易包扎好了,一探女孩儿的额头,竟发起了烧。

赵臻觉得他错了,应该叫王沣领一百板子才是。

“把胡知贤给我叫过来。”赵臻冷声。

立即有暗卫出来,领命便去了。

第七章 真是个小祖宗

胡知贤是赵臻专用的军医,医术超然,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什么疑难杂症到他那儿都不成问题。军营里大家都说他是华佗再世。

胡知贤吭哧吭哧赶来,发现赵臻让他诊治的竟然是个小女孩儿,还是发烧这样没有挑战性的病,不禁抱怨了两声:

“您随便找个大夫来瞧就是了,我在家里睡觉呢……”

他闭上了嘴,因为赵臻瞪着他。

这位佛爷生气起来可不好惹,他忙蹲下来探了探仪瑄的脑袋。

“怎么样?”赵臻坐在凳子上,静静啜着茶水。

胡知贤起来擦了把汗,蹙眉道:“我开个方子,喝下去睡一觉,明天就不烧了。不过这姑娘身子虚,又流了这么多血,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便是醒了,也要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我再配点药,去疤的,省的她这好颜色被块疤毁了。”

赵臻捏着茶碗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看着胡知贤,“好颜色?”

虽然这丫头他不认识,但被胡知贤这么一说,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盯上的感觉。

叫他很不爽快。

胡知贤反应过来,挤眉弄眼冲赵臻一笑,“殿下,您这是金屋藏……”

“好了,下去。”赵臻将茶碗一顿,命令道。

胡知贤把剩下的一个“娇”字咽回肚子里,留下药方,拱拱手出去了。

别说,这小娘子当真是挺好看的。

只是把人藏在和尚庙里,这是什么癖好?

赵臻看了眼睡梦中的仪瑄,拿起药方走了出去。

立即有暗卫单膝跪在他面前。

“身份。”男人的声音冰冷漠然。

“温家二房温博高的嫡次孙女,皇后的侄女,名叫温仪瑄。”

眉头微皱,继续问:“为何来这儿?”

那暗卫犹豫了一下,答说:“这属下并不清楚,温姑娘只是在庙里瞎转悠,跟一个老和尚说了几句话。对了,还有这个玉牌。”

赵臻接过来,凝神寻思了半晌。

这玉牌不是随便能予人的,温长柏给了她,撺掇她来万方寺,是带着试探之意?可是这样一个娇气的小女孩儿,又能试探些什么呢?

沉默半晌,男人将玉牌收起来,药方递给暗卫,吩咐道:“去把药给煎了。再派人去温博高府上知会一声,就说他孙女受伤,暂且留在我这儿,没有性命之危。”

“是。”那暗卫接过方子,转瞬就不见了。

温家听说仪瑄受伤的消息,还是豫王的人来传信的,顿时有些发懵。

乖乖,怎么招惹上豫王这尊大佛的?

“大人,我孙女究竟怎么了?可否接她回府来?我们自己照料便好,不麻烦豫王殿下。”温博高态度十分恭敬,却是心急如焚。

传信的将军和颜悦色的拱拱手,“温大人放心,令孙女不会有事,只是不宜下地走动。等情况好些,自然是让大人带回家中调养的。”

他这样说,温博高也没有办法,只得苦笑着点点头。

他恐惧着,豫王跟芷罗结下的梁子,不会报复在他孙女身上吧?

可怜的娃呀,好不容易不是傻子了,怎么又碰上豫王了呢?

夜幕围合,庙内一片寂静,静到连冰凘雪融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臻正在发愁。

这世上能让赵臻发愁的事也不多了。

都是因为温仪瑄这个小祖宗。

小祖宗躺在豫王的床上酣睡。体温已降下来,小脸不再皱着,睡得很安详。她的睡姿比同龄女孩儿安稳,玉白的脸精致无暇,氤氲淡淡光晕。

这张床有好闻的,淡淡的香气,融合着皂荚和阳光,还有一丝男人独有的气息,却莫名让她觉得安稳。

仪瑄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口吐鲜血、浑身战栗的模样。她中了毒,一点力气都没有,双腿发软缓缓倒下,鲜血染红她的衣袍。魏襄抱着她,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然后,她好像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陌生的,坚实的。

再没有了然后,因为她死了。

女孩儿又开始冒冷汗,开始混乱的呓语,她说:“救我、救我……”

翻来覆去,只有这两个字。

赵臻皱了皱眉,以为她又烧了起来,便用手去探她的额头,才发现并没有,她只是在做梦。

把手抽走,却没有抽动。

女孩儿拽着他的衣袖,死死的。

赵臻扯了扯嘴角,却任她抓着,眼瞳暗沉意味不明。良久,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颊。

手感很好,就是太瘦了,养胖些会更好。

仪瑄得寸进尺,又抓住赵臻的手不放。她的手很小,不过他的一半大,抓的很吃力。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搭上来。这下才放心了,确认这只手不会从她身边离开后,在他掌心蹭了蹭,温驯的像只猫儿。之后才没了声响。

赵臻无言,双眸如沉甸甸一汪墨水,倒映女孩儿的脸。俊眉修目,薄唇微扬,平日冷峻的脸难得有这份柔情。

“算了。”赵臻低声一叹,单手将仪瑄抱至床的里侧,然后和衣躺下,闭上眼。他想起那人,不禁侧过头去瞧了瞧仪瑄。

仪瑄原本独占整张床,突然她的地盘缩减了一半多,便有些不高兴。扭着身子往赵臻的方向挤。

男人的身躯滚烫,她觉得好暖和,手脚并用抱了上去。

哇,好大一个火炉。

赵臻的呼吸变得不匀。

女孩儿的身子柔若无骨,又散发淡淡芳香,小脸还在他的胸口猫儿一般的蹭着,娇嫩的让人不忍碰。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衣料,根本不抵什么。

赵臻闷哼一声,大臂搂住女孩儿,警告她:“别动。”

她若撩拨的他忍耐不住,可就别怪他了。

大不了娶她好了。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赵臻一时怔住。他竟然,会想到要娶她?

恩,其实他是不排斥的。

女孩儿似乎是睡熟了,不再乱动,安分的趴在他身上,模样乖巧。

赵晏笑了,这小丫头,还挺听话的?

可即便她不乱动,软玉温香在怀,他也忍的辛苦。苦捱到半夜才睡着。天一亮就醒了,下腹热的难受。

赵臻一脸愁苦的看了眼女孩儿,她倒是睡得香。

他轻轻把女孩儿放在床上,自己下了榻,去净房沐浴。

佛家清净之地,他可不想扰了佛祖。

仪瑄清醒时,已是正午。太阳透过槅扇洒进屋子里,屋里还生着火盆,暖烘烘的。

仪瑄打个哈欠,迷迷瞪瞪的坐起来,想自己是在哪里。

万方寺。

她试着要下床,突然大腿处传来一阵撕扯疼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直吸凉气。掀开被子一瞧,发现自己的大腿上缠着纱布,原本已经不出血的伤口被她这么一动弹,又开始冒血珠,映在纱布上便是一圈红。

她这才彻底想起来自己昨天经历了什么。

她来万方寺调查豫王,却被他的暗卫射伤。朦胧之中她似乎发起了高烧,又做了场梦。有个人睡在她的身边,身子很暖和。

从这窗子眺望出去,应该就是昨天她受伤的院落。也就是说,豫王救了她?

仪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能从豫王手下逃命,她得回去烧柱高香。

可问题是,她怎么回去呢?

正在发愁,余光却瞥见院子里来了人。仪瑄心头一紧,手死死捏着被子,眯眼看过去,吃惊发现是温长柏带着几个下人过来了。

一大早,魏王的人带着玉牌来找温长柏,叫他去万方寺领人回去。

豫王此举,分明就是警告,以为他在利用仪瑄打什么算盘。

他怎么舍得!

不过温长柏得了消息,倒是立马从城里赶过来。又怕马车颠了仪瑄,特意让人套了辆牛车。心急如焚赶到,看到妹妹苍白的小脸,心中便是一揪。

他开门勉强笑了一笑,“你感觉如何?”回头把门关上,下人们非常识相的等在门外。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额头上全是冷汗。

温长柏微微蹙眉,清冷瘦削的侧脸难得沾染上一些世俗的情绪。他伸手探了探仪瑄的额头,并不烫,心里的紧张感才稍松了些。忍不住斥责道:“你如何能来这样的地方?舅公舅母该多担心?你贪玩便罢了,想见姑姑也罢了,也不能往豫王的地方闯。多亏豫王殿下手下留情,否则便是叔叔来了,亦救不了你。”

往日温长柏绝不是这样跟她说话的。仪瑄一点就透,像个孩子似的垂下脑袋,懊丧道:“我就是想见姑姑最后一面。以后再不敢了。”

这周围铁定有豫王的耳目,而她身上的玉牌,便是魏王怀疑温长柏指使她的证据。这番对话是演给豫王的人看的。

温长柏勾唇浅笑。果然,他们兄妹之间的默契一如既往。

温长柏问她:“伤在哪里了?”

“腿。”仪瑄眨巴眨巴眼睛,“好疼,我走不动路了。叔叔抱。”

真是个鬼机灵的。温长柏忍俊不禁,一手绕过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膝盖,打横抱起来,问她:“这样可疼?”

“不疼。”仪瑄两手绕过温长柏的脖颈,安心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温长柏已经很久没抱过她了。自从她过了十岁,她仍和儿时一般嬉闹,温长柏却刻意远着她,叫她难过了好一阵子。

她被温长柏放到了牛车上,两人并肩坐着。牛走的很缓慢,一步步悠闲的跟散步似的。仪瑄不禁有些着急,“这样何时才能进城,我肚子都饿了。”

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可怜兮兮望着温长柏。

温长柏挑了挑眉,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厮,吩咐:“去买点点心来,不要太甜。”

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甜的她发腻。

不一会儿那小厮赶上来,递了个纸袋子进来,手里捧着找剩下的碎银子。温长柏只把点心袋子拿过来,淡声道:“剩下的就赏你了。”

那小厮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温长柏把纸袋撕开,里面有几样点心,桂花糖蒸栗子糕、梅花酥、松黄饼、酥琼叶等等,给了仪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吃吧。”

仪瑄虽然饿了,但这么一袋子也吃不下,吃了三个便饱了,笑盈盈捧了一个到温长柏面前。

温长柏唇角一弯,拈起来吃。

牛车平稳,但实在太慢。仪瑄也沾上这牛的性子,懒洋洋倒在温长柏肩上睡着了。温长柏身躯一僵,抿了抿唇看了眼她。

女孩儿呼吸均匀,表情放松毫无戒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落下浅浅一层阴影。肤色苍白,却有种独特的、惹人怜爱的美。一小段露在外面的脖颈纤细美好,如凝脂般,带着女孩儿独有的奶香。

温长柏心猛跳了两下。

她便这般信任他?

眼神逐渐变得迷茫幽深,他淡淡看向车外,没有任何言语。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第八章 他大概是认错了人

仪瑄在家中躺了半月,腿上的伤才好。中途豫王派人来给她送了一次药,还让他的大夫给她把了一次脉,除此之外,还送了不少吃食和玩意儿,说是给仪瑄解闷儿的。

温家人都觉见鬼了。

仪瑄自己也觉得是。

以至于那大夫留下来的方子,刘氏还命人去其他大夫那里看有没有问题,结果都说没有。刘氏忍不住又问:“当真没有?你没听错?”

她认定豫王和温家是不和的。豫王杀了温芷罗,又怎会对芷罗的侄女手下留情?

仪瑄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豫王这个人,宁愿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残酷无情的很。

可能豫王看在她是个小姑娘的份儿上,没打算和她计较吧。

于是她还是喝下了药,安然无恙。还有一盒子祛疤的药膏,待伤口结痂了她便每天早晚抹一点,最后竟是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她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刘氏心疼她,没让她再做针线。仪瑄便叫人买了点书,每每日看的痴迷。一次刘氏进来,看见博物架上摆着的《资治通鉴》《贞观政要》《罗织经》等,巴巴的打量了仪瑄好久,问她:“你喜欢看这些?”

“恩。”仪瑄合上书页,乖乖看着她。

“可是……”刘氏的表情有点古怪,“你还没有开蒙,如何看得懂?”

仪瑄从小痴傻,连认字都认不全,现在竟能看这些看得如痴如醉?

仪瑄愣了片刻,她忘了自己转生的是个傻子,只好扯谎说:“其实我自己有偷偷的学,所以我是看得懂的。”

刘氏容易糊弄,倒没有怀疑,只是板起脸来训她:“与其看这些没用的,不如多做些针线来的实在。人家太太们挑媳妇,谁在乎你书读的多不多,只要性情好,会女红会管账就行了……”

刘氏又开始她的长篇大论,仪瑄往被窝里一钻,打着哈欠道:“我困了,娘你先回去吧。”

刘氏想起她还养着伤,便不忍多说什么,悄悄的出去,把门带上。

红玉被刘氏逼着来看仪瑄,进屋后冷着脸往床边一站,没好气道:“娘要我来看你,看完了,我要走了。”

“等等……”仪瑄一把拉住红玉的手,谁知红玉走的太急,一个不防,仪瑄从床上滚下来,疼得直抽气。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红玉吓了大跳,眉头紧紧攒在一处,赶紧把仪瑄给扶上床,咬唇问:“疼不疼?我去叫大夫吧。”

“不用。”仪瑄苍白着小脸对她笑,看的红玉心里一阵歉疚。

仪瑄只是个病人哪……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仪瑄抓着她的手臂,拍拍床褥让她坐下。红玉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了。

“红玉。你放心。”仪瑄眨眨眼。

“放什么心?”

仪瑄坏笑着往她腰戳了一下,“当然是吕颍之啊。”

红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蹭一下站起来就要走,红着脸啐道:“瞎说什么呢?我看你不是腿坏了,是又傻了才对!”

“我不傻,我看的可明白了。”仪瑄仍拉着红玉不放,红玉怕她摔下来,只得站在原地不动,听她说话越听越脸红。

“你放心,我已经跟娘说过了,绝对不嫁给吕颍之。你和他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我又从来不认得他,怎会有别的心思呢?”

仪瑄一狠心,干脆胡扯到底,“我跟你说,我心里早有人了。那天我在大方寺见到豫王,好生英武的人物,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又怎会看上别的男人?”

她这是昧着良心哄孩子啊……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诡异……喜欢豫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红玉却眼前一亮,坐下,扳住她的两个肩膀问道:“所以这些日子豫王送东西给你,是因为你跟他私定了终身?”

“……”仪瑄尴尬笑了两声,模棱两可道:“他的心意,我就不清楚了。”

红玉摆摆手,“豫王这样的性子,对你好,想必确实是对你留意的。只有一点,他杀了姑姑,只怕咱们温家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这……考虑的也太长远了吧。

红玉唉声叹气,仿佛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因为家世背景而造就的爱情悲剧。

仪瑄表示,她真是牺牲颇大、牺牲颇大啊。

两姐妹冰释前嫌,亲亲热热的,刘氏甚欣慰。

按照红玉闲不住的性子,等仪瑄伤一好,能下床走路的时候,就拉着她出去了。

这丫头向来胆大,竟要带着她骑马。

“骑马做什么?咱们是女子……”其实仪瑄是会骑马的,但是因为职责所需刻意去学的。一般的女子都是坐在车里。

红玉昂着脑袋一脸不屑,“女子怎么了?姑姑不也是女子?不照样把那些男人治的服服帖帖?我现在不试试,等日后出嫁了,就再没有机会了。”

仪瑄憋笑答应,“那好吧。不过咱们得换上男装,省的被人认出来。”

红玉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找了两套男装跟仪瑄一人一套,叫丫鬟打扮成小厮模样,高高兴兴向京郊那片马庄去。

到了之后,仪瑄才发觉红玉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打听到了吕颍之和几个友人在这儿才赶来的!

“仪瑄,等会儿你选好了马,就往湖边去。我和颍之哥哥说几句话再去找你,好吗?”

她能说不好吗?

不过她也不想和吕颍之见面,就答应下来。选了匹棕红色大马。前世她来这时都是选它,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红枣。

这马看见她,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突然睁大,兴奋的嘶鸣起来,在她身边打转,像认得它似的。仪瑄被它逗的笑起来,“红枣,你想我了没?”

红枣很有灵性的点头。

仪瑄捋了捋它的毛,牵着它慢慢往湖边走。在湖边等了一会儿,不见红玉的身影,实在技痒,便脚一蹬跨上马背。结果她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身高,红枣对于温仪瑄来说实在太高了,她差点翻下去。

终于在马背上坐好,仪瑄舒了口气,腿一夹马腹,红枣便跑起来,先沿着湖跑了一圈,又径直往林子里面去。

很久没有骑马了。虽然她前世常因为公事在马背上跑的想吐,但久未上马又觉得想念。

进了林子,四面都是松柏,冬日里仍显挺拔苍翠。仪瑄勒住缰绳,骑着马慢慢在林间散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行到幽蔽之处时,仪瑄眼尖,瞧见两个男人在远处说话。其中一个,靛蓝深衣,作儒生打扮。另一个窄袖锦袍,腰佩长剑,身姿笔挺如松,一看就是练家子。

似乎察觉到异动,那名锦袍男子转头向仪瑄的方向看来,猝不及防仪瑄与他对上视线,只觉脑子里有响雷炸开,震的她浑身僵硬。

魏襄!

她不会认错!就是魏襄!

她立即调转马头,鞭子一抽,马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狂奔起来。她的心在狂跳。这样的树林,正是不着痕迹杀人的好地方。魏襄如今接手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杀她简直轻而易举。她唯一的生路就是跑到林子外面,跑到人群中,才能暂时躲过一劫。

突然,前方冒出十几个锦衣卫,将她困在中央。她紧咬下唇,其实这些人,她大多都认识。

因为他们曾是她的手下。

可笑,可笑啊。她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死亡的恐惧反而让仪瑄冷静下来,坐在马背上漠然视之,眼光冰冷,唇角带嘲。那是上位者的睥睨,骨子里抹不去的孤傲。

为首的锦衣卫已经在向她靠近,慢慢拔剑。没有问她任何话,也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她死。

这就是北镇抚司的做事风格,倒是继承的很好。

红枣开始不安的打转,想找个空隙突破,可是没有。它开始嘶鸣,叫的很凄惨,像是预见到了结果一般。

反而是仪瑄俯下身子,用手顺了顺红枣的鬃毛,叹息说:“待会儿我死的样子,你别看。”

领头的锦衣卫一把将仪瑄拽下来,将剑往仪瑄的胸口插去。

“铛——”

剑被一小石子弹开,力道极大,以至于剑脱手落地。领头锦衣卫恼羞成怒,却抬头看见魏襄冰冷的眼神。

“谁准你杀人了?”

仪瑄听到魏襄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发现对方正冷冷盯着她,面无表情的冷淡。

他的目光几乎是有重量的,压的仪瑄喘不过气来。

从前,她记得从前,魏襄总是和颜对她笑,她一句夸奖都能让魏襄开心好久。为了讨她开心,去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和玩意儿。如果她发脾气、不开心,魏襄就耍无赖黏着她,最后磨到她没脾气才罢。

她以为是她发现了魏襄这颗好苗子,一手栽培了魏襄,教他兵法、教他权术,让他修得一身的武艺。他对她是绝对的顺从,从不违背。

她视他为心腹,却被这心腹之人狠狠捅了一刀。

他从来不是她的人,不过为了让她卸下防备,才表现的那样忠诚。

手指慢慢捏紧裙角,指尖泛白。苦闷和压抑如潮水,她觉得窒息,眼神中的执拗和憎意越发浓重。她怕被魏襄看出端倪,便低下头,假装害怕不再看他。

魏襄黑眸深沉,默默握紧腰间一枚玉佩。

他的心几乎是颤抖的。

指尖挑起女孩儿的下巴,另一只手覆上她眼角泪痣,声音很轻:“你是谁?”

他在期待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儿,长的再相像、神情再相似,也不可能是她。

她已经死了。

那天,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他的手上全部都是她的血,红的让他害怕。他抱着她,泪水决堤,那一瞬间他是恨豫王的,恨到想杀了他。

他珍爱如命的人,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

魏襄松开了手,面色有些阴郁。仪瑄定定看了他两眼,回答:“我是温仪瑄。”

魏襄眉心一跳,又问:“你是温家人?”

“恩。”

“芷……柔嘉皇后,与你是什么关系?”

仪瑄平静看着他,眼神格外淡漠,“是我姑姑。”

第九章 皇后丧葬

男人沉默许久,眼神似乎温柔了些,摸了摸红枣的头,问她:“为何会选这匹马?”

说是凑巧魏襄一定不会相信,仪瑄便道:“听说姑姑常骑,我便选了。”

女孩儿说的合情合理,确实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是他想多了。

他轻笑了笑,带着几许寥落意味,告诉她:“以后不要选这匹马。你走吧。”

似乎没有把红枣还给她的意思。

罢了,再和他纠缠无益。仪瑄屈身一福便去了。

“大人!”有人想劝阻。

魏襄冷瞪他一眼,那人立马低下头,不敢再发声了。

仪瑄回到湖边,依旧没看见红玉的身影,只好先回茶楼待着。

她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壶白毫银针,自斟自饮。透过窗户眺望,可见微云淡抹、山峦迭起。

刚才那个蓝衣男子是谁?两人在谋划些什么?不,准确的说,豫王在谋划些什么?

她没有看清那男子的脸,但是记住了他的身形。蓝衣……蓝衣……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似乎是礼部的人。

官位不高,她记得不清楚。

毕竟朝中几百官员,她也不是个个都能记下来的。

正思索着,一群人有说有笑的从楼梯上上来。仪瑄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她听见了红玉的声音。

这个丫头……还真是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啊。

红玉被一群纨绔子弟追捧着,眉飞色舞兴致甚高。吕颍之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红玉靠近他一分,他就退却一分,随后便有人插空站在吕颍之和红玉中间。

吕颍之总算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坐在窗边的仪瑄。

她今日穿着男装,一条束带勾勒的腰身纤细无比,绸缎似的乌发用发带系紧,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边,衬得她脸颊白嫩如雪,乌瞳黝黑,又带着湿意,天然一副柔弱天真的神情。

然而,她的眼神,似乎有点怨气?

吕颍之局促起来,他已经刻意和红玉保持距离了,若不是红玉执意要与他同行,他是绝对不会招惹红玉的。

其实,仪瑄只是对红玉忘了她这件事有些不满。跟吕颍之是无关的。

“仪瑄妹妹。”吕颍之很自觉的在她对面坐下,兴奋的有点脸红,“你既然在这里,怎么不和红玉妹妹一起呢?”

仪瑄似笑非笑看着红玉,“我也想问呢?”

红玉这才想起来,她把仪瑄一个人晾到了现在!

“仪瑄,我……”红玉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仪瑄无奈瞪了她一眼,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里,“你不用说了,你不说我也明白。”

红玉脸红点点头,傻笑两声。

“这位是……”有一青衣男子发问。

“我妹妹温仪瑄。”

妹妹?

温红玉的妹妹,也是温家的女孩儿,只不知是嫡出还是庶出。模样确实是漂亮,饶他们见惯了美人,也少能见到姿色如此出众的。

“既是你妹妹,我们从前怎没听你提起过?”又有人问。

“她小时痴呆,前些日子才好些,所以我没跟你们提过。”红玉磕着瓜子散漫道。

傻子?众人有些愕然。这看起来不傻啊,言行举止比红玉还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呢。

几个公子哥儿抢着上来跟仪瑄说话,仪瑄淡淡应付着,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太冷落,只是礼貌客气。偏生这疏离的态度配上她冷淡的神情,勾的人心痒难耐,几回合下来,仪瑄已经成为众人追捧的焦点。

红玉有些不高兴了,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仪瑄挑眼看了看她,笑问:“姐姐累了?那咱们回去吧?”

红玉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仪瑄赶紧追上,吕颍之凝视她离开的方向,苦笑。

这两日上门给仪瑄说亲的人明显多起来,眼看就要和红玉分庭抗礼了。刘氏纳闷得很。

有几个出挑的,刘氏也拿来给仪瑄看,仪瑄毫不给面子的拒绝。刘氏想着自己女儿是要做皇妃的人,且年纪还小,便随她去了。

仪瑄深深感受到,“皇亲贵胄”四字的可怕。

这日温博高早早从衙门回来,二夫人一高兴,便招呼了刘氏带两个女孩儿还有一位哥儿来厅堂吃晚饭。这位哥儿年纪最小,才十岁,是红玉和仪瑄的胞弟。生的圆滚滚的,个子只到仪瑄的肩膀,眼睛又亮又圆,跟两个姐姐都很亲近。

红玉一见到弟弟,便欢喜张开双臂,笑道:“钰哥儿,过来,姐姐抱。”

钰哥儿正是好动的年纪,每日被温博高关在书房里读书。钰哥儿的爹不是读书的料子,考了三次连个举人都没考上,索性不在举业上用功,一门心思打理家业,常不在家。温博高便把希望寄托在钰哥儿这个嫡长孙身上。

钰哥儿刚从书房回来,一下滚进红玉的怀里,小脸红扑扑的说:“姐姐,我想吃糖。”

红玉拍拍他的小脑袋,从袖中掏出两块龙须酥来给他,小家伙忙塞了一块在嘴里,吃的口水直流。

仪瑄忍不住一笑,拿手捏捏小家伙的脸,果然面团似的。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众人围坐着。只有刘氏是媳妇,要站着侍奉公婆,不敢坐。

温博高换了衣服最后出现,钰哥儿忙从红玉怀里扭下,乖乖坐端正了。

“三日后,便是皇后的葬仪了。皇上下令,咱们温家嫡系子孙都要前往,去给皇后送葬。衰服我已备好,等到了那日,你们五更起身,随我一道去皇陵。”

“我们都要去吗?”仪瑄问。

“恩。你们就跟在我后面,谨慎行事就好了。不会出事的。”

仪瑄答应了。红玉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倒是挺好奇,皇后的丧礼是个什么排场?”

“吃你的饭。”

到了丧礼那日,仪瑄早早被丫鬟拉起来,换上素衣素裙,头上别一朵白绒花,然后就模模糊糊到了马车上。刚坐定,红玉便进来了。

两人同样打扮。

红玉也是睡眼惺忪,声音微弱道:“祖父和祖母坐一辆,娘和钰哥儿坐一辆,就只剩下你我了。”

仪瑄笑了笑,“睡会儿吧,我也困呢。”

两人也是困急了,马车又颠又吵,她们却睡得很香,东倒西歪的。等刘氏掀开帘子,各给了她们一记榧子吃。

钰哥儿咯咯笑起来。

刘氏忙捂住他的嘴,语气严厉:“不许笑!否则叫侍卫捉了去,娘也救不了你!”

钰哥儿忙闭了嘴,心里骇然。

皇后入葬仪式繁琐。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全部到场,分列东西。温博高叮嘱了家眷几句,就急急入了队伍。女眷们则被宦官带至命妇行列的最前,拜见天子。

温家其余三房皆已到场。仪瑄一眼看见周氏,她哭的满脸泪水,脚都站不稳,皇上念她是皇后生母,特地赏了张椅子给她坐。

仪瑄眼眶一热,忙闭上眼深呼吸几下,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

其实今天是皇后葬礼,她哭的再凶,也没有人会怀疑她。

拂晓时分,天还不算亮堂,阴沉沉的天云也没几朵,加上一片凄惨哭声,人人屏息自危,生怕皇上悲痛之中看谁不顺眼给处置了。

二夫人和刘氏走过去劝慰周氏,周氏却越哭越凶,几欲晕厥。最后二夫人和刘氏也不忍落泪,三个女人哭作一团。

仪瑄的目光越过她们,看见了不远处的赵晏。

他坐在紫檀木椅中,眉目疲倦,嘴唇失色,下颌形成凌厉的弧度,狭长凤眼没有往日的神采,眼皮半垂着。手心微蜷,似乎是握着什么,仪瑄定睛细看,愣住了。

是一朵红梅。

红的,像心里渗出来的血。

仪瑄心里蓦地就很难受,一抽一抽的疼。

其实她从未恨过赵晏,就连死前的一瞬,她都不曾恨过。

她只怪自己其棋差一着。

他的痛苦,犹如百倍施加她身。

红玉看见她望着远处出神,眼中闪着泪花,拉拉她的手奇怪道:“你也哭了?我还以为你不会伤心呢。”

仪瑄从前是个傻子,连姑姑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不会为姑姑伤心了。

红玉拿帕子给仪瑄擦了擦泪,皱眉认真道:“其实我也挺难过的,可我哭不出来。感觉姑姑离我太远了。”

“没事,她也不喜欢人家哭她。”

“你怎么知道?”红玉奇怪。

仪瑄一愣,“我猜的。”

一名宦官向她们走来,仪瑄认得他,是赵晏身边的小全子。他向二人略拱手,道:“皇上请温家女眷入见,二位快请吧。”

两人忙跟过去。

按照辈分年纪,温家女眷们叩拜在皇上面前,赵晏免了她们的礼,又叫她们抬起头来。

仪瑄心中惴惴,他到底要做什么?

赵晏面无表情的扫了众人一眼,看到仪瑄时皱了皱眉,有些不耐道:“没听见朕要你们抬头吗?”

仪瑄捏了捏袖子,下巴微抬,却垂下眼帘不和赵晏对视。

看清她面容的瞬间,赵晏有些微的晃神。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慢慢用力,那力道,几乎是要将扶手捏碎!

赵晏起身,面色阴沉的令人害怕。

帝王之怒,自然是令人害怕的。

他缓步向仪瑄走去。

听到赵晏的脚步声,仪瑄心头发紧,手心沁出热汗,可她并不退避也并不求饶,身躯立的笔直。

赵晏冷笑一声,手指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他对视。冷冷瞧了她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你也配?”

就凭你,也配与她长着相似的容貌?

赵晏的异常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刘氏慌张的向他磕头求饶:“小女不懂事,求皇上饶恕。仪瑄!还不快跪下请罪!”

仪瑄是在场少数,听出皇上弦外之音的人。

她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些许欣慰,目光柔和下来,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是帝王该有的气魄。

赵晏蹙了蹙眉,俊挺的眉目显出几分焦躁,松开手沉默片刻,吩咐侍卫:“带下去,给皇后殉葬。”

第十章 怎么转眼就生疏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侍卫反应过来,提着仪瑄往外走。

本朝一贯有殉葬的礼节,殉葬单子上,已经有十六名宫人、两名后妃,皇上不愿皇后在地下孤单,寻个皇后族人殉葬也合情合理,并不逾制。

“皇上!”周氏突然停止了啼哭,大叫着抓住仪瑄的衣衫,捧着她的脸细看,越看越兴奋的发抖,“皇上您看!她生的多像芷罗!这眉眼、这鼻子、这泪痣……皇上,您饶了她罢!”

其实没有周氏说的这么夸张,仪瑄只有眼睛和芷罗生的像,眼尾微挑,形似桃花,眼瞳都是琥珀色,眼下一点泪痣。

周氏也是太过思念女儿,才会将女儿的容貌和仪瑄融合。

赵晏冷笑一声,“夫人放手罢。长的再像,她也不是芷罗。”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和那人相提并论。

周氏仿佛被这话击中,整个人恍惚了一下,泪水又顺着脸颊落下来……

是啊,同是温家的血脉,有几分相似也是正常的,又怎么会……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周氏有些颓然,松开手,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刘氏拼命向赵晏叩头,额头都撞破了,涕泗横流求赵晏放过她女儿。赵晏哪里理她,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望着半空出神。

“阿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豫王势大,又和瓦刺部落来往密切,不可不防。我此去西北,就算不能将豫王治罪,也要将军权收归。若畏首畏尾,连西北都不敢踏足,又如何巩固大业?”

话尤在耳,斯人已逝。

赵晏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段日子他没有一晚睡好过。梦里零零乱乱都是芷罗的模样。

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

突然有宦官来报:“温侍讲求见。”

赵晏睁开眼,点了点头,“请他进来。”

温长柏步伐急促,走几步撩袍在赵晏面前跪下,一贯冷淡的面容上难得出现点情绪。

他急躁的很。

“皇上,不知仪瑄犯了什么罪,您要她殉葬?”

赵晏平静瞅着他,“能为皇后殉葬,是她的福气……温侍讲,你失态了。”

温长柏面上一红,却也顾不得了。赵晏这是要亲手送了芷罗的命!这个疯子!前番送芷罗去西北,如今又要活埋了她!芷罗遇见他,当真是芷罗命中克星!

“求皇上开恩。皇后生前最喜欢仪瑄,定然不舍得仪瑄为她送命。皇上不清楚皇后的性子?皇后倔强又护短,最舍不得亲近之人受辱,对皇上是如此,对温家亦是如此!皇后若泉下有知,必定不会原谅皇上!”

他说着磕了一个头,挺直脊背冷冰冰和皇帝对视,嘴角一抹嘲意。

得罪皇帝就得罪罢。又不是第一次了……

在场的温家人,都为温长柏捏一把汗。

这温长柏……性子不是挺凉薄的吗?这会子怎么突然关心起侄女了?

另一边。

侍卫押着仪瑄向皇陵内走去。

仪瑄当然没打算束手就擒。给自己殉葬?天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儿?只是方才不好驳赵晏的面子,这会儿正盘算怎么逃呢。

迎面走来一队人,最前面那人穿素色麻布袍,身后跟着无数银甲士兵。仪瑄低头走路,冷不丁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口,她“唔”一声倒退两步,抬头没好气看着对方。

这人生的英武高大,站在仪瑄面前就如座小山般,压制性的危险。男人的肤色略暗,是长年混迹沙场的缘故,可面容却生的极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了些,但仍是好看的。

仪瑄见过他穿战袍的模样,何等的意气风发、俊朗如神。如今因为皇后丧葬的缘故,他穿着再质朴不过的素衣,却难掩眉眼间的英气,只是比平常多了些温和。

豫王赵臻。

终于,又见面了。

无端端的,脑子里想起的竟是在寺庙的那夜,身旁男人火炉般的温度……

脸颊不自觉烧起来,她垂下脑袋,说了声:“豫王殿下。”

“你认得我?”赵臻觉得惊奇。

那晚,女孩儿明明烧的昏迷不醒。

可是看她这副害羞的样子,似乎又是知情的……

赵臻轻轻笑了笑,眼神温柔下来。

“我……”仪瑄有点发窘,“我晚上……醒了一次。”

她随口扯了个谎。

赵臻点点头,并没有怀疑她,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声音不自觉轻了些:“伤好了吗?”

“多谢豫王殿下关怀,小女的伤已经全好了。”

赵臻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一口一个豫王殿下的?那晚胆子不是挺大的?抱着他睡得可香甜了。转眼就要和他生疏了么?

赵臻把手收回来。心想她怎么变瘦了?他送了那么多吃食和药材过去?是挑嘴不爱吃?

暂且按下怀疑,他又问:“这是去哪呢?”

仪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赵臻把目光转向侍卫。

“皇上吩咐,让这位姑娘给皇后娘娘殉葬。”

赵臻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侍卫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这回赵晏沉默了,面色有点难看。他若有所思望了一会儿皇陵的方向,又沉眸看着仪瑄。

忽然,他握紧仪瑄的手,平静道一句“跟着”,便没再开口。仪瑄惴惴的跟着他,回头一看那几个士兵,已经被赵臻的手下拦住了。

“豫王殿下……”她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气喘吁吁问:“你要做什么?”

“救你。”言简意赅。

仪瑄咂了咂嘴,小声心虚道:“小女何德何能,劳烦豫王殿下为我说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很想死?”赵晏似笑非笑瞅着她。这丫头倒是怪了,人家救她她还不乐意。今天若不是她,他还懒得出手呢。

仪瑄抽了两下嘴角,“不想。”

“那就得了。”女孩儿的小手又软又嫩,他还挺喜欢,不自觉的揉了揉,低声安慰她:“不用害怕,等会儿你就躲在我身后,没人动得了你。”

“……”还真当她小孩子呢?

赵臻把仪瑄带回来时,温长柏正和皇帝僵持着。

皇帝沉默一言不发,温长柏跪在皇帝面前,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温家女眷哭的哭,劝的劝,捏冷汗的捏冷汗。

当听到后面响动时,温长柏回头看了一眼,惊讶过后,立马撑着地站起来,踉跄走到仪瑄身边,很想一把抱住她,但又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压低了声音问:“可受伤了?”

温长柏两眼似燃着火炬,亮的人心惊。

仪瑄摇了摇头,便垂下了脑袋。

温长柏放了心,不再多问,只是戒备的看着豫王。

刘氏扑上来抱住女儿,红玉也哭哭啼啼的骂道:“你吓死我了……”

仪瑄拍拍红玉的手,微笑,“我没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唯有赵晏。

赵晏对赵臻的忌惮,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在芷罗死之后,这份忌惮又添了恨意。两人表面和睦,私下已势如水火。

“皇上。”赵臻神态自若,晃了晃和仪瑄交握的手,“逝者已矣,皇上节哀。这个丫头年岁还小,并不适合给皇后殉葬,请皇上收回成命。”

相比温长柏,赵臻就很直接了。我不跟你讲什么理由,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简单粗暴。

仪瑄心里猛跳。抬头看了一眼赵晏的表情。他掩饰的很好,连眉头都没蹙一下,还带着几分笑意。可仪瑄深知赵晏脾性,她看赵晏眼底翻腾着的厌恶,便知赵晏现在恨不得杀了豫王泄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不想赵晏陷入难堪。打算扭开豫王的手跪下,向赵晏磕头求饶。这样赵晏可以看在她“可怜”的份儿上,饶了她。

可是……赵臻的手劲儿实在太大,她脸都红了也没扭开,只是让赵臻回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怕。”

“……”

赵晏站起来,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赵臻的动作,问:“二哥何时管起这些事了?皇后去世,族人殉葬乃是惯例。二哥许是书读的不多,不清楚这些?要不召礼部尚书来问问,让他来给二哥解释一番宫中的礼仪规制?”

很显然,赵晏没打算让步。还乘机讥讽了一番赵臻读书少。

赵臻笑了一笑,从容应对:“若是旁人,我自然不管,可她是我看中的王妃,总是舍不得的。”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王妃?豫王看上了温仪瑄?

说笑呢吧?

这位豫王殿下,二十五岁了还未娶妻,坊间甚至有传他爱好男风的。怎么忽然……看上了温家的小孙女?

刘氏仿佛被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又是哭又是笑的,五感交集,心情复杂……

她女儿,要做王妃了?

仪瑄好久才缓过神儿来。

豫王……看上她?

就算是为了救她,也不能说这种奇怪的话呀!

“豫王殿下。”小仪瑄涨红了脸,和豫王对视上的一刹那,又尴尬的错开了目光,“……您说笑了。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不过这样的话,我实在是担不起……”

听到女孩儿这么说,赵臻有点不高兴。他原本就有娶她的打算,不过是看她年岁还小,相等她及笄之后再提这件事。

可她总爱给他惹麻烦,万一什么时候他疏忽了呢?那豫王妃的身份,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第十一章 入宫

赵晏似乎并无不悦,他的眼神,甚至是愉快的。

温家是他的心腹,赵臻若真的蠢到要娶温家女儿为妻,那他何乐而不为?

到时候赵臻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样。

“二哥这话当真?”

“当真。”赵臻如何不明白赵晏心里那些小九九,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

仪瑄脸色都白了,摇头道:“不,不行……”

赵臻闻言低头看她,轻轻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他赵臻要娶一个女人,是决不允许被拒绝的。

红玉在旁看着急了,上去拉仪瑄的手道:“你别害羞呀!你之前不是说对豫王殿下一见倾心的吗?还说什么非他不嫁。快别说傻话了。”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说过非他不嫁……

赵臻一听眼都亮了,心里某处忽然就很柔软,含笑望着女孩儿,觉得她玉雪粉嫩的好生可爱。

“真的?”

仪瑄不答,红玉代她说:“当然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只是她年纪还小,不好意思谈论这些。”

赵臻一听也觉得有理。女孩子都是害羞的。

“这人我是要定了,皇上就莫要为难我了吧?”

仪瑄脸上已没了表情,侧脸融在晨曦的阳光中,暖洋洋的。只是神情冷淡,对眼前事漠不关注、意兴阑珊。

赵晏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从仪瑄身上看到了芷罗的影子。

他心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抹了过去。

“既是二哥看上的人,那二哥就好好护着吧。”赵晏顿了顿,缓缓勾起唇角,“等皇后的衰期一过,朕便为你二人赐婚。”

这场风波总算过去,唯一的影响就是仪瑄成了准豫王妃。

一回家,温家几位叔伯都聚在二房家里,神色凝重的讨论这件事。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希望仪瑄可以成为他监视豫王的一枚棋子。温家几个男人不会不明白。可豫王毕竟是杀死温芷罗的凶手,温博远和周氏心里迈不过这个坎。

于公,他们应当支持皇帝的决策,于私,他们无法忍受温家女儿嫁给豫王。便有了两难。

“爹爹,各位叔伯。仪瑄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儿,将她嫁给豫王,完全是羊入虎口。芷罗为了忠义已经献身,咱们温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孩儿,怎能让仪瑄也深入险境?仪瑄没有芷罗那样的心智,如何在豫王跟前周旋?与其相信她能监视豫王,不如说,豫王会通过仪瑄来刺探温家!”

温长柏默默捏紧拳头,一番言论就是要让众人相信,仪瑄根本不是豫王的对手,去了也是白白牺牲。

他不会让妹妹,再落到那人的手中。

这一番言语果然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温家长辈们交头接耳,一时也难做决断。皇命难违,可是仪瑄如何能与芷罗相比?那样的心智、手段和谋略,普天之下都难再找出一个来。

温博高一拍大腿叹气道:“就算皇上愿意收回成命,豫王……也是个难缠的。咱们若不把仪瑄嫁给他,不是明面上给他下马威吗?”

温家忠诚皇上,和豫王素来不睦,可也没有扯破脸皮。

得罪豫王这种事,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温长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道:“豫王不过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忘了,谈不上得罪。”

这句话倒有几分可信。豫王见过的美人儿如过江之卿,没道理对仪瑄念念不忘。大不了,到时候多选几个美人儿送给豫王,就当赔礼道歉了。

众人又筹谋了一会儿,决定明日向皇上陈明衷情,保下仪瑄。

正厅的门打开,温长柏稍松了口气,抬脚跨过门槛,朝仪瑄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清峻的脸上蒙着些暖意。

他会护着她的。别怕。

远处有丫鬟跑过来,站定在温长柏面前,小声道:“娘子请叔叔过去,请叔叔随我来。”

“好。”他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总算想起要见他了是不是?

女孩儿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暖和,一推门便热气拂面。仪瑄正坐在炕上绣花,两腿不安分的晃荡着,背靠着秋香色迎枕,眉尖蹙着,缓缓打了个哈欠。

绣龙真是太难了,她绣了半天,才绣了一对眼睛。

刘氏觉得女儿是要做王妃的人,整日绣狸奴真是太不像样了,绣龙才符合豫王的身份嘛。若连个龙都不会绣,日后怎么跟那些妾室争宠呢?

整个温家唯一为仪瑄高兴的,只怕也只有刘氏了。

刘氏活得简单,简单就快乐,有福啊。

仪瑄放下绣棚,对温长柏招了招手,吩咐丫鬟上茶。

“怎么样了?”仪瑄急迫问。

她当然知道长辈们聚会是讨论什么,她挂心的很,偏偏温博高不会告诉她。

“你放心罢。爹爹和二伯不会让你嫁给豫王的。就算他们肯,哥哥也不肯。”温长柏目光直直盯着仪瑄,眼底有某种执拗和狠意。仪瑄愣了一下,是她看错了?

她点点头,无不担心道:“你们尽力便是。若实在不成,嫁了也就嫁了。只是赵臻这人心思深重,我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什么叫“嫁了也就嫁了”?这话听的温长柏很不舒服。哪有女孩儿不在乎自己的婚事的?

丫鬟将茶端上来,温长柏捧着抿了一口,随手将绣棚拿起来翻看,看见是个龙的花样子,但只绣了两只圆眼睛,他不由的一愣,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佯笑着问她:“你这龙是绣给谁的?”

仪瑄随手拿了块红豆栗子糕吃着,想也没想就答:“豫王。”

他的心重重一沉。

难道,红玉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当时他就在旁边,只当红玉是给仪瑄救场,并未当真。但现在,他有了一丝动摇。

“你真的……喜欢豫王?”

仪瑄差点被呛住,猛地咽了一口茶,涨红着脸道:“怎么可能!”

虽然,豫王的态度有些……微妙,但她总不至于对豫王生出什么情愫来的。

她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跟他就应该泾渭分明。

隔天温博远和温博高两兄弟去找皇帝抗议,皇帝好言安抚了两位爱卿,一套太极把两人赶了回来。温长柏也去求见皇上,结果被皇上以“国事繁忙”之由避开。

三番两次下来,温博远和温博高打起了退堂鼓,不想触怒龙颜。只剩下温长柏锲而不舍,每日一封奏疏呈上去,末尾总要提一句“仪瑄顽劣,难堪王妃之任,请皇上三思”。

皇帝已经习惯性忽略了。

赵臻则三天两头给她送些吃食和玩意儿,什么蕉叶琴啦,珊瑚串子啦,一斛圆胖白嫩的东珠啦……最稀奇的是一座翠色琉璃插屏,晶莹剔透,摆在屋子里晚上自然发光,又不像蜡烛晃眼。因此仪瑄就摆在内室里,晚上睡得安稳又踏实。

马上就是年关,本是喜庆的日子,可距皇后下葬还未足月,举国欢庆是不能了。只在这天暂时除了孝服,象征性的庆贺一下。

除夕一早有宫里的宦官来传仪瑄进宫,说是太后娘娘传唤。萧太后并非赵晏生母,而是嫡母,先帝的皇后,旧太子的亲娘。当初赵晏登基,为了肃清舆论,不得已封萧氏为太后。两人关系并不好,甚至说是很恶劣。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的原则,这位萧太后很支持豫王。似乎还隐隐期盼着,豫王能把赵晏拉下马,扶持她的儿子——旧太子,即如今的和郡王登基。

笑话,赵臻自己就是狼子野心,有机会上位还会扶持她儿子?

仪瑄每每想到萧太后,都会觉得此人愚不可及。

走前,刘氏拉着她不安的坐看右看,反复叮嘱她宫中的规矩,教导她温顺乖巧,不要顶撞太后。仪瑄一一答应,良久,才忍不住道:“娘,您就放心罢。我会万事小心的。要是再不走,惹怒太后可不好。”

刘氏没办法,忧心看着马车去远,总觉得心里没底。太后一贯不喜温家,今儿突然召了仪瑄去,到底是什么意图?

不管了,通知豫王一声总没错。

她叫来两个小厮去豫王府上传话,又命两个人待在皇城根儿下打探消息。万一仪瑄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做娘的可以赶紧救人。

仪瑄到时,仁寿宫中聚集了好些嫔妃、公主和世家贵女。仪瑄虽有个皇后侄女的身份,却也无法和这些人相提并论。

仪瑄被宦官领进去时,众人无暇顾及她,只顾着逗太后高兴。仪瑄便被晾在角落里好一时,直到气氛冷将下来,那宦官才见缝插针去太后耳边说了句话。

太后往仪瑄这里瞄了一眼,“带她过来。”

仪瑄跟在宦官后面亦步亦趋,及至太后跟前,两手举至齐眉叩拜于地,口中道:“小女温仪瑄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微微一抬手,着意打量她几眼,见她穿着藕荷色宝花纹夹袄,腰系月白厚锦月华裙,身量纤秾合度,额前留着薄薄一层刘海,白皙的肌肤,粉嫩的樱唇,眼瞳清澈如琉璃,好生俏丽人物!

只是这眉眼,当真像极了那人……

萧太后顿时就对她生了厌恶。

第十二章 她等了这么多年……

想当初她的慎儿,满朝文武推崇称赞的皇太子,在温芷罗的一步步设计之下,走上歧路,被先皇废黜。在宗人府里监禁了半年之久,直至新帝登基,才被那赵晏施恩似的封了个郡王,贬去了远地。

她尊为皇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庇护不得,还要在朝臣面前和赵晏扮演那虚伪的母子之情。赵晏算什么东西!一个低等妃嫔的儿子,有哪一点可以与正宫嫡子相比!

这温芷罗也当真是厉害,能把赵晏扶植上位。她一次又一次后悔,如果当初温芷罗辅佐的是她的慎儿,如果当初她没和温芷罗结下梁子,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她有多悔,就有多恨。

那份耻辱,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萧太后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仪瑄。她得理智,她得保持太后的威严。终于,她深呼吸了一下,语调冷冰冰问:“听说,你就是豫王选定的王妃?”

这温家的女儿一个个都是狐媚子投胎!到处迷惑男人!豫王手中握着西北兵权,在朝中的势力也是不言而喻,她怎么能由得这块肥肉便宜了别人!

仪瑄点了点头。

“哼,”萧太后冷笑一声,“就这样的姿色,也配服侍豫王?”

“……”她觉得,自己的姿色不算差吧。

萧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茶,闲闲翻起茶盖吹着,带着嘲意问:“你祖父才升了吏部郎中,还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你父亲又无功名。这背景实在有些磕碜了。虽是豫王看上,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王妃还是要挑家世显赫、才貌出众又性情温良的女子,你可有意见?”

“太后说的是,小女没有意见。”

她从容微笑,眼光似乎是喜悦的。看得太后愣了一下,心中好生奇怪。

萧太后清了两下嗓子,摆出副威严的姿态,又道:“门当户对,本就是嫁娶之道。你可莫要心生了怨气。我只问你,你绣工如何?厨艺如何?琴棋书画又如何?”

仪瑄酝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小女的绣工……一般。厨艺……小女不会下厨。琴棋书画倒是都会些。”

她这是实话实说。不知为什么,打小温博远就没把她当女孩儿养,女红是周氏教了她两三回。厨房她一次没下过。但读书人的那些玩意儿,她爹都乐意教她。尤其是棋这样的博弈之术,她最精通,连赵晏都下不过她。

萧太后一听,顿时更有底气了。什么嘛?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她轻蔑笑了笑,嗤了一声向众人道:“你们觉着呢?”

几个太妃连忙附和:“臣妾瞧着也一般,不如萧姑娘家世好,又才貌出众。”

萧姑娘?仪瑄猛地醒悟过来,原来萧太后是要把自己族中的女孩儿嫁给赵臻啊。

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立时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冒出来,笑着:“姑母尽会拿我说笑,我不要待在这儿了。”

仪瑄顺着那声音看过去,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生的有几分姿色,也正看着仪瑄,表情倨傲不屑。

十八九岁……她有印象,这姑娘叫萧子云,从十四岁起就倾慕豫王,放言非豫王不嫁。当年还特地隐姓埋名到豫王府做侍女,想借机亲近豫王,后来被豫王发觉,把她赶了出来。

这件事,叫京城贵胄们笑了多年。

令仪瑄惊讶的是,这姑娘都熬到这个年岁了,竟然还没出嫁,真是……锲而不舍。

萧子云看着仪瑄,目光都快淬出毒来了。

赵臻忘不了那人,没关系,她可以等!可是,她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他要娶别人的消息!

她怎么甘心!

贵妇贵女们又你一言我一句的夸起萧子云来,萧子云款款走到萧太后身边,冷冷翘起嘴唇,道:“还懂不懂规矩了?不会行礼吗?”

仪瑄蹙眉看了她一眼,行礼?哦,对,萧子云有个乡君的封号,是萧太后向赵晏求来的。当初萧子云被豫王赶出王府,觉得很没面子,一度闹着要自杀,萧太后便为她请了个封号,以示安慰。

按规制,郡王孙女才能封乡君。萧子云并非宗室女,虽然家世显赫,但要封乡君,也是不够格的。当初赵晏想置之不理,是她劝赵晏不要为此事跟太后生了龃龉,赵晏才应了下来。

“这萧子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二哥若蠢到娶她,也不至于有今日了。”

这是当初赵晏跟她说的话。

仪瑄不想跪她,便只是屈下身一福,“见过乡君。”不等萧子云发话,便自己站直了,平静看着她。

仪瑄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目光中带着点漠然。

这目光刺伤了萧子云。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人也是这般的高高在上,站在皇帝的身边,不自觉的对她流露出同情和怜悯,更多的,是身为上位者的冷淡。

她被封乡君进宫的那天,那人就是这样看她的。

她满怀羞耻的谢恩。捧着圣旨和册宝回到家中,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人的眼神。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整个朝廷都会为那人战栗。

而她又是如何,彻底败给了那人,从王府灰溜溜的离开。

萧子云面色都变了,这实在是很不好的回忆,她觉得很紧张。直到身旁的赵玉柔拉了她一下,“子云?”

赵玉柔是太后的女儿,赵晏同父异母的姐姐,嫁给忠义侯的嫡长子为妻,今年已有二十六了。

萧子云如梦初醒,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她在想什么呢?那人已经死了,这个女孩叫温仪瑄,永远也不会是那个人。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端起茶走过来,忽然,没有预兆的从仪瑄头顶浇下!

还好茶水是温的,并不烫,只是仪瑄满头满脸都是茶水,狼狈的不得了。萧子云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拿腔怪调道:“哎呀,不好意思呀温姑娘,我失手了,你不会怪我吧?”

仪瑄冷静擦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冷道:“不会。”

萧子云蹙了蹙眉,这女孩儿的态度叫她很不爽快。

“兰心,快带温姑娘下去沐浴,这大冬天的,着凉了可怎么好?”

那名叫兰心的婢女答应了,搀扶着仪瑄去了偏殿。萧子云缓缓扯出一丝冷笑,扒住自己的姑母,撒娇道:“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过来呀?”

萧太后面色不大好看,“皇帝忙得很,哪有时间来探望哀家?”

萧子云便道:“今日是除夕,皇上应该来的。往年这个时候,皇上也必来看姑母。姑母不如着人去问问,请皇上过来说说话呢?”

萧太后虽与赵晏不合,但两人表面上还保持融洽。她叹了口气,命人将灶上温着的参汤送过去。萧子云却把那婢女拦下来,低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呢?”萧太后问。

萧子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让她务必请皇上过来。”

赵晏此时正在乾清宫内批折子。忽然太后那里来了一个嬷嬷,送了碗参汤给他,倒也不说别的话。

赵晏扯了扯嘴角,道:“是朕忘了,这就去看太后。”

他起身,立马有宦官上来为他理了理衣襟,他正准备走,又被那嬷嬷拦下。

“皇上日夜操劳,实在辛苦。这是太后娘娘一大早命奴婢熬的,皇上好歹喝一口。”

赵晏皱了皱眉头,盯着嬷嬷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缓和了面容,一笑,“好。”他拿开盖子,只觉有股淡淡的腥气,跟平常的参汤有些不一样,他用勺子舀了两口抿了抿,觉得没有问题,但也没有再喝了。

及至到了仁寿宫,那嬷嬷却请赵晏去偏殿稍等。赵晏登时冷笑一声,怎么?叫他过来还要给他脸子瞧?他堂堂一国之君,要去偏殿等人传唤?

那嬷嬷道:“正殿内有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家,皇上这样贸贸然进去,怕是不合适的。这外面天寒,冻着皇上可不好,偏殿暖阁里烧着炭盆,委屈皇上待一时。”

赵晏无奈,只得移驾过去,只带着贴身的宦官。他一推开门,顿觉暖香扑面,隐隐约约还有股水汽。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一团火。

他向里走,绕过一道围屏。脚步声被地上铺着的暗红绒毯吞没了。窗槅上糊着明纸,今日天阴,光不甚透亮,到屋中便有些黯淡。眼前又见一道绣屏,屏风后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他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对宦官比了下手势,让宦官过去看看,自己负手立在原地不动。嘴角缓缓扯出一丝冷笑。

又想往他身边塞人?

那宦官轻手轻脚去瞄了一眼,面色唰的就白了,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

怎么是,怎么会是……

不可能啊!

“谁?”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来。

仪瑄猛地转过头,看见屏风后的两团人影,又见一角宦官衣袍,心中猜疑不定,默默取下头上的青鸾白玉簪,按动了一下青鸾的眼睛,外面的白玉便褪下,露出里面包裹的一根针。

这根针上沾染剧毒,一旦见血,必死无疑。

她不会武功,只能想一些防身的办法。她当年的旧物多少都是有机关的,包括这个青鸾白玉簪。

第十三章 没有谁是他不敢得罪的

方才她沐浴后,宫女送来一套干净衣物和簪环。她没多想就换上了,到镜子前一瞧才觉得眼熟。

这分明是她的旧物。

而这青鸾白玉簪,也是宫女送进来的。

明显是萧子云在作梗。太后憎恨温芷罗,她若打扮成温芷罗的模样,更会引得太后不快。

她原本以为,萧子云是这样打算的。

但看到这两个人影,她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仪瑄一步步小心走过去,对面两个人都没有移动,她猛一下拿银针对准那名宦官的脸,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

赵晏失了神。看着女孩儿紧抿的唇线,警惕的眼神,身上月白缠枝梅掺了金银线和珍珠绣的褙子,大红撒金莲花暗纹石榴裙,仿佛芷罗活灵活现的在他眼前!

她还没死!她就在这里!

赵晏赤红着双眼拽住仪瑄的手臂,仪瑄吓得后退两步,心中暗道不好。

原来萧子云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能让赵晏瞧出来是她,绝对不能!

赵晏把她手上的银针抢过来扔到一边,将她抵到墙上,两只手按住她的手腕。男人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上方,很烫,男人的身躯也很烫,铜墙铁壁般让她无处可去。

恍然中她发觉,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君王,已经长成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了。

“芷罗……”男人的声音轻而颤抖,“你没死,对不对?”

“这段日子你去哪了?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别走……”

他捧起她的手亲吻着,身体烫的越发厉害,女孩儿的皮肤却是冰凉如玉。他俊秀的脸庞已经迷乱,一把箍住女孩儿的腰,想把她抱到床上去。

他从来就不想她做他的臣子,只想她成为他的女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女孩儿哭泣的声音:“皇……上,姑姑已经死了,小女不是姑姑。”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床上鬓发散乱的女孩儿。

女孩儿满脸泪痕,那眼神充满惧怕,身子还轻轻发抖,恐惧的泪水又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很美,但是陌生。

赵晏的心重重一沉,眯起眼睛重新打量她。那双眼确实像极了芷罗……他用手碰了碰女孩儿眼角的泪痣,有些悲凉的笑了。

他这是,被人设计了啊……

下腹热的难受,他想起了方才那一碗参汤。加在参汤里的,应该是鹿血。

女孩儿生的像芷罗,他倒不介意收了她。可她已经是赵臻的女人了,他不至于为个女人去激怒赵臻。

安排这盘棋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年轻俊美的帝王表情逐渐冷淡,松开手下了床,好整以暇的理着自己的衣袍。仪瑄也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被子缩在角落,有些艰难的酝酿泪水。

赵晏皱眉看着女孩儿,觉得自己方才真是魔怔了。

她的性子,真没半点和芷罗像的。

赵晏捡起银针问她:“你怎知道这白玉簪的用法?”

“有一次……姑姑到家里来玩儿,她演示给我看的。”

赵晏没有怀疑,又问:“那这些衣服和簪子,又是哪里来的?”

仪瑄遂将萧子云泼她茶水,萧子云的婢女带她来沐浴,并且送来姑姑的衣服簪环一事从头至尾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赵晏。赵晏听了正无语,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两人不约而同向窗外看去,模糊看见黑压压一队人影。

赵晏沉了沉眸。

屋门被人粗暴的撞开,随即赵臻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屋内的情景实在有些暧昧。大红的、凌乱的床褥,燃的正好的苏合香、满面泪痕楚楚可怜的女孩儿,还有神情足可玩味的正在整理衣冠的赵晏。

赵臻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跟在豫王身后的是萧太后、萧子云以及赵玉柔。萧太后震惊看着这一幕,颤抖的手指着赵晏:“你……皇帝……你这是……”

赵晏轻轻眯了眯眼,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赵臻黑眸沉寂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凝视了赵晏许久。他常年在边境厮杀,身量高大,比赵晏还高半个头,又比赵晏健壮,周身环绕肃杀之气,见者生惧。别说普通的宫女宦官,就连太后,甚至赵晏自己,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慑。

众人屏息。

赵晏缓缓收敛了笑意,冷着眸子和他对视,半晌才垂眸一笑,“二哥也来给母后请安吗?”

赵臻径直掠过了他,走到床边坐下,对角落里的仪瑄张开双臂,哑声道:“过来。”

仪瑄犹豫了一下。眼前的情形,如果她不投入赵臻的怀抱,就会让赵臻觉得她真的和赵晏有了什么,这样对赵晏不利。

她眨了眨自己水润的眸子,怯生生看着赵臻。赵臻只觉心都要碎了,尽力对她一笑,又说了一遍:“过来。”

仪瑄如一个粉嫩的团子,就这么滚进赵臻的怀里,轻轻抽噎着,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赵臻看着她,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全心全意的恋着、依赖着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叫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的怒意不知觉就消散了些,手指滑过女孩儿粉嫩的脸颊,轻轻一捏,带着笑道:“受委屈了?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这话几乎是在威胁赵晏。赵晏微微皱起眉头,不悦看着两人。

萧子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死死揪着衣角,一股窒息感从胸腔漫上来,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做小伏低、费尽心思都没有从赵臻身上得到的温柔,这个女孩儿,究竟是靠什么手段得到的?难道温家的女人,天生就有狐媚男人的本事?

她上前一步,高昂着头颅,讥讽看着仪瑄,“真是没脸的女人。既然跟了皇上,怎么又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的?豫王殿下,您可千万别被这个女人蒙骗了。她就是想爬上龙床攀高枝儿呢,区区一个王妃,她是看不上的。”

这句话说完,整间屋子内弥漫诡异的安静。

赵晏和赵臻同时拉下脸来。赵晏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色白如脂,雕刻一枝数点梅花,轮廓已经不太明显,想是带在身边多年了。赵臻则低头无言看着女孩儿,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仪瑄轻轻吸了一口气,凑在赵臻的耳边道:“我没有。”

赵臻的神色稍稍好看了些。

他早知道没发生什么。这宫里到处都是锦衣卫,锦衣卫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会不知道?

“我方才在正殿中给太后请安,乡君忽然用茶水泼我一身,我便来了偏殿沐浴。”仪瑄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赵晏。

赵晏微微一怔,心头掠过奇怪的感觉,但他没在意,只是含笑望着太后:“母后,您忧心子嗣,也不该在参汤中加鹿血……还把朕引到这儿来。若不是朕清醒,就真的要唐突未来的豫王妃了。”

太后一惊,鹿血?她不知道啊。

萧太后不是个聪明的女人,还没有听出其中的关节,只是黑着脸否认:“我只叫方嬷嬷端了参汤给你,什么时候给你加鹿血了?”

“哦?不是么?”赵晏挑了挑眉,看向萧子云,“乡君呢?乡君陪在太后身边,可知这中间哪里出了差错?”

萧子云当然不会承认,“我不知道。”

赵玉柔也给萧子云帮腔,劝赵晏道:“弟弟,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吧。闹大了反而不光彩,反毁了温姑娘的名声。她毕竟是要嫁进王府的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名声都不清白。”

赵玉柔简直是火上浇油,赵晏似笑非笑说了句:“姐姐还是换个称谓吧,朕当不起这声‘弟弟’。”

赵玉柔登时红了脸,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赵臻的态度便没这么温和了。他从不屑与这些兄弟姊妹保持虚伪的友好关系,这些人骂他冷血、傲慢,恨他又怕他,他根本不在乎。

“赵玉柔。”他冷冰冰叫她的名字,“听说驸马在京城打死了一条人命,有司放水没判他的罪,本王却觉得有失公允,不如三司会审重判,你说怎么样?”

赵玉柔血色尽失,唇瓣颤抖蠕动了两下,不禁畏惧后退,死死拽着手中的帕子,恳求的目光看向太后:“母后,驸马无罪……此事都过去了,母后……您帮我说句话呀。”

萧太后早已呆住了。豫王……怎么能如此冷酷!她一向是支持他的!他怎能这样对她的女儿?!

“豫王。”太后端起架子,眼神恼怒,“你提这事做什么?你说重判就重判,当刑部和大理寺是摆设吗?!”

不是摆设,但赵臻的势力盘根错节,深入刑部和大理寺,他想查什么案子,就可以查什么案子。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一个北镇抚司。这可是所有朝臣的噩梦。

他轻蔑笑了一声,握紧仪瑄的手,“今日之事,只在你们这些人口中。想要颠倒黑白毁人清誉,我自然也不会放她好过。最好都紧上自己的嘴,若是被我查出哪里漏出风声……”他眼神骤然一冷,“不让我好过的人,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十四章 她也曾被人踩在脚底

赵臻眼神凌厉、气势压人,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一贯是这样,不愿意给你面子的时候,就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留。

管在场的是皇帝、太后,还是旁的什么人。他豫王权势在手,没人动得了他。

仪瑄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去看赵晏的神色。豫王这话虽不是对他说的,但也大大驳了他的面子。赵晏微眯着眼,神情冷淡,似看不出什么,但一双手紧握着,可看见凸出的青筋。

不能再让赵臻留在这里了。

她轻轻一揪赵臻的袖子,赵臻回过头来看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温和下来:“怎么了?”

她说:“我想回家。”

赵臻弯了弯唇,“好,回家。”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女孩儿很轻,他抱着一点都不累,反而有种软玉在怀的满足感。他的心情不由也变得很好,就这样把女孩儿抱了出去。

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臣告退。”

待豫王跨出了门槛,仪瑄才回过神来。有些震惊的抬头,仰视男人弧度凌厉的下颌,嘴角一圈淡青的胡渣,与她平常所接触的,哥哥那样文雅的读书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禁心跳的厉害,脸也微微泛起红晕。

察觉到女孩儿在看他,赵晏低下头笑意不明,“害羞了?”

仪瑄的脸因这句话而变得更红,她双颊烫的厉害,就不想让男人看见,把脸埋到男人的衣襟处,瓮声瓮气道:“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她觉得怪怪的,明明豫王是她的仇人,但为什么,他好像……真的对她很好?

难不成,他是真的喜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男人身上的味道好闻的很,应该是龙涎,但又加了些别的香料。

赵臻看看怀里的女孩儿,真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放她下来,却很固执的牵着女孩儿的手。

“你……豫王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仪瑄觉得自己该找点话题。

“你娘怕你出事,派人来告诉我你进宫了。”

竟然是刘氏……仪瑄捏把汗。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若不是赵臻,怕不是这么好收场的。

赵臻想了想,心里还在不放心,低头看着她问:“皇上……真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连忙摇头,“没有。”顿了顿,又说:“皇上也是被人设计了。殿下,今日的事,您觉得是太后的意思吗?”

能借此机会离间豫王和太后的关系,便为赵晏除去了一后顾之忧。

赵臻眸色微微一沉,望着天边浮云不语。萧太后想把萧子云嫁给他,他是知道的。今日召仪瑄入宫的也是萧太后。而仪瑄无论跟了谁,他都有办法抢过来,唯独皇帝……他若抢了,就是悖逆不伦。

“不是太后,是萧子云。”他冷静道。

太后心思简单直白,不擅阴谋诡计,但萧子云……当初假扮婢女混入王府,为了勾引他而做下的那些事,与今朝如出一辙。

“可若无太后默许,萧子云一人如何能够做到?”萧子云怎样她才不在乎,撑死了就是个被男女私情羁绊住的小乡君,她要的是赵臻和太后之间生出嫌隙。

赵臻听了却好笑,“你不喜欢太后?”

“恩,不喜欢。”

她眼瞳晦暗了一下。这份不喜欢,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一直延续至今。

赵晏看她神情落寞,不自觉的就心疼起来,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他的手指粗砺,弄得她怪痒的。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她,以后不会再让你进宫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哄,倒让仪瑄不好意思了。

赵臻用马车把仪瑄送回了家。先是刘氏迎了出来,问长问短。仪瑄并没说在宫里发生的事,只说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

“仪瑄,你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刘氏觉得奇怪。

母女俩正顺着游廊走,不远处有一人负手而立。穿着干净的天青色道服,墨发用发带系紧,气质干净凛冽,正凝神看着池塘中摆尾的鱼儿。

刘氏这才告诉仪瑄:“你长柏叔叔听说你进宫了,也是挂心得很。偏偏今日朝臣不得入宫,只好来这里等着。”

仪瑄抽了抽嘴角。怎么这一个个的,好像她进宫就是去历劫一样,比她还紧张。

“娘,您先回屋吧,我去向叔叔请个安。”

刘氏点头答应了,看了温长柏一眼,又实在放心不下,拉着女孩儿的胳膊叮嘱:“仪瑄哪,娘叮嘱你一句。长柏虽是你的叔叔,但他还未娶亲,对你也实在好的太过了,我就没见他对红玉有多关怀。你要自己当心些。”

仪瑄睁大眼结结巴巴:“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刘氏见女儿不明白,拿食指点了点女孩儿的脑门,严肃道:“真是个傻孩子。你要嫁给豫王这件事,就长柏一直上书反对,若不是对你心存他想,又怎会如此?你和他是同宗,断断不可犯禁,知道了?”

仪瑄郁闷的揉了揉脑袋。她和温长柏之间简单纯真的兄妹情,竟也能被刘氏想歪。

“我知道了娘,长柏叔叔见我有些读书的天分,才格外照看我的,您就少操点心吧。”仪瑄推着刘氏走了几步,笑得纯真无邪,“您先回去,我说几句话就走。”

刘氏离开。仪瑄慢慢走到温长柏身边。温长柏依旧盯着水面,鱼儿摆尾打出涟漪,一圈圈散开。

“我没事。”仪瑄开口。

温长柏这才侧过脸来看她,笑容有些不明不白,“当然没事。有豫王护着,能出什么事?”

仪瑄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上书阻止我和豫王的婚事了。”

温长柏难以置信,捉住她的手问:“你说什么?”

他的手很冷,仪瑄叹息,“我上次给你的手炉呢?怎么又没带?”

“你回答我。”

仪瑄撇了撇嘴道:“既然赵晏希望我嫁,那我嫁就好了。这是个接近赵臻的好机会。”

回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赵臻待她很好,婚后也会待她好,她不必担心赵臻娶她是有什么阴谋。而她,从来也没厌恶过这个男人。尽管他权势滔天,还算计过她。但她必须承认,这是个很厉害、很有手段的男人。

他们不会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但若能用自己的婚事换来赵晏高枕无忧,她也认了。

反正从赵晏登基的那天开始,她就不认为自己会有一段美满的姻缘。

她不奢求。

温长柏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的仪瑄生疼。仪瑄动了动手腕想把他甩开,温长柏却始终不放手。

他怎么了?

温长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忽的将手松开,躲避仪瑄的目光。

“没事。你当真想好了?”

仪瑄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想好了。”

温长柏生硬的勾了勾唇角,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多小心。”

他没有再说别的。

过了两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萧子云被夺了乡君的封号,赵玉柔的驸马也被重新提审,案件由魏襄主理。

很明显是赵臻的手段。赵晏不至于为了她,跟太后撕破脸。

她心里隐隐是高兴的。

算起来,她和太后之间的龃龉还是因为赵玉柔。当年,赵玉柔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刁蛮跋扈不可理喻。九岁的她,在宫里陪着赵晏玩耍,撞上了嫡公主的仪仗。那时正值冬天,赵玉柔命她跪在雪地里,并且让人盛了一碗冰雪从她的衣服里撒下去。冰雪刺着她的皮肤,冻得她哭出了声。赵晏被宫人控制住,拼命扭动自己小小的身躯,冲到赵玉柔面前说:

“公主讨厌我,就冲我来,不要欺负我的朋友。”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赵晏说出“朋友”这个词。

赵玉柔当时便笑了,她说:“可以,你去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我现在就可以饶了她。”

赵晏二话没说撩起衣服就跪下了,清瘦的脸在雪光中显得单薄,他咬牙轻轻道:“对不起。”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对这些欺辱赵晏的人都有了憎恨,她对权力有了渴望,她希望把这个人送上皇权的至高点。

这不是不可能。虽然她只有九岁,却已经能将朝中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她爹甚至因为听从了她的建议而获得了两次升迁。

再后来,她将太子赵慎逼到绝路。先帝驾崩那日,赵慎依旧被关在宗人府,不仅是赵慎,宫里的皇后、妃嫔,甚至宫外的皇子们,全都在北镇抚司的监视之下,一步也出不去。

能够接近先帝的,只有赵晏,和一些支持赵晏的大臣。

赵晏就这样登上了帝位。

仪瑄收回思绪,静静啜了一口茶水。忽然有婢女在外面敲了敲门,禀报说:

“娘子,和靖长公主刚到府外,此刻被夫人接了去,说要见你。”

和靖,是赵玉柔的封号。

仪瑄有些错愕,赵玉柔来找她?这女人事怎么那么多?

