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妃难当:夫君很腹黑 - xp1024.com
《娇妃难当:夫君很腹黑》


01缘起

八月,虽然已入秋,天气却还残留着夏天的余热,太阳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可偏偏有人不怕这炎炎烈日,在午后太阳最毒的时辰脸上盖了本书,睡在躺椅里面晒太阳。

“师傅。”

听到有人唤她,躺椅里面的人动了动,伸手拿下脸上的书,微微拧眉看向来人,声音懒懒的开口了。

“又到时间了?”

穿着青色布衣,做书童打扮的徒弟耸耸肩。

“人都从门口排到大路上了。”

听了这话,紫灵闭了闭眼,认命似的叹口气,起身随手把手里的书扔在躺椅上,边理衣袖边走。

徒弟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跟在后面反而咧嘴一笑,伸手扯扯她的衣袖,等她回头询问的看着他,使劲眨眼道,“师傅,有银子赚啊!”

看他挤眉弄眼的蠢样子,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紫灵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虽然此处距离天祥的帝都鼎城不过十几里地,可怎么这里也只是个小村庄,再如何富饶,多数还是靠种地为生的平头百姓,别说赚钱,不倒贴都阿弥陀佛了!更何况。。。。。。她扭头瞪向两眼笑成月牙的徒弟。

“你小小年纪怎地如此贪财?”

“贪财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银子!书上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行了!”

徒弟丁宁反唇相击。

紫灵终是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阿婆,您看着点路,慢些走啊。”

“哎,哎。”

送走最后一位病患,已是暮色四合。

从下午坐诊开始,忙的连休息一刻都不能的紫灵起身活动手脚。

送走病患的丁宁飞快地从她身旁越过,奔到诊桌前,抱起上面的陶罐倒出里面一下午所收的诊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了起来。

“师傅,有三两银子哦。”

紫灵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笑眯眯拿着麻绳把铜板一个个穿起来,无奈摇头。这小孩儿跟着她也有三年了,小孩儿性格不错,人也聪慧勤快,唯一缺点就是爱财。也不知道是她引导错误,还是小孩本性就如此。

三年多前,她从风国一路逃亡出来,在经过天祥、风国、月国,这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段,遇到了浑身浴血,身边还围着一群等着吃他尸体的秃鹫,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半人高杂草丛里的丁宁。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丁宁的眼神。

明明下一秒就有可能断气的人,却还有力气睁大了眼睛瞪着正瞪着他的秃鹫们。而他的眼神里面没有本该有的,无论是面对死亡,还是面对秃鹫的恐惧,有的是浓烈的杀意和不甘。

她不知道要怎样的经历,才会让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有那样的眼神。

秃鹫因为她的靠近,呱呱叫着四散飞走。

丁宁这才发现有人靠近,微微转动眼珠恶狠狠的瞪向她。

她蹲下身,无视小孩吃人的眼神,细细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一、二、三、四、五。。。。。。唔,一共七道剑伤,六道刀伤。你还真是命大啊,这样都不死。”

翻看完所有伤口,丁宁已经被她剥了个精光。

对于她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还有把他剥光的行为,丁宁气的裂眦嚼齿,直抽冷气。无奈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气的只能翻白眼。

看着最终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的人,她收起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笑容,迅速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裹,动手救人。

“师傅。”

袖子被人扯了扯,紫灵从回忆中回神。

“诺,我写完了。”

见她回神,丁宁把手里的纸在她眼前晃晃。这是她每晚必定会提前留给他的功课。

紫灵接过来细细查看后,弯唇微微一笑,伸长手在他还来不及跳开的时候,在他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两把。

“还不错,只是这白曼陀罗用量稍大了些,毕竟邓老伯已是古稀之年,身体承受不住。”

“师傅!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一样哄。”

丁宁鼓着腮帮子,微红着脸抗议。

紫灵不理他,唇边带笑转身往内堂走去。

才十四岁的人,在她这个活了两世,年龄是他两倍还多之人面前,不是小孩,还能是大人不成?虽然她这副身体实际年龄还未满十八。

四年多前意外来到这个异时空,从一时的无法接受到坦然面对,再从开始的艰难求生到现在总算有了片瓦遮身,这一路她走的实在不易。

紫灵——是她这副身体主人的名字,很有灵气的一个名字。可惜有着这样灵气名字的人,运气却不太好。不但12岁就无辜丧命,一夜之间还被灭了满门。想起一睁眼看到满地的尸体,刺目的血腥,就连验尸是家常便饭的她,也吓得差点当场昏厥。

四年多了,已经四年多了啊,时间过的可真快。真希望那个人已经忘了她的存在,这样她就不用考虑下次把家按在哪里,这样让她头疼的问题。

有别于白天的炽热,八月的夜晚有着习习凉风。

靠在窗口的紫灵摇摇头,摇走浮现在脑海里的那张有着一双极其张狂眼睛的脸。

明天是每半月一次进山采药的日子,她必须早睡。

“好累啊。”

紫灵喃喃自语,打着哈气伸了个懒腰,起身关了窗户,吹灭桌上油灯,借着月色投进来的隐隐亮光,躺上了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紫灵就起来收拾好一切,只等吃了早饭,便要带着丁宁进山。

“开门,开门!”

哪知早饭才吃了一半,便有人敲响了前院的大门。

“师傅,我去开门。”

听到敲门声,丁宁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之后,也不等紫灵反应,他便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真是个财迷!

紫灵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她也不急,一般像头疼脑热这类的普通病症,丁宁完全可以应付。

哪知丁宁刚出去一会,就听外面就吵嚷了起来。

“叫你师傅速速出来!”

“我说了,我师傅正在用饭,请爷稍等片刻。”

“等?!我家主人得了急病,若是耽搁了,你担当得起吗!”

紫灵微微拧眉,放下手里的碗,想出去看看情况,哪知她还没起身,来人便径直闯了进来。

“谁是吴明,吴大夫?!”

“我是。”

紫灵起身,抬眼看向来人。

一身暗青色绸衣,二十三四的年纪,面白无须。

“师傅,他好生无理,非要硬闯进来。”

丁宁推开挡在门口的人,挤进门站到紫灵身旁,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来人显然没想到自己要找的大夫竟会是个十六七岁少女,微微怔了怔之后,不太确定的又问,“你当真是吴明?”

吴明,她的化名。

紫灵笑笑,“如假包换。”

来人垂首略一思索后,抬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换上了还算和气的脸色。

“我家主人得了急病,耽误不得,还请吴大夫这就随我去一趟。”

“麻烦稍等,容我换件衣服。”

来人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束衣短褂,微微点头。

紫灵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丁宁去拿她的药箱,而她则迅速回房,换了件平日很少穿的白纱衣。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来人已经等在大门边。

“吴大夫,请。”

见她出来,来人退出门口,立在门外,让她先走。

前脚刚跨出门口,紫灵心里猛地一惊,跨出门外的脚不由顿住。她回首看了眼这住了快一年的小院,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一去,恐怕想回来就难了。

02再遇

鼎城——天祥国的帝都。

现今正值太平盛世,这天祥国的皇帝以仁政为主,以暴为辅,恩威并施治国。凡是清正廉明,在政绩上有所贡献的官员,必定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那些被查出贪污受贿,或徇私枉法的,则是该砍头的砍头,该抄家的抄家,任凭你谁来求情都没用。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是一样,完全没得商量。

这样的一位皇帝,百姓爱戴,敬若神明。至于那些身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则不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因时辰尚早,街道两旁的铺子基本都还没开门,只有早点,茶楼铺子里有渺渺几个人影晃动。

坐在疾驰马车中的紫灵,抬手撩起以粒粒紫色水晶串制而成的马车窗帘,看着路边街景陷入沉思。

在看到来请她之人所穿的青色绸衣时,她就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家的管事。实因在天祥绫罗绸缎这类织物,只有非富即贵之人才能穿着。何况她一出大门,抬眼就看到两排整齐划一,腰悬刀剑,穿着统一的护卫。还有就是她现在所乘的这辆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装饰奢华招摇的马车。再加上来请他之人说话声中透出的丝丝尖细,一听便知此人乃是阉人无疑。

而阉人,只有宫中才出。

是以这次出诊她没带丁宁,她怕不能轻易脱身。丁宁虽才十四,不说他聪慧早熟,这些年又跟着她东奔西跑了那么多地方,她倒是不担心让他独自一人生活。

马车还在急驰着,放下手中珠帘,紫灵靠在铺了软垫的椅背闭目养神。想再多都没用,且看一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吧。

“吁~~”

马车一路未停,在行了约大半个时辰之后,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缓缓停了下来。

车刚刚停稳,便有人上来开了车门,随后与车窗同色的水晶帘子被撩起,一张俏丽少女脸庞出现在了紫灵眼前。

还不等她反应,放在脚前的药箱便先被人取走。

“吴大夫,请下车。”

看着少女伸到她眼前的手,紫灵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微微弯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一出马车,一座气势磅礴的府邸便落于眼底。硕大的两开朱红色大门,门上鸡蛋大小的铜钉颗颗像是打了蜡般亮的放光。只用稍稍抬头就可看到门楣上龙飞凤舞的四个红底金字——安乐王府。

安乐王?是哪个王爷?

感觉被那金色刺的眼睛都疼了,紫灵低头抬手揉揉眼睛。她虽然住在离鼎城只有十几里地的地方,可毕竟那只是个村子。村民除了关心大米现在多少钱一石,青菜几钱一斤,今天谁家的牛吃了谁家地的庄稼这类切身相关的事情。至于皇帝生了几个皇子皇女,今天封了谁为王,明天罢了谁的官,没几人会关心。因为这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远到遥不可及。

当然,皇位易主这样全天下都在关心的大事除外。

从王府大门旁开的侧门进了王府,在不知穿了几条曲折回廊,跨了几条门槛之后,总算在位于偏北面的主人卧房前停步。

“福管家。”

刚刚站定的紫灵听到身后动静,回身去看。原来是一下马车就没再见到的,去医馆请她之人。

“随我来。”

福管家快步从她身旁越过。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但并未开窗的屋内不免有些昏暗。一进房内,便闻到一缕淡淡的,带着丝丝甜意的清香。

紫灵细细嗅了嗅,辨认出是海棠花的香味。

有别于气派的王府大门和王府内极尽奢华的雕梁画栋,安乐王爷的卧房摆设竟出乎意料的简单。除开一些必要的桌椅之类,唯一的装饰就是那扇绘着远山的屏风,还是用来隔开平日的起居间和卧房的。

跟在福管家身后一直走进卧房,在房内的床前站定。

“青莲。”

福管家示意立在床边的婢女撩起床上垂着的厚厚帐幔。

随着帐幔被撩起,在看清床上所躺这人的面容之后,紫灵的心脏猛地一跳之后,便不受她控制地快速的跳动了起来。

青莲从薄薄缎被中抽出安乐王的手臂,拿了脉枕垫好,又拿了帕子盖在安乐王的手腕上之后,本想让人端个软凳放在床边,哪想一抬头,却看到立在旁边的紫灵一脸震惊过度的表情,她不由惊讶出声询问。

“吴大夫,你怎么了?”

紫灵心里一惊,猛地回神,这才发觉屋内几人都在疑惑的看着她,她忙用衣袖掩嘴掩饰着低咳了一声。

“没事。”

好在青莲并没多问,吩咐另外候在一旁的婢女端来软凳在床边放好,就请她诊脉。

紫灵上前坐好,伸手轻轻搭在安乐王的腕上,无奈此时她心乱的根本没办法感知到安乐王的脉搏。她怎么能不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安乐王竟会是他。这个除了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其他地方几乎与墨文一个磨子刻出来的人。

她闭上眼,悄悄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去平复自己的心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中毒已深,她必须快点诊断出他中的是什么毒。

“如何,吴大夫?”

一直在旁边静候的福管家,在紫灵睁眼收手之后,忙出声询问。

紫灵并未答他,起身俯身翻开安乐王的眼皮,在检视了他的眼睑、瞳仁和唇舌之后才开口。

“安乐王爷所中之毒是来自南疆的天葵花毒。此花毒性猛烈,中毒之人若是两日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万幸安乐王爷中毒还没两日。请福管家让人脱了王爷上身的所有衣物,另取来烛火和热水。”

听了她的话之后,福管家在微微一怔之后,忙命人去取她所要的东西。

很快,烛火和热水便准备好了。

紫灵起身洗了手,从带来的药箱中拿出用来刺穴的银针布包,打开之后抽出银针在烛火上过了一遍之后,一针一针扎了下去。

她下针速度极快,快到连思索好像都嫌多余。

在她的最后一针落下去之后,原本紧闭双目毫无反应的安乐王脸上忽然现出痛苦之色,随之便有黑色血液从他的嘴角,鼻孔流出。

一直立于床边的青莲,忙接过婢女递来的面巾吸去那不断流出的黑色血液。

03故人

金色的细碎阳光穿过窗子的缝隙在屋内投下细细光束,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束中上下浮动。屋内很静,静的连床上之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解了毒之后的安乐王沉沉睡去,福管家遣走屋里的所有人,独留紫灵一人守着,静等安乐王醒来。

对于福管家于她的这种全然信任态度,紫灵在微微诧异之后,也懒得去深想其用意。

“墨文,墨文啊。”

看着安乐王沉静的睡脸,紫灵轻叹出声。

如果他真的是墨文该有多好,她弯起唇轻轻笑了起来,笑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若真的是墨文,恐怕连见都不想再见到她吧?自她决绝的离开之后,墨文就再也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

应该是恨她的吧?在她一句话都没说,突然消失之后。墨文曾发邮件问她,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她对他那么狠,那么绝情。她没有回复他,因为她没办法告诉他,继续跟她在一起,最后毁掉的将会是他。

紫灵仰起脸,倔强的不想让眼底升起的泪水涌出眼眶。时隔经年,如今各自活在不同时空,若不是这张和墨文如此相似的脸,她又怎会自寻烦恼的去想起这些伤心旧事。

她苦笑着用袖子抹去脸上泪水,低头伸手轻轻抚摸那张曾让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哭得不能自已的脸。

思绪穿越时光回到四年前,她遇到安乐王的那天。

四年前,她身陷风国的太子府。

她记得那是个有着轻柔的风的晴朗天气。她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本《药王典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灵儿。”

突如其来近在耳边的大声呼喊,吓得她差点原地跳起来,手里原本捏着的书也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捡起书,直起身转头看向肇事者,拧眉没好气的瞪他,“东方火焱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要不要我给你开个方子治治?”

被唤作东方火焱的风国太子收起原本嬉笑的嘴脸,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我脑子好得很,不需要你的方子。不过,我身上确实有个地方坏了,你看能不能给我治治?”

紫灵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哦?是吗?除了脑子,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哪里有毛病。”

“我这里坏了,它得了一种无法不爱你的病,你看还有救吗?”

东方火焱一手捂在心口上,眼神是认真的,可脸上挂着的却是玩世不恭的笑,语气也是满满的调侃。

这人一向如此!他太狂,太傲,太嚣张了!嚣张到哪怕是真心话,他也要用这种毫不在意的方式表达出来。只因他深信没人会拒绝他,他也容不得别人拒绝!

紫灵瞬间觉得很无力,无力到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再多说,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她的口水,因为他从来都听不进去。这种人何必理他,她砰地一声甩上了窗户。

“喂!”

东方火焱推开差点撞到他鼻子的窗户,从窗口跳进房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紫灵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力气不济。强压下心底想抓狂的冲动,她忍耐的看着他。

“你还有哪里坏了?”

“没有。”

看出她的不耐,东方火焱赔笑着拉她走回窗口。

“我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我表弟南宫璃,天祥六皇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大婚的时候他会来吗?他两个时辰前刚到。”

东方火焱说完,冲窗外招手。

“璃表弟,你过来。”

紫灵顺着他招呼的方向看去,刚好跟迈步往他们走过来的南宫璃视线相接。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物狠狠击了一下,疼的她无法呼吸。不过很快,她的心脏就恢复了跳动,只是跳得有些太快了,砰砰砰的声音鼓动着她的耳膜,让她除了南宫璃之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灵儿?”

原本一直看着南宫璃的东方火焱察觉到她的异样,微一转眼就看到她脸上血色尽退,一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死死盯着已经走到窗前的南宫璃。

“灵儿?灵儿,你怎么了?灵儿!”

一连唤了几声,都没能拉回她的神思,东方火焱转回头皱眉看向一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南宫璃。

“她怎么了?”

“我也很想知道!”

东方火焱转回头紧紧盯着还处在震惊中的人。他后面还有句话没说,他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哪怕是全家命丧在她眼前的时候。

“墨,墨文!”

就在东方火焱考虑要不要给她一巴掌,直接把她打醒的时候,紫灵突然用力甩开了他,手脚并用的从窗口爬了出去。

速度之快,动作之流畅,让他和南宫璃均是一愣。

“墨文!”

紫灵双手紧紧抓住南宫璃的胳膊,泪水顺着脸颊扑簌直下,喜极而泣。

“墨文,我是果果,我是果果啊!我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墨文,墨文!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好害怕,好寂寞。”

南宫璃有些发愣地看着又是哭又是笑,抱着他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不是什么墨文!他是天祥六皇子南宫璃!你放手!”

被紫灵行为一时惊住的东方火焱回神跳出窗口,冷着脸上去想拉开她。

“不!他是墨文!他就是墨文,你走开!”

紫灵此时处在能在这异时空遇到墨文的狂喜里,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话,她只觉得他烦的很。

东方火焱怒火中烧,想都没想,伸手对着她的脖颈就是一个手刀。

“唔~~”

沉睡中的人在一个长长地吐息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直看着他的紫灵从回忆中惊醒,慌忙收回一直放在他脸上的手。

南宫璃一时没能从初醒时的迷茫中回神,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紫灵微微垂眸,避开了与他的对视。她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有些怪异的气氛,可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南宫璃很快清醒了过来,他撑起身靠在床头坐好,在把她细细打量了一遍之后,率先开口了。

“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没想到他是以叙旧的语气开口,紫灵先是一愣,随即弯唇笑道:“很明显,比安乐王爷您要好得多。”

04旧事

叙旧这种事情,紫灵是不抵触的。可无奈她和南宫璃之间除了东方火焱外,还真没什么旧可叙。毕竟她与他算不上多熟稔,两人那少得可怜的几次交集,也都谈不上有多让人愉悦。而她与东方火焱之间,则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所以当南宫璃说起东方火焱的时候,她笑得多少有些尴尬。

“自你在大婚第二天消失不见,表哥疯了似得四处找了你近一年,却连你丁点消息都没发现。他没办法,只能回樊城。不过他一直都没放弃过要将你找到的念头,每隔两月他都会送飞鹰传书与我,询问你有没有在鼎城出现过。”

说到此处,南宫璃弯唇自嘲的笑了笑之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表哥一直坚信你迟早都会来鼎城寻我。”

找他吗?只因他长得像墨文?

紫灵低头苦笑,东方火焱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他不会明白,就是因为南宫璃长得像墨文,她才更不可能来找他,更不说他和南宫璃还有着表兄弟这层亲戚关系。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向阳村的?”

紫灵并不关心东方火焱花了多少精力找她,她来鼎城不过也才大半年,不说在她刻意掩饰之下了,就算她的医术好到再如何声名远播,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入他耳内。

南宫璃看着她,笑得有些无奈,“半年多前我们就见过了,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紫灵一怔,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二月二青龙节那天发生的事。

原来那夜他其实早就醒过来了。

二月二那天,丁宁吵着闹着要进城,只因他听村人说这天鼎城的庙会热闹非凡。紫灵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得带着他坐上同村准备进城赶集的村人的牛车进了城。

一进城,紫灵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摊位上买了两个脸谱面具,一个给丁宁,另一个她自己戴在了脸上。

丁宁只觉好玩,倒是也没多问什么。

庙会确实很热闹,热闹到丁宁在各个卖小吃的和小玩意的摊位前流连忘返,非要一一吃过了,玩过了,他才肯走。

紫灵念他年纪小,平日跟着她除了上山采药,外出出诊之外,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也就随他高兴,并不催他返程。

等丁宁玩得尽兴,已是夕阳西斜,天将黑的时辰。一起来的同村人早就回去了,他们要回去,只能步行。

逛了一整天,两人都有些累了,走得也就有些慢,还没出城门天就完全黑透了。

“师傅,天都黑了,走夜路不安全。”

本来就不想回去,还想接着逛夜市的丁宁开始找能留下来的借口。

紫灵没理他。

“师傅,我走不动了,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

见紫灵不理,丁宁干脆不走了,站在原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她。

“好吧。”

见他一脸的可怜样,紫灵无奈,只好答应。不答应,他肯定还要出幺蛾子,而且她也确实累了。既然来都来了,索性成全了他,让他一次逛个痛快。

“还是师傅最好了。”

丁宁笑得两眼成了月牙。

紫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客栈,吃了晚饭又休息了一会之后,紫灵就被丁宁急吼吼的拉去逛夜市了。

夜市虽没白天那么热闹,人却也不少。

丁宁一会这个摊位看看,一会去那个店里转转,玩得高兴得的不行。面具他是早就戴不住了,斜挂在脑袋上,很是醒目,倒也不怕他走丢了。

紫灵依旧戴着面具,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

夜市散的时候已是亥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紫灵和丁宁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慢悠悠的往客栈走。

所谓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越货时。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到鬼的。

紫灵和丁宁都已经很累了,一路闷声走着。哪知走着走着,在就要穿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紫灵被突然从巷内冲出来的人撞得直接跌趴在了地上。

“师傅!”

丁宁惊呼一声,赶紧去扶她。

紫灵被摔得疼的直咬牙,爬起来正要骂人,却发现她和丁宁连带撞倒他的人,已经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了。

“师傅你疼不疼?”

丁宁像是没看见将他们围住的黑衣人一样,他只关心紫灵有没有摔伤。

“嘘!”

紫灵瞪他一眼,让他禁声。命都要没了,还关心她疼不疼,缺心眼呢?她只盼撞倒她的人武艺高强,能收拾得了这些个黑衣人。

“哈哈哈,六弟,这次你逃不了吧?”

紫灵还来不及去看那撞倒她的人,就又有人从巷子里面出来了。

“哎?”

慢悠悠从巷子里面晃出来的人在看到包围圈中的紫灵和丁宁时,很是意外的哎了一声之后,看向背对着紫灵师徒两人,他口中的六弟,一脸的促狭的道,“哎呀呀,六弟,你说你死就死吧,非得还要给自己拖两个垫背的。”说完不忘冲紫灵师徒两人眨眼,一副算你们倒霉的表情。

“三哥,你废话还真不少,要动手趁早。”

被换做六弟的人语气轻飘飘的,丝毫不见怯色。

“如你所愿!先杀了大的,再解决那对小的。”

看着包围圈外的那人头上的金冠,紫灵心里一动,六弟?!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在包围圈外的那人一声令下,原本立在原地不动的黑衣人便同时围攻了上来。

瞬时间刀光剑影,生死只在刹那之间。

好在那些黑衣人在听了主人的命令之后,都去攻击撞倒紫灵的人,并不急着来攻击紫灵师徒。

紫灵护着丁宁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包围圈。她知道逃是逃不了的,她也没打算要逃。站定后,她双眼紧紧盯着跟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的人。

终于在那人一个转身把手里的剑刺中身后的黑衣人时,紫灵看清了他的长相。

果然是他!那个跟墨文长得像极了的天祥的六皇子,南宫璃!

紫灵正处于吃惊中,忽然感觉手被紧紧握住,一低头,就看到丁宁双眼定定的看着她。

“师傅,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对,紫灵真的很想赏他一个白眼。就他那三脚猫功夫,他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她?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南宫璃终是寡不敌众,被人从后肩割了一剑。

紫灵心里一紧,伸手进怀,摸出了一个细脖子的小瓷瓶。

“什么人坏我好事!”

“主子快走!”

然而变化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批蒙面黑衣人,一言不发,上来就把围攻南宫璃的黑衣人杀的七零八落,剩下勉强突破重围的两人,架了三皇子就逃。

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地看着事态瞬间发生变化的紫灵,眼见这批黑衣人在救完了人就要迅速撤退,忙追在后面出声提醒,“喂!把你们的主人带走啊!”

与我们无关。”

黑衣人头也不回的扔下这句话,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与他们无关?那他们为什么突然出现替南宫璃解围?

紫灵扭头看向已经倒地不醒人事的人,深深拧眉。

05风起

夜已经很深了,二月的冷风吹过,卷起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在繁华的鼎城主干道上,发生刚刚那一场动静并不小的械斗,却奇异的没惊动任何人。

由此可见不论任何年代,任何地方,人人都是惜命的。

黑衣人走后,紫灵回去查看了一遍,发现除了南宫璃,其余倒在地上的人都已毙命,而南宫璃亦是危在旦夕。那剑伤虽不重,可剑上却涂了剧毒。

“师傅你要救他?”

丁宁见她想扶起南宫璃,却连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忙上前帮忙,却不解她为什么要救这个差点害死他们的人。

紫灵不能告诉他原因,只好瞪他一眼,呵斥道,“难不成看着他死在这里?”

见她生气,丁宁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多话。

好在此处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并不远,饶是如此,等把南宫璃弄到客栈门口,紫灵已是累瘫。在跟客栈掌柜的再三保证不会出人命,又加了三倍的房钱,掌柜的才同意喊来店小二把人搬进了客栈。

替南宫璃解了毒,包扎了伤口,虽然累的恨不能倒头就睡,可紫灵还是强撑了一夜没敢合眼。她倒不是怕三皇子去而复返,她是怕自己一闭眼就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天刚放亮,她弄醒睡得迷糊的丁宁,结了房钱,出了城。

回忆到这里,紫灵有些不解的抬眼看向一直在等她回神的南宫璃,开口问道,“既你半年前就已知道我在鼎城,那为何你没通知东方?”

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一问,南宫璃弯唇笑道,“算是报你的救命之恩吧。”

紫灵点点头,看向自己放在双腿上的手。

见她又垂首思索,南宫璃伸手揉揉眉心,毕竟刚刚解毒,他的精神多少有些不济。

“天葵花毒虽然难解,可我想太医院能解此毒的御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吧?”

在细细思索了一翻之后,紫灵问出了心底的不解。他即有意隐瞒她的行踪,那为何现在要找她出来?天葵花毒虽出自南疆,可也并不是离了南疆的药草才能解。

南宫璃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找你出来也实属无奈,相信对于我的身世过往,表哥肯定与你说过。”

紫灵点头,可她还是不懂,不懂他的身世跟他中毒有什么关系。

“可这跟你所中之毒有什么关系?”

“我中毒是有人要害我,找你出来是想你为父皇解毒。”

皇帝中毒了?中的毒还是只有她才能解的?

似乎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不等她问,南宫璃就又开口了。

“父皇中的是醉梦之毒。”

居然是醉梦!

紫灵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懂了,为什么南宫璃要说到他的身世了。醉梦是风国皇族为了惩戒皇室叛逆,而由当时风国太医局之首,太医院提点紫殊研制出来的,而紫殊则是她身体原主的亲爹。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遇到东方火焱,因为东方火焱也曾中过醉梦。

南宫璃身份特殊,他是风国现今皇后的亲外甥。二十多年前风国欲与天祥联合攻打地处西北的雪国,风国为显诚意送来风国现今皇后的亲妹妹~惜月公主入天祥联姻。

据说这惜月公主当年到达鼎城的时候,曾轰动全城。全城的人都在那天涌到官道上争先恐后地要一睹这位人还没到,就以美貌名满天祥的惜月公主。

紫灵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在她错把南宫璃当成墨文之后,东方火焱为了让她相信南宫璃不是墨文,把有关南宫璃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清楚记得当年东方火焱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愤慨。他说就是因为他的小姨娘长得太好了,所有才会早早枉送了性命。

如今天祥皇帝中了醉梦,与风国皇室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南宫璃,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可既不是南宫璃,又有谁能拿到即使在风国都有专人严格掌控的醉梦?更何况醉梦早在东方火焱发觉中毒之后,就被他尽数毁去了。

“你不用担心其他,你只需为父皇解了毒,我就会送你离开。”

见她一直默然不语,南宫璃以为她在担心自身安危,忙开口让她安心。

紫灵只是笑了笑,没做声。

他如今都自身难保,又如何保护得了她?只是这话不好说破。

“你不信。。。。。。”

南宫璃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从紫灵替南宫璃解了毒后就不见踪影的福管家此时进来了。

“王爷您醒了?”

福管家一进来见南宫璃已醒,一脸的欣喜。

“什么事?”

南宫璃并不看他,说话的语气也与刚刚同紫灵对谈时有些不同。

“这不已是晌午了吗,奴才进来本是想看看王爷醒了没有,是否要吃些什么。”

南宫璃没说话,他抬眼看向已经站起身的紫灵,问道:“你要去哪?”

紫灵扫了眼微微有些尴尬的福管家,笑着说:“这不是已经晌午了,难道王爷是想饿死我这个救了您性命的大夫?”说完又转眼看向福管家,开口替他解围。

“你家王爷刚刚解毒,能吃的也不过是些好消化的,就是不知福管家准备给我吃些什么了。”

福管家忙笑道:“瞧奴才这脑子,王爷刚解了毒,自然不能吃那些个大鱼大肉了,多谢吴大夫的提醒。至于吴大夫您,您想吃些什么尽可与奴才说了,奴才必定为您弄了来。”

“酱鸭舌,芙蓉鸡,清蒸鳝鱼,炝虾仁,地三鲜儿,红白豆腐,汤嘛就来个简单的银耳三诊汤。”

紫灵笑了笑,倒也不跟他客气,一顺溜报出了好些菜名。

福顺听她报完菜名,暗暗苦笑,虽然都是些寻常菜,可唯独那芙蓉鸡里的芙蓉,银耳三珍汤里面的三珍最是难弄。芙蓉鸡里面的芙蓉自然不是真芙蓉,那是用红白萝卜雕出芙蓉的样子,再放鸡里面烧,火候大了,被雕的薄薄的萝卜自然烂了,火候不到烧出来又有生萝卜的味道。那银耳三诊汤里面的三珍就更别提了,怪只怪他一时话多了。

挥手让福管家下去了,看向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的紫灵,南宫璃笑问,“他何时得罪你了?”

紫灵却只摇了摇头。

06夜袭

入夜的安乐王府寂静的像是无人居住,除了主院落附近有点点灯火,其余的院落皆是漆黑一片。

紫灵被安排在主院落内的厢房住下。

踏着点点月色,紫灵在院内闲逛着。下午的时候她替南宫璃清了一次余毒后,她就被安排在了距南宫璃所住的暗香居不远的厢房住下。

暗香居?

是因为院内这棵很大的海棠树,才叫的这个名字吗?

紫灵仰头看了看,估摸着这棵海棠至少有八九米高,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下午的时候她曾问过南宫璃的婢女青莲,这棵树的来历。据青莲说这课海棠源自宫中,是南宫璃封王时,皇帝特命人挖了送过来的。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几滴冰凉的雨水落进她的后颈,紫灵瑟缩的抖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天就阴着,这会总算是落下来了。

在大雨落下来之前,紫灵回到了屋内。

“紫灵姑娘,奴婢就睡在外间,您夜间有任何需要,尽管唤女婢就好。”

见她回来了,南宫璃拨来负责她衣食起居的婢女青莲安顿好她上床之后,离开前不忘提醒。

下午的时候,南宫璃就已提醒过众人,命他们唤她本名。不过他只说她是旧识,并未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躺在床上的紫灵听着大雨落在房顶瓦片上的声音,心底一片清明,今夜势必又将是个难眠的夜晚。

睁着眼在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极轻的,啪得一声。

来了!

紫灵轻轻掀开帐幔一角,屏息凝神看向窗户。

大雨早已停了,八月清亮的月光让她清清楚楚的看清窗户外面有个黑影。

过了一刻钟不到的样子,窗外等着的人估摸着屋内的人应该早已睡死过去,轻手轻脚从外面推开窗户,翻进了房内。

“你听过班门弄斧这个故事吗?”

等他进来了,紫灵一手撩开帐幔,一手晃亮火折,冷眼看向正往她走来的人。

来人虽然蒙着面,却可以看到他瞪圆了的眼睛,很明显的吃了一惊,然而恶向胆边生,来人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唉,都听不懂人话的。”

被发现了不但不逃,反而还想继续作恶,紫灵无奈摇头叹气。

“住手!”

就在这时,忽地外间冲进来一队王府护卫,紧跟着又进来一队手握火把的护卫,一时间把房内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还未等他们冲到行凶之人身侧,那行凶之人就双眼一闭,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幕刚好被最后进来的南宫璃看到,他猛地抬眼看向端坐在床边的紫灵,眼神由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深不可测。

侍卫上前拖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一把拽去了他脸上蒙着的黑面巾,露出的却是福管家的脸。

“王爷,是福管家。”

“先带出去。”

南宫璃似乎并不惊讶抓到的人会是福管家,他挥手让众人退出去之后,立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着紫灵。

“我一直知道你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可你来了不过几个时辰,你怎会知道夜里有人要来取你性命?”

紫灵弯唇微微一笑,刚想伸手去抓头发,心里一惊忙改成去挽耳边碎发的动作。她有些不自然的微微调开目光,不去跟他对视。

“我也不过是推理出来的而已。王爷说有人要害王爷,王爷才中的毒。那么有我在,要害王爷的人自然无法继续下毒,他自然迫不及待的要先除掉我了。”

南宫璃点点头,他低头略一思索后,再抬起头的时候,脸带温和笑容,眼神也换成白天时的淡然,“想来守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今夜不会再有事,你安心睡吧。我还要去问福顺一些话,这就走了。”

“等等。”

见他说完就要走,紫灵忙下床快步走到屋内桌子面前,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绿色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到他面前。

“灌他吃了,否则不睡足十二个时辰他醒不了。”

南宫璃点头伸手接了,又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出去了。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紫灵总算松了一口气。

即使知道他不是墨文,可每次对着他那张脸,她总会不经意的就露出自己的本性。就像刚才她想抓头发的动作,那是只有在面对墨文,她觉得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才会有的小动作。

紫灵不知道福管家最后的下场,反正自那天之后,她就再没见到过他,不过这也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无论他是自愿,还是被逼无奈,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咎。

第二天一早,南宫璃领着她入宫。他在昨天下午便递了折子进宫,在傍晚的时候接到恩准入宫的传话。

本来睡的就晚,又早早就起来梳洗准备入宫的紫灵,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昏昏欲睡,连南宫璃跟她说了什么,她都没注意听。不外乎是一些入了宫该注意的事情罢了,她想。

“果果。”

直到听到果果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里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她错愕的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南宫璃,以为是她听错了。

“我可以叫你果果吗?”

见她看过来,一直盯着她的南宫璃却转开了眼眸,脸上竟意外的有些隐隐发红。

“不可以!”

拒绝的话一冲出口,紫灵就有些后悔,也许她应该稍微婉转一点的。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南宫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脸上的笑容也差点没能维持的住。可还是不行,他若是叫她果果,她会更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墨文?”

南宫璃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

“是的!”

紫灵把心一横,索性说开了也好,免得大家总是尴尬。

“王爷叫我果果,会让我把王爷当成墨文,我不想这样。”

过了好一会,南宫璃才用极轻的声音问。

“墨文,他,他很好是不是?”

紫灵瞬间想起那句酸得不得了的话,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可谁也替代不了。墨文在她眼里自然是好的,要让她说的话,她可以说出成百条墨文的好,可那又能怎样?墨文早就远离她的人生,她的生活了。墨文现在对于她简直快成一种怨念,一种折磨了!只要想起他,就等于提醒一次自己,当初是她先舍弃了他,虽然她是不得已。

于是跟自己赌气似得,她咬着牙说出完全相反的话。

“他不好,他哪里都不好!他坏得不得了!”

“呵呵,是吗?”

南宫璃轻笑出声,他自然不信。

“那么不好的墨文,却能让你一直念念不忘,也真是难得啊。”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紫灵撇回头,干脆闭口不言。

07入宫

若说天祥皇宫与紫灵所见过的风国皇宫,除了占地面积更大,建筑更宏伟一些之外,其他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那必定是还没进入皇宫范围内,便远远就可见的冲天龙柱了。

天祥皇帝身中醉梦之毒对外是秘而不宣的,除了皇室内部,和太医院的几位御医,朝中大小官员具是概不知情,怕的就是朝中人心不稳,连带着朝局动荡。

这也是为什么安乐王南宫璃虽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却未曾受到软禁的原因。

皇帝虽早已立了太子,可惜这位太子却并不被朝中几位手握大权的大臣所待见。实因这位皇帝与皇后所嫡出的太子生性怯弱不说,人也不太聪明的缘故。朝中早有人上过折子以太子无才无德,实不能胜任太子重任,恳请皇帝废了太子,另立他人。只是皇帝虽接了折子,却从未理会过。如此时间一长,朝中诸位大臣自然另想他法,由此便形成了以拥立同是皇帝皇后嫡出的,太子之亲弟,现今为四皇子的南宫哲为太子的,和以拥立贤妃所出的,德行俱佳的三皇子南宫骁为太子的两派。

这两派平日在朝堂之上,明面上是没什么,暗地里却是不是你踩我一脚,就是我扯你一把,要是一不小心被对方逮到了错处,那更是大做文章,往死里挤兑,闹得实在有些难看。

至于其他几位皇子,不是早夭,就是母亲身份低微,朝堂上也没什么人,还有就是像南宫璃这样生来就不讨喜,皇位怎么也不会落到他手里的。但,这并不妨碍有人要对其下手,谁让他是皇子,近几年又破天荒的被皇帝所喜爱起来,还是第一位被封了王的皇子。

这些都是在去皇宫的路上,南宫璃细细说与紫灵听的。

南宫璃确实说的很细致,细致到连朝中的大小官员的名字,诸位皇子都是谁生的,有些什么喜好,平日跟谁走得比较近这样的事都告诉了她。

听的紫灵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头都疼了。她不止一次暗示南宫璃,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这些,可南宫璃却像是没听懂她的暗示一样,继续滔滔不绝。

“王爷,到了。”

终于,在紫灵实在快受不了,都在心里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他弄晕的时候,马车摇晃了一下之后,停下来了。

马车门打开,南宫璃先下去之后,立在车旁,很自然的伸手给紧跟着他出来的紫灵。

紫灵一垂眼,只当没看见,一撩裙摆直接跳下了马车。天可怜见的,她现在多想能有多远就离这个人多远。

被无视的南宫璃只是笑了笑,倒也并未在意。

只是他不在意,有些人却在意非常。

紫灵一抬眼,就发现守城的禁卫各个用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眼神在看她。大概是来往城门口的,像她这样大刺刺的撩裙摆跳下马车,能做出这种不雅举动的女子实在太少的缘故。

瞪什么瞪?再瞪喂你们吃药!

紫灵一边心里诽谤着,一边不忘狠狠瞪了回去。她早被南宫璃烦的想抓狂,还顾什么形象。

“哈哈哈,六弟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宝贝?像她这般有趣的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听到身后响起的大笑声,紫灵转身去看。

居然是他!半年多前,她救了南宫璃的那个夜晚,要杀她和丁宁灭口的人。也就是贤妃所出的三皇子,南宫骁。

南宫璃微微皱眉看向来人,语气不悦地开口,“三哥,注意你的措辞,不要污了你贤德的名声。”

“哎呀,都是自家人,开个玩笑嘛,六弟何须动怒,哥哥给你赔不是就是了。”

南宫骁像是没看到南宫璃脸上明显表露出的不悦,上来就搂住他的肩膀,一副兄友弟恭的亲热样子。

在上上下下把紫灵打量了一遍之后,南宫骁骁笑眯眯的问,“来跟本皇子说说,你是哪家千金?”

“三哥,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不等紫灵开口,南宫璃一个转身挡在了她的面前,遮住了南宫骁肆无忌惮的视线。

“啧啧,你这个人总是这么的无趣!我又不会吃了她,你如此护着作甚?”

南宫骁绕开他,微微弯腰跟紫灵平视,笑眯眯的继续刚才的话题。

“别理会他这根木头,快告诉本皇子,你是哪家的千金。”

那夜紫灵即使跌倒也一直没拿掉脸上的面具,所以他并未能认出她。

紫灵嫣然一笑,提裙施礼,“民女紫灵见过三皇子。”

“哎呀,快起快起,哪来这么多的礼数。来,告诉本皇子,你今年芳龄几许,跟着我六弟进宫准备干什么去?”

南宫骁丝毫不见外的伸手就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宫门走去。

“回三皇子,民女今年快十八了。今天跟安乐王爷进宫,是为皇上解毒来的。”

最后一句话,紫灵是压低了声音,靠近南宫骁的耳边说的。

南宫骁脚下一顿,立在原地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在重新上上下下把她细看了一遍之后,一脸不敢置信的问,“你是风国庆郡王的义女,太子东方火焱那位逃走的太子妃,娉婷郡主?”

“三皇子您说错了,我并不是东方太子的太子妃,因为我并未与他拜过堂。”

那就是咯!

南宫骁抬眼看向已经立在紫灵身侧的南宫璃,话里有话的道,“六弟真是好本事,东方太子费了那么多精力都没找到的人,居然让你给找出来了。”

“时辰不早了,父皇还等着召见,这就不陪三哥说话了,先进去了。”

南宫璃不理他的意有所指,扔下这句话,领着紫灵就进了宫门。

紫灵回头冲着定在原地的南宫骁,笑得格外灿烂地挥手,“后会有期啊,三皇子。三皇子啊,最近天气干燥,您可要多注意些贵体啊。”

南宫骁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走远。

进了宫门,走了好一会之后,南宫璃忽然低声开口问道,“你对他下了什么药?”