“就说我不在。”她可没兴趣替驸马求情。

“温姑娘当真无情得很。”突然有人推开门,怒气冲冲的样子,“怎么?还没嫁进王府,就当自己是王妃了?本宫堂堂长公主,岂是你说不见就不见的?”

仪瑄无奈。无权无势就是这样,谁都能踩上一脚。她以前身为镇抚使的时候,赵玉柔可是对她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的。

第十五章 只要是她喜欢的

仪瑄请赵玉柔入座,又命丫鬟上茶,赵玉柔听了不屑道:“承你的情。本宫只喝洞山所采的罗岕,就不麻烦了。”

仪瑄笑了笑,“长公主别怪我怠慢就好。”挥手让丫鬟下去,又指着炕桌上的点心道:“我家厨娘做的栗子糕还有几份滋味儿,长公主尝尝?”

赵玉柔嫌弃的看她一眼,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咳了咳,神情微妙,“本宫瞧着豫王对你不错。你说的话,他总能听进去几分吧?”

仪瑄低头咬了口栗子糕,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出,只作出一副少女娇态来,羞答:“长公主说笑了。豫王向来独断专行。若是寻常的事,或许愿意听我的意见,但若牵连到政事,我自然是没有立场说话的。”

赵玉柔脸色一僵,有些不大好看,捏了捏手指冷哼,“你少跟本宫打太极。若不是你,驸马何至于被下狱?那日本宫说话或许有不周到的地方,却也是无心的。你只消去豫王跟前说一声,说你不介意,此事不就结了?”

仪瑄心里一嗤,微笑道:“长公主这话我听不明白。驸马下狱,明明是因为他打死了人命,有司放水,豫王要主持公道才重审这件案子的。跟我有何干系?”

赵玉柔见她装傻,气的牙根儿痒痒!分明就是这个女人!对赵臻装可怜装柔弱,赵臻怜惜她,才跟驸马过不去的。那天虽是她与萧子云一同谋划,但她又不是主谋,豫王要算账也不该算在她头上呀!

赵玉柔深吸一口气,咬咬唇放低了身段,张口便是句“仪瑄妹妹”。

仪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本宫只有这一个驸马,他若出事,本宫定食不下咽、寝不能寐。你若愿意向豫王求情,本宫一定记得你的好,日后还报给你,如何?”

赵玉柔高傲惯了,突然对人低声下气,表情僵硬语气古怪,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仪瑄忍住好笑,心想作弄赵玉柔也够了,再不答应,只怕这女人要撒泼。

去就去吧。但是成不成,就不知道了。

她摇头吁气了一会儿,看赵玉柔急迫的眼睛都红了,才十分为难的答应:“既如此,我就去试试。不过我也没把握能说动豫王殿下。”

赵玉柔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仪瑄肯去,这事就成了大半了。她激动的握住仪瑄的手,“本宫陪着妹妹一块儿去。”

仪瑄抽了抽嘴角。无奈答应了。

赵玉柔迫不及待,立即就命人备好马车,拉着仪瑄的手亲亲热热的往豫王府去。

一路上,赵玉柔都在说此事成了之后如何感谢仪瑄。说要亲自为仪瑄送嫁,给她添嫁妆,说的天花乱坠无限好,仪瑄只当耳旁风听着,时不时“恩”“啊”两句,赵玉柔便很尽兴了。

笑话,赵玉柔要是给她送嫁,萧子云不得拿把刀杀到长公主府?

马车在京西坊的豫王府大门前停下。仪瑄抬头看了一眼王府的牌匾,跳下了马车。

赵玉柔又开始炫耀她的优越:“你还没来过王府吧?这豫王府原本只有现在的一半大小,新皇登基之后扩建了一次,才有了今日的排场。改日带你去本宫的公主府瞧瞧,让你去见见世面。”

仪瑄无语。赵玉柔的公主府……原本挺漂亮的一座府邸,硬是被赵玉柔俗气的审美给破坏了。用奇花异草把府中所有的留白之处都给填上,显得臃肿杂乱,器具不是金就是玉,亮瞎你的眼。

她去过一次,再不想去第二次。

王府门前立着重甲士兵,足有十多个,赵玉柔让仪瑄走在前面,自己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大人,小女温仪瑄,求见豫王殿下。”

她态度自然,言语清楚,见了他们竟是不畏不惧。

其中一名士兵走上来,笑问:“你就是未来的王妃?”

仪瑄点头,“是。”

要镇住这些人,就不能害羞。害羞了只会被他们打趣。

那士兵眼前一亮,回头哈哈对同伴笑道:“不愧是咱们殿下看上的人,果然好胆识。”

他又转过来,对仪瑄道:“姑娘你等会儿,我进去禀报一声。”他又看了眼赵玉柔,略拱拱手,问仪瑄:“长公主怎么随姑娘一起来了?”

仪瑄淡笑,“见了殿下,我自有分辨。”

那士兵一愣,看向仪瑄的目光又多几分赞许,“好,姑娘等着。”转头就进去了。

很快那人便出来,恭恭敬敬的请仪瑄进去,却把赵玉柔拦在门外,憨厚笑道:“长公主,咱们殿下说只见仪瑄姑娘,其他人一概不见。”

之前赵玉柔已经火急火燎找过豫王一次,也被拦在门外,本想拉上仪瑄混进去,谁知豫王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赵玉柔怎能甘心?

“豫王殿下好大的架子。看来本宫是个没脸的,连个没品秩的小姑娘都不如。豫王见得她,怎就见不得我?”赵玉柔不依不饶。

“这是殿下的意思,长公主就别为难咱们了。”那士兵赔笑道:“没殿下发话,谁也不敢放您进去。”

赵玉柔面色青白一阵,心里早把赵臻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有求于人,除了低声下气还有什么法子?她按下不平之气,看向仪瑄道:“好妹妹,千万记本宫与你说的话。”

仪瑄笑而称是。

于是仪瑄随两名丫鬟进了王府。赵臻长年在西北,不常回京,因此这豫王府也是长年荒废着的。她曾命手下悄悄潜入过豫王府,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结果自然是没有。

王府极大,她在游廊上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观赏了一路的松竹怪石,才被引到赵臻的书房。

里面隐隐传出说话声,仪瑄身子一僵。

屋里的人,是魏襄。

虽早就知道魏襄是豫王的人,但是知道,和自己明明白白看见,还是不一样的。

婢女转身向她一福,说道:“殿下正在接见大臣,姑娘稍等片刻。”

赵臻竟对她不设防?仪瑄有些意外。不过他们声音很小,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仪瑄默默退远了些,坐在廊庑下,看着远处的景色,无意识晃荡着双腿。

良久,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走出一个身着黑色箭袖、脚踏乌皮靴的俊朗男子,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仪瑄,心停跳了一拍。

女孩儿的侧脸轮廓秀美,眼尾微挑,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妩媚。她两手撑在廊椅上,双腿晃荡着,裙摆如涟漪散开。她今天穿着淡青绣鞋,鞋上绣着朵朵梅花。浅粉色的罗裙,嫩鹅黄的夹袄,衣服上依旧是折枝梅花图案。

梅花……芷罗最爱的就是梅花……

那些年,他从各地搜罗来的梅树不下十几种,珍贵者如绿萼、重叶、玉蝶、百叶缃,许多不适宜在京城栽种的,他都想尽办法保留了下来,只因为她喜欢……

冬天的时候,他每天折一枝梅花插进瓷瓶里。她进府衙之后,总爱低头去嗅梅花的香气,然后转头对他微笑。

她一笑,他就满心欢悦。

他一直不敢相信她死了。北镇抚司的梅花还开着,她怎么就不在了呢?她那么聪明,又倔强,怎么会轻易认输?

魏襄的心颤抖起来,仿佛芷罗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在明媚的冬阳里,一如既往的鲜明。他满心激动的朝女孩儿走过去,一把拽住女孩儿的手腕,张口便唤她:“芷罗。”

仪瑄吓了一跳,看着这个鲁莽的男人,抽了抽嘴角,“大人,您认错人了吧。小女温仪瑄,‘芷罗’是姑姑的闺名,您怕是……不方便叫的。”

明明背叛了她,还要作出一副怀念她的样子,可笑。

魏襄怔了怔,紧蹙起眉头,这才发觉女孩儿只是与芷罗长得有三分相似,并非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他很失落,嘲讽一扯嘴角,松开手看着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见过她,在郊外的马场。

温仪瑄,最近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准豫王妃”。

“处心积虑接近豫王殿下,你有何目的?”魏襄的表情冷下来,阴沉盯着仪瑄。他对所有人都本能保持着警惕。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简单。

豫王见过的女人不算少了。混迹军营的男人,多少会有点露水情缘,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为何这个女孩儿……会让豫王殿下不顾场面,在皇后葬礼上宣布要娶她为妻。

此女一定心机叵测。

还有那日在马场……越想越觉得这小姑娘可疑。

难道一切都是温家的动作?

魏襄猜疑不定。仪瑄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魏襄善于揣度人心,她也怕被魏襄看出点什么,便低头向他一福,说道:“大人若无事,就不要耽误我见豫王殿下了。”

耽……误?

她知不知道,满朝文武,想要见他一面都得费尽心思。他愿意停下来跟她说话,她还觉得是“耽误”她的时间了?

魏襄直起身子,小姑娘只到他的胸口,粉嫩的像一朵小花苞。他不禁怀疑是自己多心。

可能豫王殿下……就偏好这种?

罢了罢了,赵臻的私事他不好多管。他觉得女孩儿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他可能实现吓着她了,努力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说:“跟你开玩笑的。小姑娘家多笑笑才好。”

仪瑄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六章 她可是这儿的女主人

屋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槅窗洒进来,落在男人半边侧脸上,睫毛洒下一圈阴影。男人家常穿半旧的暗纹宝相花锦袍,气质比平常温厚了些。

他就坐在黄花梨的木椅上,面前摊开一张舆图,手指缓缓叩击桌面,神色微凝。

仪瑄走到赵臻面前,“殿下。”

“你来了。”赵臻将舆图卷起来,随手放到一边。他站起来,摸了摸仪瑄的脑袋,指着窗边的矮榻道:“去那儿坐。”

仪瑄跟着他,两人对面而坐。几案上摆着一套茶具,倒不是国朝时兴的茶壶等,而是古人所用的点茶用具。仪瑄不禁诧异。

点茶繁琐,但是培养心性和手艺。泡茶是后人删繁就简的做法。本以为赵臻驰骋沙场是个粗人,没想到还蛮雅致。

“殿下会点茶?”她问。

赵晏点了点头,“只是略通。”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喜欢什么点心?”

仪瑄想到自己来的路上闻到烤红薯的香气,便有些嘴馋,诚恳道:“我想吃烤红薯。”

烤红薯?豫王弯了弯嘴角。他之前遇见的那些女人,无论是何出身,总要装的清高端庄,问她们要吃什么,总说“随意”,之后又嫌弃这个腌臜那个粗鄙,吃东西好大一通折腾。

她倒是简单。

赵臻把下人叫过来,吩咐:“去街上买几个烤红薯。”

下人领命去了。赵臻亲自沏了杯茶给仪瑄,说:“日后你嫁过来,我再教你点茶。”

仪瑄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震惊看向赵臻,脱口便要说“不用”,可是不用什么呢?是不用嫁给他?还是不用跟他学点茶?

算了,还是保持沉默罢。

赵臻看着女孩儿粉嘟嘟的脸颊,便很想上手去捏一把。他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握紧了杯盏,笑问她:“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殿下不是早猜到了吗?”仪瑄看着他的眼睛。

女孩儿年纪小,骨纤肉丰,脸颊难免带些圆润。偏偏这双眼睛,又娇又媚,像一把小勾子,勾的他心痒,就会忘记她只是个小女孩儿。

赵臻咽了口口水,移开目光看着窗外,似笑非笑,“你倒是机灵……那我问你,你当真要替赵玉柔求情?”

如果她开口,他会考虑放了驸马。

仪瑄摇头,“当然不。长公主找我求情,我不好回绝,所以勉为其难过来一趟。最后告诉她,豫王殿下不同意。”

赵臻愣了一下。这小丫头利用他做挡箭牌也就算了。什么叫“勉为其难”?全天下想进豫王府的女人数都数不清,她竟敢嫌弃?

他按耐住性子,问她:“怎么?我这王府很不入你的眼?”

“我……没有啊。”仪瑄的表情莫测。

赵臻噎住,看她扭了扭身子,怯生生抬头看他一眼,抿唇道:“殿下,您不觉得,这王府太冷清了吗?全是石头、松柏和竹子……我觉得,院子里还是种点梅花好看。”

赵臻愕然。他倒从来不在意这些。长年在西北,到处都是草原或者荒地,景致什么的,他真无所谓。

“你喜欢梅花?”他笑了笑,眼中情绪不明,“你姑姑也喜欢梅花,你和她……还真是挺像的。”

赵臻怎么知道……仪瑄大吃一惊。记忆中她和赵臻的来往有限。因为先帝在时,赵臻就被派往西北领兵,一开始,他锋芒还算收敛。但先帝一去,赵臻便开始不安分了。她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注意赵臻的。

她无暇想太多,听赵臻道:“我叫人多种点梅树……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也一并告诉我。”

这府里要有女主人了,还是装点修葺下好。

仪瑄摇摇头,受宠若惊,“殿下,我就是随口一说,您不必在意的……”

这时丫鬟进来,将一个纸袋子放在几案上,里面是刚买的红薯。赵臻伸手试了试温度,稍微有点烫。他看女孩儿两眼亮晶晶的,不禁莞尔,拿出一个圆滚滚的胖红薯来,剥它的皮,对女孩儿说:“你等等,太烫了。”

仪瑄怨念的看赵臻一眼,可怜巴巴收回了手,喝茶聊以慰藉。

他是为她好。女孩儿的皮肤娇嫩,万一被烫红了,他看着心疼。

赵臻把红薯皮褪了一半,递给女孩儿,“喏,你吃这个。”

仪瑄一愣。威震天下的豫王殿下……竟然亲手给她剥红薯?

她不觉脸红了。心猛跳了几下。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接,不经意,指尖碰到了男人的手,顿时一阵酥麻贯彻全身。她的脸更烧了。

女孩儿低垂着脑袋,一口口咬着红薯,两腮胀的满满。赵臻忍俊不禁,心中痒酥酥的,劝她:“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恩……其实她是因为紧张,才吃的这么快的……

赵臻自己慢悠悠剥着红薯,兴味颇浓的看着女孩儿,女孩儿嘴角沾上了碎屑,他很自然的用手指帮她抹掉,笑她:“真不像个大家闺秀。”

其实他心里是喜欢的。

他见过的那些女人,明明很想吃,也很喜欢吃,却总是如雀儿啄食一般,吃几口就说饱了。在他面前装的柔若无骨飘飘欲仙,他看着好笑。

仪瑄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她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吃了半个红薯,又抿了两口茶,觉得腹内胀得厉害,却又十分满足,高兴道:“我娘就不许我吃这些东西,总说不干净。”

豫王又笑,打趣她:“等你做了王妃,你娘就管不了你了。”

只有他能管。

想到这儿,他有点迫不及待要娶女孩儿进门。

可她只有十三岁……他是不是太禽兽了?

赵臻无奈一笑,跟女孩儿说:“你等会儿出去,告诉赵玉柔我会考虑。这样她就不会找你麻烦了。驸马仗势欺人,确实该罚,我不会轻饶。还有……萧子云那边,皇上难得与我意见一致,撤了她的封号。你知道吧?”

仪瑄点头,“我知道。”

赵臻看着女孩儿粉嫩的小脸,笑了笑又道:“你以后可随时过来……我在京城,不一定待多久。若我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找魏襄帮忙。”

仪瑄问:“是边境又出了战事吗?”

赵臻耐心跟她解释:“暂时是些小冲突……原本鞑靼各部落人心分散,互相掠夺,所以国朝安稳太平。最近两月突然有一支部落异军突起,成为鞑靼共尊的首领。草原民族本就强悍,若齐心协力,势必对国朝造成威胁。不过我在西北留了人,应当不会出事。”

仪瑄沉默了好一会儿,赵臻以为她是担心,就笑了,“放心罢,这些事我应付的来。”

不,她不是担心,她是……惭愧。

赵臻确实嚣张,有不臣的嫌疑。但在行军打仗这件事上,他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她当初若真的废了赵臻的军权,引起西北骚乱,就真的是万世的罪人了……

看来,要削豫王的权,还得先培养出几名大将来。

门外有一小厮来回:“殿下,潘将军求见。”

仪瑄起身向赵臻告辞。赵臻也没挽留,只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送她出门,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才吩咐:“带潘将军过来吧。”

仪瑄刚出王府大门,就被赵玉柔的婢女拦下,径直送她上了赵玉柔的马车。赵玉柔迫不及待问:“怎么样?豫王怎么说?”

“殿下说他会考虑的,尽量轻判。长公主无需忧心。”

赵玉柔听了又开始掉金豆子,“就不能把驸马放了……也罢,豫王那个性子,确实是又犟又固执的。妹妹没骗我?”

仪瑄笑笑,“没有。”

“那便好。”赵玉柔深吸口气,“只要驸马没事,妹妹你就是要金山银山我也给你。”

仪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赵玉柔的性子……向来都是这样的。只要自己过舒心快活,旁人怎样都不关她的事。她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一两条百姓的贱命算什么?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辆马车里,仪瑄觉着憋得慌。

*

十天之后,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驸马被判流徙西北。

赵臻已经手下留情了,若不是为了给赵玉柔留点颜面,他会直接判斩首。赵玉柔听到这个消息,哭得几欲昏死。直接登上马车来拍温家的大门。

这小妮子,竟敢骗她!

仪瑄的消息有些滞后,还不知道驸马那里的情况,但看赵玉柔来势汹汹,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

她觉得很解气。

仪瑄披件斗篷走了出去。赵玉柔已经被温博高迎入正厅,满脸愠色盯着她。仪瑄从容走上前,微微屈身向她一福,“长公主怎么来了……”

忽然脸上一麻,耳边一记巴掌清脆响亮,打的她半边脸都木了,耳边嗡嗡嗡直响。她身子一歪便要跌倒,幸好被丫鬟扶住。听得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贱人!”赵玉柔站起来指着她骂,“你别以为豫王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你给本宫听好了!从今日开始,本宫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

仪瑄缓慢站直身体,漠然直视赵玉柔的眼睛,微笑,“你要怎么让我不好过?毁我清白?这么拙劣的手段,你以为我会怕?”

明明她才是上位者……为何会从一个小姑娘的身上,感受到赤裸裸的压迫?

赵玉柔打了个冷战,勉强保持着镇定。她堂堂长公主,如何能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露怯!更何况,她捏死温仪瑄,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可是忍不住,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脸……轻蔑的眼神、嘲讽的嘴角,和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仿佛那个女人活生生站在她的眼前。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不可能。

赵玉柔定了定神,走近仪瑄,低下头,靠着仪瑄的耳朵,“别天真了。赵臻是什么人?他哪里来的真心?你若聪明,就知道自己不过是枚棋子。我手上有赵臻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原本想藏它一辈子的……现在看来,我当真是押错了宝。”

第十七章 温探花,好颜色

赵玉柔说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仪瑄本就有作为棋子的自觉,用不着赵玉柔提醒。但是赵玉柔口中那“赵臻求之不得的东西”,让她内心觉得不安。

豫王……想要什么?

若是从前,她会命手下密切监视赵玉柔的行踪,但现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去找温长柏商量。

温家门风清正,家长们也都克己守礼,至今仍住着当初温博远进士及第之后先皇赐予的宅邸。地方不大,但是干净齐整。温博远近来颇爱老庄之道,愈发删繁就简,崇尚“自然”,难免有些清冷了。

仪瑄远看老树寒鸦,粉墙青瓦,冷风从身后灌进来,吹动她的斗篷和乌发。除了前面走着的领她进来的婢女,一路上都未见着人。她心中便有些凄切。

明明是走了千百回的路,明明是她的家,她却成了外人。

她深深提一口气。把这些无谓的情绪按下去。只要爹娘和哥哥平安,她是谁,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

“四叔婆最近身体可还康健?”她问。

那婢女答:“谢三娘子关怀,前些日子为了嘉柔皇后……夫人心情一直不大好,最近才想开些,胃口也好些了。”

仪瑄笑了笑,“姑姑喜欢梅花,你每日采了梅花枝子放在屋里,叔婆见了心情也好些。再做些梅花汤饼……只说是长柏叔叔吩咐的便罢。”

那婢女答应了,问:“三娘子要去见见夫人吗?”

“不用……直接带我去叔叔所居的别院就好了。”

有些人,见了徒增伤感,还是不见的好。

温长柏去衙门了,还没回来。仪瑄就先去温长柏的书房待着。温长柏文采斐然,手书和丹青都极妙,紫檀木桌上摆着昨晚刚作的画,画的是一丛竹林,林内两只画眉互相依偎,一只颜色鲜艳模样娇小,一只颜色稍暗身躯健硕,还有天上一只老鹰在盘旋。

温长柏的画不乏野趣,画眉羽毛用白-粉填染,纹路清晰可见,竹叶则是用双钩填彩,叶脉掺用没骨,画风凛冽清淡。他的画虽好,却不轻易展示在人前。仪瑄以前常笑他就是不做官,卖画也能养活自己。

仪瑄将那画捧起来细细品鉴,不知不觉暮色已四合。夕阳的暖晕洒进屋子里,红彤彤如烈火。温长柏刚下马车,便听说仪瑄来了,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回了书房。

她果然在这儿。

温长柏本是满心的疲惫,可见到她的一刹那,嘴角就不自觉上扬。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妹妹和他赏花鉴画的日子。

他希望,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妹妹还在身边,一切都没有变。

他无声息的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你来了。”说着走进来,就着妹妹喝的茶碗喝了一口。

仪瑄眼睛一亮,两颊陷进去两个小小的梨涡,“你总算回来了。”她把画放下,摸了一把温长柏的手,又狐疑盯着温长柏,皱起眉头:“你又不注意保暖……路上风大,你定是受了寒,快叫彩袖给你煮碗姜汤来。否则明儿一早起来,看你还有没有精神。”

温长柏身子弱,伤寒发热什么的都是常事,她做妹妹的不可能不担心。温长柏心中温暖,揉揉她的脑袋,笑说:“好,都听你的还不成?”

刚说完,彩袖就把姜汤捧进来了。她是近身侍奉主子的,这点自觉总还有。她很惊异的看了仪瑄一眼,心想这二房的三娘子……说话的语气怎么和嘉柔皇后这么像?

“娘子放心,姜汤是常备的。”彩袖把姜汤放下,“娘子也喝一碗。”

她说完把炭火点起来,离开时还不忘多看仪瑄几眼。

温长柏在炭盆前烤了一会儿,把外袍脱下,去榻上坐着。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他随手翻动着棋碗里的黑子,看着仪瑄微笑:“过来。我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好啊,试试。”仪瑄也坐下。

她的棋艺,算是温长柏手把手教的,两人互有胜负,不分伯仲。

仪瑄的心思不在棋盘上,渐渐落了下风,她也不着急。屋里渐暗下来,温长柏去把蜡烛点上,暖黄的光晕更衬的他面容如玉,他极微极微的笑了下,埋在黑暗中的半张脸,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说吧,什么事?”

没有事,她也不会来找他。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哥哥……”仪瑄目光对着棋盘,脑中思索的却是别的事情,她轻轻搓了下棋子,皱起眉头,“赵玉柔手上有赵臻想要的东西……哥哥,你觉得会是什么?”

“赵玉柔能有什么?”他不屑。

在他看来,赵玉柔跟萧太后一样愚蠢。萧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家世好,就全靠运气了。

仪瑄原本,也是和温长柏一样的想法。

“前两日,赵玉柔为了驸马一事来找我,说她手中有赵晏求之不得的东西……”她稍稍沉吟,抬眸认真盯着温长柏,“赵臻已是位极人臣,除了那个位子,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温长柏瞳孔微缩,面容渐渐变得严肃。尽管他不喜欢赵晏,但不代表他会希望赵臻来做这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整个家族?温家从先帝时就坚定站队赵晏,赵臻如果上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温家。

仪瑄蜷起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赵玉柔手上,或许有什么东西,证明当今皇上的皇位……是用不正手段得来的……哥哥,当初的事,你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晏的皇位的确来的不光彩。她设计陷害了赵慎,将赵晏推上太子的位置。但明眼人都知道,先帝并不喜欢赵晏,不喜欢这个玩弄权术手段阴狠的皇子,只是因为朝臣的呼声太高,不得已封了他而已。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亲手为赵晏操办的……其中因果,无人比她更清楚。

仪瑄轻轻吸了口气,她不愿意回想那些事,仿佛一遍遍回顾自己的罪恶,憋闷不已。

温长柏心里一揪。

他把手按在仪瑄的肩膀上,指骨微微发力。女孩儿的骨架子小,肩膀单薄,生的实在荏苒可怜。温长柏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女孩儿并不以为不妥,只是懊恼着。

温长柏瞳色幽暗,目光深深在女孩儿脸上流连。他忽然在她身后坐下,下巴搁在女孩儿的肩头,闭上眼。

“哥哥……”仪瑄有些诧异。

温长柏隙开一条眼缝,他睫毛细密,在烛光下影影绰绰闪动着。仪瑄不觉呼吸有些凝滞。

怪不得……人人皆道温探花好颜色……当真是好颜色……

想什么呢?这是她哥!

仪瑄便问他:“你身子不适吗?要不要叫大夫?”

温长柏轻轻笑了,“让我靠一会儿,缓一缓就好了。”

果然是不舒服……仪瑄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从小温长柏不舒服,就会拉着她说“让我抱一抱”。

好像抱着她就能治病似的。

温长柏歇了一会儿,说道:“我明天将此事告诉皇上。”

“不行。”仪瑄立马拒绝,“暂时不能让皇上知道。哥哥,你派几个人盯着赵玉柔,一定要掌握她的行踪……这两天赵玉柔没动静,八成是赵臻不肯见她。”

“一旦赵玉柔出发去豫王那里,等马车出了公主府,到僻静人少的地方,你就派死士把赵玉柔的车给拦下来,说不定能找到东西。”

她的眼神冷静决绝,仿佛又回到了作为北镇抚使的时候。

温长柏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好。”

女孩儿的性子执拗,下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如果是别人,那宁愿是他。

两人将残局下完。仪瑄绞尽脑汁和温长柏厮杀,几番有起死回生之势,又都被温长柏压住。等到棋盘上无子可落时,她才很不甘心的承认,她的确是输了。

“你手生了,该好好练练。”温长柏评价道。

仪瑄撇撇嘴,伸个懒腰准备回去,忽然发觉腹中饥饿,两人竟下棋连晚饭都忘了吃。仪瑄随手拿了两块点心,一眼看到书桌上的画,便说:“你这画画的倒好,不如送给我。”

温长柏正在喝茶,闻言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喜欢这幅画?”

“画的好,我当然喜欢。”仪瑄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她顿了顿,指着老鹰说:“就是这老鹰有点粗糙,着墨有些重了……不过老鹰嘛,描摹的太精致反失了气度,这样也挺好。”

温长柏神情微妙,“的确……不值得我费心。”

冬日里,天暗的快。等仪瑄回到家中,夜色已经很浓重了。晚风刺骨,她拉紧斗篷回到屋子。把画交给双儿,“帮我装裱起来,挂在暖阁里。”

双儿是温长柏给她找的婢女,练家子出身,武艺相当不错。不爱说话性子稳重,仪瑄将她带在身边,作贴身侍女使唤。

双儿接了去。又有婢女进来给仪瑄洗漱换衣。

过了两日,仪瑄刚晨起,双儿便急急进来告诉她:“长柏公子派人来告诉娘子,长公主往豫王府去了。”

第十八章 她被冷落了

一辆青顶马车在豫王府大门前停下,仪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石梯上往后远远眺望一眼,才带着婢女入府。

赵臻每日清晨,都要花上一个时辰来练武,出了汗后正在净房沐浴。仪瑄被带去了花园,上次来时还是光秃秃的,没想到一转眼,就是满园子的梅花盛放。

冰蕊鲛绡,暗香浮动。

“姑娘不知道。殿下从别处将这些梅花移栽过来,为了让花朵保持盛放,特地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莳花人,连夜培植栽种。”婢女在旁说道。

仪瑄怔了一下,点点头,“多谢殿下了。”

天色清寒,她并不觉得冷,便随性在花间漫步。她想到北镇抚司的那片梅花,比这要更美、品种更多、更珍贵,她的心情,蓦地就有些沉重。

“喜欢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笑意。仪瑄觉得一股暖意从背后袭来,她紧张的转过身,向赵臻行了一礼。

“殿下。”

赵臻刚沐浴过,浑身都是暖的,头发也还在滴着水,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慌张劝道:“殿下小心身子,别着了寒。”

赵臻一介武夫,哪在乎这些?他摆了摆手,不耐道:“你们先回去。”

仪瑄轻轻笑了下,“我陪殿下一起进屋如何?”

“好啊。”赵臻一看见她心情就好,很自然的握住她的小手。仪瑄窘的把手蜷成一个拳头,只觉一个火热的掌心包着她,还很不安分的要把她的手打开,然后揉了揉她的手心。

赵臻这是……什么癖好?

两人直接去了正屋。照理说,仪瑄作为赵臻未过门的妻子,应当避嫌,别说同进一屋了,就是单独来拜访赵臻都是不应该的。可仪瑄大大咧咧惯了,没想过这一层。只是当赵臻把婢女全都遣走以后,她才开始发慌……

“帮我把头发擦一擦。”赵臻塞了一块软布到她手里,搬了张凳子坐下,等仪瑄上手。

“……”仪瑄嘴角微撇。

他还真是不见外呢。

仪瑄小心翼翼把软布展开,包住男人的一团黑发,怕他疼似的,用极小的力道摩搓。赵臻任她摆弄了一会儿,按住她的手笑:“我不疼的。”

她怎么这么软,这么好玩……

“……哦。”仪瑄心虚的低下头,稍微多用点力。男人的头发又硬又多,干的也快,很快就不滴水了,仪瑄又用梳子把男人的头发顺了顺,长吁一口气道:“好了。”

男人眼中兴味不减,勾起唇角,揉了揉女孩儿脑袋说了声“乖”。仪瑄的表情顿时凝固,一愣一愣的抬头看赵臻。

乖?竟然有一天,她堂堂……好吧,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镇抚使了,但她是有骨气的,侍奉一个男人擦头发也就算了,还要被人说“乖”?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但她还是忍不住瞪了赵臻一眼。赵臻颇为惊讶,他没想到女孩儿——还是个带刺儿的。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是魏襄的声音: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赵臻闲闲的捧起茶喝。

魏襄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却见仪瑄也在屋里。

他的面色,顿时就有些怪异。

大白天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豫王还衣冠不整,这不是秽乱是什么?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赵臻一眼。

人家女孩儿才十三岁!

女孩儿生的是美,却也不用这么猴急吧。

他避开目光,问赵臻:“殿下,可否移步去书房?”

赵臻看他的表情就在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当着仪瑄的面也不好辩解——他是那么禽兽的人吗!赵臻弯腰摩挲了下女孩儿的脸,语气宠溺道:“你在屋里等我,或者去外面赏赏花也好。我马上回来。”

仪瑄的面色有些苍白,她嗫嚅了下嘴唇,余光瞄着魏襄手上的黑布袋,“殿下真的要去吗?”

她语气委实可怜,像一只猫儿似的恋着他。

赵臻心里一动,软酥酥的。“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如今才相信,不是那些酸腐文人的杜撰。但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显然脑子是清醒的,不至于如此昏庸。他对女孩儿笑了笑,表情更加柔软,“就一会儿,乖。”

他不敢再看女孩儿委屈的神情,硬了硬心肠走了出去。魏襄亦盯着女孩儿看了一会儿。说不出为什么,女孩儿总是能将他的目光吸引去,让他忍不住想靠近她一点儿。

可是她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会示弱、会讨好人。这些在芷罗身上,是永远寻不见的。

她只是生了双好眼睛。

魏襄与赵臻去了书房,屋里只剩下仪瑄一个。

仪瑄仿佛浑身脱了力,眼神陡然冷了下来,软软坐倒在凳子上。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盘算是万无一失的。哥哥拦截赵玉柔的马车,如若不成,她可以在王府阻止赵臻和赵玉柔见面。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魏襄会插手这件事。

不过也不稀奇。

北镇抚司,其实上是一个对朝臣们进行密切监管的衙门,有自己的暗线,想知道朝臣们的举动简直易如反掌。长公主当街出事,很容易引起北镇抚司的注意。

她现在只盼着,魏襄没查到幕后指使。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她也不知是赵臻真的去了很久,还是她太煎熬。看着日头一直东升,直到艳阳高照,房门才终于被打开。

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紧张看过去,却愣住了。

竟然,只是个婢女。

“温姑娘,殿下说今日实在是不得空,请姑娘在府里用了午饭就回去。”

仪瑄勉强笑了一下,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不用了,我这就走。”

人家没空理她,还赖着做什么。

她现在心里一团怒火。气赵玉柔、气魏襄,更气她自己。说到底是因为她自己愚蠢,才落入这步田地,谁都怪不了。

无能为力,她讨厌这种感觉。

出了王府大门,双儿一脸急色迎上来,凑在仪瑄耳边道:“北镇抚司出手,将长柏公子派去的死士全都杀了,没留下活口,也无一人供出长柏公子。”

仪瑄冷笑着捏紧了斗篷的缎面,“赵玉柔呢?”

双儿答:“刚被魏襄的人带进王府。”

仪瑄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沉默了会儿,走下石阶,“先上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仪瑄漠然看了许久的风景,才开口:“赵玉柔不是严密之人,她做的事,周围的人一定清楚。你把她近身侍婢的父母全都控制起来,威胁她们出来见面,务必要查清楚,赵玉柔给赵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双儿应诺。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转眼间就消失了。

到家的时候,温长柏已经等了她很久。

计划失败了,他觉得很惭愧,却也不能回避见她。

仪瑄将斗篷递给丫鬟,想挤出一丝微笑,无奈笑不出来。她觉得嗓子有些痒,倒了碗温水润喉,垂下眼帘道:“我都晓得了。”

温长柏嘴角一僵,刚准备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仪瑄的手指有些僵冷,脚也冰凉,她走到炭盆边烤火,看着火星明灭,一股股暖意渗上来,周身却还是冰凉的。她寻思着怎样开口。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她不希望温长柏自责。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是所有卫所兵力的最上乘,若被普通死士打败,那国朝得多不太平。

温长柏苦笑了下。

仪瑄继续说:“我已经叫双儿去查了,赵玉柔给豫王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至于魏襄那边……不能再放纵他嚣张下去。”

她蜷了蜷手指,走到桌边取纸磨墨,思考了一会儿才下笔。温长柏问:“这是什么?”

仪瑄头也不抬,淡淡道:“北镇抚司不止有镇抚使,还有千户、百户、总旗。魏襄背叛我一事,他们应当也都知道了。这些人本身没有立场,追随皇上或是豫王,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原本就只追随我一人。我信这些人的忠心,我不相信他们对魏襄没有怨言。若这些人能够为我们所用,那北镇抚司就会有很长时间的瘫痪。”

她不是盲目自信。毕竟有很多人是一路跟她打拼来的,好些人从先帝还在时就追随了她。她后来提拔魏襄做副手,还曾引起不少下属的不满。不过魏襄确实才能出众,大家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抱怨几句也就算了。

结果现在,她要用这种手段对付魏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下笔很慎重,但凡不是确定忠心的,全部都没有写在名单上。女孩儿的手臂细弱,提笔写字还是挺费力的,写出来的字比上辈子是差了许多,不算好看。

很久,仪瑄才把名单交给温长柏,饮口茶道:“你是我的哥哥,你去找他们,他们不会怀疑。你只说魏襄背叛了我,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心血毁于一旦,看他们愿不愿意跟随你……”仪瑄沉默了一下,“如果他们答应,就调去南镇抚司。赵晏不是在培植南镇抚司吗?只有这样,才能与魏襄抗衡。”

温长柏接过来粗略数了一下,约莫有二三十人。他把纸叠起来放进内袋里,问出心里疑惑:“你若肯表明身份,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男人

仪瑄轻轻笑了,身份?她早就没有身份了。

“你觉得他们会信吗?这事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视我为异类。豫王知道以后又会怎样对我?他定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吧。”

仪瑄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似很憋闷。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对赵臻的虚伪敷衍和利用,想到赵臻知道真相之后会对她生出的厌恶和恨,她就很怕……怕到,希望能永远隐瞒这个秘密。

温长柏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此事还是交给我吧,我会小心办的。”

仪瑄点点头,送他出了府,才回来用饭。

双儿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仪瑄已经沐浴完就着烛火在做针线。

刘氏让她绣的龙……她已经绣了大半,还差底下陪衬的祥云。

红玉对此的评价是:“妹妹,你怎么绣了条蛇?”

……

仔细一看,扭扭曲曲的,确实像蛇。

她已经尽力了嘛!

双儿进屋,见屋内没旁人,便跟仪瑄说道:“长公主已经回府了。但是魏襄派了三十名锦衣卫守公主府,人员进出都要验明身份。奴婢暂时和府内搭不上线,只能等时机。”

仪瑄听了把绣棚放下,沉吟片刻问:“有把握混进去吗?”

“每月二十五,长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婢会出府看望家人。奴婢已经控制住了她们的家人,只待她们回去探望,便能打探到消息。”

这么说,还有四天。

“豫王那里可有异动?”

双儿抿唇,想了想道:“豫王今日只见了赵玉柔和魏襄。魏襄之后回了衙门,别的就不知道了。”

也是,这两人要做什么,还能让她晓得?

仪瑄摆了摆手,“算了,先等长柏叔叔那里的消息吧。”她用剪刀剪断灯花,眼里有团火苗簇动,再次开口:“双儿,你觉得……如果我想要这东西,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双儿蹙眉疑惑,“娘子的意思……”

仪瑄勾了勾唇角,“自然是,让赵臻娶我。只要我成了王妃,便可接近他、了解他,让他放下戒心。”

双儿唬了一跳,“娘子这话当真……?”仪瑄虽是准豫王妃,但年岁还不足,日后若有变故,不嫁也是可以的……何必为了权力斗争,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仪瑄的神情很淡,“二月初,我便十四了,不算很小。姑姑的国丧也结束了。就这样罢,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

仪瑄打算尽快和豫王成婚的想法,暂时没告诉刘氏,而是和红玉提了一下。

也没有旁的意思。红玉年岁比她大,还没有定亲,她做妹妹的先出嫁不太好,她怕红玉介意。

显然她多虑了。

“你打算和豫王成婚?是豫王的意思?他果然很喜欢你嘛。只是你这绣工……还是乘出嫁前多练练吧。我想想看,送点什么给你。银子?不行,太俗了。头面……也不好,豫王妃还会缺头面?”

红玉为此很烦恼。

仪瑄忍不住笑了,“不如姐姐给我绣个枕套吧。”

“好呀!”红玉一口答应,掰着手指问:“你要什么花样儿的?鸳鸯戏水?二龙抢珠?凤穿牡丹?”

仪瑄想了想,“就绣几朵梅花吧。不用太复杂。”

“梅花?”红玉愣了下,“好吧。”她又严肃看着仪瑄,“你自己也紧着绣些被褥,这是你自个儿的嫁妆,你仔细些。”

“好。”仪瑄满口答应,看着红玉痴笑着不说话,红玉在她脑袋上轻敲一记,“笑什么呢?”

仪瑄揉揉脑袋,不太好意思的说:“姐姐,你的亲事,也早些定下来吧。”

就算红玉不介意,妹妹先姐姐出嫁,姐姐连亲事都没定,会被人笑话的。

红玉安静了一会儿,有些怅然的看着窗外,耳朵上挂着的两个银丁香叮当作响。

“你不懂……”

“……”她怎么不懂了?

“颍之哥哥马上要参加春闱,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红玉把唇一抿,眼神坚决,“无论他考没考中进士,我都一定会嫁给他。”

仪瑄知道,最近这段日子,刘氏常带着红玉去各家“看戏”,光是吕家就去了三次。可见刘氏心急。

按照这个进程,红玉的婚事多多少少该有些眉目了。

仪瑄吃口茶问:“吕家怎么说?”

红玉一笑,两眼闪闪烁烁,“吕老太太和吕夫人倒没意见。只是颍之哥哥还没发话。”

仪瑄是豫王看上的人,她们哪敢和豫王抢?等仪瑄做了豫王妃,红玉便是豫王妃的亲姐姐,谁家娶了她,谁家就能顺带和豫王套近乎。因此,如今的吕老太太和杨氏,对红玉那是殷勤的不得了。

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仪瑄再清楚不过了。她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姐姐,你何苦盯着一个吕颍之不放?娘煞费苦心的在那些世家子弟中挑选,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红玉没好气瞪她一眼,“怎么你也劝我?我既然要嫁,就要嫁个知根知底值得托付一生之人。那些世家子弟再好,我又不认得,就这么糊里糊涂嫁过去?颍之哥哥与我有竹马之谊,他会待我好的。”

这么说倒也没错。因为温家出了个温芷罗,女孩儿地位比平常人家要高,女孩儿们各自有各自的主张,她们不点头,长辈也不能强迫。

姐妹两个坐下来,红玉教仪瑄做针线,她沉浸其中,飞针走线笑道:“我这两天在给颍之哥哥做护膝。用的是灰鼠毛的里毡,可暖和了。他马上要参加春闱,正是冷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你对他真好。”仪瑄不甚娴熟的绣一朵小花苞。

红玉面上微红,言语中却有自豪之意,“从小到大,我不知给颍之哥哥做了多少件东西了。丫鬟们纳的鞋底他不爱穿,也都是我一针一线做好了送去。还有扇袋、香囊、荷包这些,只要他带着我做的东西,我就高兴。”

她眼中忽然沾带一抹忧色,“这春闱三天,学子们都得褪了层皮。你说我要不要再给他做件夹袄?”

仪瑄忍俊不禁,忙跟她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嫁给他以后再做不迟。再说……你又不是他的丫鬟,做个护膝就足够了。”她忽然心中一动,“姐姐,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做个护膝,送给豫王。”

上辈子,她就没费心力讨好过什么人,赵臻算是第一个。

红玉忙答应,“正好,我那儿还有一条貂鼠毛的料子,叫丫鬟拿过来给你。护膝简单,只是稍微费点劲儿……”

仪瑄折腾了一天,才勉勉强强做好了一对护膝。指尖被扎了好几针,疼得她好几次想半途而废。第二日大早,她便抱上自己亲手做的护膝去了豫王府。

豫王府门前的侍卫又增多了。仪瑄等了比平常一倍的时间,通传的人才回来,请她进去。

王府似乎太安静了。

她余光在左右观望,本能察觉到府中布置着许多暗卫。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她走路都觉得局促,生怕自己的心思在行动间暴露。

这回侍女没有带她去书房,也没有去正屋,而是请她去偏厅稍等。

这么次的待遇,她还是第一次享受……

仪瑄无奈在偏厅坐下,强打胃口吃着婢女送来的点心。也不知是不是赵臻吩咐的,竟然将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什么梅花酥、红豆饼、剥好的栗子肉……怕她渴,还专门备了一碗燕窝羹。但仪瑄还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不过也能反映出,赵臻的确很忙。

她吃了两块栗子,假装吃撑了,便要出去转转。婢女没拦她,毕竟这位是未来的豫王妃,得罪不起。

仪瑄松了口气,连忙向书房那里走。

她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暗卫的监视之下,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伤她。她可以佯装天真佯装迷路了,反正她年纪小,有什么不可能的?

偏厅离书房有些远,仪瑄走了许久,看见书房的窗槅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人。

赵臻竟然不在?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踏入院子,拉住一个小丫鬟问:“殿下不在吗?”

那小丫鬟正在给花草浇水,见是仪瑄,不敢不尊敬,“回姑娘的话,殿下不在这儿。”

“那殿下人呢?”

“这……奴婢也不知道。”小丫鬟后退了两步,继续工作。

罢了,那她就在这王府随便转转,反正王府大,好些地方她还没去过。

仪瑄抱着她的护膝瞎转悠,双儿跟在她身边,一路跟她小声汇报:

“娘子,这儿有五名暗卫。”

“这儿有八名暗卫。”

“那边……太多了,好像有二三十个。”

仪瑄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眼前一亮,抿嘴微笑说:“那咱们就往那儿去。”

双儿所指的是一座别院,正好在梅花林后,环境很清幽。仪瑄假装赏花,慢慢靠近别院。双儿有些紧张的牵住仪瑄的衣袖,“娘子,暗卫聚过来了。”

“别怕。”仪瑄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心里是有点发慌的。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若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又如何当得这个豫王妃?

已经很近了,仪瑄微微捏一把汗。她见院子里的枯树下是一张矮榻,榻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喝酒。那男子似乎察觉到这里来的视线,侧首过来看她。

怎么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仪瑄只觉天旋地转,手指一滑,护膝便掉在了泥土地里。她的神色冷冰冰的,在这个人面前,她大概……永远都只能是温芷罗。

第二十章 隐秘

有暗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姑娘,这是禁地,请您回去。”

仪瑄怔忡回过神,视线越过面前几名暗卫,落在别院中男子的侧脸上。男子已不再看她,捧着本书在读,脸上带着薄薄的笑意,芝兰玉树般的风雅。

无论世事如何,他永远如玉温润,永远宁静澹泊如一眼清泉。

仪瑄轻轻掐了自己一下,神志才清楚些。她对暗卫几人一笑,转身就走。

大约走了百十步,离别院有了很长一段距离,她终于脚下一软,扶着梅树喘息。

“娘子……”双儿也不清楚她怎么了。

仪瑄摆摆手,苦笑着问:“你知方才那是谁?”

双儿摇头。

仪瑄继续笑,面色却是冰凉,“先太子,赵慎。”

什么?!

双儿震惊回头望去。方才那位,竟然就是先太子?“康宁郡王不是在贵州吗?怎么会……”

仪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若我猜的不错,赵臻是打算挟天子令诸侯。赵慎一直是不少老臣心目中的明君,他是仁德,却也无能……双儿,马上就是二十五日了,一定要查清。”

主仆俩窃窃私语了一会儿,见远处有人来了,便不再说话,假装看花。来的是两名侍女,向仪瑄行礼道:“姑娘怎跑到这里来了?殿下已经处理完事情,请姑娘快些过去。”

仪瑄随二人来到书房,赵臻正支着脑袋假寐。仪瑄静静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收拾好错乱的心情进屋,走到赵臻身边,手掌展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臻虽闭着眼,耳朵却听得清楚,一把捉住女孩儿的小手,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问:“不好好待在偏厅,去哪里了?”

仪瑄微笑,“随便转转……我看到一个白衣的大哥哥,从没见过的,殿下,那是谁啊?”

她表情天真,言语真诚,好奇的目光看向赵臻。心里却在冷笑,她想知道,赵臻打算说什么样的谎言来骗她。

赵臻紧起眉头,沉默了。

“只是一个朋友。”冷场很久他才答,随即又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他指着仪瑄怀中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问。

“护膝。”仪瑄维持着笑意,“我亲手做的。殿下要不要试试?”

亲手做的?赵臻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拿过来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发现左右护膝上,各绣了一只……狸奴。

圆滚滚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呢。

仪瑄本来想绣龙的,可实在拿不出手,最后只能绣自己唯一擅长的狸奴。

赵臻很喜欢。

这花样……够新奇,够别致。

以前姑娘给他送东西,不是龙就是虎,要么就是鸳鸯大雁,就她,绣狸奴。

赵臻把衣袍撩开,把护膝系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十分满意的称赞道:“正合适,你费心了……过来。”他向仪瑄伸手。

仪瑄走过去,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赵臻解下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一个“臻”字,周围饰以螭龙纹,镶金边。仪瑄当然清楚这是什么。

这是象征豫王身份的玉佩,见之……如豫王亲临。

赵臻要给她?

没等她回过神,赵臻便往她手里一塞,“你收好了,别弄掉。”

仪瑄支支吾吾答应了,有点在做梦的感觉。

她忽然有了信心,捏紧了玉佩,睁大自己乌黝黝的眼睛看着赵臻,话未出口脸就先红了。

“殿下打算……恩……”

“打算什么?”

“就是……”仪瑄咬了咬唇,豁出去了,“什么时候娶我?”

她声音细如蚊蚋,轻巧的仿佛一阵风拂过,偏偏赵臻听的清楚。

屋内登时就安静了。

仪瑄窘的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就……太丢脸了,竟沦落到要求一个男人娶她……真是太丢脸了……不行,她得出去静静。

仪瑄捂着脸就跑,赵臻看女孩儿跑了才回过神,大手将女孩儿一揽,收进怀里,轻轻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恩?”

不,她没有,她不是。她是为了大义牺牲自己。

“这样吧,等你过了十四岁生日,我就娶你过门。”

女孩儿的生日在二月初六,很快了。

赵臻揉着她的小手,笑说:“这两日我筹备筹备,把聘礼先送过去。再去皇上那儿求份赐婚的诏书。你别心急。”

女孩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比起三个月前,个子又抽高了,腰肢也更纤细,一盈而握。胸前一块宝地似乎也悄悄丰满了……还有这张脸蛋儿,肤质盈白,嫩生的似乎可以掐出水。原本的婴儿肥消去不少,露出流畅优美的下颌线条。

他蓦地意识到,小女已长成,他若不娶,难免会引来许多的豺狼虎豹。

他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

赵臻松开手,揉了揉仪瑄的脑袋,坐下抿了口茶,温柔道:“这段日子,我可能会有些忙。你好好在家中待嫁,无事就不要往我这儿跑了。”

美色害人。为了见她,他特意把两场会面延后了。

为此还被魏襄笑了一场,说他也有今日。

没办法,知道女孩儿娇气,让她等久了肯定要不高兴。

仪瑄闻言果真是不大开心,她勉强笑了一下,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含着眼泪,樱唇撅着,声音委实可怜,“好。”

赵臻的心都要碎了。

她实在……娇嫩脆弱的像个瓷娃娃,这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哪个男人能抗拒的了?最后只想搏她一笑,什么国家大事的都给忘了。

赵臻从来没哄过女人,从来都是女人哄他,他也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哭。偏偏仪瑄这样的时候,他紧张的差点摔了茶碗。赵臻自我检讨,他是不是在军营混久了,做事情也变得混蛋了?

不,不行,他不舍得。

“我说笑的。”赵臻剥了个栗子送到女孩儿面前,柔声哄着她:“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反正这以后也是你的家。我尽量空出时间来见你,好不好?”

仪瑄却不领情,小手揩了揩泪水,软软道:“殿下公事繁忙,我不能不知分寸。”

赵臻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女孩儿是跟他闹脾气呢。他用手擦掉女孩儿眼角一点晶莹的泪痕,寻思着该怎么接话。

他是个王爷,又是西北的大将,他是真的不会哄女人。

仪瑄看火候差不多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泪眼看着赵臻,说道:“殿下有公务,我是知道的。殿下也无需为我耽误了正事。不过我愿意等着殿下,等殿下有空时再来见我。至于旁的时间,我可以在府中自己玩吗?”

女孩儿这么懂事,赵臻很是欣慰的一笑,点头,“当然可以。”

仪瑄继续问:“那……我可不可以去找白衣哥哥玩?”

这回赵臻没有立刻回答,他俊挺的面容上流露一丝狐疑。

仪瑄为什么……会想去找赵慎?当然,她并不知道那就是赵慎。

“不可以。”赵臻很不留情的拒绝。一是因为赵慎的身份特殊,二是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牵扯。

仪瑄失落的“哦”了一声,闷闷下了榻,对赵臻行一福就往外走。

看来她还是高估自己了啊,赵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丧失了理智?

要接近赵慎,还得想别的办法。

*

“娘子。奴婢查到了。”

夜晚,双儿拖着疲躯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回,将结果告知仪瑄:

“长公主交给豫王的是先帝的一份遗诏。遗诏的内容,是说如今的陛下造反,命豫王扶持康宁郡王登基,要群臣拥护康宁郡王。”

仪瑄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盯着双儿的眼睛,声音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先帝怎么可能会下达这样的诏书?即便是有,赵玉柔为何藏匿至今?她不相信!

当初赵慎如何进的宗人府?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是弑弟加上谋反的罪名!

先帝就宠爱赵慎到如此地步,憎恶赵晏到如此地步么……

仪瑄不觉双目赤红,声音像从冷水里浸过似的:“应是有人,假造先帝遗诏。”

双儿很少见仪瑄情绪如此激动,颇有些惊讶,斟酌了下说:“是不是假造,奴婢不敢说。只是那两名婢女说这份遗诏确实是在先帝驾崩前就有的。大概是在先帝的身子刚开始坏,还不算严重的时候,长公主进宫侍疾,先帝交给她的。”

仪瑄怔住,心里满满凉透,有些凄凉的笑了笑。赵玉柔是先帝最宠的女儿,赵慎是先帝最宠的儿子。那赵晏呢?赵晏有什么?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是他和她一步步小心算计谋划所得。先帝的信任和宠爱,从未给过他一分。

她记得年幼的赵晏,一遍遍问她:“父皇为何不喜欢我?”

那时的她也天真,她说:“因为你还不够出色。只要你认真读书、认真学习骑射,成为皇子中最耀眼的那一个,皇上一定会喜欢你的。”

后来,赵晏的确成为了最出色的那一个,准确的说,他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他善心计、善谋略、善制衡,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才。

先帝仍然对他不屑一顾。

有些喜爱、有些憎恨,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第二十一章 做戏

仪瑄心中压抑的难受。下了炕走到屋外,冷风吹得她一哆嗦。

冷。赵晏该有多冷?

同样都是皇子,为何他生来低人一等?为何他的努力换不来先帝的一丝嘉许?为何他这帝王之路,走的如此心酸?

她心疼赵晏。

她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会心疼赵晏的人了。

双儿走出来,给仪瑄披了件斗篷。

“这么重要的东西,赵玉柔为何现在才拿出来?”仪瑄冷笑问。

其实双儿一直疑惑,为何仪瑄会直呼和靖长公主的名讳?而且语气总是带了点敌意。不过主子的事,也不是她能管的。

“那两个婢女说,公主胆子小,收到诏书后一直不敢公诸于世。后来先帝就驾崩了。皇上登基,人心惶惶。她更不敢在这时候跑出来唱反调。而且皇上封了萧氏为太后,也晋封她为和靖长公主,她便将此事彻底压了下去。”

“这回将诏书拿出来,是因为驸马。长公主打算用诏书和豫王做交易,让豫王放了驸马。”

蠢货。

赵臻从来不屑和人做什么交易。最终的结果,就是赵玉柔供出诏书,驸马仍然要被流放。

仪瑄气的跺了跺脚,回头吩咐双儿:“这件事,你不要告诉长柏叔叔。”

“娘子——”双儿不敢答应。她原本就是温长柏训练的人。虽然,温长柏叫她来服侍娘子,但也叮嘱了她,娘子有任何事都要回禀,不可隐瞒。

仪瑄的目光冷冰冰在她脸上打转,近乎审视。双儿被这目光重压着,低垂下脑袋。

她一直有种感觉,温仪瑄根本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在人前装的懵懂可爱,人后却总是副看透一切的冷淡模样。

“不管你从前的主子是谁。你既被派给了我,就只有我一人能驱使你。如若不然,你就走罢。仍回长柏叔叔那里去。”

她讨厌背叛,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双儿惊了一下,跪地向仪瑄叩首:“娘子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仪瑄极浅的笑了笑,“当真?”

“娘子若不信,废了奴婢的喉咙便可。”双儿抬头,表情坚决望着仪瑄。

沉默须臾,仪瑄扶她起来,“你明白就好。过两天咱们再去一趟王府。”

*

仪瑄特地选了一个赵臻不在的时候去。

王府的人都认得她,即便豫王不在也并不阻拦。仪瑄假装在王府里逛了会子,让双儿去厨房那里打听。

“娘子。每日午时,会有丫鬟去给康宁郡王送饭。”

送饭的只有两人。刚好,仪瑄让双儿把这两人在耳房打晕,她们俩换上丫鬟的衣服,提着大红雕漆的食盒,低着脑袋往梅林后的那处别院去。

一路上二人都很紧张,生怕身份被识破。还好暗卫们无心观察两个小丫鬟,竟被她们混了过去。

仪瑄到时,赵慎正在屋中练石刻。赵慎的一手金错刀堪称妙绝,还要归功于他从小练习石刻,练就了超乎常人的臂力。赵慎的笔墨很少赠人,只送给先皇多幅,她也有幸得到过两幅,应该还留在原来家中。

赵慎束玉冠、穿月白道服,身形颀长秀美。听见动静也未抬头,仍专心致志于手底石刻。

仪瑄把食盒放下,走到赵慎面前轻声道:“请郡王用饭。”

赵慎身子一僵,抬头颇为惊愕的看着仪瑄。

这偌大的王府,只知他是赵臻的一名友人,全都唤他“公子”,怎么这个婢女,竟知道他的身份?

他放下刻刀,走到仪瑄面前,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脸。他想起来,这是那日在梅花林中的少女。

他的心,忽的窜动了一下,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仪瑄眼角的泪痣,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瑄儿。”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仪瑄愣了下,难道王府下人都不知他是赵慎吗?怪不得她方才唤他的时候,赵慎的表情那样惊愕。

她垂眸思索片刻,忽然下了决心,抬头对上赵慎的视线,一字一句认真道:“因为,我是来救郡王的人。”

救他?

赵慎笑了,放开仪瑄走到桌边。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转动着手中的杯盏,语调轻缓:“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且不论他想不想出去。豫王府戒备森严,到处都有暗卫监视。他连出这所别院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从王府逃走。

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要逃。

仪瑄走到他面前微笑:“我先服侍郡王用饭吧,否则,会遭人怀疑的。”

有趣。

赵慎赞许的看了仪瑄一眼,“好。”他在桌边坐下,仪瑄为他布菜。

“郡王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豫王殿下的意图。”仪瑄循循善诱,“郡王心性高傲,怎甘心做他人上位的垫脚石?豫王野心深重,权势滔天,与当今圣上已成水火之势。您若聪慧,就该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隔岸观火才是最妙的。郡王心志高洁,不屑沾惹朝堂尘埃,又何必被人唆使回到这污浊之地来?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权势?”

“若为仇恨,当初算计你之人已死。若为权势,一旦豫王功成,这庙堂之上,亦不会有您的立足之地。”

仪瑄说完,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她这是明目张胆的触怒赵慎啊。他若一气之下,将她扭送给赵臻,那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可事已至此,只有兵行险招,才有可能博得一丝翻盘的可能。

她就赌,赵慎绝不可能甘心被赵臻利用。

再怎么仁厚纯善,也是深宫之中磨砺成长起来的皇子,不至于任人宰割。

场面一度寂静。赵慎无声息的咀嚼着菜肴,良久才把筷子放下,目光精深盯着她问:“你是谁的人?”

“我家主子是左阁老。”仪瑄面不改色。

先帝时,左怀生是内阁首辅,支持赵慎。赵晏登基之后,念在左怀生是两朝元老,没有追究他过失,只是让他退居群辅。

她说自己是左怀生的人,赵慎不一定会信,但至少会认真考虑她提议。

赵慎果然不信,“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仪瑄微笑了下,吐气如兰,声音幽微:“郡王是否记得,四年前,郡王离京之时,左阁老对您说的那番话?”

赵慎瞳孔骤然紧缩。

“邦无道,危行孙言。您已韬光养晦了这么久,又何必赌这一时意气呢?”

她执掌北镇抚司,这些情报,她都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

赵慎眸色微沉,他笑了一下,点头,“左阁老费心了。”

“郡王明白就好。”

赵慎重新举起筷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用力捏了一下,试探仪瑄:“我没见过你。左阁老为何会派你来?”

“因为我聪明。”仪瑄很自然的笑答:“想混进王府不被人察觉,不是件易事。我比其他人要机敏一些,左阁老便派我来了。”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赵慎忍俊不禁,目光柔和看了仪瑄一会儿,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她当然知道赵慎口中的“故人”是谁。

“郡王是说嘉柔皇后?常有人如此说。我一介卑微之躯,怎敢与皇后相提并论?再说……郡王所遭受的屈辱,也都是因为她。郡王放心,我是左阁老的人,也就是郡王的人,绝不会像皇后那样害郡王。”

她演戏演惯了,表情真诚天衣无缝,很难让人怀疑。

赵慎无声笑了笑,看着仪瑄的表情更温柔了几分,“你叫瑄儿,对不对?”

“是。”

赵慎轻轻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心是恰恰好的温度,干燥温暖。仪瑄不知所措起来,仿佛被烫着了似的,往后一缩,身子也后退两步,低头不语。

赵慎并不生气,弯起唇角道:“你既是左阁老的人,就留下来服侍我吧。豫王那边,我会和他说的,他应当不会吝啬把你赐给我。”

……

搞什么?

他是疯了吗?她是他的大仇人啊大仇人!

“郡王。”仪瑄的表情有些生硬,“按照阁老的意思,我会带您离开王府。之后您就回封地,我回阁老处复命。”

“对呀,我回封地。你随我一起回去。”赵慎温和道。

“……”她拒绝。

“郡王。”仪瑄下跪,非常真诚的致歉,“恕奴婢无法从命。郡王府中,多的是会服侍人的丫鬟。奴婢粗苯,怕服侍不好您。郡王府虽不少奴婢一口饭吃,奴婢也不愿作为丫鬟度此余生。不如让奴婢留在京城,为左阁老和郡王做事。”

她是绝对不能去的。

赵慎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去,目光微寒。看着身形纤弱的女孩儿跪在地上倔强的模样,双眼冷静且决绝。他眯了眯眼,回到书桌前重新执起刻刀,刻下了一个“慎”字。

仪瑄很少对人下跪,膝盖已经有些酸疼了,她轻轻把身体往左侧倾斜,抬起右膝缓了缓,再是左膝……

折磨人的嗜好,赵慎和他妹妹赵玉柔还真是一模一样。

“瑄儿。你跟着我,不会只是个普通丫鬟。”赵慎慢慢说道,“你很聪明,聪明的人不会被埋没。”

“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会有坐上那个位子的机会?”

“奴婢不敢。”

她当然不相信。

她能用三言两语就蒙骗过去的人,能有多大的出息?

赵慎笑了下,神情微妙,“左阁老怎会找了你来?你真是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人骗我的时候,也总是这副神情。”

仪瑄一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怀疑?仪瑄压抑住自己抬头看他的欲望,垂着脑袋闷声道:“奴婢没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赵慎向窗外睨了一眼,笑道:“豫王来了。”

第二十二章 弟媳,带来见见

《娇娘为妃》第二十二章 弟媳,带来见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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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殿下,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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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她若能再狠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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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寒夜,冷雨,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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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可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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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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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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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诛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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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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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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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只是一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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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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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她的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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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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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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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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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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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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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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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你怎么就那么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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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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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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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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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他费尽心思的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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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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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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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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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是谁在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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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他变得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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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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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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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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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娘子,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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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男人,不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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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一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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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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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守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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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良宵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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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别以为她好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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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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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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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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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相公,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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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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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她哪里能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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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别无他法,只好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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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放心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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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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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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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用她的命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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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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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众里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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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男人都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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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避讳

山迢水远,马车轧过青葱的田埂,道路两旁是山峦和碧树,天空澄澈干净,如水洗过的琉璃一般。

军中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仪瑄的身份,多数人以为,赵臻身边多了个娇俏的娈童,捧在掌心宠着,一刻也离不得。

他们感慨赵臻有如此癖好的同时,也时常惊叹这位娈童的美丽。

真个是,人比花娇。

大军前进的很快,从京师到山西大同府,前后只用了三天。赵臻命大军停下休整,明日再赶路。

大同离陕西都司还有不少距离,途经宁夏卫和凉州卫,一路荒凉下去。

大同,算是最后繁华之处。

赵臻一抵大同,便有镇守总兵官来接,为他接风洗尘。那总兵官叫薛洪野,面色黝黑,虎背熊腰,一口络腮胡子看的十分骇人。他见赵臻不骑马,竟然坐马车,马车上还跟下来一个秀美男子,心里好生怪异。

“王爷,这是谁?跟个娘们似的!”薛洪野哈哈大笑,宽大手掌就往仪瑄的背上拍去。

仪瑄无语。她上辈子也见过薛洪野。薛洪野是豫王的忠心追随者,一向不服她。觉得她是女子,根本不足以对他发号施令,以至于多番给她难堪。

后来她一气,捉弄薛洪野,让他在将士面前出了丑,他才消停些。

真是冤家路窄。

薛洪野的手掌被赵臻半路截住,他一愣,有些狐疑的看着赵臻。赵臻只淡淡道:“好了,去你府上,我们喝几杯。”

“好嘞!王爷请!”薛洪野高兴的红光满面。

大军入城。薛府早已设下酒席。赵臻领着仪瑄,还有几名将领一齐进府。期间薛洪野频频回顾仪瑄,终于忍不住问:“你是温芷罗的弟弟?”

仪瑄还未发话。赵臻便先蹙了眉,“皇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薛洪野眼神不屑,嘟囔道:“什么皇后?温芷罗心思阴险,哪里配做皇后?”

好啊,当着她的面骂她,这薛洪野也是够胆。

“薛将军有什么不满吗?”仪瑄笑盈盈看他:“诋毁已故之人,便是您作为大丈夫的教养?”

赵臻亦斥道:“皇后也是你议论的?住嘴!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他捏紧仪瑄的手,脸色似乎沉了几分。

薛洪野不敢造次,撇了撇嘴不再讲话。

众人归座后,丫鬟上菜,将士们开怀豪饮。薛洪野又命家中教养的乐伎和舞伎出来助兴。跳完几支舞,薛洪野便让舞伎去伺候各位大人喝酒。

仪瑄不胜酒力,不敢多饮。谁知有三个舞伎围上来,一口一个“公子”,将酒杯递到她唇边来。仪瑄尴尬之极,忙推阻:“我酒量不好,不敢领受。”

“公子喝了我这杯,就当给我个面子。”一女柔若无骨,慢慢歪到她身上来。

“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莫不是军师吧?奴婢仰慕读书人,若能伴您左右……”一女娇滴滴道。

“不知公子身边,缺不缺侍奉衣食的婢女。奴婢虽然蠢笨,但若是侍奉公子,一定尽心尽力。”

国朝推崇读书人,且审美趋于白皙清秀,相比于这里坐着的大汉,仪瑄优势明显。

然而,她是个女子啊……

仪瑄尴尬咳嗽两声,看了赵臻一眼,向他摇了摇头。

人往高处走。舞伎们想要攀附她也是正常,无需为此动肝火。

赵臻黑着脸,将酒杯里的酒喝尽。

——虽然知道没什么,但就是,莫名不爽。

“公子好艳福啊!美人劝酒,怎么忍心拒绝?”有将士起哄。

薛洪野大笑:“公子不喝,是不给薛某人面子吗?”

“谁说我不喝了?”仪瑄微微一笑,接过舞伎的酒,一下喝了三杯,才说:“你们去给别的大人敬酒,我出去吹吹风。”

仪瑄起身,脑袋一阵眩晕,勉强定了定神,向众人颔首微笑而去。谁知赵臻从后赶来,众目睽睽下将她抱起。

“不要逞强。”

两人离开,空余下众人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仪瑄两颊绯红,眼波如醉,窝在赵臻怀里轻轻呼吸。赵臻来到一间客房,把仪瑄放到炕上,吩咐双儿:“去端杯茶来。”

双儿扮作厮跟在仪瑄身边,闻言赶紧去了。仪瑄撑着脑袋,眼皮一抬瞧着赵臻笑:“我没有醉。”

“好,你没醉。”赵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仪瑄张开双臂要他抱,赵臻无奈笑笑,在炕沿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薛洪野真讨厌……以前讨厌,现在也讨厌!”仪瑄气鼓鼓道。

赵臻不明所以:“你以前见过他?”

“当然见过……”还好她并未失了神志,立马又反口:“不,我的意思是,我听说过姑姑捉弄他的事情。”

赵臻笑,“恩,你姑姑……做的很好。”

仪瑄惊讶:“殿下也晓得?”

那天薛洪野逛青楼,正得趣,她借公务之名带人闯进青楼拿人,将薛洪野装进麻袋里,直送到公堂之上。当时,薛洪野衣衫不整的从麻袋里钻出来,看的百姓们笑岔了气。

赵臻点点头,又说:“薛洪野桀骜不驯,但的确是个将才。”

双儿端茶进来又退出去。仪瑄喝了几口,让赵臻开窗。

她的双颊滚烫。

“殿下,我想去华严寺。”

“好。”

华严寺几经战乱,至本朝分为上殿和下殿。上殿以大雄宝殿为主。下殿则以藏经和塑像为主。仪瑄要礼佛进香,自然是去上殿。

入了山门,迎面便是大雄宝殿。战时来寺里烧香求平安的人很多,仪瑄等了一会儿,才进入大殿。五座金身大佛立于佛坛之上,庄严肃穆,壁画复杂瑰丽,令人眼花缭乱。

仪瑄接过僧人递来的香,跪于蒲团上,心中默念了三个愿望,然后起身,将香插于香鼎中,再四周环顾一遍,退了出去。

赵臻在殿外等她。

“许了什么愿望?”赵臻问。

“就是期盼战事结束,边境安稳。”

赵臻眼中闪过诧异,又笑道:“你这愿望,倒与寻常女子不同。”

赵臻牵着她手,慢慢走下石阶,往人少的华严寺下殿去。途中但见苍翠老树,鸟鸣幽寂,不时有低头洒扫的僧。

下殿山门前,有两个僧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告诉他们下殿不向人开放。

赵臻拿出令牌,僧人不可思议的看了赵臻一眼,说:“恕贫僧眼拙,不识贵人。王爷请随我来。”

仪瑄悄声问:“他们认得你?”

“我与他们的师傅相熟。”

仪瑄暗暗称怪。没想到赵臻也会跟僧人来往。在京城的时候,除非必要,他是绝不踏进寺庙一步的。

下殿人迹罕至,连僧人都有限,寻常百姓是根本进不来的。不久,二人被带到一座屋子前。

“师傅,王爷来了。”

静默片刻,屋里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请王爷进来。”

仪瑄看了赵臻一眼,见他眉间隐有忧色,推开门道:“普善,许久不见了。”

屋里燃着上好的檀香。架上有一个瓷缸,不大,瓷缸里盛着清水,水上飘着一朵莲花。

仪瑄向那名为“普善”的僧人看去。

他面圆目慈,耳垂肥厚,微胖却并不流于肥硕,与壁画上的弥勒佛有几分相似。此时正盘腿坐于炕上,闭目念念有词,手里敲着木鱼。应当是在念经。

听到开门声,他才睁目,微笑放下手中木鱼,问:“王爷安否?”

赵臻点点头,向普善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普善一怔,困惑的将目光转向仪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微笑:“见过王妃。”

仪瑄颔首:“普善师傅好。”

赵臻和仪瑄进去坐下,听普善道:“我昨日做一梦,梦见金乌落在我这院子里,就知有贵人驾临,今天正应了我这梦。”

赵臻笑笑,“我是为战事回来的。我本以为,我在西北留下这些人,足够抵御鞑靼。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他哪里能料到,赵慎的人会勾结外邦,企图瓦解他在西北的布防。偏偏有不少鬼迷心窍者听从于赵慎。他这次回来,不仅是驱逐鞑靼,更是要揪出那些叛国之徒。

普善道:“王爷英武盖世。只要王爷回来,那些逆臣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你不用奉承我。”赵臻笑道:“这些话,我实在是听腻歪了。”

仪瑄听到此处,莞尔一笑。普善侧目看她。

“不知王妃是哪家姐?”

“温家。”赵臻略一停顿,又道:“皇后的侄女。”

普善定定看了仪瑄一会儿,叹息:“怪不得,生的与皇后……有几分相似。”

“怎么?师傅见过我姑姑?”

她上辈子来过华严寺,但并未见过普善。且她喜欢微服出游,不说明自己的身份,这寺里的和尚又从何得知?

真是怪了。

普善看了赵臻一眼,沉默半晌道:“远远瞻仰过皇后风姿。”

“在哪里?”仪瑄问。

普善不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能对仪瑄说谎。

赵臻突然开口:“普善曾经云游四海,在京城的寺庙待过一段时间。瞧见过你姑姑,不足为奇。”

赵臻面容阴郁,那眼神是不想她再问了。他又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说:“我与普善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去外面转转,别乱跑。”

第七十六章 非要逼她说实话

仪瑄乖顺的出去后,屋里一时寂静。普善下炕,端出一方棋盘摆在他与赵臻之间,问:“王爷可有心情对弈?”