见自己的小动作被他识破,紫灵倒也不遮掩。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让他上吐下泻难受几天而已。”

南宫璃弯唇无声的笑了笑。

有仇必不放过,她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08解毒

这天祥的皇帝与紫灵想象中的稍微有些不同,她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位雷厉风行,浑身霸气,眼神锐利的皇帝。哪知这皇帝不但面色和善,而且眼神温和如一汪无波湖水,四十三四的年纪,脸上也不见什么皱纹,俊秀程度丝毫不输自己儿子。

虽然南宫璃昨天递的那折子上已经详尽表述了紫灵的身份,但出于对皇帝安全考虑,还是要验明正身的。只不过除了南宫璃,天祥众人谁都没见过风国的娉婷郡主,于是这验证身份的事情,只能由天祥太医院首席,院使宋剂仁来出题,以考紫灵的医术如何。

要考以能解醉梦之毒而扬名风国皇室,原风国太医局提点紫殊之女,自然不能是些寻常题目。

很显然这院使宋剂仁对于出何考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看着手中纸张上所写的题目,紫灵嘴角微弯,若不是她前世有个中医世家出身的爷爷,又在医海苦读了十几年,并且在来到这异时空之后,把紫殊的毕生所藏读了个透彻,她今天可能还真是要栽在这宋院使的手上了。

屋内很静,众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端坐于桌前,微微垂首,手上运笔如飞,一袭淡粉色衣衫的少女。

少女眉清目秀,嘴角隐隐含着笑意,恬静而美好。

过了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紫灵放下笔,双手拿起写了答案的纸张,站起了身。

“好字!”

宋剂仁接了纸张,只扫了一眼,便不由赞叹出声。

立在他身旁的人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此时身在何处。

宋剂仁悚然一惊,忙收了心神,细细查看手中答卷。

他看得很慢,慢到一直等着的皇帝都有些不耐出声提醒。

“宋提点?”

宋剂仁忙移开一直盯在纸张上的目光,微微躬身回话。

“皇上,下面的题也不用考了,臣确定此女子系紫苏神医之女无疑。”

皇帝微微歪在垫着软垫的座椅内,眼睛微眯,声音懒懒的问,“你何敢如此肯定?”

宋剂仁自叹不如地道,“不瞒皇上,臣出的这些难题,有几道是连臣都不知该如何医治的顽疾,若此女子不是紫殊神医之女,又怎会知道如何医治这些顽疾呢?”

“恩。”

皇帝微哼一声,微微转眼看向紫灵,面带笑意开口道,“那就有劳娉婷郡主为朕解毒了。”

“皇上言重了。”

紫灵忙恭敬回了一礼。

“苏策。”

“是。”

皇帝唤了一声,一直立于他左手边的近侍苏公公会意,唤来宫女搬软凳放于皇帝座椅右侧手边,又命宫女捧来号脉所用的脉枕立于一旁。

紫灵在皇帝微微额首之后,侧身坐上软凳,接了宫女递来的脉诊放在皇帝座椅扶手上,等皇帝把手腕搁在上面之后,她将手指轻轻扣在他的腕上。

醉梦,名字很好听,却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中了醉梦之初毫无异样,一个月后味觉先失,两月后嗅觉,三月后触觉,四个月后五感全失。到了那时你人虽活着,却是又聋又瞎,听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不是生不如死吗?

紫殊制成醉梦之初,曾跟风国皇帝夸口此药无解,于是风国皇帝用此药来震慑风国那些怀有异心的皇族。可紫殊这人是个医痴,他自己研制出来的毒药,他却是不信这世上有毒是无解的。他潜心钻研,不断试药,终于在两年多后,让他找出了解醉梦的方法。然而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这是要灭族的欺君大罪。于是在那之后不久,他以年老体衰为由辞官回乡。

诊了脉,紫灵略一思索之后,开口道,“皇上身中醉梦已两月有余,想必皇上现在已经失去味觉与嗅觉了吧?”

“不错。”

皇帝微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解醉梦之毒不难,难就难在解了毒之后的后续清除已积蓄在体内的余毒和让已经丧失的五感恢复。不知太医院里可有血蹄子、无忧子、断肠草、何夏子这四味药材。”

一直候在一旁的宋剂仁听到她询问,忙答道,“无忧子、断肠草、何夏子倒是都有,可唯独这血蹄子却不知是何药草。”

“那是生长在风国沙地河滩一带一种不知名野草,宋院使不知道很正常。”紫灵说完,转回头看向皇帝,续道,“皇上,毒娉婷即刻就可为您解了。只是想要恢复您已受损的两感,还必需风国的血蹄子。”

皇帝听了,微微皱了皱眉,略一思索之后,唤人进来传旨。

虽因惜月公主之死,风国与天祥曾有过间隙,但表面上却还是维持着盟国的关系。这血蹄子既是寻常野草,只需遣了人寻个由头进入风国,还怕弄不到?

只是这进入风国的由头,却有些让紫灵高兴不起来。

“即刻遣人以每日八百里的行速,传话于风国太子东方火焱,庆郡王义女娉婷郡主现在我天祥安乐王府做客。”

“是。”

皇帝下完口谕,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苏公公。

“是。”

苏策会意,快步追上领了命,正步快如风般要离开的禁卫首领。

四年了,终还是要再见了吗?

紫灵悄悄在心底叹气,她倒是不怕再见东方火焱,她只是觉得有些麻烦,不知东方火焱将会用何种办法来对付她。

传话的人下去之后,皇帝应了紫灵的要求,除了留下苏策和宋剂仁,其余之人全部在殿外候着。

碍于紫灵的风国郡主身份,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而皇帝的龙体又非一般人所能窥视,这解毒之事就由她口述,宋剂仁来施针,苏策则在旁以备不时之需。

施针解毒进行的很顺利,在皇帝解了毒疲倦的沉沉睡去之后,与紫灵一同出来在外间等候皇帝醒来的宋剂仁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行了一礼之后,开口了。

“娉婷郡主,下官有件不情之请,不知郡主能否答应。”

紫灵忙起身还了一礼,客气道,“不敢,宋院使太客气了。宋院使您是前辈,您若有何需求尽管讲出来,晚辈自当尽力。”

宋剂仁连道了两声不敢,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略微踌蹴了一会之后,有些犹豫着道,“这个,唔,下官是想请郡主您传授下官银针解毒之法。下官深知银针解毒之法定是郡主家传绝学,必是不外传的,只是下官实在,实在。。。。。。”说到此处,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银针解毒之法本就是用来救人的,有何不能传与宋院使呢?”在宋剂仁微微诧异的目光下,紫灵又继续说了下去,“往后每日进宫为皇上清过余毒之后,我就将银针解毒之法慢慢教于你。”

“多谢郡主!”

宋剂仁一时激动不已,竟跪下施了个跪拜之礼。

紫灵慌忙跳开,她如何受得起他这样的大礼。何况宋剂仁的年纪比她的爷爷也小不了多少,且其在天祥向来风评极好,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09遇险

皇帝解了毒,要做的第一件事除了赏赐诸人之外,就是揪出那下毒之人了。醉梦既是风国皇族密药,绝不会轻易被人拿到,且早在四年多前就被风国太子东方火焱尽数毁去。此下毒之人心思之缜密,用心之险恶,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但也能大致窥其一二。

一是让天祥内乱,朝局动荡不安,皇族分崩离析。

二是让本已有嫌隙的天祥与风国因此事发生战乱。

要抓出那下毒的幕后主谋,绝不是轻易之事。但抓那实施下毒的人,却还是比较简单的。众所周知,皇帝的饮食皆由专人负责,且还有试吃之人,要想让皇帝中毒,必定得皇帝身边最信任,最不防备之人才有机会下手。

皇帝曾遣走所有人,只留紫灵一人,询问她醉梦否有什么特殊的气味、颜色,吃起来又是何种味道。

紫灵虽没见过醉梦,也未曾尝过,但紫殊的手记上清清楚楚的记录着,醉梦,赤色,气芬芳,味微苦带酸涩。

就在皇帝问完话后的第二天,紫灵从宋剂仁处得知宫内原本最得宠的淑妃被以帝前失仪被圈禁在了她所住的长宁殿,而她身居从三品诸位上将军的父亲,被革了职下了昭狱。

一时朝中众大臣哗然,纷纷上折子替诸位上将军喊冤求情,请皇帝三思而行。

紫灵是听了就忘,并不上心。她每日除了进宫一次为皇帝清余毒,就是跟宋剂仁泡在太医院里面。

天祥太医院里面的藏书比风国太医局要多的多,有好些上古遗留下来的残缺药典、医典,她每日泡在这些书中,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可惜这惬意的日子她只过了一天,到得第二天便不断有人踏进太医院的门槛给她送礼。皇帝以她解毒有功先行赏赐了她,皇后的赏赐自然随后便到,之后则是宫内有位份的妃嫔,再往后面就朝中大小官员了。

紫灵虽然并不讨厌收礼收到手软的感觉,但她并不喜欢应付与送礼人之间的虚与委蛇,所以她躲在太医院最偏的房间里面,让宋剂仁出面替她收接应付那些送礼之人。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三皇子南宫骁竟也会上门找他,因为她早就把给他下药的这件事给忘记了。

“娉婷郡主!”

南宫骁让人扶进来的时候,她正埋首在《毒经盖论》里,在听到有人唤她,抬眼见到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的时候,她还一脸的莫名其妙。

南宫骁面色煞白,只短短不过四天人就瘦的双颊凹陷。他被人扶进房内放着的椅内坐下,咬牙切齿的瞪向一脸莫名其妙的人,恨恨问道,“敢问娉婷郡主,我何时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折磨我?”

“三皇子何出此言?”

紫灵总算是想起了他为何会成了这副模样,暗暗忍住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南宫骁咬牙忍下心底翻腾的怒火,冷哼道,“你心知肚明!”

“我还真不知道,还请三皇子明示。”

“你!”

南宫骁气急,正欲发火,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反胃欲呕,他忙用袖子捂住自己口鼻,怒瞪着她。

紫灵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堆小瓷瓶,一个个的摆在桌上后,从里面挑出一个黄色小瓶,然后看向正恶狠狠瞪着她的人,微微一笑道,“从三皇子的面色来看,您应是身虚体弱,伤了元气,需要大补啊。刚好我这里有一瓶强身健体的灵药,不知三皇子您可要一试?”

南宫骁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让扶他进来的小太监去拿了过来,也不问问是一次吃完,还是分次数吃,一股脑的全倒进了嘴里。

吃了药,又歇了一会,总算恢复元气的南宫骁慢慢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

“三皇子还想要?”

紫灵拿起桌上另一个瓷瓶,作势要去拔开上面的封口。

“算你狠!”

南宫骁果然停步,他立在原地咬牙切齿道,“我从未栽在谁手里过,你给我记好了,我一定是要讨回来的。”

“悉听尊便。”

紫灵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又是风国郡主,我就不敢对你出手!”

从未被人如此看不起过,南宫骁气得怒火中烧,他迅速冲到桌边,伸手就掐住了她的的脖颈。

“住手!”

却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声怒喝。

南宫骁转脸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手上一松,放开了面色已青白的紫灵。

苏策哼了一声,冷声问道,“三皇子不是不知此女是谁吧?”

“知道又如何?左不过是风国庆郡王的义女罢了,我就是杀了她又如何?”

既已被撞到他行凶,南宫骁倒也丝毫不争辩,虽苏策是皇帝身边得宠近侍,然他南宫骁却也未必放在眼里!

似是知道他会如此说,苏策嘿嘿冷笑数声,语气凉凉的道,“是,三皇子您说的不错,她的确不过是风国庆郡王的义女。可三皇子您不要忘了,她深受风国太子所喜,最重要的是她近日正为皇上解毒。三皇子您不把风国太子放在眼里倒也罢了,难道连皇上,三皇子您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一时被怒火冲昏头的南宫骁,在听了苏策的一番话之后,猛然惊醒,忙收敛了脸上怒气,为自己开脱。

“苏公公,你不要污蔑于我。皇上乃我父皇,我敬重爱戴还来不及,怎敢不将父皇放在眼里!刚刚我不过是与娉婷郡主玩笑罢了。既苏公公寻娉婷郡主有事,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多谢苏公公救命大恩。”

见南宫骁出了门口,紫灵忙起身道谢。若不是苏策的突然出现,恐怕她这次还真要死在南宫骁手上,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得意忘形,去激怒连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能下毒手的南宫骁。

“娉婷郡主客气了。”

苏策回了一礼,上前探身小心的看了看她已经呈青紫的脖颈,气愤道,“这三皇子下手也真忒狠了些!”

紫灵伸手揉揉脖颈,不以为意的笑道,“苏公公不用担心,只是淤血而已,过两日就会消了。对了,不知苏公公到此处寻我所为何事?”

“瞧奴才这脑子!差点把正事忘了。”

苏策笑着一甩手里拂尘,转身唤门外候着的人进来。

等门外的人进来,把手里端着的拖盘放在紫灵面前的桌上,又挥手让人下去了之后,他指着桌上拖盘里的一个小小矮盅,开口问道,“郡主您瞧瞧,这是不是皇上所中之毒醉梦。”

醉梦?

紫灵伸手拿过,开了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粒药丸。

10试探

醉梦,赤色,气芬芳,味微苦带酸涩,紫殊手记里所记载。

看着手掌中红得泛着黑的小小药丸,紫灵抬手放在鼻端细细嗅了嗅,确实有淡淡的药材的香气。

她虽没见过醉梦,可却是知道醉梦是用哪些药草制成的,于是她咬了一口,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恩,果然有无忧子、何夏子、断肠草、斑佃草等草药,可唯独缺了一样血蹄子。这显然不是醉梦。

紫灵吐了嘴里的药渣,又用早已冷透的茶水簌了口后,开口道,“这不是。。。。。。”

哪知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策打断了。

“皇上说,醉梦,赤色,气芬芳,味微苦带酸涩,这必是醉梦无疑。”

紫灵一怔,苏策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了,她疑惑的抬眼看向他。

苏策却在此时低咳一声,调开了目光。

看来皇上是准备以醉梦为由,动手铲除一些人了!诚然,她在这异时空六年多,从未曾真正去关心过任何人。她是在行医看病救人,可遇到那些无药可医,救不活的,或者不能救的,她顶多觉得遗憾,从未觉得伤心难过。因为她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他们的生死。

皇帝现在想杀人,即便她说这不是醉梦,想必皇帝也会找其他借口去达到他的目的。所以她大可以顺了皇帝的意,还不用把皇帝得罪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可一想到因为她的一句话,不知要有多少人将丢了性命,她就怎么也张不开嘴。她虽从来都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可也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罢了,要死就让她死吧,反正多活了这六年多,已经是赚的了。想到这里,紫灵把心一横,开口了。

“这不是醉梦,这里面缺了一味血蹄子。”

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苏策本一直悄悄瞧着她,看着她的面色由极其复杂慢慢变得平静,又由平静转换成云淡风轻般的释然。

她长得不算顶漂亮的,可唯独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比那夜晚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亮得像是能照亮人心,让人瞧了心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嘿嘿嘿嘿。。。。。。”

苏策突然高兴的大笑出声,只差没手舞足蹈了,看得紫灵一脸的莫名其妙。

“郡主您这小丫头啊,奴才果然是没看错。”

苏策笑着用翘着兰花指的手指一戳她的脑门,然后一甩拂尘,扭着身子直往门口走,边走嘴里边喊,“皇上,皇上,奴才没说错吧,娉婷郡主这丫头心眼可好着呢,绝对不可能做那些昧了良心的事。”

“就你话多!”

皇帝笑着啐了一句,跨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突然现身的皇帝,紫灵心里悚然一惊,若是刚刚她说了顺水推舟的话,那么她将死无葬身之地。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吓着你了?”

皇帝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色发白的愣怔站着,轻声安抚道,“你不要害怕,朕既试探过你,必不会再怀疑于你。”

“是。”

紫灵忙收摄心神,小小答话。

还是怕了他了。

皇帝轻轻叹口气,在她原本所坐的椅子坐了,伸手拿起桌上她已看了一半的《毒经盖论》随手翻了翻就放下了,然后抬眼瞧着她脖颈青紫淤痕,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你用在三皇子身上的是何药物?”

紫灵心里又是一惊,不敢隐瞒,老实回答。

“腹馨散。”

“腹馨散?”

皇帝轻笑,“也只有你会取这样的名字。”

腹中晦气全拉了,吐了,可不就不臭了,不臭了自然就香了。

皇帝笑了笑,继续问。

“三皇子如何得罪的你,应不至于只是在宫门口他言行轻佻无礼,恼得你要在他身上用药吧?”

紫灵暗暗心惊,他们在宫门口的小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吗?三皇子是他的儿子,南宫璃也是他的儿子,两位皇子之间发生的殊死搏斗,告诉他真的好吗?想到这里,她悄悄抬眼向皇帝脸上看去,可刚一抬眼却好死不死的与皇帝双目相对。原本她只觉得这双眼睛是一汪沉静湖水,现在却觉得那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而泛着凉意,吓得她一阵心惊肉跳,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的把那夜所发生的事情说了。

听完她叙述的皇帝微微皱眉,略一沉吟之后,再问。

“那你现在可知那些救了安乐王的黑衣人的来路?”

紫灵微微垂眼,“不知。”

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躲闪,皇帝却没再逼问,只继续问他想知道的。

“安乐王那夜是否已经知晓你的身份?”

“知道。只是王爷为报救命之恩,在知我有意隐瞒行踪的情况下,也就并未寻我,也并未将我的行踪告知东方火焱。此次寻我出来,实因皇上您中了醉梦之毒。”

知他一定会继续问下去,紫灵索性一口气全说了。

“恩。”

皇帝微哼一声,他已经知道他想知道的了。

“苏策。”

“是。”

苏策应了一声,又唤了人端来一小小矮盅进来。

“再验验这里面的是否醉梦。”

见紫灵脸现疑惑,皇帝笑着拿起那矮盅送到她面前。

紫灵忙弯腰双手接了,如上次一样细细咀嚼辨认过了之后,她点头道,“却是醉梦无疑。”

皇帝瞬间变了脸色,浑身上下都翻腾着狠戾杀意。

紫灵现在怕他怕的要死,强忍着不让自己有夺门而出的举动。

“回宫!”

沉默了良久,皇帝总算压下了身上翻腾的杀意,起身一甩衣袖,领着人走了。

“恭送皇上。”

紫灵在原地恭敬行礼。

在听到脚步声走远了,她冲到门口,把门关了,抵在门上瘫坐在地。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此时冰凉一片。

这皇帝实在是太可怕了!之前她怎么会觉得他和蔼可亲?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她才会有这种荒唐的错觉。以后她一定要加倍小心谨慎,不要等把命送了,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里毕竟不是风国,在风国的时候至少还有个太子庇护她,谁都不敢拿她怎样。而在这里,没人庇护她不说,估计还将会有很多人欲杀之而后快。

11决心

如果说在这异时空,还有什么是紫灵所放不下的话,那只能是丁宁了。自她在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捡到丁宁起,丁宁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不说丁宁是个人,哪怕是一条狗,三年的朝夕相处,怎么也会有点感情吧?

所以在皇帝离开后不久,她就一路狂奔的去找了宋剂仁,想跟他借匹马,她得回向阳村一趟,让丁宁赶紧离开此地。

宋剂仁被她头发散乱,满头大汗的模样唬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得知她只是借马的时候,放心的同时却又犯了难。

他们这群老的牙都快要掉光,身子已经大半截在土里的人,哪里还会骑马。更不说他们这些朝廷大小官员几乎不是坐轿,就是坐马车前来朝中当职,骑马的当然也有,只是他这张老脸还没大到能去找人家借马。

宋剂仁愁眉苦锁了半天,总算在旁边同僚的提醒下,想起自己有个远房侄儿是个武将,家里养了好几匹马不说,且当职的地方离太医院不远,他忙领着紫灵去借马。

“郡主,您确定您真的会骑马?”

这已经不知是宋剂仁问的第几遍了,紫灵被他问的想冲他翻白眼,好在马主已牵了马过来了,她也懒得再回答他,接了马主递过来的马缰,她直接撩起裙摆,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宋剂仁果然闭了嘴。

“宋老,院使,咱们明日宫里见啊。”

骑在马上的紫灵原本想叫宋剂仁宋老头的,却突然反应过来宋剂仁的侄儿还在场,忙改了口。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与宋剂仁相处得甚是愉快,而且宋剂仁并不像一般老学究那样迂腐,所以当她开始没大没小的喊他宋老头的时候,他也乐呵呵的应了。

“恩,恩。郡主您就是再急,路上也要骑得慢些,郡主安危要紧。”

宋剂仁点头的同时,不忘叮嘱。

当然,宋剂仁还是有缺点的,比如啰嗦,但却不令人觉得讨厌。

“知道了。”

紫灵冲他一笑,转头看向马主,“先谢过宋侍郎借我的马,晚些时候我会遣人将马还至宋侍郎府上。告辞。”说完也不等他答,一提马缰,双腿一夹马肚,策马便走。

不到一刻钟,鼎城的街道上便开始上演鸡飞狗跳般的混乱画面,罪魁祸首自然是策马狂奔的紫灵了。

她无视身后不断传来的怒喝咒骂,只想快些赶回安乐王府,拿上这几天皇帝与后宫众妃嫔的赏赐,以及朝中大小官员所送的礼物,然后回向阳村给丁宁当盘缠,让他先离开。

她早上进宫替皇帝清余毒,之后便在太医院耗了一下午,此时已是夕阳漫天飞的时辰。她一路不敢停,就怕回一趟向阳村后,晚上来不及在城门未关时进城。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等她一路策马狂奔到安乐王府门前时,却与去向阳村接来丁宁的南宫璃撞了个正着。

远远就听到马蹄哒哒往这边急奔的声音,原本正欲领丁宁进府的南宫璃停步,循声向路上看去。

“师傅!”