“当然。”赵臻点头。

两人交替落了几子,赵臻似漫不经心问起:“我走后,可出过什么乱子?”

普善道:“王爷放心。我为温姑娘超度完,将她葬在寺内古木下。佛祖必会保佑温姑娘,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赵臻闭目,又木然睁开,目光虚浮在半空,“不知我这么做,她会不会怪我。”

他隐约在午后漂浮的尘埃中,看见她死前口吐鲜血的样子,明艳又残忍,将她的美渲染到极致。

赵臻拈子的手发力,圆润光滑的棋子是冰冷的,冷到他心里去。

普善恻然看他,道:“温姑娘天赋秉性绝佳,有寻常女子不及的智慧。她生前不愿被虚名所累,死后又怎甘愿被困于那冰冷的皇陵之中?不如在此,既有古木庇佑,又有佛祖宏光笼罩。”

华严寺规矩森严,只收骨灰,从未有人的遗体下葬。然而,华严寺是赵臻能为温芷罗想到的,最安宁的归宿。因而一意孤行,执意将温芷罗的遗体安葬在此。

普善虽不是华严寺的主持,却也是德高望重,修为极深。有普善相助,赵臻才能顺利将温芷罗安葬。

赵臻苦笑:“这毕竟是我的私心……”

他想把温芷罗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送还给赵晏。赵晏已经得到的够多,他是温芷罗最珍视的人,是她扶持仰慕的君主。

光想到这里,赵臻就嫉妒的要发狂。

“人人都有私心。”普善叹息落下一子,果然王爷还是对温芷罗的死耿耿于怀。不过,这世间的事,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温姑娘性情不凡,可惜造的杀孽太多,葬在寺里是最好的选择。王爷节哀。”

赵臻神情阴郁,用两指按下棋子,沉默许久才道:“我位极人臣,却只有她,是我从未得到,也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在她面前,他几乎一败涂地。

普善犹豫片刻,问:“贫僧不解,王爷为何草草成了婚,娶的还是……温姑娘的侄女?”

王妃确实与温姑娘相像,甚至气质都很接近。但他并不认为,赵臻会因此娶她。

赵臻抬眸,目光逐渐恢复了温度,唇边浮出淡淡笑意:“你很讶异吧……但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王妃知道吗?王爷对温姑娘的情愫?”

赵臻愣了一下,表情又沉重起来,“不,我从未告诉她这些。”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普善。

若不是为了把芷罗葬在华严寺,普善也无从知晓。

“王爷,贫僧斗胆问一句,您是在王妃的身上,寻找温姑娘的影子吗?”

普善原本只是温和周旋,忽然落下一子,转守为攻,局势紧张起来。

赵臻蹙了蹙眉。

“不。”赵臻笃定道:“我没有把仪瑄看作是谁的影子。芷罗是我的执念,但仪瑄,是我厮守一生的妻。”

他棋势凌厉,丝毫不让。

普善笑笑,“那可真是缘分了。”

两人棋下了很久。普善如水,温和却无孔不入。赵臻似剑,排兵布阵如同战场杀敌。最后赵臻以微弱的优势胜出,笑道:“承让。”

“王爷棋艺又精进了。”普善莞尔,“要去温姑娘的墓前祭拜吗?”

温芷罗身份特殊,普善没有给她立碑。但坟头上还是长年供着鲜花和水果。

赵臻沉默着捏紧了手,“好啊。”

仪瑄不知赵臻和普善有什么话好说,难道是谈经论义?

郁闷。

她拉着双儿闲逛,到每个殿里都瞧了一瞧,很快就逛完了。于是就想到华严寺外面去,沿街店铺里卖的吃食都挺诱人。

仪瑄问双儿:“带银子了吗?”

“带了。”双儿拿出钱袋子颠了颠,沉着呢!

两人欢欢喜喜上街去了。

仪瑄看到一家卖烤鹿脯的,现烤现卖十分诱人,香味飘的老远,那贩瞧她衣着不凡,立马赔笑道:“公子,买一份尝尝!这肉可新鲜了!五两银子一块大的!二两银子一块的!”

“那就拿两份的吧。”仪瑄从钱袋子里拈了一块银锭子,往桌上一顿,笑道:“不用找了。”

那贩欢天喜地,连忙从架子上取下两块的,用纸袋包好递给她。

“公子生的好看,心地也好!”那贩眼珠子一溜,忽然压低声儿道:“公子,有两个人跟着您,您自己当心。”

仪瑄和双儿都一怔,回头四顾,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

“多谢。”仪瑄拽着双儿的袖子,疾步准备离开,回华严寺。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有两个高壮男人拦住她,给她看了一个令牌。

令牌上,分明刻了一个“慎”字。

赵慎?!

仪瑄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完了,睁大双眼盯着那两个男人看,“你们……是赵慎派来的?”

那两个男人点点头,说:“郡王要见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仪瑄拔腿就想逃,却发现周围突然涌上来十几个人,将她围在中央。双儿也被困住。

她不能喊救命。周围没人有本事救她。而且万一惹怒了他们,他们一刀子捅死她怎么办?

“我去。”仪瑄哭丧着脸。

仪瑄被胁迫着上了马车,马车动起来,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下。

是一家酒楼,很普通,客人来来往往。

赵慎此刻,在二楼的雅间等她。

仪瑄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听身旁的大汉说:“公子,属下把人带来了。”

“进来。”

仪瑄听出,这就是赵慎的声音。

随即门被打开,仪瑄还未及打量屋里,就被人从后一推,脚底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门随后被关紧。

屋里只有赵慎一个人,他坐在窗边,神色淡淡看着她。

仪瑄被他看的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怯怯喊:“郡王……”

“坐下。”赵慎叩了叩桌子。

“……哦。”

她心惊胆战的坐了,赵慎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来,说:“你受惊了。我的手下比较粗鲁,若有冒犯的,你多见谅。”

她听错了么?赵慎竟然让她“见谅”?

仪瑄眨了眨眼,笑容略有几分勉强:“还好、还好。”

赵慎见她满面愁容,微一笑道:“你很怕我?以前跟我言之凿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瑄儿,不对,我该叫你豫王妃才是。”

仪瑄瞬间睁大双目,愕然看着对面这张带着盈盈笑意的、温和的脸。

“很惊讶么?我会知道你的身份。”赵慎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的文雅之极,透露出他身为旧太子的出色教养。

仪瑄凝视他片刻,笑道:“不。郡王只要向左怀生求证,就知我的身份是假的。我只是想不通,郡王为何要见我。”

她当初假说自己是左怀生的手下,还化名瑄儿。

“你是骗了我。但你也帮了我。”赵慎温和道:“我能逃出豫王府,完全归功于你。”

所以他是,来感谢她的?

赵慎继续说:“你为了帮我,不惜嫁给赵臻,用婚礼蒙蔽豫王。瑄儿,我很感激。”

她与赵臻成亲的那天晚上,王府戒备松懈,宾客又多,赵臻根本无暇顾及赵慎。而她就是乘着混乱,将赵慎送出了城。

“瑄儿,你并非真心嫁给赵臻。跟我走吧。我会待你好的。”

赵慎慢慢搭上她的手,试图握住,却被她挣脱。

赵慎不解的向她看。

她牺牲了终身幸福成全他,不是暗示着,她爱他吗?

“郡王说笑了。我是豫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只会追随他一人。”

“你嫁给他,只是权宜之计。”赵慎微笑。瑄儿侍奉过赵臻,这固然是件憾事,但这不足以让他放弃瑄儿。“我会给你一个名分,许你应有的荣耀。”

仪瑄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这赵慎真是自大的可以。他为何会觉得,做他的婢妾,比做豫王的正牌王妃荣耀?

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吧!

“郡王,实不相瞒。当初我嫁给王爷,因为他是我挑选的郎君,并非是为了救你。”仪瑄低着头,无奈将事实告知,“所以我才没有和您一起走,中途跳了马车。”

她不想给赵慎泼冷水,但,赵慎实在是自恋的过分了啊!

赵慎握着茶盏的手一紧,蹙眉看她:“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赵慎从娇生惯养,受尽宠爱,要他相信他挂念的女人不爱他,实在是件艰难的事。

赵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显出几分孱弱的美感。

他一向是苍白而矜贵的,像宫里华而不实的玉器。

赵慎忽的有些恼怒,将桌上的杯碟尽数挥落在地,顿时一片刺耳的响声。屋外的护卫以为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冲进来,抽出剑抵住仪瑄的脖子。

仪瑄默默捏紧了裙角。

她没想激怒赵慎,她仅仅是,表明她的态度而已。

赵慎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过了很久才发话:“收起剑。”

仪瑄松了口气。还好,还算有点良心。

“郡王,我可以走了吗?”她起身问。

第七十七章 走丢了

青丝垂落,有潋滟的色泽。臻首娥眉,明眸善睐,一笑间嫣然倾城,明艳而娇俏的美。

赵臻抱着仪瑄进府。

仪瑄指缠绕自己的发丝,悠悠笑问:“几位侧妃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甘州?”

赵臻略作沉默,“甘州。”

“也就是说,这几天,王爷还是我一个人的了?”仪瑄一手搂住赵臻的脖子,一手用头发去挠赵臻的脖子,吃吃的笑。

赵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莞尔道:“就算去了甘州,你依然可以这么想。”

他推开正屋的门,把仪瑄放在炕上,又吩咐手下:“叫胡知贤来。”

“算了罢。我可无福消受。”仪瑄任赵臻帮她脱掉鞋袜,以手支颐,懒散道。

对于赵臻的几个侧妃,仪瑄还是了解的。根据赵臻纳她们的时间,以及她们的身份来看,都是赵臻为了笼络她们的家族。

无可厚非。赵慎经常这样做。

她只是有点不高兴而已。

赵臻的手指温柔滑进她的发间,语气尤其温和:“你是我的正妻,她们不敢得罪你的。”

她在乎的,不是她们得不得罪她,而是别的……

算了,还是不说了,说了显得她不大度。

不久,胡知贤赶到。

赵臻问胡知贤要了副消肿的药膏。又让他给仪瑄诊诊脉。仪瑄奇怪道:“我没病,诊什么脉?”

“就当诊平安脉了。”赵臻安抚她。

仪瑄只好把手腕伸出去,双儿在她腕上铺了层绢,胡知贤闭目看诊,忽然面色怪异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爷,借一步说话。”

赵臻和胡知贤到隔壁屋子里去。双儿有心不安,想去听墙根儿,却见她主子一脸的悠闲,慢慢的吹着茶。

“王妃,您就不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仪瑄笑笑,“不过就是我身体里积了些寒毒,不利生育。胡知贤只要给我诊一次脉,这事就瞒不住了。你打水来,给我梳洗吧。”

第七十八章 遇贼

五月的天还不算热,但北地干燥,屋里摆了好几盆清水,窗户都隙开着,透风。

赵臻很晚才回。

仪?睡眼惺忪朝他望过去,懒洋洋道:“王爷去做什么了?”

赵臻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说:“我让胡知贤检查了你平时用的香料,还有饮食。”

仪?本来睡意朦胧的,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清醒,睁目愕然看他:“为什么?”

赵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和道:“是怕有人暗中害你。以后每天喝一碗药,不要嫌苦,对你好的。”

仪?已经猜到是什么药——祛寒的。她想告诉赵臻,这都是胡轻云作妖。但是忍住了。

她答应了端王妃,不能说。

“我知道了。”她委屈的一撇嘴,垂下的眼帘如羽扇般,蒙下一层阴影。在灯影斑斓中,皮肤有玉的色泽。

赵臻忍不住低首吻她,将她拥在怀里,低低的说:“别怕。不是严重的病,休养些日子就好了。你若是觉得药苦,就用些蜜饯。”

仪?只觉脸颊痒痒的,咯咯笑起来,乖巧窝在男人怀里,说:“我没有不高兴。殿下快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赵臻拥着她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他就悄悄起身,去外整顿军队。等一切完毕,才亲自叫仪?起床。

赵臻将军队分成三支,前军都是快马轻骑,速度最快,且日夜兼程,两天就抵达宁夏卫。

宁夏卫兵力不如大同充足,贼寇嚣张,不少悄悄潜入城。豫王归来的消息被走透了,竟在半路遇上贼寇劫杀。

这是一片旷野,连草木都没有。仪?听得前方呐喊声起,马车也停下,不由慌张探出头问:“怎么了?”

“前方遇敌,王爷命我们来保护公子!”一刚赶来的军士答。

仪?听了一惊,“王爷如何?”

“王爷正带领五百军与敌寇厮杀。对方兵力甚众。具体情形还不知晓。”

前军总共才千人!他竟然留了五百人给她,自己只领五百人拼杀!仪?慌急不已,顾不得了,忙从马车上下来,跟那军士道:“你带四百人回去。留一百人给我足矣。我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公子……”那军士犹疑。如果他带人回去,那就是违抗军令!

“王爷怪罪,你只管来找我!我保你!若前面败了,我们都要死!”

那军士抱拳,“是!那属下带人回去了,公子保重!”

仪?看那军士带兵赶去,悬着的心才安定些。忙转身吩咐剩下来的一百军士:“你们跟我走!”

她不能给赵臻添麻烦。保护好自己,才能让他心无牵挂。

仪?记得东面有山峦,就赶紧往东去。把马儿马车都留在原处。爬山时难免弄得满身是泥,双手也被锋利的石头和草木划伤,流了点血。她却只默默往衣服上擦了擦,并不抱怨。

军士们围着她躲在山洞里。仪?问:“王爷派人去报宁夏总兵了吗?”

“已经去了。”

仪?点点头,说:“等宁夏总兵来还需要时间。你们绕到前面去,躲起来,向贼军放箭。”

“是。”

一百军埋伏到前面的山头,山脚下便是两军交战厮杀的地方。弓箭对准贼军的马,仪?一声令下,流矢嗖嗖向敌军飞去。敌军来不及躲闪,纷纷扑地。

赵臻有些错愕,抬头朝山上看来。隐约瞧见人影,一闪又不见了。

贼寇损失了马儿,十分恼怒,一队人朝山上赶去。仪?见状冷静道:“把这一片草木点燃,撤!”

一百军和贼寇硬拼肯定不敌。将草木点燃,阻拦贼寇的去路,又有烟尘为她们遮掩,等敌军追上来,她早带人逃的无影无踪了。

赵臻见贼寇往山上赶去,心急不已,无心和眼前敌人纠缠,策马就赶。结果左臂生生挨了敌人一刀,刀口不深,却也血流不止。

赵臻一怒,挥起剑将敌人杀死。

“王爷莫急!您看山上有火光,定是公子放火阻拦贼寇!”

果然,贼寇骂骂咧咧从山上下来了。

赵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想到,仪?这般富有谋略。他心中安定,才感到左臂疼痛,扯下布条给自己包扎。

于是一鼓作气,将贼寇屠尽,还留了几个俘虏。

仪?在山洞里焦急等待。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紧张的让人去查探。那人回来欢喜道:“是王爷!王爷来了!”

“真的?”仪?忙站起来,往外面跑,果然见赵臻手执长剑,拨开枝条。脸色稍稍发白,剑眉微蹙,薄唇紧抿。

“仪?。”赵臻看见她,眼神瞬间柔软,唇角勾起。

仪?扑进他怀中。

赵臻闷哼一声,像是在忍耐疼痛。仪?这才发觉,他的手臂缠了布条,鲜血汩汩渗出。

“王爷!”她失色。

赵臻抚摸她的脑袋,笑道:“没事,一点小伤罢了。你怎么样?”

仪?摇头,“我没事。”

赵臻为她抹去脸上尘土,又握住她的手,仪?本能的往回缩。赵臻皱眉,看见她玉白的小手上,有不少被划破的细长伤痕。

“疼吗?”他问。

“不疼。连血都不流了。”仪?仰脸对他笑,“倒是你,怎么被人砍伤了呢?”

有下属道:“王爷看见贼寇冲上山,怕您出事……”

“谁允许你说话了?”赵臻不耐回视那下属。

仪?却听出来。赵臻是为了她……不由眼眶一酸,却还忍住没有流泪,只是双手绕过他的腰,抱住他,轻声自责:“是我不好,我不该叫你分心的。”

“没有。你做的很好。”赵臻低头吻她的额,“若不是你放箭杀了贼人的马,我也没把握赢的。”

部将们纷纷转过脸去,表情精彩。

“王爷——,王爷——,您在哪里?微臣来迟,请王爷恕罪!”

山下有人呼喊,显然是宁夏总兵来了。赵臻脸一沉,冷笑道:“来的是够晚的。”

贼人都死绝了,他才到。

仪?搀扶着他,叹息说:“李献胆小怯懦,难当大任,王爷还是把他换了吧。”

赵臻奇怪看她:“你怎么知道李献怯懦?”

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李献怯懦,还知道李献是李侧妃的哥哥。

“我听长柏叔叔说的。”仪?笑笑。

赵臻遂不疑。两人一块下了山,李献带着人马赶到,滚下马背,跪地向赵臻叩首:“王爷您没事儿吧?臣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谁知王爷神威,已将贼寇除尽!求王爷恕罪!”

赵臻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你确实来晚了。”

李献冷汗直冒,惴惴跟了上去,“王爷,您上马吧。臣去给您牵马。”

仪?觉得这李献简直可笑,“李大人看不见王爷手臂的伤吗?如何骑马?”

李献这才发现赵臻手臂上的血痕,唬的面色发白,哆嗦道:“王爷,您的伤……快找马车来!”

赵臻的手下已经把马车牵来,仪?与赵臻一同坐上去,全然不搭理李献。李献又羞又恼,问身边人:“那小子是谁?”

“据说……是王爷最宠爱的娈童。”

娈童?一个玩物而已,竟敢甩脸子给他瞧?

李献冷笑两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小声骂道:“什么阿物儿!老子废了他!”

大军回宁夏卫歇整。

李献在宁夏作威作福,府邸占地极大,府内也是引水建渠,假山环绕。

赵臻蹙眉以示不满,却也没真的斥责他。

李献请了四个大夫,要给赵臻看伤。赵臻嫌他烦,道:“你出去罢。留胡知贤就够了。”

胡知贤嘿嘿一笑起身,朝李献作揖,“李大人放心,胡某不敢自夸,但这点小伤还是难不倒我的。”

李献讪讪,“那王爷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去吧。”

仪?瞧着李献背影,呵呵一笑。赵臻侧首看她,问:“笑什么?”

仪?手撑脑袋,抿嘴道:“我就是在想,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宁夏总兵。”

胡知贤正给赵臻处理伤口,闻言也笑:“王妃不知,他是李侧妃的哥哥。”

赵臻不语。

仪?瞧他神色,心下暗叹,不准备就此谈论下去:“想必李献自己也有些本事。妾身不该议论政事,王爷莫怪。”

她神色怏怏,屈身一福,“妾身浑身泥垢,不宜侍奉在王爷面前,先去沐浴了。”

言罢搭上双儿的手,走出去。

赵臻疑惑半晌,指着仪?离去的方向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胡知贤点头,“对呀,王妃就是生气了。”

“为什么?”

“王爷看不出来?”胡知贤咂咂嘴,道:“今日您和王妃遇袭,是李献的责任。他没看护好宁夏,混入了鞑靼人,又故意延宕,没有立即赶来救护。您不治李献的罪,还不是给李侧妃面子?王妃当然不高兴了。”

赵臻听完,颇无奈的笑:“她真是孩子心境。我何时说不治李献的罪了?时机未到而已。”

“王爷这话可说的不对。”胡知贤凝神,盯着一盏跳动的烛火,“王妃是大智大勇之人,胆识并不逊于嘉柔皇后。”

寻常闺阁女子,遇上凶悍的贼人早就吓破胆了。王妃竟能遣返四百将士,又做主向贼人放箭,甚至放火阻挠敌人追赶。他实在觉得纳罕。

赵臻柔和一笑,颔首:“的确,这次多亏她了。”

第七十九章 竟然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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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房内,一缕水雾缓缓上升。

仪瑄闭目思索。

侧妃李氏,是陕西安定侯的嫡次女,名静妍。李献是她的长兄。开国之初,太祖根据军功,封李家先辈为安定侯,世袭罔替。如今的李家,子孙都是些碌碌之辈。

类似,李献这种的。

当初赵臻纳李静妍时,还闹了点笑话。安定侯一心以为赵臻是娶李静妍为妻,一切用度都是按正妻之礼准备。将近婚期才知道,赵臻不过是纳个侧妃,可把安定侯气坏了!嚷嚷着要取消婚约。

但最后不知怎么的,李静妍还是嫁给了赵臻。

“双儿,你觉得王爷喜欢李静妍吗?”仪瑄琢磨着。

“王妃不要多想。王爷不处置李献,定有别的原因。真要我说的话,王爷除了您,谁都不喜欢!”

真不是她瞎吹,就王爷看王妃那眼神,啧啧啧,柔情蜜意的都要掐出水来了!

仪瑄笑瞪她一眼,从浴桶里起身,水雾笼着她窈窕的身段,水滴不断从她凝脂似的肌肤滑下去,好一幅曼妙图景。

双儿赶紧为她主子穿衣。

仪瑄披件长衫从净房出来,进屋,发现赵臻也刚沐浴过,正用右手艰难的给自己擦头发。仪瑄赶紧走过去,问:“怎么不叫丫鬟来?”

赵臻回眸笑看她:“怕你不高兴。”

仪瑄微讶,弯下身从后抱紧男人,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吃吃一笑道:“我也不至于这么小气。”

两人之间气氛亲昵。赵臻心中一动,说:“你放心。”

“什么放心?”

赵臻侧首,在她的颊上一吻,“李献无能之辈,我迟早要废他。不过不是现在。”

仪瑄被他说破心事,倒有些赧然,点点头道:“我只是讨厌李献的做派。现在又是战时,一个无能的将领只会白白葬送人命。”

她接过软布,耐心仔细的为男人擦拭。末了又用梳子为他梳理整齐。二人都有些疲倦,早早就睡下了。

次日,赵臻将俘虏叫来审问。

宁夏城中贼军作祟,且行踪诡秘。李献派兵没日没夜的搜查,闹的城中人心惶惶,却连一个贼人都没抓到。

若能从这几个俘虏口中问出点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然而,俘虏被带上的时候,已经是三具尸体。

仪瑄见之大惊,问:“怎么回事?”

“昨晚李大人过来,让我们交出俘虏,说他要审问。我们以为是王爷的意思,就……把人给他了。”

仪瑄意味深长的看了赵臻一眼。

“为何不报?”赵臻眼中有冷意闪过。

“王爷恕罪!我们本不想交出俘虏。可李大人说,是您叫他来审的。我们才不得已……”

“不得已?”赵臻冷笑,“李献手中可有我传下去的令牌?没有令牌,你怎敢放人?”

那几个小兵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赵臻目视他们漠然道:“擅作主张违背军令,拖下去,斩。”

仪瑄一吓。她素闻赵臻治军严明,今日亲自得见,才觉厉害。

赵臻又叫人把李献喊来。

李献并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仍笑呵呵的向赵臻问安。看见地上俘虏的尸体,恨恨道:“我昨晚想替王爷审问这几个贼人,结果他们嘴硬的很,还吐我一脸的血沫子!”

“人是你杀的?”赵臻不露声色。

李献得意:“蛮夷不识好歹,自然该死!”

赵臻当即沉下脸。仪瑄觉得李献实在蠢笨,忍不住讥讽道:“李大人办事不怎么样,杀人倒是挺利索的。”

屋内将士闻声窃笑。

“你——”李献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结果了你!”

李献拔出佩剑,恶狠狠朝仪瑄砍来。众人皆失色。仪瑄后退两步,凝眸再看时,李献的剑已经从手中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李献哀嚎,他的手腕被赵臻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正往下滴着血。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赵臻面前,惊恐看着这个可以称作他妹婿的男人。

“三日之内,查清混迹在城中的鞑靼贼人。”赵臻拿剑指着李献,面容平静,平静到几乎有种震慑人的力量,让李献不敢与他对视。

“做不到的话,你这个宁夏总兵,也可以换人当了。”

赵臻把剑往地上一掷,大步离开。

待屋里的人都走尽了,李献才咬牙切齿的起身,盛怒之下,踹翻了旁边的博古架。架上的名贵瓷器、象牙、珊瑚等,一件件的碎裂。李献又掐住一个侍从的脖子,怒骂:“娈童?我呸!我还动不得你了?”

李献一剑捅进那侍从的肚子,脸上呈现出狰狞的笑意。

*

赵臻给出的期限是三天。这三天,李献并没有什么进展,而赵臻的大军抵达宁夏,顿时,宁夏城热闹起来。

第三天夜里,仪瑄照常沐浴完,准备回屋就寝。突然前后窜出来十几个人,都黑衣蒙面,手提剑逼近她。仪瑄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忙抓紧双儿的手说:“你走!去找王爷!”

双儿掏出匕首挡在仪瑄面前,咬牙道:“我不能走!我一走,他们不知要抓您去哪里!我得跟着您!”

“我会留下痕迹。”仪瑄低声道:“你把我沐浴时用的香粉给我,我沿路撒。你快点!你要是被抓了,我们就更逃不掉!”

双儿死死咬唇,这些人来意不善,她担心王妃会出事。但正如王妃所说,她现在不去找王爷,可能也救不了王妃。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香粉给仪瑄,说:“我先帮您解决几个。”

双儿拿着匕首冲上去,眨眼间就划破了两个人的脖子。那些人便分为两拨,一拨去追双儿,一拨来抓仪瑄。

仪瑄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这叫情丝簪,簪头可以拉开,引出一条透明锋利的细线,削铁如泥,也是她的旧物。

她不会武功,要保护自己,只能从这些小东西上下手。

她缓缓后退,三个男人同时靠近她,猝不及防,仪瑄用细线割破了他们的手腕。

血溅在仪瑄的衣袖上。

仪瑄将簪子收起,转身就跑,心脏在狂跳,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忽然,她的去路被一个大汉挡住,双手也被捆紧。

她被人扛在肩上,送出李府,最后抵达一个普通的客栈。

仪瑄有些意外的,看见了李献的脸。

其实也没有那么意外。这一路上,她就在猜测是谁想绑她。想来想去,就只有李献了。

毕竟,李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她被放下来,笑着说了一句:“李大人。”

李献睁目愕然看她,话噎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你……你怎么是个女的?”

仪瑄长发披散,一件单衫掩不住身姿风流,一笑起来,便牵动万种风情。

实实在在,是个女娇娥。

李献不自觉的将她上下打量,目光透出几分贪婪和猥琐。仪瑄心中厌恶,却不敢在此时表现出来,只冷冷笑道:“很奇怪吗?女儿身在军中多有不便,我不想给王爷添麻烦。”

李献咽了口口水,故作正经问她:“你是谁?”

仪瑄又是一笑,“李大人难道不知?王爷在京城时娶了一位妻子,是温家的小孙女。”

“是你?”李献震惊。

“是我。”仪瑄很自然的点头。

李献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竟然绑架了王妃?怪不得,怪不得王爷如此袒护她!他怎么没有早些想到?现在完了,人都给绑来了!

他真是倒霉催的!

李献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这女人现在不除掉,以后也是个祸害!真叫她去了甘州,他妹妹怎么办?看这女人的脸色过日子吗?!

“我不管你是谁!”李献凶神恶煞,“挑拨王爷和我李家的关系,你就得死!”

他朝仪瑄走过去,闻到一阵阵异香,竟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朝她看。她的衣衫被长发打湿,隐约勾勒出身体的轮廓。皮肤又是雪白,脖颈纤长细腻,双唇还泛着水光。

李献咽了口口水,不耐的朝手下人道:“你们都下去!”

“是。”

屋里只剩下李献和仪瑄两个人。

李献讪笑着搭上仪瑄的肩膀。仪瑄躲开,冷冰冰道:“大人自重。”

“我给你两条路。”李献色眯眯瞧着她,“一条,你以后跟着我,我保证疼你。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怪哥哥我不怜香惜玉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绝色的美人儿,他实在也是——舍不得。

不管她答不答应,他李献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仪瑄心里对他厌恶至极,但迫于形势,还是不得不与之周旋:“杀了我,如何向王爷交代?”

“不用交代。你的死是意外,和谁都没有关系。”

李献涎笑靠近她。仪瑄每退一步,他就逼近一步。仪瑄悄悄将情丝簪握于手中,警告道:“你自己不要命可以。你的父母妹妹呢?就算王爷不杀你。你别忘了,还有温家!魏襄也是我姑姑的旧部!你敢动我,必然落得个收籍抄家,诛灭九族的下场!”

李献被她说的畏惧起来,双目赤红,突然双手掐上她的脖子,怒吼:“贱人!你敢让我家破人亡,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第八十章 她能有什么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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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献掐着仪瑄的脖子,将她逼到窗边。仪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面色涨红,拼命抠他的手指,双脚也忍不住扑腾。

她不想死在这个男人手上。

强忍着窒息的痛感,仪瑄将情丝簪的簪头拉开,银线对准李献的手,猛地一按!顿时,鲜血喷涌,仪瑄只觉眼前一红,脖子被松开,耳边尽是李献的惨叫声。

她倚着墙,猛烈咳嗽,大口大口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门被砰一声撞开,仪瑄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他的半边脸蒙在阴影里,眼神阴翳,瘦削的下颌有冷厉的弧度。

“王爷。”仪瑄嗫嚅道。

赵臻用剑直指李献的面门,冷冷不发一言,握住剑柄的手指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杀了这个蠢才。

仪瑄腿脚发软,扶着墙慢慢走过来,握住赵臻的手,说:“殿下要杀他,等刑讯完,按军法处置不迟。不要为了我乱大局。”

她如此懂事,懂事到他觉得心疼。

“况且,李大人也没伤我。”仪瑄勉强笑笑。

她的喉咙还在隐隐作痛,窒息的痛感和濒临死亡的恐惧可能让她彻夜难寐。但她必须识大体,必须为赵臻考虑。

安定侯府在陕西声誉很盛,又有很多交好的将领及忠心的部下。赵臻当初娶李静妍,也是为了收服军心,让自己在西北的地位更加稳固。

毫无理由杀了李献,扰乱军心不说,还会落得个鸟尽弓藏的名声。

李献痛哭流涕,求赵臻饶恕。仪瑄慢慢将赵臻的剑按下,对军士道:“将李大人带走。”

两个军士过来,用麻绳捆住李献的手,推他出去。

“殿下,回去吧。”她劝道。

赵臻回眸看她,她脸上萦着淡淡微笑,苍白羸弱,脖颈处有一道红印。赵臻皱眉,手背贴上她脖颈间的肌肤,问:“这是什么?”

仪瑄尴尬的用手护住脖子,道:“我和李献起了点冲突。”

赵臻不言,眸色被怒意加深,指腹沿着那道痕迹摸索。仪瑄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敢碰你。”

他是男人,他很清楚男人面对她时,脑中会有什么想法。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衫,被长发打湿的地方紧贴身躯,勾勒出婀娜的身体曲线。

而她并不自知。

“其实也没有……”仪瑄尴尬,李献仅仅是掐了她。

“没有什么?”赵臻的语气和眼神一样阴冷。

仪瑄走到窗边站定,说:“刚刚李献掐住我的脖子,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我用这个割破他的手。”

仪瑄拿出情丝簪,拉出细线,月光下,细线呈银色,看的赵臻一怔,走过去,从背后搂着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仪瑄笑笑,“这是姑姑的,我拿来防身罢了。”

她将银丝收起来,把簪子扣入发间。微风起,吹动她的鬓发,杨杨落落。

赵臻凝眸眺望远处灯火,深夜,这些火光总给人温暖的错觉。

他将她楼的更紧。

仪瑄被他这样抱着,方才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微笑转身,牵动他的衣襟示意他低头。

“恩?”

仪瑄仰首吻在他的唇上。赵臻讶异于她突然的温存,身躯一僵。然而她只是轻轻一碰,旋即红着脸羞涩道:“快走吧。我不想在这儿多待了。”

两人回到李府。

李献被关在军营中,不在府内。李府门口倒是围了不少人。

“你在车上等我。”赵臻神情不悦,拍拍仪瑄的肩膀叮嘱道。

仪瑄点点头。心下不安,又掀开帘子吩咐双儿:“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双儿答应。混在赵臻的随从侍卫中,看赵臻与那些将军周旋,又抽身回来禀报:

“都是来为李献求情的。他们说,王爷要李献三日查清城中混迹的鞑靼人,是故意为难李献。李献毕竟是安定侯的嫡长子,没有大的过错,不可废他。”

她被李献绑架这件事,有碍她的名声,赵臻下严令不许人谈论,因此这些人还不知道。

“王爷怎么说?”

“王爷让他们先回去,明日再给他们答复。”双儿面色犹豫,“但……这些人好像有点不依不挠。”

仪瑄再朝外看,发现那些老将军跪了一地。

“胡搅蛮缠。”仪瑄嘴角一扯,“都是赋闲在家的老人儿了,瞎掺和什么?王爷不答应放了李献,他们就长跪不起了?双儿,你去打听,带头的是谁?”

不久,双儿回来道:“武平疆。他受过李家的恩,在陕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三个儿子都在军中。”

“可知他府上在哪?”

“知道,就在前面的昭仁坊。”

仪瑄一笑,“走,我们去他府上拜会,见见武夫人。”又叫一个随从来:“你去告诉王爷,我去武家走一趟。让王爷别和这些人动气。”

马车颠簸了一阵,转眼就到了武家大门口。

仪瑄自称是赵臻的幕僚,她又有玉佩,武夫人不敢不信。忙请她进去,小心谨慎的招待着。

“要一壶龙井,再去厨房取一盘酿梅来……快去呀!”

武夫人四十多岁了,微胖,两手局促搓在一处,也不敢坐下来和仪瑄说话。

仪瑄笑着拦住那名婢女,“夫人坐吧。这么晚了叨扰您,我还过意不去呢!”

武夫人见她笑语盈盈的,没什么架子,便没那么紧张,坐下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夫人是否清楚,武大人现在何处?”

“他?他与几个好友喝酒去了。”

“喝酒啊。”仪瑄微一挑眉,笑道:“看来他们是喝醉了,正向王爷撒酒疯呢。”

武夫人听这话里有话,又紧张起来,不安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仪瑄正色,“李献无才无德,王爷决定撤了他宁夏总兵之职。武大人却领头跟王爷闹,要王爷收回成命,跪在李府门口不肯起来。”

“什么?!”武夫人大惊。

他家老头子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跟豫王作对!

“于公,李献不是个称职的将领,将宁夏城置于水火之中,武大人不该帮他。于私,您还有三个儿子在军中,等待建功立业,武大人是想毁了儿子的前程吗?”

仪瑄静静看着武夫人。武夫人面色煞白,猛地抓住仪瑄的手,恳求:“姑娘既是王爷的幕僚,一定有办法帮我,求求姑娘了!”

“夫人放心。”仪瑄微笑安抚她:“只要你现在跟我走,劝武大人回家,从此以后不再闹事,我就保证王爷不怪罪。”

“真的?”武夫人几乎喜极而泣。

“千真万确。”

仪瑄带着武夫人赶到李府大门口时,赵臻依然和武平疆等僵持着,脸色难看的很。

他当然可以用铁腕手段,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又在战场上立过功,赵臻不忍心对他们动手。

“这是……”赵臻指着武夫人,表情迷惑。

“见过王爷。民妇是武平疆的妻子。”武夫人向赵臻行礼。

武平疆震惊抬头。

他夫人怎么来了?

“夫人,快去劝劝武大人。”仪瑄提醒道。

武夫人笑着拍拍仪瑄的手。又走到武平疆面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跪什么?这把年纪了还跪?不知道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快跟我回去,我给你熬了补汤,晚上再给你揉揉腿。快点。”

武平疆满脸尴尬,朝他夫人摆手:“我不……”

“不什么不?”武夫人突然哭起来,“我嫁给你三个月你就去打仗了,当时我怀着充哥儿,辛辛苦苦的,也没抱怨你。现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儿子也有了出息,你不是答应我好好过日子吗?怎么又掺和到这些事里了呢?”

武夫人一番哭诉,闻之恻然。在场几位老将想起家中妻儿,都有了退意。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人叹息而起,离开。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走掉。最终只剩下了武平疆一个。

武平疆也站起来了。

他面色郁郁,仰天长叹一声,蹒跚到仪瑄面前,问:“姑娘,你是谁?”

“她是王爷的幕僚。”武夫人说。

幕僚?倒是挺新鲜的。赵臻莞尔一笑。

“姑娘真是聪明。”武平疆怨念的盯着仪瑄,“希望你好好辅佐王爷,别动什么歪心思。”

仪瑄无语。

她能动什么歪心思?诱惑赵臻上位吗?

可惜,赵臻已经是她的了。

她勉强微笑着,跟武平疆点点头。

仪瑄让马车送武平疆和夫人回去。她则和赵臻进屋。

“你是怎么想到的,去请武夫人?”二人在游廊上走着,赵臻问。

仪瑄抱紧男人的胳膊,嘿嘿笑道:“很简单。男人要让男人屈服,比较难。但是女人让男人屈服,就容易些。尤其是军士,多年行军征战,大多对自己的妻子有愧。武夫人去劝,是最合适的了。”

赵臻停下脚步将她一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了解男人的。”

“那是当然。”仪瑄没听出话音里的醋味,还颇骄傲。

赵臻在她腰上一捏,低头在她耳边问:“你跟谁学的?恩?”

她没有跟谁学,全凭自己琢磨。

“还是……你觉得,你让我屈服了?”

咦,这话怎么这么暧昧呢?

仪瑄面色绯红,扭着身子想离开,他却越楼越紧,压低声道:“我觉得,还是我让你屈服,比较合适。”

第八十一章 桃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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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夜,武平疆等人果然偃旗息鼓,再也没出现过。

仪瑄感激武夫人,怕送金银武夫人不肯收,特地命人送了一罐顾渚紫笋。武夫人收下后,让人带了一碟酿梅作回礼。

酿梅酸酸甜甜,倒很合仪瑄的胃口。她吃了小半碟,口渴的厉害,就下了炕走到赵臻跟前,说:“我想喝水。”

赵臻专注于手中的宁夏地图,闻言抬起头,看着仪瑄失声而笑,执起茶盏递到她唇边,目光柔和看着她喝水。

“少吃点,别把牙吃坏了。”

仪瑄喝了半盏,噘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从碟中拈起一粒,想要喂给他,“殿下也尝尝。”

赵臻含笑看她一眼,低头将酿梅咬下,顺带亲了亲她的手指。仪瑄窘的面色通红,咳嗽两声道:“你这人真是……”

“我这人怎么了?”赵臻挑眉。

“不正经。”仪瑄小声嘟囔。

男人放声而笑,伸出手臂想要搂住她。仪瑄跳开几步,“我洗手去了。”

回来时,赵臻正对窗户,执笔在地图上勾画。清晨暖阳之下,男人家常穿一件素白袍,头戴玉冠,面容温和而端肃。

仪瑄挨近他问:“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吗?”

赵臻微微犹豫看她,道:“我撤了李献的职,宁夏城依然不安定。这几天,不少往来的商人被抢劫,还有年轻女子失踪。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没有什么线索。”

他不由轻叹一声:“若魏襄在,不消一天,必然查的水落石出。”

仪瑄本来一脸严肃,听到这里不由发笑。魏襄再厉害,也是她徒弟,她一手培养起来的。

“殿下,贼人知道城中搜查的严,他们的聚集之所定是三教九流的混迹之处,人多眼杂,却很安全。你说,这样的地方是哪里?”

“赌场、青楼、酒馆。我已经安排人看着了。”

仪瑄微笑,“那你能保证,他们看到了什么,全都如实上报吗?”

赵臻蹙眉,“你这是何意?”

“我只是觉得,久久查不出贼人的行迹,也许是因为咱们的人根本就不忠诚,隐瞒不报。”仪瑄冷静而笃定。

赵臻一愣。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又浮起温芷罗的脸。

他闭目,饮下一口茶。

“我可以帮殿下这个忙。”仪瑄握住男人的手,温柔笑道:“你信我么?”

“我当然信你。”他从不质疑她的聪慧。

“那好。”仪瑄明媚一笑,“我混进青楼,帮殿下查清楚鞑靼人的所在。”

“不行!”赵臻先是一愣,继而不留余地的拒绝,拂袖起身,皱眉道:“荒唐!那种地方也是你能去的?不要说了,你好好待在府中,别想这些。”

仪瑄没想到他这么激动,忙改口:“我跟你开玩笑的。”

赵臻狐疑,“真是玩笑?”

“真的。”

赵臻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叹息道:“你不清楚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绝对不能去。”

“恩。”

其实她很清楚。青楼嘛,谁还没去过几次呢?

她嘴上是答应了。然而赵臻一走,她就让双儿给她翻出一件女装,准备出门。

她一身青色杭绸蝶纹褙子,杏黄绫子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偏堕马髻,发髻上压了一根白玉簪。又找了顶帷帽戴上。白纱覆面,身姿袅袅。

她让双儿去打听城内最有名的青楼是哪一个。

“桃夭居。”

“好。咱们就去那儿。”仪瑄笃定道。

双儿哭笑不得,“您不是答应了王爷……”

“等捣破鞑靼人的老窝,他会感激我的。”仪瑄瞧着镜子里的自个儿,“王爷有他的难处。他废了李献,反对的声音很多,若不尽快铲除城中的贼人,如何服众?”

“晚上王爷回来,见您不在府内怎么办?”

“再说罢。”

双儿还要再劝,仪瑄却已经站了起来,对她说:“走了。”

桃夭居在城东,走过去并不远。白天客人不多,门口只有几个候命的小厮。他们瞧见仪瑄,上来拦住她:“姑娘有什么事吗?”

仪瑄搴起面纱,微微一笑道:“我找秦妈妈。”

面纱下的清艳面容让小厮们呆了一呆,然而只是一瞬,女子又把面纱放下了。他们大为激动,连声道:“姑娘等着,我们这就去叫!”

秦妈妈是桃夭居的鸨母,听说外头有个绝色的美人儿找她,心中一喜,忙不迭就出来,堆笑道:“姑娘找我?”

“是。”仪瑄声音轻软,秦妈妈就是个女人,也酥了半边骨头。

“那进来说话吧。”秦妈妈拉着她穿过大堂,进了后院的一个屋子。

屋里本来站着几个丫头,秦妈妈让她们下去,作出十分和蔼的样子来,问仪瑄:“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这人就是心软,最见不得姑娘们受委屈。”

仪瑄不语先泪,引袖擦了擦眼角,才开口:“实不相瞒,我是被鞑靼人掳来的……那贼人想让我做妾,我不肯,拼了命逃出来。身上没有银子,也无颜再去见父母,只想平平安安了此残生……不知您愿不愿意收留?”

秦妈妈听她说是鞑靼人掳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犹豫片刻,道:“姑娘,你掀开面纱给我瞧瞧。”

仪瑄点了点头,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清艳逼人的面庞来。肌肤玉雪般,一点瑕疵不见,小巧的鹅蛋脸,眼含泪水的可怜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秦妈妈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她做生意虽为个钱字,但也不敢得罪凶悍的鞑靼人啊。

“求您收留我吧。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也会弹琴下棋,读过几本书。再说,要有鞑靼人来,我躲在屋里就行。”

“那……你弹首曲子给我听。”秦妈妈道。

旁边就摆着一张琴,仪瑄坐下,试了试音色,纤手一拨就是一段轻泠乐声。秦妈妈看她姿势柔美,琴弹得又极好,比她桃夭居的头牌还要好,心里更动摇了。

“姑娘,你知道我这桃夭居是做什么的?不后悔?”

仪瑄笑道:“我自然是打听好才来的。不过,我可否先在您这儿学习几天?您教教我。”

秦妈妈点头,“那是自然,我肯定得教你。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你叫什么名字?”

“您叫我瑄儿就是。”

“好,瑄儿。”秦妈妈又看双儿一眼,“她是……”

“她是我的丫鬟,打小就跟着我的。”

“那就还让她服侍你。小鹊儿,带瑄儿姑娘去上房,拨间屋子给她住。”

小鹊儿是秦妈妈的丫头,生的瘦小。从门外进来,面无表情的请仪瑄跟她走。

青楼里新来的姑娘是娇客,漂亮聪慧的就是娇客中的娇客,仪瑄正好属于这一种,因而秦妈妈对她格外客气,直接让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

小鹊儿把仪瑄引进屋。屋里很干净,一应物什齐全,像有人住的,仪瑄便问:“这里住的是哪位姐姐?”

小鹊儿冷冷答:“牡丹。前两天被鞑靼人掳走了。”

仪瑄愕然,走去窗户边上瞧了瞧,下面就是院子。她回头问:“怎么被掳走的?”

“她弹琴,被鞑靼人看上,当众被拉走了。”小鹊儿依然冷冷的,却也没有流露出厌烦。

仪瑄和双儿对视一眼,心想自己还真来对了地方。她走到小鹊儿身边,又问:“为什么不报官呢?”

“报官?”小鹊儿停下铺床,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叫鞑靼人知道了,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仪瑄勉强一笑,“也是,我没想到。”

小鹊儿铺完床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冷冰冰看着她道:“姑娘若想寻庇护之所,我明白告诉你,桃夭居护不了你。”

仪瑄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小鹊儿没再多言,离开了。

仪瑄慢慢坐下,锁眉深思。双儿为她倒了碗茶来,仪瑄喝了口,叹息说:“鞑靼人实在是嚣张。”

“王……姑娘真有把握?”

仪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双儿去把窗户关起来,压低声儿道:“要是鞑靼人今晚不来呢?岂不是功亏一篑?”

仪瑄摇头,“我混进了这儿,没有轻易罢手的道理。今天不来,还有明天。今晚你回去一趟,告诉王爷我在桃夭居很好,让他不要担心,等我消息。”

双儿应诺。

两人听见脚步声,就不说话了。

秦妈妈推门而入。

她环顾了这屋子一圈,那张堆砌厚厚白·粉的脸又笑了起来,说:“过来,我带你去见见人。”

仪瑄无奈,跟着秦妈妈将桃夭居每间屋子都逛过,认识了芍药、海棠、春桃、芙蕖等,众人对她并不友好。秦妈妈说:“今天晚上,你在边角落里观察她们,学学她们是怎么接客的。”

仪瑄笑道:“我可以弹琴吗?”

秦妈妈皱眉,“你才刚来,还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那好吧。”仪瑄乖巧道:“我听您的吩咐。”

秦妈妈这才和蔼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你放心,是人才,我绝不会埋没了你的。”

第八十二章 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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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暮以后,桃夭居才逐渐热闹起来。

门口张灯结彩,屋里灯火通明。陆陆续续来了些豪门公子,当然,还有不少土财主、军士,或是些文人墨客。没钱的就只是来大堂坐一坐,听琴赏舞,有钱的才有机会成为姑娘们的入幕之宾。

仪瑄站在大堂的一隅,静静观察往来的宾客。她以纱敷面,倒也未曾有人注意。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楼下宾客几乎散尽,依旧没有可疑的人出现。仪瑄不禁失望,吩咐双儿:“你回去知会王爷一声。就说我来都来了,不抓到贼人,誓不甘休。”

双儿答应着就走。

仪瑄又在大堂待了一会子,依然没瞧见鞑靼人,就准备上楼回房。谁知刚转身,就听得门外一阵骚动。她立即折返,疾步向门外走去。

接下来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连呼吸都困难。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头发蓬乱而潮湿,穿着一件极破旧的灰色麻衣,隐约可以看出,麻衣之下的身躯有着姣好的轮廓。她像是被人随意丢在了地上,也不挣扎,只是漠然看着天空,眼神空洞而冰冷。

即便沦落至斯,她的脸,依然有着动人的美丽。

没有人敢去碰她。

仪瑄从小厮们的议论中得知,这就是牡丹,被鞑靼人掳走的那个牡丹。

仪瑄上前一步,准备去扶她,却被一个小厮拦住,“姑娘,这不是你能沾惹的事,还是等秦妈妈来吧。”

仪瑄推开他,固执的朝牡丹走过去,蹲下,柔声和她说:“我扶你进去。”

牡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但仪瑄知道她是活着的,她间或会眨一下眼,鼻翼也会轻轻颤动。

仪瑄伸出手,碰到牡丹的一刹那,牡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身子,目光警惕的一斜,冷冷瞪着她。

“牡丹,我扶你进去。”仪瑄又重复了一遍。

牡丹看了她一会儿,闭上眼,算是默许。

仪瑄把牡丹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勉强撑着她站起来,实在是吃力,就向门口的小厮求助:“过来帮帮忙。”

没有人搭理。

仪瑄默默哀叹世态炎凉,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把牡丹抬到后院去。”

定睛一瞧,竟然是小鹊儿。

小鹊儿一发话,众小厮都不敢怠慢,纷纷过来搭把手,很快将牡丹送进后院,把她放在床上躺着。

秦妈妈就坐在屋里,一口口喝茶,只瞟了牡丹一眼,皱眉吩咐小厮:“请刘大夫来。小兔崽子们,要是走透了风声……”

“不敢不敢,妈妈放心。”

秦妈妈说了一声“去”,把茶盏搁下,款款走到床边来,发了一会儿怔,才对仪瑄说:“你出去吧。”

仪瑄看了牡丹一眼,委婉道:“我能留下来照顾牡丹吗?我要是没逃出来,可能也是这个下场……”

“回去睡觉。”秦妈妈很坚决,“忘了今天你看到的。”

仪瑄怔了怔,答应:“我知道了。”

小鹊儿送她回屋。路上,小鹊儿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些,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这种事情,看到了要当没看见,知道了要当不知道。不说、不问、不想,才能少麻烦。”小鹊儿道。

仪瑄沉默片刻,问她:“秦妈妈真的会照顾牡丹吗?”

“不会。”小鹊儿毫不犹豫,“牡丹之前是桃夭居的头牌,为秦妈妈挣了很多钱,但以后,她再没有露面的机会了。等她养好身子,秦妈妈就会让她搬出去。”

小鹊儿推开门,去点上蜡烛,忽然问:“你那个丫头呢?”

“可能出去了吧。”仪瑄笑笑,“她是个闲不住的。”

小鹊儿没有怀疑她,提着灯笼出去,向她一福:“姑娘安睡。”

仪瑄看她关上门,揉了揉自己笑的僵硬的脸,倒了杯茶,慢慢饮下去,顺便把窗户打开。

琴声、琵琶声、歌声、笑声,暖黄灯光里暧昧痴缠的人影。

桃夭居的夜晚从不寂寞。

“咚咚咚”三声,门被人推开,双儿走到她面前,说:“已经告诉王爷了。”

“他怎么说?”

“王爷本要带兵赶来,将您带回去。我将您的意思转告他,说是不查清鞑靼人的下落,您不会回去的。还有,秦妈妈暂时不会让您暴露在人前,王爷才勉强同意。”

双儿顿了顿,又道:“王爷还说,他明晚会扮作富家公子,来桃夭居。”

仪瑄愕然:“他来做什么?”

“来看您啊。”双儿笑道:“您是没瞧见,王爷今天着急的样子。”

仪瑄颊上升起两团绯云,抿唇一笑。而后指着后院一间屋子,说:“牡丹被鞑靼人送回来了。”

“牡丹?是先前被掳走的那位?”双儿瞠目。

仪瑄将窗户关上,叹息道:“不错。鞑靼人实在嚣张。牡丹虽委身风尘,也不容他们这般折辱。城中还有不少失踪的良家女,怕也是供他们消遣玩乐。”

双儿也跟着叹息,“姑娘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您。”

一夜安眠。

次日,小鹊儿来叫仪瑄起床,带她去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并排站着三个清秀的小女孩儿,还有一个嬷嬷,穿着湖蓝的妆花袄裙,年纪与秦妈妈差不多,都将近四十的人了。

“这是常嬷嬷,教姑娘们规矩礼仪。以后每天姑娘都要来这儿同常嬷嬷修习。”

入乡随俗,仪瑄只得应了。

仪瑄本以为,规矩礼仪都是她所长,应当学的比这些小姑娘都快些。谁知青楼里的规矩礼仪跟宫里可不一样。就说走路,宫里讲究的是端庄娴雅,最好裙幅不动。这里讲究的却是婀娜风情,一步三扭,但又不能太流于低俗。

这可难倒了仪瑄。

“你这走的什么?跟个千金小姐似的。腰要软!别僵在这里!步子要走成一条线!”常嬷嬷对仪瑄很不满意。

仪瑄欲哭无泪。她可不就是个千金小姐吗?从小到大,上辈子这辈子,她都是名副其实的官家女。要她一步三扭,她怎么做得到啊!

常嬷嬷教导了仪瑄半天,总算有所成效,欣慰道:“虽然走的不十分好,也有些样子了。你们歇歇,喝口水,等会儿继续。”

这一天只教了走姿和坐姿两项。坐姿也不简单,身子要微微倾斜,含情脉脉凝视宾客。若时机恰当,还可以伸出手轻碰对方,装作不经意,再收回来……

仪瑄听得面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傍晚的时候,常嬷嬷叫她们散了,各自吃饭休息去。仪瑄迫不及待去找牡丹。

这时陆陆续续有宾客来。小厮要么去吃饭,要么去前面侍候。后院里只有两只猫儿在打架。

仪瑄敲门,没人应。她犹豫了下,还是将门推开,看见床帏是遮下来的,她想牡丹应该在里面。

“牡丹,我给你送饭来,你要吃一点吗?”

依然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仪瑄只好将床帏掀开,果见牡丹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用被褥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闭上的。但仪瑄知道她没有睡。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被褥掩的这么紧,不会出汗吗?

仪瑄伸手,打算将被褥往下拉一点,却惊觉,被褥包裹下的是怎样一个躯体!

脖子上是触目惊心的红紫色痕迹,在牡丹晶莹的肌肤上,显得十分突兀而狰狞。仪瑄心底一颤,强忍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收回了手。

牡丹已经睁开眼,淡淡看着她。

“这种天气,被子不能盖的太紧,捂出汗容易着凉。”刚才的一幕似乎没有给她太多影响,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拉家常。

“我给你带了清粥小菜,要不要喝一点?”

牡丹的目光依旧没有波澜,过了很久,才轻微的点了点头。

仪瑄松口气。

扶着牡丹坐起,仪瑄亲自喂粥给牡丹喝。中途二人并不说话,仪瑄喂一勺,牡丹就咽一勺,一碗粥很快就喝完。

仪瑄本来想问牡丹关于鞑靼人的事,但此情此景,她实在是问不出口,最终只能算了。

期间牡丹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仪瑄心里发毛,摸摸自己的脸,勉强一笑:“我脸上有东西?”

牡丹没有说话,仪瑄也不强求,告诉她:“我走了。”

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牡丹突然出声:“等等。”

牡丹的嗓音低哑,像是奋力嘶喊过留下了创伤。仪瑄住了脚步,犹豫看了双儿一眼,回去坐下。

“你、是、谁?”每吐一个字对于牡丹都异常艰难。

“我叫瑄儿。”

“我说、你是谁?”牡丹皱眉,去握仪瑄的手。

这双手白嫩纤细,显然从没做过一点粗活重活。她行止又十分的柔和端庄,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仪瑄挣扎了许久。她和牡丹并不相熟,不能贸然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仪瑄温和道:“牡丹,你想出去吗?”

牡丹有些诧异,但情绪很快从她眼底消失。她垂眸不语。

仪瑄笑了,“今晚,你有一个出去的机会。会有一个公子哥来买你。但你放心,他只是将你带回去养伤,等你的伤好了,他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自己出去过活。”

第八十三章 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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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居并不是个养伤的去处。一则鱼龙混杂、人来人往,着实不清净。二则牡丹身边连个侍奉的丫头都没有,谁管她死活。

活下来是她的造化,死了,铺盖一卷,往城外一丢,只当没这个人。

天彻底暗下来,这时候桃夭居的生意是最好的。宾客不绝。

仪瑄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嗑瓜子吃茶,时不时跟双儿聊两句闲话。

“您看!”双儿指着门口,语气兴奋。

门口进来一位贵公子,身穿玄色暗竹纹窄袖锦袍,足踏皂皮靴,戴鎏金螭纹银发冠,蜂腰削背,英俊斐然。

或许是他眼神凌厉,或许是他身姿太过刚正,总显得与桃夭居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

秦妈妈见到贵客,立马领着海棠、芙蕖两人迎接,满脸堆笑,“公子,第一次来?快请坐下。海棠,还不给公子倒酒!”

不仅是海棠、芙蕖两个,就连正在陪客的姑娘们都按捺不住了。

谁不喜欢又阔气又俊的公子哥儿呢?要是被看上了,抬回去做小妾,比在桃夭居强了不止百倍十倍!

平常这种好事儿都是牡丹的,如今牡丹没落,白便宜了海棠和芙蕖!

众女咬牙。

海棠激动的手都有点抖,斟完酒,还没递到贵客面前,就被芙蕖一把夺过,抢着献媚:“公子请用。”

声音娇滴滴的,一声公子让人骨头都酥了。

海棠气的跺脚。

贵客只是淡扫了芙蕖一眼,并未接她的酒,转而问秦妈妈:“还有位置吗?”

秦妈妈一愣,知他不喜欢芙蕖,忙瞪了芙蕖一眼示意她下去,又对贵客笑道:“有有有,正中间的好位置,公子跟我来。”

贵客环视一圈,忽然指着仪瑄所在的角落,说:“我坐那里就行。”

说完看了随从一眼,随从会意。取一枚金锭子给秦妈妈,说:“我们公子喜欢安静。”

这出手也忒阔气!秦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忙道:“我懂得!公子尽管放心,我保证没人吵嚷!”

“去,跟瑄儿说,把那桌让出来,给公子坐!”

“那位姑娘可以留下。”贵客忽道。

秦妈妈眼珠子一转,又赔笑道:“好!那就让她陪公子。只是她刚来没两天,很多规矩都不懂,公子别怪罪就是。”

贵客微一点头,便迈开步子朝仪瑄走过去。

登时,满大堂无数双眼睛,都刷刷朝仪瑄投来。

仪瑄暗捏把汗。

这么招摇,是不知道他自己有多醒目?

贵客坐在仪瑄面前,淡淡瞅着她,毫不避嫌的拿过她刚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

仪瑄更尴尬了。

“王爷……”你到底想干嘛!

“你该喊我公子。”赵臻提醒她。

“是,公子。”仪瑄笑得脸僵,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能收敛点?万一她们怀疑我的身份,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那就跟我回家。”赵臻毫不犹豫。

回家?呵,回家,那鞑靼人呢?

仪瑄白他一眼,说:“虽是我自作主张,但也是为了你,为了宁夏的百姓。桃夭居有个叫牡丹的姑娘,被鞑靼人掳走后又被送回来,情况很不好。我想求公子一件事,把她带回府,找大夫给她治伤。”

仪瑄目光诚恳。赵臻却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要他带别的女人回家?

倒是贤惠大度的很哪!

赵臻扯扯嘴角,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狠狠瞪她一眼后只是喝茶。

仪瑄见茶盏都见底了,提壶给他续上,笑问:“好不好嘛?”

赵臻问:“为什么?”

“如果牡丹留在桃夭居,最后怕是难逃一死。”仪瑄长叹,“说起来,宁夏防卫不严,也是我们的过错,牡丹算是我们的子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这番话倒是说动了赵臻。她说“我们”,就是将她和他看作一体。赵臻顿时心软,但没有立即答应,只说:“看你表现。”

仪瑄糊涂:“我能有什么表现?”

赵臻似笑非笑看她,说:“我是你的客人,你让我开心了,我就答应你。”

仪瑄震惊,嘴角抽搐两下,无语。

赵臻慢慢品茶道:“你跑到这里来,我很不高兴,所以我现在很想把你带回去……”

“好。”仪瑄深吸一口气,取下面纱。一双秋水剪瞳笑盈盈的从赵臻脸上掠过去。赵臻还未反应过来,她又身姿一斜,轻轻倚靠着他,娇滴滴问:“公子喜欢吗?”

赵臻只觉喉咙一梗,犹豫了下,伸手揽住她的腰。

秦妈妈在远处看的目瞪口呆。这小妮子,天赋异禀啊!

仪瑄的手轻缓拂过男人的手背,顺着手腕上移。她的指尖清冷,男人的肌肤却是滚烫,并且,愈来愈烫……

察觉到男人的动情,仪瑄得意一笑。一手支着脑袋,身子斜倾,软罗衣衫衬得她身姿曼妙如玉。一手慢慢抚摸男人的下颌,她的动作很轻,每一下抚摸都是点到为止,从不落到实处,勾的他心痒痒的……

男人的眸色逐渐加深,而她还沉浸在得意中,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撩拨所带来的危险。

赵臻搂着她腰的那只手忽然发力,将她搂紧。仪瑄猝不及防,双手环过男人的脖子,随即又笑看着他,问:“公子开心吗?”

“你学坏了不少。”

赵臻忽然低头咬住她的唇。仪瑄这才发现自己玩过火了……她只是,现学现卖,想试试效果,没想到他这么禁不起撩拨……

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点体统啊!

仪瑄“呜呜呜”的推搡他,他不耐烦,干脆将她的两手一捉。她往后躲,他就把她按在墙上,予取予夺。

对她,他从没有什么自制力。

仪瑄放弃挣扎,乖乖等男人吻够了放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色潮红,见众人都看着他们,脸就更红了,埋在男人怀里哭道:“我没脸见人了……”

她没有哭,就是带了点哭腔,又委屈又娇软,他的心都化了。

赵臻揉着她的小手,也觉自己方才行止欠妥——应该抱她进屋里才对。于是哄她:“乖,我答应你还不成?”

仪瑄软软看着他:“不许赖账。”

“好。不赖账。”赵臻笑着在她额头吻一下,“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牡丹。”

“哦,好。”赵臻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笑问:“只是我与你打得火热,转而去赎别的女子,不很奇怪吗?”

仪瑄以为他要反悔,忙道:“不奇怪。牡丹原是桃夭居的花魁,秦妈妈不会怀疑的。你快去吧。”

赵臻便不说什么,揉揉仪瑄的脑袋,让她把面纱带起来。

仪瑄依言。

远处,秦妈妈欣慰的发出一声长叹:“你们都学学。”

她的眼光不错,瑄儿这丫头有出息。

“我们公子想为牡丹姑娘赎身,你开个价吧。”赵臻身边的随侍开口道。

牡丹?秦妈妈一愣,目光狐疑的转向仪瑄处,笑问:“公子认识牡丹?”

“谈不上认识,只知道她是你们这里的头牌。”

秦妈妈为难的点头,“从前是的,现在……她病了,公子真要为她赎身吗?”

虽然她巴不得丢开牡丹这个烫手山芋,但也不想得罪人家公子。牡丹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是。不行吗?”

“没有没有。”秦妈妈沾满脂粉香气的帕子随着她的手摇了摇,“这样吧,我不跟您多要钱,二百两银子,牡丹就归您了。”

她也知道,牡丹这副样子,卖不出好价钱的。别说二百两,就是还她一百两,她也卖。

谁知赵臻一口就答应了,“就二百两。给银子。”

侍从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给秦妈妈。秦妈妈一把抢过,乐呵呵道:“随我来吧。”

赵臻随秦妈妈进了后院,却没有进屋子,让人抬轿子来,把牡丹抬了回去。他则暂时留在桃夭居。

仪瑄被人看的不好意思,就起身,准备去外面散散步。在门口跟两个男人擦肩而过,他们说的话引起了仪瑄的注意:

“昨天我去小解的时候,看见牡丹被两个鞑靼人架着,向下滴着血!啧啧啧,真可怜哪!”

仪瑄双目一睁,本能的回头拉住那人的衣袖,问:“你看到鞑靼人了?”

那男人跟同伴相视一笑,不怀好意的盯着仪瑄,“你是谁?怎么蒙着面呢?”

“公子可否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男人哈哈大笑,“你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回答你。”

仪瑄强忍不适,屈身向他略一福,道:“公子愿与我去那树下谈谈吗?今夜月色正好,赏月也不失为乐事。”

那男人连声答应,兴冲冲辞了伙伴,跟仪瑄走到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下。

这里四面无人,谈话不会被听到。

仪瑄止步转身,问:“昨日你瞧见鞑靼人,是在哪里?”

“我们先谈谈别的。”那人嘿嘿一笑,要取仪瑄的面纱。

仪瑄躲过,忍耐着性子道:“公子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自会摘下面纱。”

那人犹豫了下,点头道:“也可。”

仪瑄松了口气。

“那公子就请说吧。您看见了什么,请毫无遗漏,全部告诉我。”

第八十四章 把我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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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晚上,我瞧见两个鞑靼人,从那个方向,对,就是那里,把牡丹抬过来。人放下之后就走了,从西角门走的。我当时没跟上去看,就知道这么多。”

桃夭居有一个正大门和东西两个角门。西角门周围有树木掩映,最隐蔽,傍晚就会锁上。

鞑靼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仪瑄思索着,不自觉就向西角门走过去。

“唉,姑娘!说好了把面纱摘下来的呢?你怎么不讲信用啊!”那男人急了,挡在仪瑄跟前要扯下面纱。

仪瑄瞪了他一眼,“别碰我。”

男人被镇住,登时有些失语。

仪瑄看他一眼,低首,将面纱取下。月光如水,淌过她清丽的面容,宛如照亮了一块玉珏。

但见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目若秋水,两颊生嫣,便说是倾城之姿也不为过。

跟她比起来,这桃夭居其他的姑娘,简直就成了胭脂俗粉了!

男人看得痴傻,竟没发现仪瑄从他身边走过去,回过神来,赶紧追上,语无伦次的。

仪瑄不耐烦理他,冷淡道:“别跟着我。”

“姑娘,我不是坏人,我就想跟你聊聊天……”

“我没有心情。”

仪瑄加快脚步。男人见她没兴致搭理自己,也不敢唐突,就站在远处观望着。

仪瑄来到了西角门处。这里稍显荒芜,藤蔓爬满了墙,杂草遍地,门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但确实是锁着的。仪瑄低头,在四周找了一圈,发现草叶上有暗红色痕迹。

应该是,牡丹留下的血。

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外。

仪瑄心跳极快,如果一直跟着血迹走,是不是就能查清鞑靼人的来向了?她立马跑回大堂,吩咐双儿:“你出去,到西角门门外,看四周有没有血迹。”

仪瑄现在出不了桃夭居的门,只能让双儿去办。

双儿应声,去门外巡视一圈,回来禀报:“没有,门外什么痕迹都没有。”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仪瑄失望,想了想又问:“西角门外的石阶,是不是很干净?像刚被人擦拭过。”

“是!”双儿眼神一亮,“姑娘怎么知道的?”

仪瑄便将自己在西角门的探查告诉双儿。双儿安慰她道:“姑娘放心。今晚开始我就去西角门守着,有任何动静都来告诉您。”

“那也太辛苦你了。”仪瑄不忍心。

“没事,早些查清楚,姑娘也能早些回家。”双儿笑道:“我会找个隐蔽处藏起来的。”

仪瑄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自己仍在角落里坐下,心事重重的喝茶。

“姑娘有什么烦心事?”

仪瑄抬头看去,又是方才纠缠她的男子。

阴魂不散!

她冷冷瞥他一眼,正要拒绝,却在话出口的一瞬迟疑了。

这人一看就是桃夭居的常客,应该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

“公子请坐。”她一笑,给男子倒了杯茶。

男子受宠若惊,局促坐了,眼睛直勾勾的黏在仪瑄脸上。仿佛能透过这层面纱,看到底下的容颜似的。

“公子,桃夭居前后被掳走了几位姑娘?”

“应该是……三位。姑娘,你是担心被鞑靼人掳走?”

“恩。”仪瑄点头。

美人之忧便是他之忧。男子认真想了想,道:“姑娘确实要小心。一般鞑靼人都是在宾客快散尽时才来,姑娘只要及时回屋,别被他们发现就成。”

“那……他们一般隔多久来一次呢?”

“这说不准。或许三四天,或许六七天。牡丹还算运气好的了,杜鹃和玉兰至今生死未卜。”男子喝口茶,慨叹。

“杜鹃和玉兰为什么被掳走?”

“这……我记得,杜鹃在台上弹了一段琵琶,玉兰弹琴。一下台人就不见了。”

“谢谢公子告知。”仪瑄笑笑,“公子去别处坐吧。”

咦?这么态度变得这么快?他还没一亲芳泽呢!

“你耍我?”男子有些愤怒。

忽然他感到身后有双眼睛盯着他,转过身,看见一个锦袍公子,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浑身透着威严。

一看就是位大人物,不好得罪。

他灰溜溜的走了。

赵臻在仪瑄身旁坐下,面无表情道:“谈的挺愉快?我不该打搅你的。”

这人真是,醋劲还挺大。

“那人是桃夭居的常客,我套他的话而已。”仪瑄解释。

赵臻当然知道她的目的。否则能让那人平平安安的离开?

赵臻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看她:“你挺会利用美色的。”

“公子是在夸我吗?”仪瑄暗笑。

赵臻一愣,有些不自然的把目光移开,咳嗽两下并不回答。

他这副样子倒把仪瑄逗乐了,不依不饶的问:“公子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告诉我,我去问别人。”

仪瑄起身,袅袅婷婷的往前面走去。

赵臻把她拉了回来。

“胡闹!”他轻瞪她一眼。

仪瑄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软绵绵的。赵臻心软的一塌糊涂,在她颊上亲了亲,道:“不用问了。你最漂亮。”

仪瑄不笑了,反而有些好奇的盯着他看。

“怎么了?”

“我在想,原来殿下也会夸人的啊。”

赵臻无奈。

仪瑄一脸得逞的笑容,发现很多人都看着他们,便不好意思的让赵臻放开她。赵臻虽然不舍,但念及这里人多眼杂,便没反对。

“公子你看,这两天都不表演弹琴弹琵琶了,只有跳舞。”仪瑄指着台上。

赵臻随意瞥了一眼,“恩。”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贼人好像很喜欢掳走擅乐器的姑娘。”仪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秦妈妈不让我弹琴,我就去屋里弹。我要是被贼人盯上了,你得来救我。”

赵臻心神一紧,“不行,你不能冒这个险。”

仪瑄摸摸他的脸,道:“没关系的,我有能力自保。”

“那也不行。”他严肃:“我可以留你在桃夭居打听消息,但绝不允许你冒险。否则,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按照仪瑄本来的计划,是要被贼人掳走,摸清楚他们的老巢,再想办法放消息给赵臻。

危险是危险了点儿,但可以将贼人一网打尽。

“好。我不冒险就是。”仪瑄温柔道:“咱们抓两个俘虏回去,慢慢审。”

赵臻面色和缓了,“恩,这样好。”

“公子记得每晚都过来。带几个得力的护卫,抓人利索的那种。”

赵臻颔首以应。

双儿看守西角门的第三个晚上,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时宾客已经不多了。仪瑄依旧和赵臻坐在一块儿,吃茶谈笑。忽然双儿跑过来,一脸急色:“来了!来了!贼人用刀把西角门的锁给砍了,已经进来了!”

仪瑄放下茶盏,跟赵臻互视一眼。赵臻吩咐手下:“把贼人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是!”

仪瑄喊住那名手下:“不要全抓,放走一个,让他回去通风报信,你暗中跟着他。”

“双儿,你也去。”

秦妈妈得知鞑靼人来,十分焦急,赔笑着让客人都回去,让姑娘也都各自回屋。

“公子,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您……明天再来?”

秦妈妈边说边拉扯仪瑄,小声道:“快上楼去!你还待这儿,小心被鞑靼人掳走!”

“我再待一会儿。”仪瑄坚持道。

“你这傻孩子,你不怕……”

“她不用怕。”赵臻微笑着搂仪瑄入怀,“多谢你这几日对我妻子的照拂。”

秦妈妈目瞪口呆。

什么?妻子?跟她玩笑呢!

“公子您说这话,我就听不太懂了……”

仪瑄从怀中取出玉佩,给秦妈妈,“我并非是流落在外的孤女,这位也不是寻常的世家公子。妈妈应该知道,豫王最近就在宁夏。”

秦妈妈看那玉佩上写了一个“臻”字,不敢相信,冷哼一声轻蔑道:“你敢冒充豫王?好大的胆子!不怕我扭送你去见官?”

又指着仪瑄骂:“你给我回去!休想用这种招数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勾搭了汉子想离开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不可能!”

这时,赵臻的手下回来,抓了两个鞑靼人。他们的穿着和汉人并无二致,不过嘴里骂骂咧咧的都是鞑靼语,大脸盘,脸上挂着横肉,腰间各别一把弯刀。

秦妈妈大惊失色,忙躲到仪瑄身后,“这是……”

“王爷,王妃,人怎么办?”

“先押回府。”赵臻道。

“是。”侍卫把人带下去。

秦妈妈瞠目结舌,反反复复打量面前两人,咽口口水,“你、你们真的是……”

仪瑄点头,“这几日打搅您了。”

秦妈妈吓得直哆嗦,“不不不打搅,王爷、王妃,民妇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们原谅。”

秦妈妈噗通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响头,被仪瑄扶起来。

“不必如此,快起来。”仪瑄微笑道。

秦妈妈送两人出了桃夭居,目送她们上了马车,还犹如梦中。

车上。

仪瑄抱住赵臻的胳膊,笑嘻嘻问:“我帮了殿下大忙,殿下准备怎么感激我?”

赵臻揉着她的头发,笑道:“你说怎么感激?”

仪瑄愣了下,她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但是——他起码自己想一想吧!

“敷……”一个衍字还未出口,仪瑄的唇就被男人堵住。晕晕乎乎听到他说:

“把我送给你,恩?”

第八十五章 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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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赵臻就出门审讯贼人去了。仪瑄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梳洗完毕,仍换上男装,先去厢房看望牡丹。

胡知贤来为牡丹诊治过,日日汤药不断,又有丫鬟精心照顾,牡丹的身子好了不少。仪瑄进门时,牡丹拥被而坐,看丫鬟修剪兰花盆栽。

只是最寻常的建兰,枝枝蔓蔓的,枝叶垂落地面。丫鬟见到仪瑄,恭敬的一福:“公子好。”

“下去吧。”

牡丹疑惑看着仪瑄。她不是个女子吗?

双儿端来一张绣墩,仪瑄就在床边坐下,微笑问牡丹:“你感觉如何?”

牡丹的嗓子已经好了,但她缺乏说话的兴致,也并无谈话的对象,一味的沉默寡言。

她点了点头。

“这里是李献的府邸,很漂亮是不是?”仪瑄轻笑,“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愁。等伤好了,我给你笔银子,你自己好好生活。”

牡丹怔忪看着她,良久,迟疑问道:“我能、留下吗?”

“留下?留在李府?”

“我想跟随你。”牡丹看了双儿一眼,黯然的垂下眸子,说:“我无处可去。你能收我做丫鬟吗?”

仪瑄脸色为难。像牡丹这样的姑娘,必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肯安心留在她身边做个丫鬟?况且,她与牡丹也不熟,脾气品性都没摸清,又怎么能收她?

牡丹见她迟疑,苍白着脸一笑,摇头:“我胡乱说的。”

二人便不就此话题多谈。仪瑄亲自给她喂了药,就离开了。

路上,双儿庆幸道:“王妃是不该答应。一来她不会服侍人,二来也难保对您忠心,三来她若是有了什么歪心思,去勾引王爷,那吃亏的不还是王妃吗?”

这正是仪瑄所顾虑的。她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虽同情牡丹,但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们去看看王爷。”

赵臻现在城外驻军中,一时半刻回不来。

两人坐马车到了军营,到处都是巡防的士兵,仪瑄在鹿角处下车,问门口站岗的人:“王爷在哪?”

那人打量她一眼,“随我来吧。”

仪瑄被带到一座营帐外,赵臻正在里面审讯俘虏。门口有卫兵拦着,不给她进去。营帐内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盘桓在军营上方,令人不寒而栗。而士兵们则都是司空见惯的漠然。

她上辈子做镇抚使时,虽然心狠手辣,但这种刑讯逼供的活儿都是魏襄干的,她很少参与。所以她还是本能的会感到惶恐。

当她觉得她再无勇气听下去时,里面的惨叫声终于停止,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似乎也松了下来。

而后又过了很久,赵臻才从营帐里出来。

他穿着黑色云龙纹锦袍,眼神漠然,唇角亦是无所谓的冷淡,看着辽远的青天,正用软布拭去脸上溅到的血点。

而后,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微偏移目光,和仪瑄对视上。仪瑄本能的逃避开,随即又有些懊恼。

为什么不敢看他呢?她明明很清楚的,赵臻的狠辣、冷血,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西北的王。

她不止是清楚,还切身体会过。

仪瑄瞥见赵臻走来,心下一慌,只想快点逃走。甫一转身,就被赵臻拥进怀里。

他发现她在抖,就搂的更紧了。

“不要怕。仪瑄,不要怕。”赵臻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心中也有些着慌——他没想让她看见这些的。

权力之下必然有血腥,难以避免,而他早已习惯。

仪瑄深吸气,情绪慢慢平复,勉强笑问:“有结果吗?”

“恩。贼人聚集的几个地点,都问出来了。还有与贼人勾结的官员。”

“那殿下先去忙吧。”仪瑄又是一笑。

赵臻沉默,知道她现在——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他。

他淡淡一笑,“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仪瑄答应了。

赵臻召集将领,商议除贼。双儿扶主子进了旁边的营帐,倒一杯茶来,说:“王妃喝口茶压压惊。”

仪瑄接过来,却没有喝,手指轻轻摩挲着外壁,看着前面发呆。

双儿不忍道:“恕奴婢多嘴。您何必为这事跟王爷闹别扭呢?难道您同情贼人?”

“我不是。”仪瑄摇头,忽然定定看着双儿:“你不觉得,王爷方才的样子很可怕?”

上辈子她是被毒死的。她赴了赵臻的鸿门宴。他镇定自若的与她推杯换盏,唇边还噙着淡淡笑意,说话密不透风。她甚至不知是哪里来的毒,明明所有的菜肴都被她验过。

她就是想起了那时候,才觉得害怕。

“王妃……”

“没事。你让我静一静。”仪瑄摆手示意双儿出去。

仪瑄坐了一会儿,颇有些困意,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指腹有些粗糙,但是暖和且温柔。她在梦中咯咯笑出了声。

赵臻莞尔,又低头,在她的两眼上各吻了下,附在她耳边问:“饿不饿?”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喃不清说:“饿……我想吃……炙肉。”

“恩,那就吃炙肉。”赵臻又问:“要我抱你去吗?”

“恩……”她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好啊。”

赵臻一手拥住她腰,一手圈住她的膝盖,稍微使劲抱起她。女孩儿猛地惊醒,两只眼惶惑的眨巴着,不知所措。

“做梦都嚷嚷着要我抱。”赵臻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仪瑄震惊。

她什么时候要他抱了?明明是他乘着她睡觉,占她便宜!

“我没有!”仪瑄反对。

赵臻挑眉,“你可抵赖不得,我分明听见了,还说要吃炙肉是不是?”

他说的仪瑄都疑惑起来,难不成真是她在梦里要他抱?仪瑄脸一红,弱弱瞪他一眼,两手搂住他的脖子,倔强:“我要你抱你就抱?那我要你现在,放我下来。”

赵臻已经抱着她走到营帐外面,士兵们皆低垂下头颅,不敢偷看。赵臻笑着亲她的脸,说:“那可不成。我喜欢抱着你。”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叫仪瑄惊了一惊,嘴角便翘起来,得意的笑:“哦?是吗?”

上了马车,赵臻把女孩儿放到自己腿上坐着。女孩儿的身子香香软软,便是什么都不做,光抱着她都舒服极了。

他温柔的捋着仪瑄的头发,说:“方才吓着你了是不是?以后不要随便乱跑,乖乖待在府里。”

仪瑄犹豫着,“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

“那就差人来告诉我。现在是战乱时候,到处不安定,我不想你出事。”

男人的关心是真切的。仪瑄安心一笑,答应他:“好。”

马车在一家酒楼外停下。赵臻牵着仪瑄的手到了二楼,选了个绝佳的好位置。左侧有屏风隔断,右侧可俯视街景。赵臻叫来伙计:“上一份炙肉,一壶秋露白,再要几份清淡些的小菜。”

那伙计下去,不久将炙子端上来,还有满盘的牛肉,又端上秋露白和几样小菜。

仪瑄习惯性的用银针探了一探,两人才动筷。赵臻道:“你先喝点酒,我帮你把肉烤熟。”

仪瑄说是,然后给自己和他各斟一杯。她小抿一口,说:“还是京城的秋露白最好,这里的不过是打着秋露白的幌子,卖高价罢了。”

“你尝尝。”

仪瑄把自己刚刚喝过的那杯递到赵臻唇边。赵臻也一抿,笑道:“是不怎么样。我明天发封书信给魏襄,让他买些运来如何?”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仪瑄脑子里无端端冒出这句古人骂昏君的话,看了赵臻一眼,觉得他也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潜质,忙摆手:“不用了。等回京城再喝也无妨。”

赵臻但笑不语。

肉在炙子上翻了几遍,渐渐有浓郁的香气冒出来,仪瑄眼巴巴的看着,问他:“好了吗?”

“没。肉要彻底烤熟,否则吃了要坏肚子。”赵臻专注道。

仪瑄便站起来,往街上看,突然问道:“鞑靼人是藏在哪里?一定很隐蔽吧,否则不会一直找不到。”

“他们扮作卖肉的屠夫,每日进城出城,把城内的消息传出去。全部住在城西的胡同,作息和普通的屠夫也没什么两样,所以难找。”

仪瑄了然的点点头。

“过来,肉好了。”赵臻笑着唤她。

仪瑄欢喜的坐回去,拿起筷子就要夹,赵臻拦住她道:“别动,小心油溅到你。”

赵臻亲自夹了肉到她碗里,一连夹了好多个。仪瑄吃的两颊生香,满足极了,夹起一块送到赵臻嘴边,“你也吃嘛。”

赵臻将肉咬下,夸赞:“这肉倒是不错。”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在酒楼上闲坐聊天。赵臻不经意跟女孩儿提起:“李献的妹妹,就是李侧妃,大概今天就要到宁夏了。”

仪瑄一惊,“李静妍?她来做什么?”

赵臻唇角一哂,“应该是来为她哥哥求情的。她肯定先回李府。你若不耐烦理她,晾着她就是,反正我晚上就回来了。”

仪瑄哦了一声,神色怏怏。本以为能跟赵臻单独多待些日子的,偏有些人扫兴。

第八十六章 李静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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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瑄一回府,双儿就琢磨着给她换身衣裳。

“那李静妍和她哥哥一样,出了名的豪奢,用度极其靡费。王妃若不穿的鲜亮些,如何镇得住她?”

仪瑄悠哉的捧着本书在看,抬眸笑道:“不必。我只称自己是王爷的幕僚,她也不敢拿我怎样。”

申时一过,李府外面忽的闹嚷起来。

李静妍带了护卫五百,侍女一百。侍女沿路手持香球,焚香开道,马车所过之处皆香雾缭绕。李静妍被侍女搀扶,款款下了马车。她身着大红遍地金牡丹纹对襟袄,银红牡丹妆花幅裙,头戴全副的赤金头面,神色骄矜,慢视跪了一地的李府家奴,问:“王爷呢?”

明明知道她要来,王爷为何不来接她?

一家奴回道:“王爷在军中。请侧妃先进府休息。”

李静妍神色不悦,又问:“我哥哥在哪?”

家奴们瑟瑟发抖,不敢答话。

“一个个都哑巴了?”李静妍身边的婢女喝道:“侧妃问你们话呢!”

“是、是,大公子被王爷关押,小的们也许久没见过了。”

李静妍闭目深吸一口气,又瞪了说话的家奴一眼,才进府。

婢女们把东西从箱笼内取出,一一摆放。李静妍则坐在妆镜前,整理自己的鬓发,一边听李府家奴陈述这几日发生的事。

“侧妃不知,王爷从京城带来一个娈童,极其宠幸。日则同食,夜则同寝,实在是……”

“男宠?”李静妍眉尖一挑。外间谣传赵臻喜好男风,她一直没亲眼见过,所以不信,难不成是真的?

“人在哪里?”

“就在灵栖阁。”

李静妍冷笑两声,“我哥哥入狱,是不是王爷受了他的挑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辱到我们兄妹头上!”李静妍怒摔茶盏,起身,“你带路,我要亲眼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是。”

家奴领着李静妍到了仪瑄和赵臻所住的灵栖阁。庭院里花木幽绿,又临湖,比别处要凉爽不少。仪瑄猜到李静妍要来,早就门窗紧闭,没有和她打照面的意思。

倒不是怕李静妍,只是不屑理她。仪瑄最烦和不讲理的女人打交道。

门被拍的震天响,又有丫鬟高喊:“侧妃驾临,还不出来迎接?再不出来就踹门了!”

“王妃,您看看!区区侧妃,派头倒是不小!”双儿见自家主子雷打不动的看书,心里着急:“这种时候,您还看什么书呀?”

“让她闹去呗。”仪瑄笑笑,“反正这门也是李家的,踹坏了我们也不亏。”

双儿无奈。王妃也忒好性儿了!

李静妍见里面一点动静也无,气指门道:“给我踹!”

一家奴上前,踢了两脚,门砰的一声开了。李静妍冷笑抚了抚自己的发鬓,率众走进去。看见仪瑄的刹那,脸色一变。

第一眼,她以为自己见鬼了。

太像了……如同那个女人复生一般……

但定睛细看,还是能明显看出不同,主要是眉眼相似,别的倒还有限。尤其,这还是个男人。

李静妍上下打量仪瑄,眼神警惕。仪瑄闲适的将书放下,和李静妍对视上,笑道:“侧妃好大的火气呀。”

“你懂不懂规矩?还不向侧妃行礼!”李静妍的婢女上前一步,指着仪瑄。

仪瑄慢悠悠移过视线,微笑着,眼神却透着冰冷,那婢女被盯的心虚,讪讪把手放下,退到李静妍身后。

“怕什么?”李静妍瞪婢女,“上去给他两巴掌,给他立立规矩!”

“是!”

那婢女撸起袖子,还没近仪瑄的身,左右脸就各捱了一耳光。双儿甩了甩手腕,冷道:“你主子不懂规矩,你得警醒着,帮着主子胡闹是怎么回事?”

双儿从小习武,力气大,手心尽是厚厚的茧子,打起人来又疼又麻。那婢女的脸登时浮出两个肿胀的红印,泪眼婆娑的。

李静妍呵呵冷笑,拍手,“好啊,一个娈童的下人都敢欺辱到我头上来了!别以为王爷宠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都给我进来!”

李静妍一声令下,在门外候着的护卫都涌进屋子里来,为首的向李静妍一揖,问:“侧妃有何吩咐?”

“把他们押出去,就地处决了吧。”

双儿听李静妍如此说,登时着急起来,辩驳道:“公子是王爷的幕僚!侧妃无权决定公子的生死!”

“幕僚?”李静妍面色一沉,“看来我大哥确是被你害的。那你就更该死了。带出去!”

两个侍卫上前,抓住仪瑄的两臂想要把她拖走。仪瑄盯着一个侍卫的眼睛问:“你们是听王爷的,还是听李侧妃的?”

“臣首先听从王爷。”

“那好。处死我这件事,问过王爷的意思了吗?如果没有,不妨现在派人去城外驻军处,向王爷讨个意见。你看如何?”

那侍卫略一犹豫,放开仪瑄道:“公子所言有理,臣这就去办。”

李静妍心里咯噔一下。这事让王爷知道还得了?不仅杀不了这该死的娈童,还会让王爷迁怒她。一阵慌忙,便拔了身旁站着的侍卫的剑,径直朝仪瑄刺去!

李静妍此举突然,人都未料到。双儿最快反应,本能用手去推剑。李静妍力气不大,剑势自然偏移,最终擦过仪瑄的耳朵,削下一缕头发。

“双儿!”仪瑄惊呼,忙捧起双儿的手看,只见一道整齐利落的口子,伤口不停冒血,鲜红的、温热的,一直滴落在地。

仪瑄用手帕给她包扎。

“我没事。您的耳朵……”受伤对双儿而言不是什么罕事。倒是王妃,这么娇贵的一个女孩儿,耳垂被剑擦破了,还流了血,王爷见了得多心疼。

仪瑄深吸一口气,冷冷瞪了李静妍一眼,扬手,使足力气扇了李静妍一耳光。

“你!”李静妍难以置信,她堂堂侧妃,竟然被一个娈童打了?

“侧妃李氏藐视尊卑,谋杀王妃意图不轨!罚禁足,非王爷或本宫传令,不得外出!”

仪瑄取出玉佩,交与屋内侍卫看了看,冷笑:“王爷的玉佩,你们不会不识吧?本宫乃豫王正妃,尔等不服者,一律按李氏同党论处!”

仪瑄一番话叫屋里人都懵了。王爷的玉佩是不会随便予人的,见玉佩如王爷亲临,所发号令便是王爷的号令,他们不能违抗。

侍卫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臣遵命!”又转而吩咐手下:“你们两个,送李侧妃回屋,让侧妃在屋里好好休息,不要出来了。”

李静妍眼睛瞪的十分骇人,“你敢?”

那侍卫心里苦笑不已。他一个都不想得罪,实在要得罪,就只能得罪地位低的那一个。

“侧妃息怒,属下只是奉命行事。”那侍卫笑笑,又板起脸,“还不带走?”

李静妍怒极,张口向仪瑄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冒充王妃?王妃还在京城待着呢!就是她真来了又怎样?她家在西北并无势力,而我,是西北安定侯的嫡女!”

仪瑄手里捻着玉佩,嘲讽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多少家族,外头瞧着风光,里头却不知是什么光景。我温家虽无侯爵虚名,却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怎么就不如你安定侯府了呢?”

李静妍听她口吻,张口便是“我温家”,又和温芷罗长得相像。

“你不会真是……”李静妍有些腿软。

仪瑄淡淡一笑,“我长得很像个男人?”

她当然不像男人。只是时下有部分男子时兴傅粉添妆,娈童更有不少天生白皙清秀者,因此仪瑄才能瞒得住。

李静妍睁大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但又忍不住畏惧。

“你是故意的!你先陷害了我哥哥,再来陷害我!我是冤枉的!我要告诉王爷,我是冤枉的!”李静妍跑到外面去,侍卫追上她,恭敬的“请”她回屋。

“自取灭亡。”仪瑄冷冷道。

耳垂滴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仪瑄的左肩。仪瑄在镜前坐下,想看一看伤口,结果也看不清楚。

“王妃等一下,我去给您打盆温水来,把伤口洗一洗。”双儿道。

仪瑄摇头,“你的伤更重。坐下,我让别的丫鬟去。”

仪瑄随便唤了个丫头进来,清理伤口,抹药膏。

“差人去喊王爷了吗?”仪瑄问。

“喊了。”

赵臻在军营听说这事,什么都顾不得了,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回到李府,直奔灵栖阁。

脸黑如炭。

李静妍嚣张跋扈惯了,他又不爱管女人的闲事,就没有多约束李静妍,竟然纵容她胆子大到如此地步——敢伤仪瑄!

仪瑄罚她禁足,已经足够仁慈。

赵臻心急如焚,只想知道仪瑄伤势如何,再找李静妍算账。他推开门,看见仪瑄坐在妆镜前,长发披散,全部捋到右边,双儿则把左侧的头发结成小辫。

怕头发和伤口缠起来,只好先这么办。

双儿先看见赵臻,“王爷,您回来了。”

“恩。”

赵臻走到仪瑄身侧,看她耳朵红红的,耳垂上有凝结的血痂,心里又愧又气,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仪瑄……”

他伸出手想抱抱她。

第八十七章 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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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瑄转过身子,仰脸看着他,双眸缺乏往日的神采,极微的抿了下唇,道:“我没事。”

她只是有点意兴阑珊。

她知道赵臻的难处。李静妍毕竟是安定侯府的嫡女,赵臻若重罚李静妍,安定侯府定不乐意。所以她不哭诉,也不闹腾。

但不代表,她心里不委屈。

“我看看你的伤。”赵臻将仪瑄的头发撩开,盯着她的耳朵看了半晌,刀口不深,但剑锋只要稍偏移一点,刺进的就是仪瑄的脖颈。

他抿紧唇,目光微寒。

“双儿护主有功,赏丝绸百匹,黄金百两。”赵臻朝双儿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双儿屈身告辞。

赵臻轻轻抚摸仪瑄的脑袋,问:“疼吗?”

“已经不疼了。”

他目光落到她的脖颈间,手滑下来,触摸那处柔软的肌肤,随即将她楼进怀里,闭目无言。

仪瑄心中一暖,淡淡笑着,轻抚他背,“我真的没事。”

“李静妍知道你身份了?”

“恩。”

“那就别瞒了。明天起,我拨五百军士供你调遣,就安排在院子内外。”

仪瑄犹豫了下。其实赵臻提过多次,都被她拒绝了。有军士护卫虽然安全,却不太自在,好像行动就有人看着。

这次赵臻完全不是和她商量的语气。

“好吧。”仪瑄答应。

赵臻微笑,将她的小手团在掌心,说:“我带你去见见李静妍。”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走廊慢慢走着,赵臻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日色微斜,东边天上隐现一轮月钩。

李静妍常来宁夏,因此在府内有单独的院落。李献知妹妹喜欢牡丹,就种了满院的牡丹哄妹妹高兴。姚黄、魏花、林家红等名品皆聚于一院。

现在已过牡丹盛花期,花朵凋零,李静妍坐在窗边看满院残花,想到哥哥被关在狱中,自己被关在这院子里,就忍不住伤心恸哭。

院门被打开,李静妍心中闪过一丝喜悦。

王爷来看她了?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让她的脸色迅速灰败。

赵臻的身边站着一个娇美的女孩儿,他们牵着手。

赵臻从没有牵过她的手。赵臻待她可以算是温和,但并不亲昵。她一直以为赵臻天性冷淡,在男女之事上不多上心。心中虽怅恨,却也无可奈何。

他也有温存的时候啊……

李静妍涩涩的苦笑,咬牙,从炕上下来,笔直的跪在门口。

赵臻推门,看见李静妍跪在地上,便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李静妍双目通红,恨恨看了仪瑄一眼,叩首道:“妾身有罪,鬼迷心窍险些伤了王妃。求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同我这无知之辈计较。求王爷、王妃宽恕。”

她头埋在地上不肯起来,且素衣素钗,铅华尽褪,倒别有几分动人。

仪瑄漠然道:“无知不是作恶的借口。你错在嚣张跋扈,随意伤人性命,而不是错在不知我王妃身份。”

“我听闻侧妃在甘州豫王府,打杀发卖过数十名丫鬟,是不是真的?”

李静妍愕然抬首,与仪瑄对视上,仪瑄眼中冷意刺激的她一颤,张口辩驳:“我身为侧妃,管教下人理所应当。”

仪瑄笑笑,“那日后就不劳烦侧妃了。本宫自会管教下人。”

李静妍咬牙切齿,只是当着赵臻的面还得恭敬着,忿忿点头,“王妃教训的是。”

“你真的如此跋扈?”赵臻皱眉道:“那些丫鬟犯了什么错?”

他很少过问府内的事,偶然听过一些,并没有在意。

竟纵容的李静妍嚣张至此!

“……左不过是有些下人不懂规矩,我教训她们罢了。”

赵臻冷笑,“她们不是不懂规矩,只是触怒了你。李静妍,你以为王府是你母家,放任你无法无天?”

“王爷,我……”李静妍血色尽失。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前赵臻并非不知道,却从未因此训斥她。

那些下人算什么!一个个贱命而已!王爷在意么?他在意的,怕只有这个豫王妃罢!

李静妍不言,尽力将泪水憋回去。

“王妃罚的不错,这些天你不要出门了,抄《女诫》二十遍,好好修身养性。”

赵臻搂过仪瑄,“我们走。”

“王爷!王爷!您等等,妾身还有一事相求,求王爷饶过哥哥!哥哥对您忠心不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听信谗言呀……”李静妍膝行几步,拉住赵臻的衣摆,哭着恳求。

赵臻不耐:“我有说要杀他吗?”

“即便您不杀他,哥哥在狱中屈辱度日,您让我的父亲母亲如何接受?”李静妍抹一把泪水,见赵臻不为所动,便转向仪瑄:“求王妃帮我劝劝王爷吧。我不奢求哥哥官复原职,只求王爷能放了他!”

李献入狱一事,李家非常着急,连连发书信给李静妍,让她劝王爷放过李献。李静妍与李献又是亲手足,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李献在狱中受苦?

仪瑄见她满面泪痕,哀痛欲绝,不禁想起了温长柏。若温长柏出事,她也绝不可能作壁上观。

仪瑄恻隐之心起。且她知道,赵臻关押李献,不过是让他在狱中受受苦,李献真要出了什么事,安定侯府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会劝王爷的。”

“真的?”李静妍眼中倏然生起一簇亮光,“谢谢王妃!您若真能救出我哥哥,你就是我李家的大恩人!”

仪瑄笑笑,同赵臻出去。

天色尚明,夏日,天总是黑的格外迟些。赵臻双眉微蹙,显然心绪不佳。仪瑄便提议道:“这李府有一片湖,我听丫鬟说荷花开得极好,我们去看看?”

赵臻轻叹口气,“也好。”

红光潋滟逶迤入水,但见半湖残阳半湖莲。

初夏的傍晚还很凉爽。仪瑄着件杏黄的罗衫,衣袂随风飘舞,带起一二缕幽香。这香气仿佛把赵臻的愁思吹散了,他低头凝视她。

女孩儿的侧脸温柔,尤其在夕阳的光晕中,发髻偏向右侧,只别了一根银簪,簪头嵌着颗东珠,色泽柔润。她的眼角微微上翘,有股漫不经心的慵懒的妩媚。

察觉到他在看她,她便轻轻一笑,问:“殿下看我做什么?”

“看你,能叫我心气平和。”赵臻一本正经。

仪瑄脸上泛起红晕,拉起赵臻的手,走到湖心亭外的木桥上。木桥是平直的,离湖面很近。她坐下,脱掉鞋袜,足尖轻点入水,察觉到并不很凉,咯咯笑起来,两只脚都没入水中晃荡。

真像个孩子。赵臻在心底轻叹。

他轻轻抚摸仪瑄的脑袋,表情宠溺而温和。仪瑄拉他的袖子,说:“殿下也坐。”

赵臻只好在她身边坐下。

仪瑄倚靠着他,表情愉悦而满足,情不自禁就哼起了一段小调。赵臻很少见她有孩子气的时候,心里觉得可爱,忍不住低头吻她。

吻着吻着忽然来了兴致,女孩儿整个身子都被压下来,后背抵着木桥。赵臻动手解女孩儿的衣带子。

仪瑄察觉不对劲,忙两手护在胸前,羞涩拒绝:“不要。”

赵臻在她耳边哄她:“这里没有人的。”一边捉住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吻。

“不行。万一有呢,被人看见了我还见不见人?”仪瑄撅嘴,似乎在生气。赵臻愣了须臾,摸摸她的小脸答应:“好好好,我不碰你。”

赵臻先坐起来,再把女孩儿拉到怀里,手还是不安分的摸摸抱抱。仪瑄拦不住,就没管了。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李献呢?”仪瑄忽然问。

赵臻沉默半晌,声音有微妙的起伏:“你希望我放了他?”

“殿下应该放了他。”

“为什么?”

“无论是为我考虑,还是为殿下自己考虑,都应该放了李献。一直关押李献只会引起安定侯的愤怒,并且让李静妍恨我入骨。既然如此,何不放李献归家呢?”

仪瑄睁大眼睛看着赵臻,一脸的天真无邪。其实这小丫头心里的算计可多了,做什么事情都是明明白白的。

“李献其实该死……可我现在不能杀他。安定侯在西北威望甚足,杀了李献,只怕军心动摇,不利于作战。”赵臻眼中隐有一丝惆怅。

仪瑄笑笑,“殿下说李献该死,是因为他绑架了我。除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致他杀头的罪。我平安无事,就算了罢。”

赵臻认真看着她:“你心里若有一丝不情愿……”

“没有。”仪瑄摇头。

放了李献,李静妍无论如何要欠她一个人情。

“我知道了,过两天,我就放李献出来。”

仪瑄笑说了句“殿下英明”,又揉揉自己的肚子,道:“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仪瑄甩了甩双脚,尽量把水都甩干净,才穿鞋袜。沿着木桥走回湖岸,途中瞅见一枝荷叶高高的从水里冒出来,圆圆的叶面上还滚着一团水珠。忍不住心痒,就要伸手够那荷叶。

她的手不够长,又用力太猛,差点一骨碌翻进湖里。幸好赵臻及时搂住她的腰,把她抱回桥上站好。

“我给你拿。”赵臻刮刮她的鼻子,弯腰一伸手就捉住了那荷叶,一揪,把水珠抖落掉,翻个面盖在女孩儿的头顶。

“赵臻!”

第八十八章 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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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城中大肆搜捕鞑靼人,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每日早早避于家中,就怕遭了池鱼之殃。

当贼人几乎全部落网,城中才恢复了几许安宁。

随之而来的,便是李献被赦。

安定侯府来人,说是接李献和李静妍回去。李静妍已被罚禁足,连院子都出不得,外人也见不得,李家此时来人,分明是向赵臻表示不满。

打头儿的是安定侯夫人的陪房冯氏,领着几百的侍卫和家奴,很符合李家招摇的作风。先接了他们的大公子,再来找豫王妃要人。

向豫王要人他们是不敢的。再者,赵臻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管这些事。

仪瑄让冯氏在偏厅等候。她换了件藕荷色缠枝梅纹褙子,头发挽了个小攥,简单雅致,慢悠悠走到偏厅,冯氏已经等了许久了。

冯氏看着有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脸上虽带着笑,却一看就很精明。桂花油似乎擦的太多,头顶油光发亮的,走近了还能闻到股桂花香气。她穿着石青色的杭绸对襟袄,鸦青色裙,手腕上戴着一对玉镯,看着就价值不菲。

安定侯府有钱,即便没落了也仍然有钱。

冯氏眼珠子上下一溜,就把仪瑄给打量个遍。

王妃年轻,倒还端庄,举止合度,温家教养的不错。只是她晓得这些闺门小姐的通病,耳根子软又好面子,禁不住人家两三句恳求就答应了。

夫人让她来,并不真的要接小姐回去,而是提醒豫王,安定侯府的女儿容不得人家欺负。

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从小在侯府千娇万宠的长大,稍有个头疼脑热的夫人都彻夜睡不着觉。更何况是在这儿受欺负呢?

冯氏堆笑迎上来,向仪瑄行礼:“给王妃请安。”

仪瑄淡淡看她一眼,“免礼,请坐吧。”

仪瑄坐了主位,双儿立在她身后。冯氏搓了搓手坐下,笑呵呵道:“不知我家小姐犯了什么错,惹得王爷发怒。还请王妃垂怜告知。”

仪瑄慢慢翻着茶盖子,闻言笑了,“什么错?说出来你怕是不肯信的。侧妃提剑想要杀死本宫,幸好本宫的婢女救护及时,只伤到了耳垂。本宫命大,否则已成了侧妃的剑下亡魂了。”

冯氏笑容僵在脸上。这未免太荒唐!小姐性子虽娇蛮些,不高兴了,确实也会打杀下人,但怎会对王妃动手?!

她确实不相信。

“王妃,这事或许有误会……”

仪瑄依然微笑着,“不管有什么误会,她提剑差点杀死我是真。如今只是关她禁足,还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

冯氏喉咙一梗,有些讶异。王妃看着和颜悦色,说话也很轻柔,但却是滴水不漏的,将她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看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冯氏抖擞精神。

“王妃受惊了,确实是我们小姐的错。奴婢回去一定告诉夫人,让夫人好好管教小姐。再送几样稀世的珍宝给您,算是咱们侯府的赔礼。”冯氏应声不迭,站起来,半弯腰恭敬道。

仪瑄淡然:“赔礼就不必了。本宫也不是个眼皮子浅的。”

冯氏暗暗一捻手,又笑道:“是,是,王妃地位尊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是奴婢说错了话,求您别怪罪。”

仪瑄但笑不语。

冯氏本是想贿赂王妃,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礼,就不会再为难小姐了。谁知被一口推拒了回来。

“王妃可容奴婢去见见小姐?”冯氏问。

仪瑄笑着点头,喊一丫鬟过来,“给她带路。”

冯氏和李静妍必有许多话要说,仪瑄没兴致打搅她们,就先回灵栖阁。

按照赵臻的说法,李府扩建几次,占地过大,过些日子就把府中大块地方还给百姓,让她们居住耕种。

这件事李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不知又会怎么闹腾。

仪瑄回房,喝热茶吃点心。双儿侍奉在侧,牢骚道:“侯夫人为何不亲自过来?那冯氏算什么?一个小小的陪房而已,也敢用钱财贿赂您?可笑!”

仪瑄嘴里含着酿梅,一时不语,等把核吐出来才道:“侯府看我年纪轻,又进门不足一年,怎么会正经看得起我呢?侯夫人地位虽不及我,却是我的长辈,应付她要比应付冯氏难。所以她不来才好。”

双儿若有所思。

休息了一会儿,有丫鬟过来,说是李静妍请王妃过去。仪瑄点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款步去了李静妍所待的院子,满院的落花无人清扫,确实清寂的很。她推门,看见李静妍双目红红窝在冯氏怀里,应是在诉苦。见她来,立即用手帕揩揩眼角,起身行礼:“王妃。”

仪瑄微一颔首,问:“什么事?”

冯氏拉了拉李静妍的袖子,示意她退后,满面笑道:“小姐已经知错了,请王妃看在她诚心悔改的份儿上,饶她这一次。侯爷及夫人都会感念您的。”

仪瑄静静看着李静妍和冯氏,淡笑:“侧妃若是经不起罚,不如现在就回去侯府,没人拦着。”

李静妍脸色煞白。她不想回去!一旦回去了,王爷又不派人来接,那她该怎么办?

是一直待在母家,还是厚着脸皮自己回来?

冯氏开口:“奴婢斗胆,请王妃顾虑自己的名声。您一回西北,我家小姐就回了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悍妒,见不得王爷有侧妃,故意将我家小姐挤兑走的呢……”

仪瑄脸一沉,“放肆!”

仪瑄虽生了一张娇美的脸,气势却不输人,冯氏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这是把王妃惹怒了……

冯氏后悔不迭,忙补救:“奴婢也是为王妃着想,一时说错了话,请王妃息怒!请王妃息怒!”

仪瑄冷冷瞪着她,冯氏连头都不敢抬。

“究竟是谁悍妒,你该清楚。”仪瑄似有深意的看了李静妍一眼,李静妍顿时两颊羞红。

“本宫从不畏惧流言,也别想用流言来威胁本宫。”仪瑄冷笑,“所谓流言,不过是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的手段而已。”

冯氏无话可说。

“李侧妃,本宫现在就放你回家。你可以跟她走了。”仪瑄指着冯氏道。

李静妍两手死死拽住裙子,嘴唇紧抿面色发白,忽的在仪瑄面前跪下。

“妾身甘愿受罚,绝无怨言!这就写信给母亲,说我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念。日后一定安守本分,绝不与王妃为难!”

她若是真走了,一切就没指望了,留下来,说不定还有机会……

仪瑄平静看她,心里却有几分失望——她挺希望李静妍离开的。虽然赵臻对李静妍无情,但李静妍毕竟是侧妃之身,赵臻名义上的妾。

“你既不想走,你留下吧。不过本宫不希望侯府的人再上门。”

李静妍欣喜万分,“是!妾身晓得!多谢王妃开恩!”

她和冯氏一道站起来,冯氏脸上讪讪的——她没完成夫人交代的事儿,回去少不得挨顿骂。

“冯嫂子,你以后不要过来了。”李静妍认真说,又唤丫头:“拿笔墨来。”

李静妍铺开一张纸,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仪瑄随意扫了两眼,发现李静妍的字实在不算好,可见是从小被溺爱坏了,字都没怎么练过。

李静妍洋洋洒洒写了一面纸,折起来交给冯氏,叮嘱道:“可收好了,必得交到我母亲手上。”

“我的姐儿,你就放心吧!”冯氏眼眶竟有些红。

本来是想帮姐儿解围,最后竟由王妃把姐儿收拾的服服帖帖,连怨气都不敢有了。

她的老脸往哪里搁!

“王妃,妾身还想见见哥哥。”李静妍迟疑道:“哥哥要回西安,日后怕是不能常见了。求王妃开恩,让我为他践行。”

仪瑄沉默片刻,“许你一个时辰。”

“多谢王妃!颂菊,过来帮我梳头!”李静妍慌忙走到妆镜前。这几日被关在这儿,脸色都憔悴了,她慌忙洗了把脸,梳妆打扮。

仪瑄默默离开,面上浮一层忧郁。

她也很久没见到父母哥哥了。

“王妃,您不高兴吗?”双儿狐疑问。

仪瑄摇摇头,道:“没有。咱们也去写信吧。一封给长柏叔叔,告诉他我在这里很好。还有一封——给皇上。”

双儿震惊定在原地:“给谁?”

仪瑄笑看她:“这是我答应皇上的。你别担心,我只是写写王爷的功绩。”

双儿一脸明白。

仪瑄回屋,铺纸磨墨,略一思索便下笔,她的字可谓清秀漂亮,难得的是不女气,骨架和运笔都有飘逸之感,是多年临摹名家书帖的功劳。

双儿称赞:“王妃这字可比李侧妃好看太多了。”

仪瑄将两封信叠好,放进信封里交给双儿,“都寄给长柏叔叔。皇上那封,长柏叔叔会转交的。”

双儿接过信就出去了,她得乘王爷没回来,快去快回。

仪瑄提起笔,一时就有些放不下。写了几个臻字以后,自己痴笑片刻,突然想给赵臻画幅画儿。

她的画技谈不上好,但也不差。于是提笔落笔,慢慢的描摹出一个男人的样子来,瞧着只有三分像赵臻。

仪瑄暗自懊恼,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来:“画什么呢?”

第八十九章 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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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七八日,赵臻都是入夜后才回,去净房沐浴后,直接搂着她就睡了。常常是她睡熟,朦胧之间感到一个火热的胸膛贴上她的背,本能的想逃开。男人就把她圈紧,发狠吻她一阵才罢。害得现在她不敢逃,只敢翻个身窝在他怀里。

怎么今日回来的这样早?

仪瑄赶紧把画揉一揉,准备丢掉。

呵呵,要是被赵臻瞧见,他保准以为她在家都干这事,更助长的他得意了。

赵臻更好奇,拦住她的手。他生的高大,仪瑄完全陷在他的阴影里,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抢到了画,展开一看,却是个陌生男人的样子,登时脸色就变了。

“这是谁?”男人的声音冷下来。

仪瑄低头。这不很明显吗?不是他还是谁?明知故问!

赵臻忍着耐性,又问了一遍:“这是谁?”

他带着些愠怒看她。仪瑄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难道赵臻不允许人家给他画像?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项禁忌?

“这是……”

仪瑄刚说了两个字,嘴唇就被男人堵住。他的吻好像也有怒意似的,蛮横的力道让仪瑄觉得痛,头也晕晕的,随即身子一轻,被他抱在桌上。

“殿下,我……”仪瑄吓的推他。

“怎么,你不愿意?”赵臻停下动作,眼神阴冷。手指抚摸上女孩儿的唇瓣,用力磨蹭了几下,问:“还是你想和别的男人……”

“我哪有什么别的男人!”仪瑄几乎要被气倒。

赵臻的眼中闪现一丝迷惑,“那画上的人是……”

“是你啊!”仪瑄哭笑不得,她把皱巴巴的画展开来给他看,“这眼睛、这鼻子、这眉毛,还有这嘴,哪样不是你?”

赵臻皱了皱眉,一扯嘴角问:“真的么?”

他还真看不出来。

仪瑄哼一声,气鼓鼓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以后再不给你画像。”仪瑄气的要撕画,赵臻这才反应过来,箍住她的两只手,笑着安抚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还不成?这幅皱了,你再为我画一幅。”

仪瑄赌气:“我不!”

“听话。”赵臻抚了抚女孩儿的脑袋,将她拉到怀里,“我就在这儿,你照着我画。”

仪瑄被哄的舒心了,嘿嘿一笑,从桌上跳下来,“那说好了,你不许走开。”

“好。”

于是两人坐下,赵臻右手搂着女孩儿的腰,左手抵着下颌,静看女孩儿作画。

真好看呀。仪瑄在心里暗叹。

男人的鼻梁高高的,浓眉,眉骨凌厉而起,眼窝深邃,嘴唇稍薄,却一点也不显得薄情,唇角隐约上挑。

仪瑄原本是看他一眼就低头下去描几笔,一时竟看的痴了,盯着他傻看也不动笔。赵臻用手叩叩桌子,挑眉道:“怎么不画了?”

“殿下太好看了。”仪瑄吧唧一口亲在男人的脸上,而后扭过头去,捂着脸傻笑。

赵臻一怔,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却还故作正经问:“是我好看,还是皇上好看?”

赵晏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先帝时,赵晏风采独绝,整个皇城心仪赵晏的宫人数也数不清。

当然,这是赵晏开始争位之后的事。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没落没有地位的皇子。

“嗯……”仪瑄犹豫道:“都好看。”

“什么?”赵臻的笑容微有些僵硬。

“都好看。”仪瑄把笔放下,双手绕过男人的脖子,凑近他耳边道:“不过我的夫君,最好看。”

女孩儿吐气如兰,在赵臻的耳边厮磨着。其实她并没有撩拨的意思,眼神也很清澈。殊不知男人最受不了她这样。

赵臻沉眸看她,目光是贪婪的。仪瑄尚不自知,扭动自己的小身子,“我还要画画呢!”

“不要画了。我们做点别的事。”赵臻眼中很有兴致,“就在这里好不好?”

这里?椅子上?

仪瑄脸倏的通红,刚想拒绝,男人的大掌就覆住她的嘴唇。

“不要拒绝我,仪瑄。”男人的嗓音充斥情欲的味道。

恩……她拒绝,还有用吗?

大约是因为几天没碰她了,男人今天尤其的亢奋,一直折腾到傍晚,太阳半截都沉在了山峦里。

两人皆是大汗淋漓。

赵臻抱着仪瑄去了净房,给她洗完澡,裹好衣服后送她出去,自己才开始洗。

仪瑄记下血泪教训,下次举动千万要小心,否则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唉……

双儿瞅着屋里只有王妃一个人,才敢进去。心还砰砰砰跳个不停。方才她回来,老远就听见王妃娇媚的声儿,院子里的丫头脸都通红。她当即把人都遣散了,自己去茶房待着。

“王妃,信都送出去了。”

双儿见仪瑄眼波如醉,身段娇软的像随时要倒下去似的,换了件崭新的单衣。

连忙低下头。

仪瑄笑了下,说:“你去传饭吧。”

双儿应声下去。回来时王爷和王妃坐在一起,王爷低头在王妃耳边说着话,王妃咯咯笑个不停,见人来,推了推王爷:“你正经些。”

双儿和几个丫鬟只好假装没看见,低头摆饭,不待二人发话就退下。

赵臻摸摸仪瑄的脑袋,说:“你太瘦了,多吃点。”说完一个劲儿的往仪瑄碗里夹菜。

其实她已经被赵臻养胖不少了,只不过胖的很是地方。

“够了,不要了。”仪瑄不高兴看着他。

她又不是猪,能吃下多少啊……

“恩,不要了。”赵臻揉揉女孩儿的脑袋,又给她盛了一碗鸽子汤。

仪瑄吃了一会儿,才想起李家的事儿,便说道:“今天李家来人了,说是要接李静妍回去。结果李静妍自己不愿意,写了封信给侯夫人。”

“我已经知道了。”赵臻的反应平淡:“她应该回去的。留在这儿,没什么必要。”

仪瑄笑了:“怎么会没必要呢?待在这儿不是离殿下近些吗?”

赵臻停筷,目光怪异盯着她:“你这么说,是故意怄我?”

明明知道他从来不去李静妍那儿,心里怀里都只有她,还故意这样说……

“我才没有呢。我只是把李静妍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仪瑄努努嘴儿。

“那随她怎么想。”赵臻蹙眉道。

李静妍的性子,也是够让人烦的。刚嫁进侯府那段日子,为了争宠花样百出,又是装病又是上吊的,赵臻实在不堪其扰。

仪瑄便不提李静妍的事,“我们还要在宁夏待多久?”

赵臻说:“看战事。等宁夏安稳了,凉州停战,我们便去甘州。”

陕西行都司卫所建在甘州,是兵力集结之地。一般战时,赵臻都会去甘州指挥作战。无战时,赵臻便退居大同。

然而一切并不全如赵臻所料。

赵臻在宁夏城中抓捕贼人,并且顺藤摸瓜火烧了城外鞑靼的藏粮之地,又下令给各城池,大兴告密,揪出了几个勾结太子党的官员。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会有乱党不断浮出水面。赵臻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收网。

仪瑄不得不佩服,赵臻做起事来确实是雷厉风行,很有气魄。

她就不及赵臻心狠和独断。

太子党自乱阵脚,和鞑靼人一商量,打算乘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一步之前,跟赵臻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开始攻城了。

六月十六的深夜,寂静中爆发一阵轰隆巨响,赵臻和仪瑄同时惊醒,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轰隆声并未停止,伴随着火光,仿佛整个城池都塌陷了。仪瑄紧紧拥着被子,看着正在穿衣的男人,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快起来,穿衣服,把东西收拾一下。在这儿等着我。”赵臻急促道。

仪瑄紧张点头,听从男人的话开始穿衣。每一次轰隆声响起,她都畏惧的闭上眼,两手抱紧自己。

她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

没想到战争是这么可怕的。

赵臻弯腰抱了抱她,说:“没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这时,有士兵急匆匆赶来报说:“贼人开始攻城了!不知有多少人!城外驻兵也被拦截!四个城门全都有贼人在猛攻!”

赵臻眼神冷下来,唇角有坚毅的弧度,出去吩咐了那士兵几句话。回来时,仪瑄正颤抖着手给自己挽发。

她怎么能不畏惧?太子党并非想要小小的一个宁夏城。他们是要赵臻的命!乘赵臻未回甘州之前,先除掉他,那西北四十万大军不攻自破!

赵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暖。仪瑄蓦地垂下两滴泪珠,扑进他怀里道:“你不要冒险……”

赵臻沉沉叹息,“仪瑄,你听话,待在这儿,过一会儿我来找你。”

“你真的会来找我?”仪瑄泪眼朦胧。

“会的。你把东西收拾好。咱们也许要离开宁夏了。”赵臻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这府里的人事你都会帮我打点好,对不对?”

仪瑄点头。

赵臻微笑了下,“那我去了。你等着我。”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转身踏入夜色。仪瑄心慌的追出门外,他却毅然决然的走远,一个回头都没有给她。

她脸上尽是冰凉的泪水。

第九十章 她是唯一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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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儿,你去找这府里的管事,传令下去,府里的下人都不许离开!这外面局势不稳,出去了也是一个死。所有人收拾好行李,到厅堂集合。所有的卫兵,去李府大门口守着!”

双儿刚赶来就听仪瑄这样吩咐,连忙答应了去办。

仪瑄找了件灰扑扑的男装穿上,打结的手都在颤。忽然李静妍跑进了灵栖阁,身后跟着四五个看守的士兵,都在追她。李静妍长发散乱,疯了一样奔跑,身上只有件薄薄的长衫。

“王妃!不要丢下我!我不想死!”李静妍进门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如云长发斜倾一边,抬头凄楚凝视着仪瑄,摇头:“我不想死……”

卫兵局促的站在门外。仪瑄向他们摆摆手,“你们去大门口守着。”

“是!”

仪瑄低头看李静妍,伸手,拉了她一把,随后道:“没打算丢下你。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等王爷的消息。”

李静妍喜极而泣,“我这就让丫鬟去收拾!”她面向一路追出来的颂菊,跺脚道:“快回去收拾呀!还愣着做什么!”

“你也换件男装,低调些。”仪瑄从包袱里拣了一套给她。李静妍蹙着眉头,颇为嫌弃。

“你不想穿就算了。被鞑靼人看上,可别怪我不救你。”

“我穿!我穿!”李静妍一咬牙。丑是丑了点,但保命更要紧。

李静妍穿好衣服,缩着手坐在炕上,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小脸惨白,问:“王爷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

摇天震地的呐喊声、灾民的哭泣声、火炮声,还有漫天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边烧来。李静妍抖的像个筛子。她不在乎输赢,也不想管百姓的死活,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赶紧回甘州去。

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仪瑄没有回答她。

双儿从外面回来,帮仪瑄一道收拾东西。仪瑄亲自取来赵臻的公文、舆图和印鉴等,放在一个包袱里。她们本就是轻装简行,收拾起来也容易。

“王妃,你看院子里……”双儿指着窗外道。

颂菊竟然领着家奴搬了几个大箱笼来。

仪瑄皱了皱眉,“胡闹!”

她走出去,跟颂菊说:“不许带箱子。只收些必要用的,装在包袱里。”

颂菊迟疑:“可这些都是侧妃必要用的呀。”

“算了,都撂下吧。”李静妍颇为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家私,“收到阁楼里锁起来。”

“知道了,侧妃。”颂菊领着人下去。

一切收拾停当。仪瑄站在院子里,仿佛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血腥味,迎面一阵雨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耳边尽是雨点噼里啪啦的响声。

“王妃,下雨了。您进屋吧。”双儿劝她。

仪瑄木然点点头,被双儿扶进去,仍然倚靠着门看外边。

火光黯下去了。

可能老天爷也在帮忙。

雨势滂沱。一个士兵冒雨赶来,浑身都湿透了,甲胄在雨丝的映照下,泛着蓝莹莹的光。他每跑一步就溅起一地水花,直到跪在仪瑄面前。

“王爷吩咐,臣等护送王妃从西门突围!”

仪瑄心口一跳,“王爷呢?”

“王爷正在带兵作战,脱不开身。请王妃尽快!”

“好,你等等。”仪瑄进屋,自己背了两个包袱,又唤上李静妍:“王爷要送我们出城,你快起来。”

李静妍站起来,双腿发软,被颂菊一把搀扶住。她拉住仪瑄的手,拼命摇头:“不成啊王妃。这些小兵能顶什么事?王爷不在,我们出去就是送死!我们等王爷回来好不好?”

仪瑄严肃道:“王爷正在前线御敌!他要守护的不止是你我,还有这一城的百姓!你想见王爷?好啊,披上战袍,我与你一道去战场上和贼人拼杀,你敢不敢?”

李静妍吓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妾身不敢。还是出城吧,嗯,出城。”

仪瑄不再与她废话。披上蓑衣,急匆匆出了李府,坐上马车朝西去。路上拥挤的很,百姓同无头苍蝇一般,想出城,可四个城门都在打仗,根本出不去。马车在人流中几乎寸步难行。

“我们骑马吧。”仪瑄提议:“我一人骑一匹。双儿,你带李侧妃骑一匹。”

“这主意好。”那士兵跳下马车,牵了三匹马来。

仪瑄熟练翻上马背,执起缰绳。李静妍在双儿的搀扶下也上了马背,双儿坐在李静妍身后御马。那士兵则与颂菊同乘一匹。

马儿跑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西城门。士兵让仪瑄稍等,自己策马去城门口报信。回来时带着一大队人马。

哪怕天昏地暗,仪瑄也一眼瞧出赵臻的身影。

他在这里等她。

赵臻策马来到她跟前,沉郁的眸子在雨水中明暗交迭,头发向下滴着水,脸颊处亦有水珠滑过。两人就这么隔着雨帘相望,脉脉无言。

仪瑄伸出手,抚上男人的面颊,他在雨水中待得久了,脸颊冰凉,仪瑄的手尚且温热着。赵臻握住她的手,说:“仪瑄。我送你出去。”

仪瑄心内一涩,却还勉强做出笑颜来:“殿下不走么?”

“不走。”

仪瑄垂眸,隐去眼底泪光,再抬眸时依然笑容温软:“好。那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赵臻笑笑,似乎在感叹他们的默契,“去宁夏中卫借兵,尽快。”他又回看左右,两名身着上将甲胄的将军向仪瑄一拱手,“臣王方、臣王平,见过王妃。”

“他们会一路护着你的。”赵臻笑道:“你在那儿待着就好,等这边结束,我去接你。”

其实他哪里是让她借兵,分明是给她找了个庇护之所。

仪瑄点头。

“你的马骑的不错?”

“恩,还可以。”

“那最好了。”赵臻摸摸她的手,“跟在我后面,我带你冲出去。”

他一扬鞭,马儿狂奔起来,仪瑄紧紧跟上,随后是双儿等人。

仪瑄也难说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到处都是刀光,到处都是流矢,都是鲜血。而她在赵臻的庇翼下,所有的危险都被隔绝。凶悍的鞑靼人提着大刀纵马狂奔,妄图靠近她者,必定会被赵臻斩杀。

她的眼里,就只有前方她夫君的身影。缰绳深深嵌在她的手心,勒出一条红印,马儿狂躁的不听使唤,使得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御马,她竟不觉得疼痛。

终于,赵臻领着一千军为她杀出血路。仪瑄久久会不过神来,而李静妍早已泣不成声。

“走吧。”赵臻指着南向,“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停下休息,知道吗?”

仪瑄用帕子拭去赵臻脸上的血污,含泪道:“我晓得,我一定早日赶到宁夏中卫。”

赵臻眼神柔软了一瞬,摸摸她的脸,“你要相信,本王是不会败的。”

赵臻牵着马儿走了几步,与她并驾,然后低首在她额上一吻,“等着我。”

仪瑄终于难忍悲声,眼泪同雨水在脸上交错,她紧紧抱住他,吻住他冰凉的唇,想让他记住这个承诺。

赵臻抚了抚她的背。

“殿下,你收着这个。”仪瑄取下情丝簪,交到赵臻的手上。

“你不留着防身?”

“我防身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仪瑄笑笑,“我要你赶快来见我。”

赵臻一笑受之。

二人分别。赵臻领五百军杀回去,剩下五百军则护送他们的王妃去宁夏中卫。

众人从小路走。小路泥泞却安全,不会有埋伏。大雨一直在下,即便仪瑄穿着蓑衣也是浑身尽湿,夏天又闷,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难受。到了凌晨时分,天终于放晴,阴云消散,月光皎洁。

仪瑄把蓑衣脱下,散开头发,不多时风就把头发吹干了。

“王妃,我受不了了!”李静妍憋屈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我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份罪?这马儿颠的要命!就不能坐马车么?还有,这大晚上的,为什么要赶路?那远处就有客栈,我们去歇一歇,明早再出发不行么?”

李静妍拼命折腾要下去,马儿受了惊,前蹄扬起来,双儿又要护着李静妍又要御马,差点摔下去。

“双儿,放她下去!”仪瑄强忍愤怒,“随她去哪,我们都别管。”

双儿闻言跳下马,把李静妍拉下来,面无表情道:“既然侧妃不愿与王妃同行,那便自寻出路吧。”

李静妍慌了,“妾身也是为王妃考虑。王妃刚才淋雨,不喝碗姜汤去去寒是会着凉的!”

仪瑄淡然:“本宫是否着凉,不用你费心。王爷还在前线浴血奋战,本宫只要还有力气行路,就不会停下休息。”

这番话说的李静妍脸红。她也知道宁夏卫情况不容乐观,但就急在这一晚上吗?总不至于耽误这一晚,城就破了吧?

仪瑄叹息一声,道:“算了。你就扮作平头百姓,随便找家客栈休息吧。我叫王平跟着你,你们扮作兄妹。等战事结束,王平,你再带李侧妃回来。”

王平应声出列,一副不愿意的表情:“王妃,臣受命于王爷,必要守护在王妃身边。”

“这是本宫的命令。”仪瑄认真看着他:“你听命便是。”

王平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这样,你觉得如何?”仪瑄问李静妍。

她想要做,并且有能力做到的事,不会强求别人也做到。

毕竟,她才是赵臻唯一的妻。

第九十一章 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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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瑄带着人马行了一天一夜,中途只停下用过一顿饭,早已是鼻塞声重,头疼的厉害,四肢也乏力。马儿颠的很,这副身躯受不了颠簸,像要散架了,全凭毅力坚持着。

第三日深夜,仪瑄来到宁夏中卫城外。王方高呼:“豫王亲兵,求见中卫指挥使大人!请开门!”

楼上寻哨的卫兵听见,不知真假不敢开门,忙去请了将军来。将军立上城头,高声问:“来者何人?”

“在下昭毅将军王方!豫王被困宁夏卫,特命我来借兵!”

那将军见城下确实是豫王旗帜,但还是不肯冒险:“我不曾见过你,如何知你真假?不如等天亮再开门。”

“等不得!宁夏卫情势紧急,请将军务必信我!即便不信我,也该信豫王妃!王妃奔波了一天一夜来此,若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待得起吗?!”

仪瑄头脑昏胀,却还不得已出声:“我们只有五百军,也值得将军畏惧?”

那将军犹豫片刻,吩咐手下开门。

入城后,那将军亲自来接。仪瑄取出玉佩,王方取出令牌,那将军看后,跪拜在地:“臣愚钝,差点延误军机,请王妃恕罪。”

“免礼。”仪瑄抬手,“带我们去见指挥使。”

“是,王妃请随我来。”

城内火把通明,映照的仪瑄脸颊通红。王方见她有孱弱不胜之态,不禁担忧道:“王妃身体要紧,先去歇息吧,臣定将事情安排妥当。”

双儿也规劝:“王将军说的是。左右都已经进城了,剩下来就只是商榷出兵,交给王将军就好。”

仪瑄迟疑片刻,叮嘱王方:“尽量快些,别叫王爷多等。”

“是,臣省得。”王方抱拳。

仪瑄遂去了最近的驿馆,被双儿搀扶着,走路都不稳当,脑子又疼。双儿手背贴上她面,惊呼:“怎么烧的这样厉害!”

双儿自小习武,身体比寻常女子都强健,淋些雨也无妨的。仪瑄却受不得这苦,心里明知道自己是病了,但怕耽误行程,一直咬牙没说。

“去烧水来,我要沐浴。”仪瑄捻了捻自己的衣服,仍带着潮气。这路上又下了一次雨,雨势猛烈,来得快去得也快,把衣服又淋湿了。

“是。您坐下,我去吩咐。”

在温热的水泡了许久,仪瑄才觉得舒服些。换上干净衣服,拥被坐在床上,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王妃把这个喝了吧。”双儿坐在床沿,一勺一勺的喂姜汤给她喝。姜味辣,呛的仪瑄直皱眉,但还是喝完了。

双儿把碗搁在一边,问:“是现在请大夫来,还是您先睡一觉,明早我再去请大夫?”

“明早吧。”仪瑄躺进被窝里,缩紧了身子。明明是初夏,天气已经很热了,她还是觉得冷,抑制不住打寒战的那种。

“双儿,再抱条被子来。”

“我这就去。”

双儿问驿馆里的丫头要了条厚被褥,分量十足。把四个角都压严实后,仪瑄蹙着的眉头才舒展开,缩紧的身子也放松了,觉着很暖和。

“王妃好好休息。我在隔间躺着,有事您叫我。”双儿轻声说。

仪瑄点了点头。

双儿瞧见自家主子这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眶就一阵酸软。

这哪是千金小姐该受的苦?简直是为了王爷不要命了,怎么就……这么傻呢?也不知道顾及自己的性命。李静妍倒是会享福,王妃又是奔波又是淋雨的,她却在客栈里悠闲!

双儿越想越不忿,索性去洗澡睡觉。

夜里又下起雨,空气潮湿,卷着土腥气翻到屋子里来。

天大亮。

双儿一天一夜没睡了,自然比平时贪睡些。起身后去看望王妃,却被狠狠唬了一跳!

她本以为,王妃裹着厚被子睡一夜,发发汗,兴许病就好了。可这病似乎比昨晚更沉重!

仪瑄侧卧着,小脸苍白没有血色,嘴里呓语不断,手还紧紧揪住被子,发抖。双儿叫她,她也没有应。

双儿摸了摸主子的额头。

好烫!

双儿忙跑出去找大夫。

大夫诊了脉,说是寒邪侵体,气虚不足,开了几副药,嘱咐不可吹风,好好捂被子才行。双儿谢过大夫,给了诊费。

煎药的活儿她不敢假手于人,就搬了火炉和药罐到门外,既可看门又可以煎药。药熬好,服侍主子喝下,她才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主子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都不知道,还是两阵咳嗽声把她吵醒的。

“王妃醒了!我给您倒水来。”

双儿去茶房,很快捧着碗回来,用小银匙喂给仪瑄喝。仪瑄是真渴了,喝了小半碗才停。

“王妃觉得如何?”

仪瑄点点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握住双儿的手,费力问:“王方带兵赶回去了吗?”

她醒来,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回去了。指挥使拨了一万军给王将军。破敌指日可待。”

仪瑄脸上浮现笑意,“扶我坐起来。”

她睡得太久了,脑子都昏沉沉的。

双儿笑笑。主子能坐了,就说明身体好了不少。

主仆俩坐着说话。不一会儿有丫头进来,说:“苏大人来了,带了些补品,王妃要见吗?”

苏大人就是宁夏中卫的指挥使,名叫苏翰,文官出身。国朝看重读书人,常用文官行武职。

“王妃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客。”双儿一口回绝。

那丫头听了要走,仪瑄却喊住她:“让苏大人进来吧。”

“王妃……?”双儿疑惑不解。

仪瑄淡笑:“他借给我们一万军,该谢谢他才是。”

西北的兵力都在赵臻属下,严格来说,苏翰只是听从上级。但仪瑄还是想谢一谢这位苏大人。赵臻不在,她便能代表赵臻笼络人心。

她执掌北镇抚司多年,官场里的道道还是懂得一些的。

苏翰人如其名,书卷气很重,穿着深蓝道服,羽扇纶巾,脸也生的白净。仪瑄隔着屏风打量他。苏翰却是躬身下拜,目不斜视。

“苏大人不必多礼。”仪瑄笑道。

“多谢王妃。”苏翰直起身子,眼帘半垂,道:“听闻王妃染了风寒,身子虚弱。臣蒙王爷照料才有今日,知道王爷爱重王妃,臣亦不敢怠慢,特地选了些补品送来,愿王妃不弃。”

双儿把补品捧进来给仪瑄看,仪瑄摆了摆手,和苏翰说:“苏大人有心了。本宫还能与你说话,就说明病不重。本宫年纪尚小,吃不得太补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苏翰是个远近闻名的清官,她不想叫人家破费。

苏翰却正色:“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臣虽拮据,不至于连份礼都送不起。这不是大补之物,只是灵芝燕窝之类,王妃也可以用的。”

他都这么说了,她若再拒绝,倒像看不起人似的。

“那本宫就收下了。”仪瑄顿了顿,着意看着苏翰道:“苏大人的相助之情,本宫和王爷都会牢记。”

显然她说的是借兵的事。苏翰一时慌张,拱手道:“王妃何出此言?臣不过是行了本分。倒是王妃,为了王爷不辞辛苦,让人佩服!”

苏翰本以为这世上的千金小姐都是一个样,不管性子如何,都吃不了苦。没想到王妃是个例外。

想想也是。能让王爷看上并娶回来做正妻的女子,必然不同凡响。

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是奉承,但在苏翰口中就真诚的不得了。仪瑄一笑,说:“这也是本宫该做的。”

仪瑄看向院子,树木繁茂的,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宁夏中卫在苏大人的治理下,一派安宁气象。希望能一直如此。”

苏翰郑重,“臣定不负王妃所托!”

仪瑄说了太多话也累了,阖目养神。苏翰也很自觉:“臣不打扰王妃休息。先告辞。”

“双儿,去送送苏大人。”

而后几天,苏翰每日派人送来战报。果然王方带兵赶去后,解了宁夏之围,杀退贼军数十里,大获全胜!

据说,赵慎也在军中,只是被他逃掉了。

赵臻整饬宁夏卫的军备,提拔了新的总兵,然后率大军向宁夏中卫进发。

仪瑄每天期盼着。身子逐渐好转,就是有些咳嗽。苏翰时不时会来驿馆送些吃的。仪瑄还奇怪,为什么不叫下人送,而是他亲自跑来。

直到这日亲眼看见。

午后闲着没事,她便去院子里走走。一眼瞧见书房里两个人影,男的在教女的写字,靠的很近,又始终隔着段距离,只有手是相触的。女子握着笔,男子的手覆在女子的手上。

男子生的清瘦白皙,正是苏翰没错。至于那女子,虽然样貌不出众,也是中人之姿,一双眼睛很有灵,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双儿。

仪瑄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绞尽脑汁的想,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双儿这丫头,竟然瞒着不告诉她!

仪瑄笑起来。苏翰这人正直老实,能力也不错,双儿还挺有眼光。

她走到窗外,咳嗽了一声。书房里两人吓了一跳,愣愣看向她,相握的手立马就分开了。

第九十二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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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翰第一次见王妃真容,尚没反应过来。双儿羞红了脸推他一下,走出去腼腆笑道:“王妃怎么来这儿了?您身子还没好全,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她过去拉仪瑄的手。仪瑄却点她的脑门儿笑道:“我说呢,这些天神出鬼没的,原来是跟着苏大人读书习字?”

仪瑄穿着茜色缠枝海棠纹褙子,石青妆花罗裙,随常挽了个云髻,簪了一根嵌碧玺的银簪,看着温和清丽,没什么王妃的架子。苏翰连忙低头,走出来施礼:“给王妃请安。是臣想教双儿姑娘写字,王妃莫怪罪她。”

仪瑄方才打趣双儿的话在苏翰听来却是责备,急吼吼的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仪瑄掩嘴一笑,嗔了双儿一眼。双儿的两颊早红的跟柿子似的了。

“本宫知道了,苏大人先回去吧,日后也常来。”仪瑄温和道。

苏翰颇为诧异的看了仪瑄一眼,王妃这是……默许了?苏翰不由嘴角浅笑,说:“多谢王妃。臣告辞了。”

仪瑄点点头。

等苏翰的身影消失不见,仪瑄才似笑非笑瞅着双儿:“老实交代。”

双儿大窘:“交代什么?”

“你说交代什么?”仪瑄走进书房,看他们刚刚写的字。哪张是双儿写的,哪张是苏翰写的,一目了然。苏翰的字清瘦却不失棱角,倒是挺好看的。

双儿胡乱把纸张团一团,想要扔掉。仪瑄按住她的手,说:“放着。苏大人的字不错,你没事拿出来练练。”

仪瑄将纸张从她手中抽出来,在桌上放平整了,再握住她手,目光关切。

“苏翰有二十三了吧?可娶妻了?”

双儿低头道:“没有娶妻,也没有妾室。”

“确定么?”她怕双儿被人骗了。

“确定。苏大人两袖清风,日子过得俭省,官家小姐都不愿嫁给他,怕吃苦。”

双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抿了抿嘴,神色黯然下来。

双儿今年已有十八岁了,早已通了人事,不过她是暗卫出身,一般来说,终身不得婚嫁。双儿心底也清楚,她和苏翰不过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可能成真的。

“双儿,你若是想和他……”

双儿一惊,忙摇头:“我愿一辈子陪着王妃,守在王妃身边。至于旁的事……我不会多想。是我失了分寸,以后不会再见苏大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双儿闭上眼,克制着泪水。

仪瑄安慰她道:“说什么傻话呢?我是想你再陪我几年。现在除了你,我没有可信任的人。什么时候有人可以接替你了,我就为你安排婚事。”

双儿难以置信,“可我是暗卫出身……”

暗卫要一辈子追随自己的主子,老了就隐姓埋名,去远地养老。成婚对于暗卫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意味着暗卫的忠诚被怀疑。

“我信你。”仪瑄握住她的手笑。

双儿感激肺腑,红着眼眶跪在仪瑄面前,磕了一个头:“奴婢谢王妃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而后几天苏翰日日来驿馆,双儿每次见完他回来,两颊都红扑扑的,仪瑄从未在她眼中看过如此动人的神采,心里很替她高兴。

反观自己,独守空房颇有些寂寞。

这日双儿刚去见苏翰就回来了,仪瑄还纳闷,这丫头现在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怎么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王爷到城外了!”双儿兴冲冲道:“王妃快起来,我帮您梳妆。”

仪瑄正倚在炕上看书,闻言手一抖,书都掉了,“真的?”

她盼了那么久,说起来只有十几天,但感觉上却足足有一个月了。所幸她不是那种以夫君为天的女人,夫君不在,她也不至于丢了魂儿。每日看书下棋、弹琴焚香,或者是乔装打扮出去溜达,总不至于太无聊。

“千真万确!”双儿打开衣柜,问:“王妃要穿哪一件?王爷得胜归来,您也穿的喜庆些,这件大红二色金银百蝶穿花的大袖衫如何?王妃甚少穿大红,今天穿倒也应景。”

仪瑄抿嘴一笑,“那就拿来吧。”

里面换上玫瑰紫的上襦,下着同色罗裙,外罩大袖,仪瑄今日可谓是盛装打扮了。双儿帮她把头发梳顺,挽了个桃心髻,点缀金累丝攒珠凤步摇,及玉翠珠饰,端庄中又不乏娇媚可爱。

双儿啧啧叹道:“王爷见了您,怕是路都走不动了。”

“你这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仪瑄笑嗔。

苏翰早已备了马车,在驿馆外等待。看见双儿扶着王妃出来,先是一愣,旋即坑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

王爷与王妃,真可谓是一对璧人了。

仪瑄上了马车。苏翰乘马走在前面,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去。出城三里才停下。

不一时,就看见烟尘滚滚,远处乌压压来了大军。仪瑄搴帘观望,寻找其中一人的身影。

赵臻领着几个副将率先跃马赶来,苏翰屈身行礼:“王爷。”

赵臻翻身下马,拍拍苏翰的肩笑道:“这次多亏你了。”

男人俊眉飞扬,谈笑间尽是说不清的得意,银色甲胄衬得男人身材更加健硕挺拔,宽肩细腰,尽显大将之风。

苏翰忙道:“臣不敢居功。王爷英武盖世,美名早已传遍天下。”

赵臻笑了两声,说:“走罢,进城。”

“王爷等等。”苏翰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王妃也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赵臻压根儿没想到她会来,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分明的喜色,三两步走到马车旁,试着叫了一声。

“仪瑄?”

仪瑄掀开帘子,和赵臻对视一眼,赵臻惊喜:“你真的来了!”

“下来,我扶你。”

小厮要搬脚踏来,却被仪瑄制止。她站在马车边缘的木板上伸出双臂,向赵臻眨眨眼。

赵臻明白过来,也展开双臂。仪瑄羞涩一笑,随即扑在男人怀中。

男人将她抱的紧紧的。

“你终于来了。”

仪瑄两手环住男人的脖子,笑盈盈凝视着他,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赵臻的心登时就化了,将她的碎发捋到一边,温柔道:“怎么还是个孩子样?”

“不好么?”

赵臻失笑,“当然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凝视她许久,手指缓缓摩挲她的脸颊,蹙眉道:“你瘦了。”

她病了几天,胃口又不好,自然会瘦的。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赵臻故作严肃问。

“不是的。”双儿插嘴,“王妃在路上淋了雨,连续烧了两天,身子一直有点虚弱……”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仪瑄面对双儿,话却是说给赵臻听的,“反正都过去了。”

赵臻沉默,方才的喜悦似乎在刹那间褪去。

是他的过错。

他没有护她周全,没有给她安稳,没有尽到一个夫君该尽的职责。她还太小,娇嫩的像春日的花朵,该让人精心的呵护照料。

他却让她遭受了什么?

男人嘴唇紧抿,眼神中有厉厉寒气。仪瑄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头慢慢道:“这不是殿下的过错。谁也不知鞑靼会突然出兵。要说有错,也是我不爱惜自己的错。我若按时休息,按时赶路,也不会生病的。”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赵臻轻叹。

他心疼都来不及。

“那也不是殿下的错呀。”仪瑄笑得很明艳,“夫妻之间互相扶持,不是应该的么?”

赵臻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过和她互相扶持,只想宠着她护着她,宠坏了也无妨,反正他喜欢。

可女孩儿这样说,让他心里暖暖的。

“好。”赵臻无奈的笑,“娘子辛苦了。回头让我这个做夫君的补偿你。”

仪瑄以为他所谓的“补偿”是指那事,脸登时就红了,拒绝:“我才不要呢。”

赵臻憋住笑,问她:“你知道是什么,就说不要?”