待得近了,丁宁一眼便认出马上之人正是几天未见的紫灵,他兴奋的高呼一声,迎了上去。

“宁儿?”

紫灵忙勒住马缰,让马停了下来。

“师傅!你好狠心!”

原本看到她高兴得不得了的丁宁,却在她翻身下马之后,拉住她的衣袖,委屈控诉,“你一离开就是这些天,竟一点消息都不捎给我,我连你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他越说越伤心,扁着嘴,眼泪在眼底直打转。

紫灵心里一软,伸手摸摸他的脸,柔声安慰,“好了,是师傅不对,师傅不该不给你捎个消息。乖,不哭啊,男子汉大丈夫的,多难看。”

“我才没哭!”

丁宁气鼓鼓的反驳。

紫灵笑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抬眼看向立在旁边的南宫璃,问道,“王爷怎么把他给接来了?”

南宫璃弯唇一笑,解释道,“我想你几日未回去,定放心不下他,且明日就是中秋了,我接了他来与你团聚。”

他倒是心细,紫灵笑着道谢,“难为王爷还亲自跑一趟,真是多谢王爷了。”

南宫璃跟着笑了笑,然后看了眼她所骑的马,问道,“你借了宋侍郎的马,策马狂奔回来,是有何急事?”

“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明日就是中秋了,急着回来与王爷商量能否接宁儿来王府与我一起过中秋。没想到王爷倒是比我早想到了,还把宁儿给接来了。对了,王爷怎么知道这马是宋侍郎的?”

紫灵自是不会告诉他正在的原因,只是他怎知她是借的是宋侍郎的马?

南宫璃伸手一指马的脖子,正想说话,却突然看到了她脖颈上的淤痕,他脸色一变,探手就要去摸。

紫灵本能的往后一仰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南宫璃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紫灵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缓解这样尴尬的场面。

好在丁宁出声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场面。他惊呼一声,伸手就去摸她脖颈上的淤痕,气愤的怒问,“师傅,是谁出手这么狠?这不是想要你的命吗?”

紫灵伸手拨开他的手,故意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

丁宁急道,“我哪有乱说!这明明是用力掐过才。。。。。。”

“宁儿!”

紫灵板下脸,冷喝一声,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见她动了怒,丁宁不敢再说,然而心里却是有些生气的,他一跺脚,气鼓鼓的转身背对着她。

紫灵不理他,抬眼悄悄去瞧一旁的南宫璃,刚刚她不过是本能反应罢了,并不是故意要躲开他的手。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口,只会更令人尴尬。

南宫璃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见她瞧过来,他便用寻常的关心口吻问道,“怎么弄的?”

“额,跟三皇子发生了些误会,他情急之下,一时失手就成这样了。”

她对南宫骁下药,他是知道的,所以紫灵并不瞒他,只是还是为刚刚的事觉得有些尴尬,所以她微微低头,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南宫璃叹口气,伸手拉过她手里的马缰,轻声道,“以后避开他些就是了,你先进去吧,我命人去还了宋侍郎的马。”

“有劳王爷了。”

紫灵说完,伸手一拉丁宁衣袖,拖着他逃也似的先进了王府。

到得她所住的厢房,紫灵先吩咐了青莲准备热水,她在太医院被皇帝吓出一声冷汗,又策马狂奔了这么久,身上衣衫早已湿透,此时黏在身上好不难受。何况她还要细细想想怎么跟丁宁说,才能让他听话乖乖离开。想到这里,她转眼看向身后的丁宁。

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细心调养了近半年,才让他恢复健康。三年了,原本羸弱的小孩儿已经开始窜个头了。

拉着他在房里坐下,知他肯定还在生气,她便笑着故意问道,“宁儿今年几岁来着?”

丁宁双眼一瞪,没好气的道,“师傅糊涂了?等过了中秋我就满十五了,还是师傅你压根就忘了明日是我生辰这件事?”

紫灵干笑两声,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掩饰道,“我怎么会忘了,不过是逗你罢了,看把你急得。”

丁宁伸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虽然还是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又瞪了她一眼。

紫灵还想继续说什么,青莲此时却领着人抬来了浴桶和热水。她便嘱咐丁宁在外间等她一会,她则进内室洗浴。

12红门

十四的月亮虽没十五的圆,却也是值得赏上一翻的。

晚饭后,紫灵带着丁宁在暗香居的院内那颗海棠树下坐了,听风吹树叶嗦嗦,看月色渐渐清明,倒也很是惬意。

青莲在树下圆桌上摆了茶水和糕点,便带着人远远站着,独留她们师徒两人坐于树下,说些体己话。

紫灵唇边一直带着柔和笑意,看着嘴巴不停的丁宁。

月光,清风,丁宁,她的心底一片柔软,真希望时光能停留在此刻,那样她就不用让丁宁离开。

正在说着自她离开之后,村里谁家的鸡被山上下来的黄鼠狼叼走了,谁家嫁了闺女,谁家的牛吃了谁家田里的玉米,这几天他又接待了多少患者等等这些繁琐之事的丁宁,忽见坐他对面,一直笑着的人唇边的笑意散了几分,眉头也微微颦起,他忙禁了声,小心翼翼的问,“师傅你是不是有心事?”

紫灵没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

丁宁依言坐了过去,然而心底终究有些不安起来。

紫灵伸手捧起他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她笑着放开他,伸手又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时辰不早了,你该去睡了。”

丁宁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在看了她一眼之后,什么都没说,红着脸垂下了头。

紫灵伸手招来青莲,让她唤人领丁宁去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丁宁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的师傅今天实在有些奇怪。

紫灵见他回头,忙笑着冲他摆摆手。她知道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丁宁毕竟大了,而且还有外人在场,可一想到过了明天她就要送他离开,她心里就不能不难受,不能不动情。

也只有等分别在即之时,她才发现,她是有多么不舍丁宁。三年来的相依为命,终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感情。

第二天一早,紫灵照例进宫替皇帝清余毒后,与宋剂仁一同出朝阳殿。

“听说了没?皇上解除了对淑妃娘娘的圈禁,就连贤妃的父亲诸位上将军也被从昭狱里面放了出来。”

“怎么没听说!现在宫里谁不在议论此事。”

“那你可知道淑妃娘娘为何会被圈禁吗?”

“不是说淑妃娘娘殿前失仪吗?”

“你是猪脑子吗?皇上之前那么宠爱淑妃娘娘,怎么可能会因为失仪而圈禁,甚至还把淑妃娘娘的父亲投进昭狱!”

“那是?”

“我猜是与皇上中。。。。。。”

宫里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紫灵与宋剂仁原本正要穿过朝阳殿的偏殿,却在路过一处僻静之处,听到从一座雕琢精致的假山后面传来了两个宫女的闲话声。

“嗯哼!两个不知道死活的小贱蹄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们乱嚼舌根?”

紫灵与宋剂仁互看一眼之后,正欲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走开,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苏策,苏公公的声音。两人忙回身去看,却见苏策快步走入了假山之后。

“你们是自己去红门领罪呢,还是公公我差人送你们去?恩?”

“不敢劳烦公公,奴婢们自己去。”

“还不快滚!”

苏策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吓得已面无人色的宫女从假山后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在见到立在假山前面的紫灵和宋剂仁后,匆忙低头行了一礼后,脚下踉跄着离开了。

从假山后面出来苏策已经换上了笑脸,冲着紫灵和宋剂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都是奴才平日太宽待她们了,让她们坏了宫内规矩,让娉婷郡主和宋院使见笑了。”

紫灵和宋剂仁忙说不敢,宋剂仁又说了些都是公公平日为人和善这类恭维的话,才把这事带了过去。

“娉婷郡主啊,皇上体谅您离家在外,身边又没个亲人在,怕您独自一人过中秋未免太冷清了些,让您暂时不要出宫,待吃了中午宫内的团圆宴与晚上的祭月赏月宴,再与安乐王爷一道回去。”

苏策与宋剂仁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之后,总算说明了他的来意。

听了他的话,紫灵笑着婉拒道,“劳烦苏公公代我谢过皇上的体谅和恩赐。只是我是有人一起过中秋的,所以。。。。。。”

苏策不等她说完,就惊讶出声问道,“谁呀?郡主还有亲人在鼎城?”

“是我的徒弟,昨日已被安乐王爷接来了王府。且今天不止是中秋节,还是他的生辰,是以我只能婉拒皇上的美意了。”

苏策一脸可惜的表情道,“哦,这样啊。那郡主就回去与徒弟一起过中秋吧,奴才会替您把话转达与皇上的。”

“有劳公公了。”

紫灵忙又是一礼。

告别的苏策,紫灵和宋剂仁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走进快出内宫门的长长甬道内,宋剂仁见前后无人,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哀声道,“唉,又是两个如花般的闺女没了。”

紫灵心里本就为了丁宁的即将离开而伤感,刚刚又目睹了那么一幕,现在心里更是不痛快了。喉咙像是堵着块大石,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红门,宫内专门负责处置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凡是进了红门的,犯错轻的也要去了半条命才能出来。可出来了也多半是个死,因为是犯了错才进去的,所以没人会帮你找人来医治在里面被折磨出来的伤。而那些犯了重错的,都是被扔在板车上拉出来的。据说那从板车上滴下来的血能从红门里面一路滴到宫门外。也就是为的这个缘由,所以才叫的红门。

在内宫门外与宋剂仁分开,紫灵默默的低头走着。

平日她都是坐着南宫璃的马车进宫的,在替皇帝清了余毒之后,她又都是跟着宋剂仁一起去太医院,在那里待到傍晚的时候,南宫璃会派车来接她。今天她没告诉南宫璃她不去太医院,而且南宫璃今天应该会在宫内待到吃完赏月宴才回。虽南宫璃有关照过她,若是她有要用马车的时候,尽可到宫门口用他的马车,可她现在只想一个人走走,何况她还要到街上逛逛,给丁宁买些生日礼物。

云淡天高,薄得如纱的云越发衬得天空蓝的出奇。可这么高的天空,却承载不了她心底的悲伤。

“切。”

紫灵嗤的笑了一声,笑自己突然的软弱和多愁善感。她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悲春伤秋从来都不适合她,她早就是个无心的人了。

13改观

中秋的鼎城街道无疑是热闹的,人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在街上说说笑笑的选购过节所需的各式用品。

紫灵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走着,心情越发的阴郁了起来。

所以说她最不喜过节了,特别是中秋和春节这两个象征着团员的节日,那么多的人,那么的热闹,好像全天下就她是独自一人一样。之前倒也还好,因为有丁宁陪在身边,可偏偏过了今天,她就得送走丁宁。

一想起丁宁,她加快步伐,丁宁还在安乐王府等着她为他过生辰呢。

正埋头疾走,忽听身后有马车行来的声音,她忙往路边让了让。

然而马车却在缓缓行至她身旁的时候,停住了。

南宫璃撩起车窗珠帘,笑着让她上车。

紫灵本不想上马车,但注意到街上来往行人好奇打量她的目光之后,她伸手握住南宫璃伸在车门外的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坐好之后,紫灵先开口问道,“王爷不是应吃完宫内的赏月宴才能出宫的吗?怎会在此出现?”

南宫璃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像父皇告了罪,父皇便放我出宫了。”

“王爷这是为何?”

紫灵一时有些不能理解,王府里面又没人等他一起过节,他为什么要寻了借口离开?

南宫璃却是不答,他隐去唇边的笑容,掉眼看向车窗外。

他既不说,紫灵也不好再问,虽觉有些尴尬,她倒也不放在心上。

此时正是早晨阳光正好的时候,空气中似乎还带着昨夜所下露水的湿气,吸上一口整个人都好像通透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的缘故,现在再看街上来回说说笑笑的行人,她的心情忽然就没那么糟糕了。

唉,她在心底叹气,果然她还是不太适合一个人待着的。她正感触,忽听身旁南宫璃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谁又会在乎呢?”

紫灵一时没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她疑惑的转回头去看他,却见他微微垂眸盯着自己左手拇指上所戴的扳指,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脸上的哀伤一览无余。

紫灵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团圆宴吃的就是个团圆,别的皇子都有母妃在,而他的母妃却在他还未满月就死了,虽然他还有父皇,可。。。。。。想到心机深不可测的皇帝,她忽然觉得有些地方有些不对。

“这马车是皇上赏赐你的吧?”

南宫璃微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马车的事,但还是开口答道,“不错,这马车确是父皇在我封王之时赐与我的。”

果然。。。。。。。

紫灵转脸看向窗外,她不想让南宫璃看到她嘴角忍不住浮起的冷笑。从南宫璃平时穿着与卧房布局摆设就可看出,他并不是喜欢奢华招摇装饰的人。可无论王府的雕廊画栋,还是这辆马车,都太过招摇,太过引人嫉恨了。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皇帝您可真是够狠绝的。怪不得无论是在已经得知醉梦是谁所下,还是南宫骁欲杀南宫璃之后,皇帝都没任何动作呢。原来皇帝要的就是他们兄弟相拼,最后胜利的才会是天祥正在的储君!

想到这里,她悄悄转回头去看南宫璃。

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从小不受待见,这两年却突然被关爱起来,不但封了王,此次醉梦事件他本是第一个就该被怀疑的人,却不但未被怀疑,还因寻到她有功而得了皇帝的诸多赏赐。这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他会不怀疑,不去想为什么?所以他刚刚才会说那样的话吧?

感受到她的注视,南宫璃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而看向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紫灵收回目光,掩饰着伸手撩起耳边碎发夹于耳后后,又道,“让廷护卫路过恒丰成衣铺的时候停一下,我要给宁儿买些衣物,今天是他的生辰。”

南宫璃虽然疑惑,却也不便再问,探身开了马车前面的小窗,嘱咐负责驾车的廷云路过恒丰成衣铺的时候停一下。

生在、成长在这样没人关心,没人爱的环境里,他应该也是有苦无处述吧?。相比之下,同是皇家出生的,他的表哥东方火焱可是要幸福的多了。至少他除了母后外,还有白芷是真心爱着他,关心着他的。

在南宫璃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紫灵忍不住又去看他。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的觉得,这个跟墨文长得如此像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是墨文。

墨文代表着所有的美好,而他却是不可能美好得起来。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必定要经历太多的腥风血雨。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再次感受到她的注目,南宫璃有些无奈的转回头,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玩笑道,“还是你又把我当成墨文了?”

紫灵没有立刻回答他,她伸手撩起车窗的珠帘,趴在窗口看路边缓缓向后退去的街景。

就在南宫璃因她无视而有些尴尬的时候,忽听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早晨的凉风,飘进了耳朵。

“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墨文的,因为你是南宫璃,天祥的南宫璃是永远都变不成墨文的。”

南宫璃一怔,他不是很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刚想问个清楚,却听驾车的廷云出声,“王爷,恒丰成衣铺到了。”

“王爷要一起去逛逛吗?”

原本预备待在马车上等她的南宫璃意外收到邀约,弯唇一笑,“好啊。”

紫灵一时有些晃神,哪怕是确切知道此人不是墨文,可他这么灿烂一笑,还真是让她的心一时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她用双手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赶紧元神归位,并且不忘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此人不是墨文。

见她近乎自虐的打脸,南宫璃收起笑脸,微微皱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紫灵脸上一阵发热,她又忘形了。她忙伸手揉揉脸,掩饰道,“没事,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脸有点麻。”

南宫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先弯腰下了马车。

14融融

湖蓝色窄袖外衣,外罩黑色薄纱衣,腰束湖蓝色同色腰带,头上绑的亦是湖蓝色发带,这一身装束衬得丁宁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俊俏可爱得惹人怜。

“小公子真是好看。”

往年丁宁生辰当天,紫灵都会帮他买两身新衣,虽都是些粗布麻衣,但丁宁都是很开心的穿在身上。今年却是不同了,紫灵不但有钱了,且明天就要跟她分开,所以她一口气给丁宁买了十多套新衣,且都是上好的料子。从恒丰成衣铺回来之后,她便让丁宁去换新衣,预备领他到外面酒楼吃顿好的。

丁宁虽然疑惑于她一次为他买如此多的新衣行为,却抵不过心里高兴,乐颠颠的换了新衣出来。

一见他出来,原本围在旁边凑热闹的几个小丫头中,便有人先出声赞了起来。

丁宁立刻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有些扭捏的上前站到紫灵面前,微红着脸问道,“师傅,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

紫灵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打趣道,“我们宁儿这么好看,不知道将来哪家姑娘能那么好福气嫁给我们宁儿做小妻子呢。”

“师傅!”

丁宁瞬间涨红了脸,不满地出声抗议。

“师傅就知道拿我寻乐子!我才不要什么小妻子,我要一直陪在师傅身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紫灵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底也慢慢涌起丝丝酸楚,她忙掩饰着端起桌上的茶碗。

“你不要小妻子,郡主可还要嫁人那,难道小公子要跟着郡主一起嫁人?”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安乐王府的这些个大丫鬟,小丫头们个个都摸清了紫灵是个好脾性的,开起玩笑来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何况这话题还是紫灵先提起的。

别人的玩笑话,丁宁却当了真,他一脸认真的看向正喝茶的紫灵,问道,“师傅你要嫁给谁?安乐王爷吗?”

“噗~~”

紫灵刚到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在了地上,她一边用袖子抹去嘴角残余的茶水,一边莫名其妙的问,“我为什么要嫁给安乐王爷?”

“因为,因为师傅除了他,就没跟任何男人相处过这么长时间。而且,而且还住在他的家里。”

听了他的理由,紫灵真是无语问苍天了。她伸手拉过他,狠狠在他的额头敲了一下之后,没好气的道,“相处了几天,住在他家里就是要嫁给他吗?你是聪明过头了,还是蠢?告诉你,师傅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懂了吗?”

“懂了,懂了。”

丁宁忙捂住被她敲过的地方,点头的同时不忘又问,“可是师傅你为什么不要嫁人?”

“因为没人配得上你师傅我!可以了吗?满意了吗?走了!”

紫灵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扔下这句话,抬脚便走。再跟他扯下去,还不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来。

丁宁“哦”了一声,快步跟上她,跟她并排走着。

要从厢房出主院,必定要经过南宫璃所住的暗香居。

紫灵和丁宁路过的时候,南宫璃正立在房门口低声跟新上任的管家居青在说着什么。

“就按我说的下去准备吧。”

南宫璃瞥见站在通往厢房的拱门旁的紫灵和丁宁,估摸着应是有事找他,便快速结束了与居青的谈话。

“是。”

居青微弯腰退了两步,正欲退下,一抬眼看到立在不远处的紫灵,他客气的冲她行了一礼后,方快步出了暗香居。

“我与宁儿正欲往汇香楼大剁快剁一翻,王爷要一起吗?”

紫灵本没想要叫他,但却在看到他与管家说话的时候改了主意,两个人总比三个人热闹点吧?何况他还客气的送了块玉佩与丁宁做生辰贺礼,而那块玉佩此时正挂在丁宁腰间。

“好啊。”

南宫璃欣然应允。

如此干脆的就答应了,倒是让紫灵有点意外,古人最重礼数,即便是诚心邀约,虽说不一定要推辞一翻,却也是要客气两句的,哪有像他回答的这么快,这么干脆的?

紫灵用眼角余光去瞟走在她左侧的南宫璃。

应该是也并不喜一个人待着吧?

说起来这南宫璃也是奇怪,虽皇帝还未替他赐婚。可按照他这样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样的身份,不说侍妾,就是通房的丫头也该有一两个吧?可他不但没有,就连平日的生活起居也基本不让王府里的丫头们插手。

莫非他有龙阳之癖?!想到这里紫灵连忙摇头打住自己的胡乱猜测,也许人家只是洁身自好而已。

注意到她这一举动的丁宁纳闷问道,“师傅你干嘛摇头?”

“额,我脖子有点酸。”

紫灵有些尴尬的动动脖子,她怎么总是忘形?

“我帮你捏捏。”丁宁说着拐到她身后,伸手就要捏。

“不用了,等上了马车再捏。”

紫灵忙拉过他的手,无视南宫璃探究的视线,拖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汇香楼,鼎城名声最盛的酒楼。凡来此处消费的,非富即贵。为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在离汇香楼还有几百步距离的地方,紫灵三人就下了车。不为别的,实在是南宫璃的那辆马车太过惹人瞩目了。

汇香楼迎来送往皆是贵客,门口迎客的伙计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紫灵三人样貌衣着又皆不俗,自被热情引入了包间雅座。

“不知三位贵客想吃些什么,我们这里。。。。。。。”

三人刚刚坐定,跟在后面进来的小二正要详细介绍一翻,却不想被紫灵打断了。

啪嗒一声,她把一整锭银子拍在了桌上。

“你也不用问我们吃些什么,只管把你们店里最贵,最受欢迎的尽数端上来。诺,这是给小哥的喝茶钱。”

“多谢贵客打赏,小的这就去办。”

小二拿了银子,乐颠颠的下去了。

“师傅!”

然而丁宁却是不愿意了,碍于南宫璃在场,却又不好直言,他只能用眼睛瞪对面的人。

小财迷。

紫灵转头看向窗外,只当没看到他无声的抗议。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一直囊中比较羞涩罢了。

很快菜便陆续端上来了,果然不负汇香楼的盛名,各个菜都色香味俱佳不说,有些菜肴的名字连见多“食”广的紫灵都没听过。

三个人,丁宁吃的是咬牙切齿。

紫灵是吃的满面含春。

南宫璃似也很满意,筷子一直没停过。

吃了饭,出了汇香楼见天色还早,紫灵领着丁宁打算在街上逛逛再回去,问了南宫璃,他又是一口应允陪同。

接连逛了好几家店铺,丁宁都是一脸气鼓鼓的立在一边,每当紫灵问他要不要这件物什的时候,他都是头一扭,不理她。

紫灵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便也不去管他,只管买她看中的和觉得丁宁会喜欢的一些小玩意。

如此一翻逛下来,等回去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

南宫璃应是很少出来闲逛,虽逛了很久,他都是一直兴趣盎然的样子。即便是逛到后来,紫灵将他当成提物小厮,他也是丝毫不在意,一直面带笑意的跟在后面。

15中秋

回到王府已是掌灯时分。

因值中秋节,平日只有主院有亮光的王府,今日却四处皆点上了灯。这让平日有些太过冷清的安乐王府,在多了几分人气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平日紫灵和南宫璃的三餐几乎都是分开,各自在各自房里吃的。会这样,当然是为了避嫌,毕竟紫灵与南宫璃两人皆是未婚。

可今日却不同了,一是南宫璃中午刚吃了别人的饭,自是要回请的,二是今日刚好过节。所以当南宫璃邀约的时候,紫灵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中秋怎能少得了赏月吃月饼,这顿饭也就摆在了安乐王府后花园内的一座位于高处的凉亭里。

饭菜摆好时虽月未至中天,却也皎洁明亮,且有丝丝凉风拂面,对月喝酒吃菜倒是惬意非常。

紫灵是不喝酒的,南宫璃也只浅尝了几杯便丢开了,倒是丁宁今天不知是开心,还是依旧在赌气,平日滴酒不沾的人,反而喝了不少。

亭内外立着斥候的居管家和一干大小婢女皆屏息凝神,偌大的园内,除了虫鸣和动筷偶尔碰到盘子时发出的声响,竟是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

这节过的可就有些没意思了,由此也可看出南宫璃并不喜管弦歌舞这类娱乐活动。

估摸着南宫璃也吃得差不多了,紫灵用商量的口气开口了。

“王爷,下午我买的祈天灯,此时拿出来放可好。”

“也好。”

南宫璃放了筷,招来居管家,吩咐道,“遣人去拿郡主买的祈天灯来。”

很快,灯便拿来了。

而此时桌上的饭菜已被撤下,换上了时新瓜果。

祈天灯,在天祥凡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无论寻常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会或多或少的放上一些。

紫灵买了不下百余个祈天灯,她一人自然是放不了这么多的,便让斥候在旁的婢女帮忙放灯。

果然开始放灯的时候,一直有些冷清的园子里热闹了起来。

本都是十几岁年纪的小丫头们,谁又不喜欢玩闹呢?看着小声说笑着放灯的众人,紫灵笑着低头,提笔在她自己要放的灯上写字。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丁宁已有些醉了,靠到她身旁,眯着眼看她写下的字,便跟着念了出来,念完他嬉笑着又道,“师傅,你的愿望不是赚足银子后,踏遍这天下的山山水水吗?怎地现在却想安稳了?”

紫灵笑着放下笔,伸手一点他额头,笑着斥道,“就你记性好。难道师傅就不能贪心点,许两个愿望吗?走,放灯了。”

“好。”

丁宁欢呼一声,跟在她后面出了亭子。

早有婢女上拿了火折上来点灯。

在等候灯燃到能放手的期间,丁宁盯着紫灵手里的灯,轻声问,“师傅,这个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

“或许吧。”

紫灵自是不相信这些的,这不过是人们美好的寄托罢了。

“那我也去放一个。”

丁宁笑着快步跑回了亭子里。

一盏盏的祈天灯缓缓升向夜空,随着风向越飞越远。紫灵注意到,随着他们的祈天灯升空之后,越来越多的地方有祈天灯腾空而起。

“许了什么愿?”

紫灵笑着问放了灯复又回到亭里,靠着她坐好的丁宁。

丁宁咧嘴一笑。

“我许了愿师傅的愿望能够实现。”

紫灵笑着啐了一句,“就你嘴甜。”抬眼继续看向天空。

“师傅。”

丁宁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唤她。

紫灵并不回头,只随意的应了一声,“嗯?”

“我许了愿我与师傅永不分开。”

丁宁声音嘟嘟囔囔的,带着浓浓的睡意,让人听不真切。

紫灵回头去看他,却见他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她喟叹一声,伸手拨开他遮住眼睛的额发。记得救他之初,丁宁是一直对她怀着深深的敌意和不信任的,这敌意和不信任直到大半年之后才彻底消失。而现在的丁宁无疑是信任且依赖她的,可现在她别说保护丁宁,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从南宫璃找她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陷在一张巨大的网里了,她既逃不脱,也挣扎不了,只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织这张网的人到底是谁。东方火焱的确为达目的什么事都会做,敢做。可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实因他性格嚣张狂妄,不屑于这些阴险奸诈的手段,所以放网的人绝对不会是东方火焱。等东方火焱一来,放网的人就该开始收网了吧?

一晚上都不太出声的南宫璃,忽地轻声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紫灵幽幽叹口气,抬眼看向已至中天的明月,轻声道,“很多。”

南宫璃也转眼看向夜空,声音悠悠,“午时我收到表哥飞雁传书,他月底就到。”

好快!鼎城居风国帝都攀城不下两千里,皇帝派出去的人不过五天就到了。

南宫璃收回目光,盯着她的脸,“你有什么打算吗?”

紫灵微微弯唇,无奈笑道,“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表哥。”南宫璃微微垂眼,他在找合适的词,“表哥他这两年变了很多,行事不似从前那般鲁莽了。”

紫灵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东方火焱再怎么变,他也还是东方火焱,嚣张狂妄是生在,长在他的骨髓里的,岂是能轻易就能改变的。更何况,她让他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虽然这跟他大张旗鼓的到处寻她拖不了干系。

她让东方火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东方火焱又让她成了天下人为之好奇的对象。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织网的那人,到底是谁。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对面的人,他又知道多少呢?

“王爷可知是谁在皇上身上下毒的吗?”

“不知。”

南宫璃微微摇头,“这事复杂的很,又牵扯太多,且。”他顿住,唇边浮出一丝苦笑,“父皇并不信任与我,又怎会让我知道全部。”

“也是。”

紫灵微微点头,不再追问下去。皇帝的心思,谁又猜的准。淑妃被圈禁,她的父亲诸位上将军入昭狱,这两件事不过都是皇帝为了捉出那下毒之人所布下的障眼法罢了。

“起风了,回去吧。”

南宫璃说着招手让居管家过来,遣人来抱丁宁。

确实起风了,刚刚还有着明亮月色的夜空,瞬间被厚厚的黑云遮住,一场大雨眼见就要倾泻而至。

16惜别

第二天一早紫灵照例进宫替皇帝把脉,清余毒。

在朝阳宫门外与宋剂仁汇合后,两人正欲进去,却在这时见到太子与四皇子并排着向他们走来。

两人忙让到一旁,低头垂目,只待太子和四皇子两人走过,再进去。

“呦,这不是如今父皇跟前的红人,娉婷郡主吗?”

可偏偏有些人总是无法让你忽略他的存在。

紫灵只得抬头,提裙行礼,“娉婷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南宫哲嘴里啧啧有声,围着她转了一圈后,语气不屑,“不过尔尔,真不知东方火焱看中了你什么地方。”

“四弟!”

太子忙出声喝止,尴尬的看向紫灵,歉意的道,“四弟无礼了,还请娉婷郡主不要怪罪于他。”

紫灵忙客气道,“太子殿下言重了。”

南宫哲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不过是风国小小郡主,还是个便宜的,皇兄怕她做什!”

“四弟休再胡言!对不住了郡主,我与四弟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太子脸上更加难看了,他一拉四皇子的胳膊,跟紫灵告了罪,拖了四皇子就走。

这太子倒也还可,只是这南宫哲怕是连南宫骁都不如。

紫灵看着他们的背影,正想摇头,一抬眼,却见宋剂仁正一脸痛心疾首的在摇头,她忍不住笑道,“宋老头,干什么一副哭丧的表情?”

宋剂仁压低了声音,跺脚道,“唉,没一个像样的。”

紫灵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

怎么会没有呢?不是还有一个南宫璃吗?以她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来看,她可以肯定,南宫璃绝非如他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而朝中大臣们虽对他有所偏见,又都刻意去忽略他的存在,但其实对他的评价却并不差。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南宫璃便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南宫璃应该就是那种,时机未到的时候收敛羽翼,静静蛰伏。一旦时机到了,他必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至于皇帝,他则是主导者这一切的人。

替皇帝清了余毒之后,紫灵同宋剂仁在内宫门口分开,匆匆往宫门口赶去。

今天,她无论如何都要送走丁宁。

“师傅!”

马车刚在王府门口停下,一直等在王府偏门旁的丁宁,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不等紫灵下马车,丁宁就立在马车门旁,迫不及待的问,“师傅,我们是吃了午饭再回向阳村,还是现在就走?”

紫灵看了他一眼,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声音淡淡的问他,“谁告诉你,我们要回向阳村了?”

丁宁一愣,纳闷道,“不回向阳村,那我们去哪?”一早青莲就过来打包他的东西,他们若是不走,那干什么要打包他的东西?

紫灵并不回答他,只快步往主院走去。

“师傅!”

丁宁不乐意了,他小跑着追上她,拦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不回向阳村,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紫灵低着头,用牙咬住下唇,她开不了口,她现在心里很难受。

丁宁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轻声问,“师傅你怎么了?”

再怎么开不了口,也还是要说的。

紫灵一狠心,抬眼直直看向他,冷着脸道,“不是我们,是你!我今天会送你离开鼎城,至于去哪里,随你高兴!”

丁宁立刻瞪大了眼睛,僵笑着说,“师傅你开什么玩笑呢?”

紫灵心里一阵难受,她选择不看他,直接绕过他,继续往前面走去。

“师傅!”

丁宁冲上去拽住她的衣袖,红着眼问道,“师傅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你是不会送我走的对不对?”

“我没跟你开玩笑!”

紫灵挥手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师傅!”

丁宁立在原地,哭喊了起来。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要去!我不走!我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紫灵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就涌进了眼眶。但她并不停步,也不回头去看。她怕自己心软,怕看见丁宁哭泣的脸。

见她并不停步,丁宁慌了,他小跑着追上她,跟在她旁边哭着道,“师傅,是不是我昨天下午一直跟你赌气惹你不高兴了?我改还不行吗?我再不对你发脾气了!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师傅,师傅!”

“宁儿。”

紫灵顿住脚,抬眼看向他。

“师。。。。。。”

丁宁一时呆住,他的师傅从未哭过,至少在他面前的时候。

紫灵伸手轻轻抹去他眼角滑下的眼泪,柔声哄道,“师傅现在是自身难保,不得不送你走,你听师傅的话,不要闹了好不好?”

丁宁伸手抓住她放在脸上的手,一迭声的说,“没关系的师傅,我不需要师傅的保护!我现在可以保护。。。。。。”

紫灵低下头,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半年前救了南宫璃的那些黑衣人是来寻你的人吧?这半年来,他们应该不止一次的在催你离开了吧?”

丁宁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呆呆问道,“师傅,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吗?”紫灵又是一笑,“你当师傅是傻的吗?你们每晚那么大动静,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不问你,是觉得有天你终是会自己告诉我。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鼎城马上会有事发生,我已经护不了你。。。。。”

“我会保护你的师傅!相信我!”

丁宁打断她的话,伸手重又抓住她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师傅你也见到他们有多厉害了,他们能保护好我们的!”

紫灵弯唇轻轻笑了起来,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两把,笑着说,“傻宁儿,双拳难敌四手知道吗?”

丁宁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暗了下去,他垂下头,不说话了。

紫灵知道他懂了,便不再管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师傅!”

丁宁猛地抬起头,冲着她的背影,满怀希望的喊道,“我还有个办法,师傅可以跟我一起走!”

紫灵顿住脚,立在原地叹了口气后,转身看向他,无奈道,“你觉得皇帝在完全恢复之前,他会放我走?你若是真的想保护我,就去做你该做的事,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你在保护得了你自己的同时,才能保护得了我!”

丁宁怔怔的立在原地,再说不出话来。

17分别

昨夜的那场大雨似乎终于赶走了夏天的余热,早晨的风带着丝丝的冷意迎面而来,让依旧穿着薄薄夏衣的人,在瑟缩的同时忍不住扭过脸去打个喷嚏。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安乐王府后门驶出,缓缓进入后巷小路。

“马上天气就会越来越凉了,早晚记得多加两件衣服。银票我放在你换洗衣物的包裹里,碎银放在你随身的荷包里方便你取用。还有。。。。。。”

终究还是不舍的,一上了马车紫灵就忍不住啰嗦起来,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宁突然扑过来,被他抱了个满怀。

丁宁把脸埋在她的心口,紧紧抱着她。

紫灵本想推开他,却还是抵不过心软,伸手环住他的背,轻声叹气道,“宁儿已经十五了,是大人了,以后不可再这样跟人亲密了,特别是女子。”

“我知道。”

丁宁送开手,坐直身体,抬眼看着她,一本正经的道,“我只会这样抱着师傅,不会抱别人的。”

紫灵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然而离别在即,她也不去多想,只道,“知道了就好。”

丁宁往她旁边挪了挪,然后把头枕在她的腿上,抬眼盯着她,问道,“师傅,马上我们就要分开了,你还不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紫灵微微弯唇笑了笑,他在瞒着她的时候,她又何曾跟他坦白过呢?她伸手向往常那样在他额头敲了一下之后,满意地看到他皱眉伸手捂住了额头。

“师傅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是风国太医局提点。。。。。。。”

她缓缓从她的身份开始说起,包括她如何遇到东方火焱,后来又为什么逃出风国,直到在天祥、风国和月国,这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遇到他为止,只不过中间略去了她错把南宫璃当成墨文这件事。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垂眼看向一直凝神听她叙述的丁宁,笑着推他起身,“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师傅的腿都麻了,还不起!”

丁宁忙起身坐好,只是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紫灵估摸着他是在苦恼要不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也不枉我救你一命,又养了你三年多。”

丁宁抬起眼看向她,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保证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也会回来找你的!你要等我,师傅!”

紫灵瞬间有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遇到丁宁的时候,他不过才12岁,身量也只到她腰间,而如今虽脸上稚气未脱,却已快跟她差不多高了。

她伸手又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傻宁儿,师傅信你。”

此次一别,再见还不知何时,她更不知道那时她会身在何处,他要去何处寻她?只是她不愿意说破。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再怎么不舍,离别的时刻也会到来。

出城不出半刻钟,一直隐于暗处保护丁宁的那群黑衣人便陆续现身,跟在了马车后面。

紫灵唤车夫停了车。

“主子。”

刚下马车还没战稳,已换做寻常装束,骑马而来的众人便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紫灵微一诧异,抬眼笑看着丁宁。

丁宁却并不让他们起身,只开口唤人,“十三。”

“十三在。”

被唤十三的人出列,垂首跪到丁宁面前。

“我命你留下护我师傅安全,不得让人伤害了她,哪怕是一根汗毛都不可,听清楚了吗?”

十三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跪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人。

丁宁双眉一拧,厉声道,“你看他做什?我才是你主子!”

紫灵见他生气,忙笑着拉了他的胳膊,等他看向她时,笑着解围道,“师傅不需要人保护,更并不喜身边突然多个不认识的人。他本是负责你安全的,你又何必要将他强推于我?”

然而平日听话的丁宁在这件事上,却是毫不让步。

“师傅若是不收了他,我就不走了。”

他赌气的往马车车辕上一坐,大有紫灵若是不答应,他就真的不走了的架势。

紫灵有些尴尬的看了眼依旧笔挺跪在地上的人,一时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十三,既是主子的吩咐,你应了就是。”

十三之前所看之人,应该是他们的首领开口了。

“是。十三定不负主子之命。”

十三头点地下领了命。

“很好!你过来。”

丁宁站直身体,等十三走到他面前,他示意他弯腰贴近他。

十三依言弯腰贴了过去。

丁宁附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紫灵听不清丁宁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十三不断点头领命。

一阵耳语之后,丁宁伸手怕了拍十三的肩膀,然后走回紫灵身前,辞别道,“师傅,徒儿这就去了。以后徒儿不在师傅身边,师傅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看到他眼底隐忍着的泪光,紫灵鼻子一阵发酸,然而她还是笑着道,“师傅知道了,你去吧。”

“嗯。”

丁宁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就走,伸手抓了她的手,垂头站着。

紫灵也不催他,只默默的陪他站着。

丁宁握了许久,终是缓缓放开了她的手,他抬头露出一个明亮笑脸,笑着说,“我走了,师傅!”说完也不等她答,便跳上那首领牵来的马,拍马疾走。

紫灵立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清了,她才收回目光。怔怔在原地站了一会,她抬眼又看了一眼丁宁所去的方向之后,不再犹豫,也不去管那叫十三的人,爬上马车便催车夫回安乐王府。

送走丁宁她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即便以后发生任何事,她都不需去担心他的安危了。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她总共体会过两次,一次是墨文的离开,另一次则是爷爷离世。她从来都不是脆弱的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好起来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18死士

回到安乐王府已是午时。

在安乐王府前门下了马车之后,紫灵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叫十三的已牵着马候在一旁。

走了个丁宁,却多了个十三。十三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号更确切吧?

想了想毕竟是丁宁留给她的人,怎么也不好太排斥他。于是她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十三微微垂眼,避开与她的对视。

“十三,二十。”

回答得还真是简洁,紫灵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板着脸继续问,“我是问你真名!”

十三微微动了动眉毛,似有些困扰的道,“属下没有名字。”不知是怕她不信,还是怕她继续追问下去,他又很快加了一句。

“属下是死士,死士都没有名字。”

紫灵心头一震,死士吗?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连命都不要,一辈子只为主人而活的死士?想到这里,她微微拧眉道,“十三这名字太难听了,我不喜欢。你以后就叫,就叫,唔。”一时还真想不出让他叫什么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但见他眉目清秀,只脸上那道由耳根而起直至鼻梁的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俊秀,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骇人。

“幽荧,你以后就叫幽荧。”

十三明显怔了一下之后,低声问道,“右银?是什么?”

紫灵笑了起来,知他定是不知是哪两个字,便用最易理解的词语解释道,“幽,幽静的幽。荧,荧光的荧。幽荧乃是上古圣兽,世人的守护者,代表着月亮。”

听了她的话,十三低头略索了片刻后,开口道,“属下明白了,属下以后就叫幽荧了。”

紫灵一笑,转身便往偏门走去。

“郡主回来了。”

紫灵刚欲领着幽荧从偏门进入王府,居青却在这时从王府里面迎了出来,拦在了门当中。他先是客气的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了眼幽荧后,问道,“郡主,不知这位是?”

居管家的意图非常明显,紫灵收住脚,笑着介绍道,“他叫幽荧,宁儿送我的护卫。”

“郡主。”

居青面露难色,“不是老奴不信任您,实在是王爷吩咐过,任何未经他示意过的人,一概不得放进府里。”

紫灵也不为难他,只问,“王爷呢?”

“不巧,王爷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郡主您大可先进去,让此人在此候着。等王爷回来了,由王爷定夺是否放此人进府,郡主觉得如何?”

紫灵回头看了眼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人,略一思索后,转头看向居管家,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就在这等他。您忙您的去吧。”

“这,好吧。”

居青无奈,只得唤人搬来凳子,等她坐了之后,他告了一声罪,便走开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紫灵在心底唉叹一声,把凳子挪到门旁,靠着门框闭眼假寐。昨夜她一直想着丁宁即将离开的事,因而一夜都没睡好。现在送走了丁宁,她总算定下心了,这会才觉得困倦的很。

等南宫璃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她歪斜着身体靠着门框睡着了,若不是立在她身旁的男子用佩剑横在她腰间,她早就该摔倒在地。

南宫璃皱眉快步上前,看了一眼那拿剑的男子,蹲下身,正想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哪知眼前忽地横来一把未脱壳的剑,他本能的一个翻身,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了起来。

唰得一阵利剑出鞘的声音,瞬时十几把剑架在了幽冥的脖颈上。

睡得的正熟的紫灵被这一动静惊醒,一睁眼便见到这副剑拔弩张的画面,她心里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打起。。。。。。哎呦。”话还没说完,她就因为想站起来,却因睡得时间太长,没活动而腿麻了的原因,直接摔在了地上。

“灵儿。”

南宫璃因离得远,一时没能接住她,他低呼一声,忙上前扶起了她。

“不准碰她!”

幽荧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都呆了一呆。

南宫璃脸色有些难看的转脸看向紫灵,问道,“此人是谁?”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丁宁捣鬼,只是不知丁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紫灵有些尴尬的笑道,“他叫幽荧,是宁儿送给我的护卫,王爷不必理他,他有些缺心眼的。”

护卫?

南宫璃有些狐疑的又扫了幽荧一眼,挥手让他自己的护卫撤了兵器。

“你怎会睡在这里?”