“反正不是正经东西。”仪瑄羞于说明白,转身就上了马车。

于是赵臻带大军入城。百姓听说豫王要来,早等在城门口,欢呼迎接,小儿唱着歌颂豫王功绩的歌谣。豫王心情大好,命手下给这些小儿分发赏钱。

仪瑄坐在马车上也能感受到百姓的情绪。不得不承认,赵臻在西北的地位——那真的是稳如磐石。

也没什么不好嘛。

赵臻在驿馆下榻。苏翰一路送他进去,有许多话要讲的样子,赵臻却忽然住了脚步,笑道:“苏大人去厅堂等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酒。”

“是。”苏翰看了一眼双儿。

双儿走过来,小声告诉他:“咱们王爷心里,王妃是最先的,什么事儿都得往后排,你且等等罢。”说完装作无事的又走回仪瑄身边。

苏翰无奈。

他是想向王爷讨教一些问题。以前他和王爷见面,都是喝酒畅谈,从没有把他晾在一边的情况。

传言说王爷对王妃喜欢的不得了,他没太当真。赵臻对女人的兴趣一向有限,他以为,王爷王妃之间大概是相敬如宾的程度。

事实证明他错了。

传言非虚,真的是喜欢的不得了。从进门开始,王爷王妃的手就没松开过。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九十三章 听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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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游廊走到内院,几株芭蕉绿意正浓,树荫匝地,隐约可闻见蝉噪声。

仪瑄为赵臻脱下甲胄,交给双儿晾起来。赵臻里面穿着锦袍,背部有汗迹。仪瑄看见了就吩咐双儿:“去烧水,准备给殿下沐浴。”

赵臻沐浴是从不叫人服侍的,他这人警惕性甚强,自封王建府之后,就很少有人能真正的接近他。在外人眼中,他温和庄重,却像远在云端的神祗。

只有仪瑄见过他最不正经的样子。

此刻赵臻正搂着她,问她这几日过的如何。仪瑄笑着推他:“洗过澡再抱我。”

其实男人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是属于阳刚的、野性的味道,被阳光晒过又有些暖暖的,反正她不讨厌,只是觉得热。

赵臻直接忽略她的话,又问了遍:“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我只是闲着养病,谈不上好与不好。”仪瑄顿了顿,忽然问他:“殿下与苏翰很相熟么?”

赵臻奇怪她为何提起苏翰,“他是我一手提拔的。”

仪瑄笑笑,“苏大人这样的俊才,即便没有家资,也该有不少富豪老爷盼望把闺女嫁他吧。怎么会这个年纪还未娶亲呢?”

官老爷门都流行榜下捉婿,进士前途无量,若能有个进士当女婿,日后在官场上也能互相帮衬。才学够了,出身不是大问题。

若她记得不错,苏翰也是二甲进士,模样又好,断没有被嫌弃的道理。

“你对他很好奇?”赵臻笑着,眼神却不对劲。

仪瑄瞅他一眼,噗嗤笑出来:“不是我好奇。是我想为苏大人安排一门亲。”

赵臻表情略怪:“红玉?”

好像不大合适吧……

仪瑄白他一眼,“当然不是。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快告诉我。”

赵臻的手臂搂过她,手搭在炕桌上,认真回想了一会儿。他对下属的私事不关心,且事情过去太久,他也不见得记得清楚。

“苏翰中进士那年,本来是要娶礼部冯侍郎的女儿,后来他在翰林院得罪了人,被诬陷参与党争,就被贬出京了,婚事也因此取消。”

官场上这样的事情不少见,很多冤假错案,根本理不清楚。可怜苏翰屋漏偏逢连夜雨,被人诬陷,连婚事也告吹。

“怪不得呢。”仪瑄自笑。

“怪不得什么?”赵臻问。

“苏翰可能觉得官家小姐都太势利。”仪瑄轻叹,“这也是没办法的。绝大部分女孩儿无法决定自己的终身,都是听从父母命。即便那冯小姐想嫁他,也不能擅作主张。至于冯侍郎更没错,他只是想女儿过的好些。”

赵臻一声不响松开了手,讳莫如深的表情,冷冷的。仪瑄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始终一个字也不吐。

莫名其妙。

“殿下?”她一脸迷糊。

气氛有些僵。正好双儿走进来,说:“水已经烧好了,请王爷去净房沐浴。”

赵臻站起来,冲双儿点点头就走了。

仪瑄被晾在原地。

很尴尬。

双儿也察觉不对,指着赵臻的背影问:“王爷怎么了?”

“不知道啊。”仪瑄苦着脸,“可能突然心情不好吧。不管了。你去叮嘱厨房,做些清淡的菜式送到正厅去。王爷等会儿要和苏大人谈事情。”

“是。”双儿答应着走掉。

赵臻洗完澡直接换了衣服就去正厅了。双儿怕仪瑄待的无趣,不知从哪找来了毽子。仪瑄看到毽子,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别的女孩儿在踢毽子做游戏的时候,她就在家中读书习字,每隔一段时间爹爹还要查她的功课,又请了好几个先生,教她不同方面的学问。比寻常人家的男孩子更严格。

女孩子的纯真烂漫她是没有的,不知是天性,还是后天教养。

反而爹爹对温长柏没有这么严厉。也是怪了。

仪瑄捧着毽子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不会踢毽子。”

“啊?”

王妃连骑马都会,竟然不会踢毽子?

双儿拉着仪瑄站起来,鼓励道:“很简单的,我来教您。”

仪瑄被双儿拉到院子里,双儿示范。先简单踢了几下,耐不住技痒,便耍起花样,把毽子踢的满天乱飞,却始终能稳稳落在脚上,她的脚和毽子之间仿佛有牵引似的。

仪瑄瞪大眼看的一愣一愣。

双儿把毽子递给仪瑄,让她试试。仪瑄手一抛,还没抬脚就落地了。

……

仪瑄虽然四肢不发达,但对自己不会不懂的事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闷头练习了一下午,总算小有所成,能与双儿对踢了。

双儿在旁边捏汗,几次劝主子停下来歇歇,都被驳了回去。

一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仪瑄闻到饭菜的香气,发觉腹中饥饿,这才消停。

“殿下呢?还在和苏大人谈话?”仪瑄坐下来,拿帕子擦额头上的汗。

“我去问问。”

双儿心里奇怪却没有说出口。按照常理,王爷是一定会陪王妃吃晚饭的,然而到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

两个大男人,有那么多话好讲?

她跑到正厅一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丫鬟在扫除,她拉住一个小丫鬟问:“王爷去哪了?”

“不知道。”

双儿又问了几个人,都是如此说,只好闷闷回去告诉王妃。仪瑄听了,沉默一会儿笑道:“那就把菜拿来,你陪我吃。”

王爷不在的时候,仪瑄常会叫双儿跟她一桌吃饭,虽然不合礼制,但仪瑄向来随心所欲。因此双儿没有推辞,直接去拿饭。

赵臻到很晚才回。

平常这个时间仪瑄早睡下了。但今天踢了一下午的毽子,分外精神,就和双儿一起做些活计。

苏翰玉佩上的络子已经暗旧了,还有扇套、荷包之类,都是许久以前的,双儿想给苏翰做一套新的。

“王妃看看,我这络子打的如何?”双儿抽空做了一条,还不甚熟练,认真向仪瑄讨教。

仪瑄见那络子是大红的,忙摇头:“这不对,不是这么个配法。青色的玉,配石青的络子才好看。”仪瑄从筐子里拈出石青的线来,让双儿再试试。

双儿受教,立马忙活起来。仪瑄看她打,笑问:“是做给苏大人的?”

双儿不言,只点点头。

“你都没给我打过络子。”仪瑄打趣她。

“王妃!”双儿涨红了脸,“您知道我手艺不好的。您也从来不缺这些东西……”

“我逗你玩呢。别急。你再拿两盏蜡烛过来,亮些,别把眼睛熬坏了。”仪瑄笑道。

双儿起身去拿,没走几步就瞥见窗外一个人影,差点就要喊了,结果目光一抬,看见那人的脸。

是王爷。

王爷怎么也不进来?站在外边一声不吭的要把人吓死。

双儿定了定心,走到门口对赵臻一福:“王爷回来了,那奴婢就先下去?”

仪瑄坐在床上,闻言诧异往窗外看,“王爷?”

赵臻并未进来,语气也淡淡的:“不必了,我还有些公事要办,你留下来陪王妃吧。”

他说完,转身下了台阶,不一会儿就隐在了夜色中。

屋内,主仆俩双双愣住。

“王爷瞧着……不大高兴。王妃,您是不是惹到王爷了?”双儿走回去,低声询问。

“我没有。”

赵臻忽然这样,她还憋屈呢。

“算了。让他忙去吧。我们做我们的。”仪瑄面无表情的拿起荷包。这荷包本是给赵臻做的,现在她想留着自己用了。

双儿觉得很为难。王爷叫她留下,她就真敢留下了?

“我给您披件衣服,您去书房看看王爷吧。”双儿建议道。

王爷才刚回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刻,怎么反倒冷冰冰的?

“我为什么要去?”仪瑄倔强的很。

她不像别的女人,委曲求全去讨夫君的欢心。人家不稀罕,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是枉费。倒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给自己添堵。

双儿吐舌,她深知主子的性子。从前对王爷不上心的时候,在王爷面前表现的那叫一个乖巧可爱。现在呢,心里喜欢王爷,却又拉不下面子了。

少不得她来当这个中间人。

书房里明晃晃亮着两盏油灯,桌上摊开甘州卫附近的地图。

赵臻的目光却并不在这地图上。

他盯着火焰——其实只是在放空,手指间或敲击一下桌面,俊挺的眉目在烛火映照之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只是难掩疲倦。

他在想,反复思索她那些话的含义。

“绝大部分女孩儿无法决定自己的终身,都是听从父母命。即便那冯小姐想嫁他,也不能擅作主张。至于冯侍郎更没错,他只是想女儿过的好些。”

当初他在皇后葬仪上提出娶她,确实莽撞了,并未问过她的意思。难道她是不愿意的么?传言说她与吕颍之有情愫,他一直不信。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从未正视过吕颍之,觉得吕颍之根本不配与他争。

或许不是仪瑄选择了他,而是仪瑄的父母长辈选择了他。

多可笑啊。

她在意他吗?府中下人说,王妃踢了一下午的毽子,看起来非常高兴。对,她确实是非常高兴,方才他回来,她还和双儿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呢。

赵臻闭上眼,揉了揉自己发皱的眉心。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吕颍之已经死了,他可以不在意的……

心中有股烦乱的情绪,让他不得安宁。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赵臻起身踱步,面色森冷。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第九十四章 爬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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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晚上的,会有谁来?

赵臻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但门外之人似很执着,又敲了几声。

“进来。”

赵臻的声音莫名冷淡。

双儿深吸口气,推门而入,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了王爷一眼。王爷手握茶盏,啜了一口,冷冷盯着她。

这是一双漆黑的眸子,不带温度没有光亮,透着天性的倨傲。

不知为何,双儿想到了伏在暗处嗜血的豹。尽管平时看起来高贵温和。

双儿赶紧低下头,镇定了开口:“奴婢是替王妃求见王爷的。不知王妃何处惹了王爷不快,可否告诉奴婢?”

赵臻眼神微动,“是她让你来的?”

王妃当然没有吩咐她来,而且,王妃已经睡下了……

“不,不是。”双儿深垂首。

冗长的静默,赵臻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双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王妃性子倔强,是不会让奴婢来找您的。但若不是王妃默许,奴婢又怎么能出的来?”

这就是胡说了。仪瑄压根儿不晓得她出来。

但是这话很合赵臻的心意。

他的表情明显松泛了些,随即慢慢踱回座位上,迟疑了很久才问:“王妃她,和吕颍之……很要好么?”

双儿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怎么又是这个吕颍之?之前害的王妃够惨了,不知为何王爷又想起他!难道外头又有了什么谣言?

双儿心里狐疑着,口里清楚答道:“王妃跟吕颍之都没见过几次面,怎么可能要好?奴婢跟在王妃身边,王妃的心思还是能揣摩一二的。王妃和吕颍之,连朋友都算不上。”

双儿说的这么肯定,微微消解了赵臻心中的疑虑,但还是难安。双儿毕竟是仪瑄的贴身丫鬟,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赵臻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王爷……不去屋里睡?”

“恩。”

王爷明显不想再多说话了。双儿无奈,答应着离开。

赵臻此夜睡在书房,趴在桌上,睡得很不安稳,晨曦微露时便醒过来。

身上披了条软巾。

他将软巾拿在手中,细想了一会儿。

她来过了?

赵臻站起来,踌躇片刻出了书房,往内院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赵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负手望天,也没想好进不进去。双儿起的早,从隔间开门出来,打算去打水洗脸。没想到会看见赵臻。

“王……王爷?”双儿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臻点点头,“王妃醒了吗?”

“没呢。王爷进去坐吧。”双儿赶紧道,生怕赵臻又走了。

赵臻站着没动,问:“王妃昨天晚上有出去么?”

双儿想了想,“没有。”

赵臻脸色一僵,只是微不可察的瞬间又平复了,“没事。”

双儿奇怪的很。赵臻却走了,一句话也没留。她愣了半晌,摇头咋舌不已。

*

赵臻今日又是晚归。夏夜星辰朗朗,夜风清凉。赵臻并未回内院,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白日和苏翰等人商议事情说了太多话,未免口干,而书房内外又不见使唤的丫鬟,便唤了几声“来人”,正要没耐心,忽然发现有人立在门外。

“王爷有何吩咐?”

这声音温柔婉转,如一道轻暖和风。

赵臻随意扫了那人一眼,道:“沏茶来。”

“是。”

不一会儿,那人捧着漆盘,盘上放着青瓷盏,送到赵臻跟前。

“放下吧。”赵臻道。

那人将茶搁置在桌上,退了几步忽然问:“王爷昨晚睡得好吗?”

这分明不是一个丫头该问的话,赵臻微蹙起眉,凝眸有些不悦的看向她。

竟然是牡丹。

之前宁夏城危机四伏,李府的家奴几乎都跑光了,他去收拾东西时,发现牡丹还没有走。牡丹说自己伤还未好,又说想见王妃,他就把牡丹带来了。

他已经快忘了这个人。

牡丹微微的笑起来,那笑容是带着几分妩媚的,却又端庄柔和,好像并没有深意。

“昨晚我见王爷在书房里睡着,怕您着凉,就找了软巾给您盖上,没敢惊动您。”

竟然是她!

赵臻惊讶后,又兴味索然起来。他见惯了这些伎俩,有的直接,有的迂回,但殊途同归——都是想做他的女人。

唯一让他失望的是,昨晚仪瑄真没来看过他。

赵臻烦闷的饮了口茶,唇角冷冷勾起,问:“王妃今天做什么了?”

牡丹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王妃上午绣了会儿荷包,下午踢毽子、玩双陆,现在该睡下了吧。”

牡丹自来了驿馆,一直避居别院,没有和王妃见过。但王妃做了什么,随便问问就晓得了。

更何况,她确定赵臻会问。

赵臻眼神冷下来,捏着茶盏的手发力,骨节分明凸现,氤氲着怒意,却始终没有爆发。

牡丹唇角隐约的一勾,柔声道:“屋里太暗了,我再为王爷点盏灯吧。”

赵臻未置可否,她便自己去做了。捧着烛台过来,放下。她穿着桃红缠枝牡丹纹的绣缎褙子,锁骨处是显露的,胸前甚至有一道沟壑,白皙丰腻,在烛光下更显眼。

赵臻却并未多看她。

“殿下今晚还宿在书房吗?”牡丹似无意问。

赵臻淡淡觑她。

美丽风情的女人他见过不少,牡丹的风姿或许是不错的。

然而他并没有兴趣。

他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厌恶和不耐,只是想借机试探仪瑄的反应。一个女人,但凡是爱自己夫君的,就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

“王爷若还宿在书房,我就去抱一床被褥来,铺在炕上,殿下也能睡得舒服些。”牡丹微笑着。

赵臻想了想,“好。”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倒让牡丹有了一丝不真实感。从宁夏卫到宁夏中卫这一路,她没少在赵臻身边试探。不过赵臻的态度一直很冷淡罢了。

“殿下稍等。”

牡丹回到屋子里,从箱笼里取出一床被褥,暗红的缎面,沾带甜蜜的苏合香,最是能催动人的情欲了。她玉葱般的手指从被面上滑过,淡淡笑了下,眸色却是冰冷的。

她也曾感激王妃,想要留在王妃的身边侍奉,可惜王妃不给她这个机会。

上位者的仁慈,就像怜悯路边的乞丐一样,并不能指望更多。但她若成了豫王的女人,便再无人敢欺辱她,她也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她意不在王爷——她已经对男人失去兴趣,她只是想过得好。

牡丹出门时,撞上了刚回来的小丫鬟。

“牡丹姐姐,这么晚了你抱着被子去哪里呀?”

“翠芝的被子湿了,我给她送一条去。”牡丹答的很自然。

小丫鬟点点头,笑道:“牡丹姐姐你人真好。”

牡丹微微一笑,就走远了。

赵臻在书房看公文,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牡丹将炕上的条桌搬下来,铺开被子,拍打几下,过来向赵臻一福道:“被褥铺好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休息?”

赵臻只点了下头,没有说话。牡丹继续劝道:“公事虽要紧,也要紧不过王爷的身子。夜已深了,王爷早些安寝,我在旁边给您扇扇子。”

牡丹方才顺手拿了一把宫扇,翠玉的柄,绣蝴蝶的缎面,玳瑁扣。她一扇,赵臻便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很勾人。

再勾人也勾不到他。

赵臻心里一哂,抬眸盯着她。牡丹只觉后背凉飕飕的,还好她见过的男人多,也清楚自己对于男人的魅力,便又定下神来,低头赧然微笑,半面扇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只露一双秋水剪眸。

“王爷看我做什么?”

“你很周到。”

赵臻这句话,不是夸女人的夸法,更像是在夸一个丫鬟。但至少是句赞美。

“不,我其实是个顶马虎的人。”牡丹放下宫扇,凝视着赵臻的双眼道:“不过为了王爷,我才格外仔细的。”

赵臻的双眼很冷,漆黑幽深。牡丹看着看着忽然有一丝的心慌,不是怕被赵臻看穿——男人是不会讨厌女人的这些小心思的,她只是怕她自己,会对这个男人生出些别的情愫。

“那就睡吧。”赵臻合上公文,站起来,从牡丹身边走过去,躺在牡丹为他铺的被褥上,闭目,“来为本王扇扇子。”

牡丹会意一笑,这笑容中颇有几分得意。她以为自己的事成了。

当然会成。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抗拒一个懂风情,又体贴入微的漂亮女人?

就算是王爷也不例外。

牡丹走过去,准备坐在炕沿。赵臻闭着眼睛,却像感受到她的动作一般,突然出声:“去搬张凳子来坐。”

牡丹一愣,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什么?”

“搬张凳子来坐。听不懂么?”

牡丹有些糊涂了,赵臻是不想立刻就……那她就等一会儿,反正一夜长着呢。

一夜,的确很长。

牡丹扇了半夜的扇子,手疼的几乎都不是她的了。然而赵臻背向她,睡得很沉。

她真恨,一夜怎么会这么长?!

牡丹终于忍受不住,手的酸疼还在次,关键是,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赵臻完全是在戏弄她!

然而她咬着牙,什么也不能抱怨。

后半夜她终于熬不住,爬床的行为她也做不来,索性就在桌上趴着睡了。一直到天亮才醒。眼下还是青的。

她安慰自己,只要她咬定自己和王爷有了什么,外人还能不信?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第九十五章 伺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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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还没有醒,牡丹就重新拿起宫扇,坐在旁边给豫王扇风。清晨已经有些闷气了,牡丹扇了一会儿,额角便出了汗。

一直到院子里下人都忙碌起来,赵臻才醒转。

“你一夜没睡?”赵臻问。

牡丹低头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把宫扇搁下,服侍赵臻穿鞋。衣襟半敞,露出里面嫣红的抹胸,从赵臻的角度看去,刚好可见一道深壑,有一滴晶莹的汗珠从牡丹的脖颈处滑下,滑入了沟壑处。

牡丹抬头,想要试探赵臻的反应——男子在早晨往往饥渴难耐,她就不信这都触动不了赵臻。

然而赵臻根本没在看她。

牡丹有一丝羞愤。她所有的骄傲都是建立在男人身上的,如果她费尽心思想征服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便是摧毁了她的骄傲。

她忽然不甘起来。

她不信,豫王会对她毫无兴趣。除非豫王真的只爱男人。

穿好鞋,赵臻站起来披上外衣,牡丹欲为他系腰带,却被赵臻拒绝:“不必,本王自己来。”

牡丹笑了笑,“好。”

她不是不识趣的女人。

赵臻没有多留,洗漱完就走了,甚至没有用早点。牡丹对窗坐了一会儿,思考他的态度。

王爷和王妃有了嫌隙——尽管她不清楚这嫌隙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她向上爬的好机会。王爷不碰她,无非是顾及王妃。但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能对自己的女人有几分耐心呢?只要王爷王妃继续冷下去,王爷便会越发觉得她温柔可人,对她动了心思的。

她出身柳巷,做侧妃是不可能,但起码能做个侍妾。

牡丹这样想着,心情平复了不少。她抱起被子,打算去竹架上晾晒。

豫王今晚怕也是宿在书房。她要将被褥晒的蓬松柔软,王爷也能睡得更舒服。

牡丹去到后院,晒被子时被昨晚那小丫头瞧见,便过来问她:“我刚才碰见翠芝姐姐,她说她的被子没有湿啊。”

牡丹淡淡瞥她一眼,从容道:“的确不是翠芝。我是把被子送到书房去的。”

“书房?书房不是只有王爷……”小丫头惊讶看着牡丹,说话都结巴了:“难难难道,你是,跟王爷……”

牡丹笑看着她。

“也是,牡丹姐姐这么漂亮,被王爷看上也是情理之中。”小丫头的表情闷闷的。

她为牡丹高兴,却也替王妃不值。王妃千辛万苦的来到宁夏中卫,生了几天的病,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实在让人糟心。

小丫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很快就将事情告诉了翠芝。翠芝玲珑心肝,她知道这消息对王妃重要,若是告诉了王妃,定能得一大笔赏赐。

于是约了双儿,献宝似的说了出来。

“双儿姐,那牡丹是跟着王爷一路过来的,指不定在路上的时候就有了什么呢!可怜王妃又是淋雨又是生病的,人都瘦了一大圈,王爷却是这么着!你说气不气人?我也是气不过,才过来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否则王爷晓得了,还不得剥我一层皮?”

双儿面无表情坐着,却气的恨不得把茶盏扔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变成碎片!

怪道呢。王爷这两天怪怪的,王妃也不肯服软,原来是为了牡丹!王妃一定早就知道了牡丹的事,这才赌气不理王爷的!

双儿冷笑,“我晓得了。你帮我盯紧牡丹,这些你先拿着。”

双儿从袖子里取出一袋银子,沉甸甸的。翠芝打开看了一眼,眼睛直发光。

“双儿姐放心!有任何情况,我都来告诉你!”

双儿点了点头,看翠芝走到门边又叫住她:“这件事不许再告诉人。”

“好嘞!”

双儿随后回了屋子。

屋里很静,双儿挑开水晶帘,迎面便是一阵凉气。主子怕热,这两天屋里已经开始陈冰。仪瑄穿着单衫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棋谱,按照样子一步步摆上棋子。

这两天赵臻冷着她,她便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人闲着就容易想事情,若从早到晚都有事情做,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好想了。

她余光瞥见双儿,漫不经心问:“你这丫头,又去见苏翰了?”

“不是。”

仪瑄以为她害羞,笑着摇了摇头。

“我替您委屈!”双儿冷不丁提高了声音,吓了仪瑄一跳。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都晓得了!我全部都晓得了!王爷跟牡丹在一块儿,您不高兴!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您告诉我,我可以为您分忧呀!”

仪瑄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睁大双眼看着双儿,嘴唇翕动了两下,脸色惨白。

“你说什么?你说王爷和牡丹……怎么了?”

她的心突突突跳个不停,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王妃……您、您不知道?”双儿也糊涂了,“您不是因为王爷跟牡丹在一起,才不理王爷的吗?”

是了,在一起,她没有听错。

仪瑄本来抓住双儿的手臂,抓得死死的,现在却突然散了力气,缓缓挨在枕上,目光涣散,蒙了一层水雾,表情亦是模糊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这样一张脸,美得惊心,美得憔悴,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主子不哭,双儿却想为主子大哭一场!主子无论是出身、门第、相貌、才学,哪样不是拔尖儿的?别说是牡丹,就是跟一众世家贵女比起来,也是佼佼者!

王爷怎么就看上了那个残花败柳……

双儿忿忿道:“当初若不是您出手相救,牡丹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她却恩将仇报,勾引王爷!”

“我救她,本就算不上什么恩。又何来恩将仇报之说?”

她顺手施予人的恩典,从不指望会有报答。

“您就是太好心了!”双儿啐道:“牡丹真不愧是青楼妓院里出来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言辞凿凿说要报答您,转眼就勾搭上王爷。当初就该丢她在桃夭居等死!”

仪瑄蹙了蹙眉,双儿这话实在有些恶毒了。她不后悔救了牡丹,牡丹的心思,她多少也能想明白——牡丹是想借豫王护佑自己。反正没有牡丹,也会有别人。

错在她,她不该抱有奢望,不该希望赵臻只爱她一个。

她凭什么会这么想呢?她以为赵臻有多爱她?或许曾经很爱,可情有浓时就会有淡时,她被甜蜜蒙蔽了心智。

“双儿,”她深吸一口气,“这事可靠吗?”

“王爷一路带了牡丹来,您说可不可靠?”双儿晓得主子心里难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仪瑄苦苦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可笑,她千盼万盼盼来的男人,给了她这么重重的一耳光。

“叫牡丹来见我。”

等待的时候,仪瑄倚着户牖看庭院里的树木。慢慢的,仔细的,回想上辈子的事情。

从她十四岁起,赵晏便说要娶她。她心里很清楚,赵晏当真是爱着她的,不过她故意不信,总是跟赵晏打马虎眼,把话题绕到别的上面去。

其实她这人,对情后知后觉,没想法一定要嫁个她爱的人——因为从未有过。她视赵晏为朋友,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并不是因此拒绝他。

她只是讨厌跟别的女人斗,将自己的才智用于无聊的争宠中,更不想被算计被觊觎。

为此,她宁愿放弃皇后的尊荣。

所以现在是什么?她要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她逃避了赵晏,依然躲不过和女人勾心斗角、争宠算计的命?

想到这里,她便有点意兴阑珊。

她一点都不在乎名位,无论是皇后,还是王妃,通通不在乎。若赵臻变了心,她待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双儿领着牡丹来。路上,双儿没少讥讽牡丹,然而牡丹不以为意。

王妃醋了,那说明她确实很碍眼。

牡丹进了屋子,屈身向仪瑄行礼:“民女牡丹见过王妃。”

仪瑄被双儿扶坐起来,笑容憔悴,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吧。”

相反的,牡丹今日穿着大红的蝶纹对襟袄,梳着堕马髻,配赤金累丝镶嵌的簪子,妆容精致,光彩照人。

除了眼下有些乌青之外。

仪瑄看那乌青很是碍眼,她知道那是怎么来的——王爷龙精虎壮,怕是一夜都没放牡丹休息吧。

她厌恶似的移开了目光。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仪瑄接过双儿捧来的茶,浅浅一啜。

牡丹笑道:“王爷要带我来,我也没法子。”

仪瑄轻轻捻了下手指,面上依旧淡然:“是么?这一路颠簸,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照顾王爷,是我的福气。”

太过张扬的得意刺激着仪瑄,她抬眸,面无表情盯着牡丹。牡丹的笑容僵了僵,就淡去了。

无论如何,她是王妃,牡丹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娼妓。二者之间相差巨大,她的威严不容挑衅。

“昨晚,是你……陪的王爷?”

牡丹点头,微笑道:“我为王爷铺了被褥,伺候了一夜,一步也没离开。王妃尽可以放心。”

仪瑄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很轻微,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牡丹笑了笑,“是么?那本宫不赏你,还真是说不过去了。”

第九十六章 只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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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瑄以手支颐,漫视牡丹,身姿斜倾,显出一种单薄的柔弱感,脸色苍白,连敷衍的笑都懒得给予,依然有种迫人的容光。

大抵,就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吧。

牡丹微觉震慑,垂下头颅。

“将我那套金丝嵌珍珠蓝宝的兰草头面取出来,送给牡丹。”

双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头面贵重还在次,最要紧的——那是王爷所送聘礼中的一样。

王妃很喜欢这套头面,一直没舍得戴过,怎么今儿要送给牡丹?

跟王爷赌气也不是这么个赌法!

“不知道搁哪了,找不到。”

双儿语气很冲,一股子火药味儿。

牡丹笑了笑,说:“王妃所赐,民女愧不敢收。服侍王爷是我的荣幸,怎么还敢要赏呢?”

仪瑄淡声:“本宫最近身子不适,无法服侍王爷,你为本宫代劳,本宫赏你也是应该的。本宫身为王妃,择选良人服侍王爷是份内的职责,只要你乖巧听话,日后赏还多着呢。”

仪瑄一番话下来,牡丹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王妃是在提醒她,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算的小角色,不要因为偶然一次获宠便洋洋得意。王妃想赏便赏,想罚便罚,什么时候看她不顺眼了,在王爷身边塞个新人,到时她哭还来不及。

这哪里是赏她,分明是在警告。

双儿还没参悟,犹气呼呼道:“王妃!”

仪瑄睨了双儿一眼。

双儿将话都咽了下去,不情不愿的去箱笼里翻了一会儿,取出装头面的螺盒,走到牡丹身边,狠狠瞪她。

“拿去!”双儿把螺盒往她手上一扔。

牡丹攥着那螺盒,面色并不好看,仿佛她手中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头面,而是一块废铁。

她挑起眼来看王妃。

王妃面色冷淡,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然而王妃是高高在上的,就算讨厌她,也不会自降身价对她动手。

王妃睨她的眼神,让她彻彻底底体味到——云泥之别。

牡丹起身行礼道谢。

仪瑄闭上眼,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王妃要休息了。你走吧。”双儿摆出送客的架势,没好气的对牡丹道。

牡丹刚走出屋门,仪瑄便忍耐不住喉咙处的痒意,低低咳起来。帕子掩着嘴,身子伏在案上,咳的面色都红了——不健康的潮红。双儿赶忙把茶盏递给她,劝道:“王妃喝点水吧。喝点水会好些的。”

仪瑄灌了一大口,方才把那痒意压下去,手捂着胸口躺在迎枕上,闭着眼。

“我去沏杯热水来。”

双儿急急赶去茶房,接了一碗热水。路上,她脑子里都是王妃虚弱的模样,心酸的几乎要掉下泪来。然而到了门口,就把泪水擦干净,微笑着走进去。

她不能给王妃添堵。

仪瑄喝了热水,熨帖不少。之前和牡丹对峙时浑身上下如坠冰窖,此时也慢慢回暖过来了。

“您这咳疾也拖了十几天了,要不找胡大夫来看看?”

仪瑄摆手,“不用,又不是什么大病,之前差不多也好了。”

双儿冷笑:“那就是被牡丹气病的。瞧她那得意劲儿,别说是您了,就是我也气个半死。真不知您是怎么想的,还赏她那么贵重的东西!”

双儿的脑筋简单。她觉得牡丹讨厌,就不该给她好脸色瞧,否则愈发蹬鼻子上脸了。人人只当勾搭王爷还有赏,有样学样起来,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双儿为仪瑄捏肩。她手劲大,捏的舒服。仪瑄眯着眼淡淡道:“钱财不过是身外物。你若想要,下次我让人打一套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双儿红了脸。

仪瑄安慰似的看她一眼,流露出柔和笑意,“我赏你和赏她的意义是不同的。赏你是奖励、感谢,赏她是警告,你明白么?”

双儿似懂非懂,“我……”还是不大明白。

*

赵臻今天依旧很晚才回,刚绕过影壁,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就看到旁边有个女人的影子。

斜坐着,手里拿着团扇。

“殿下,您回来了。”那女人看见赵臻,立马站起来,袅袅娜娜的走到赵臻身边,和颜微笑道:“王爷忙碌了一天,定很辛苦,奴婢已经准备好热水,这就服侍您沐浴。”

牡丹笑语连连,头上簪戴一柄金累丝镶蓝宝兰花步摇,垂下一缕金穗子,底端是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

赵臻记得这步摇,是当初他给仪瑄下定时,聘礼中的一样。仪瑄还曾说过很喜欢。

怎的会在她脑袋上?

赵臻皱眉,伸手将步摇取下,质问道:“哪里来的?”

“王妃今日所赠。”牡丹笑答:“王爷怎么了?”

赵臻眸色一度度暗下去,手指攥紧那步摇,声音也冷下来:“真是她送的?”

“是。王妃送了我一整套呢。”牡丹目光微闪,抑制唇角冷笑。

这么好的东西,收在盒子里多可惜呀。当然得戴上,戴给王爷看看。

王妃可是大方的很。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纠缠上也不在乎,反而行赏。她不戴着,还真对不起王妃的一番美意。

“王妃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贤惠又大方,不比那些拈酸吃醋的妇人。王爷能娶到王妃,也是有福。”

牡丹没敢再说下去,因为赵臻的脸已经冷成了冰块。

不只是冷,还有隐隐窜动的怒气。

牡丹不禁退了两步,竟然有些害怕这个男人。

“咔嚓”一声,步摇被他捏成了两段。

牡丹愕然睁大眼睛,本能的护住自己的脖子。好像在怕这个男人会随时上来,用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去死。

她的腿发软。

赵臻的目光果然向她投来,并且挪动了步子。

牡丹吓的一膝盖跪在地上,“是奴婢说错了话,求王爷不要怪罪。”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滚。”

听到这个字,牡丹半晌没反应过来,抬头微有些错愕的凝视着他,一时忘记了害怕。

“王爷,您看看我,你真的要我……滚吗?”

美人两眼含泪,楚楚可怜。赵臻却只是皱眉厌恶道:“滚,本王要你滚。”

自尊心被彻底践踏。牡丹咬牙站起来,拍拍裙子,羞愤跑开。

赵臻随手把步摇一丢,沉默着在游廊上站了一会儿,向内院的方向走过去。

屋内一片晦暗。

这黑暗是拒绝、是冷淡、是莫不在乎。她对他无所谓是不是?不论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无论他如何的冷淡她,她都好吃好睡,随心所欲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还能高兴的给牡丹发赏。

多贤惠。

因为她爱的是别的男人。

赵臻觉得自己嫉妒的要发狂了,怒的也要发狂了。他走到屋子前,砰砰拍门,震天响。

给他起来!他要问问她,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仪瑄其实并未睡着,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双儿被吵醒,揉着眼来开门。

“谁呀?这大晚上的……”双儿看见王爷站在门口,脸色极差,还没等她回过神就掠过她,进了里屋。

双儿连忙跟过去。

屋里一盏蜡烛也没有点,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投下一格格光影。仪瑄面向里侧,曲着身子一动不动。

赵臻一把将她拉起来。

触到她胳膊的时候才发现她这么瘦,比那日她来接他时,更瘦了些。

仪瑄睁开眼睛,淡淡看着他,那目光是疏远的,看的赵臻心里的怒意又滋长起来了。

“温仪瑄,你是不是很高兴?”赵臻冷笑,“不用服侍我,将我甩给别的女人,你就撂担子一身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双儿看王爷来意不善,连忙上前护主:“王妃身体还有恙,需好好休息养病,王爷有什么事情,请明日再来说吧。”

双儿半扶着王妃,王妃几乎是被赵臻拎着胳膊揪起来,看着就难受。

王爷也忒不像样了!跟别的女人乱搞,还莫名其妙的找王妃撒气!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下去。”赵臻的眼神阴恻恻的。

仪瑄怕双儿冲动惹怒他,忙对双儿摇了摇头,“下去吧,双儿。”

“可是主子……”双儿急的都快哭了。

仪瑄唇角冷冷勾起来,“他总不至于杀了我。”

赵臻眼神又冷了几分,低头逼近她,“温仪瑄,不要太嚣张。”

他的确舍不得杀她,但不能保证,会不会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

双儿点点头,她去外面听着,若有什么不对,再闯进来救人。

双儿出去后,屋内两人的情绪都降到了冰点。

仪瑄的胳膊被赵臻箍着,很疼,疼得她只想快点从这个男人的手里离开,然而他一发现她的这种企图,便会愈发愤怒的拦住她,禁锢她。

仪瑄其实是个倔强的人,吃软不吃硬,别人越是这样待她,她便越是不肯服软。

她皱着眉头,不耐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自认没有惹到你,你好端端的冲我发什么脾气?赵臻,你有完没完?”

她的表情语气处处透着不耐烦,却不知是火上浇油,让赵臻本身就旺盛的怒气又向上燃了一层。他重重将她按倒,仪瑄跌在床上,虽然有被褥垫着,仍是很痛,痛的她呼出了声儿。

“我这就告诉你,我想怎么样。”

第九十七章 妾不如妻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味道。

赵臻今日跟疯魔了一般,折腾她到凌晨,若不是最后仪瑄撑不住哭了起来,只怕还没完。

痛,浑身都痛。痛的仪瑄都没力气跟他吵了。

但在心里早骂了他千百遍。

赵臻披着长衫,衣襟大开,下床去倒水喝。他的身子还是太热了,热的跟火烧一样,得用凉水压一压。

“仪瑄,要喝水吗?”赵臻问。

仪瑄面向里,一言不发,静的像是睡着了。

赵臻也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过分了,她年纪还小,哪受得了这个……愤怒总是会叫人丧失理智,他一贯自恃定力好,遇事沉着,却总在她身上破了例。

赵臻拿一碗水过去,先在床边搁下,再一只手揽住女孩儿的肩膀,试着将她抱起来,哄道:“喝口水再睡。”

女孩儿冷冷道:“别碰我。”

赵臻原来是歇了火的,没想到她还是这副态度,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直接冷笑问:“别碰你?那你想要谁碰,吕颍之吗?”

“你瞎说什么?”仪瑄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又凉了半截,“我早跟你解释过了,你也说信我,怎么现在又把他拿出来说事?”

赵臻用手捏着眉心,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仪瑄,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还是被逼无奈才嫁给我的?”

赵臻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回答,便睁开眼看她。仪瑄神情微有些茫然,伸出手捻住赵臻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圈,继而道:“当初是心甘情愿,但是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赵臻心里一喜,立马就被泼了冷水,蹙起眉来。

仪瑄神色清冷,眸光淡淡在赵臻脸上一转,开口:“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做不到和人家分享我的丈夫,你若喜欢牡丹,一天到晚黏在她身上都没事,不要刚碰了她,就来碰我。”

她知道此言可能会触怒赵臻,她已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的怒气。

然而——

“当真?你说的是真的?”赵臻表情甚喜。

仪瑄扯了扯嘴角,“是啊。”

这反应,有点不对?

“那你为什么还送牡丹东西?”

这都晓得了。看来牡丹挺招摇啊。

仪瑄唇角一哂,“身为王妃,这点风度还是要有的。今天是牡丹,日后指不定还有更糟心的,她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儿,我可不敢怠慢。”

赵臻从这话里听出了三分醋意,积郁在心里多日的憋闷,终于稍稍消解了些,嘴角不禁上扬:“其实我根本没碰她。”

“没碰谁?”

“牡丹。”

仪瑄嗤笑,“你一路带着她来,却告诉我你没碰过她,我才不信。”

仪瑄拉上被子准备睡觉,赵臻却拥上来,紧紧搂着她道:“牡丹说要来找你,我才带她来的,也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心思。她是在书房侍候了一夜,不过光坐那儿扇扇子了。”

赵臻撑着脑袋看自家的小娘子生闷气,怎么看怎么觉得欢喜。

她是在乎他的,就是性子犟了些。

仪瑄惊讶道:“你让她扇了一整夜的扇子?”

“恩。”

“就没有别的?”

“没有。”

仪瑄不做声了,若真如赵臻所言,他跟牡丹什么都没有,牡丹又何至于那么嚣张?

“你们男人说的话,没几句可信。”仪瑄躺下准备睡觉。

她眼睛闭上了,耳朵却还清楚的很。她听赵臻掀了被子,穿上鞋,一直走到门口。

不会又生气了吧?

仪瑄念及他方才认真解释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骗她,心里一软,便转身叫住男人:“你去哪里?”

“把牡丹叫来,让她把话说清楚。”

仪瑄被男人的倔脾气弄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别去了,这三更半夜,闹这么一出让人笑话。”

赵臻遂把门关上,坐回床边,仪瑄也坐起来,说:“我渴了。”

赵臻伸手把茶碗递到她唇边,仪瑄喝了两口复又躺下,脑袋枕着男人的腿。

女孩儿两眼犹红红的,嘴唇又红又肿,长发懒散的披在他的腿上,这副情景,实在是很诱人。

赵臻的手指梳着她的长发,身子又热起来。十几日没见着她,一来又闹了别扭,生生耽搁了两日,直到今天才开了荤。

哪那么容易满足?

“仪瑄,我想……”赵臻低下头吻她,大掌也不安分起来。

想?想什么想?她都快散架了他还想?!

仪瑄忙推开他,女孩儿力气不大,不过赵臻没设防,倒着实被她推开了。仪瑄随即钻进被子里,滚了一圈,严严实实的连个缝也不透,而后钻出个脑袋。

大夏天的,真热,可她再受不起折腾了,宁愿热着。

赵臻看她像个小虫似的,忍俊不禁,“我不碰你。快出来吧。”

“真的?”

“真的。”

仪瑄又滚了两圈,才从被子里解放,随手拿起枕边的宫扇扇凉,又给赵臻扇扇,眼睛里闪着促狭,“牡丹可是这样给你扇风的?”

她可记仇呢。

赵臻摸摸她的脑袋,没好意思的笑道:“不过就是扇扇子,你当她是丫鬟……”

“可她不是咱们的丫鬟。她有卖身契吗?没有。”仪瑄慢悠悠道:“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仪瑄突然感到腰间一阵痒意,咯咯笑倒在床,拼命躲着,用拿宫扇去挡,讨饶的话说了一箩筐。

“夫君,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夫君,你就饶我这一次……”

女孩儿笑得霞飞双颐,身子软软的化成了水,姣好的曲线展露无遗,又是凉凉的,像块玉。

抱着睡,能给他降温。

赵臻收住了手,抱着她躺下。

“我不要靠着你睡,你太热了。”女孩儿掰他的手。

哪里掰的动?

“不许闹。”赵臻拍拍她,跟哄孩子似的。

仪瑄苦着脸。她这些天习惯一个人睡了,夏天又热,虽然屋子里有冰吧,但一个人睡肯定比两个人睡舒坦。

“殿下,你要不,去厢房睡?”她诚恳的建议道。

赵臻皱眉。她就这么不待见他?要知道,这世上想爬上他床的女人,可是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就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成。”他拒绝。

不过搂她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又帮她把头发理好,放在枕头上,这样就不会太热了。

女孩儿哼唧了几声,没再叫唤。

“睡吧。”

两人没再说话,却都没有睡。过了一会儿,仪瑄翻个身,想看看赵臻有没有睡着。

谁知赵臻也在看她。

她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赵臻吻了吻她的额,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他倒是没关系,关键女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天瘦了不少,叫他怪心疼的。

“殿下,你这两日为什么生气?”

仪瑄憋屈了两天,总算把话问了出来,心情顿时舒畅。

赵臻神色有些微妙。为什么生气?就因为她的一句话,他翻来覆去的想,以为她心里有人。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没什么。”

怎么能没什么呢?跟她怄了两天的气,转头告诉她没什么?

“你可知我这两天心里多闷?”仪瑄伸出小粉拳在男人胸膛砸了下,红着眼睛可怜巴巴,“我的病才好了没多久,你就用牡丹来怄我,我真是气得……气得想收拾包袱走人了。”

她家在京城也是高门第,谁敢欺负她?偏偏在西北,一个亲人也没有,这两天饱尝离家在外的辛酸。

赵臻叹口气,把女孩儿搂在怀里哄:“是我的错,我不该胡思乱想。我看你每天都高高兴兴,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

仪瑄真是被气笑了,“不高高兴兴的,难道每天哭丧着脸给人看吗?你这人也真是奇怪,非要人家为了你不高兴,你才满意。”

赵臻点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是,娘子,我知道错了。”

两人这才安睡。

因为折腾的太晚,次日,二人都将近正午才醒。几位将军早上没见着赵臻,心急找到驿馆里来,却被告知王爷还在睡着。

奇了怪了,王爷向来不是贪睡的人。

众人只好在厅堂苦等。

好不容易,屋里头叫人了。

双儿领着丫头进去,看到主子依偎在王爷怀里,眼睛还微微眯着,十分懒倦。王爷则精神奕奕,搂着主子的那只手不大安分……

双儿根本不愿回想昨天晚上她听到的。一开始,主子像是在和王爷闹矛盾,然而后来,愈发变了味道,主子的媚声叫的人脸红心颤。

她就赶紧走开。

二人洗漱完,双儿告诉赵臻几位将军在厅堂等着,赵臻便去了。仪瑄微微笑着,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拢自己的头发,

双儿笑道:“您今天心情倒是不错。”

仪瑄侧首看她,仍是笑盈盈的:“很明显吗?”

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吧。

双儿可算是摸出门道了。主子高兴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不高兴的时候,就是面无表情。绝不会有哭哭啼啼的时候。

牡丹走过去给仪瑄梳头发,一边像仪瑄讨主意:“您打算如何收拾牡丹?是留、还是不留?”

第九十八章 没那种癖好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味道。

赵臻今日跟疯魔了一般,折腾她到凌晨,若不是最后仪瑄撑不住哭了起来,只怕还没完。

痛,浑身都痛。痛的仪瑄都没力气跟他吵了。

但在心里早骂了他千百遍。

赵臻披着长衫,衣襟大开,下床去倒水喝。他的身子还是太热了,热的跟火烧一样,得用凉水压一压。

“仪瑄,要喝水吗?”赵臻问。

仪瑄面向里,一言不发,静的像是睡着了。

赵臻也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过分了,她年纪还小,哪受得了这个……愤怒总是会叫人丧失理智,他一贯自恃定力好,遇事沉着,却总在她身上破了例。

赵臻拿一碗水过去,先在床边搁下,再一只手揽住女孩儿的肩膀,试着将她抱起来,哄道:“喝口水再睡。”

女孩儿冷冷道:“别碰我。”

赵臻原来是歇了火的,没想到她还是这副态度,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直接冷笑问:“别碰你?那你想要谁碰,吕颍之吗?”

“你瞎说什么?”仪瑄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又凉了半截,“我早跟你解释过了,你也说信我,怎么现在又把他拿出来说事?”

赵臻用手捏着眉心,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仪瑄,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还是被逼无奈才嫁给我的?”

赵臻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回答,便睁开眼看她。仪瑄神情微有些茫然,伸出手捻住赵臻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圈,继而道:“当初是心甘情愿,但是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赵臻心里一喜,立马就被泼了冷水,蹙起眉来。

仪瑄神色清冷,眸光淡淡在赵臻脸上一转,开口:“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做不到和人家分享我的丈夫,你若喜欢牡丹,一天到晚黏在她身上都没事,不要刚碰了她,就来碰我。”

她知道此言可能会触怒赵臻,她已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的怒气。

然而——

“当真?你说的是真的?”赵臻表情甚喜。

仪瑄扯了扯嘴角,“是啊。”

这反应,有点不对?

“那你为什么还送牡丹东西?”

这都晓得了。看来牡丹挺招摇啊。

仪瑄唇角一哂,“身为王妃,这点风度还是要有的。今天是牡丹,日后指不定还有更糟心的,她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儿,我可不敢怠慢。”

赵臻从这话里听出了三分醋意,积郁在心里多日的憋闷,终于稍稍消解了些,嘴角不禁上扬:“其实我根本没碰她。”

“没碰谁?”

“牡丹。”

仪瑄嗤笑,“你一路带着她来,却告诉我你没碰过她,我才不信。”

仪瑄拉上被子准备睡觉,赵臻却拥上来,紧紧搂着她道:“牡丹说要来找你,我才带她来的,也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心思。她是在书房侍候了一夜,不过光坐那儿扇扇子了。”

赵臻撑着脑袋看自家的小娘子生闷气,怎么看怎么觉得欢喜。

她是在乎他的,就是性子犟了些。

仪瑄惊讶道:“你让她扇了一整夜的扇子?”

“恩。”

“就没有别的?”

“没有。”

仪瑄不做声了,若真如赵臻所言,他跟牡丹什么都没有,牡丹又何至于那么嚣张?

“你们男人说的话,没几句可信。”仪瑄躺下准备睡觉。

她眼睛闭上了,耳朵却还清楚的很。她听赵臻掀了被子,穿上鞋,一直走到门口。

不会又生气了吧?

仪瑄念及他方才认真解释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骗她,心里一软,便转身叫住男人:“你去哪里?”

“把牡丹叫来,让她把话说清楚。”

仪瑄被男人的倔脾气弄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别去了,这三更半夜,闹这么一出让人笑话。”

赵臻遂把门关上,坐回床边,仪瑄也坐起来,说:“我渴了。”

赵臻伸手把茶碗递到她唇边,仪瑄喝了两口复又躺下,脑袋枕着男人的腿。

女孩儿两眼犹红红的,嘴唇又红又肿,长发懒散的披在他的腿上,这副情景,实在是很诱人。

赵臻的手指梳着她的长发,身子又热起来。十几日没见着她,一来又闹了别扭,生生耽搁了两日,直到今天才开了荤。

哪那么容易满足?

“仪瑄,我想……”赵臻低下头吻她,大掌也不安分起来。

想?想什么想?她都快散架了他还想?!

仪瑄忙推开他,女孩儿力气不大,不过赵臻没设防,倒着实被她推开了。仪瑄随即钻进被子里,滚了一圈,严严实实的连个缝也不透,而后钻出个脑袋。

大夏天的,真热,可她再受不起折腾了,宁愿热着。

赵臻看她像个小虫似的,忍俊不禁,“我不碰你。快出来吧。”

“真的?”

“真的。”

仪瑄又滚了两圈,才从被子里解放,随手拿起枕边的宫扇扇凉,又给赵臻扇扇,眼睛里闪着促狭,“牡丹可是这样给你扇风的?”

她可记仇呢。

赵臻摸摸她的脑袋,没好意思的笑道:“不过就是扇扇子,你当她是丫鬟……”

“可她不是咱们的丫鬟。她有卖身契吗?没有。”仪瑄慢悠悠道:“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仪瑄突然感到腰间一阵痒意,咯咯笑倒在床,拼命躲着,用拿宫扇去挡,讨饶的话说了一箩筐。

“夫君,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夫君,你就饶我这一次……”

女孩儿笑得霞飞双颐,身子软软的化成了水,姣好的曲线展露无遗,又是凉凉的,像块玉。

抱着睡,能给他降温。

赵臻收住了手,抱着她躺下。

“我不要靠着你睡,你太热了。”女孩儿掰他的手。

哪里掰的动?

“不许闹。”赵臻拍拍她,跟哄孩子似的。

仪瑄苦着脸。她这些天习惯一个人睡了,夏天又热,虽然屋子里有冰吧,但一个人睡肯定比两个人睡舒坦。

“殿下,你要不,去厢房睡?”她诚恳的建议道。

赵臻皱眉。她就这么不待见他?要知道,这世上想爬上他床的女人,可是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就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成。”他拒绝。

不过搂她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又帮她把头发理好,放在枕头上,这样就不会太热了。

女孩儿哼唧了几声,没再叫唤。

“睡吧。”

两人没再说话,却都没有睡。过了一会儿,仪瑄翻个身,想看看赵臻有没有睡着。

谁知赵臻也在看她。

她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赵臻吻了吻她的额,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他倒是没关系,关键女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天瘦了不少,叫他怪心疼的。

“殿下,你这两日为什么生气?”

仪瑄憋屈了两天,总算把话问了出来,心情顿时舒畅。

赵臻神色有些微妙。为什么生气?就因为她的一句话,他翻来覆去的想,以为她心里有人。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没什么。”

怎么能没什么呢?跟她怄了两天的气,转头告诉她没什么?

“你可知我这两天心里多闷?”仪瑄伸出小粉拳在男人胸膛砸了下,红着眼睛可怜巴巴,“我的病才好了没多久,你就用牡丹来怄我,我真是气得……气得想收拾包袱走人了。”

她家在京城也是高门第,谁敢欺负她?偏偏在西北,一个亲人也没有,这两天饱尝离家在外的辛酸。

赵臻叹口气,把女孩儿搂在怀里哄:“是我的错,我不该胡思乱想。我看你每天都高高兴兴,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

仪瑄真是被气笑了,“不高高兴兴的,难道每天哭丧着脸给人看吗?你这人也真是奇怪,非要人家为了你不高兴,你才满意。”

赵臻点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是,娘子,我知道错了。”

两人这才安睡。

因为折腾的太晚,次日,二人都将近正午才醒。几位将军早上没见着赵臻,心急找到驿馆里来,却被告知王爷还在睡着。

奇了怪了,王爷向来不是贪睡的人。

众人只好在厅堂苦等。

好不容易,屋里头叫人了。

双儿领着丫头进去,看到主子依偎在王爷怀里,眼睛还微微眯着,十分懒倦。王爷则精神奕奕,搂着主子的那只手不大安分……

双儿根本不愿回想昨天晚上她听到的。一开始,主子像是在和王爷闹矛盾,然而后来,愈发变了味道,主子的媚声叫的人脸红心颤。

她就赶紧走开。

二人洗漱完,双儿告诉赵臻几位将军在厅堂等着,赵臻便去了。仪瑄微微笑着,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拢自己的头发,

双儿笑道:“您今天心情倒是不错。”

仪瑄侧首看她,仍是笑盈盈的:“很明显吗?”

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吧。

双儿可算是摸出门道了。主子高兴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不高兴的时候,就是面无表情。绝不会有哭哭啼啼的时候。

牡丹走过去给仪瑄梳头发,一边像仪瑄讨主意:“您打算如何收拾牡丹?是留、还是不留?”

第九十九章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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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儿打水来给仪瑄净面漱口,又用青盐擦了牙,随便挽了个小攥在头上。李静妍闻见香味,一路嗅着鼻子来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给侧妃请安。”双儿笑道:“是烤的野味儿。”

李静妍对主子好,双儿看在眼里,也就没那么讨厌李静妍了。

李静妍咽了口口水。

这几日她就没怎么用过荤的,若不是有城里带出来的零嘴儿填补,早就饿晕过去了。现下有香喷喷的野味儿,怎么捱的住?

“王妃,你这几天都没好生吃东西,何不去瞧瞧?”

李静妍掂量清楚了,王妃不愧是正统嫡妻,什么都是头一份儿,王妃还没尝,肯定就没她的份儿。

李静妍原本还心有不甘,但这两天想想,也就王妃当得起王爷的这份看重。就说宁夏卫被围,王妃不要命似的赶去搬救兵。

她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双儿笑道:“王爷说了,前头都是汉子,不方便。等肉烤好了,他亲自端过来。”

李静妍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颂菊端了粥来给两个主子喝。

很快,粥下肚。李静妍的筷子在咸菜上动了一动,眉头耷拉着,丝毫提不起兴趣。

这时,赵臻用树枝叉着两只野鸡来了。

将士们打的野味不少,按照级别分下去,每个人都能吃到。那些稀罕物儿仪瑄吃不惯,他就没拿来。

仪瑄和李静妍各得了一只烤野鸡。

大小差不多,但仪瑄的那只鸡头和鸡屁股都去掉了,撒了不少香料,烤的外酥里嫩很好看,李静妍那只品相则差远了。

明晃晃的偏心……

李静妍怨念的瞅了一眼仪瑄手上的,不过无可奈何,饿极了什么都好吃,就让颂菊帮她把鸡切成块,美滋滋吃起来。

仪瑄啼笑皆非,嗔视赵臻一眼,赵臻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面色如常道:“你们慢慢吃,本王先走一步。”

两只鸡为什么不一样?很简单。仪瑄那只是他亲自烤的,李静妍那只则是部下代劳。

仪瑄分了几块鸡肉给双儿,三人吃的喷香,只有颂菊干站着,仪瑄发觉后,又分了一块给颂菊。

颂菊连连道谢,感动不已。

王妃真是好心哪。哪像她主子,一个人吃完了一整只鸡,丝毫都不顾念她的。

吃完饭继续赶路,日暮之前将将好抵达甘州。甘州不愧为陕西行都司,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城池围的铁桶一般,出入皆有三道关严查。入城后,城内景象安静平和,完全不像是战时。

李静妍得意道:“王爷治理有方,甘州虽地处要塞,却从未有过战乱。王妃还是第一次来甘州吧。”

仪瑄但笑不语。

她来过,并且记忆犹新。

甘州是个好地方,西北诸城大多干旱,甘州却不然,紧紧依靠河道,城内又有大片湖水,城外还有草原、雪山,百姓生活十分自足。

很美,若不是上辈子死在这儿,她应当会很喜欢甘州。

王府建在甘州正中心。仪瑄第一次见到这座王府时,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说是王府,其规模,简直堪比皇帝行宫。

王府有三道大门,分别在南、东、西,南门为王府正门。豫王寝殿位于府宅中央,寝殿前是接见文武官员,施发政令之处,寝殿后则是嫔妃们的住处,连接大片的园林,假山湖泊,亭台楼阁,甚至可望见祁连雪山。

仪瑄只知道它很大。

究竟有多大,她并不清楚。

谁叫上辈子她是来和赵臻谈公事的呢,行动范围有限。

再次站在王府的大门口,两只石狮子瞪着她,仪瑄感慨万千,不禁有些失神。

“想什么呢?”赵臻察觉到她的恍惚,捏捏她的手问。

仪瑄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王府太大了,惊讶而已。”

王府早就接到王爷回来的消息,一干人早早等候着。此时,府内但凡有些头脸的管事、嬷嬷、丫鬟和媳妇齐刷刷跪在地上,分成两边,齐声呼:“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打头儿的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穿着月白底绣缠枝梨花缂丝大袖衫,面容清丽柔婉,眉目似淡远的水墨画,身上的香气也是淡淡的。另一人则穿着玫红海棠妆花绣缎对襟袄,戴着赤金玛瑙簪子,耳下一对金蝉,相貌艳丽,身材玲珑有致。

“妾胡氏、妾尤氏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当着赵臻的面,二人都很有礼。

仪瑄微笑以应。淡淡扫了尤氏一眼,就把目光定格在了胡氏身上。

胡轻云。

让仪瑄感到意外的是,胡轻云竟然生的这么的……清丽。

很难想象她是将军之女。也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挖空了心思害她。

更让她奇怪的是,胡轻云方才看见她时,那复杂的神色,和刹那间惊愕的目光。

然而很快,胡轻云脸上就只剩下柔和的微笑。

仪瑄很想知道胡轻云在惊讶什么,但终究不可能问出口。

仪瑄的目光不算友好,甚至是审视的,胡轻云似没察觉到一般,淡笑道:“王爷王妃一路辛苦,妾身已经备下酒席,给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李静妍上前抱住胡轻云的胳膊,凑趣道:“只有王爷王妃,没我的份儿吗?”

胡轻云很宠溺的拍了拍她,说:“有的,都有的,快进来吧。”

没想到李静妍和胡轻云关系这么好。仪瑄暗暗称奇。

其实赵臻的三个侧妃关系都挺融洽。因为赵臻性子冷淡,三人都无宠,一开始嫁过来还有心争上一争,到后来发现都是徒劳,赵臻待谁都一样。

无宠可争,三个女人的戏自然唱不起来。偶尔李静妍会和尤氏起矛盾,胡轻云便会出来调停,所以王府后院平静的跟养老似的。

王府多年没有女主人,一直是胡轻云掌管中馈,且她性子平和、温柔恤下,李静妍和尤氏就跟她分外的好,平时一直以“姐姐”唤她。

有了胡轻云,李静妍便不黏着仪瑄了。仪瑄莫名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她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众人浩浩荡荡进了王府。

一路跟随的人太多,赵臻和仪瑄也不好说话的。因为人虽多,却没有声音,连呼吸声也不闻。赵臻要和仪瑄说话就得先低头,声音小了,怪引人遐想的;声音大了,就更突兀。

虽然不说话,两人牵着手,已经足够证明什么了。

王妃是有宠的。

这么多年,王府后院总算出了个有宠的女人,真不容易!

胡轻云和尤氏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了。

王爷可从来没有牵过她们的手,和她们这样走过路。时不时还要低头看两眼王妃,唇角都是带笑的。

这个女人,就叫他这么喜欢么?

虽然早听说过王爷待王妃不一般,但听到和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

而李静妍完全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想着快点吃饭,她要饿死了。

仪瑄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腿都酸麻了,还没有到吃饭的地方。

她忍不住小声问赵臻:“还有多远?”

“你累了?”

“……有一点。”

仪瑄小脸微微发白,说完这句话咳嗽了两声,双睫萦上水珠,撅起了小嘴儿。

女眷入府其实该坐轿子,但胡轻云没有准备,赵臻也没想起来。

他停下脚步。

众人也随之停下脚步。

仪瑄狐疑看着他,忽然发觉身子一轻,自己被赵臻抱在了臂弯里。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抱、抱她。

仪瑄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男人。赵臻却神色自若,好像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是他的地盘,他就是体统,谁也指责不了他。

“听话,马上就到了。”

仪瑄窘的脸红,只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她,尤其是身后,有两双幽幽发绿的双眼,恨不得把她扯下来撕碎了。

胡轻云和尤氏确实想这么干。

仪瑄实在是不好意思,就把脸埋到赵臻的脖颈处,悄悄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还是把我放下来……”

赵臻没有搭理她。

她红着脸继续:“抱我不累吗?又要走老远的路。”

赵臻睨她:“你觉得我力气不够?”

仪瑄一怔,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你今天累了。”

赵臻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没有讲话。仪瑄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然后被盯上了?

此时,胡轻云和尤氏的表情很精彩。

仪瑄的躲羞之举,在她们看来是故意和殿下亲昵,且是故意做给她们看的!李静妍摇头叹口气,小声和胡轻云说:“很稀奇是不是?殿下也有这样的时候。姐姐慢慢就习惯了,我倒是觉着王爷和王妃很般配。”

胡轻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宴席设在禧晨殿,在后宅的西边。吃饭的过程还是很愉快的,赵臻一如既往的喜欢给她夹菜。因为他桌上的菜式最好最新鲜,赵臻便一个劲儿的给她夹,把她的碗堆的小山似的。

仪瑄开始觉得饿,其实没吃多少就饱了。席间高兴,又和赵臻对饮了两杯酒,喝得有点微醺,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双儿要来搀扶,赵臻挥退了她,亲自把女孩儿抱起来,送去翠微院。

第一百章 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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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院前临寝殿,后接园林,院内地方又极大,占着极好的位置,却一直空闲着,没有人住。

其实这院子原先不叫翠微院,叫芷梅居。

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尽管温芷罗不大可能住进来,但赵臻还是布置了,好像有这么一间院子,里面就一定有这样一个人。

温芷罗死后,赵臻便将其改为翠微院。

所以赵臻来信说要把翠微院收拾出来时,胡轻云就觉得有点诡异。但等她亲眼见到王妃,一切就都清楚了。

王妃和温芷罗样貌相似,且同属一脉,等同于是温芷罗的替身。

可怜的女人。

胡轻云不屑的同时,又忍不住嫉妒。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个女人得到了王妃的地位和王爷的宠爱,并且这恩宠将会很稳固。

旁边尤氏拈酸了几句,起身回了院子。她今天这一身是特地打扮过的,可王爷连个正眼都没给过她,她心里憋屈。王爷一走,她便不想多待。

翠微院。

仪瑄闭着眼睛,窝在赵臻的怀里,赵臻要把她放在床上,她却磨蹭着不肯下来,一边哼哼唧唧道:“不嘛,要抱……”

她是真的喝醉了,就觉得这人的味道很安心,忍不住想亲近他。

赵臻唇角微勾了勾,坐在床沿,把女孩儿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卧房内丫鬟们垂着脑袋,在这儿杵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正是两难之间。

“去取碗醒酒汤来。”

“是。”

众人忙下去。

醒酒汤是厨房常备的,不消多时就拿来。赵臻拿着小银匙喂仪瑄喝,仪瑄拿鼻子嗅了嗅,摇头:“不,我要喝酒。”

“听话。”

“不,我就要喝酒,你真讨厌!”仪瑄半睁着眼睛,很没气势的瞪着他。

赵臻眼眸一沉,默了片刻,突然自己喝了一口醒酒汤,准确的说,是将那醒酒汤含在嘴里,然后把碗掷下,托住仪瑄的脑袋,直接用嘴喂给她。

这回仪瑄倒是没抗拒,配合又乖巧。赵臻吻着吻着就有些失了魂,只顾着跟她纠缠,忘了还有半碗醒酒汤。

管他呢。

赵臻开始脱女孩儿的衣服。

仪瑄朦胧中觉得气不顺,有点恼,把他推开问:“你干什么?我还要喝。”

赵臻挑眉:“你要喝什么?”

仪瑄笑了笑,指腹摩挲赵臻的唇,“这个。”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撩人。乌发披散,莹白的小脸被男人托在掌心,两颊绯红,眉眼如醉,双唇是刚刚被滋润过的嫣红,衣服被解到一半儿,香肩半露,玉一般的肤色上还有些暗红的痕迹。

赵臻亲了亲她的手指,眼眸已然是一团晦暗,答应了声“好”。

想不到她喜欢这种方式。

他当然要满足。

赵臻把剩下的半碗醒酒汤都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喂给她。他好像不舍得一下给她太多,她不满的主动去求,等她喝尽,身上便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肚兜了。

她疑惑:“我的衣服呢?”

“你还要什么衣服?”赵臻在她耳边低语。

一夜缠绵。仪瑄大抵是因为不太清醒,就不必刻意压制着喉咙里的声音,软媚的声儿叫的廊下守夜的丫鬟都红了脸。赵臻很是受用,要她要的更狠,陆陆续续折腾了她三次才算完。

“本王有没有力气,嗯?”赵臻一边捋着女孩儿的头发,一边轻轻啄着她的耳垂。

女孩儿差不多清醒了,却是精疲力竭,浑身忍不住颤抖,“有,有力气。”

赵臻笑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搂着她睡了。

次日仪瑄起身时,赵臻已经离开。仪瑄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又口渴的很,皱着眉头叫人。

“王妃醒了?王爷正在明渊堂接见各位大人,所以没留下陪王妃用早饭。”

双儿换了身衣服,平时不喜装扮的她也簪了两朵珠花,俨然一副大丫鬟的派头。她是听了一位嬷嬷的教导,说她是王妃的贴身丫鬟,要给王妃挣面子,就不能打扮的比几个侧妃的丫鬟差。她想想是这个理,就依样打扮起来。

仪瑄笑笑,“怎么前儿在驿馆的时候都没见你打扮,今儿倒是开窍了?”

双儿羞赧不语。

仪瑄握着她的手道:“是该好好打扮。等会儿我带你去府库,挑些料子做衣裳,正好我也要做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儿才笑道:“是了,我还以为是在京城呢,府库的钥匙又不在我这儿。”

胡轻云掌管中馈,府库的钥匙自然也归她管。丫头们听到这话,莫名闻到了股火药味儿,纷纷低头假装没听见。

就昨晚那情形,可见王妃有多受宠。她们可是第一次看见殿下那么宠一个女人,劲儿永远使不完似的……

看来胡侧妃在府里的地位,要不稳了。

其实她们是很高兴的,主子有宠,她们脸上也有光,到哪儿都有特权。

这时,双儿身后一名嬷嬷发话:“这不难办。王妃派人告诉胡侧妃一声,胡侧妃无有不应的。”

“这是赖嬷嬷。”双儿介绍。

赖嬷嬷四十几岁样子,面容庄肃,看起来有几分刻板,头发在脑后结成独髻,用一根老银簪别住,看上去就是规规矩矩的人。

仪瑄微笑:“那就劳烦嬷嬷跑一趟。”

“是。”

双儿又继续介绍几个丫头:“这是香云、香草、香兰、香玉,规矩都不错。”

四个香连忙跪下给王妃请安。

仪瑄微笑颔首,让她们起来。

这四个是一等丫鬟,整个翠微院的丫鬟不下百个,双儿当然不会一一介绍。

“水烧好了吗?”

双儿扶仪瑄起身,笑道:“早上王爷嘱咐奴婢,说是寝殿边上有个华清池,让王妃去那里。”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难以置信。

华清池向来只有王爷一个人可以用,从没见过他给某个妃嫔赐浴。

仪瑄神色淡淡,“那就过去吧。”

翠微院外早已有步辇等着,抬步辇的都是些宦官,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不一时就到了。

华清池的殿门前亦有宦官看守,见王妃来,分开两边下跪行礼。

华清池用汉白玉堆砌,水雾蒸腾,地上摆着衣架子和一长条案,案上放着鎏金香炉,旁边还摆着一个熏笼。主子洗澡时,下人便在一旁给衣服熏香,主子洗完就直接穿上。

“王妃不喜人看着,你们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吧。”双儿对四个香说。

四个香退了出去。

仪瑄这才开始脱衣服,然后顺着汉白玉台阶走下去,整个身子沐浴在温水中,惬意的很。

赵臻可真会享受。

“王妃,我问过了,翠微院的人并不是胡侧妃安排的,而是这府里的曹总管。曹总管是王爷的心腹,您尽可放心。”

双儿一边给主子洗头一边说。

仪瑄就是担心胡轻云从中作梗,之前在京城,胡轻云都能挑唆人害她,更何况是在甘州。

还是小心为上。

“把那四个丫头的底细查清楚,在此之前,你辛苦些。”

仪瑄拍了拍双儿的手。

双儿微笑,“我明白。”

身份不清白的人主子不敢用,任何近身的活还是得她来做。

沐浴完毕,仪瑄穿上水红折枝梅花缂丝大袖,下着浅鹅黄细褶裙,乌发尚湿,就隔了层软巾搭在肩上,仍坐上步辇回翠微院。

她心情甚好。

“是谁安排你们的,王爷还是胡侧妃?”

“回王妃的话,是王爷。”

仪瑄闻言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等回到翠微院,三位侧妃都已经到齐,并等了好一会儿了。

昨晚赵臻宿在翠微院,今早又赐浴天清池,还亲自安排了步辇。

王妃才来第一日,这明晃晃的恩宠就如耳刮子一般,狠狠打在几个侧妃的脸上。

尤氏当初嫁过来,觉得自己姿色出众,还向赵臻请求过一起浴华清池。她永远忘不了当初赵臻看她的眼神,厌恶、嫌弃……并且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这事如一根刺般扎在她心上,因此她的面色比其余两人都更难看。

谁心里都不好受,只是不愿表现的太明显惹人笑话。

众人在廊下等待,终于看见王妃从游廊的彼端走来,粉黛也未施,却是出水芙蓉般的明媚娇艳,行步间有股慵懒和从容。

平心而论,王妃的出身不如她们,且年纪很小,只有十四岁。照理说,应该会被王府的派头吓到,见到她们几个也会有些局促。

但是,完全没有。

胡轻云眼神微暗。

她昨日是故意不安排步辇的,并非是忘了。她想看王妃露怯——一个侍郎的孙女,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儿,也敢在她面前装大妇。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王爷会不顾体统把王妃给抱起来。

今早还亲自安排了步辇,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声。

她觉得,这一定是赵臻在不满。

王妃的步态,好像她就是这府的女主人无疑,然而凭什么?

就凭一个王妃的身份?

胡轻云不能忍受。

她觉得,温芷罗死了,赵臻一定会将她扶正。谁知就在这时候,冒出一个温仪瑄,抢走了她的王妃之位。

方才赖嬷嬷还来问她借府库的钥匙。

她当然不能拒绝,但也没有直接把钥匙交出去,只说让她的丫鬟随王妃同去。赖嬷嬷似乎有点不满,但终究没说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小丫头胆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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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思绪涣散间,王妃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妾给王妃请安。”三人齐齐敛衽施礼,低垂脑袋,很恭敬的样子。

仪瑄看了她们一眼,“免礼。”

香云和香玉挑开帘栊,王妃先入内,三位侧妃紧随其后。堂屋内设有主位及两排玫瑰椅,胡轻云在左侧第一,尤氏在其下首,李静妍则在右侧与胡轻云相对。

仪瑄坐下后,双儿为她整理衣摆裙角,大袖舒展,淡鹅黄的细褶裙顺畅滑下,身姿微斜,头发沾湿未干,因此并不显得太庄重。

然而王妃没有发话,众人还是不敢坐。

李静妍除外。

她看王妃坐下,自己也就坐下了。一路上她和王妃相处愉快,并不觉得王妃是个严肃刻板的人。

然而她坐下后,发现胡轻云和尤氏还站着,难免有些局促,犹犹豫豫的又站起来,欠身赔罪:“妾失仪了,还请王妃恕罪。”

“无妨。”仪瑄微微展笑,“都坐下罢。”

众人这才归坐。

“你们不必日日来向本宫请安,只每月朔、望两日过来就罢了。”仪瑄微笑道。

她最讨厌这些虚礼,几个心思各异的人在一块儿有什么可聊的?况且她们要来,她还必得早起,打起精神来应付,实在累得慌。

胡轻云说:“王妃爱清净,妾自然懂得。只是叫王爷知道了,难免以为妾不恭敬。”

“本宫自会向王爷解释。”

李静妍忍不住道:“那不请安,平常妾想来和王妃说说话可以么?”