“还不是王爷立的规矩,不准生人入府。”

紫灵坐到凳上,以手握拳敲着酸麻的腿。

闻言南宫璃眉头一拧,就要命人去唤居青过来。

紫灵自是知道他必定要苛责居青一番,忙出声拦住了他。

“不关居管家的事,是我自己要在这里等的。”

南宫璃稍微缓和了一些脸色,他又扫了眼幽荧后,转眼看向紫灵,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温声道,“腿还麻吗?要不要我唤人来扶你?”

这就是同意让幽荧进府了。

紫灵站起身,弯唇冲他一笑,“不麻了,多谢王爷准许幽荧进府。”

南宫璃也是一笑,“进去吧。”

幽荧虽是以紫灵护卫身份进府,却是不能跟她一起住在主院内的厢房的。在居青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与主院隔了段距离,本是王府护卫所住的院内,只不过他是一人独占一间房罢了。

在王府里,紫灵自是不用他保护的,南宫璃也不准他随意进入主院,只有在紫灵出王府的时候,他才能跟随左右。

既然现在幽荧跟了她,紫灵自是要负责他的衣食住行的,就像当初丁宁一样,她会按月付他银两,每季度为他添置衣物。

当天晚上,南宫璃遣了居青来请紫灵一同用饭。

紫灵知他有话要问,便没推却,随了居青一同进了南宫璃平日的起居间。

“坐吧。”

见她进来了,已经入座的南宫璃示意她坐到他身旁的位置。

紫灵依言坐在了他左手边的位置。

“半年前从南宫骁手下救下我的那一队蒙面人,是丁宁的护卫吧?”

在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南宫璃起身亲自为她添了一碗梗米粥放在她面前后,用很随意的口吻开口了。

紫灵点头,“是。”

南宫璃又问,“那你可知丁宁的真实身份?”

紫灵摇头,“不知道,我没问。”

南宫璃一怔,不解道,“为何不问?”

紫灵反问,“为何要问?”

南宫璃又是一怔之后,颇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也是,人都走了,确实没必要再问这些。”

紫灵瞟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的道,“不管他是何种身份都没关系,他又不会害我。”

这次南宫璃没有立刻接话,他定定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用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不会害你。”

19厚礼

依旧是太医院里,依旧是那间最偏的房内,紫灵正叮叮咚咚的在捣着药材,房内一时草药之香四溢。

从外面来寻她的宋剂仁细细嗅了一嗅,立刻紧张问道,“郡主您哪里伤着了?”

“做来备用的。”

紫灵头也不抬,只随手从桌上书堆里面抽出一叠卷好的纸张丢给了他。

“唔,多谢郡主。”

宋剂仁打开一看,正是他想要的东西,立刻眉开眼笑得道了谢后,拔腿就走。

扫了眼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紫灵只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事情。任何事执着到近乎痴迷的地步,总是不太好,比如紫殊。而且太过痴迷一件事,就会失去其他的许多乐趣,虽然她也是个没什么乐趣可言的人。

叮叮咚咚捣了半天,然后又是去渣,又是火熬的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做成了一大罐子的去疤痕的去痕膏。

“幽荧。”

紫灵试探着冲着窗外轻唤了一声。虽这不是内宫,守卫没那么深严,但她并不确定幽荧是否进的来。

“属下在。”

她的话音刚落,幽荧便从开着的窗口飞身进来了。

“诺,这个给你。”

紫灵指指桌上的一个大陶罐,见他脸现疑惑,她便续道,“每日早晚两次净面后抹于你面上疤痕处,不消一年你面上的疤痕便可变淡直至消失。”

然而幽荧却站着没动,只低声道,“属下不需要。”

似是算准了他会拒绝,紫灵脸现不悦的道,“可是我需要啊!我身边的人怎能顶着一张有着这么一大块显眼疤痕的脸现于人前?这不是砸我招牌,毁我“钱”程吗?”她故意把那钱字咬得特别重,也不知他听懂了没。

“属下明白了。”

幽荧上前双手捧了那陶罐,转身就要走。

“还有这个,接着。”

紫灵一甩手,把手里的一个纸包向他扔了过去。

幽荧本能的旋身伸长右臂一捞,捏在手里软绵绵的触感,估摸着不是包子就是糕点之类的东西。他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眼一脸笑意的人,然后什么都没说,转回身,一个飞身消失在了窗外。

如若不是身陷天祥皇宫内,紫灵倒是对于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既不用起早贪黑的替人诊脉看病,又不需为吃饭问题而烦心,这大概算是自她逃出风国后,所过的最清闲的日子了。

这不,在用过午饭之后,她惬意的躺进宋剂仁特意为她搬来的躺椅里面,打算小睡一会后,再起来做些其他药物备用。

可惜的是,她眼睛才刚阖上,宋剂仁便领了后宫皇后的传话太监来传旨了。她无法,只能坐上皇后厚待于她的四人抬步辇,进了凤仪宫。

紫灵到的时候,皇后房内已坐满了乌压压的人,她正欲跪下行礼,皇后就出声免了她的礼,顺带赐了坐。

在放在皇后身旁的软凳上坐了之后,皇后就亲亲热热的拉了她的手,说了些这些日子她为皇帝的身体辛苦了这类褒奖关怀的话。

紫灵算是应了那句俗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若不是经历了皇帝试探她的那件事,她可能会觉得眼前这位没半点架子的皇后很好相处,可现在她是不敢这么想了,所以答话的时候格外外小心谨慎。

皇后与她说了会话后,抬眼扫了一圈一直凝神听她们说话的众妃嫔,笑着道,“诸位妹妹们,人本宫是替你们请了来了,可你们却怎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皇后话音一落,便有人语气含讽的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妾身们谁敢开口插话啊。”

“瑞嫔姐姐说的是,诸姐妹这不是都在等皇后娘娘您先与娉婷郡主说完话嘛。”

对于这样明里暗里的嘲讽,皇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转眼看向一直垂眼静坐的淑妃,笑着说,“淑妃妹妹,娉婷郡主没来之前,你不是一直说要当面谢谢娉婷郡主的么?怎地郡主来了,你却跟睡着了似的,半天不出个气儿?”

皇后话音一落,立时笑倒了一片。

淑妃面上有些发红,慢慢起身站起,对着紫灵就拜了下去。

一直悄悄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明争暗斗说话的紫灵,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起身避开了她这一拜。

见她避开,淑妃起身上前两步,在她面前重新跪下,语气不容拒绝的道,“如若不是郡主对皇上实言相告,我徐家上下百十口的性命早被奸人所害,还请郡主受下我这三拜。”说完,便头顶地的拜了三拜。

紫灵是避开不是,不避开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受了她这三拜。心里暗想,如若淑妃知道她嘴里的奸人就是皇帝,不知会作何感想,唉。。。。。。

淑妃拜完,在随侍的宫女搀扶下站起身后,从袖里摸出一块通体碧绿,以红绳打了如意双结,底部坠着同色流苏的玉佩,然后拉过紫灵的手,把玉佩塞在她的手心,双目含泪的感激道,“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郡主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玩儿吧。”

“这,这。。。。。。”

紫灵虽不懂玉器,却也看得出这玉佩绝对价值不菲,她本就没做什么,已受了她三拜不说,怎能再收礼,她开口正要拒绝,不想皇后却开口了。

“淑妃一片心意,郡主若是拒绝岂不是寒了她的心?郡主就收下吧。”

皇后既然开口了,紫灵自不好再拒绝,她只得谢了淑妃之后,收进了怀里。

淑妃见她收了,摸出帕子吸了吸眼角滑出的泪珠,慢慢走回原位落坐。

之后诸妃嫔中便有人开始询问紫灵一些如何保养身子的问题,又有人请她诊了脉,直闹到天色将晚,皇后见天色不早了,才遣人送她出了宫。

从宫里出来后,在宫门口寻到一直等着她的幽荧,两人一人一骑,放马慢慢往闹市而去。

“这个值多少?”

掏出下午淑妃所送的玉佩,紫灵问骑马行于她旁边的幽荧。

幽荧只瞧了一眼,便道,“两千两可值。”

“走,当了它喝酒去!”

紫灵把玉佩收回怀里,一扬马鞭,无视幽荧惊讶的目光,放马便狂奔而去。她上辈子就活得没有自我,这辈子又活得总是战战兢兢,既然迟早躲不过是个死,何不在死前恣意放纵活一回,也不枉多活了这么一回。

20醉酒

果然如幽荧所说,这块玉佩当了一千八百多两。拿了银票的紫灵就上了汇香楼,寻了间邻街的包间坐了,要来酒菜,她便自斟自饮了起来。

幽荧起初是不愿坐的,无奈紫灵一再要求,他只得在她对面坐了,只是他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她共饮的邀请。

紫灵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极少喝酒,一是她没借酒消愁的习惯,二是实在没人陪她喝。今天虽也没人陪她共饮,却好歹对面坐着个大活人。她下午在后宫内见到一群女人们之间唇枪舌剑的战争,心里实在有些不好受。她们斗来斗去不过都是为了个皇帝,为了个宠字,可她们不知道皇帝的心从来都不在她们身上。她不能不替她们觉得悲哀,不能不替她们觉得难过,都是些面若桃花般的美丽女子,可这一生都葬送在后宫那方寸之间了。

喝完酒从汇香楼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头,然而紫灵还是不想回安乐王府,便放马慢慢走着。她在汇香楼喝的虽是度数低的桃花酒,然这酒却是后颈大,且她还一人喝了整整一小坛。所以等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醉了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勉强支撑着到安乐王府门前时,已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保持着仅剩的一丝清明,她努力翻身下了马,终是手上无力,双腿一软就往马下跌去。在落地之前感觉腰间扶上一双有力的大手,扶正了她的身体。

紫灵勉强睁眼往身后瞧去,见是南宫璃,她便弯唇笑着道谢,“有劳王爷了。”

一身的酒气,再加上晚归,南宫璃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

然而此时紫灵醉眼朦胧,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她很自然的伸手给立于南宫璃不远处的青莲。

青莲见状忙上来扶她,无奈紫灵已无力控制身体,直往地上滑去,她毕竟女流,哪里扶得住,被紫灵这么一带,差点一头栽倒,幸好南宫璃及时伸手接住了紫灵往地上滑的身体。

紫灵此时已神思涣散,昏昏欲睡,唯一的感觉的到的便是鼻端萦绕着的清甜海棠花香气。她知道那是南宫璃身上才会有的香气,她每次与他同坐于马车内时都会闻到。

迷糊中感觉被人放在软软的事物上,又有人脱了她的鞋,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在床上了,便不再强撑,安心睡去。

酗酒的代价便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伴着嘴里发苦欲呕。

“醒了?”

扶着额头坐起,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了南宫璃凉凉的声音,紫灵吓了一跳,睁眼一看,便见他一脸不郁,双手环胸的坐于床前凳上。

注意到房内昏黄的烛火光亮,紫灵惊讶道,“这么晚了,王爷怎会在此?”

南宫璃脸色有些难看,不答只问,“为何喝酒?”

紫灵闭眼伸手揉揉跳着作痛的额角,随口答道,“想喝就喝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南宫璃皱眉,不悦道,“这就是你早间定要自己骑马进宫的原因?只为了喝酒?”

什么跟什么啊?头痛欲裂让紫灵没了平日的好脾气,她霍地掀开被子下床,趿了鞋子就走到屋内桌前,开了桌上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绿色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塞进嘴里,和水吞了下去。

在桌旁坐了,一手抵着额头,转眼见南宫璃脸色发青的盯着她,她皱眉道,“这么晚了,王爷好回房睡了。”

南宫璃却是没动,只冷着脸盯着她。

紫灵一时不知他在气什么,她不过是喝个酒而已,又没招惹他,他哪里来这么大的脾气?索性转过脸不去看他。

房间内一时陷入安静中,直到烛火爆出一个烛花之后,南宫璃忍耐得开口道,“你就那么信任幽荧?”

紫灵有些莫名的转眼看向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似终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南宫璃起身三两步走到她对面站定,盯住她,怒道,“不说幽荧来了不过才两日,你一女子怎好在外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的回来?”

哦,这是在责怪她身为女人却不洁身自好,行为放纵了?

总算弄清他到底在气些什么了,只是这跟他有关系吗?不说她只是喝个酒,她就是彻夜不归也轮不到他管吧?

想到这里,紫灵抬眼看向他,一脸无所谓的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南宫璃,然又不好发作,他没那身份,他与她本就只是认识的人而已。忍了又忍,终是咬牙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之后,拂袖而去。

听到砰地一声门被甩上的声音,紫灵只无所谓的耸耸肩,她本就不是古代女人不说,就是她现在所做的行医救人之事早已僭越了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得轻易窥视,碰触陌生男子身体的禁忌。现在来跟她说这些,不是没事找事吗?

南宫璃走后,青莲推开内室的门,立在门口小心翼翼的问,“郡主可要洗漱了再睡吗?”

紫灵瞧了瞧窗户,外面不见丝毫亮光,便问,“现是几更天了?”

“刚过二更。”

还早。这会洗澡不算劳师动众。紫灵想了想,便道,“唤人送热水来,我要洗浴。”

“是。”

青莲应了一声,便出去唤人送热水过来。

热水很快便送来了,紫灵遣走青莲,自己动手宽衣泡在浴桶里,把头靠在浴桶边上,闭眼假寐。

热热的水里泡着,总算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头也没刚刚那么疼了。现在回想刚刚南宫璃的一言一行,应该也是担心她的吧,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不舒服罢了。管他呢,她现在只想活得恣意一些。

她缓缓滑下身子,把整个人都浸在热水里,只等喘不过气了才从水里冒出头来。

洗了澡,退去了浑身酒气,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紫灵唤了青莲进来替她擦头发。

“郡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帮她擦头发的时候,青莲小心查看了她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紫灵回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说,拘着那些身份礼数做什么?”

“是。”

青莲应了一声,小声道,“郡主其实不该生王爷的气,王爷也是关心郡主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紫灵微哼一声,不置可否。

青莲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慢慢又道,“郡主您不知道,在您没回来之前王爷已派了两批人出去找寻郡主了,只是都未能找到。王爷实在放心不下,直到郡主回来之前,都一直亲自在王府门前等着郡主的。”

紫灵叹口气,“好吧,算我错怪他了。”

听了她的话,青莲只是又瞧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专心擦起她的头发。

21所求

第二天一早起来虽还有些头晕,却已不再觉得难受,只是实在吃不下早饭。紫灵便收拾了下,准备去马厩牵了马,骑马进宫。却不曾想刚出厢房拱门,就与刚好从屋里出来的南宫璃视线对了个正着。

想了想昨夜青莲说的话,又想想这些日子她住在安乐王府不说,她身上所穿的皆是南宫璃为她准备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是两条都沾了,她就是跟他示个软又能怎样呢?想到这里,她先是干咳一声,冲南宫璃一笑,扬声招呼道,“王爷,早啊。”

南宫璃一怔,想是没料到她会主动先跟他招呼,毕竟昨夜他们刚刚闹得不甚愉快。他略一沉吟后,弯唇露出一丝笑容,回了句,“早。”

紫灵见他笑了,便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了,伸手先挽了挽耳边碎发,然后讪笑着说,“昨夜我头痛欲裂,所以脾气有点大,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她这是在跟他示好了?

南宫璃唇边弯出更深的弧度,放低了声音道,“昨夜我脾气也不甚好,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这就雨过天晴,他们重归于好咯?

紫灵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怎会,王爷也是担心我,才会发脾气的嘛。那什么,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了,先走了。”

南宫璃一愣,问道,“你要去哪里?”

紫灵收住已走出两步的脚,回身道,“进宫啊。”

南宫璃眸光一闪,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唇。

紫灵虽然疑惑,但见他不再说话,也就不去多想,对他笑了笑之后,转回身便走。

在马厩牵了马,骑着从后门出来,便见幽荧早已等在那了,紫灵冲他一笑,翻身上马,拍马急走。

比起骑马,当然是坐马车更舒服些。只是她自从离开风国后,便再没骑过马,久不骑生疏了不说,万一哪天要骑马逃命,却骑不好从马上摔下岂不是惨?

骑马到得宫门口,把马交于幽荧,紫灵便进了宫。

“听闻昨日你去喝酒了?可是昨日在宫内受了什么委屈?”

照旧替皇帝清了余毒,紫灵正欲与宋剂仁一同离开,却不想被皇帝留下了。她端坐于皇帝侧首,崩紧了浑身神经准备迎接皇帝又不知要出的什么幺蛾子,却不曾想竟是这句乍听之下似是关怀的话。

紫灵在一怔之后,神经却崩得更紧了,忙小心开口答道,“不过是解馋罢了,何人会给娉婷委屈受呢。”

皇帝微微“嗯”了一声后,眼睛从她身上轻飘飘一扫而过,似随意问道,“在安乐王府住的可还习惯?”

紫灵忙说了些安乐王爷照顾很是细致,没有什么不习惯这类的话。

“嗯。”

皇帝把目光定在她身上,带着笑意问道,“郡主觉得安乐王为人如何?”

紫灵心头一跳,皇帝这话问得可就有点奇怪了,她与南宫璃又不熟,南宫璃怎样与她何干?还是他是在提醒她什么?

在她踌蹴不答间,皇帝却又开口了。

“世人都觉奇怪,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女子拒绝太子妃之位不要,去做那默默无闻不说,且为此吃尽苦头的医者。朕同那些世人一样,也很是好奇,不知郡主是否能为朕解了这疑惑?”

紫灵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转了那么大弯子,不过是想问她,是不是因为南宫璃,她才不嫁给东方火焱罢了!他想的还真是多!想到这里,她淡声道,“世人皆有所求,只不过娉婷所求的,正好是东方太子给不起的罢了。”

“哦?”

皇帝显然来了兴趣,脸露好奇之色问道,“不知你所求为何?”

紫灵灿烂一笑,眸光灼灼,“娉婷只求携一人之手与之逍遥到老。”

她很少露出如此的灿烂笑容,她的笑一直礼貌而疏离,看着她这样的笑脸,皇帝竟微微有些失神。

“你果然与众不同。世人不是求不得,就是不敢求才退而求次说些但求携一人之首与之偕老这样的话。罢了,你去吧。”

失神也只是片刻,皇帝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挥手让紫灵退下的时候,那挥手的弧度却有着掩饰不了失落与倦意。

紫灵退出殿内,慢慢往朝阳宫外走去。

皇帝虽可怕,却也毕竟是个人,是个人便有弱点,便会有其动过心之人。刚刚皇帝那片刻的失神,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恐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只是不知当时他透过她,是在看着谁?

紫灵顿住脚,抬眼看向朝阳宫外的这一方蓝天,深深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没想到,皇帝如此铁石心肠的人,竟也是爱过人的,只是帝王最要不起的便是深情了。想来那女子早该过世了,不然皇帝刚刚不会用那种近乎做梦般的神情看着她。

“娉婷郡主。”

正出神间,忽听有人唤她,紫灵疑惑的转眼循声看去,竟是几日不见的南宫骁。她立时收回所有神思,戒备的盯着他。

“郡主何必如此看我?”

南宫骁苦笑一声,“不说这是在内宫,我就是再如何肆无忌惮,也不会在此害你。何况我现在有求于你,又怎会害你。”

几日不见,南宫骁憔悴的竟比中了腹馨散时更甚。紫灵想起那日他动手的时候,皇帝正在门外,想来这几日他日子定不会好过,只是这也不至于让他成了这副模样吧?

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却是不说话,南宫骁脸上笑容更惨淡了,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双眸一垂,一撩衣摆就跪了下来。

紫灵被他这一动作惊了一跳,忙抬眼去看,果见路过的宫女太监都一脸震惊的楞在了当地。她忙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人,嘴里连道,“三皇子有何话还请起来再说。”

“郡主若是不答应,我是不会起的。”

然而南宫骁是铁了心的,她不答应,他就是不起。

紫灵连拉两次都撼动不了他分毫,眼见宫人是越聚越多,她急得跺脚道,“三皇子就是要我答应,也得先说您所求为何吧?”

南宫骁抬头看着她,急切的道,“我母妃病重,还请郡主去看看她。”

只是求她看病啊。怪不得昨日在皇后宫中,她谁都见到了,却唯独缺了贤妃呢,原是病了。紫灵松了一口气,正要答应,却猛然心里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后宫妃嫔生病,自有御医请脉,医女照料。即使御医医术不济,还可以去请医术更精,份位更高的宋剂仁,南宫骁本跟她有嫌隙,又何苦巴巴地来求她?

见她犹自犹豫不决,南宫骁是真急了,什么都不顾了,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红了眼眶求道,“我求你了,真心的,我母妃危在旦夕,只要你去看她,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紫灵叹口气,伸手拂开他的手,垂眼道,“好,我答应了你,领路吧。”

即使再心狠,再怎么不想多管闲事,面对南宫骁如此情状,她如何能不答应。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估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跪下来求她的。

22杀机

暗香浮动,四处挂着淡绿飘纱垂幔的室内,一女子紧闭双目,毫无声息的睡于床榻之上。似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床边,女子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这是张极美的脸,即使病中也丝毫不减其艳丽,反而更添我见犹自犹怜之态。

见是一张陌生的脸,贤妃微微颦眉,转眼看向床边,见到一脸焦灼的南宫骁,她面露笑意,爱怜的道,“骁儿不必担忧,母妃的病过两日便会好了。”

南宫骁却不说话,只焦灼的转眼看向紫灵。

紫灵叹口气,直接在床边坐了,伸手拉出薄被中贤妃的手腕,搭脉诊病。

“骁儿,她是娉婷郡主?”

贤妃略一惊讶,随即便猜到正为她诊脉之人的身份。

南宫骁见紫灵闭眼皱眉,正是用心之时,忙做个手势,示意贤妃先不要出声说话。

这个脉紫灵搭了许久,诊了脉之后,放回贤妃的手腕,又兀自沉思。

南宫骁不敢打扰她,然等了又等,她竟一味沉思,他心里越来越焦急,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声问道,“郡主,我母妃到底得的什么病?”

紫灵摇摇头,抬眼看着他道,“还不能确定,我还要看看贤妃这几日所吃的药物才能确定。”

南宫骁闻言,忙唤宫女去取来贤妃这几日所用的方子和药渣。

果然如此吗?

看了又看手中的方子和桌上陶罐里的药渣,紫灵心里一阵发冷。她最开始怀疑的是皇帝,可转念一想,皇帝手段再恶劣,也不至于把手直接伸到后宫之中,用如此费事的办法去除掉一个妃子。且除掉一个贤妃,与他朝堂之上并无所助。贤妃之父兄皆镇守边关,贤妃若毙,他们必定要回朝祭拜,且短期内回不了边关,那么谁能从中得利呢?

紫灵细细想了又想,分析完了又推敲,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一直等着的南宫骁,实在有些受不了她一味的沉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她身旁来回走动,最后终是耐不住,冲到她面前,急道,“郡主倒是说句话啊,我母妃到底怎样?”

“骁儿,不可对郡主无礼。”

紫灵还未开口,贤妃便先出声呵斥了南宫骁,无奈其身体太过虚弱,话刚说完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一咳竟是吐了血出来,人也随之晕死了过去。

“娘亲。”

南宫骁大急,扑到床边手忙脚乱的摸出帕子就要去抹。

“别动!”

紫灵见状忙出声何止。

南宫骁一怔,呆呆的抬眼看她走近。

紫灵伸一指沾起黏在贤妃唇边的暗黑色浓稠血液,放在鼻端闻了闻后,又伸出舌头舔了一舔。然后她转眼看向一脸呆滞看着她的南宫骁,唇边逸出一个笑意,问他,“三皇子您想您的母妃是死是活?”

南宫骁怒睁双眼,恼怒道,“废话!当然是活了!”

紫灵唇边弯出一丝嘲讽笑意,语气轻飘飘的道,“这是南疆剧毒嗜心蛊,要想解此蛊,只能是下蛊之人,我想三皇子应该知道要去求谁吧?”

南宫璃闻言如五雷轰顶,怔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

话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紫灵理理衣袖,抬脚就要走。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你不是医术高超出神入化的吗?”

身后响起南宫骁愤恨而又不甘心的声音,显然他已猜到下毒之人是谁了。

紫灵顿住脚,扭头看向他,冷声道,“我就是医术再好,也还是有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解毒关键我已告诉你了,是何取舍全在三皇子您。”说完,她再不做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出贤妃所住的宫门,便被皇后所派来的人请去了凤仪宫内。

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杀她吗?

紫灵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垂眼看着手旁高几上,有着精美花边的瓷盘内盛着的几样精致糕点。不用尝,光闻这香味,她就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要人命的毒药。

“郡主怎么不吃?是不饿吗?那先喝口茶吧。这浮香茶啊可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的,得需取那夏日清晨太阳还未起时,那荷花苞里的露水儿烹开了来泡,才能得这带荷花香气的浮香茶呢。”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极优雅的端着茶碗,用碗盖轻轻拨了拨茶水上浮着的松针叶,轻轻啜了一口,笑容可亲的看着紫灵。

紫灵抬眼看向她,弯唇一笑,开口道,“皇后娘娘是瞧不起娉婷吗?”

皇后面上笑容更是灿烂了,“哪能啊?郡主医术举世无双,正是瞧得起你,本宫才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这世上的东西就是如此,越是上不了台面,越是有用不是吗?”

紫灵伸手从瓷盘里掂起一块梅花糯米团子,放鼻端轻轻一嗅,冲皇后一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是,比如这琵琶霜,入喉即腐蚀喉管进入周身血液,可谓入喉即死。”

皇后嘿得冷哼一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如刀的盯着她,冷声道,“你不用拖延时间了,没人知道你来我这,更没人会来救你。你还是痛快吃了吧,也省得受苦。”

言下之意就是她若不吃,她就要让人来硬塞了?

紫灵收了脸上的笑容,把手里的梅花糯米团子捏成一个真正的团子。如此只手遮天,如此视别人性命如草芥的皇后啊,她真当她毫无准备就敢在宫内四处独自一人走动?她敢对她动杀机,不过是确信宋剂仁已完全掌握了银针解毒之法和如何恢复皇帝五感的药方罢了。

啪得一声,把手里的团子甩回了瓷盘里,紫灵抬眼看向皇后,弯唇一笑,“娘娘您可能。。。。。。”

却在这时,原本被皇后遣走的,皇后的贴身宫女扶绥急匆匆的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皇后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的看向扶绥,冷声问,“何事?”

扶绥先是瞧了紫灵一眼,才有些踌躇的开口道,“回娘娘,安乐王爷前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皇后迅速剜了紫灵一眼,随即理了理并不见一丝凌乱的发髻,又动了动身体端正坐好后,才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母后,孩儿给您请安来了。”

即刻,南宫璃便连说带笑的,快步走了进来。在走到皇后面前后,他撩起衣摆便恭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磕完头,他扬脸冲皇后一笑,不等她叫他起身,便自行起身站到她身边,亲亲热热的贴着她耳朵,半是撒娇,半是玩笑的压低了声音道,“几日不见,孩儿可想煞母后了。”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可房间就那么大,且紫灵又坐的不远,她就是不想听到,话也飘进了她的耳朵。她心里一阵恶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还从未见过南宫璃做出如此下作姿态,一时还真有点无法接受。

可奇异的是,皇后竟是十分受用的样子,且还露出了小女儿才会有的羞态。

23解蛊

紫灵很想把自己缩起来,缩到没人能看得到她的地步,这样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尴尬的眼睛放在哪里都不是,想不去听他们说话都不能。

南宫璃无疑是俊秀无匹的,他那颗眼底的痣让他弯眼一笑时,更添了几丝无法言说的魅惑。这样的面容若要有心去诱惑女子,恐怕还真没几个女子抵挡得了,且不说他此时说话的语气温柔得像是能掐得出水来。

可这只让她觉得恶心,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恶心。

皇后自然是美的,可再美也已过了四十,身份还是南宫璃的母后,他怎么能如此?

皇后更像是故意似得,竟当着她的面跟南宫璃公然调起情来了。

紫灵忽然觉得皇后要杀她的动机,并不单单是因为她发现了她谋害贤妃的事,联想起皇帝之前问她的话。皇帝有这种想法,保不准别人也会跟他有一样的想法,比如皇后!

“娘娘既然有话与安乐王爷要说,且娉婷还有别的事,这就不妨碍娘娘与王爷了。”

实在不想继续待下去,且看皇后的样子也不像还有那个闲情逸致看她把糕点吃下去了,紫灵站起身,微微垂眼,出声告辞。

皇后满面含春的朝紫灵瞧了一眼后,客气笑道,“既然郡主有事,那本宫就不留郡主了。扶绥,遣人送郡主出宫。”

至南宫璃进来,到她离开,他都不曾瞧过她一眼,就好似她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出了凤仪宫,紫灵就扶着墙干呕了起来。无奈早饭吃的早,此时已近正午,除了呕出点酸水外,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郡主快走吧,奴婢送了郡主出宫,还得回来跟娘娘复命呢。”

不等紫灵直起身,扶绥遣来送她出宫的小宫女便出声催促她。

紫灵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污渍,直起身子,抬眼看向这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宫女。以前吧,别人如此待她,她都是无所谓的。可现在,她弯唇露出一个笑容,抬眼向这小宫女看去,出声道,“你很着急吗?着急你可以不送啊,出宫的路我又不是不认得。”

小宫女被她眼底浮现的冷意煞到,楞了一下之后,却又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郡主何故如此说话,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郡主何苦来为难奴婢。”

真是强将手上无弱兵啊?皇后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紫灵却已懒得跟她啰嗦,伸手往怀里一摸,掏出一个瓷瓶便往地上一丢。

啪嗒一声,瓷瓶撞地便碎。

看着眼前缓缓倒在地上的人,紫灵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她从未想过要害人,可总有人当她是个能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她从未想过要踏入宫斗的这场浑水,可总有人要强拉她下水!皇后你很春风得意是吧?那就让她来给她添点乱吧。

见到去而复返的人,坐在门槛上如丧家之犬的南宫骁愤恨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还来干什么?是想知道我如何被皇后的人奚落,还是看我这副连自己娘亲都救不了的窝囊废样子?”

紫灵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冷声道,“我只问你一遍,你信不信得过我?”

闻声南宫骁霍地站起了身,喜出望外的一迭声问道,“你有办法救我娘亲是不是?是不是?”

紫灵不答,厉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南宫骁一正脸色,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坚定,声音清晰的吐出三个字,“我信你!”

紫灵咧嘴一笑,“很好。那么接下来我无论做什么,请你都不要阻止!”

南宫骁郑重点头,“好!”

嗜血蛊难解,却并非一定要下蛊之人来解。之所以会有只能下蛊之人才能解这样的说法,实是因为没人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解蛊罢了。

紫灵之前不替贤妃解蛊,第一自然是不想冒生命危险,第二则是她本跟南宫骁有嫌隙,且南宫骁曾想取她性命不是吗?还有个原因则是,她本不想踏入他们争夺储位的这趟浑水。可皇后却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就欲先杀她而后快。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了!

热水,匕首,干净布匹,针,线都已一一准备好。

房内的人都已遣走了,只有南宫骁守在床边。

紫灵伸手高高卷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又去掀开贤妃身上的被子,解开她身上的亵衣,把她里面所穿的贴身里衣拉到乳部,露出她的心窝。

先用银针封住贤妃心口诸穴,再用匕首切开一道深深切口,不等血流出,紫灵便挥匕首在自己左碗处割了一刀,她也不去管如瀑涌出的血液,拿出事先备好的药物便倒在了贤妃心口处的切口上,最后把自己不断涌出血液的手腕悬于之上,静静等待。

南宫骁看着她因为疼痛,额头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她却丝毫不管,只紧紧盯着他母妃心口上的切口。

这样的毅力,令他不得不叹服。

“来了。”

听到她声音,南宫骁忙转眼去瞧。

只见原本贤妃毫无异状的心窝切口处,有东西在慢慢蠕动,随即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出,直接钻入了紫灵手腕处的伤口内。

紫灵迅速拿起备好的针线,动手缝合贤妃心口处的伤口,缝好之后拔掉封穴止血银针,又抹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最后包扎。

忙完这一切,她只觉脑中一阵眩晕,然后两眼一花,便一头栽倒在了贤妃的腿边。

潜意识里,她告诉自己不能晕死过去太久,不然可能会真的丢掉性命。可无奈一次失去了那么多的血,身体实在承受不住。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很多人在身边七嘴八舌的说话,有人抱着她在移动,还有人在嘶喊。她很想睁开眼睛去看,可睁开眼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快醒过来,快醒醒!不然真的要死了!她在心里命令自己。最终,也不知是急,还是真的潜意识起了作用,她猛地一下使劲,便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

入眼竟是皇帝的脸,紫灵一怔之后,便想坐起身,却在刚要用力爬起来的时候,碰到了手腕伤口,她一时不察,痛呼出声。

“老实躺着吧。”

皇帝微微皱眉,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

“不行!”

紫灵急道,“我要躺着我就要死了。”

皇帝噗的一笑,伸手又压下她的身体,放柔了声音笑道,“你就是想死,恐怕一时半会也是死不了。”

紫灵一楞,疑惑的看向他。

皇帝喟叹一声,轻声解释道,“你身上的嗜血蛊已经解了,放心吧。”

24废黜

八月末了,御花园中的荷塘里的莲花已进入花谢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株迎风微摇,偶尔会有几只蜻蜓飞过来在上面落脚。

紫灵趴在健于荷塘边的亭子内的栏杆上,瞧着那几株残荷,昏昏欲睡。

她已身在宫内五天了,前两天她是在昏迷之中度过的。

这五天中宫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两件大事。一是皇后因失德,身为后宫之首,不但不为表率而母仪天下,却因嫉妒而下毒于宫内妃嫔,因此被摘去了后冠,幽禁于冷宫内,且任何人不得探视,非死不得出。

第二件则是,太子因替皇后求情,而遭摘了太子之冠,并罚他在自己府邸静思一年。至于太子之弟,四皇子则并未出首求情,而免于责罚。

皇后会有如此下场,自然少不了南宫骁的出力。在她为贤妃包扎好伤口而晕死过去之后,他在为她草草包扎了手腕伤口之后,抱着她一路不停的狂奔进皇帝所在的朝阳殿内,声嘶力竭的求皇帝救她。

皇帝见此情形,在震惊之余,先是唤来御医为好好她包扎了伤口,再细细问南宫骁到底出了何事。

南宫骁自是又哭又喊的讲了事情始末,至于他有没有趁机添油加醋,她就不得而知了。

南宫骁一捅出皇后下蛊之事,自然那些平日受尽皇后冷眼,欺凌的妃嫔便纷纷出首,细数皇后这些年来如何欺凌,如何暗害于她们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朝中原本支持废除太子,拥立四皇子的大臣则纷纷撇清了干系,力求自保。至于皇后娘家,护国公邓家因受皇后牵连被削了护国公之爵,降为从三品抚军大将军,且被夺了手中兵权。

而她,这个在皇后眼中命如草芥,不足为患的小角色,却成了南宫骁扳倒皇后的最大垫脚石。估计皇后此时定在冷宫中悔得想一头撞死吧?不该因南宫璃的美色,而一时疏忽大意放她离开。

至于南宫璃,他则是在这件事情中未受任何牵连,全身而退不说,还因查出皇后下蛊的确切罪证,而受到皇帝的赞扬与赏赐,一时自是风光无限。

然而事情就这么完了吗?当然没有!皇帝所中醉梦之毒的幕后黑手还未露面。皇后虽然被废,太子被弃,护国公被削爵,可有句俗语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后一族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只要娘家还未彻底垮掉,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何况他们还有个四皇子。

可是却有人已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比如眼前这个正往她走过来的人。

“你竟在这里,让我好找!”

南宫骁笑嘻嘻走到她身旁坐下,探身看了看她的脸色,笑着道,“养了这几天好似有些血色了,果然还是我母妃懂得如何调理身子这种事。”

紫灵转脸看向荷塘远处,并不搭理他。

似是早已习惯她冷淡的态度,南宫骁丝毫不在意她不搭理自己,再次凑上去,讨好的笑道,“母妃已命人煮好今日为你准备的吃食,让我来寻你过去呢。要不,我们现在过去?”

紫灵撇开脸,冷淡的道,“不去。刚刚我已吃了皇上遣人送来的乌鸡参汤,现在不饿。”

南宫骁讪讪一笑,“那好吧,我们等会再过去。”

紫灵不再理他,把下巴放在胳膊上闭眼假寐。

谁知刚她刚闭上眼,就觉脸上热热的,近在耳边的呼吸声惊得她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南宫骁缩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刚有只小虫子想停你脸上,我把它给捏死了。”说着张开手让她看。

果然在他的食指上有个小黑点。

紫灵有些泄气的看着他,皱眉道,“三皇子,我之所以舍命救贤妃,不过是气不过皇后想取我性命,并非真心想救,所以你不必感恩戴德的整日出现在我面前。”

见她动气,南宫骁忙不迭的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了,你别激动。我也没有对你感恩戴德,我纯粹只是喜欢你,喜欢你才整天跟着你的,这也不行吗?”

这人!无赖起来估计连东方火焱都要甘拜下风。

紫灵怒瞪他一眼,起身就走,可因为起的太急,脑中一晕,差点摔倒。

南宫骁伸手扶住她,陪笑道,“你看,都叫你不要激动了吧,头又晕了吧?”

简直要被他气死!

紫灵恼怒的挥开他的手,重又坐下。闭眼等那阵眩晕缓和过去,她冷声开口道,“你要真的喜欢我,与其在这里惹我讨厌。不如去想想如何彻底打垮邓家,我可不想一出宫就被乱刀砍死。”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南宫骁听她如此说,立刻拍胸脯保证道,“我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不会让他们有下手的机会。”

跟他说话真的能被他气死。。。。。。

紫灵实在是不想跟他啰嗦下去了,扬声便唤,“幽荧。”

“属下在。”

幽荧从亭子上面飞身而下。

紫灵一指南宫骁,“把他丢出御花园。”

“是。”

幽荧领命,转身便伸手要去抓南宫骁。

“别别别,我自己会走,就不劳幽荧大侠了。”

南宫骁是吃够了幽荧的苦头了,他已经被他扔出去好几次了,他连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冲着紫灵道,“那我晚点再过来看你啊。”说完便脚底抹油的跑走了。

幽荧见他走了,便一个飞身,又上了亭子顶部。

幽荧是紫灵求了皇帝,放进宫来的。

皇帝本是想指个宫内侍卫给她,以保她的安全。

紫灵不喜生人不说,何况她已经有了幽荧,何须再要别人保护,于是她就求皇帝放了幽荧进宫。

而皇帝在找人试了幽荧功夫后,甚是满意,便同意了,只是不许幽荧在宫内随意四处走动,只能跟在她身侧。

紫灵又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荷塘。

皇后之事已暂时告一段落,她本不是宫里妃嫔,又怎好长居内宫,这几天她都是住在淑妃的宫里的。皇帝本欲安排她住进贤妃的宫内,是淑妃求了皇帝,说贤妃自己都要人照顾,又怎有精力来照顾她。皇帝一想此话不假,便同意淑妃接了她过去。

可是,出了宫就得回安乐王府,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南宫璃。一想到他跟皇后在一起的那副画面,她就反胃欲呕。

“唉~~”

她幽幽叹口气,即使如何不情愿,她也还是得出宫的。

25出宫

淑妃很喜欢紫竹,皇帝宠爱她,命人在她所住宫内遍种紫竹,且命名紫竹堂。

紫灵回去的时候,淑妃正坐于窗下在刺绣,窗外的几株紫竹迎风微摆,一眼望去人美竹清,很是赏心悦目。

淑妃见她回来了,忙放了手里的针线活,出来迎她。

淑妃轻轻扶住她的胳膊,笑着出声劝道,“你身子才刚刚有了起色,怎好一出去就是逛个半日?还是听我的,好好静养才是。”

紫灵看着她,淡笑道,“总是待在房里,闷的慌。”

淑妃笑着无奈摇头,等扶她进房里坐了,从刚刚所绣的东西里面翻出一个比寻常荷包略大些的荷包,献宝一样的递到她眼前,笑着问,“郡主还看得上吗?我在里面缝了隔层,也好让你放那些个瓶瓶罐罐的。”

紫灵伸手接过,放在手心细看。绣功自不用说,并不比宫内绣女所出的差,且绣的也非常见的花啊朵儿的,绣的乃是一个栩栩如生,缩小版的她模样的小人,且身上还背了个药篓。扯开收绳看看里面,果见里面缝着三个隔层,且每个隔层另缝了几个小兜。

一看就知淑妃是真的用心了的,紫灵抬眼笑着看她,真心道谢,“谢谢淑妃娘娘的一翻心意,我定会好好用的。”

淑妃一笑,玩笑道,“我若不用点心,再送那些个不花半点心思的死物。你再拿去当了换酒喝,岂不是白费了我一翻工夫?”

紫灵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不说话了。

见她这样,淑妃捂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直笑道,“我原不知郡主竟是个如此好欺负的,好啦,我跟你闹着玩呢。”

紫灵是喜欢这个淑妃的。原来她并不知淑妃为什么深得皇帝喜爱,因为在后宫众妃嫔中,淑妃并不能称得上美貌,与贤妃的美貌一比,更是有着天与地的差别。直到那天,淑妃无意中问她,她赠与的那块玉佩,怎不见她佩戴时,她红着脸说拿去当了换酒喝了,淑妃在一愣之后,噗嗤哈哈大笑出声,她这才惊觉淑妃的美。

笑起来的淑妃有着宫内女子所没有的明媚与娇憨。就像现在,她一笑起来让看着的人都觉得心情跟着愉悦了起来。

紫灵幽幽叹口气,只是,皇帝的喜爱又出自几分真心呢?

原本笑着的淑妃,听她叹气,忙收了笑,问道,“怎么了?”

紫灵摇摇头,轻声道,“我预备明日出宫,回安乐王府。”

淑妃呆了一呆,静静走到她身旁坐了,问道,“已经回过皇上了?”

紫灵点点头。

“其实,你可以留在宫里的。”

淑妃有些踌躇的说了这话后,瞧了瞧她的脸色,见她并没露出反感的神色,便又续道,“我瞧着皇上其实也是有这个意思的,还是你在宫外已经有中意之人了?”