这翠微院还是她第一次来,从前王爷都不让她们踏足。今日见到,顿觉自己所住的华英阁是无处下脚的村野乡居了。

正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还有耳房抱厦等,格局宽阔,只比豫王寝殿小了些。院子里有两株西府海棠,还有芭蕉、芍药、棣棠等。门口还堆着两口大缸,缸里飘着碗口大的粉莲,清幽闲雅。

外面倒也罢了,关键是这屋里,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木具,博古架上摆着的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古品,内敛的华贵。

这屋子的陈设其实和王爷寝殿差不多。

“当然可以。”仪瑄笑道:“反正本宫也闲的很。”

胡轻云和尤氏不禁侧目看李静妍,尤氏还轻哼一声。

谄媚!

李静妍喜上眉梢,“那妾一定常来。”

胡轻云看着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明明早些时候,李静妍时常窝在她的芝兰院,笑王妃出身破落,说她才是王妃的最佳人选,还说等王妃到了甘州,要暗地里使绊子不让王妃好过。

她当时虽未附和,但心里是很得意的。

王妃手段好厉害,把李静妍收拾的服服帖帖,一改从前的态度。

胡轻云心中诸多想法,脸上却一点不显。

“听赖嬷嬷说,王妃要去库房选料子裁衣。若王妃不弃,妾就陪着王妃一起去,再安排裁缝给您量身。”胡轻云两手平放在膝上,静静微笑,容颜美好如一朵盛放的百合。

仪瑄亦微笑,“本宫自己看看就好了,不劳烦胡侧妃。”

胡轻云点头,“既然如此,妾让妙琴把府库打开,王妃慢慢选。”

说完回头吩咐了妙琴几句。

“那就让妙琴留下,大家都散了吧。”仪瑄起身,在双儿的搀扶下入了内室。

双儿发现主子的脸色并不好。

那是自然的。主子是王妃,是王爷的嫡妻,想开府库还得跟胡侧妃报备,胡侧妃扭扭捏捏的就是不愿把钥匙拿出来,好像怕谁抢了似的!

“王妃别和她生气,回头跟王爷说一声,把主事权抢过来就是了。”双儿乘没人,小声嘀咕。

仪瑄在炕上坐下,双儿端来茶水,淡淡香气缭绕在鼻端,仪瑄啜了一口道:“胡侧妃毕竟管这后院多年了,根基稳固,下人也多听从她。我贸然抢过来,能不能管好偌大一个王府不说,下面就先乱了,不妥。”

双儿不以为然努努嘴。

仪瑄笑着摇了摇头。双儿心思单纯,不懂内宅复杂,日后慢慢就晓得了。

仪瑄带着双儿、妙琴和赖嬷嬷一道去选料子。王府的库房在西北边,每间屋子都是高墙重锁,墙壁厚实,又有重兵把守,别说人了,就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仪瑄进了陈放料子的一间,蜀锦、织锦、宋锦、潞绸、杭绸、妆花缎等等品类,每种堆在一起,垒的高高的,几乎要与人平齐。

赵臻真不愧为西北的王,怕是全西北的好物都在这儿了吧。仪瑄咋舌。

仪瑄一边自己挑,一边还对赖嬷嬷说:“嬷嬷也挑两匹缎子。还有翠微院里的丫头,本宫想为她们添置夏衣。嬷嬷以为如何?”

“谢王妃恩典。”赖嬷嬷很欣慰。

王妃初来乍到,要牢牢在府里扎根,就得懂得收买人心,否则人心齐向芝兰院,王妃迟早要吃亏的。

“添置夏衣的事情就麻烦嬷嬷了。”仪瑄笑道。

赖嬷嬷点头,“不麻烦,就包在奴婢身上。”

挑完料子,妙琴登记在册,翠微院的人就把料子抱走了。

下午的时候,裁缝过来量尺寸。

最近仪瑄总感觉胸口涨得厉害,从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量过才知道,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长了一圈,腰肢却一如既往的纤细。

母亲曾告诉过她,女子有了人事之后身材是会发生些改变,等生了孩子,变化就更大。

仪瑄有些脸红。她隐约想起昨晚上赵臻说的话。

“本王将你滋润的这么好,你怎么也不说声谢谢?”

现在她才懂得,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谁要谢他!

赵臻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颊微红,大约因为肤色不白,所以并不明显。走路却很稳当,眼神也很清明,隐约有三分醉意。

毕竟是常年混迹军营的,轻易不会醉。

“去倒醒酒汤来。”仪瑄穿鞋下炕,搀扶着赵臻坐下,一面吩咐下人。

赵臻摆了摆手:“不用,我没醉。”

“那就沏茶。”仪瑄语气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坚定,赵臻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丫头还管起他来了。

也难得让她管一次。

很快茶沏来,赵臻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双儿领着丫鬟悄悄的退下去。

“你今天可想我了?”

仪瑄闻言一怔,只觉这不像是赵臻问出来的话,怪羞人的。

“我才没有。”她低着脑袋,颇为心虚。

明明就是想了,但就是不肯告诉他,让他得意。

赵臻蹙眉:“你现在胆子大了,还敢骗我。你今天不是问了双儿几遍,我在哪里,挂心的很呢。”

因为赵臻中午也没回来用饭,晚饭依旧,而且人也不在府里,她就有些忧心。只是她问双儿的话,他又是哪里听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仪瑄窘的很。

赵臻挑眉,摸摸女孩儿发烫的脸蛋,说:“你也不想想这是哪。”

这是豫王府,他的地盘。翠微院的人又是曹浚安排的,事事都会向曹浚汇报,然后便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人在外头,可是翠微院里发生了什么,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并不是监视,就是想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被欺负,有的话他得赶紧回来护着她。

女孩儿毕竟年纪小,且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他,还有谁可依靠呢?

每次赵臻这样想,心里就会特别满足。

仪瑄噘噘嘴,问:“你今天去哪喝酒了?”

“普通的酒楼而已。我刚回来,有许多事情要谈,你知道的,男人就喜欢在酒桌上谈事情。”

赵臻搂着她,她一个不留神,他的手就探进了她的衣服里。

仪瑄佯怒打了他一下,说:“你既知道我担心,怎么也不派人回来告诉一声?”

赵臻笑笑,在女孩儿脸蛋上亲了一下。他才不会说,就是想被她牵挂着,才故意不告诉她的。

仪瑄不是真的生气,知道他忙,底下一堆事等着他解决。听赖嬷嬷说,以前打仗的时候赵臻根本是不着家的,就待在军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

言下之意,赵臻现在还肯回王府,完全是因为她。

仪瑄想到这儿,不禁抿嘴笑了,依偎在男人怀里,揪着他的衣襟问:“是不是很忙?”

赵臻拍拍她:“还好。”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情,但没有特别棘手的,他都能应付的来,只是心情有点烦躁。但回家看见她,她乖巧的窝在自己怀里,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就算只跟她聊些家常,他也是欢喜的。

“华清池怎么样,还喜欢吗?”

仪瑄眼神一亮,两手搂过男人的脖子,笑盈盈道:“你可真会享受。那么大的池子,简直可以跟宫里的玉福汤媲美了。”

赵臻眉头微蹙:“你见过玉福汤?”

玉福汤是只有皇上皇后可以用的浴池。仪瑄不可能见过。

仪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饰道:“我就是听说。宫女太监都说那池子极大,走一圈要上千步,我看跟华清池也差不多。”

她当然不是听说。上辈子她经常去泡玉福汤,留宿皇宫的时候,或者就是不舒服想去泡一泡。

赵臻笑笑,“明天我陪你一起。”

第一百零二章 共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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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一起?”仪瑄晃晃脑袋,颇为不解的样子。

赵臻揉捏着她的小手,墨样的眸子里似有泠泠碎光,温柔的,“明天我下午才出去,上午留下来陪你,一起去泡华清池。”

“这怎么行?”仪瑄轻呼,继而脸红低头,不说话了。

她还从来没跟男人一起泡过澡……

赵臻失笑,“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没给你洗过。”

仪瑄张口欲驳,但想了想,好像真驳不出什么来,反而是被男人拿捏住了,他想做什么,她连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仪瑄弱弱瞪他一眼。

“那些官员要骂我妖媚惑主了。”仪瑄自嘲。

毕竟赵臻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克己勤勉,在男女情事上兴趣很有限。

她还妄图在他身边塞美人,然而无一例外的失败。

她当时还以为,赵臻在那方面比较冷淡。

呸,哪里冷淡了。

“他们敢?”赵臻挑眉。揉开女孩儿微蹙的眉头,顺势挑起了她的下巴,轻轻吻着她,“不过你可以狐媚给我看看。”

仪瑄的脸登时烧起来。这说的是什么话嘛……什么叫狐媚给他看看,变态!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男人今天没什么侵略性,仪瑄推开他,说:“去床上躺着吧,睡觉了。”

赵臻勾唇,长指一捻,女孩儿的衣带便松了。她脸红想护住衣服,却被男人推到了床上。

次日仪瑄睁开眼时,赵臻就躺在她身侧,温柔看着她。她睡着的样子很可人,让他忍不住含笑。

也就睡觉的时候是乖乖的。

嗯,不,其实也不乖。

她夜里总是扭来扭去的,时而窝在他怀里,时而觉得他烫了就离远些,此时半边肩膀和手臂都大剌剌的露在外面,长衫的下摆已经滑到了大腿根。

她迷迷糊糊的,完全没发现男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男人的身子压下来,跟堵小山似的,仪瑄推也推不开,只好从了。

丫鬟们进来收拾的时候,都是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但其实不是,她们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心里也羞得很,不过谁都不表露罢了。

双儿欲过来扶主子,但赵臻看了双儿一眼,双儿就止步了。

王爷也真是……就不能克制一下。

赵臻抱着女孩儿走出院子,把女孩儿放到步辇上,而后自己也坐上步辇,往华清池去。

他一路闭着眼睛,因身心满足而愉悦的扬起嘴角。他想寝殿离华清池更近些,下次不如把仪瑄接来寝殿……

好主意。

“什么时候王妃给王爷添个大胖小子就好了!”曹浚乐呵呵道。

曹浚是个宦官,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从小就侍奉赵臻,后来赵臻来了西北,就将他一并带来了。

赵臻睨他一眼,吩咐:“中午把胡知贤叫来。”

上次胡知贤开的药仪瑄一直吃着,可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倒不是迫不及待想叫她生孩子,只是担心,她身体里那毒到什么程度了。

众人簇拥着王爷王妃进了华清池。

先把窗户紧闭了,再在池边摆上新采的葡萄,一粒粒饱满多汁,看着就很甜。还有哈密瓜,也是切成小块,用银签子顶着吃。那水里,也要撒上些龙涎香。

这些事情办完,丫鬟们才出去。

仪瑄怕羞,留了个肚兜就下了水。赵臻已经泡在池子里,似笑非笑朝她看。

“有什么好看的?”仪瑄心虚,缓慢的向华清池的另一头挪着步子。

赵臻拈了个葡萄,漫不经心吃着,淡淡道:“过来。”

“我不。”

赵臻闻言抬眸,眼光透着几分笑意和促狭,微微站直了身子。他人生的高大,这样一来半边胸膛都离开了水,水珠从他壁垒分明的胸膛往下滑。

那眼神分明就是逗她。过不过来?不过来,他可就……

仪瑄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个怂包。

怎么能不怂呢?她揉揉自己发酸的腰,耷拉着脑袋过去了。

赵臻将她一搂,然后拈了个葡萄给她吃,吐下来的籽儿他也接着,扔到盘子里去。

仪瑄微微抿嘴笑了。

芝兰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院子外头热浪滚滚的,屋里虽然陈着冰,尤氏却还是汗流浃背,她原就生的丰满些,一动气就更是热的厉害。她从丫鬟手中抢过扇子,用长指甲戳那丫鬟的手心骂道:“你是哪家娇贵的小姐?我都使唤不动你了!连扇子都不会扇!滚!”

那丫鬟平白无故挨了骂,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哭,憋着声气儿走了出去。

胡轻云刚吃了一颗蜜饯,那帕子压压嘴角,淡道:“你何必对个丫鬟动气。”

从前她不爱吃甜,可自从嫁了人后,她就爱上了这一口,可能是因为心里苦,就要嘴上甜一甜。

李静妍笑着讥讽道:“尤妹妹好大的火气呀,怕是得华清池的水才能压的住。”

“你!”

“我怎么样?”李静妍一伸手,颂菊便把剥了一半的葡萄递过来,李静妍小口咬着,微挑眉道:“我可不像你,我清醒着呢。”

不是她的永远都不是她的,强求有什么用?

尤氏冷笑,“好、好,你尽管说风凉话。你以为咱们有什么不一样?是位分不一样,还是恩宠不一样?”

胡轻云皱了下眉,出声打断:“都少说两句。我这芝兰院不是给你们吵架的。”

胡轻云突然有些怀念从前的光景了。

那时候,王爷要么宿在军营,要么宿在寝殿,她们三个夜夜独守空房,无趣的很。甚至还会大晚上约在一起打骨牌。尤氏和李静妍吵嘴,也都是玩笑,不像现在,一个醋意冲天,一个可劲儿嘲讽,把她这儿弄得乌烟瘴气。

胡轻云更难忍受的是,胡轻云句句维护王妃,那些话扎在她心上,她亦觉得难受。

胡轻云很少发怒,李静妍看她面色不好,就住了嘴,笑眯眯道:“姐姐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的。”

尤氏哼了一声,扑扑的给自己扇风。

胡轻云神情很快又软和下来,清浅的眉眼颇有古画上美人的韵致,她笑了笑道:“都是姐妹,别伤了和气。如今有了王妃,咱们也就有了主心骨,别像以前无头苍蝇似的了,各自屋里的规矩立起来,别由着下人乱嚼舌根。”

李静妍点头,“姐姐说的很是。”

尤氏撇撇嘴,没讲话。

“还有,”胡轻云拍拍尤氏的手道:“咱们做侧妃的,就得恭敬、得小心,否则叫王爷知道了,你说怎么办?”

尤氏十分委屈,“姐姐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是气不过……”

谁能想到,洞房花烛夜那天,王爷就只是在她屋子里看了一夜的书。之后偶尔过来,也依旧是如此。她甚至不顾女子的矜持主动撩拨,而王爷只会让她早睡。

她一开始想不通,为什么王爷不碰她还要来,后来想清楚了——王爷是给她面子,准确的说,是给她的母家颜面。

真是,哪有女子会活得如她这般窝囊。

胡轻云理解的点头:“没有什么气不过的,咱们既是王爷的女人,就不能给王爷添麻烦。”

话虽如此说,但这事真不是说忍就能忍的。

李静妍笑道:“就是,姐姐果然是最通情达理的。怪不得王爷信任姐姐呢。”

胡轻云微一笑,那笑容颇有几分憔悴。

若不是为着这点信任,她何苦在王府漫长无期的熬?何苦隐去将军之女的锋芒,在后宅里汲汲经营,玩弄手腕算计人心?

都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尤氏站起来,闷闷道:“我先回去了,告辞。”

“妹妹慢走。”

眼看着尤氏走了,李静妍还没有动身的意思。胡轻云啜口茶,笑问:“妹妹有事要说?”

李静妍颇有些窘迫,道:“我想问姐姐借些银子。”

“妹妹问我借银子?”胡轻云颇有些诧异。

李静妍开销大她是知道的,但李静妍有母家补贴,根本不愁钱。

“恩。我最近手头有些紧,等家里的钱寄来,就还给姐姐。”李静妍信誓旦旦保证。

其实往常这个时候,哥哥早给她寄钱来了,但哥哥被革职,钱财的来路也断了。她寄信给家里,家里还没回话,但想必很快就会寄钱来的。在银子方面,家里一向不亏待她。

胡轻云笑笑,”没关系。你要多少?“

“不多,五十两。”

果然是锦绣堆中长大的小姐,一开口就是五十两,还说不多。

虽然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还是安定侯最富,且最疼爱女儿。胡家这些年没落了,胡轻云自己也清楚,远不如当年的风头。祖上没有多少田地传下来,后辈又不争气,一大家子人都指着那么点薄产过活,其实很拮据。

外人不知道,只当胡家怎样的富贵荣华。

胡轻云远远朝李静妍额头上一点,笑说:“你可省着点用。”又喊素文,“去取五十两银子来,给李侧妃。”

李静妍高兴的拉住胡轻云的手,”多谢姐姐!等我拿到钱,立马还你。“

胡轻云笑着点点头,”你在这王府,吃的用的都不花钱,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开销。“

第一百零三章 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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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臻一喊,胡知贤又屁颠屁颠的来了,给仪瑄诊了回脉,就和赵臻走到廊下,摆出神神秘秘的表情:

“王爷很疼爱王妃啊……”

赵臻一噎,冷冷瞪他。

胡知贤笑笑,“嗐,王爷不用不好意思。男人嘛,遇到喜欢的女人情难自已也是常事……”

“说正事。”赵臻用拳抵着下颌,咳嗽了声。

“是是是。王爷别急,这病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祛除的,得徐徐图之。先把身子的根本养好,否则就算怀上了,也无法撑到足月生产。”

胡知贤捻了捻胡须,郑重其事道:“不过王妃年纪尚小,经不起王爷如此折腾,王爷确实该控制一下。”

赵臻神色一凝,“真的么?”

“真的。”胡知贤偷看赵臻神色,见他眉宇微蹙,似有自责,还带着点尴尬,胡知贤心里就莫名爽快,“王妃的病能不能好,全系在王爷一人身上了。”

赵臻面黑如炭。

胡知贤赶紧溜:“臣去开药方了。”

赵臻进屋。

屋里,仪瑄穿着月白折枝海棠褙子,天青色软罗裙,长发披散,如一泊溶溶月色,衬着她出水芙蓉般清艳的面容,格外动人。

她正在一点一点的喝药。

药很苦,所以她在嘴里含了一颗酿梅,但她还是皱着眉头,很苦闷的样子。

赵臻叹了口气,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说:“你每天记得喝药,我这两日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回王府了。”

要让她好好休息,他还是——离远些的好。

仪瑄抬头,懵懂看着他:“什么事情?”

“战事。”赵臻言简意赅,避开她的目光:“你不用担心。”

“哦——”仪瑄答应。

赵臻不回来,王府里就只剩下她和另外几个女人,怪没意思的。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仪瑄拉着他的手晃晃。

赵臻笑着点头。他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倒是她,比较让人担忧。

赵臻当晚没有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没有回来。

王妃的恩宠,就如昙花一现般,很快又败了下去。这不禁勾起了王府后院女人们的猜想。

难道说王爷已经厌弃了王妃?

曹浚作为王爷的心腹,自然要应付各方不怀好意的打听。他也不知王爷心里的想法,又不敢得罪各位主子,干脆三缄其口,装聋作哑。

“李侧妃探望王妃,两人同游花园,晚饭亦同食。王妃甚爱醋鱼,褒奖之。”

曹浚在纸上写下,装在小竹筒里,交给徒弟小忠子,“去,给王爷捎去!”

“是,师傅莫急,我这就去。”

小忠子每天要跑两三趟军营,就为着王爷等不及要知道王妃的近况,害的他跑断了腿儿。

小忠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气。

仪瑄吃完晚饭,问李静妍会不会下棋,李静妍摇头道:“我不会,但胡姐姐会,不如让她来陪王妃下棋吧。”

说完就吩咐颂菊去请胡轻云。

仪瑄张口欲拒,但转念一想,自己来了西北以后还没跟胡轻云正经打过交道,就顺口应了:“也好。”

不一会儿,胡轻云就到了。

她穿着浅蓝色蝴蝶花卉纹比甲,鱼肚白的绫子裙,梳着简单的随云髻,行止柔美,面容带笑。

胡轻云任何时候都是笑着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王府上上下下对她都颇有好感。

仪瑄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不喜欢她的。

胡轻云规规矩矩向仪瑄行了礼,李静妍扶着她,把她送去炕上坐着。胡轻云开始不肯坐,仪瑄看不惯她这故作小心的姿态,便道:“坐吧。胡侧妃太客气了,在本宫这儿无需如此拘束。”

“多谢王妃。”胡轻云这才坐下。

“你的棋下的如何?”仪瑄问。

胡轻云谦道:“妾哪里会下棋,不过闲来无事摆着玩罢了。”

仪瑄闻言只笑了笑,没说话。胡轻云在闺阁时是京城小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好像还很擅长骑射。上门提亲者踏破了门槛,最后却嫁给豫王做了侧妃。

侧妃虽可上皇家玉蝶,但说白了,就是妾室,跟正妻是远远不能比的。

仪瑄和胡轻云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交替在棋盘上落子。李静妍看不懂,便跑去外面赏花。仪瑄在下棋的间隙给了双儿一个眼神,双儿明白,就带着丫鬟们下去了。

胡轻云虽然专注于棋盘,但对这些动静并不是全然不知。她从棋碗里摸出棋子,踌躇片刻,下在一个很要紧的位置上,转守为攻。

其实她更喜欢先下手为强。

只是没等到好的时机而已。

“胡侧妃知道吕颍之这个人吗?”仪瑄冷不丁开口。

没有任何预兆的,胡轻云的手抖了一下,立刻垂眸下去,掩去眼中那一丝凌厉的狠意,声音柔和:“不知。”

仪瑄当然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心中只是冷笑。

“他是京城吕家的大公子。吕家的老爷是原礼部郎中,后来被王爷革职了。在京城的时候,有人诬陷本宫与吕颍之有染。再后来,吕颍之就被人害死了。”

仪瑄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什么最平常的事。

但胡轻云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某种威慑意。

“王妃怎么突然和妾说这些?”

胡轻云表现的镇定,心里头却很不平静。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颍之的事她自认做的很隐蔽,且京城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王妃应该是不晓得的。

但若是不晓得,又怎会和她说这些?

这些日子,胡轻云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事情暴露,被王爷厌弃。她后悔之前的冲动,也知道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所以,不会再贸然出手了。

不管王妃多受宠,只要肚皮没动静,她都可以忍。

“本宫不过是见你亲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不介意吧?”仪瑄笑盈盈睼着她。

“当然不介意。”胡轻云亦笑。

且不知是真是假,但可以确定的是,王妃还不想和她撕破脸。

那这样的平静就可以维持下去。

仪瑄继续说:“本宫有个姐姐,叫温红玉。姐姐和吕颍之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吕颍之死了,姐姐很难过,要本宫一定揪出杀害吕颍之的凶手。”

胡轻云正在捻子的手一顿,很快又淡定自如:“那么,凶手找到了吗?”

仪瑄盯着胡轻云微笑,胡轻云只觉心头瘆得慌,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和她对视。

胡轻云想起了一个人。

温芷罗。

这种自信的、运筹帷幄的笑容,常常挂在温芷罗的脸上。她其实并未见过温芷罗多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新帝登基后过的第一个元宵节,宫里大肆庆祝,文武百官携家眷登上南城门,看满街灿烂灯火,与百姓同乐。

她亦随母亲进宫,陪太后和后宫的娘娘们赏灯。

新帝宫嫔不少,皇后之位却一直空缺着。她从宫嫔们的拈酸之语中听出,温芷罗是新帝心属的皇后,却一直故作姿态不肯入主中宫。

“故作姿态”是宫嫔们的形容。

温芷罗就站在新帝的身后,穿一身水红的缠枝梅大袖衫,身形流丽,头发高挽成挑心髻,簪了两只攒珠累丝嵌红宝金凤步摇,新帝时不时回头看她,嘴角有淡淡笑意。

那样的绝代风华,怪不得叫所有女人都嫉妒红了眼。

而后她俯下身和新帝说了什么,就转身款款朝太后这儿走来。胡轻云这才看清她的脸,明艳到迫人的容光,足以让满街的花灯失色。让人嫉妒的同时又让人局促。

胡轻云素有才女之名,容貌也是常被人夸赞的,因此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

可是跟温芷罗比,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温芷罗先跟太后打过招呼,太后不喜欢她,却也不敢得罪她,勉强敷衍了几句。而后温芷罗又和几个宫嫔说话,提点她们的着装不合规制,宫嫔们都唯唯应诺。

然后温芷罗看到了胡轻云。

“你是……”温芷罗好奇的笑笑。

胡轻云尚在发愣,她娘就把她拉到身后,屈身行礼:“见过温大人。妾身是胡羨之妻,这是小女。”

温芷罗官拜北镇抚司指挥使,自然该称呼“大人”。

其实胡轻云的年纪比温芷罗大,但她躲在娘身后,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温芷罗笑着点点头,目光从胡轻云脸上一滑就过去了,“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她日后定会嫁个好人家。”

胡轻云脸上烧红,她知道温芷罗是夸她,但她就是觉得怪怪的。

承温芷罗吉言,之后没多久,她父亲刚从西北回来,就被传召入宫。

新帝说要纳她。

她震惊愤怒,觉得此事跟温芷罗脱不了干系!

胡家是豫王一派的,新帝此举无疑是在拉拢胡家。胡羡当机立断,把女儿送去西北。只有胡轻云嫁给豫王,新帝才有可能打消这个念头。

胡羡知道豫王不肯娶胡轻云为妻——若是肯,他早把女儿嫁给豫王了。但事已至此,胡羨没得选,只能委屈女儿去王府做了侧妃。

其实胡轻云是甘愿的,她喜欢赵臻很多年了。

然而,当她发现赵臻心底爱的人是谁时,便彻底的愤怒失望。

第一百零四章 女人,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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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中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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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两人咫尺之间,呼吸声都清楚可闻,仪瑄甚至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

这,夜半偷袭,非君子所为。

窘的不止是赵臻,还有仪瑄。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打断他,继续装睡比较好。赵臻堂堂一个王爷,不要面子的啊?

仪瑄讪讪不已。这时,赵臻带着恼意瞪她一眼,故意反问她:“你看不出来吗?”

你看不出来本王要做什么,还问?

然后一低头,就咬上了诱惑着他的嫣红樱唇,恼羞之后加重了力道。仪瑄认栽的闭上眼,任他索取,不一会儿就觉自己的嘴唇破皮了。

呵,这男人报复心怎么那么重?

赵臻似乎也有所察觉,作为安慰,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脱掉鞋袜,掀开被子躺下来。

仪瑄怯怯的躲在床的最里侧,背贴着冰冷的墙壁,还没焐热呢,就被男人大臂一揽收进怀中。

赵臻的手就搭在女孩儿的后脑上,下巴紧贴着她的头顶,鼻尖萦绕一股淡淡幽香,很细微的,一不留神就闻不见了。

“你今天和胡轻云下棋了?”

“嗯。”

“谁赢?”

“我。”仪瑄伸出小手晃了晃。

赵臻失笑,深邃的眸子泛起几点温柔的光,问她:“你觉得胡轻云怎样?”

仪瑄装作听不懂:“她棋艺还是不错的。”

“我不是问你棋艺……就是别的,你觉得怎么样?”

胡轻云最早嫁他。当初若不是因为赵晏的荒唐,胡轻云不至于委屈在豫王府做个侧妃。胡羨是他手下一员猛将,一直效忠于他,当初他初来乍到,也是胡羨率先领兵投到他帐下。

若非如此,他想在西北站稳脚跟,怕还得多费力气。

他对胡轻云,爱谈不上,但愧是有的。

“胡侧妃……人很和善,性子也稳重。”

仪瑄言不由衷。

可是没办法,所有人对胡轻云的印象都是如此——温和美好如百合花一般。她若无凭无据的说胡轻云陷害她,赵臻也不会信。

赵臻会护她,但不一定会信她。

毕竟胡轻云在王府这么多年了。

赵臻笑了下,“她是个好的,你可多与她来往,她比李静妍要稳重谦和的多。”

仪瑄喉咙一噎,半晌才道:“好、好,我知道了。”

赵臻夜半归府,还惩罚了一个看门婆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大早王府上下便尽知了。

翠微院的人尤其紧张,生怕下个倒霉的会是自己。

胡轻云一早起身,从素文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只是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一声儿不言语。

她是真觉得可笑。

当初爱温芷罗爱得那样死心塌地,温芷罗是那天上云,旁人都是踩在脚下的泥土,根本不值得他看上一眼。怎么温芷罗才去了不足一年,他就转了性,对个小丫头那么上心了?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等他醒悟过来,那个假的还能继续嚣张得意?

素文不忿道:“主子就不生气吗?王爷何时亲自管过这些事?那婆子不就晚了一会儿开门,就要捱二十大板,还赶出府?”

屋里就胡轻云、素文和妙琴三个人,这两个丫头都是胡轻云的心腹。

妙琴帮主子梳头发,玉梳从头梳到尾,没有一点打结的地方,面容一如少女时的清秀淡雅,好像岁月并未留下什么痕迹。

胡轻云淡淡道:“反正王妃是不能生的了,我有什么可在意?”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讨赵臻欢喜的少女,尽管容颜依旧,但岁月在她心上刻的痕迹,可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可是……”妙琴迟疑道:“胡大夫三天两头往翠微院跑,可能就是在帮王妃诊治。”

“那就等等看。”胡轻云用簪子挑了点香料放进香炉里,轻嗅那渐渐拂散的香气,说:“就算怀上了,也不一定生的下来,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长的大,就算长的大……也不一定认她做娘。”

胡轻云丢下簪子,闭目缓声:“既流有温家的血脉,就必定当不了这王府的世子。”

父亲很希望她能生下一个儿子,若能如此,父亲就能鼎力支持她的儿子袭爵,到时候,胡家在西北的势力将会更大。

只可惜,王爷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没关系,她有别的打算。

“王爷现在在哪?”胡轻云问。

“在书房呢。”

胡轻云微微一笑,她是笑给镜中的自己看的,她从妆奁中取了一根成色极好的玉簪,交给妙琴,“帮我挽发吧。”

“主子要见王爷?”素文心中一喜。自打王爷回来,主子还没单独和王爷待一起过。主子这是想开了,愿意去搏一搏王爷的欢心?

“嗯。”胡轻云顿了顿道:“挽个简单的发髻便好,不要太刻意。”

“奴婢明白。”

胡轻云换了身淡青色蔓草兰花纹对襟袄,浅蓝细绫子裙,略施粉黛,便已如明珠生辉般动人。她让素文准备了几样点心,带到书房去。

“殿下。”进门后,胡轻云屈身行礼。

赵臻朝她颔首,“你来了。”

赵臻身着玄色云龙纹锦袍,五官深邃,半边脸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中,有着不类常人的俊美,他眸中亦流转出几分碎玉般的光点,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阳光中,易给人温柔的错觉。

胡轻云心跳快了半拍,不敢再与之对视,便垂下眼眸,静静来到他面前,问:“殿下可用过早膳了?妾准备了几样点心,都是殿下爱吃的。”

赵臻看一眼素文手上拎着的剔红食盒,说:“先放下吧。”

“好。”胡轻云静静一笑,眸中还是难掩落寞。

但她不会忘记,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妾打理王府多年,失误错漏之处难以计数,心中甚愧。今王妃已归,妾不能再越俎代庖,请王爷收回妾的理家权,交还王妃。”

胡轻云言语柔和,好像真的是心甘情愿的。赵臻也不怀疑她这份心,只是蹙起了眉头:“这些年你辛苦了,本王都晓得,就算偶有错漏,也是难免。王妃年纪尚小,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事,没得压垮了她,还是你来打理比较妥当。”

虽然早料到赵臻不会应允,但这话从赵臻口中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道。

是,王妃年纪是小,值得人心疼。那她呢,当年她开始主持中馈,也不过是十七岁而已,府里上上下下人心不服,怎么就没见他心疼一下子?

胡轻云用指尖刺了刺手心,深吸一口气道:“王爷三思。以妾的身份,想要管翠微院那里的事,怕是不能够的。”

昨晚上赵臻处置了翠微院的人,若她不说清楚,只怕赵臻会怀疑她御下的能力。

果然,赵臻的神色一凝,细想,昨晚那婆子玩忽职守,也不能把错算在胡轻云头上。

“翠微院的事有曹浚打理,你不必费心了。”

胡轻云点头应诺。抬眸,欲言又止看着赵臻。

“还有何事?”

胡轻云犹豫道:“妾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不知他最近可好?腿疾是否反复?”

赵臻淡淡看她:“你父亲无恙。你若想见他,本王替你安排就是。”

其实他最腻烦胡轻云见胡羡。

有些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说破。

虽然他不喜欢这二人见面,但他们是父女,见面也没有什么不可,因此他从未拒绝过,也从未将这份不耐表现出来。

被觊觎的那份不耐。

胡轻云笑而拜谢。

当天下午,胡轻云就如愿以偿见到了父亲。

胡羡因为终年征战沙场而显得分外沧桑,面中凹陷,皮肤黝黑,脸上的皮肉似风干了一般,皱巴巴的搭在一起。唯有一双眼睛,鹰视狼顾,精明而狠辣。

但看见女儿时,眼光登时柔软了下来,难得露出了笑意。

“爹爹!”胡轻云扑入胡羡怀中,眼眶酸软,很快落下泪来。

每一次见爹爹,都觉得他老了许多。

胡羡拍着胡轻云的背安慰了许久,胡轻云才止住抽噎声,扶着爹爹坐下。

这是一间茶楼,很封闭,门外又有他们的心腹守着,不必担心会被人听墙角。

胡羡长叹一口气道:“王妃回来之后,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王爷对王妃的宠爱那是有目共睹,胡羡自然是心疼女儿的。

有时候甚至不得不怀疑,当初为表忠心,将女儿送去王府做了侧妃,究竟是对是错。

从站队上来说,自然是没错的,王室孱弱,豫王势大,他们胡家也跟着飞黄腾达。

但他并不是个好的父亲。

“爹爹放心,王爷还是让我主持中馈。王妃虽得宠,可是她伤了根本,要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胡轻云神色轻松:“我带了五千两出来,让妙琴去寄了。”

王府家资丰厚,在西北的田产、沼泽、草原等可产利的地方数不胜数,她随便动动手脚就可捞个上千两出来,补贴母家。

胡羡笑着拍拍女儿的手:“好。”

胡轻云又道:“上次我和爹爹提的事,爹爹考虑的如何了?若是爹爹觉得可以,我这就去办。”

第一百零六章 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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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妍这些日子又来问胡轻云借了几次钱,胡轻云也不多问,陆续借给她二百两多,甚至将下月月例也提前支给了她。

“主子就这么替她瞒着?这事一旦闹出来,王爷必然震怒……”

素文指的并非借钱一事,钱财对王府而言不过是微末小事,王爷自不会因此发怒。

她说的是,李静妍拿着这些钱去干了什么。

胡轻云早发觉李静妍不对劲,暗中派人盯着她,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竟然发现李静妍在外面养了个男人!

帮那男人赁屋居住、采办东西、甚至于将那男人的父母妹妹都接到甘州来,简直疯魔了一般。

这些日子李静妍常常出府,都是跑去和那男人幽会。只因李静妍无宠,行动向来自由惯了,倒也没人发现。但若有心去查,还是不难查到的。

屋内香雾缭绕,那香炉底部盛水,其上飘着银制的鸭形器皿,香味凝着水汽飘散出来,弥漫不散。烛火只两三簇,虚笼笼的光,益发衬得仙境一般。

胡轻云穿着素色绣兰长衫,乌发披散,清丽的眉眼朦胧在香雾中,平添几丝妩媚。然而细看去,这脸其实是和妩媚沾不上什么关系的。

她用银匙点着那只银鸭子,那鸭子就随着她的拨弄,在水里慢慢的游。

她就怪了。李静妍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对王爷无可无不可起来,从前可不是这样,三人中,她凡事总爱压上一头,到王爷面前出风头表现。

胡轻云轻轻笑起来,眼底透着几丝嘲讽。

原来是在外面养了个小白脸儿。

“去请她来,就说我事告诉她。”胡轻云看了妙琴一眼。

妙琴即刻就去,不多时就带了李静妍来。李静妍还不知何事,只当姐姐找她聊天解闷儿。

素文上茶,随后和妙琴一块儿下去。

李静妍闻这香,只觉清妙无比,又缠绵悱恻抵人心坎,忍不住道:“姐姐这是什么香?如此好闻,可赠我一点么?”

胡轻云面色凝重,望着她只是气噎,半晌,一手拿着帕子捂自己心口,一手往条案上敲了一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李静妍迷惑:“姐姐何意?”

胡轻云咬唇:“你还不跪下!”

李静妍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过姐姐如此急怒的模样,心中怀疑是出了事,又不免联想到自己,心里一跳,却还佯装不懂:“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胡轻云一副痛惜的表情看她,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你误入歧途,照理,我不该帮你。可你毕竟叫了我这么多年姐姐,我亦将你视作亲妹妹,要我袖手旁观……我如何能够?”

李静妍呆在当场,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冰住了,像掉进了无底洞,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她是想过,事情暴露了要怎么办?当时想着王爷本就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在乎,说不定还能成全她。

可、可真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昏天黑地,一点胆子都没了。

怎么办?

她捏紧了衣角,抖抖霍霍站起来,噗通跪在胡轻云面前,泪水恰如其分的涌出来,沾湿了眼睫,“求姐姐救我……”

胡轻云手指揉着额角,叹息道:“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你若还认我是你姐姐,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好替你想办法。”

胡轻云张了张口,话又咽下去,似乎难以启齿。胡轻云“嗐”了一声,说:“都这地步了,你当你瞒得住?翠微院早查了个底朝天,若非今日把我叫过去,问我要你借钱的账目,我都不晓得有这回事!”

翠微院!

李静妍震惊抬眸,看胡轻云失望的神色,又恐又怒:“王妃查我?”

胡轻云抿了口茶,摇摇头道:“你就别问了。事已至此,你心中有个数就行。她是王妃,管教你也是职责所在,你还能当面质问她去?”

李静妍默了须臾,怒极反笑。是啊,温仪瑄是王妃,王爷明媒正娶的嫡妻,在地位上就压了她一头,更别提恩宠。之前她伤她的事,王妃怕是一直记在心上,伺机报复。

是她太傻,还想着要与王妃冰释前嫌。

人家哪里稀罕呢?

李静妍越想越气,同时也害怕不已。胡轻云弯下身子,挽着她手扶她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我听说,之前你哥哥下狱也是因为她……我也不知道,她是存心跟你过不去呢,还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做侧妃的。”胡轻云凄然一笑,颇有物伤其类的意思,“若是前者,我尚能帮你一帮,若是后者……我怕也难逃一劫。”

话音刚落,胡轻云便低头拭泪。李静妍急道:“姐姐放心,你与我不一样,我是自己选的。你从未做什么错事,她凭什么动你?”

胡轻云摇头:“她若铁了心要除掉我,什么罪证没有?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三人成虎,更何况王爷又偏袒她……”

李静妍听了这话,许久回不过神来,咬牙忿忿:“难不成咱们就任她宰割了吗!”

“妹妹,你听我说。”胡轻云拉她坐下,平复了下情绪,道:“只要咱们姐妹连心,胡家、李家、尤家联合起来,那就是连王爷都要忌惮的。我们三人,还怕应付不了她一人?”

李静妍突然瞧见了曙光一般,兴奋握住胡轻云的手,“姐姐说的有理!日后我什么都听姐姐的!咱们三家都是一心效忠王爷。哪像她,分明就是皇帝派来的细作!”

胡轻云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只作关切状,点头称是。

“对了,你快把那事告诉我。我想办法为你周全。”

李静妍本就跟胡轻云要好,经过这回,更如生死患难的同胞一般,怎么看都亲切,也就没什么不好启齿的了。

“姐姐还记得宁夏城乱吗?那天晚上,我和王妃逃出来。我受不了颠簸,就先去了一家客栈安顿。客栈里,我遇上了一个书生……”李静妍脸颊微红,思春少女般的娇怯。

那书生名唤庄柳,样貌风流,性子也风流。正经文章不作,就爱写些情情爱爱的诗词,因此只考上个秀才,举人屡试不中。本来有些祖业,都被他败光了,连个媳妇也娶不到。

也是运气好,遇上了李静妍这样深闺寂寞又家私丰厚的小妇人。

庄柳只当李静妍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出来逃难的,写了几首酸诗,又时常在李静妍的眼前晃。一来二去的,李静妍就对他动了心思。

“可我听说你身边是有个护卫的,叫王平。他不晓得吗?”胡轻云蹙眉问。

“王平是个男人,哪能寸步不离跟着我?我随便找个由头就可把他支开了。王平……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李静妍语气犹疑。她是尽量避开王平了,但或许王平撞见过?

可王平若是知道,早就该告诉王爷了,不会瞒到现在的。

胡轻云思索了会儿,道:“王平也许知道,但不想惹祸上身,所以没告诉王爷。但他可能会找个机会告诉王妃……这样一来,既可把自己撇清,又能在王妃面前卖个好。”

“王妃从王平那里听说,因此派人跟踪你,现如今,怕是掌握不少证据了吧。”

李静妍紧张:“那怎么办?”

胡轻云望着她问:“庄柳现在在哪?”

“就在永安坊的一处宅子里。我这些天借钱,就是为了安置他……”李静妍不大好意思道。

她知道庄柳没钱,但没关系,她有钱。她甚至打算动用关系让庄柳考上举人。反正只要和爹爹说一声,没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胡轻云作惊讶状,“怎么他连个去处都没有,还得你帮他?”

“他家被战事毁了。”

这当然是庄柳博取同情的说辞。事实上他家就两间茅草屋,被毁与否都不重要,反正他不着家。

“这样啊。”胡轻云点头道:“还是找间客栈安顿下来的好,把宅子退了。你这些日子待在府里哪也别去,免得被那位抓住。你若信得过我,我明日帮你去安顿庄柳……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李静妍垂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女人就是这点奇怪,明明是庄柳配不上她,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嫁了人,怕被自己的情郎嫌弃。

胡轻云唏嘘道:“那我就说,你的事家里人发现了,不许你出家门,所以暂时不能见他。”

“嗯嗯。”李静妍连连点头。

胡轻云笑了,“看你急的这样儿。放心罢,我打理王府也有些年岁了,手底下的人都很牢靠,不会走透了消息的。”

李静妍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很感激胡轻云,泪眼婆娑道:“姐姐一心为我,我是明白的。”

“对了。”胡轻云似忽然想起来,握着李静妍的手,悄声问:“你和庄柳……到哪一步了?”

李静妍脸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轻云大惊:“你不会鬼迷了心窍……和他……”

踌躇许久,李静妍点点头。

当时不觉得怎样,甚至还有一丝报复赵臻的爽快。

可是现在,不是没有后悔的。

胡轻云虽早就知道李静妍在外面养了男人,也没料到她会糊涂到如此地步,把自己的处子身,给了那个穷秀才。

第一百零七章 上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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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李静妍还是处子这件事,胡轻云有九分的把握。她最早嫁入王府,根基深厚,府里多的是她的耳目眼线,唯一只有翠微院,是曹浚一手安排的,所以她无从打听那边的消息。

但李静妍和尤氏,她自认还是能牢牢掌控住的。

送走李静妍后,胡轻云问素文:“消息透出去了吗?”

“主子放心,想必……王妃已经知道了。”

翠微院。

药味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仪瑄捏着鼻子喝完,大喘口气,紧忙喝了两口白水,再拈了颗酿梅放在舌下压着。

今夜赵臻宿在军营,因此屋里就仪瑄和双儿两人。

双儿把头探出窗外,仔细检视一番,见无人,又把窗户紧闭,端了张绣坐在仪瑄面前,小声道:

“听说李侧妃最近向胡侧妃借了不少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二百两之多。我便留了个心眼,打听了下,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李侧妃在永安坊赁了一座宅子。”

仪瑄颇感惊讶,微微挑起眉来,“她好端端的赁宅子做什么?”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擅自主张,命人去盯着宅子。傍晚的时候,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一身藏蓝杭绸直缀,头戴玉冠,径直去了花楼。”

仪瑄听出了点端倪。

虽然双儿说的不多,但已足够给人联想的了。李静妍好好在王府住着,没理由另辟一间宅子居住。就算她心血来潮想换个新鲜,宅子里也只会安排丫鬟和小厮。

照双儿的形容,那男人明显不是小厮。

仪瑄不禁坐直了身体,神色警惕:“那男人是谁?”

“还不清楚。”

为免打草惊蛇,也怕影响主子和李侧妃之间的关系,双儿尚不敢放胆子去查。

仪瑄蹙眉,她直觉那男人跟李静妍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但又怕是自己多想,错怪了李静妍,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双儿:

“你觉得呢?”

双儿低头,“李侧妃的事,我不敢乱说。”

很显然,双儿也是那么想的。

仪瑄忧心忡忡往后一靠,她是豫王妃,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豫王的名声。李静妍若真做了那偷摸之事,传出去,叫世人如何看待王爷?如何再将王爷视为神明一般,继续膜拜仰视?王爷的威严何在?

当初她和吕颍之的事固然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但毕竟无凭无据,纯属捏造,人们疑心一下也就完了。

但愿,李静妍这事也是一场乌龙。

“双儿,你继续盯着永安坊那边,有什么情况即刻来报。府里面,不许下人讨论主子的私事,若有违者,你视轻重定罚,尽量把事情压下去。”

双儿听命。

*

次日晌午刚过,蝉虫聒噪,胡轻云悄悄从东角门出府,坐上马车,直奔永安坊而去。

妙琴看着芝兰院,陪同胡轻云的只有素文以及她的一个心腹嬷嬷。

胡轻云一身蜜合色折枝芍药纹对襟袄,浅鹅黄的罗裙,乌发用玉簪松松挽就,粉黛薄施,身子懒懒靠在马车壁上,双眸闭合。

午后正是困乏的时候。

却也是府里最安静,最不容易惹人注意的时候。

胡轻云并非完全不想惹人注意,至少翠微院那头,一定会注意到她避人耳目的出行。

马车行动起来,素文放下帘子,问:“主子就肯定,翠微院的人一定会跟来?”

她找了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不禁怀疑起主子的判断。

胡轻云微微一笑,“会的。”

王妃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心计既深,手段也不错。

这点,她深有体会。

王妃的探子若能叫她发现,那才是奇怪了。

约莫行了两刻钟,才到永安坊。严嬷嬷上前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厮将门打开,狐疑的盯着她们看,“你们是……”

“我是李姑娘的朋友,有事找庄公子。”

“哦,是夫人的朋友啊,快请进来。容小的去里面通传一声。”那小厮立马呈了笑脸,十分殷勤。

饶是个看门的小厮都晓得,府里都指望着女主人,男主人是不成事的。

胡轻云笑点点头。

待他走远了,严嬷嬷不悦道:“什么夫人?王府那边还扯不清呢,在外面倒是自立门户了。”

虽说李侧妃不干她什么事,但李嬷嬷还是看不上李侧妃这轻狂孟浪的样儿!

“您就少说两句吧。别暴露了身份。”素文提醒严嬷嬷。

没一会儿,那小厮回来,请胡轻云等人进去。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普通的二进宅院。可能因为主人刚搬进来不久,一应陈设还不很齐全,丫鬟们也都笨手笨脚的,像是刚买来不久。

庄柳住在正屋,庄母住在东厢,妹妹则住在西厢。昨晚庄柳喝多了酒,还在呼呼大睡,庄母就代为迎接客人。

庄母本是乡野妇人,向来只恨儿子没出息,只知寻花问柳,却连举人都考不上。可人生无定,竟被她撞上这么件好事——她儿子攀扯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那小姐又对她儿死心塌地的,又是赁宅子又是买丫鬟,庄母心里是高兴坏了,俨然以老太君自居。

庄母见识浅短,一得志便摸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了,只当是李小姐巴着自己儿子,多花些钱财也是应当的。庄母心里着实有些瞧不上这李小姐,甚至暗忖,凭她儿子的条件,说不定能找个更有钱有势的岳家。

因此胡轻云自称是李静妍的朋友,庄母也没太放在心上。

胡轻云刚走到东厢外,就听见一阵喊骂声,是庄母在骂小丫鬟,言语粗鄙不忍耳闻。胡轻云哪听过这些村话儿,不禁蹙眉后退了两步。

严嬷嬷瞧见,也高声:“庄太太若是不方便,我家小姐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

里面这才消停,又过了片刻,有丫头打开帘栊请她们进去。

胡轻云拿出帕子,在嘴角掖了掖,等恶心感没了才挪步。

庄母此时坐在炕上,眼神倨傲打量胡轻云,连下炕的意思都没有。严嬷嬷看不惯庄母的做派,正要出声,却被胡轻云一个眼神打断。

“庄太太。”胡轻云微一笑,“你们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

胡轻云语出惊人,庄母一愣,继而怒道:“你是谁?瞎说八道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庄太太只要晓得,我是来救你们命的就好。”

素文端了张椅子来,用帕子垫着,再扶胡轻云坐下。

胡轻云姿态优美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而那庄母,皮肉皱在一起,一副刻薄样子,倒像那河底淤泥。

庄母气的浑身颤抖,胡轻云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道:“李氏并非深闺娇女,她已嫁作人妇,并且,她嫁的这个人,是你们庄家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

庄母心中一惊!

李氏竟是个有丈夫的!

她想起李氏的种种反常、诸多避讳,以及李氏无论如何也不愿带她儿子见父母,也从不提及婚事。

如此一来,就都说的通了!

“她嫁的人是谁?”庄母紧张问。

胡轻云微笑着看了看屋里的丫鬟,庄母明白,立马挥了挥手,让丫鬟都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素文走到庄母身边,小声附在她耳边道:“西安安定侯府嫡女,嫁的当然是——豫王殿下。”

庄母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大,嘴唇翕动了几下,只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不知在说什么。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得罪那位叱诧风云权势滔天的豫王爷。

竟然……她儿子竟然抢了豫王的女人!

庄母差点晕过去,害怕的瑟瑟发抖。她竟不知该哭该笑,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与豫王这等人物扯上关联,安定侯府亦是西北大族,想都不敢想的。

完了,得罪了豫王,安定侯府肯定也恨不得捏死他们母子吧。

庄母一骨碌从炕上滚下来,妄图拉住胡轻云的手,素文挡开她,说:“庄太太有话便说,不必动手动脚的。”

庄母尴尬的收回手,满脸谄笑:“好姑娘,你方才说要救我们,不知是怎么个救法?你生的这么好看,心肠也是顶顶好的,你若真有办法,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成!”

严嬷嬷嗤笑,“想给我们姑娘做牛做马的多了去了,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有,有!”庄母拍拍自己胸口,“您别看我一把年纪,身子骨倒还强健,种地养猪什么都行!”

这回,胡轻云也撑不住笑了,这庄母虽蠢笨,但就是蠢笨的人最好把握。若太聪明了,难免要耍些花样,就不能好好为主子做事了。

胡轻云笑道:“不用你种地养猪。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一家安稳无忧,还送你一千两银子,让你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如何?”

庄母听说不用死了,还白得一千两,登时转忧为喜,笑得两眼都眯成了缝,说:“好好好!姑娘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但又一想,觉得不对劲,她连这姑娘的姓名都不晓得,怎么就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即便她说的是真话,平白无故的,人为何要出手救她?

第一百零八章 横竖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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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王爷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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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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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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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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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张牙舞爪

仪瑄调整了下坐姿,清咳两声道:“还是嬷嬷看事明白。本宫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事相询。”

“王妃请讲。”

“本宫乃王爷正妻,府里管事的却是胡侧妃。之前本宫觉得,只要能打理好王府,谁管家都无所谓。但本宫这些日子发现,胡侧妃假公济私,背地里多行不义之事,动辄取人性命,实在可恶。所以,本宫有心主理家事,嬷嬷以为如何?”

赖嬷嬷低头默了片刻,问:“王妃有此心,为何不告诉王爷,反而先问奴婢?”

仪瑄笑道:“本宫若向王爷提及,王爷不可能不答应。但是本宫担心自己力有不逮,王府乱成一团,那就麻烦了。”

赖嬷嬷眼神柔软了几分,暗想:王妃倒不是个恃宠生娇的,否则照王爷这恩宠程度,就是她要天下王爷也会打下来给她。

幸好啊。

“既然王妃问了,奴婢就大胆一言。”赖嬷嬷目光笃定,“胡侧妃在府中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即便王妃有王爷撑腰,名义上将理事权收回,这府中上上下下人心不服,便不好办事。再者,胡侧妃与下面人的利益牵扯不少,王妃此举夺了无数人的利益,他们势必会与您作对。”

“那依嬷嬷之见,本宫应当如何?”仪瑄虚心求教。

赖嬷嬷道:“自上而下不行,那便自下而上。这些年,胡侧妃贪污府中银两不下数万,王妃若能查到证据,便可将胡侧妃的亲信全部铲除。届时,再安排自己人顶替他们的位置,底下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仪瑄震惊:“胡侧妃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

赖嬷嬷眼皮一抬,淡淡道:“没有人嫌银子少的。”

“……”

是这个理。可能因为仪瑄从小到大都不缺银子使,所以金钱欲没那么旺盛吧。

“多谢嬷嬷提点,本宫明白了。”仪瑄笑点点头。

赖嬷嬷起身行礼告退,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说:“若王妃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尽管提。奴婢还没有到老不中用的地步。”

仪瑄一怔,心想谁也不敢说你老不中用啊。

“好,那本宫就不与嬷嬷客气了。”仪瑄笑的仪态万方。

“奴婢告退。”

赖嬷嬷前脚刚走,香云后脚就进了屋子,急道:“双儿姐姐请王妃去一趟后杂院。说是芝兰院来了人,要把后杂院封锁起来,查清庄家母子的死因。”

查清死因?这贼喊捉贼倒是喊得响亮。

仪瑄心里一哂,连忙穿鞋下了炕,吩咐香云:“你留下来守着翠微院,门给我关严实了,谁也不许出去,谁也不许进来。然后,查清楚从庄家母子死后到现在,有谁出去过?查到这些人,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香云对上仪瑄的眼神,心知这是让王妃重用她的大好机会,只要她能做好,日后说不定能与双儿平起平坐,她郑重点头:“王妃放心,奴婢绝不会让别人有诬陷您的机会。”

仪瑄看她上道,微一笑:“本宫信你。”

她出了翠微院,坐上步辇径直往后杂院去。

庄家母子暴毙之处正是后杂院的柴房,此时人头攒动热闹不已。后杂院整个被侍卫围起来,丫鬟们被赶鸭子似的赶到屋里去接受盘问。双儿正站在柴房门口,和胡轻云据理力争。

“奴婢确实早早到了此处。只因王妃担心会有人对庄家母子做手脚,特意命人来看着。所以庄家母子一出事,王妃就收到消息,命奴婢来查证此事。奴婢刚刚不过是在检查尸体,侧妃却说是奴婢下了毒,未免太武断了吧。”

双儿情绪激动,勉强克制着才没有爆粗口。

毒是胡轻云命人下的,照理说,胡轻云应该第一个到场才对,可这厮偏偏来的比她晚,还一盆脏水往她头上泼,她能不气愤?

胡轻云云淡风轻道:“我想也不会是双儿姑娘。你是王妃最亲近的丫鬟,你若来下毒,这罪责王妃就推脱不掉了。不过……你方才说王妃命人来看着柴房,若那人伺机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胡轻云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王妃下毒,即便不是双儿动的手,王妃也脱不了干系。

仪瑄送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

像胡轻云脸皮这么厚这么无耻,她还真第一次见。

仪瑄走到胡轻云面前,噙着凉意问:“胡侧妃认定是本宫所为?”

胡轻云望着她,半晌,微微一笑:“妾不敢。只是庄家母子死的蹊跷,妾难免有所揣测。”

“本宫以为,庄家母子是你所杀。”

胡轻云蓦然瞠目,脸色风云变幻难以言明,袖下的手慢慢蜷紧,周围亦是一片静默,无人敢出声。

“王妃……有证据吗?”

仪瑄摊开收,笑得颇有几分得意,“暂时没有。不过胡侧妃不也是毫无证据,便来怀疑本宫么?本宫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胡轻云脸色稍缓和些,一眯眼道:“妾当然有凭据才会这么说。庄家母子死了,王妃指使庄柳一事自然无从查证,对王妃有利。”

仪瑄嗤笑,“那本宫无辜不也无从查证了?本宫可舍不得他们死,他们一死,就会有人说是本宫杀的。瓜田李下,本宫难道不知避嫌?”

底下丫鬟们听得晕头转向。府里,李侧妃与庄柳苟且之事被压了下去,她们不知有这么回事,自然也就不知道王妃和李侧妃在打什么哑迷。

胡轻云莞尔一笑,眼神闪烁,“恕妾冒昧,问王妃一句话:王妃派来监视柴房的丫鬟是谁,为何她偏偏没有看见庄家母子是怎么死的?”

“是香草。她去喝口茶的功夫,便有人乘虚而,毒死了庄家母子。”

胡轻云表情讥讽:“这不是很可笑吗?一直守着,偏偏就喝茶的空挡人死了,若说不是香草干的,还真无法让人信服。”

仪瑄冷冷看她,胡轻云应当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还真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呢。

两人对峙间,曹浚带着仵作赶来,向仪瑄拱手道:“王妃,先让仵作验验尸吧。”

仪瑄点头,让开几步,由那仵作进去。

既然是曹浚请的仵作,那应当不会有问题。

曹浚也随在仵作后头要进去,仪瑄叫住他,曹浚转过头,笑眯眯问:“王妃有事?”

仪瑄朝旁边走了几步,确定胡轻云听不到她说话了,才悄声问:“这事王爷不知道吗?他不过来?”

曹浚表情微变,犹豫的看她一眼,道:“王爷可能暂时没心思管这事。”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道:“胡侧妃来势汹汹,您得好好打起精神来应付。这次,王爷可能不会帮您了。”

仪瑄吃了一惊,“王爷怎么了?”

曹浚摇头不言,转身进了屋子里。

仪瑄怔忪立在原地。

方才她就感觉蹊跷,果然。

从前无论如何,赵臻都不可能丢下她不管的。即便那次她和赵臻冷战,赵臻没有等她就动身回西北,但最后,赵臻还是去温家接她。

胡轻云到底说了什么?

仪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看了胡轻云一眼。

胡轻云轻巧笑着,一副你完了的表情。

仪瑄两手握拳,才忍住了上去给这贱女人两巴掌的冲动。

难道……胡轻云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了?胡轻云晓得她就是温芷罗,并且告诉了赵臻?所以赵臻对她失望透顶,避着她,不想管她的死活?

仪瑄越想越觉得像这么一回事。只有一点想不通,胡轻云怎么晓得她的身份的?

她决定试探胡轻云一下。

仪瑄移步到胡轻云近旁,慢启朱唇道:“本宫是嘉柔皇后的亲侄女,这门婚事也是皇上钦赐,你若以为这点手段就可以将本宫拉下来,那也太天真了。”

胡轻云淡看天色道:“这世上风云变幻之事太多,登高跌重,王妃可别一脚踏空了。”

仪瑄冷笑,“论相貌、论才智,我都不输姑姑,姑姑没有将你放在眼里,我亦不会。”

胡轻云眼神微动,显露出丁点厌恶情绪,但转瞬间又消逝于无,反微笑凝视仪瑄道:“嘉柔皇后若真的那么厉害,就不会早早死在王爷手中。况且,王妃您还不及嘉柔皇后呢。”

仪瑄深吸一口气。

这胡轻云实在恶劣的令人发指。

她死的早怎么了?她死的早也轰轰烈烈的过了十九年,扶持赵晏登基,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总比胡轻云在这后宅里蝇营狗苟的要好。

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晓得她就是那个“死得早”的温芷罗。

仪瑄见好就收,却还是忍不住呛她:“便是王爷,都不敢如此诋毁姑姑。何时轮到你这眼界窄小的妇人来评判了?”

眼界窄小?

胡轻云刚要发作,就发现仪瑄已经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胡轻云瞪眼半晌,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压下心火。

双儿亦给主子递上了茶。

仪瑄悠哉喝了一口,肖想胡轻云那气闷的模样,觉得甚是痛快。

只要胡轻云不知道她的身份,那一切就都好办。

第一百一十四章 脑子打结

仵作验完尸,就从屋里出来了,简单陈述了下情况:“死者死了不到半个时辰,死因是砒霜。下巴有被人大力捏开的痕迹。老人家的指甲缝里有血,应该是在挣扎过程中掐住了下毒人的手臂。所以下毒人的手臂上,一定会有血印子。”

胡轻云眉心一跳,若无其事看了素文一眼,素文又睨了身后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环顾一圈,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仵作身上,便准备悄悄的离开。

没走几步,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双儿给拦住了。

双儿不由分说就把那小丫鬟的袖子掀开,结果一双手臂完好无损。双儿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许走。”

“双儿姐姐,我想去如厕……”

“我陪你去。”双儿笑眯眯道。

那小丫鬟见事不成,暗自咬牙,但已经说了谎,不得不圆下去,只得状若无事笑道:“那就麻烦双儿姐姐了。”

素文瞧见状况,跟胡轻云贴耳道:“主子,闲心被王妃的人拦下来了,您看是不是……”

胡轻云瞥了仪瑄一眼,深吸口气道:“算了,她能拦你一次,就能拦第二次。想必那丫头已经出了王府,我们且定心,不要自乱阵脚。”

“是。”

仪瑄问曹浚:“王府可封锁起来了?若是让凶手逃掉,那可就难办了。”

曹浚面露难色:“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无权封锁王府。”

“……”

关键时候,赵臻尽出幺蛾子!

“那你派人去梅园知会一声。”仪瑄急道。

曹浚苦笑:“若能去,老奴不早就去了?王爷在梅园的时候从不准人打扰。”

“为什么?”仪瑄奇了。

难道那地方是什么秘密的会面之所?赵臻跟某些要紧人物来往,为防人看见,就选在梅园?

曹浚抖了抖拂尘,叹息道:“王妃还是不要问了,老奴也没法子告诉您。”

仪瑄气瞪他一眼,回头搜寻双儿。此时,双儿已经押着那小丫鬟回来了,见状凑到仪瑄身边,“主子有何事吩咐?”

“你把咱们的人手都调集起来,盯紧王府各大门,还有甘州城门。凡是行踪诡秘的,都不要放过。”

甘州虽是豫王的地盘,但也不是没有温家的眼线,只是不多而已。

若能将北镇抚司的眼线调集起来,别说一个凶手了,就是十个也逃不掉。

只是……她当初在甘州安排的眼线,应该在魏襄继任镇抚使之后,都被调离了才对。

或许没有呢?

仪瑄有些激动,看向曹浚道:“曹总管,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把庄家母子交给胡侧妃,本宫不放心。还有这后杂院的丫鬟,也得曹总管亲自审问才好。”

曹浚笑着拱手:“老奴一定办好。但香草姑娘……”

仪瑄会意,扭过头对香兰道:“去把香草找来。”

香兰“诶”了声就走,不多时便与香草一块儿来了。仪瑄当着胡轻云的面把香草的衣服袖子掀开,两只手臂如嫩藕一般,不见丁点痕迹。

“看清楚了么?”

胡轻云只瞥了一眼,道:“或许香草只是个望风的,下毒另有其人。”

仪瑄眉眼一抬,似笑非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胡侧妃无凭无据,把脏水往本宫身上泼,本宫不与你计较已经是宽厚仁慈,若再敢妄言,本宫就算掌你的嘴也不过分。”

掌嘴?

她敢掌她的嘴!

饶是胡轻云道行深厚,也被仪瑄高高在上的态度弄的恼火不已,然而那么多人看着,她脸色几变,最终冷冷道:“王妃要拿势压人,妾无话可说。”

“那就别说。”

胡轻云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

仪瑄扫了丫鬟们一眼,那眼神分明带有警告意味,丫鬟们,尤其是那几个受了指使的,个个毛骨悚然。

仪瑄带着人离开了。

回到翠微院,先叫了香云来盘问。

香云乘王妃去后杂院的功夫,将翠微院的人清点过一遍,不在场的也都有人作证,是去办差事了。香云先从粗使丫鬟的屋里搜起,刚搜到三等丫鬟的屋子,王妃就回来了。

她连忙迎出去。

仪瑄和胡轻云斗嘴皮子也累了,脱了鞋往炕上一歪,香玉送茶进来,双儿给仪瑄捏肩。仪瑄一边啜茶一边听香云汇报。

仪瑄听完,慢悠悠问了句:“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发现是不是?”

香云红着脸点点头。

“那你继续查吧,若查到了什么,再向本宫禀告不迟。”

香云只得下去,在檐下站了一会儿,目光微微迷茫。

她不能让这个出头的机会溜走。

她叫上两个婆子,就往后罩房去了。

屋里,门窗紧闭上。

仪瑄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紫檀钿螺盒。她又从妆奁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根银簪,簪头有些微的弯曲和凸起,将那簪头伸进螺盒里去,捣弄半天螺盒终于打开,仪瑄长舒口气。

幸好,她来西北之前多留个心眼,让温长柏把这东西给她了。

双儿好奇的盯着那盒子看。

盒子一打开,是一个锦囊,里头装着好些玉做的鲤鱼,一个个又小又精致,又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这是什么?”双儿忍不住问。

仪瑄把锦囊往怀里一塞,一脸神秘道:“这是姑姑的旧物,能派上大用场。”

双儿似懂非懂点点头。

“我们得出府一趟。双儿,你去备车。”

“诶,好嘞。”双儿答应了就往外走。

仪瑄挑了个帷帽自戴上,也不怕胡轻云的人跟随似的,大大咧咧的就出了府。

马车向甘州城东的一个茶馆驶去。

下车时,双儿余光瞥见有人影闪过,便悄悄儿的告诉仪瑄。仪瑄却满不在乎。

跟就跟呗,反正不晓得她来干什么。

仪瑄上了二楼,挑了个雅间坐下。伙计笑呵呵的来问:“这位夫人,咱们茶馆紫笋罗岕龙井普洱应有尽有,不知您要哪一种?”

“我要蒙顶石花。”仪瑄挑起轻纱,露出一双眼睛来,随后手里抓了一把玉鲤鱼放在桌上,笑问:“够不够?”

那伙计见了这双眼睛,登时呆了,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

温大人!他们的主子!

伙计揉揉发酸的眼,深吸一口气问:“您要哪里的石花?”

石花都是一个地方产的,伙计这么问,只是暗语,问她要见谁。

仪瑄想了想,道:“应天府。”

这真是温大人没错!

伙计忍不住激动,就要跪下来向她行礼,仪瑄咳了一声,道:“今日之事,切记保密。”说完就转头看向窗外。

那伙计点了点头,说:“我这就给夫人沏茶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切忌感情用事,若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那连累的可是百十条性命。他就说嘛,像温大人那样精明狠辣之人,怎么可能死?说不定是诈死,避人耳目呢。

不想了,得赶紧给温大人找人去。

仪瑄在雅间坐了一会儿,不多时,茶和人一道进来。

那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皮肤微黑,不丑也不好看,放到人堆里就会被忽略的那种。他的眼睛也是半睁开,一副未睡醒的模样。

“周应。”仪瑄叫他。

周应是周氏的母家人,因着这一层亲缘关系,仪瑄很信任他。

男子抬起眼皮,方才还黯淡的眸子,登时明亮精深起来。

他只看了仪瑄一眼,又恢复了方才困倦的模样,一拱手道:“夫人找我?”

仪瑄笑着把面纱掀开,别在耳后,并吩咐双儿:“你去外面守着。”

雅间里只剩下仪瑄和周应二人。

“周大哥请坐吧。”

周应讷讷坐下,始终低着头,但这不代表他没在打量对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像温大人,气质也很相似,但毕竟是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那她又是如何晓得他们的暗语,又如何有的这玉鲤鱼呢?

周应满心戒备。

仪瑄亲自提了茶壶,给周应和自己各斟一杯。

“谢夫人。”周应接了茶来,却不喝。

仪瑄笑笑,漫不经心举起茶盏晃晃,声音慵懒:“我是温家二房的嫡孙女,即是皇后的侄女,温仪瑄。”

这个名字,周应不可能不知道。

他抬眸,讳莫如深凝视仪瑄的脸,“豫王妃?”

仪瑄点点头,苦笑。豫王妃的身份太过敏感,起码在这儿是行不通的。果然,周应的面色冷下来。

“玉鲤鱼是长柏叔叔所赠。至于暗语,是姑姑亲口告诉我的。周大哥不必怀疑我的用心。我今日来此,是为了求你帮一个忙。”仪瑄诚恳道。

周应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面无表情道:“王妃找错人了。”

可笑,豫王可是杀死温大人的凶手!眼前这个女人,为了荣华富贵嫁给豫王也就算了,竟还有脸找上门,求他帮忙!

这得多厚的脸皮……

周应不打算和她多纠缠,起身就走。

“周应!”

周应脚步一顿。

仪瑄起身道:“我知道,在魏襄的围追堵截之下,你们的实力能保存至今确实不易。但是,你若一辈子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那对姑姑又有何益处?”

周应被她说的恼火,“那我帮了你,对温大人又有何益处?”

这牛脾气,气死她了!

她总不能坦白,她就是温芷罗,温芷罗就是她吧……可恨她要用个人,还这么别扭麻烦。

一个个忠心是忠心,就是脑子跟打结了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窝里斗

“周应,无论如何,长柏叔叔将玉鲤鱼给我,定有他的道理。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他。”仪瑄温言道。

周应有些怔忪。

“温家人来当这个豫王妃,总比胡家、李家的人来当要好。我嫁给他,是温家父辈们商议后的抉择,你懂吗?”

仪瑄也不知自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为了笼络周应,不得不这么说。

周应表情略有松动,犹豫片刻,走回来坐下,喝了一口茶。

“王妃有何事要我帮忙?”

仪瑄暗松口气,明快笑道:“很简单。王府中出了一起命案,有人嫁祸于我。凶手应该就是王府的人,并且很可能已经逃出王府了。凶手的手臂上,有一个深陷的指甲印子,被掐出了血。只有这些线索,能找到人吗?”

周应很爽快的点头:“足够了。”

“那好,我等你的消息。”仪瑄高兴的又啜口茶,说:“下回我就不亲自过来了。你叫行春把消息给双儿,就是门口那个丫鬟。”

宋行春,即方才那伙计。

周应蹙眉:“你怎么晓得行春的名字?”

仪瑄一愣,眼神乱飘道:“自然是姑姑告诉我的。”

周应很不满意的看着仪瑄。他觉得这丫头没什么特别之处,凭什么能让温大人看上,把这些重要的情报都告诉她。

算了,既是温大人瞧上的人,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交代完了事,仪瑄也不多留,直接回府去。

她实在有些激动。想当初,因为周应是她的亲眷,她便让周应直接听命于她,而没有让魏襄插手。所以魏襄知道有周应这么一条线,但并不清楚周应等人是如何与她接头的。也正因为此,周应他们才没有被端掉。

她心情很好回到王府,却发现翠微院已经闹开了。

院子里人挤挨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热闹,见王妃来,才自觉让开一条道。

胡轻云竟然也在这里。

看到这个女人,仪瑄立马警觉起来,疾步向前走。

“你怎么在这儿?”仪瑄眯起眼,毫不客气的问。

胡轻云笑笑,“听说翠微院出了点事,妾特地过来看看。”

“什么事?”仪瑄看向香云。

“回禀王妃。奴婢在香草的屋里搜到了这个。”香云掌心捧着一个小瓷瓶,“大夫来查验过,这是砒霜。”

“奴婢没有!这不是奴婢的东西!”香草哭的泪人儿一般,膝行到仪瑄脚边,哭着为自己辩驳:“奴婢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奴婢都没见过这东西!求王妃为奴婢做主!”

香云却指着香草激动道:“香草,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不是从你箱子里搜出来,难道还是我栽赃你不成?我有何道理栽赃你?你最好实话实说,究竟为何要杀死庄家母子?”

香草淌眼抹泪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仪瑄看这两人的情状,谁也不像说谎。毒肯定不是香草下的,药瓶也不是香云栽赃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溜进香草的屋子,把药瓶放在香草的屋里。

仪瑄看了胡轻云一眼。

胡轻云掩嘴咳嗽一声,道:“王妃瞧见了没?妾早说过,虽不是香草下毒,但这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定是她与那凶手合谋,杀死了庄家母子。只是香草,你为何要有此行动呢?”

“奴婢真的没有……”香草惊惶哭泣。

胡轻云抬起脸,目光淡淡拂过庭园里的海棠,嘴角一平,方才还凝着温和笑意的脸登时变得冷厉起来。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你抵赖,来人啊,把香草带下去审。”

这是要屈打成招。

胡轻云身后两个婆子上前,凶神恶煞的就要来抓香草。仪瑄面无表情看着这出闹剧,心里也够厌烦了。

当着她面拿人,当她是死的吗?

“谁敢?”

她冷冷抛出一句。

两个婆子犹豫起来。

香草见王妃肯救她,立马躲到王妃身后,瑟瑟发抖。

“本宫院子里的人,本宫自会管教。胡侧妃就不必插手了。本宫记得,胡侧妃无权管翠微院的事,难道胡侧妃忘了?”

胡轻云虽管着王府后宅,但翠微院是由曹浚打理的,胡轻云无权插手。

然而胡侧妃轻飘飘的一笑:“这可不是翠微院的丫头犯了规矩,王妃调教调教就好,而是这丫头毒死了人,人命关天,死的又是外面的平头老百姓,妾自然管得。且此事若不及时处理好,难免会危及王爷声誉,外人只当王府是个仗势欺人、没有王法之处呢。”

胡轻云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仪瑄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了。

仪瑄冷哼:“本宫以为,这砒霜绝不是香草的。”

“何以见得?”

仪瑄环顾众人:“本宫今日若派了其他人去看守柴房,只怕这瓶砒霜也会准确无误的出现在其他人的屋子里。翠微院这么大的地方,人手又多,想乘乱进来放个东西还不容易?本宫就问你们,今日可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在翠微院了?”

翠微院的丫鬟婆子都是曹浚精心挑选,绝不会有问题,那就只可能是外面混进来的人。

胡轻云脸色微沉。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不多时,就有一个稚嫩的嗓音冒出来道:“王妃,我瞧见了。”

仪瑄眼神一喜,忙道:“出来说话。”

走出来的是个十岁样子的小丫鬟,胆怯的躲到仪瑄身边。仪瑄摸摸她的脑袋,鼓励道:“看见了什么就说,不要怕。”

那小丫鬟点点头,道:“我看见一个姐姐,我不认得她,反正不是翠微院里的人,鬼鬼祟祟的进了香草姐姐的屋子。我当时躲在一边,看见她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然后,是从西角门离开的。”

众人听后嘘声一片,看来香草真是被冤枉的。

胡轻云微笑着,眼神却发狠瞪那小丫鬟,“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做梦呢?”

“不是!”小丫鬟的声音十分响亮,“我清清楚楚看见的。”

胡轻云还欲说话,仪瑄已打断了她:“胡侧妃,当务之急,不是捉拿那栽赃之人吗?”

胡轻云淡淡道:“这小丫头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婆子开口:“奴婢是看守西角门的,确实看到一个面生的丫鬟走出去。”

仪瑄笑了笑,看胡轻云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觉得甚是解气。

“你叫什么?”仪瑄拍拍那小丫鬟。

小丫鬟规规矩矩的行一福,道:“奴婢叫彩吉。”

倒是个好名字。

仪瑄说:“不如让彩吉和那看门婆子分开来认人,如果她们认中了同一个,就说明她们说的是实话。”她低头作思索状,又道:“既然胡侧妃如此挂心庄家母子的死,就先从芝兰院认起。”

胡轻云藏在袖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定定看了仪瑄好一会儿,才笑道:“何必这么大张旗鼓的呢?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既然香草姑娘是冤枉的,就算了。”

仪瑄嘴角一扯,无不讥讽道:“先大张旗鼓闹起来的,不是胡侧妃你吗?”

众人纷纷看向胡侧妃,怀疑她是不是心虚。

“不过——”仪瑄话锋一转,“只要与翠微院无关,本宫也无心去管。胡侧妃请回吧。”

“……”

王妃竟不追究?

若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揪出凶手,大家都睁大眼等着看呢。再不济,胡侧妃冤枉了王妃的丫鬟,王妃怎么着也该斥责几句才是,怎么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请回吧”?

太叫人失望了。

胡轻云亦半天回不过神来。

末了,她展颜一笑,道:“果然还是王妃明理大度。妾不叨扰王妃,这就告辞。”

今天本是算无遗策,可是没想到王妃会那么早回府。否则,她一定会将香草带走,逼香草呈出一份供词。到时候,庄家母子的死就与王妃脱不了干系了。

她知道,一份供词是动摇不了王妃的地位的。但起码,庄母庄柳之死与她是无关了。她只是顺便给了王妃一击。一击不成,她自然也有别的办法,把这两人的死推到别人身上去。

胡轻云大大方方的离开了。她一走,仪瑄便命关上门。

“香草、香云,随本宫进来。”仪瑄命道。

两人不敢拖延,连忙进了屋子,齐齐跪下。

“你们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香云先开口:“奴婢搜到那瓶子,不该张扬,应该等王妃回来做主。”

她也是立功心切,想乘王妃回来之前,把一应事情都查清楚,那王妃定会觉得她办事牢靠,日后更加信任她……

谁知事情都被胡侧妃搅黄了!

仪瑄喝口茶润润嗓子,手臂搭在案上,身姿微斜,拿眼睨香云道:“你错在自以为是。”

香云心一跳。

“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有没有可疑的人,可疑的东西,若有,就过来告诉本宫。是你一瞅见那瓶子便料定香草下了毒,对不对?可即便是香草下了毒,查到,在外人面前你也只能装作不知。因为香草出事,连累的便是本宫。”

香云醍醐灌顶一般,连连叩首:“是奴婢蠢顿,都是奴婢胆大妄为!求王妃饶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不敢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呕血

香云是个眼高手低的,经此一事,仪瑄也再无用她之心了。

“算了,你起来,先出去吧。”仪瑄抬手。

香云起身,满脸委屈的退了出去。留下香草一人不安的跪在仪瑄面前。

“你可想清楚自己错在哪了?”仪瑄问。

香草两手绞着衣裙,两眼泪汪汪,怪可怜见的。仪瑄一问她,她就紧张的咬了咬唇,应答道:“奴婢……奴婢没有将屋子锁好,让坏人有机可乘了。”

这话说的,仪瑄和双儿都忍不住笑出来。

香草登时两颊通红,头更加低下去。

仪瑄倒是好脾气道:“坏人是防不胜防的。你错不在没锁好屋子,而是你根本不懂得辩解。这次刚巧赶上本宫回来,救你一命。下次若本宫不回来了呢?你怎么办?”

香草认真的想了想。

“就今日这事,你要想办法证明这东西不是你的,至于怎么证明,那就得靠你自己的脑袋瓜子去想。实在不成了,你还可以把本宫搬出来震慑她们。”仪瑄嘴角一弯,“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这王府里也是一样。”

香草一脸崇拜的看着仪瑄,“奴婢明白了,多谢王妃教导!”

“下去吧。”

香草离开后,双儿把门关上。

仪瑄掀开香炉顶,用簪子拨了拨余灰,让双儿把沉水香取来。

双儿把香料放在案上,仪瑄用银匙舀了一点,倒进香炉里,再把炉顶盖上。继而趴在案上,闭上眼静心。

双儿低声问询:“主子不满意香云?”

仪瑄眼也不睁,懒懒道:“日后派些清闲的活给她,也别让她觉得太受冷落。香云这丫头心气儿高,可惜不够聪明。”

双儿道声“是”,拿了把宫扇给主子扇凉,一边问道:“我有一事不明。”

“说。”

“方才主子为何不追查下去?只要查到是芝兰院的人栽赃,此事不就了结了吗?”

仪瑄睁开眼笑了笑,“胡侧妃是束手就擒的人吗?我若执意要查,不过是平白又害了一条性命罢了。”

双儿想了想,醒悟过来。

按照胡侧妃的性子,一定会在主子查到人之前,就先把人杀了抛尸的。到时,恐怕把整个王府翻过来都找不到人。那样,就成了彩吉说谎。

“主子英明。”

胡轻云回到芝兰院后,拿起桌上的瓷盏就往地上一掼,把跟着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都下去吧。”素文回头吩咐丫鬟们。

“是。”

妙琴把门关上,素文则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一不小心,素文的手就被锋利的瓷片划开一道口子,向外冒血。

“叫小丫鬟来捡就得了,你又何必……”胡轻云握住素文的手,无不心疼道。

素文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劝道:“主子别气了。今天虽没能将庄家母子的死推到王妃身上去,王妃不也没能说明此事与芝兰院有关吗?奴婢以为,这件事已经闹得够了,不宜再大做文章,主子直接推个丫鬟出去领罪得了。”

胡轻云闭着眼思索片刻,忽问:“华英阁那边怎么没动静?李侧妃不知道庄柳已经死了吗?”

妙琴答:“是王妃下令,叫瞒住了华英阁,不许刺激李侧妃呢。”

胡轻云听了,冷不防一笑,眼神阴诡:“这就放消息给华英阁。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叫李侧妃去见见庄柳最后一面。王妃这么做,是成心不想叫人家夫妻团圆哪。”

妙琴领命,去厨房要了一点饭食,装在食盒里,带了两个小丫鬟就去了华英阁。

华英阁大门紧闭。

她敲了好几声,里头才传来人声,问道是谁。

“我是芝兰院的妙琴。奉主子之命来给李侧妃送点吃的。主子很忧心李侧妃,请姐姐开门,好歹让我见侧妃一面,也好回去跟我家主子交差。”

“是妙琴姐姐啊。可是我家主子说了,不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这儿还有点茶叶钱,你也歇歇,去吃口茶。”

里面人犹豫了片刻,才将门打开。妙琴一脚就跨进了门槛,笑着把银子往那丫鬟手中一塞,提起食盒来给她看:“我得快点给李侧妃送去,好好的菜别冷掉了。”

“……那你去吧。”

妙琴直接走到正屋门外,叩了两声,过来开门的是颂菊,看见是妙琴一脸狐疑:“你怎的来了?”

“我家主子很担心李侧妃,本想亲自过来看看的,但是事多走不开,就让我来了。这是芝兰院小厨房做的饭菜,主子让我给李侧妃送来。”

颂菊犹豫的朝屋里看了一眼,道:“侧妃心情不好,已经发作了一上午了,这会子刚消停,你可千万小心,别再惹怒了她。”

“我懂得。”妙琴连连点头。

于是颂菊带着妙琴进屋。妙琴一路低头看,发现地上一片狼藉,只被草草收拾过。颂菊颇有些赧然,解释说:“主子不许丫鬟们进来。”

妙琴理解的点点头,“姐姐真是辛苦。”

李静妍此时披头散发窝在炕上,目光定定的看着一对泥人儿。这泥人是庄柳送她的,一男一女。因为门户紧闭,屋里昏暗,李静妍穿的又是素白飘逸的长衫,竟似鬼魅。

李静妍并未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直到妙琴上来向她行礼:“给李侧妃请安。”

李静妍抬起头,目光从妙琴脸上转了一圈又移开,继续看她的泥人儿。

“……”

妙琴把食盒往桌上一放,道:“主子很关心李侧妃,特地命奴婢送了点饭菜来。主子说了:庄公子虽没了……”

颂菊心猛一跳,忙拽住妙琴,喝止道:“瞎说什么!”

妙琴一脸无辜:“我没有瞎说呀。庄公子不就是……”

颂菊心中后悔不迭,就不该叫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进来,好容易瞒住主子,这会儿她又来添乱!颂菊二话不说,捂住妙琴的嘴,就把她往外面拖,一边道:“妙琴妹妹,你还是先回去吧。”

妙琴支支吾吾的挣扎。

李静妍微眯起眼来,“颂菊,住手。”

“主子,奴婢不该放妙琴姑娘进来的,这就带她离开。”

“我叫你住手。”李静妍冷道。

颂菊愣了下,颓然放开妙琴。妙琴理了理头发,抱怨道:“颂菊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你方才说,庄公子没了,是什么意思?”李静妍声音平平淡淡,却有股幽深的凉意和疲倦。

妙琴说:“这……就是庄公子死了的意思。侧妃不知道吗?”

李静妍两蓦然睁大双目,神色茫然,遽然大恸,以手捂住胸口,身子颤抖半晌,终于呕出一口血来。

颂菊忙上前抱住主子,哭着叫人。外头候命的丫鬟不知出了何事,一下全涌进来,颂菊红着双眼手指妙琴道:“把她拖出去!剩下的人去请大夫!”

妙琴也很识趣,不待人来拖她,自己就走了。

李静妍趴在颂菊的肩膀上,这段日子她瘦了些,背上的蝴蝶骨摸着硌手,单薄可怜。

颂菊勉强忍住哭声。

她甚至怀疑妙琴是故意的。连王妃都知道主子受不起打击,不能让主子知道这个消息。妙琴却特意跑来宣扬。

难道妙琴是受了胡侧妃的指使……

颂菊思及此处,不禁一怔,正想跟主子说道其中的可疑之处,李静妍忽拽住她的手问:“妙琴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庄公子什么事也没有。”颂菊拼命摇头。

李静妍呵呵冷笑,“你骗我。连你也骗我!”她一把推开颂菊,穿了鞋就往外面跑。颂菊见状,忙抱着衣服跟出去。

主仆俩就这么一路跑到了翠微院。

颂菊拉住李静妍的手,恳求:“主子,回去吧好不好?这事您不能掺和了。庄公子的死只是意外,跟王妃没有关系,您这么贸然过来,被王爷晓得了不好。”

李静妍一把甩开她,冷笑:“没关系?我看就是她为了杀人灭口,才杀了柳郞!大不了我与她同归于尽!你若是怕,现在就回西安去!”

仪瑄在屋内看着这一幕,颇为头痛。

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李静妍万念俱灰,甚至很可能想跟庄柳一起去死。死之前还想拉上她垫背。

她的小命她可爱惜着呢,可不敢让人随意糟践了。

“主子,我带几个人去把李侧妃赶走吧……这么闹也忒不像话了。”双儿提议。

仪瑄朝窗外看了一眼,见颂菊拼命拽着李静妍的胳膊。她忖了忖,道:“不用赶走,你先把李静妍打晕了,再把颂菊带来见我。”

颂菊这丫头倒像个明事理的,没跟着她主子胡闹。

“是。”

双儿开门出去。李静妍一见她,就如见了仪瑄似的,双眼出火,“你主子呢?!还我柳郞的命来!温仪瑄!你听见了……”

双儿一记手刀砍在李静妍的脖颈后面,李静妍立即晕了过去。

“主子!”颂菊惊呼。

“李侧妃无事,就是晕过去了。否则像她这样闹,身体也经受不住。”

颂菊含泪点点头,“是呢,主子方才都吐血了。”

“吐血?”双儿吃惊,“叫大夫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

双儿安慰的拍拍颂菊,“先把李侧妃抬进厢房,王妃要见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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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错了

“主子,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双儿跨上马背,朝火光处飞奔。王府亲兵们察觉到动静,也朝这边过来,两面汇合之后,双儿简单向为首一名将领说了下情况,那将领便要带人赶去。

“请王爷来。”双儿拦住他,“快去请王爷。”

双儿太了解自家主子了,这些闲杂人等过去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有王爷亲自来了,主子才会动摇。

那将领指挥一人去请王爷。

赵臻此时,正举着火把寻人。

他半边脸映在火光里,眉宇是蹙着的,眼神幽暗,薄唇冷冷抿在一起,下颌的线条完美却略显冷峻,衣服显然是急急披上,衣襟都未曾整理过。

没有,那里也没有。

他急得额头上渗出了点汗。

女孩儿随意耍的花招,尽管目的是那么的单纯明显——以至于他竟觉得有几分可爱,轻轻松松就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根本不能失去她。若说温芷罗于他是切肤之痛。那失去她,便是剜心之痛。

赵臻策马疾奔,心神烦乱。

“王爷,找到王妃了。”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赵臻一惊,回头厉声问:“在哪?”

“就在东边。王妃从马背上摔下……”

那士兵话未说完,赵臻就已经掠过他,策马向东狂奔。

赵臻随双儿来到仪瑄的跌马之处。仪瑄看见他,眼睛一亮,瞬时又黯淡下去,扭了扭身子背对他坐着。

其实肩膀已经不太疼了,但一见赵臻,她心里便委屈不已,簌簌的落下泪来,原本只是默默的哭,到后来有了抽噎声,似乎要把这几天的委屈都发泄殆尽才罢。

赵臻原本还端着脸,打算严肃的教育下仪瑄——博他注意事小,丢了小命事大,万不可再如此冲动了。

可是她哭的这么委屈可怜,竟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若再说她,那便是罪上加罪,罪无可恕了。

不意间,男人的神情已经柔软下来,眼中尽是自责。

赵臻在她的身边坐下。

“是不是哪里摔疼了?”赵臻询问道。

仪瑄的脸埋在臂弯里,抽抽搭搭的,也不理他,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赵臻不生气,耐着性子又道:“你若是喜欢这儿,我今夜就在这陪你。”

赵臻虽宠她,但这样纵容她的小性子,放低了身段哄她,也不多见。

仪瑄心情好了点。

她稍稍将头一抬,冷不防手就被男人拉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男人的手心。她吃惊的收住了泪,睁圆了眼睛看他:

“你打我?”

“是你打我。”赵臻一本正经,“你不是生我的气吗?我许你打我。”

他把手摊开,一副任由她教训的样子。

“……”

仪瑄白了他一眼,嘟嘴道:“你手掌这么硬,我打你,最后疼的还是我,我才不上你的当。”说完脸又埋下去,一声不吭。

赵臻笑了下,手轻轻搭在仪瑄的肩膀,本想搂住她,仪瑄却抽了口凉气身子一抖。

“肩膀疼?”赵臻忙把手放开。

沉默片刻,仪瑄闷闷“恩”了一声。

这里人多,赵臻不好给她检查伤处,只好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凑在她耳边问:“这儿呢,疼不疼?”

仪瑄抬起脸,红着脸啐道:“谁跟你拉拉扯扯的?放开我。”

女孩儿粉颊带泪,双眼红红,几缕发丝儿被泪水沾在两颊,怒目含嗔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

赵臻帮她把发丝儿别到耳后,顺势,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一低头便吻了下去。

仪瑄一惊,忙呜呜呜的推他,可惜她力气不够,看上去只是软绵绵的欲拒还迎。众将士在后面看得呆了,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个个脸红心跳的转过身。

这个吻悠长缠绵,并没有太多的侵略意味。仪瑄的小手也不自觉缠到了赵臻的脖颈后面。两人痴缠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放开。

仪瑄脸红喘气,身子软软的倒在男人怀里。赵臻抱紧她,嗅她发间清香,忍不住又将吻落在她的发间。

“不生气了,好不好?”男人嗓音低沉喑哑,吐息就在她的耳边。

仪瑄耳朵也不争气的红起来,却不打算轻易就范,气鼓鼓的问:“你知我为什么生气吗?”

赵臻笑笑,手指缠起她的发丝,“为什么?”

“因为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仪瑄朝他抛来一个眼刀,“今天胡轻云诬陷是我杀了庄家母子,还跑到翠微院来闹事,你却不闻不问。”

“是,我错了。”赵臻点点头。

“……”

仪瑄一口气憋在胸口,将脸转过去哼了一声。

赵臻轻抚她的软发,眼底浮动星点怜惜,然眼皮一垂,那光芒又黯淡下去,不知在寻思什么。

他今日被胡轻云搅的心神大乱,躲去了梅园,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知晓。但仪瑄责怪他,也没有错。

因为他心中想的是别的女人。

他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温芷罗。那个女人,是他漫长枯寂生活里唯一的鲜艳,唯一的执着,从未得到也就无法放弃。

赵臻蜷了蜷手掌,眺望远处——其实看不见什么,只有堆堆叠叠的杂草,于是目光趋于迷茫。

“殿下?”仪瑄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恩。”他笑了笑。

仪瑄的小手抚摸上男人的脸,在他眉眼处扫了扫,一脸的狐疑:“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和平时不大一样。”

赵臻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大好。”

也是,自己的侧妃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心情能好怪。

仪瑄释然了,打算乘此机会给李静妍求个情,斟酌了下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李静妍?”

“将她遣送回李府。”赵臻不假思索。

“保留侧妃之位吗?”

这回赵臻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挑了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应当。”仪瑄一脸郑重,“殿下不想见李侧妃,李侧妃想必也不想见到殿下,既然如此,送她回侯府也无妨。”

“……”赵臻似笑非笑,捏了捏仪瑄的鼻子道:“她不想见我?她是没脸见我才对。”

仪瑄扭开,瞪了他一眼:“你听我说完。侧妃就是个虚职,只要李静妍还占着这个位置,便代表李家的立场。如果殿下废了李静妍,还想要李府效忠,那势必要从李府再纳一个。若是殿下喜欢新人,当我没说。”

仪瑄低下头,心里打鼓:他不会真想再娶一个吧……男人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如今赵臻疼爱她,也许只是图新鲜呢?若真来了个娇滴滴的美娘子,把赵臻勾的魂儿没了,到时候她怎么办?

仪瑄顿时后悔,自己就不该告诉赵臻这个法子。

“好啊。”赵臻微微一笑。

“你……”仪瑄没想到他还真应了,怒气冲冲瞪着他,“你敢!”

赵臻揉揉她的脑袋,仪瑄气的躲开,连道“别碰我”。赵臻眉间隐着几分自得,慢悠悠道:“既然娘子不许,那就算了吧。”

“可真是委屈您嘞。”仪瑄翻个白眼。

赵臻乐不可支,忍不住又在她眉间烙下一吻,说:“既然不想我被抢走,就对我好些,知道么?”

“不知道。”仪瑄硬梆梆道。

呵,还敢对她提要求?把她晾了一天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也不知是谁。

赵臻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处来,仪瑄挣扎了两下,没挣扎的动,就省省力气乖顺下来,听赵臻道:“怎么待李静妍,还得看安定侯的表现。若他知趣,本王就留着李静妍的位分,若他不知趣……”

赵臻没说下去,但仪瑄也能猜到,不禁心中一凛。

赵臻竟有了除掉安定侯的打算。

看来她死后,赵臻在西北发展的不错。

仪瑄亦喜亦忧。赵臻独当一面,不用受人挟制,这固然是好,但势力太大,一来会让京城那里惶惶不安,二来,赵臻自己呢?是否生了不该有的贪念。

仪瑄听着男人平稳的心跳,依恋的在他胸口蹭了蹭——希望不会有与他为敌的一日。

“衣服也不穿好。”仪瑄笑他,一边整理他的衣襟。

“回去吧?”赵臻问。

“……好。”其实她还挺喜欢这郊野之地,惠风明月,只有她与他,若回了王府,总有那么些人搅扰她的兴致。

众将士怨念的站在二人身后……

仪瑄只伤到了肩膀,走路是没问题的。但赵臻还是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那匹马上。赵臻从后面搂着她,在众将士的簇拥之下徐徐而行。

一路火把通明,队伍如长龙一般,甚是招摇。

赵臻两臂收在女孩儿的细腰处,仪瑄想往前挪一点,没挪两下又被他收回来,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仪瑄红了脸,小声怨道:“你非要贴这么紧吗?”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他身子本就热的跟火炉一样,紧贴着就更热,怪羞人的……

赵臻似笑非笑,“还能更紧,想不想试试?”

变态!

仪瑄双颊绯红,幸好夜色深看不见,就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东瞧瞧西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衣

进城时,赵臻忽然把缰绳一拉,停下了。

“夜开城门,按律当斩。”赵臻一对眸子幽幽看着怀里人儿,接着道:“然事出有因,又是初犯,守城将士没人罚三月月例,小惩大诫。若日后再犯,一律按法严办。”

“是。”一属下跃马而出,前去传令。

“……”

仪瑄气呼呼和男人对视,粉拳一挥就要砸在他的心口。

赵臻轻松把她的粉拳截住了。

“你若不想这些人为你受罚,就乖一点。”赵臻温柔在她耳边道。

乖、一、点?

就算她现在沦落了,已非从前那个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大权臣,但是这心理落差始终是纠正不过来,赵臻叫她乖一点,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此事与守门将士无关。我给他们看了玉佩,他们以为是你的命令,才给我开的门。”

若这次赵臻罚了,以后她再想出这甘州城,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仪瑄暗戳戳在心里算计。虽然她顶多就是出城逛逛,没别的事可干,但总有种不自在感。

赵臻淡淡,一副此事已经议定了,你再解释也无用的表情,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还会留他们的性命?”

“……”

仪瑄从怀里掏出玉佩,朝他手里一塞,道:“那你拿回去吧!反正也没人听我的,都听你的!”

赵臻目光隐隐一闪,指腹摩挲了下玉佩,摊开在仪瑄面前:“真不要?”

“不要!”

赵臻点点头,“那日后就不要出王府了。外头坏人多,你待在府里,不带着玉佩也是安全的……”

话还没说完,仪瑄已经重新把玉佩抢走,牢牢攥在手心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真是低估了赵臻的变态程度……本来只想借玉佩控诉他的专制,希望他能良心发现解了她的禁。结果,他竟会顺杆子往上爬,剥夺了她出王府的权利。

她当然不能叫他得逞!

“怎么,又不还给我了?”赵臻带笑问。

“不还。”仪瑄警惕瞅着他:“你休想!”

赵臻摸摸她的脑袋,带了点哄:“好,不还就不还,你好好收着吧,别弄掉了。”

说完他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又缓缓向前行了。

因为此事,仪瑄一路上都没和他说话。赵臻毫不自觉,讲了许多事情给她听,其中就有温长柏又升官了,从翰林院直接进了兵部,现任兵部主事,想必很快就会升迁,因为如今的兵部侍郎之一是个老头儿,马上就要卸任还乡,不出意外,该是温长柏顶上。

仪瑄却没有很高兴。

兵部向来是各方势力倾轧最严重的一部,温长柏进入其中,很显然是赵晏坐不住了,想在兵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兵部多是赵臻的人,温长柏在兵部的日子势必艰难。若赵臻再有意排挤,那不用很久,温长柏必会被人陷害而不得已离开。

仪瑄回头观察赵臻的脸色,然他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仪瑄只好暂停和他的对峙,开口询问:“殿下觉得长柏叔叔适合吗?”

赵臻低头看她,唇边有隐约的笑意:“陛下的安排,你问我合不合适?”

仪瑄默默翻了个白眼——当然要问你了,谁不知道你是兵部的老大。

赵臻没有继续刁难她,只是说:“合不合适,总要等些日子才能知道。若他的确有能力,皇帝破格提拔他那就是慧眼识英才。若没有这个能力,即便他是皇后的哥哥,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赵臻这话说的实在含糊,所谓“能力”究竟是哪一种?光论智谋,温长柏绝对不输人。

是时候再写封信回去,问问京城内的情形了。

赵臻其实并不想把朝中的事告诉她,不过看她方才故意不和他说话,才提起了温家人逗她。谁知她对那温长柏挂心的很,低着脑袋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不理他了。

赵臻心里不大爽快,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关心温长柏倒比关心我多。”

“你有什么需要关心的?”仪瑄随口来了一句。

“……”

赵臻硬生生把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恨恨的在仪瑄的腰上捏了一把。

仪瑄差点就从马背上跳起来了……

回到王府,已经是三更天了。往常这个时候,只有看门的婆子才醒着,今天整个王府都灯火通明的,胡轻云穿着单衫,心急如焚的在门外等候。

“王妃!”胡轻云迎上来,竟一下跪在仪瑄面前,她身形纤瘦,夏日穿的又少,膝盖跪在地上光想想就疼,胡轻云双肩颤抖,边流泪边道:“妾不该听信那起子小人的话,冤枉王妃,害的王妃情绪不佳,半夜出府。妾实在糊涂,无论什么惩罚,妾都甘愿承受,只求王妃千万保重自身!若王妃出了事,妾就是万死也抵不了这罪孽……”

胡轻云哭的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惜。众人在门口看着,都忍不住唏嘘叹惋,尤其是跟来的军士们,眼都快放绿光了。

只有仪瑄扯了扯嘴角,无语甚至还很想翻个白眼。

真是猝不及防给她来了一出啊。

不,这哪是做给她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在向赵臻搏同情!因她半夜从府中出走,闹的人心惶惶,赵臻发动亲兵亲自出城找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胡轻云慌了,知道赵臻必然会来找她算账,于是先当着众人的面认罪,赵臻顾忌面子,必定也不会太追究。

仪瑄掩着嘴,悠悠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想跪就跪,想哭就哭,又不碍着她什么,她乐得看戏。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赵臻皱着眉头,眼神不悦。

胡轻云一怔,含泪凝视赵臻的脸,道:“妾一时激动失仪,还请王爷宽恕。”她搭上婢女的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脚下一滑,竟向赵臻的怀中跌去!

仪瑄目瞪口呆。

这么低劣的招数,胡轻云都好意思使?

然而,赵臻这厢,眉头更紧了紧,伸出一只手扶住那孱弱可怜的美人儿,冷淡道:“站好。”

仪瑄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胡轻云又羞又恼,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红着脸点点头,“时辰不早了,王爷王妃快回府休息吧。”

“你也回去。”

“是。”胡轻云柔柔冲赵臻一笑。

赵臻直接将仪瑄带回了寝殿。

“把胡知贤叫来。”赵臻吩咐曹浚。

“算了吧。都这个时辰了,胡大夫肯定好睡。我自觉还好,也不是很疼。”仪瑄揉着肩膀道。

赵臻没有坚持,挥了挥手让曹浚下去。

“给我看看。”赵臻向女孩儿勾了勾手。

仪瑄警觉的抱紧自己,“看什么?”

她不来,他就只好自己走过去了。男人身长腿长,没几步就将她逼到床边,女孩儿后退无路,直接坐在床上。

赵臻伸手挑开仪瑄的衣带,随即将衣衫一剥,仪瑄的半边肩膀都暴露在他眼前。男人的眸子黯了黯,手搭在仪瑄的肩膀上问:“疼吗?”

她的皮肤柔软细腻,便是触感最好的花瓣也比不过,伤处只是微微发红,想来也没有伤的很重。

“不太疼。”仪瑄往旁边挪了挪,道:“我摔下来的地方是泥地,现在又是夏天,土地松软的很,肯定没有伤及骨头。”

“那就好。”赵臻微一勾唇角。

“这衣服脏了,我去换件。”仪瑄突然站起来,有些慌张道。

寝殿里有好些她的衣服的,每次她在这里过夜,都忘了把衣服带回去。但不知被放在哪里了?

仪瑄在衣柜里翻找了会儿,没有看见,便问:“王爷,我的衣服……”

话还没完,就感觉一个火热的胸膛贴上了自己的背。身后男人一手圈着她,一手指了指床上。

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了一套衣服。

仪瑄松了口气,扭开他,抱起衣服就往屏风后走,一边还不放心道:“你不许过来哦,知不知道?”

男人墨玉般的眸子,染上了点狡黠的笑意。

仪瑄将衣服换好后,一直僵立在屏风后,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

最后一狠心,觉得无论如何都是要迈过这个坎儿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却径直朝门口走,口中念道:“时候不晚了,殿下好好歇息,我回翠微院……”

结果一头撞在男人怀中。

仪瑄苦兮兮的摸了摸脑袋,心想这人走路怎么这么快,还不带声儿的。

男人眼中,女孩儿粉嫩的小嘴撅着,双眸水润万千潋滟,细长的颈项连接精致的锁骨,皮肤白皙莹润,有玉的质感。大红的襦裙不仅衬得她肤色雪白,更烘托的她胸前盈盈饱满,中间一道深壑,尽被他纳入眼底。

仪瑄有些不好意思。

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她的衣服才没有这么……暴露呢。肯定是赵臻自己喜欢这样的,所以备着,好等待这种时机给她换。

“你现在出去,是想被谁瞧见你这副模样?”赵臻挑起她的脸。

王府内侍卫众多,都是正当好年纪的男人,看见她,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邪念来。

他才不许。

只能有他一个人看。

第一百二十章 庄芙蓉

两人直闹到四更天。

大概是禁欲太久,赵臻今天兴致格外好,哄着仪瑄做了好几次。曹浚和几个宦官守在门外,听见屋内的动静都觉得好生羞耻。

曹浚不禁想:这开了荤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样,从前王爷那清心寡欲的,以至于他怀疑王爷是不是有龙阳之癖,抑或是那方面的能力不足。

曹浚敲了下自个儿的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专心守夜。

屋内,床头点了盏蜡烛,暖黄轻雾似的光芒笼罩在仪瑄的侧脸,清艳朦胧,双颊还淹留几丝潮红,眼角亦是红红的,朱唇破了两处,妩媚娇软。

赵臻搂紧了她。

“过两天我要去前线督战,你好好待在府里,不要乱跑。”赵臻的吻似有若无的掠过她的耳垂。

仪瑄睁开眼,有些错愕:“是情形不好吗?为何要你亲自去?”

赵臻沉默一瞬,答:“战争蹉跎日久,对百姓的伤害愈大,变数又多,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仪瑄翻转身子面对他,伸出小手,在他脸颊上抚摸着,像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有一句:“你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她闷闷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无比留恋的依偎着他,一手还扯着他的衣襟。

赵臻目光微动,有些诧异的低头看她。

她向来是个倔强又别扭的性子,不喜在人前表露情感。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仪瑄这般依恋着他。

她虽不说,但他能够感觉到。

赵臻心中一暖,缓缓笑开,连墨玉般的眸子都沾染上了笑意,格外温柔,他和颜道:“放心,最多一个月。就算战事没有结束也回来看你,好不好?”

“真的?”仪瑄钻出脑袋来,两眼亮亮的。

赵臻忍俊不禁,“真的。”

次日仪瑄直到巳时初刻才起,屋外日头甚毒,暖风直扑到屋子里来。仪瑄觉得有些热,便悠悠醒转,赵臻已经不在身边。

她去华清池沐浴后,换上双儿抱来的衣服,坐上步辇回翠微院去。

“王爷早上去了芝兰院。”

“去做什么?”

“不晓得。但王爷走后,胡侧妃便着手安排庄家母子的后事了。”

“哦?”仪瑄饶有兴趣的一笑,以手支颐,问:“怎么个安排法子,你说说看。”

“两个平头老百姓在王府里死了,传出去怎么都对王府的名声有损。且这事牵涉王爷,甘州地方官也不好管的。胡侧妃似乎是想把这事压下去,已经下了严令,不许人乱嚼舌根。鼓励下人之间互相检举有赏。第一次被抓到是打板子,第二次就直接赶出府去,再也不用。”双儿吐了吐舌。

仪瑄嗤之以鼻。

胡轻云眼看火没法儿烧到她身上,反而快烧着了自己,能不赶紧把火给灭了吗?这事闹大了,万一把真凶给捅出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还有,庄家母子已经入殓了,准备等入夜后送去城外安葬,像是要不着痕迹的把这二人的死给抹掉。”

仪瑄忖了忖,道:“我记得庄柳还有个妹妹。”

“是,就住在城外的客栈里。胡侧妃下午准备出府,专程去拜访庄家小妹。”双儿捻了捻手指,看了主子一眼。

意思是,胡侧妃准备用银子收买庄家小妹,让她打消报官的念头。

仪瑄不假思索:“双儿,你去把庄家小妹接来,等会儿就去,我要见她。”

若此事就这么被弹压下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胡轻云?明明身上背了这么多条无辜人命,却还安安稳稳的在王府里当她的侧妃,这也活得也太自在了。

仪瑄回到翠微院,提笔写了封信给哥哥,想了想,还是给赵晏也写了一封。她上次给赵晏写信,不知是赵晏嫌她敷衍还是看不惯她吹嘘赵臻的功绩,一直没有回信。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家是皇帝,不屑于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

但仪瑄还是挺希望收到赵晏的回信的。毕竟是亲人一样的人,很挂念他过得好不好。

两封信叠好,装在信封里交给双儿,让双儿去接庄家小妹的路上顺便把信给寄了。

仪瑄吃了早饭,听说李静妍在庄柳的棺椁前闹了一阵,一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大夫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一阵,情绪保持稳定即可,又开了几副药。

“主子要去华英阁看看吗?”香草一边削梨一边问。

仪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道:“算了罢,看见本宫,李侧妃的情绪如何稳定的了?”

香草咧嘴一笑,“正是呢。李侧妃不识抬举,王妃也不必太关照她。更何况,有胡侧妃照顾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论殷勤,谁都不及她。”仪瑄戏谑道。

香草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胡侧妃,便知趣的不接话了。

将近午膳时分,双儿才把人带回来。

庄家小妹名叫庄芙蓉,容貌不俗,跟她哥哥有三分相似。然而举止畏缩,眼神躲闪,一看就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儿。

庄芙蓉站在仪瑄面前,手脚都不知朝哪放,眼睛一味盯着足尖,又觉得很尴尬似的,把脚缩到裙子里去。

仪瑄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淡淡道:“坐吧。”

“民女……民女站着就好。”庄芙蓉窘的满面通红。

仪瑄看了双儿一眼,双儿会意,满面笑容的扶庄芙蓉坐下,说:“姑娘别太拘着了,王妃没那么大规矩。”

庄芙蓉只好坐下。

“你母亲和哥哥的事,都晓得了吗?”仪瑄拨弄茶盖,淡声问。

庄芙蓉茫然的摇摇头。

“他们死了。”

仪瑄语气委实太平淡,以至于庄芙蓉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泪水迅速堆满眼眶,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小脸惨白,双手揪住裙子的缎面。

“怎、怎么可能?我不信。”

仪瑄啜了口茶,又看了双儿一眼,双儿给庄芙蓉递帕子,叹息道:“姑娘节哀。”

“事情是真的。本宫待会儿可以带你去看看他二人的棺椁,也算你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庄芙蓉哭了一阵,终于恢复了点神志,眼睛红红道:“敢问王妃,我母亲和哥哥是怎么死的?”

“毒杀。”

“是谁毒死了他们?”

仪瑄幽幽抬眸,盯着庄芙蓉的眼睛,“就是前些日子,常与你母亲来往的那个人。”

庄芙蓉想了想,震惊道:“胡姑娘?”

“她可不是什么姑娘,她是这府里的侧妃,与本宫一样,都是王爷的妃嫔。”

庄芙蓉勉强消化了这个让她吃惊的消息,但并不相信是胡轻云杀的她母亲和哥哥,“胡……侧妃对我们一家都很好,还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呢。”

仪瑄淡笑:“请人办事才会给银子。你可以简单的认为,你母亲和哥哥收了银子,但没把事情办好,所以胡侧妃就杀了他们。”

这说法有些简单,但刚好适合庄芙蓉来理解——这丫头一看就不聪明。

果然,庄芙蓉被她说动了,情绪激动问:“真是这样吗?”

“本宫不必骗你。”仪瑄喝口茶,继续道:“但是本宫现在还没有证据,所以不能把胡侧妃怎么样。你若信得过本宫,就留在本宫身边。本宫需要一个证明胡侧妃与你母亲来往的证人,你正好合适。”

庄芙蓉面色踌躇。没有证据……也就是说,胡侧妃不一定是杀死娘和哥哥的人了?

仪瑄睨她一眼,“当然。你留下来,本宫还能保你的性命。一旦你离开,胡侧妃会不会动手将你也除去,就很难说了。毕竟,只要你一死,世上就再无人知道你母亲和哥哥死的蹊跷。”

庄芙蓉登时面如土色。

“你生的这么标致,年纪又轻,真想随你母亲去吗?”

庄芙蓉双睫一垂,跪倒在仪瑄面前,带着哭腔道:“求王妃救命。”

仪瑄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手,“起来。本宫可以救你,但有一个条件。”

庄芙蓉清秀的脸上两痕热泪正慢慢下滑,表情畏惧又崇敬,“王妃有什么条件?”

“你只许待在翠微院里,不要出去外面,更不要和胡侧妃的人来往。”

庄芙蓉松了口气,这条件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本来就不喜欢到处走动,胡侧妃要杀她,更没有理由来往了,于是信誓旦旦道:“民女记住了。”

仪瑄微一笑,“本宫也是为了你好。只有这翠微院是绝对安全的,去了外面,随时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庄芙蓉小心的把手交给仪瑄,然后站了起来,感激道:“民女谢王妃厚恩。”

双儿在旁提醒道:“王妃,庄姑娘以什么身份待在翠微院呢?总得给下面人个交代。”

仪瑄若有所思看了庄芙蓉一眼。

庄芙蓉心里害怕胡侧妃来杀她,自己若能一直待在王妃身边,胡侧妃自然无从下手。但若是客,如何好一直赖在王妃这儿呢?于是红了脸开口:“王妃救了民女的性命,民女愿做牛做马服侍王妃。”

仪瑄笑笑,“你就安心待着吧。你好好一个闺女,本宫不会收你为奴的,等本宫收拾了胡侧妃,便放你自由。”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要侥幸

庄芙蓉被王妃拉拢的消息不胫而走。胡轻云万没想到,那女人下手如此之快,竟抢在她前面笼络了庄芙蓉。

她当即就坐不住了。

胡轻云立即从华英阁出来,匆匆朝翠微院赶去。

双儿安排庄芙蓉住在自己的隔壁间,这样无论庄芙蓉出了何事,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两人收拾完屋子,便准备去后杂院,庄芙蓉要去见见自己惨死的母亲和哥哥。

妙琴却突然闯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双儿扫了一眼,知道来者不善,便将庄芙蓉护在自己身后。

“妙琴,你来这里做什么?”双儿冷冰冰问。

妙琴笑容满面:“我自是来看双儿姐姐的,怎么庄姑娘也在这儿?”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来拉庄芙蓉的手,“庄姑娘,这世道坏人可多了,你可不能乱跑。快随我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庄芙蓉胆小,以为妙琴是来杀她的,吓得魂儿都没了,一个劲儿往双儿身后躲。

双儿截住妙琴的手,用了几分力道,妙琴立刻疼得甩开她,一咬红唇嗔怒:“你这是做什么?”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

妙琴深呼口气,她奉主子的命来带庄芙蓉走,千万不能乱了分寸,于是又笑道:“姐姐以为我要做什么?王爷吩咐了,庄家母子的后事都交给我家主子处理。主子要见庄姑娘,是要把她哥哥和母亲的死解释清楚,并且加以抚慰。”

双儿慢条斯理在炕上坐下,笑道:“这些事情王妃已经做过了,就不劳烦胡侧妃。胡侧妃理家事多繁冗,有空就多歇歇吧。”

双儿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错儿来。妙琴恼火,又不好发作,便将目光投向庄芙蓉:“好姑娘,你可千万警醒些,别什么人的话都信。你母亲哥哥的死得蹊跷,侧妃为了查清事实,昨晚上一夜没睡。本来早上就想去接你的,结果李侧妃闹得不安生,我家主子为了安抚李侧妃,才耽搁了去接你。”

庄芙蓉神色迟疑。李侧妃,她知道就是哥哥的相好,哥哥死了,李侧妃一定很难过。这个时候胡侧妃去安慰李侧妃,定是关系很好的姐妹。

她是信李侧妃的好姐妹呢,还是信半途冒出来的王妃?

妙琴继续道:“想之前,也是我家主子将你们安顿到了客栈,李侧妃为了避嫌,一直不能出府,我家主子便时常关照你们,又是送银子又是送补品,你都忘了?”

庄芙蓉看看妙琴又看看双儿,犹豫站起身来,一时难以抉择。

胡侧妃性子柔和,和她相处让人如沐春风,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反观王妃气度高华,骨子里的矜贵让人心生畏惧。

她其实更倾向于前者。

她又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来这王府后宅里的相互倾轧——光从双儿和妙琴的话里便可窥见端倪。

所以王妃说胡侧妃要杀她,也未必可信吧?

双儿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庄芙蓉真是蠢钝至极!

“庄姑娘,你考虑清楚。”

庄芙蓉惊惶看了双儿一眼,低下头,一声不吭。

妙琴眼珠一转,嗔怪道:“双儿姐姐,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看把庄姑娘都吓坏了。”

她拉过庄芙蓉,一阵好哄。

芝兰院的人都耍的一副好嘴皮子,死的能吹成活的,地上跑的能吹成天上飞的,这点双儿是远远比不上。果然,妙琴说说笑笑一阵后,庄芙蓉果然面色转好,还红润了几分,感激的看向妙琴。

双儿无语扶额。

若是庄芙蓉想走,她也不好拦的,否则庄芙蓉会以为王妃不怀好意。但是和妙琴辩驳,她也没那个本事。

怎么办?

正屋里头。

刚换了一批新鲜的冰块,镇的屋里格外凉爽。香草挑开水晶帘,送了果盘来,摆在王妃和胡侧妃之间的条案上。然后立在王妃身侧,低头悄悄耳语了几句。

说的是后罩房那边庄芙蓉的情况。

仪瑄眼里波澜不惊,捻了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剥那葡萄皮,然后一口咬住,细细咀嚼了一番,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才笑着开口:

“本宫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你。本宫叫庄芙蓉来,就是要对付你。”

胡轻云脸色一僵。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但听王妃亲口说出,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

竟不知该回应什么。

仪瑄胳膊撑着桌案,手抵下颌,眉眼间顾盼生姿,名花般的娇矜明艳,“咱们开诚布公吧。庄家母子是你杀的,吕颍之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胡轻云藏在袖下的手一抖,眼底亦有一丝惊慌闪过,然很快又被压制下去,她平静道:“您虽是王妃,也不能随便污人清白。”

污人清白?

胡轻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个词,实在是可笑的很。

仪瑄干笑了两声,眼光幽幽一转,斜出几丝嘲讽,“你若是顾忌香草,罢,香草你下去。”

“是。”

香草走后,屋里再无旁人。

“现在可以说了么?”仪瑄漫不经心拨弄盘里的葡萄,莹白泛粉的指尖点在葡萄上,玉样的色泽。

“王妃所言,皆与妾无关。”胡轻云冷冷道。

仪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一笑,“胡轻云,即便你不承认,本宫也知道是你做的。”仪瑄的手缓缓按到肚子上,眼睫一抬,流转出几点细碎冰冷的流光,“还有本宫的身子。”

胡轻云一吓,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那件事,她明明做的极为隐蔽,且是安排端王妃下的手,为何温仪瑄会晓得?难道是端王妃告诉了温仪瑄,背叛了她?还是被温仪瑄自己查到了?

胡轻云脑子瞬间转过这些念头,脸上血色尽褪。若王妃将这件事告诉王爷,王爷定会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她又想到,如果王妃有证据,定早早就告诉王爷了,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这就代表,王妃没有证据。

她松了口气。

只要她打死不认账,就不会有事。

胡轻云面色几变,终于平静下来,浅笑道:“王妃所言,妾一句都听不懂。王妃的身子怎么了?”

仪瑄轻蔑瞥了她一眼。就胡轻云那点小心思,她看的不要太清楚。

“别太侥幸了。”仪瑄道。

胡轻云但笑不语。

“其实本宫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又不为难你们这些做妾的,还把中馈都让给你打理。你处处相逼,所为不过一样——你想要的,是王妃这个位置。”仪瑄悠悠道。

你们这些……做妾的?

胡轻云将不平之气忍下。是啊,侧妃不也是妾吗?只有豫王妃,才是王爷唯一的嫡妻,天生就比她们这些做妾的高贵。

所以她怎能不眼红咬牙,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坐上这个位置,与王爷成为真正的夫妻。

仪瑄看胡轻云眼中压抑的恨意,淡淡一笑,手指缓敲几案,“你当王妃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就为个名号吧……你父亲胡羨是西北猛将,如果你当上了王妃,再生下一个儿子,这西北不就注定是你胡家的天下了么?”

此言正戳胡轻云心事。但她从未告诉于人,一下被仪瑄揭露,便尤其的难堪和措手不及。胡轻云已经不敢与仪瑄对视,扭头否认:“王妃真是折煞妾了。妾怎敢妄想王妃之位?王妃您累了,胡言乱语了这些,看来妾今日不该打搅您,先告辞。”

心事被人毫不留情的揭露,任谁都会狼狈。胡轻云只想赶紧回去,这翠微院,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仪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你走可以,庄芙蓉留下。”

“庄姑娘若愿意留下,妾无话可说。”

仪瑄迟疑了一瞬,也是,必须庄芙蓉心甘情愿。若强硬留下她,日后她也多的是机会逃走。

于是爽快的站起身,笑道:“本宫出去瞧瞧。”

翠微院门口,双儿正与妙琴争执。双儿说庄芙蓉已经答应了王妃,不可反悔。妙琴则说庄芙蓉有意和她走,双儿管不着。

其中关键,庄芙蓉自己是个耳朵软没主见的,见双儿和妙琴各执一词,她也没个主意。

仪瑄和胡轻云来到,二人立刻都住了嘴。

胡轻云已是满脸柔和笑意,就要上去和庄芙蓉搭话,仪瑄做不出来她这样子,神色冷冷。

庄芙蓉忍不住对胡轻云一笑,看见仪瑄之后,立马收敛了笑意,低头讷讷不言。

以至于胡轻云和她说话,她都不搭理。

仪瑄款款走到庄芙蓉面前,头上的镶红宝鸾凤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并不多做赘饰,却已是光彩夺目,容色逼人。她本就美得让人心生疏离,再加上神色平淡,便更显得高冷孤清。

“你真的要随她走?”仪瑄问。

胡轻云满脸期待的看着庄芙蓉,道:“庄姑娘,你随我来。你母亲和哥哥的死,我一定给你个解释。之后好好安顿你,再给你挑个好人家。”

她有绝对的自信庄芙蓉会选她。原因么……还用明说?

庄芙蓉缓缓抬起脸,目光在仪瑄和胡轻云间逡巡一阵,终于道:“民女愿留在翠微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七夕

三日后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众人且收拾心情过节,暂不理论庄家母子的死。

赵臻打算节后就出发,去前线。

七夕当晚,王府园林开宴。虽说是宴,其实也只有王府里几个妃嫔,加上赵臻自己。宴会就设在拂云楼,整座楼张灯结彩,用彩绸缠绕于栏杆之上,白日更好看些,不过傍晚点上宫灯,五角的琉璃灯盏随风旋转,拂云楼又高,悠扬乐声从楼中传来,真像神仙下凡似的。

拂云楼上,赵臻坐于南面主位,仪瑄坐在他右后方,胡清云和尤氏相对而坐。

李静妍推病未曾前来。

其实李静妍是真病了,就是神思郁结,整个人混沌不清的。但今天对于女眷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她该出席。但她实在没脸见赵臻,且她的情郎刚死,乞巧节对她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仪瑄喝完杯子里的酒,庄芙蓉眼尖看见,立即上来给她又斟了一杯。

仪瑄轻缓一笑,举起杯盏摇晃着,朝胡轻云看了眼。

胡轻云笑容不减,和丫鬟在讨论些什么,像根本没注意到她这里。

然而,怎么可能呢?

胡轻云其实很紧张。

她不知道王妃把庄芙蓉带着是什么意思,是想在今天揭穿她?可王妃只有一个人证,且这个人证也证明不了什么,顶多就是她和庄家母子有些来往。

即使如此,她还是害怕。

谁不晓得王爷是个偏心的。

偏心到可以只顾王妃的喜怒做事,只有王妃是他的宝,旁人都是不重要、无所谓的。

按在银杯边缘的手指因太用力,指甲都苍白了,指腹按进去一个錾花的纹路。她忽然笑盈盈的把酒端起来,起身道:“妾祝王爷王妃夫妻恩爱,王妃早些给王爷添个小世子。”

这话说到赵臻的心坎上,连带着脸上也有笑意,饮了一口道:“今日你这宴办的好,辛苦了。”

“王爷折煞妾了。”胡轻云自谦,继而落座。余光扫了庄芙蓉一眼,庄芙蓉立即低下了头。

那日,她之所以选王妃,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害怕”二字而已。论地位,侧妃不如王妃。论气势,王妃叫人心生畏惧。

既然选择了一方就会得罪另一方,那还不如选势力大的,起码能保自己一条小命儿。

不过在翠微院待了几日,发现王妃性子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严厉,反而很随性很好相处。王妃平时根本不见她,她就和小丫鬟们玩,过得挺舒心自在。

今天七夕,王妃出来赴宴,特地喊上她。她知道,是做给胡侧妃看的。

为了表现自己的归顺之心,她格外殷勤,又是添酒又是布菜。双儿在一旁提醒她做。

她能感受到胡侧妃不时投来的目光,虽然都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会移开,但还是让她脊背发凉。

众人吃完了饭,便下楼到亭中小憩。一列丫鬟捧着托盘,盘上盖着红袱,红袱上摆着银针和线,送到仪瑄、胡轻云和尤氏面前。

七夕这日,女子在月下穿针乞巧,博个好彩头。

仪瑄是王妃,只有她先穿了针,才轮得到胡轻云和尤氏。仪瑄拈了针线起来,在月下瞪大了眼,戳了半晌也没戳进去。

……

真不是她眼神不好,实在是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哪!

不过她也承认,自己嫁给赵臻之后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许久没提过针线,手有些抖。

亭子里胡轻云、尤氏,还有不少丫鬟都看着,渐渐就有人悄悄的互相传递眼神。

“王妃的手可真笨哪!”

“哪有妇人连乞巧针都喘不过的?王爷怎么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回来?”

“……”

当然,这些话没人敢说出口。

仪瑄穿不过去,有些烦躁,便将针交给双儿,任性道:“我不穿了。”

众人瞠目。

赵臻站在亭子里皱了皱眉,吩咐左右:“给王妃打灯笼。”

曹浚笑眯眯的应了声是。尤氏却冷不防插了句:“穿针乞巧,只能借月光,从没听说过用灯笼的。”

赵臻回头看了尤氏一眼。

曹浚忙道:“王爷放心,月光,老奴省得。”

不多时,五只半月形的灯笼就出现在仪瑄身边。

“……”仪瑄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赵臻走过来,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加。”

“够了。”仪瑄低头咕唧道:“我又不是瞎子。”

“说什么呢?”赵臻问。

仪瑄摇了摇头,眼睫一抬看着他,有些羞涩的笑了,戳戳他的胸膛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没有。”男人噙笑道:“笨一点,也挺好的。”

曹浚尴尬的转过头,表情复杂。

他还真没见过自家王爷这般痴情的模样,简直跟那些痴傻的公子哥儿没有区别。

仪瑄却嗔他:“不许说我笨!”

赵臻不说话,只笑着搂住女孩儿的肩。

仪瑄重新拿起针线,这回没怎么费劲就穿进去了,赵臻捉住她的小手揉了揉,然后一直就没放开,两人回了亭子。

胡轻云和尤氏也穿完针线。就有人捧上黄蜡所做的凫雁、鸳鸯、龟、鱼等小物件儿,俗名“水上浮”,供王妃和两位侧妃放到水里。

仪瑄拣了两只大雁,一只给自己一只给赵臻,让他跟自己一起放。

赵臻也没多想,只当女孩儿好玩,他便陪着她好好玩儿。反正就今天一夜了,过了今日,相见遥遥无期。

两只大雁都被放到水里,仪瑄用手拨了两下水,两只大雁便依偎着漂远了。

仪瑄笑着歪在赵臻身上,双手勾着他脖子,凑在他耳边悄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跟我放大雁吗?”

赵臻说不知。

“因为大雁是最痴情的。一旦结为夫妻,那便一辈子不分开。你和我一起放了大雁,就不许再喜欢别人了。”

仪瑄眨了眨眼,一副坏事得逞的得意。

但她在惴惴等待赵臻的反应。

说不出为什么。自从赵臻上次去过梅园,就会偶尔眼神放空发呆,眉宇间似凝着重重心事。

仪瑄猜测,或许赵臻从前深深爱过什么人,但因某些原因,没能和那人在一次。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毕竟是过去的事儿了,她也不想提出来,叫赵臻伤心,便只能自己瞎猜。

她也想过要去梅园看一看。可终究没那个勇气。

赵臻听了她的话,怔忡片刻,随即淡淡的笑:“除了你,我还能喜欢谁?”

仪瑄噎了下,摆了摆手,“我是说以后嘛。”

“以后也一样。别胡思乱想。”赵臻轻柔的捏了下她的脸。

众人重新回到亭子里,吹了会儿凉风。又有几个丫鬟抬了“谷板”来。所谓“谷板”,就是在木板上铺一层土,在上面埋点种子,种子发出小苗来,再在板上摆小茅屋和花木,让能干的匠人做些小泥人在上头,都是农民打扮,十分有趣。

仪瑄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个,一眼就喜欢上了,笑赞道:“这玩意儿别致的很,真像是几个小人儿在做农活呢。”

“你喜欢,就搬到翠微院去。”

一点小玩意儿,能搏她一笑就都给她,想要多少都成。

胡轻云却为难道:“王爷,这个是专门给您的,王妃的妾亦准备了。”

赵臻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太过平静,以至于给了胡轻云一点冰冷的错觉,不由局促起来。

“那就都给王妃。”赵臻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他一个大男人,要这些有什么用?不如给仪瑄,还能哄她高兴。

胡轻云脸上笑意渐淡,然后眼帘一垂,像是伤心,可仍维持着端庄懂事的模样,“妾明白了。”

眼前这一块谷板是最大、最精致的,她费了不少银子,请了好几人才做成。谷板上的苗,也都是可以长大开花的,不像别的根本长不大。

都是温仪瑄那贱妇!

胡轻云淡笑看着仪瑄:“妾等会儿就把谷板送到翠微院去。”

“算了,既是送给王爷的,本宫也不好夺了去。曹浚,替王爷收下来。”仪瑄塞了个笑靥儿在嘴里,一眼都不看胡轻云。

她只是夸了句好看,赵臻自己要送给她,又不是她巴巴儿的要,怎么也不能怪在她头上啊。

胡轻云这阴阳怪气的,不想送?她还不想要呢!

赵臻哪懂得女人间的这些机锋,只是不解的看仪瑄:“你不是挺喜欢的?”

“还好吧。”仪瑄淡淡。

赵臻用手指抹掉女孩儿唇边的碎屑,温和道:“不喜欢就算了。我让人给你造个更好看的。你喜欢什么样?告诉曹浚,让他按照你喜欢的样式做一个。”

仪瑄笑的眼儿弯弯,“真的?”

赵臻点头。他便又对胡轻云道:“本王也用不着这些,你自个儿留着吧。”

胡轻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勉强笑了下,说:“王爷用不着,也可摆在院子里做个装饰……”

“本王说了,不需要。”赵臻冷了她一眼。

最近胡轻云实在有点讨他的嫌,上次拿温芷罗的事儿激他,之后又毫无证据的污蔑仪瑄杀人,今天又不懂事起来。

他轻轻放过,是希望胡轻云能适可而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疑心

“姐姐这衣服上的花样儿倒新鲜,我第一次见。是什么料子?”

尤氏打岔,拉了下胡轻云的胳膊。

胡轻云很知趣的顺着台阶下了,“不过是蜀锦罢了。我表哥刚从蜀地来,给我带了几匹。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丫鬟送些到你那儿。”

赵臻看了眼胡轻云所穿的衣裳。用银线绣了月晕,月下幽兰吐芬,确实清雅。

胡轻云走到赵臻面前,微微一笑,“妾可否向王爷讨个恩典?”

赵臻看着她,“你说。”

“表哥打算在甘州暂住些时日,妾想把表哥一家接到府里来,就安排在芝兰院。妾与表哥表嫂自小就熟识,此番他们来,妾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是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赵臻随意道。

“多谢王爷。”胡轻云喜上眉梢,原本清淡的眉眼都顾盼神飞起来。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仪瑄困倦的打了几声哈欠,赵臻见状,决定带她先离开。

胡轻云和尤氏恭送他们上了步辇,重回到亭子里。胡轻云有些憎恶的看了那谷板一眼,吩咐:“扔了吧。”

她现在看到这个就糟心。摆在院子里,那不是见一次糟心一次?送不出去的东西她宁愿扔了,也不自己灰溜溜的抱回去。

尤氏忙喊住几个丫鬟,捣捣胡轻云:“姐姐何必糟践东西呢?姐姐若是不想要,不如送给我。”

胡轻云笑看她一眼:“那可是王妃不要的东西。”

尤氏满不在乎:“王妃不要,正好给我捡了便宜。反正我成天没事可做,给它浇浇水也行。”

胡轻云便不说什么了,道:“你拿回去吧。”

尤氏喜滋滋的带着谷板离开,胡轻云则留下,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自己最后检阅一遍,才离开。

不过没直接回芝兰院,而是拐道去了华英阁。

天色还早,李静妍并未睡下,正由颂菊服侍着喝药。不过屋里只点了两盏蜡烛,昏昏暗暗的。胡轻云敲了两下门,问:“妹妹睡了吗?”

颂菊听出是胡轻云的声音,把碗一放,去开门,“侧妃安好。我家主子已经睡了,侧妃有什么话,就告诉奴婢。奴婢明日转述给主子听。”

自从上次妙琴闹过,颂菊就一直对胡侧妃存着气,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可背地里不知拦了胡轻云多少次。因此胡轻云来华英阁的次数不少,实际见到李静妍的次数却有限,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了。

胡轻云开始还没多想,只当李静妍病中嗜睡,但后来次数多了,就觉得不对劲。

定是颂菊这小贱蹄子捣鬼。

不过颂菊是李静妍的陪嫁丫头,她纵然不快,也不好戳穿颂菊,眉毛轻轻一挑,又问了遍:“妹妹真睡下了?”

颂菊有些心虚,但还是坚定道:“睡下了。”

胡轻云淡淡一笑,从素文手中接过食盒,交给颂菊,“今日家宴李侧妃没来参加,我便带了点糕点果子来,都是新鲜做的。你好歹叫李侧妃吃些,也算应个景儿。”

颂菊接过食盒,欠身一福:“多谢侧妃记挂。”

胡轻云笑了下,转身欲走。

妙琴却硬邦邦立在原地,瞪着颂菊。

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敢对主子摆谱?一次两次就算了,天天这么着,是把主子当贼防么?

这种不识相的丫鬟,直接拉出去打一顿板子,看以后还敢不敢!

胡轻云回过头,皱着眉头喊了妙琴一声。

妙琴却不理会,反而一把推开颂菊,闯进屋子里去。颂菊被她一推懵掉,待反应过来赶紧去阻拦,已然是来不及了……

李静妍就坐在床上,冷淡盯着妙琴。

颂菊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妙琴质问颂菊道:“不是说李侧妃睡了吗?好呀!你诓骗主子,按律,是要拖出去打板子的!”

胡轻云走进来,拉下脸喝止妙琴。

妙琴急道:“主子你看,颂菊她是骗你的,李侧妃根本没有睡。颂菊是故意不想你见李侧妃。亏得你大晚上跑来,人家根本不领情!”

“住嘴!”胡轻云实在有些恼怒了。

妙琴愣了下,发觉主子是真的生气,终于闭上嘴。

床头,李静妍冷笑:“妙琴姑娘好大的派头呀。我的衣食住行是不是都得由妙琴姑娘监视着,事无巨细全部禀告?”

对于颂菊阻拦胡轻云的事,李静妍不是不知道。她没管,一来是真的疲惫懒得见人,二来,也是有些怀疑胡轻云的用心了。

妙琴闻言,脸涨成了猪肝色,“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擅闯我的屋子,还喧闹不堪。我看该挨板子的不是颂菊,是你。”

李静妍面无表情盯着妙琴,妙琴心里发虚,待要解释,却被胡轻云打断:“妹妹说的有理。这些年我怕把这丫头惯坏了,养出这小姐脾气,平常也就算了,今日闹腾的妹妹不得安生,绝不能轻饶。”

“素文,把妙琴带出去交给门房上的人,打十板子。”胡轻云狠心下令。

今日妙琴触怒李静妍,若她包庇妙琴,李静妍必会对她有所误会。而且妙琴也实在是荒唐,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那便是愚蠢。

是时候煞一煞这丫头的性子。

素文二话不说就把妙琴带了出去。

屋里人都沉默着,半晌,李静妍开口:“姐姐找我有事?”

这么问,便是生疏了。胡轻云原本是想将王妃的跋扈行径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但现在这情形……似乎有点不合适。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总待在屋里也不是办法,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身子也好的快些。”

李静妍一点头:“我很好,姐姐放心。时候不早了,姐姐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胡轻云也摸不准她这态度。是被妙琴气着了?还是受了王妃的唆使要远着她?胡轻云心里一沉,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李静妍的手,柔柔笑道:“好妹妹,你专心养身子,需要什么便打发人来问我,别不好意思。我可是答应了侯夫人,要好好照顾你的。”

李静妍有些动容,抬眸看她,勾起一丝笑意,“我明白的。”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搅你了。”

胡轻云离开后,颂菊关上门,紧张回到卧房里,见主子已经合上了眼皮,便如释重负上前道:“主子躺下睡吧,我把蜡烛灭了。”

李静妍睁开眼,却不像是发怒的样子,声音很平静:“是不是王妃叫你这么干的?”

颂菊一怔,忙答:“不是。”

“那你为何拦着胡侧妃,不让她见我?”

颂菊纠结了半晌,道:“奴婢觉得,胡侧妃的心思不纯。”

李静妍心头一跳,“为什么?”

“主子细想想,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王妃若是看您不顺眼,想除掉您,直接把您丢在宁夏城里,任您自生自灭,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奴婢听说王妃赶了几天的路,一到宁夏中卫就病倒了,哪有空管您?”

颂菊以前是侯夫人身边的丫鬟,聪明稳重,才陪嫁了来。李静妍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多亏了颂菊,把华英阁打理的井井有条。

关于这些,颂菊早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主子,不过碍着主子的病,一直未说出口。

今日正好一吐为快。

“所以你以为,这都是胡侧妃嫁祸给王妃的?”李静妍若有所思。

“奴婢不能确定,但,差不多该是这样。”

李静妍沉默了半晌,忽道:“明日我去给王妃请安。”

*

翠微院里,仪瑄斜枕在榻上,和赵臻对弈。

她本来是困乏的,但离了那人多聒噪之处,又精神起来了。

下棋,仪瑄鲜少赢他的。但今日赵臻有意让她,仪瑄赢的顺顺当当,却又觉得没趣儿。

“没意思,收了罢。”仪瑄懒洋洋道。

女孩儿的手搭在额头上,衣袖褪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腕上还带着一只玉镯,更衬的肤若凝脂,花颜玉质。

赵臻瞧着,胸膛便起了一团火,喝了口茶过来抱她:“进屋睡吧。”

仪瑄温顺的窝在他怀里,“嗯。”

赵臻把女孩儿平放在床上,自己也上了床,看着她殷红欲滴的唇儿,邪火更盛。正要吻她,被女孩儿一把推开。

仪瑄理了理自己被赵臻扯的凌乱的衣裳,又把被子铺开,瞅着他一笑,带了几分俏皮劲儿,可在赵臻看来,那就是在勾引他。

勾引他还不让他碰。

“怎么了?”赵臻耐着性子问。

“王爷不在的这一个月,我想查查王府的账目。”仪瑄想要什么,直截了当就说了,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赵臻有些诧异,“好端端的,查账做什么?”

仪瑄笑道:“不过是早点熟悉当家主母的事务罢了,总不好一直叫胡侧妃代劳。”

“其实你年纪还小,不着急的。”赵臻心疼看着自家娘子。王府这些年在胡轻云的主持下,并未出过什么岔子,他就没急着让仪瑄接管。且这么大一个王府,真接手过来,不得累坏了他的小娘子。

“我就要。”仪瑄捶了他一下。

“好好好,我明日把对牌给你,你去查罢。”赵臻伸手把床帐一拽,并把小娘子压到自己身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认子

次日一早,王府女眷在大门口为赵臻送行,李静妍也破天荒的来了。仪瑄瞧她面容憔悴,原本圆润的脸蛋都瘦出了尖下巴。

赵臻出发后,仪瑄便领着众人回府。

“妾可否去王妃那儿坐坐?”李静妍跟上来。

仪瑄停步,困惑的看她一眼,“当然可以。”

一路李静妍只是沉默跟在她身边,不说话。直到进了翠微院正屋,仪瑄终忍不住问:“李侧妃有事吗?”

李静妍不答。

颂菊见状,打圆场道:“王妃不要见怪。主子是有些话,想单独问您。”

仪瑄目光一瞬,明白了:“双儿留下,其余人下去。”

“是。”

屋里大大小小的丫鬟登时走了个干净。

“问罢。”仪瑄气定神闲的往炕上一坐,开始剥荔枝。

荔枝又甜又嫩,好吃是好吃,就是不能多吃。

仪瑄吃了几个,李静妍还是没开口。

“你到底有什么话问我?”仪瑄要没耐性了。

“庄柳所言,是否属实?真是王妃命他……”李静妍眼睛红红的,话问一半就问不下去了。

“不是。”仪瑄否认的很简洁。

“……”

“你看,我说不是,你不相信。那好,我说是我,你就信了么?”

“……”李静妍对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感到生气,可是,她说的也确实没错。

李静妍抿了口茶,低头郁郁道:“那庄柳的死,与王妃是否有关?我想听实话。”

“人不是我杀的。杀人凶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什么时候找到人,我就什么时候给你交代。”

李静妍点头。

“李侧妃,本宫提醒你一句,你是侯府的嫡女,更是豫王侧妃,做事情不能任由性子胡来,不为王爷考虑,也得为安定侯府想想。”

李静妍皱皱眉头,这段日子她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现在,整个王府的风声都给你压了下去,没人敢说三道四。你别自己打脸,作出这副灰心丧气的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李静妍面色涨红,置辩道:“你哪里明白我的心情。”

“没人不许你伤心,可伤心是在心里,不是故意和王爷闹变扭。昨晚上你为何不来?”

“我病了。”李静妍低头揪自己的手帕子。

“你不是病了,你是不想见王爷。你恨王爷坏了你和庄柳的好事儿。王爷是什么人?天家贵胄,容忍你继续留在这王府,已经是格外开恩,你是非要他动手收拾你?”

李静妍被问的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忽然道:“你晓不晓得,王爷从来没碰过我。”

仪瑄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那个?

怎么可能!

李静妍语气里多了几分酸楚:“我也想好好做王爷的妃子,是王爷不给我机会。我知道我错了,但我错的心甘情愿。”

李静妍双眸湛亮,清楚坚定。

仪瑄看着她,许久,叹一口气:“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你又想要富贵尊荣,又想要忠诚的爱人,最后必然失望。”

“我可以不要富贵……”

仪瑄嘲讽笑了,“真的么?那我问你,若你不是家财万贯,庄柳会和你好?”

李静妍面色一白。

虽然,她很想劝服自己庄柳爱的是她这个人,但还是忍不住心虚。

“你受着侯府和王府的供养,做事就必须符合一个侯府嫡女以及王府侧妃的风范。否则,凭什么要供着你?”

仪瑄言辞犀利,句句紧逼。李静妍理亏,低头发闷。

这事儿,她一直不敢告诉爹娘。

她不敢想象,爹娘知道了此事会多失望。会不会后悔生养了她这个女儿……

“妾知道怎么做了。”李静妍咬了下唇。

*

芝兰院那边,正热热闹闹的迎接胡轻云的表哥夏炎,以及表嫂秦氏,名叫秦碧树。

下人忙里忙外的搬东西,并将东厢收拾出来。

夏炎是胡轻云母亲的姐姐的儿子,今年三十了,生的仪表堂堂很是不俗。胡羡当年骁勇善战,自然得了不少世家小姐青睐,胡轻云的母亲沈氏便是其中之一。

沈家乃书香门第,沈氏与胡羡的结合,一文一武,才教养出胡轻云这般外柔内刚的性子。

“表哥表嫂快坐,素文沏茶来。”胡轻云热情招呼两人。

秦碧树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样子的男孩儿,白胖可爱,梳着两个总角辫儿,目光好奇的在胡轻云脸上打转。

“宏哥儿过来,不认得我了?”胡轻云招手唤他。

秦碧树拍拍夏宏,“叫表姑。”

夏宏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声“表姑”,胡轻云笑的脸上都开花了,从桌上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哄他:“快过来。”

夏宏屁颠屁颠跑过去,被胡轻云一把抱起来,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喂他吃糕。

秦碧树笑道:“你惯是疼宏哥儿。”

“我自己没福,看着宏哥儿可爱,忍不住多疼他些。他一路跟着你们,安姐儿呢,怎么没来?”

夏宏是老二,老大是个女孩儿,叫夏安,今年刚九岁。

夏炎道:“安姐儿闹着要回京城,就叫奶妈带着她先回去了。”

夏炎原本在四川夔州府任同知,此番回京述职,升迁在望,顺道来看看表妹胡轻云。

当然,也不是单纯的探亲。

“你们就放心她一个人?”胡轻云惊讶。

“走的是官道,又有管家陪着,不会出事的。”

“小孩子嘛,还是看紧些好。”胡轻云惆怅瞧着宏哥儿,“若我有福气生个小子,定巴不得时刻守在身边。”

秦碧树听笑了,“妹妹不知其中的辛苦。你也是,怎么几年了,还是没个动静?”

秦碧树上来拉胡轻云的手,十分怜惜的看着她。

胡轻云若嫁的是寻常官宦人家,倒也不着急子嗣。偏是进了王府,这王府就跟宫里一样,女人只有生下儿子,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了。否则,就算你是皇后也没什么用。

胡轻云眼神微闪,苦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根本没跟她圆房这种事儿,太丢脸,她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胡轻云把宏哥儿放下来,又拿了两块枣泥山药糕给他,“去外面玩吧,素文跟着。”

素文答应着去牵夏宏的手,哄着她出去了。

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安静。

胡轻云拿茶盖拨了拨茶沫子,饮了一口,抬眸问道:“表哥表嫂,上次我与你们说的事情,你们考虑的如何了?”

胡轻云想把夏宏过继到自己名下,从此夏宏便是她的儿子,跟着她生活。

至于为什么选夏宏,原因很简单。

秦碧树是端王妃秦氏的妹妹。将来夏宏若有机会继承王府,那端王定会出力。有端王支持,即便夏宏与赵臻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阻力也会小不少。

胡轻云也想过,可以从赵氏子弟中挑选一名。可如此一来,她觊觎王府的意图就太明显了。哪怕是夏宏,她也是打算用寄养的名义在身边教导几年,再向赵臻请封。

至于胡家子弟,更没有这个资格。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夏宏最妥当。

这是利己利人的法子,秦碧树不可能不动心。可是一想到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转眼就成了别人的,她这心里就说不出的怪。

信里说不清楚的事儿,只能当面商量。于是乘着夏炎上京述职的机会,来仔细讨论一下这事儿。

秦碧树幽幽叹口气,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才开口:“宏哥儿到底是我的骨肉,我实在是舍不得他。前两天我问他,要是哪天你看不见娘,会不会想?宏哥儿立马就拽着我的衣服大哭起来。”

秦碧树说着,眼眶也有些酸。她记得姐姐来信说的那些话,要她别犯傻,宏哥儿长大了,肯定记得谁是他亲娘,到时把她接到王府来孝敬。

可是,谁知道呢?宏哥儿还这么小,万一真忘了她,以后只认胡轻云一个娘,那她的牺牲有什么意思?

白白替人做了嫁衣。

夏炎在旁听着,也不好发话。他现在就宏哥儿一个儿子,当然他还年轻,日后再生也不难。但宏哥儿毕竟是他的嫡长子,那感情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事情若真成了,也不失为一件大幸事。

但这事儿跟他妻子的关系更大些,他又素来疼爱秦氏,便准备全听妻子的。

妻子同意,他就同意。妻子不同意,他就不同意。

胡轻云一眼看到表哥那闷头闷脑的样儿,就知此事他做不了主。想要宏哥儿做儿子,就得搞定秦碧树。

秦碧树没有直接拒绝她,说明秦碧树对王府的权势富贵还是心痒的,但又怕她翻脸不认人。等宏哥儿真发达了,又不让秦碧树这个亲娘享福。

胡轻云心里一哂。她还怕以后宏哥儿拿整个王府去补贴亲爹亲娘呢!她这个做养娘的,少了血缘这一层,总归是不比亲娘的。

她都不怕,秦碧树怕什么?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认娘。表嫂,我虽没有自己生养过,但看着宏哥儿就觉得亲,这也是天生的缘法儿。你放心,把宏哥儿交给我,我一定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又教他识字懂事,绝不亏待他。”胡轻云信誓旦旦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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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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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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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气

赵臻深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笑说:“我还以为你会请我放李静妍一马。”

她素来与李静妍交好,求情是情理中事。可她非但不为李静妍求情,还让他废了李静妍的封号,这就很奇怪了。

仪瑄承认,她这么要求,是有李静妍央求的因素在,但未尝不是为赵臻考虑。

罪臣之女,怎么可能继续留在王府?

“王爷莫要笑话我。”仪瑄低头讷讷,“安定侯犯下滔天大罪,诛灭九族都不为过。兹事体大,王爷该上报朝廷,请陛下决断。”

安定侯好歹是个侯爷,哪有王爷发落侯爷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该将安定侯遣送回京,关进刑部大狱,庭审之后再做处置。赵臻若是私下处理了,其实是对皇上大大的不敬。

当然,赵臻若一意孤行,谁也拿他没办法。

仪瑄是不想赵臻和赵晏起冲突。

赵臻思忖半晌,点头道:“你所言有理,我这就派人送安定侯回京。”

仪瑄没提起前,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他压根儿没把皇帝放在眼中,所以觉得没必要。但是,既然仪瑄劝他,他照做便是。

反正安定侯一死是逃不了的。

仪瑄长舒一口气,脸上也笑起来,握着男人的手说:“我相信,凭殿下的实力,是可以保住李静妍的。”

赵臻挑眉:“我为何要保她?”

逆臣之女,还红杏出墙搭上个穷酸秀才,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保的?

仪瑄软软的“哎呀”一声,走到男人身边坐下,两手抱着男人的胳膊,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无辜道:“我就这点心愿,殿下都不肯帮我实现吗?”

赵臻侧首去看她,女孩儿讨好他的样子格外诱人,赵臻眸色微黯,心中生了逗弄她的想法,一把搂住她腰,低哑着声儿道:“那今晚你在上面……”

仪瑄红通了脸,想走开,要却被他箍的死紧,扭了几下都扭不开。赵臻还凑到她面前来,跟她脸贴着脸,“你若答应,我就饶了她。”

乘火打劫!

仪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男人催逼的紧,呼吸又灼热,烫着她的皮肤,仪瑄不知不觉就被哄着点了头。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丝缕不剩,被男人抱进了床里。

……

两人直闹了整一个时辰才结束。

男人还嫌不足,仪瑄实在是受不住了,连叫了几声“双儿”,男人怕丫鬟进来败了兴致,才意犹未尽的收住。

“本王会留李静妍一条命的。”赵臻对仪瑄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仪瑄委屈的撅起小嘴。他分明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作弄她,她想起方才的场景,觉得羞极了,拿被子蒙住脸。

“不热么?”赵臻把被子掀开,一把搂过女孩儿,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口,就开始给她穿衣。

仪瑄吓的一抖,“我自己来。”

赵臻没理她,硬是帮她穿好了衣服,才叫双儿进来。

“我先去处理些公事,晚上再来。”

还……还来?

仪瑄欲哭无泪,恹恹道:“你快走吧。”

丫鬟们进来把床铺收拾了下,仪瑄坐在炕上,就茶吃点心。

“李侧妃晓得了安定侯的事,气晕过去。大夫来看过,现在已经醒了。”

李静妍现在是双身子,胎儿才两月,闻此噩耗,怕是要动胎气。

仪瑄命双儿拣些上好的人参灵芝鹿茸等,随她去华英阁走一趟。

门口守了几个丫鬟,见王妃来要喊,仪瑄制止了她们。悄悄进去后,听见有人在说话:

“妹妹,你别怪我不答应你,我实在是不敢答应。侯爷犯的毕竟不是小错,现在城中大狱关押着,不归我爹管。我爹虽有心照拂一二,也不能够。你与其来求我,不如去求王妃。只要王妃肯代你求情,别说是你要见见你爹,就是求王爷放了你爹,也不是不可能。”

胡轻云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你爹有今日这个下场,又何尝不是王妃害的……”

仪瑄掀开帘子,面无表情朝胡轻云看去,胡轻云立即收住话头,脸色变换了一下,又笑道:“李侧妃多好的福气,王妃提了恁多东西来看你。”

接着屈身一福,低头道:“妾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仪瑄淡淡道:“本宫一来,胡侧妃就要走,是眼里容不下本宫吗?”

“妾身岂敢!”胡轻云花容失色。

“安定侯有今日,是本宫所害?”仪瑄笑了下,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你倒是说说,本宫是怎么害的安定侯,好叫本宫反省反省。”

仪瑄咄咄逼人,胡轻云则泫然欲泣,一副受了委屈不敢声张的模样,只一味重复道:“妾不是这个意思,王妃莫要误会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能是哪个意思?

可以料想,胡轻云平日里是如何挑拨离间的。好不容易被仪瑄逮着,岂会轻易放过?

仪瑄寻思了下,笑道:“胡侧妃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了,本宫的清誉,可不能毁在你的手上。”顿了顿,“双儿,掌嘴。”

胡轻云瞠目。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嚣张,掌她的嘴?

双儿把袖子往上面一撸,走到胡轻云面前,胡轻云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你敢?”

双儿不仅敢,还觉得很解气。

主子不知吃了她多少明枪暗箭了,总算能扳回一局,给她点教训。

双儿抬起手,响亮的甩了胡轻云一个耳光。她的手心都有点麻,何况胡轻云那娇嫩的脸蛋儿?

雪白的脸颊落下五道红红的指印,胡轻云觉得又热又肿,眼中登时就有泪花堆积。她被双儿打的头都歪过去,落下几缕头发,很是狼狈。

双儿身心舒畅。

她笑眯眯的把手抬起来,说:“胡侧妃两边脸不太对称啊,要不这样,右边也交给我,包管肿的一样高!”

这话一出,就连坐在床上李静妍的都忍不住笑。

素文一向好性,此番真的被惹怒了,拿起茶杯,径直朝双儿脸上泼去。

“你!”

“我怎么样?”素文冷笑着把茶杯放下,“主子说错了话,王妃要罚,也是应当。可轮不到你个丫鬟在这儿嘲讽。”

仪瑄诧异的看了素文一眼,这丫头,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方才双儿多余的那句话也确实是过分,她们不占理。

“双儿,把衣服换了。”仪瑄开口。

双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而去。

“妾没有管教好丫鬟,让王妃笑话了。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饶素文这一回。”胡轻云看起来是真担心素文,将素文护在身后。

素文直直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她们做足了礼数,仪瑄也不好追究什么,就让她们离开了。

仪瑄在方才胡轻云坐的地方坐下。

“你方才求她什么?”仪瑄问。

胡轻云苦笑了下,“能有什么?我想去看看我爹,可是我爹被关在牢里,谁也不准探视。我还以为……胡姐姐会帮我的。”

平时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别提有多亲切。现在好了,她家一出事,请胡轻云帮点小忙都被三推四阻的推了回来。

撇清干系,谁都不及她。

“也许,牢狱里的事,胡将军也管不着。”仪瑄劝了句。

李静妍讽刺笑了,“我爹爹都是胡羡抓的,他管不着,这天下谁还能管?”

现在说什么,都宽慰不了李静妍的心情。原本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转眼就成了阶下囚的女儿。现在已经不是如何保下这个孩子的问题了,而是安定侯府一家,有可能家破人亡。

李静妍呼吸有点不畅,张嘴深吸了几口气。

“你若想见你爹,我可以去求王爷。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上的。”

李静妍眼里迸发出些许亮光,“真的?”

“是。”仪瑄看她这样喜悦,心里就酸楚,“王爷答应了,送侯爷回京,由皇上发落。”

“就算是株连九族,王爷也会保你一条性命。”

株连九族……

李静妍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呆滞了许久,泪水顺畅的从眼眶滑下,她定定看着仪瑄:“真的会株连九族吗?”

她知道,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可是爹爹谋的是王爷的反,不是皇上的反,说不定能从轻发落呢?

仪瑄赶紧安慰道:“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哪怕株连九族,你也能活着。最后结果如何还不一定,你别太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李静妍的手搭上肚子,摇头道:“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明明是两个人——你,和孩子。还有颂菊陪着你。”

听她这么一说,李静妍心里倒真好受了些,但还是苦麻麻的,拭泪道:“我本来想回娘家的,可是现在,娘家也要倒了,我真不知我还可以去哪里。王妃,我现在好后悔,我就不该和庄柳搅在一起。若没有庄柳,我还能向王爷求求情,可是现在,我连求情的脸面都没有……”

李静妍抽抽噎噎的倒在仪瑄怀里,仪瑄拍着她的背,觉得压抑。可是后悔了又能怎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当初若不是李静妍一念之差,安定侯不至于犯下如此祸事。

都是命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泄密

好容易把李静妍哄着喝了药,又叮嘱颂菊好好照顾她主子,仪瑄才离开。

晚上被赵臻闹了一通,完事后,仪瑄跳下床,把自己总结的胡轻云贪钱的账拿出来,交到赵臻手上,说:“你看看罢。”

赵臻不解:“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仪瑄点了两盏蜡烛,搬到他眼前。

赵臻随意翻了翻,眉头就皱起来,难以置信的看了仪瑄一眼,像有话要问。但张了张口又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翻账本。

约过了半刻钟。

“都是你查出来的?”赵臻的语气有点冷。

仪瑄坐在他身边,点点头,“我才查了一年的账,胡轻云掌管王府也有四五年了,府里亏空了多少,可想而知。”

赵臻心烦。

他一向信任胡轻云,将王府交给她打理,很少过问。

她便是这么回报他的?

亏他一直对胡轻云心存愧疚,一直想着给她留点面子,而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胡家对他的觊觎,还真不小呢。

赵臻用手捏了捏眉心,“此事交给我,你别插手。”

仪瑄着急:“你战事都忙不完了,怎好拿这些琐事烦你?”

赵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麻烦。你还未管家,那些泼皮未必肯听你的,等我把他们收拾服帖了,你再出面,顺理成章。”

“况且,战事也不着急。我军刚刚大胜,可惜让赵慎逃了。”赵臻面露遗憾,“鞑靼士气大落,应该很快就会递上降书。”

仪瑄欢喜的点了点头,靠着他说:“我夫君果然厉害。”

她夫君立了功,她也与有荣焉。

“再叫一遍。”赵臻低头哄她。

每次听她叫“夫君”,他这心里都一阵酥麻。

仪瑄很给面子的又叫了一声,又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作为奖励。

次日一早,曹浚便到华英阁传令,废除李静妍的封号,让李静妍即刻搬出王府。

不消一刻钟,这事就闹得人尽皆知。

仪瑄让双儿取了一百两白银,又喊上几个丫鬟去帮李静妍搬东西。李静妍东西多,可是多是带不走的——带走了也没地儿放。

仪瑄建议她把值钱的东西拿去当铺换银子。

李静妍犹豫了下,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虽然穷酸了点。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存些银子在身上总没错。她选了几样,让颂菊去当掉。

原本这种事情轮不到颂菊去做,可是华英阁的丫鬟都收拾包袱走人了,不想蹚李静妍这趟浑水。原本陪嫁过来有三个丫鬟,另外两个瞧着侯府情况不妙,昨夜里跑了,就剩下颂菊。

世态炎凉,李静妍可是看得透透的。

仪瑄把颂菊拦下来,说让她好好陪着李静妍,从自己手下拨了个稳重的丫鬟跑这一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丫鬟揣着银票回来。

足足一千两白银。

其实这价格已经是贱卖了。仪瑄估摸着那几样东西起码要三千两,不过既是急用钱,也只能认命。

“这一百两你也收着,别嫌少。”仪瑄把银票塞李静妍怀里。

仪瑄虽心疼李静妍,但李静妍毕竟是逆臣之女,她这个做王妃的怎么也不该胳膊肘往外拐。所以只给了一百两,既不会有人说她刻薄,也不至于骂她偏帮逆贼。

“王妃,我什么时候可以见爹爹?”这才是李静妍最忧心的。

“今天中午我就和王爷提这事儿,尽量明天安排你进去。”仪瑄郑重道。

李静妍松了口气,两手搓了搓,道声谢,就上马车离开了。

赵臻中午和仪瑄一块儿吃饭,聊着聊着就说到李静妍,仪瑄顺水推舟说了下李静妍想进牢狱看安定侯的事。

“她倒是聪明,知道托你来当说客。”赵臻似笑非笑。

仪瑄有点窘,低头扒了一口饭,不说话了。

她知道赵臻会听她的,所以才敢跟李静妍打包票。但是这么做,好像又有点对不起赵臻……

“又没说不答应你。”赵臻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改口。

“如果真的不行,你也不用为难。”仪瑄把筷子放下,正色道:“我可以去回了李静妍。”

赵臻不过玩笑的话,没想到仪瑄会认真。他愣了下,笑道:“不为难。李静妍去跟她爹告个别也好。让她明早去甘州衙门等着。”

仪瑄让丫头把话带给了李静妍。李静妍进去大狱里跟她爹见了一面,安定侯也顾不上责备女儿,父女两个哭的泪眼汪汪。后天安定侯就被送走了。

仪瑄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写了封信。

信是给赵晏的,一来是告诉他西北战事已平,让他不要担心,二来就是劝他慎重处置安定侯。

只能杀,不能放。

她怕赵晏为了让安定侯效忠他,饶安定侯不死。可这不合法度,还会惹怒赵臻,赵臻一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为安定侯这个傻瓜得罪赵臻,不值当。

所以,安定侯必须死。

但是株连九族什么的就不必要,免得给自己招恨。

仪瑄在信里苦口婆心的劝了一通,才把信交给双儿去寄。

这几日胡轻云可谓如坐针毡。

赵臻将管家、庄头、账房等人全部找来,紧接着,好些个管家和庄头就被换掉了。且被换掉的管家和庄头,都是胡轻云的人。

她心里慌啊。

难道她私吞王府银两的事情,被赵臻晓得了?

她为自己想好了一套说辞,可是赵臻一直不来问她。连续过了三天,那些个庄头和管家被换的差不多,赵臻才下了一道令。

除去她的管事权,王府交给王妃打理。

胡轻云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被王妃算计了。

可惜为时已晚。

胡轻云抱着宏哥儿,浑身冷如冰窖。宏哥儿现在已经不怎么哭了,也和她亲近起来,可是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把宏哥儿交给奶娘,闭上眼道:“带下去吧。”

素文帮胡轻云梳头,一下梳了一团头发下来。素文心里一跳,赶紧将那团头发收在掌心,不敢让主子看见。

“主子别急,前些日子咱们不是还得了那个?”素文不动声色的提醒。

胡轻云想了下,迟疑:“咱们现在闹,合适吗?”

“悄悄把那东西放在王爷的书房里,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主子放心,这事就交给奴婢。”

胡轻云不甘心,终于点了点头。

*

赵臻早上来到书房,刚坐下,就发现桌上的书里夹着一封信。

赵臻拿出来看了看,信封上写的是温长柏收。

奇怪了,温长柏的信怎会寄到他这儿?

赵臻把信打开,刚扫一眼,脸色就彻底变了。

这哪里是写给温长柏的信,分明是写给赵晏的!

信中说西北战事已定,陛下无需忧心。之后长篇大论的都是劝陛下不要饶过安定侯。最后竟然还问了问陛下的近况,请陛下照顾好自己。

这笔迹,一看就是仪瑄的。

她为什么会和赵晏有书信往来?字里行间还透出一股子亲近的意思,简直像是娴熟的友人在谈话。

赵臻将信捏在手心,面无表情,眼神却阴鸷的叫人发抖。

好啊,原来她也是赵晏的人。

温芷罗、温仪瑄,她们全都是赵晏的人。

温芷罗他得不到,温仪瑄……他也从未得到过。

赵臻压制着怒意,双目赤红,终于宣泄似的一拳砸在桌上,震的好大一声响。曹浚站在门口吓得差点跳起来,随即又看见桌上的笔墨纸砚等被尽数挥落在地。

一大清早,这是怎么了?

曹浚深吸一口气,赔笑着进去把东西拾起来,问:“殿下怎么了?”

赵臻看他一眼,吓得他立马住了嘴,赶紧溜出去搬救兵。

这么大火,除了王妃没人灭得了。

翠微院里,仪瑄正在吃早饭。

曹浚苦着脸说了一下情况,问:“王妃是不是和王爷闹了什么不愉快?”

“没有啊。”仪瑄看了看左右,确定自己没惹赵臻。

曹浚抓了抓头发,“那是为什么?王妃,你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去劝劝王爷吧。”

“我这就去。”仪瑄也很担心赵臻。

曹浚感激的差点要跪下来叫妈,可一想王妃若是他妈,王爷不就是他爸。

他有这个脸吗?

没有。所以他收住了口。

仪瑄赶到书房时,屋里一片狼藉。

赵臻冷冷瞥了她一眼。

仪瑄笑着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赵臻沉默许久有了反应,却是冷笑,“你来的正好。”

随即将信甩在她面前。

仪瑄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己写给赵晏的信,脸色忽然就白了,震惊看了赵臻一眼,赵臻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不看她。

怎么会到他手上?

仪瑄慌张的把信看了一遍,字字句句——确实是她写给赵晏的那封。

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仪瑄挣扎了下,开口:“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赵臻却冷冷问:“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背着他,跟赵晏通信。

“殿下有什么话想问我,就直接问吧。我能说的都会说。”

事已至此,想瞒也瞒不住了,坦白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反正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赵臻的事。

赵臻睁开眸子,带着怒意看她,忽然箍住她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你还想如何骗我?!”

第一百三十章 禁足

“你解释,我听着。”赵臻放开她,深吸口气冷静下来。

仪瑄揉了揉发红的手腕,酝酿了好一会儿,到嘴的话却说不出。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一切都要从她的身份说起。她告诉赵臻她就是温芷罗,赵臻会信么?他会当她是疯子,觉得她不可理喻,甚至跟她反目成仇。

仪瑄急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怎么给你机会,你倒不说了?”赵臻语气讽刺。

他是个傻子,被骗了这么久还不够,还给她机会圆谎。

可是她呢?她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

他笑自己蠢,也笑她蠢。

真以为能骗他一辈子么?

仪瑄苦笑了下,道:“这封信里,没有军机、没有情报,没有任何会危害到殿下的内容。我只是劝皇上慎重处置安定侯……私自写信给皇上是不对,可我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因此事与你交恶。”

赵臻却只听出了她的回避。

“你不该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信的,写过几封,都写了什么?”赵臻神色冷冷。

仪瑄一噎,忍耐道:“之前写过两封。第一封,是歌颂你解宁夏之围的功绩,第二封,只是问问他的近况。”

“他?”赵臻斜眼看仪瑄,目光似覆了一层冰霜。

仪瑄懊恼自己失言,赶紧弥补:“皇上算是我的姑父,私下里,称呼没那么讲究。”

听到“姑父”二字,赵臻皱了皱眉。

“你倒是关心皇上,每封信都要慰问一番。”

语气中浓浓的醋意。

“写信与人,这不是基本的礼仪么?”仪瑄低头心虚道。

她关心赵晏不假,可这与她关心温长柏、关心爹娘是没有区别的。

赵臻听她这么一解释,心里好受些——原来不是关心,是走过场。他很少写信,就算写,也是命令的语气,因此不知道写信还有这些门道。

仪瑄看他面色稍霁,自己也松口气。

“谁让你写信的?”

他猜是温长柏,或者是温家那几个老头子。

他总觉得,仪瑄不会自己去做这些事。

“是我答应皇上的。”仪瑄低下头,“皇上想了解殿下的近况,便拜托了我。”

其实这是她和赵晏做的交易,赵晏帮她救出江七白等人,她答应赵晏一个条件。

这便是赵晏给出的条件。

赵臻脸色又沉下来,“你可以拒绝。”

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帮助赵晏,来探听他的情况。

“我以为,只要我写的是不重要的讯息,那对殿下也没有妨碍。所以我没有拒绝皇上,没必要。”

赵臻明白了。

她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这样的话,在这场争斗中,无论谁赢谁输,温家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赵臻站起来,慢慢靠近她,目光幽深孤冷,他捏起她的下巴,问:“你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仪瑄迷茫了一瞬,豁然开朗——赵臻以为她一边拿信去讨好皇上,一边做着豫王妃,将来无论谁做皇帝,她都是有功的。

……

她真没想那么多。

但她宁愿让赵臻这么误解,也比知道她就是温芷罗好。

算了,不解释了。

仪瑄的沉默益发坚定了赵臻的判断,他冷笑一声,手指摩挲着仪瑄的脸颊,语气凉薄:“我告诉你,自你嫁给我的那天,你的生死便只系我一人身上。你以为我败了,皇上会心胸宽广放过你?”

“你这么害怕丢了小命,还不如一门心思跟定我,我就算死了,也会为你安排好后路。可你摇摆不定,皇上不见得会领你的情。”

赵臻这话说的她毛骨悚然。

仪瑄怯怯的抬眸,赵臻的脸近在咫尺,却冷得像块冰。她鼓起勇气道:“我以后不再写了。”

赵臻似乎是笑了下,转瞬即逝。他想的是:你不会有机会写。

赵臻松开手,唤曹浚进来。

“从今天起,将王妃禁足,翠微院一应人等出入须细查。”赵臻倚着桌子下了令。

曹浚第一次见王爷对王妃动怒,有点稀罕,想劝劝,又怕连累自个儿,只答应了声。

赵臻让曹浚把人带下去。

曹浚为难走过来,做个请的手势:“王妃,您还是……先回去吧。”

仪瑄点了点头:“本宫知道,麻烦曹总管在外面等一下。”

曹浚称是,退了出去。

赵臻捧了本书在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实则心不在焉。

仪瑄平静道:“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

顿了会儿,仪瑄才将“竹屋”二字说出口。

赵臻心中一震,缓缓将书页合上,脸色复杂问:“你真想知道?”

想不想知道,她也说不清楚,只是看他这样子,她心里更确定了。赵臻心里确实有个疙瘩。

跟她无关,是个秘密。

仪瑄心里头酸楚了下,摇头:“不想,我就是问问。”说完转身出了屋子,笑着和曹浚点了个头。

曹浚心想王妃也真是心大。都被禁足了,还能笑得出来,若是其他几位遇上这事儿,早哭死了。

仪瑄也不是不难过,只是她的难过不写在脸上。

回到翠微院坐了一会儿,外面就有动静了。

曹浚叫了一队侍卫来,把翠微院几道大门都给封上,再留几个侍卫守门。丫鬟们慌成一团,都在问双儿发生了何事。

双儿也不知道,只得进来问主子。

仪瑄便将信的事情告诉了她。

“都怪我!这信是我去寄的,定是有人跟踪,将信半途劫走了。主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办事不利……”双儿眼睛红红的,跪在仪瑄面前认罪。

仪瑄叹口气,扶她起来,“与你无关。有人存心跟咱们作对,怎会找不到机会下手?这事儿你别往身上揽,我知道是谁。”

“胡侧妃?”双儿也想到了。

“八成是她。我刚夺了她的管事权,她心里恨我,自然是盼着我倒霉的。”仪瑄摇了摇头。就这事来说,她不是很恨胡轻云。

信是她自己写的,惩罚也是她该受的。

“现在怎么办?”

随遇而安吧,反正她的生辰就快到了,她就不信赵臻那么狠心,到她生辰都不放她出来。

芝兰院难得得意。

胡轻云的嘴角都要咧上天了!今天还给下人发了赏,又怕闹的太大被人传闲话,就让丫鬟们都悄悄的,别声张。

胡轻云最近卸了差事,时间充裕的很,刚给宏哥儿买了一只小奶猫。宏哥儿跟奶猫一起待在炕上,猫叫一声宏哥儿就学一声,逗的满屋子下人都笑了。

胡轻云拿着把剪子,给兰花修枝。兰花不修就容易长得杂乱,经胡轻云这么一打理,果然清爽不少。胡轻云把剪子放下,立即有丫鬟端水盆来,让胡轻云洗手。

“真好看。”妙琴喜滋滋的夸了句。

胡轻云把宏哥儿抱起来,宏哥儿喊了一声“娘”。

“哎。”胡轻云眉开眼笑。

她教宏哥儿喊他娘,宏哥儿开始还不愿意,后来熟悉了,也就顺口喊出来了。

胡轻云巴不得宏哥儿认她当亲娘。

“娘,这小猫多大呀?”宏哥儿睁着一双澄澈的眼问。

胡轻云刚准备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这孩子是谁?”

赵臻可不记得他和胡轻云有孩子。

难道和李静妍一样,都是偷人怀上的?

胡轻云见赵臻脸色不对,就知他想到哪里去了,忙笑道:“殿下怎么来了?奶娘,把宏哥儿抱下去。”

她可不想当着宏哥儿的面说他的身世。

奶娘带着宏哥儿离开,胡轻云给赵臻请了安,又让素文上茶,才笑盈盈开口:“那是我表哥的儿子,叫夏宏。我跟宏哥儿投缘,就把他留在身边养了。”

赵臻啜口茶,淡淡瞅了胡轻云一眼,说:“你倒是闲。”

这话不像是夸她,胡轻云心里没谱,笑了笑没说话。

“既然这么闲,就抄抄佛经修身养性,当是为本王祈福。你抄多少,对本王的心意就有多少。”赵臻抬了抬手,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捧着一大摞佛经,放在桌子上。

胡轻云脸色一变。

这算什么?

本来以为,赵臻会把管事权还给她,闹了半天给她捧了一堆佛经来。

这算什么事儿嘛!

胡轻云隐约猜到,这是赵臻在警醒她,不该插手王妃之事。没有点破,只是给她留点颜面。

胡轻云的好心情败了大半,强颜欢笑:“妾一定安心抄经。”

赵臻看了一眼炕上的猫,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第二天。

仪瑄实在不解,赵臻一面将她禁了足,一面还叫曹浚送了猫来。

……

时怕她太无聊吗?

“多谢……殿下美意。”仪瑄把猫接过来,轻柔的给它顺毛。

曹浚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看看王妃状态如何。

王妃面色红润有光泽,很好啊。

王爷瞎担心些啥?

曹浚回去如实禀告赵臻,说王妃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收到猫很高兴,说谢谢王爷。

赵臻差点把手里的笔给折了。

她怎么总跟没事儿人一样?亏他担心了一夜,生怕她伤心把身子给熬坏了。

结果……

算了算了,她好得很,哪用得着他来担心。

但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句:“还说了什么?”

“没了。”曹浚傻笑。

赵臻黑了脸,手上一用力,笔“啪”的断成两半。

曹浚:溜了溜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坦白

八月间,鞑靼人果然熬不住递了降书,承诺纳岁贡给朝廷。为表诚意,特地将赵慎五花大绑的送到甘州城下。

赵臻出城受降,与鞑靼签了协约,奏表于朝廷。

从此,战事定。

赵慎衣衫单薄,脸庞瘦削沾有泥灰,头发被风吹的凌乱,面色平静,一如既往的安宁平和,却不复当年意气。

曾为东宫之主,而今,不过是一阶下囚罢了。

赵臻慢慢走近他。

“大哥。”

赵慎对他一笑,眉眼间风雅不减,道:“许久不见了,三弟。”

明明浑身狼狈,双手被铁链栓着,脖子上有道暗红的勒痕,衣服上还沾有血迹。却依然能不卑不亢从容与他对视。

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赵臻挥退了身后的侍卫,问:“为何要这么做?”

赵慎似乎是被他的问题难住了,隐去笑容思索,半晌才悠悠道:“我有选择么?”

“你有,无人逼你。”赵臻肃然。

赵慎笑着摇了摇头,“苟且偷生并非我所求。事已至此,什么也不必说了,你杀了我便是。”

赵臻蹙眉,“你的生死该由陛下定夺。”

赵慎唇角绽出一丝嘲意,“你何时将他放在眼里了?”

赵慎骨子里流着矜贵的血,他是嫡出长子,父皇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聪慧颖悟,仁心仁德。朝臣追随,百姓拥护。

却被温芷罗设计陷害,让赵晏篡夺了太子之位。

赵晏和赵臻都是后起之秀,可他独独看不起赵晏。因赵晏是靠女人上位,使的也都是些阴谋诡计。赵臻则不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刀口舔血战场拼杀来的。

“大哥这话,我担当不起。”赵臻答。

他不承认,赵慎也懒得逼他,忽然间想起一事,笑问:“瑄儿好吗?”

“瑄儿?”

赵慎告诉他瑄儿是谁。

赵臻瞬间白了脸色。赵慎为何会问及仪瑄?又为何如此亲密的称呼她?

“她好与不好,与你何干?”赵臻拉下脸。

赵慎笑笑,说是,“可瑄儿她救过我,我不过关心一下恩人。”

“救过你?”

“你大婚那日,瑄儿谎称自己是左阁老的手下,救我出府。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安排的,否则你以为,就凭我一个人能逃得出去?我本想要她与我一起走,她不肯。”赵慎有些怅然的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瑄儿是温家的人。”

当初,仪瑄的说法是:赵慎把她打晕劫走了,在路上她醒过来,跳马车才逃掉。

“不是你将她劫走?”

赵慎轻轻叹气,“新房周围那么多侍卫丫鬟看着,我何苦到那儿去?我若能劫走她,就不至于被你关那么久了。”

赵臻心一沉。

他当时就觉得仪瑄的说法奇怪,不过没有深想。

原来,又是谎话。

她竟不惜利用婚事设局,她把他当什么,又把自己又当什么!

这是儿戏么!

赵臻怒极了,恨不得现在就飞身回王府,质问她,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的感情就那么卑微廉价,任由她利用?成亲那日,他那么欢喜,发誓要一辈子疼她护她,结果呢?

赵臻闭上眼。

被人利用、被人骗,还一心一意的对人好!什么西北王、什么权倾朝野的豫王爷,在她眼中,他就是个笑话!

*

赵臻喝了一夜的酒。

寝殿里连蜡烛都没有点,一地的酒坛子,空的、满的,胡乱堆在一起。赵臻靠在墙边,给自己灌酒。他想自己糊涂些,糊涂过去睡一觉,心里还能好受点。

凌晨的时候,天色蒙蒙的,赵臻踉踉跄跄走出屋子,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坛,一路走一路喝,跌跌撞撞的就到了翠微院门口。

他拍门。

拍的震天响。

侍卫们见着这副场景,都觉得吃惊——王爷什么时候这么潦倒了?一股子酒味儿,看着神志也不大清楚,跟醉汉似的。

可不就是醉汉吗?

众人不敢说,默默退到一边,任由赵臻发酒疯。

开门的是个婆子,见到王爷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赵臻就从她身边走过去,直奔正屋。

“王爷怎么疯疯癫癫的……”那婆子自言自语。

正屋的插销也插上了,赵臻推了两下推不开,不耐烦就要踹,幸好这时双儿把门打开。

……王爷?

这是什么鬼样子?

赵臻把双儿拨开,就往屋里去。仪瑄睡的轻,听到动静也迷迷糊糊醒了,正在揉眼睛。

“出什么事了?”

双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算了,让他们夫妻俩闹去吧。

双儿关门离开,遇上几个被闹醒的丫鬟,一边打哈欠一边道:“别管了别管了,都睡觉去。”

主子的事儿,做丫鬟的掺和啥?

仪瑄闻道一股酒味儿。

还很浓。

紧接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一个滚烫的身躯覆上来。

仪瑄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赶紧睁开眼,发现是赵臻抱着她。男人跟平时不一样,醉醺醺不说,还一副潦倒受伤的模样,看着有几分可怜。

仪瑄刚想说话,嘴就被堵住了。

仪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男人推开。眼前的情形——她实在理解不了。难道是许久没见,太想她了?

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怎么了?”仪瑄忧心问。

赵臻不回她,埋首在她的脖颈间,用力的吻着。仪瑄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又问了几遍,男人才有了反应:

“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

赵臻定定看了她几眼,突然从她身上离开,靠着床边发闷,其实他只是有些醉意,意识还是清醒的。

仪瑄却不这么以为。

她觉得他一定是醉的很了。

仪瑄下床坐在男人身边,小手摸着男人的脸颊,一脸担忧:“信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嘛,我以后再不写了,真的。”

“赵慎呢?”

“什么?”

“赵慎说,是你救了他。”

仪瑄心头一震。第一个想法便是:赵慎便抓住了?

抓住了就抓住了,谁叫赵慎叛国谋逆呢?该!可是,这厮什么毛病?干嘛反咬她一口,把这事儿抖出来?

白眼狼!

仪瑄咬咬牙。怪不得赵臻这么反常,原来是晓得了这事儿。

她觉得自己的身份要瞒不住了。

赵臻只要顺着这事儿往下查,就会发现她跟北镇抚司的来往。再者,魏襄也知道她的身份,赵臻若是问起,魏襄不可能不说。

与其被他查出来,不如她自己认。

仪瑄看赵臻醉的这么厉害,心想她就算说了,赵臻也不一定记得。有些话,她也憋心里很久了,不如乘此机会,一吐为快。

她握住赵臻的手,深吸口气道:

“你杀了我,我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赵臻瞳孔微缩。

“你觉得我背叛你,其实没有。若我选择了你,那才是背叛。我追随赵晏,因为他是我亲手培养的帝王。若我放弃他,就是否定我自己,否定我那么多年的汲汲钻营。”

“其实你也骗过我。你把魏襄安排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扳倒我么?”仪瑄笑了笑,“你都不知我有多恨他,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北镇抚司,一转眼就成了你的。”

“我今日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都是旧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谁都不高尚。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赵臻,再见。”

仪瑄站起来,眼角隐有泪花一闪。

赵臻的心砰砰跳动,几乎要从胸口跃了出来。他觉得太不真实。他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

她就是……芷罗。

芷罗已经是他的妻。

他不管自己的这个想法多疯狂,他知道这是真的!他第一次见到她,便不可抑制的被吸引,原来不是没有理由。

“芷罗、芷罗……”他满腔喜悦。

仪瑄笑了下,躲开,“我得走了。”

“别走。”赵臻紧张起来。

仪瑄包了几件衣服,带了点银子,包袱背在身上跟他告别:“你睡吧,就当做了一场梦。”

赵臻尝试站起来,无奈他喝了太多酒,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女孩儿走远,将门关上……

心中遽痛,一股寒意蔓延他的四肢百骸,他双目赤红,几近狰狞。

仪瑄喊上双儿,没惊动旁人,出门的时候,侍卫拦住她。

仪瑄冷冷看了那侍卫一眼,“王爷赶我走的。”

侍卫:……

“王爷看到主子就生厌,让主子快滚,你们要违逆王爷么?”

侍卫:不敢不敢……

仪瑄顺利出了翠微院,去马厩挑了两匹好马,快马加鞭出了甘州城。因为鞑靼战败,城门开放的比平时早,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双儿问发生了何事。

“你只要记得,我不再是王妃。我们得逃命。”

“逃、逃命?”双儿傻眼,紧张的四处看看,生怕有人来追。

仪瑄笑笑,“是啊,逃命,逃回京城就安全了。”

“是……王爷要杀咱们吗?”

仪瑄点点头。

两人跑了一天,晚上找了家郊野客栈歇脚。换了身男装,又问店家要了些锅灰抹在脸上,准备第二天继续。

深夜里,突然有马蹄声响,从窗户里看去,来了一大队人马。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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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破门声吵醒了客栈的伙计,那伙计提了棍棒出来,心惊胆战,以为运气太背撞上了山贼。

门口挤挤挨挨一堆穿甲胄的军士,伙计软了腿,把棍子一丢搓着手上去招呼:“军爷是来歇脚的?”

为首将军扫了他一眼,问:“有没有年轻的姑娘在这儿借宿?”

年轻的、姑娘?

敢情是军爷火气太旺,打家劫舍的找花姑娘泻火?伙计心里着实很鄙夷,但不敢隐瞒,指着楼上道:“有、有!就在二楼靠东边第三间屋!”

“带路。”军爷推了伙计一把。

伙计忙不迭带了众人上了二楼,脑子里回忆那姑娘的模样,啧,是真标致!瞧着才十五岁上下,可怜呐!要被这些不是人的东西给糟蹋了。

到了东边第三间屋,把门一推,得,屋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窗户大开着,一根绳子系在床头,延伸到院子里。

人跑了!

军爷眉头一皱,扒着窗户往下看,只看见士兵们把客栈铁桶似的围了起来,哪还有王妃的人影?

“追!”

荒郊野外四通八达,仪瑄骑着马儿狂奔,累的直喘气,可丝毫不敢停下休息。

幸好这两匹马儿是王府养的良种,只要喂饱了,日行千里不成问题。否则她还真担心自己跑不跑的掉。

晨曦微露的时候,两人才把追兵甩掉。

双儿倒还受得住,仪瑄不行了,几乎是滚下马背,然后就伏在地上呕吐。

双儿瞧着着急。

“主子,我去找找人家,借点水。”

仪瑄只顾着吐,也没空跟她讲话,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真是,颠死她了。

赵臻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她死?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好歹也犹豫个几天,再派兵来杀她吧!

可,赵臻的妻子是温仪瑄,又不是她温芷罗。他对她再怎么狠心绝情,也是应该的。

他们二人本就是宿敌。

仪瑄提醒自己不能心软。男人嘛,都是薄情寡性的。魏襄看起来多忠诚,还不是翻脸无情捅她一刀?她想活命,就不能对男人抱有希望,只能靠自己。否则她的下场,会跟上辈子一样凄惨。

她还没活够,她不能死。

仪瑄掏出帕子在嘴上擦了擦。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

双儿回来了。。

这里是块草木丰沛的沼泽,近处就有农家,双儿很容易就要到了水。又拿碎银子跟农户买了点馒头和饼。

人家心实,看她拿银子,特地给她装的满满当当的回来。

仪瑄刚吐完,没胃口吃东西,就喝了点水。双儿饿坏了,吃了两个馒头一块饼,剩下的放包袱里,路上吃。

两人坐在草地里休息,等马儿吃草。

“主子,咱们现在像不像逃亡的犯人?”双儿玩笑道。

仪瑄点点头,“可不就是。”

“主子,王爷为什么要杀你?”双儿始终有点不敢相信,王爷虽然关主子禁足,但隔三差五的还会让曹浚送点东西来,生怕主子闷坏了。就是这样的王爷,怎么舍得杀主子?

仪瑄苦笑了下,“因为我告诉他,我不是我。”

“啊?”双儿睁大眼,更晕了。

主子不是主子?那她跟的是谁?

“这事儿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解释给你听。现在开始,我们轮流休息。一个人醒着,一个人睡,这样可以防止被人追上我们还不自知。”

双儿拍拍自己的肩膀,“主子你先睡吧,我守着你。”

仪瑄笑笑,没有推辞,就靠着双儿肩膀睡了过去。

幸好是夏天,睡觉不盖被子也不觉得冷。若是冷的时候这样子奔波,又不得好生吃饭和休息,定是要生病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双儿受过暗卫的训练,周围的风吹草动很难瞒过她。她听到点窸窸窣窣的声响,本能感到不对劲,忙推醒了主子,并拔出了身上的剑。

“怎么了?”仪瑄小声问。

“有动静,准备跑。”

两人小心离开方才待的位置,忽然两只箭射过来,险险擦过两个人的衣服。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翻上马背,一抽鞭子就开跑。

光派士兵搜寻还不够,还派刺客?

这是非要她死才行。

仪瑄心里有些酸,但来不及感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命。

只有回到京城,她才能安全。

仪瑄在前面跑,双儿殿后,一边骑马一边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流矢源源不断朝她们射来,双儿用剑一一挡掉。等她们跑远,箭才消停。

但是不敢停,方才的刺客为了不惊醒她们,肯定把马停在很远的地方,悄悄走过来的。幸好双儿耳聪目明,刺客一靠近她就有所知觉,她们才逃过一劫。

刺客肯定会骑马追她们。

“你现在信了吧,他是真的要杀我。”仪瑄语气自嘲。

双儿叹息,“主子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人伤你。”

两人风餐露宿了几日,不敢经过县城,从不走官道,就怕被追兵抓住。赵臻势力虽大,但茫茫西北阔大之地,仪瑄有心匿藏,他也未必找得到。

更何况,这种东躲西藏的事儿,仪瑄上辈子也没少干过。

一行即是十数天,仪瑄不要命似的赶路,那些追兵还要命呢,况且时间越久就越难找到,也就开头那几天遇到过刺杀,之后便没再遇到过了。

仪瑄和双儿都没受伤,就是憔悴虚弱的很。

十几天跑马下来,骨头都要散了!

第二十天,终于来到京城。

前一晚二人在客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大早上城门开了,二人照旧抹了锅灰,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混进去,仪瑄还特地在下巴上贴了撮小胡子。

因为听到客栈里的客人说,现在京城各门都有北镇抚司的人严查,似乎是要查逃犯。

仪瑄:逃犯???

仪瑄自个儿看着镜子都认不出自个儿,这才有胆子进城。

早晨进城的人很多,大多是入城卖菜卖鸡鸭鱼肉的老百姓。仪瑄怕人怀疑,还特地花银锭子买了一位老人家的蔬菜,挑着担子进城。

轮到她了。

先是守城士兵查她有无夹带,往前走几步,又有穿着官府的锦衣卫将她拦下,拿着画像跟她对比。

那锦衣卫翻了翻仪瑄担子里的蔬菜,问:“从哪来的?”

他是想听仪瑄的声音。

仪瑄心里叫苦,北镇抚司的人果然眼尖,咳了咳,准备粗着嗓子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怎么了?”

是魏襄!

镇抚使大人怎么亲自来干这种不重要的活儿?多损身份!

“这个男的不对劲。”那锦衣卫指着她。

魏襄上前打量她一眼,一派镇定道:“没什么不对劲的,走吧。”

他竟然没认出她来?!

仪瑄欢欣鼓舞,兴奋的不行,立马开溜。等走远了,找到个巷子躲进去,就把担子放下,给自己捶肩膀,等双儿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会是谁?

仪瑄紧张转过头去,发现是魏襄。

魏、襄?

他不是没认出她?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魏襄是故意放她走的?

仪瑄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满眼的警惕,但并没有逃。

外面并不比这儿安全多少。

魏襄看上去很惊喜,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你回来了。”

这三个月来,他无一日不在想她,有时恨不得丢下一切去西北,可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

前几日他忽然收到赵臻的消息,说王妃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让他把控好京城各门,一定找到王妃。

他不知道出了何事,日夜悬心。今日看她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眼前,他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仪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豫王在找你。”他接着说。

“我知道。”仪瑄停顿了下,“他要杀我。”

魏襄难以置信。

“他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杀我也不奇怪。”仪瑄的语气十分平淡,似根本不以为意,她看着魏襄一笑,“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说你见过我。”

魏襄蹙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仪瑄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语气轻蔑,“不然呢?我要怎么想你?我会自以为是的认为你会帮我?”

魏襄已经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不至于因此失态,只是沉默了会儿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仪瑄冷冷,“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虽然她的死是因为赵臻,但魏襄能保证,他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的确没有。可仪瑄不相信。

两人说话的时候,双儿过了城门,来此处寻找主子。结果看见主子和魏襄说话,两人的气氛不太好。

双儿二话不说拔出剑指着魏襄。

……

仪瑄尴尬的拍了拍双儿:“把剑放下。”

魏襄笑道:“你这婢女脾气还挺大。”

“她不是脾气大,是见不得我有危险。”仪瑄瞟了魏襄一眼。

魏襄:……

“温府也不安全,已经被王爷的人包围了。你现在回去不合适。”

仪瑄想了想,“那我去宫里?”

魏襄摇头,“也不行,宫里多的是王爷的眼线。”

“那你说我去哪?”仪瑄没好气。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满京城没她可待的地儿了!

“你若不嫌弃,可以来我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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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魏府是极好的藏身之所。只要魏襄不出卖她,赵臻就永远找不到她在哪。

仪瑄觉得这个办法还成,暂时先到魏府避一避风头,过段时间再想办法。两人说定,立刻动身回魏府。

魏家的情况仪瑄是知道的,魏父早逝,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魏襄又未娶妻,人丁非常简单。所以仪瑄过去,不用怕人多口杂。

三人坐在马车里,魏襄略显迟疑的看着仪瑄,仪瑄便问他怎么了。

“你这打扮……实在有些奇怪。你把胡子弄下来,我倒水给你洗洗脸。”

仪瑄今日若这样出现在家里,那就得日日这样装扮着才不惹人怀疑。否则今天一个样,明天又是另一个样,岂不怪哉!

魏襄握起汤瓶,倒了半杯水在盏中,又问仪瑄要了手帕,将水淋在手帕上,弄湿了,递还给她。

“擦擦吧。”

仪瑄没有推辞,在脸上抹了几下,很容易就将锅灰擦干净,露出雪白的皮肤来。双儿也跟着把脸擦干净。

马车在魏府门前停下。

魏襄虽然晋升做了北镇抚司镇抚使,却没有置办新宅子,仍是旧日的那间。地方不算大,但因为只有魏襄和他母亲住,还是显得空落落的。

为避嫌,魏襄特意拨了客院给仪瑄住。客院在主屋西边,平常没什么人去那里,清净,正合仪瑄心意。

仪瑄跟魏襄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你安心住下来,王爷查不到我这儿。”顿了顿又问:“我派几个丫鬟给你?”

仪瑄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有双儿跟着我就够了。你忙你的去吧。”

魏襄说他没什么可忙的。

是没什么可忙的,什么事情会比她重要?

丫鬟们在打扫屋子,进进出出的。仪瑄和魏襄站在走廊上说话。魏母听说儿子带了两个姑娘回来,可把她激动坏了,迫不及待就下了地,过来客院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

正好瞧见这幕。

她儿子和那姑娘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魏母最清楚自己的儿子,平时她逼儿子去相亲,儿子全程冷脸,人家姑娘都下不来台。可是这会儿,她儿子有些拘谨的站在那女孩儿身边,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女孩儿看,耳朵都红了。

啧啧。

魏母心里大喜,心想她儿终于开窍了,都把媳妇带回家来了!

“好事!大好事啊!”魏母激动的跟身旁的李嬷嬷说道。

李嬷嬷点头称是,顺着主子的心意道:“太太您看,那姑娘虽穿着破旧衣服,可模样是真好!细皮嫩肉的,一张小脸多水灵、多讨喜!”

魏母又将那女孩儿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确实水葱似的,比她给儿子介绍的那些姑娘家要标致不少。她点头,“只要我儿喜欢,出身什么的不成问题。我明儿就上她家提亲去!”

儿子都二十二了还没娶亲,人家家里孙子都两三岁了!魏母心里急啊,恨不得两人现在就成亲,给她生个大胖孙子才好!

魏母走过去,满脸慈母笑意看着二人。魏襄有些尴尬,问母亲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魏母瞪了儿子一眼,又笑眯眯的握住仪瑄的手,问:“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伯母好,我叫瑄儿。”仪瑄笑容十分可人。

“家在哪?”

“我……我没家。”仪瑄硬着头皮扯谎,“我是孤儿。”

魏襄:……

魏母大喜!没家,那就说明连提亲的步骤都省了,直接成亲!成亲之后有了胖小子,就看爹娘的长相,她孙子样貌都不会差!

魏母傻笑了几声。忽然发现不对,人家说是孤儿,她怎么还能笑呢?魏母赶紧清了清嗓子,做出可惜的样子来,说:“好孩子,你受苦了。”

仪瑄:……

魏襄猜到母亲脑子里在想什么,哭笑不得,生怕继续说下去唐突了仪瑄,赶紧打岔:“娘,瑄儿姑娘还没吃饭呢,娘赶紧张罗点饭菜出来,别叫人饿着。”

魏母果然被带过去,“哎呀”一声,说:“多亏你提醒我,我得赶紧去了,瑄儿姑娘等会儿过来吃饭!”

仪瑄笑着答应了声,待魏母走远,才小声跟魏襄说:“你娘真有趣。”

魏襄心想我娘不是有趣,是把你当媳妇儿了。

他心里苦涩。

如果仪瑄嫁的不是王爷,他或许还能奢望一奢望。可现在……他拿什么去和王爷抢?除非王爷真的狠心绝情休了仪瑄。

若真有那一日,他定不会放过机会!

仪瑄看他心不在焉,便道:“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也要洗个澡休息会儿。”

魏襄点点头,说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双儿烧了热水,两人分别进浴桶洗了个澡。洗完之后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困意泛上来,便把门窗关好睡觉,直到魏母那边来人叫她们吃饭。

已经是午时了。

仪瑄换了件素白绣花的褙子,头发挽成个简单的随云髻,别了根银簪。她特意打扮的素净些,防止被人怀疑。

但魏母见到她,还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若真是平头老百姓,哪用得起银簪?更何况这身衣服颜色虽清淡,料子却是好料子,没点家底怎么会随便穿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通身的气派,竟像是个名门闺秀!

等会儿,她说她是孤儿,没说她家境如何啊!兴许真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小姐?

魏母自个儿心里嘀咕了会儿,没说出来,脸上还堆着笑招呼仪瑄:“瑄儿姑娘快坐!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魏母招呼双儿也坐,双儿婉拒了,跟丫鬟们出去灶屋吃饭。

桌子上的菜,有几道是魏母亲自下厨做的。仪瑄夸魏母厨艺好,夸的魏母很是自得,心里更满意这个准儿媳。

菜吃的差不多了,魏母开始旁敲侧击:“我儿是个老实人。这些年官场上顺风顺水,来说亲的人家也不少,可他就是不愿意。别说媳妇儿了,就连个通房都没有!瑄儿姑娘,你觉得我儿怎么样?”

仪瑄傻笑不说话。

怪道呢,从方才她就觉得魏母不大对劲,原来是想让她做儿媳……

魏襄十分尴尬,问仪瑄:“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先回去吧。”

仪瑄点点头,不等魏母挽留,赶紧着告辞离开。

屋里。

魏母十分不满。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你看看你,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成亲!你是要急死我……”魏母泪珠子滚下来,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儿他爹,又放声大哭。

魏襄头疼,耐心的跟母亲解释:“瑄儿姑娘家里出了点事情,我暂且收留她,没有别的。娘,您别多想。”

魏母指着他气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温芷罗?”

魏襄低头不言语。

魏母一拍大腿,“我就知道!那温芷罗是好,可再好也不是你的!更何况人已经死了,你要为她守一辈子不成?你、你要是真这么不孝,我现在就走,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魏襄赶紧按住她。

“娘,我还年轻,成亲的事情不着急。”魏襄神色黯淡,“您也别逼我。”

为这事儿,魏母没少和儿子掰扯,然掰扯来掰扯去也没个结果,这回也一样。魏襄心事重重的回了北镇抚司衙门,晚上回来,直接去客院找仪瑄。

“今天中午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和娘解释过了,她不会再误会。”

魏襄和仪瑄对面而坐,仪瑄给他斟了茶,笑笑,满不在意道:“没关系,我突然跟你回家,确实挺招人误会的。”

魏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问:“还习惯吗?”

仪瑄点了下头,“还好,我没那么娇气,风餐露宿都禁受下来了,有踏实的屋子住,已经很好。”

魏襄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中有涌动的情愫,手指用力的捏了下杯盏,低下头,“这一路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经历的危险、绝望和疲惫。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他们从前是最默契的。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而不会像现在,他根本看不懂她。

仪瑄笑笑,轻描淡写的语气:“被追兵追,被刺客刺杀。还好我跑得快,也就开头几天比较危险,后面跑远了,就再没遇上过。我跑了二十天。”

魏襄蹙眉,“你不会武功……”

“但是双儿会啊。”仪瑄手支着脑袋,闲闲道:“双儿是暗卫出身,身手很好。这一路上若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死?

魏襄心脏一阵遽痛,脸色泛白。

是他无用,他该早些去她身边护着她。即便不能亲自去,也该派些人去西北。

让她受了这么大的苦楚……是他的错。

仪瑄狐疑看着魏襄:“你怎么了?”

魏襄苦笑说无事。

“对了,宫里情况怎么样?皇上还好么?”仪瑄担忧问。

刚说完这句,忽然听见外面喊声大作,火光四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

出事了!

魏襄在仪瑄肩上拍了拍,道:“你待在这儿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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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怕是王爷回来了。

魏襄早收到消息,王爷现在该在路上,照理说不会这么快赶到京城。但,谁说得准呢?

不然哪来这么大响动?

他叫仪瑄留下别乱跑,自己出去看看情况,仪瑄也没推辞,送魏襄出了客院,自己站在门口观望。

没多久,魏襄又赶回客院,官服换成了甲胄,手中提剑,脚步匆忙急促,一手按在仪瑄的肩膀上,正色道:“左怀生联络了太后和几个老臣,准备挟持皇上,威胁豫王放了赵慎。”

挟天子以令诸侯?

仪瑄脸色煞白,嗫嚅问:“也就是说,皇上现在很危险?”

魏襄点头。

仪瑄目光灼灼:“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是救皇上,还是帮助左怀生起事?”

左怀生一反,赵臻可顺理成章以救驾名义带大军回京,到时候无论左怀生有没有杀掉皇帝,如果左怀生杀了,那赵臻杀了左怀生称帝;如果左怀生没杀,赵臻可以替他动手,再把罪责推到他身上,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

魏襄既是赵臻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一层?

魏襄低下头,故意回避问题,深吸口气道:“你别想那么多了,王爷暂时还未回京,你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我要进宫。”

“什么?”魏襄诧异。

仪瑄直视他,干脆利落重复了遍:“我要进宫。”

“不行。”魏襄拒绝。

宫里太危险了,他尚不清楚宫里有多少左怀生的爪牙,她这么贸然赶去,只怕会白白丢了性命。

仪瑄嘴角一撇,嘲讽的笑,“你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你若有心救皇上,现在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你根本不在意皇上的生死——不对,你觉得他死了更好。你猜你现在出去,是准备把宫里的侍卫调开,好给左怀生让路。”

仪瑄目光冷冷的盯着他看,益发让他觉得自己龌龊卑劣,所有肮脏的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握着剑柄的手加重了力道。

他确实打算这么做。

仪瑄本来只是猜疑,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更加肯定了,忍不住觉得悲凉。她更加肯定了一个念头:无论是赵臻,还是魏襄,与她都不是一路人。他们都眼巴巴的盯着那个位置,等待时机将赵晏拽下来,像泥一样践踏。她得保护赵晏,什么权势帝位都可以不要,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双儿,我们走。”

魏襄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别去,宫里很危险。”

仪瑄甩开他,不耐,“若是不危险,我也不必走这一趟。”

她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拼了命也要维护赵晏。

魏襄站在原地苦笑,盯着女孩儿的背影,终于狠心做了一个决定,大步追上她,按住她的肩膀承诺:“我陪你去。”

侍卫他依然会调走,赵晏是生是死,看赵晏自己的命。他只护她一个人,谁也休想伤她一毫。

“你又想做什么?”仪瑄警惕看着魏襄。

“保护你。”

仪瑄眼底眸光一漾,很意外的打量了他两眼,没说话。

两人坐马车进宫。

京城局面十分混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左怀生的人大部分涌进皇城,大肆烧杀,路上尸体横陈,随处可见拿着包袱逃命的宫女太监。仪瑄坐在马车里,听喊声主要是从乾清宫方向传来。

马车越靠近乾清宫,她就越紧张,生怕来不及……

不会的,不会这么快。

魏襄一手执缰绳一手拿剑,路上杀了不少不长眼的散兵,远远看见乾清宫大门紧闭,里外正僵持着。应该是左怀生劝皇帝放弃抵抗,直接顺服做人质。

马车停下。

仪瑄从车上下来,朝乾清宫那儿望,心里一颗大石落了地。

还好,双方还在对峙,就说明赵晏还活着。

“你送我到这儿就够了,你走吧。”仪瑄不想欠他的情。

魏襄却似没听到般,紧随着她。

仪瑄在心里叹了口气,未再阻拦。毕竟只要魏襄在场,左怀生无论如何会收敛些,她与赵晏活着的希望就更大。

但愿,魏襄此行不是来助左怀生一臂之力的。

乾清宫门前立了两列士兵,明显人手不够,还用家仆和太监凑数,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只是一盘散沙。就这样的一支队伍,能打败禁军来到皇帝面前?

天大的笑话!

若不是魏襄的授意,将禁军和锦衣卫全部撤走,左怀生早死在禁军剑下了!

仪瑄念及此,回头忿忿看了魏襄一眼。

魏襄无动于衷。

他又不在乎赵晏的生死。他只要她活着。

左怀生发现动静,谨慎的命人截住他们。

“魏大人?”左怀生锁起了眉。

魏襄冷笑,“左大人这是闹哪一出?谋反篡位吗?”

虽然暗地里使些手段帮他,但表面上还是得与乱臣贼子划清界限,否则不利于王爷的声名。

左怀生笑着拱拱手,说不敢,“魏大人误会了,老臣不过是履行先帝的旨意。”

先帝密诏说立赵慎,左怀生是知道的,但是密诏明明在赵臻的手上。仪瑄心里怀疑了下,便试探问:“左大人既说奉旨,旨意在哪?”

左怀生没见过仪瑄,但觉得这副场景很眼熟。魏襄从来只会站在温芷罗的身后,而这小姑娘和温芷罗有些相似,莫非……

“这位不会是豫王妃吧?”

魏襄道:“左大人好眼力。”

左怀生心生一计。若他只是抓住皇帝来威胁赵臻放人,还不一定能成事,但若把王妃也一并抓来……成算就大多了。

只是魏襄在这儿,他不好下手。

“王妃来此有何事?”左怀生笑眯眯问。

仪瑄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我是来提醒你,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以为你挟持了陛下,豫王便会如你所愿放出逆贼赵慎?赵慎本来不一定会死,可是你这样一闹,他是非死不可。”

“陛下都在我手中,豫王敢不顾虑陛下的生死?”

仪瑄冷冷一笑,“他敢。难道你比我更了解他?”

左怀生心里慌了,拂袖怒道:“休得胡言!你是豫王妃,自然事事为豫王考虑。你要我收兵,那便是豫王要我收兵。他若真不怕担上个弑兄杀弟、罔顾人伦的名声,派你来做甚?”

这时,一名太监捧着份文书下来,交给左怀生。

左怀生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三个字:

朕不允。

左怀生撕碎文书大怒,手指宫门,“继续攻!我要看看,他要犟到什么时候!”

手下们得令,奋力推门,屋里有太监抵着门,一时半会儿竟也推不开。然而外面人多势众,大门整个坍塌,砸了下来。

仪瑄眼见和左怀生讲不通。左怀生既然举事,肯定做好了事败就死的打算,肯定不会半途而废。她心里记挂着赵晏,索性撇下左怀生,闯进乾清宫里去。

乾清宫里守卫赵晏的,不过十几个御前的侍卫,还有不少太监宫女,只能抵挡一时。有人来砍仪瑄,都被魏襄一一斩杀,根本没机会近她的身。

周围乱糟糟的,仪瑄环顾四周没见着赵晏,情急之下拽住一名太监的衣襟问:“皇上呢?我是来救皇上的,你告诉我皇上在哪!”

那太监摇摇头说不知。

仪瑄丢开那太监,朝东边寝殿走去,结果转了一圈仍没发现赵晏的踪影。心里慌张,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魏襄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别急,再找找看。”魏襄安慰她。

仪瑄两眼酸酸的,很快水雾汹涌,泪眼模糊。魏襄默默捏紧了拳头,想把她按到自己怀里来,终究是不敢。

看到她哭,他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很混蛋。

仪瑄深吸口气,将眼泪擦干,打算再去找找。赵晏这个皇帝也当了几年了,应该不至于任人宰割,她要相信赵晏。

然而外面的情形却变了。

乾清宫里厮杀的人都不见。乾清宫外站着一队禁军,将造反的人尽数拿下,左怀生的脖子被人用剑抵着,跪在一个长身玉立的人面前。

那人着黄袍、束玉冠,负手而立,倨傲看着面前落败的左怀生。

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仪瑄的心砰砰直跳,再看,发现赵晏身边立着的是她的哥哥温长柏。显然赵晏早有准备!

怪不得哥哥被调去兵部,原来暗暗培养了一支只听命于他的禁军队伍,连魏襄都未曾发觉。

的确出乎魏襄的预料。

原本以为,赵晏这次就算不死,也会被左怀生捉去当俘虏。想不到赵晏暗留了一手。

魏襄有点头疼。

他故意调走侍卫和禁军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赵晏若是追究起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敷衍的,得好好想想怎么应付。

但他有一点想不通。

赵晏既有实力,为何要等到左怀生攻入乾清宫才出现?是因为调集兵力需要时间,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难道,赵晏是为了一石二鸟对付他?

魏襄眸色冷了冷,不动声色的打量那年轻的帝王。

仪瑄难以抑制欢喜的心情,一级级走下台阶,来到赵晏面前,笑着,一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流落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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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瑄实在欢喜的傻了。

赵晏看她落泪,一脸欣慰欢喜看着自己,心里某处蓦地一软,竟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

赵晏凝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脸上呈出笑意,语气几乎是柔和的:“哭什么?”

他想起那个人,也曾用这般眼神看过他。

他忍不住探出手,为她拭去眼角泪水。

仪瑄怔了怔,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敛泪容吸了口气,别过脸道:“这逆贼谋逆犯上、罪无可恕,请皇上发落。”

她看左怀生的眼神,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毫不掩饰的愤恨。

赵晏有些想不通。

若他死了,豫王登基,到时豫王妃便是皇后。这天下还有女人不稀罕做皇后的?他只见过一个。

温芷罗。

赵晏垂眸一笑,心想温家的女人是不是都视权势地位为浮云,一身傲骨。

不过不管她什么身份,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了,就凭这一点,都值得他高看她几分。

“将反贼押入大牢,交给大理寺。”赵晏下令。

贼人很快被押走,左怀生好骨气,从头至尾没叫喊过。

赵晏注意到站在仪瑄身后的魏襄。

“魏大人。”他薄唇微勾,“朕在宫中遇险,魏大人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人在何处?”

“臣在王妃身边。”

赵晏笑容更深,“哦?原来王妃的性命比朕更重要。既如此,魏大人索性卸了这职位,专心守在王妃身边不更好?”

魏襄冷冷与他对望。年轻帝王笑容不减,似乎真的以为这是个很好的提议。最终魏襄缓慢向他一揖,平静道:“陛下所言,臣不敢当。”

周遭鸦雀无声。

仪瑄暗中和温长柏交换了几个眼神。

温长柏:你怎么来了?

仪瑄:左怀生谋逆,我能不来?

温长柏:我刚才看陛下神情不大对,怕他怀疑你的身份,你小心点,别太激动。

仪瑄:我心里有数。等宫里事儿完了我就走。

刚交流完,便听见话题被引到了自己身上。

嗯?

仪瑄一脸懵,琢磨着就是赵晏借她的名义向魏襄发难,魏襄装傻充愣。就这事儿而言,她也气魏襄,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平定人心才是要紧。

她便打岔道:“陛下今晚住哪?”

赵晏:……

乾清宫一片狼藉,确实住不得人了。而且宫人死的死跑的跑,人也不凑手。万一还有叛贼的余孽没有捉到,赵晏的性命岂不堪忧?

赵晏认真思索了会儿,笑道:“温主事,朕可否到你府上借宿一晚?”

温长柏:……

赵晏虽是询问,却根本没给温长柏拒绝的余地,直接吩咐身边的宦官:“去寝殿里拿套换洗的衣裳出来。”

那宦官一溜烟跑了。

于是温家“光荣”接待了无处可去落难人间的皇帝陛下。

温博远和周氏在家中接到消息,大眼瞪小眼,夫妻两个赶紧把正屋让出来,换了崭新被褥,又用香料,细细将房间每个角落都熏染一遍,丫鬟们手脚麻利的把屋子擦干净,他们依旧心惊胆战,生怕皇帝不满意。

周氏虽做过皇帝的乳娘,到底时过境迁,皇帝不提起这一茬,她哪敢自以为是皇帝还记得她这份恩情?

不对,这算啥恩情?她不过就是个给皇帝喂奶的奴婢罢了!

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来不及打扫家中其他地方,皇帝的銮驾就来了。

天子驾临,蓬荜生辉!

温博远和周氏领着仆妇家奴齐刷刷跪在地上,要多恭敬有多恭敬。皇帝从轿子上下来,微笑道了句“免礼”。

温博远和周氏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仪瑄送赵晏来到温府,心里一颗大石落下,准备离开。谁知赵晏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对着她笑:“王妃也留下吧。”

温长柏立刻警惕起来:“皇上,王妃住这儿怕是不合适。”

“怎会不合适?”赵晏幽幽看他一眼,“王妃在这儿,魏大人必定也会留下。有魏大人在,朕安心。”

温博远和周氏冷汗直冒。

一个天子还不够,还要再加上王妃、镇抚使。他们家今天到底是什么运气?

霉运!绝对是霉运!

“我留下。”仪瑄干脆道。

只要她在皇帝身边,魏襄绝不敢密谋什么。也就是说,她是皇帝的保命符。

仪瑄这么爽快,倒出乎赵晏的意料。赵晏看着她,不可抑制弯起唇角,微笑看着她向他走来。

他似乎有点明白,赵臻为何执意要娶这个女孩儿。

确实可爱。

第一次,他觉得芷罗之外的女子可爱。

魏襄脸阴阴的跟在仪瑄身后。

赵晏倒是聪明,懂得用仪瑄来拿捏他。

众人进府,赵晏理所应当住进正屋,整个一进院落,都被皇帝的侍卫占满了,闲杂人等不可出入,仪瑄住了东厢,温长柏住了西厢。魏襄则住在东厢旁边的耳房内,隔壁稍有动静他都能听见。

温长柏的院子空出来,正好给二老住。

这一晚,仪瑄住的很不习惯。

倒不是认床,而是上辈子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个男人,都跟她住在一个院落里。她实在是觉得怪怪的。

梳洗过后还是睡不着,便打开门,去院子里散心。

好巧不巧,赵晏也刚从屋里出来,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儿。

尴尬。

仪瑄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过去,问他:“陛下睡不着吗?”

赵晏负手看着月亮,面若寒霜,很冷,但是低头看她的时候带了点温柔,他说:“朕没有心思睡觉。”

宫里乱成一团,他若睡得着那也是心大。

仪瑄点了点头算答应,就此沉默下来,心里也在为赵晏算计。许久,赵晏才开口:“朕听闻你是一路逃回京城的,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发现了我写给陛下的信,勃然大怒,我就逃回来了。”仪瑄顺口诌了一个理由。

赵臻惊讶:“真的?”

“还能有假?”

“可是,你那信上也没写过什么重要内容……”赵晏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都是吹嘘赵臻的战功,而且信件走的慢,信上写的消息他早几天就知道了。

仪瑄:……

给你写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嫌弃?

“好罢,算朕对不住你。”赵晏的语气并没多诚恳,“赵臻若敢欺负你,朕为你做主。”

仪瑄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赵晏有些恼,“怎么,你看不起朕?”

仪瑄摇头说不是,“能得陛下关照,我自然荣幸。不过,陛下为什么愿意帮我呢?”

为什么愿意、帮她?

只因为在她眼中看到了昔日故人的神采,只因她是真心希望他活着,而不是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一样,恨不得将他碾成泥粉碎。

说到底,是因为他太孤独。他当这个皇帝当的众叛亲离,最爱之人为他而死,可悲可笑。

赵晏的眸映着溶溶月色,孤清泛冷。仪瑄明白他的心境,眼神也黯淡下来。

他不答,她也没再问。两人之间其实没多少话可说,毕竟她的身份在这儿。于是简单谈了两句就散了。

仪瑄顺着游廊回到东厢,一定睛发现自己门前站了个人,差点没吓得惊叫出来。

“是我。”魏襄开口。

仪瑄拍拍胸口,压着声音忿忿道:“你不睡觉在我门口做什么?”

魏襄的背倚在门上,两手环抱在胸前,声音冷冷:“你们不也没睡吗?”

你们,指的是赵晏和仪瑄。

仪瑄没说话。

“你……告诉他了?”

“什么?”仪瑄一头雾水。

魏襄眯起眼,“你的身份。”

其实他挺介怀赵晏的。赵晏对芷罗的心思,那是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若赵晏晓得了仪瑄就是芷罗,不得费劲一切手段把仪瑄留在身边?

“我没说。他现在已经够烦的了,何苦再多我一桩事?”

魏襄松了口气。

“赶紧休息吧。明天肯定也不得安生。”

仪瑄看着他,欲言又止。

魏襄问她怎么了。

“你不会偷袭……”

仪瑄下面的话没说完,就被魏襄给堵住了。

“这是温家,满院子的禁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我虽撤了宫里的侍卫,可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要动手不早就动手了?”魏襄觉得无语。

仪瑄也猜他不会这么干,但还是问一问放心。她展颜一笑,说:“如此甚好。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次日众人都没贪睡,皇帝虽罢了早朝,但召了不少心腹大臣在温家商议要事,显然是要在温家长久驻扎了。

对此,温长柏表示很愤懑。

但,无可奈何。

作为护身符,仪瑄也一直住在皇帝近旁。当然,这对她也有益处。她在皇帝身边,赵臻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直接闯进来抢人吧。

魏襄也尝到了点甜头。

那就是,他跟仪瑄住的很近,非常非常近。每晚还能聊一会儿再睡。这么和谐美好的场景,他做梦都不敢想!

温长柏也时常来看妹妹,顺便讥讽魏襄几句。

当赵臻知道仪瑄与这几人住在一个院落里,心中醋坛子彻彻底底的翻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皇帝给芷罗追封了皇后,魏襄对芷罗心思也不纯,温长柏还好,起码是一家人。

不行,他得赶紧把媳妇儿抢回来!

第一三百三十六章 王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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