淑妃并未直说,只是那话再清楚不过了,在问她是不是喜欢南宫璃。果然不止皇帝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恐怕除了她本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毕竟她一直寄身安乐王府中。且早在风国时,她与南宫璃就有了交集。

见她不答话,淑妃以为自己猜对了,她勉强笑了笑,有些欲言又止的道,“安乐王的确长得极好,单凭这样貌我想没几个女子是不喜欢的。只是,只是。。。。。。”她没再说下去,有些话又如何说出口呢?她叹口气之后,又宽慰道,“凭他怎样,只要郡主喜欢就好。”

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恐怕南宫璃与皇后的那点事,早传遍了这墙内墙外。只是众人都没证据,不好明面上拿出来说罢了。

紫灵淡淡开口道,“我不喜欢安乐王爷,我要出宫不过是不想住在宫里罢了。且东方太子快来了,我住宫里也不太方便。”

她与东方火焱之间的纠葛事,又有谁不知道呢。

淑妃听了先是一笑,随后却又愁了起来。

东方火焱来了天祥不下十次,他那嚣张狂妄的个性谁人不知,谁又没见识过,估计吃过他亏的也不在少数。

淑妃静默了一会之后,出声提议道,“要不郡主请皇上赐婚?那样就算东方太子来了,也不用惧他了。”

紫灵忍住想冲她翻白眼的冲动,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遍布杀机的后宫内,安然活到现在的,想来少不了皇帝的庇护吧。她本是风国人,且还有个郡主身份在。虽天祥和风国是盟国,风国实力也逊于天祥,可再怎么风国郡主的婚事也轮不到天祥皇帝来插手。想了想,她转眼看向她,摇头道,“我并不是怕他,且东方太子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的,他只是比一般人要执着一些罢了。”

“想来郡主已有法子应付他了,是我多想了。”

淑妃一笑,她本不是心思多深沉的人,见她早有打算,也就丢开了这话题,不再多问,只捡些她还未进宫之前的闺中好玩事情说与她听。

第二日晌午,在内宫门口告别依依不舍的淑妃与坐了步辇赶来送她的贤妃,紫灵坐了步辇在诸多宫人的簇拥下出了内宫。

等他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宫门口时,却被早早候在宫门外的乌压压的一群人都吓了一跳。

昨日刚刚班师回朝,将另受皇帝调遣的正一品骠骑大将军,贤妃之父——窦庆之,见紫灵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宫内出来了,不等她下了步辇,就忙领头拜了下去。

“窦庆之携窦家一众老小敬谢娉婷郡主大恩。”

他这一拜,随在他身后的窦家众人自然都跪了下去,立时便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紫灵被他这一动作吓得不轻,想他这么大年纪不说,且还是天祥当朝一品骠骑大将,怎好跪她这小小郡主,更不说还是风国的郡主。

她忙让抬步辇的小太监放她下来,快步走到跪在地上的人面前,弯腰伸出双手去扶。

“窦老将军快快请起,莫要折煞了娉婷。”

窦庆之知她身体还未恢复,自不会真待她扶,在她手碰到他衣袖时便腿上用力,随着她站了起来。

刚直起身,紫灵便看到立在窦庆之身后的南宫骁,正一个劲的在冲她挤眉弄眼,想来也定是他捣的鬼,否则窦庆之怎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宫。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南宫骁受了她一记白眼,一缩脖子,躲到后面去了。

26互通

紫灵素来是个不喜虚与委蛇与人应酬之人,所幸窦庆之是个大刀阔斧的大将军,本也做不来那文绉绉的奉承一套,在简要的表达了感谢并奉上谢礼之后,送她上了前来接她的安乐王府的马车,便即领着人离开了。

南宫骁自然是领了一队人马,厚着脸皮一直跟在马车旁到了安乐王府。

车马到了安乐王府门前,早在门前等候的南宫璃便迎了上来。

看着伸在马车门旁左右的两只手,紫灵一垂眼,把手伸给了立在马车门右边的南宫骁。

南宫骁笑着得意的瞟了一眼,因被忽略而显得有些不自在的南宫璃。

然而他也没能得意太久,只送到门口,紫灵便把手伸给了一直跟在旁边的青莲,并且让跟在后面的幽荧赶他走。

南宫骁无法,只能摸摸鼻子走人。走之前自然不忘奉上一句,“明日我再来看你啊。”

紫灵刚在屋里坐定,南宫璃紧随其后便进来了。她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但实在是不想搭理他,又不好开口赶他,便索性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这样他总会走了吧?

岂料南宫璃不但不走,反而遣走了青莲后,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还是出去吧,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紫灵无奈翻身坐起,开口赶人。

见她撇开脸,说话时看都不看他,脸上也是明摆着的厌烦,南宫璃苦笑一声,“你现在是连见都不想见到我了,是吗?”

紫灵不说话,皱着眉又往里面挪了挪,离他远远的,拿背对着他。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南宫璃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自嘲与无奈,“如果我是为了那太子之位而做出那下作姿态,我自是无话可说。可我若是为了报杀母之仇呢?你还是要跟外面的人一样,用这种鄙夷的态度对我吗?”

紫灵心里微微震动,她转回身,疑惑的看向他。她只知他母妃是死于服毒自缢,并不清楚他母妃具体的死因,因为东方火焱也并不十分清楚。

见她看过来,南宫璃微微垂眼,掩去眼底太多的复杂情感,咬牙恨声道,“邓云婕以为她早已杀光了当年跟随我娘亲从风国而来的宫人,可她却不知道我娘亲跟已故德妃交好,早将一不起眼的宫女安置在了她的宫中。”

是了,南宫璃确实是由已故德妃养大的,只是在他十四岁那年,一直缠绵病榻的德妃病逝仙去了。

德妃仙逝之后,南宫璃便无人认养,独自一人居于皇帝感念德妃而拨给他的皇子府内。从小就不受皇帝待见,又失去了可以庇护他的人,其中成长心酸自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自小我就知道我实非德妃所出,虽德妃一直视我如己出,然她身体本就不好,根本没太多的精力来照顾我。失去亲生母妃的痛苦和不被父皇所喜的苦闷,还有宫人的闲言碎语与白眼,这些一直像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总让我喘不过气来。直到德妃仙去之后,我奉旨搬入皇子府之前,我娘亲安置在德妃宫内的那宫女才现身,细细将我娘亲从如何进宫到为何而死都告诉了我。那宫女告诉我一切之后,当着我的面用一根簪子自尽了,她说她曾答应了德妃,永不将这一切告诉于我,她背弃了誓言,对不起德妃。当时我就立誓,一定要为我娘亲报仇,不惜一切手段。”

南宫璃叙述这长长的一段话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而非他自己的。

德妃确实是视他如己出的,不然不会到死都不告诉他,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更不会逼那宫女发誓。德妃应该是并不希望他去报这个仇的,因为她知道这条路太难走了。皇后位高权重,且有护国公娘家撑腰,而南宫璃当时还只是个不被皇帝所喜的未成年皇子。

紫灵轻轻叹口气,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慰有这样心酸往事的南宫璃。语言有时候重到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有的时候却又轻的无法安慰一个人。

听到她叹气,南宫璃弯唇轻轻笑了笑,用自嘲的语气道,“你不用替我觉得难过,都已经过去了,且我也早就不在乎了。”

如果真不在乎了,为何他的笑意并未到达他的眼底?

紫灵抬眼瞧了他一眼,伸手覆在他放在腿上不自觉间紧紧捏成拳头的手上。

南宫璃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他垂眼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松开紧紧握着的拳头,翻手把她的手捏在了手心。

紫灵并不挣脱,也不说话,只抬眼冲他一笑。

南宫璃也轻轻笑了笑。

此刻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无需任何语言。

南宫璃垂眼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再次开口叙述了下去,“才十四岁的小皇子,没人庇护不说,且随时都有可能死于意外,想要报仇简直难于登天。好在虽然德妃去了,她的娘家还在,虽然随着德妃的离去已开始现出颓败之势,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保护,教养一个不被皇上所喜的小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在舅公的保护下,我拼命学习武艺,权谋和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内生存下去。我收敛所有锋芒,静待时机到来。直到我满二十之时,机会终于来了。在宫内举行的弱冠礼时,不甘后宫寂寞的邓云婕看上了我,我也就顺水推舟的开始与她来往。她只当我于娘亲的死一无所知,在我帮她做了许多见不得光之事之后,她总算彻底信任了我。之后的事情就要容易的多了,我本想等贤妃死后,把罪证悄悄送给南宫骁的,哪知你却被牵扯了进来。”说到此处,他停下来,抬眼看向紫灵,苦笑道,“我那天急匆匆的去邓云婕那,本只是要救你出来。哪知你脾气是这般倔,被人欺负了,豁出命也要报复回去。当时南宫骁抱着昏死过去的你一路哭喊着冲进朝阳殿的时候,可是把我吓得魂不附体,我当时以为你已经死了。”

紫灵的脸微微一红,她不是不后怕的,她当时并未想到自己会昏迷那么久。如果不是南宫骁那翻惊天动地的闹腾,恐怕她可能真的就此一睡不醒了。

“以后可不要再做这样连命都不要的事了,你若有什么,我该怎么。”南宫璃顿了顿,终是叹口气把到嘴边的话改成,“我该怎么跟东方交代。”

只是无法跟东方交代吗?他原本要说的也是这话吗?

心里有失落一闪而逝,但紫灵并不去探究这失落从何而来,她垂下双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27重逢

皇帝身上余毒虽然未清,但紫灵有伤在身需要静养,自不便日日进宫诊脉,好在宋剂仁已掌握银针解毒之法,很自然的,替皇帝清余毒的事宜便落于他身上了。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皇帝派去风国传信的使者,按时间算早该回来了。可人不但至今未归,且未传递任何消息回来,这不得不令人费解,看来也只能等东方火焱一行人到得鼎城才能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紫灵则猜想,皇帝派去的人多半是被东方火焱扣下了,至于为何,自然是为的那血蹄子了。东方火焱何等乖觉,他怎会不知皇帝派去的人不单单只是递口信于他。

不用进宫,又因着皇后的事,身体也实在不济,每日除了在安乐王府的园子里面转转外,紫灵真的是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般的生活了。

南宫骁是每天都会到安乐王府露一次面的,南宫璃明面上不能不放他进府,且南宫骁厚脸皮的功夫,他亦是拿他无可奈何,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而紫灵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的,这不,在被他缠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后,她烦不胜烦之时,只能赶人。

“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让你如此不待见我?还是你其实早已喜欢上了六弟?”

在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冷待之后,南宫骁终是忍不住爆发了。想他南宫骁身份何等尊贵,何曾如此低声下气的讨好过人。且不说所讨好之人不但不领情,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这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紫灵真的觉得头有点疼。类似南宫骁这样的话在短短几天之内她已经听了好几遍了,难道她就非得喜欢谁吗?

她不说话,南宫骁只当她是默认了,脸上露出苦笑道,“看来我猜的不错,你确实是喜欢。。。。”

“你猜错了!”

不等他说完,紫灵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冷着脸道,“我并不未喜欢上任何人!我不待见你,只是因为半年多前的二月二那天夜里你的所作所为!”

南宫骁先是一怔,微微皱眉回想之后,他有些惊讶的道,“那天夜里带着面具的女子是你?”

紫灵点头,“不错!”

“这也就是为何在宫门前初次相遇,你就对我下毒的原因?”

紫灵再次点头,“对,我恼你对手足无情不说,还要滥杀无辜!更何况你早已取妻,又何苦还来招惹我?现在清楚我为什么不待见你了吗?”

南宫骁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他缓缓垂下头,不说话了。

“你走吧,以后也不用来了。我与你本就不是一路人。”

紫灵说完这话转身便出了房间,留在原地只会让南宫骁更难堪罢了。她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对南宫骁无意,那就干脆一次把话说绝了,这样于他们两人都好。

心里带着气,走得便有点急了,出了暗香居后,她又走了几步实在有些气喘得难受,头也有点晕,便扶住植在路边的一株琵琶树顺气。

“怎地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扶着树正兀自喘息间,陡然间听到一声许久未曾听到过的声音,紫灵心里猛地一震,飞快地抬眼循声看去。

近四年未见的人,就这么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底。

头束金冠,一身玄色锦衣,因连日的赶路而有些风尘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不是东方火焱又会是谁。

他出现的实在有些突然,紫灵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由一时怔住,有些楞愣地看着他。

见她发愣,东方火焱露出雪白的牙齿,张狂一笑,问她,“怎么?不过四年不见,你就将我的长相忘记了?”

怎么会忘?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紫灵回过神来,站直身体,冲他也是一笑,缓缓道,“许久不见,东方火焱,你可还好?”

“嘿!”

东方火焱嘿地一笑,不无感慨的道,“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我了,还真是令人怀念啊。”说完,不等她再度开口,他提步便往她走了过去。

紫灵开始紧张起来,她握紧藏在袖子里的手,定定的看着向她走来的人。

东方火焱走到她面前站定,在细细地把她从上到下看了几遍之后,伸出双臂,轻轻的将她拥进了怀里。

紫灵本是做好被他随时发难的准备的,哪曾想他竟会抱她入怀。她在一怔之后本想挣脱他的怀抱,却因他像是抱着易碎物品一样抱着她的小心翼翼的举动而心软了。

东方火焱于她,毕竟是不同的。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接触的第一个人,若没有他,她可能都没办法生存下去。更何况。。。。

紫灵缓缓垂下本欲推开他的手,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更何况他从未伤害过她啊。这些年在外的不易加上这短短半月之间发生的事,终因他的到来,让她瞬间觉得无比疲惫。

许久之后,东方火焱放开了她。

“长高了不少。”

伸手在她头顶比了比之后,东方火焱笑着说,“小丫头骗子出落成大姑娘了。”

紫灵伸手按了按有些发红的眼角,细细看了看他的面孔,笑着道,“你倒是一点没变。”

“怎么没变。”

东方火焱微微倾身,把脸送到她的眼前,用手指指自己的眼底,自怜自哀的道,“唉,老了。你看,都有皱纹了。”

光滑一片的眼底,何曾有半点皱纹。知他是故意在逗她开心,紫灵伸手推开他的脸,笑着啐道,“滚。”

四年未见的隔阂和之前的总总担忧都随着这一声“滚”而消散。

东方火焱哈哈大笑着直起身,笑过之后,他伸手牵起她的手,撩开她的衣袖,看了看她包着白布的手腕,既心疼又无奈的道,“你总是这般胡来,在接到璃表弟的飞鹰传书之时可把我吓得不轻。来之前本想着在见到你之后,定饶不了你四年前的逃跑行径。现在看来也只能等你养好了身体之后,再跟你慢慢算账了。”说完他转头看向身后,笑着道,“璃表弟,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拂。”

紫灵心里微微一动,抬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南宫璃就站在不远处。她脸上不由一红,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刚刚她与东方火焱的举动,显然南宫璃都看到了。

28回忆

摇晃的灯笼,古色古香的建筑,地上尸体所着的宽袍大袖,胸口的钝痛都让刚醒过来的丁果果深知她不是在做梦。一手按住胸前的伤口,摇晃着站起身,一一检视地上所躺着的人,看看还有没有是活着的。

正翻看着,忽听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过来了,她心里一惊,忙就地一躺,拉过旁边的尸体横在了自己身上。

她刚闭上眼睛,便有人冲了进来。

“殿下,看来还是迟了一步。”

“哼!东方睿下手果真是快!”

听到进来之人的说话声,装死的丁果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去。

所来之人除了为首那人一身红衣外,全部都是一色的黑色夜行衣,且各个手提刀剑。

黑衣人中一人脸现焦色道,“殿下,紫殊已死,如今怕是世上再无人知晓如何解醉梦之毒了。”

“哼!”

那被唤作主子的红衣人冷哼一声后,眼底升腾起浓浓杀意,“就算是变成活死人,我也定会先要了东方睿的命!”

黑衣人刷地一齐跪地,抱拳同声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定达成殿下之愿!”

“殿下,还有个活的!”

丁果果心里一惊,想闭眼已经来不及。刚刚在黑衣人跪下来的一瞬间,她一时不及闭眼,跟其中一人对上了眼。

容不得她多想,身上的尸体便被人拖走,她被人扯着站了起来。

一身粉衣,粉衣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朵朵桃花,头上左右绑着两个圆圆的双鬓,脖子上挂着串滴溜溜圆的珍珠项链,脚上是一双绣着点点梅花的鹅黄面缎鞋,这一身显然不会是紫府小丫鬟的打扮。

红衣人在细细打量了她的穿着之后,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冷声问道,“你是紫殊什么人?”

这叫她怎么回答?

丁果果拧眉,此刻她脑中犹如一团乱麻,她连自己身在哪里,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都搞不清楚。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这里肯定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见她不说话,那红衣人微微皱眉,一使眼色,黑衣人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那红衣人放软了声音,再次开口问道,“你是紫殊的小女儿吧?”

丁果果依旧只是拧眉看着他,不说话。

见她犹是不说话,黑衣人中一人出声猜测道,“殿下,她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且不说她的身份,就是寻常孩童在面对如此多的尸体和生人的逼问时,早该吓得哭疯了,这小姑娘不但不哭不说,除了皱眉外,脸上再无别的任何表情了。

红衣人摇摇头,低头略一思索后,换上一副恶狠狠的面孔,吓唬她道,“你再不说话,我就一刀杀了你,让你这次再也活不过来了。”

看了看黑衣人手里泛着幽幽冷光的刀剑,确实这样一直装哑巴也不是个事,丁果果转回眼看向眼前的红衣人,开口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以为是他的吓唬起了作用,红衣人咧嘴一笑,“我是太子东方火焱,他们是我的护卫。我们来此处本是找你爹紫殊解毒的,没想到晚了一步,让你爹叫那东方睿给杀了。”

解毒吗?

丁果果细细看了看他的面色,果见他眉心隐隐发黑,唇部也曾紫黑色。微微垂眼想了想,她复又抬头看向他,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会解毒,也可以帮你解毒,不过你得先帮我把他,把我家人埋了。”

“你会解毒?哈哈哈。。。。。。”

东方火焱显然不信,上下又打量了她一遍,哈哈大笑之后,收起笑脸,冷声道,“即便你是紫殊的女儿,亦不过十一二岁,你爹紫殊都不一定能解的毒,你会解?你不是在诓我吗?”

紫灵双眼一翻,以眼白对他,无所谓的道,“信不信随你,反正要变成活死人的又不是我。”

“你!”

东方火焱一时便要发怒,却被他的护卫拦住了。

“殿下,且息怒。”

护卫中一人上前跪下,劝道,“而今殿下已近绝路,殿下何不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万一此小姑娘真能解了殿下您身上的毒呢?”

东方火焱皱眉略一思索之后,他弯腰凑到丁果果面前,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咧嘴露出一个危险笑容,语气森冷的道,“你若真能解了我的毒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我定送你去见你全家。”

然而丁果果却是丝毫不惧,她弯唇一笑,语气轻快地道,“好啊,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解了你的毒,你埋了我全家。”

东方火焱却不由一时怔住。

不止是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这一笑。

试想世上谁人能在全家惨死在自己面前时,不但不哭,且还能笑着与人谈条件的,更何况这人还只是个孩童。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此时他们在南宫璃的暗香居内,围桌而坐,一人面前一碗茶,东方火焱在与南宫璃叙述离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时,发现出神的紫灵,他便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拉回了她飞远的思绪。

紫灵收回神思,弯唇一笑,“在想我们相遇的那天。”

东方火焱呵呵一笑,不无调侃的道,“还说呢,你不知道当时你的表现有多诡异,我若不是见识多了,还真可能被你唬住了。”

紫灵微微一笑,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着碗里的浮叶。她又何尝没被吓个半死,一睁眼便是满地的尸体,饶是见惯了死人的她亦是差点受不了的当场尖叫。

南宫璃是听过东方火焱说起过他们相遇时的事的,闻言便抬眼向紫灵看去,轻轻一笑道,“是个人恐怕都要被你唬一跳,你那时不过才十二,怎么就能那般镇定?”

紫灵微微垂眼,轻轻喝了口茶之后,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冲他二人一笑道,“你们聊着,我有些倦了,先去睡一会。”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便走。

身后东方火焱哈哈一笑,冲着南宫璃道,“璃表弟我告诉你吧,她当时其实是故作镇定,如不那么做,她说怕我一剑便捅了她。”

紫灵唇边弯出一丝无奈的笑,那不过是她骗东方火焱的话。在那种情况下,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其实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29宫宴

天祥的皇帝南宫泓钰并不是喜欢享乐的人,除开重大节日与皇族众人的生辰之外,平时几乎不会在宫内举行大型宫廷筵席。今日因着风国太子的到来,皇帝自是要在宫内大摆筵席,为其接风洗尘,以示重视了。

筵席上的陪客除了皇族众男子与朝中各大要员,还有皇族女眷同各大要员的妻小。当然女眷是不便直接见客的,是以在殿内以屏风为隔,一分为二,左边坐的自然是皇族众人和各大官员,右面坐的自然是宫内众妃嫔,皇族女眷与朝中官员妻女。

因着平日很少这样的筵席,是以这筵席办得也就格外热闹了些,必备歌舞自不用说了,兴起之时还有人上台献艺。

皇族所办的筵席,除开待客,还有个不便明说的用意,便是借这样的机会让皇族内尚未婚配的男女寻得中意之人,是以各大官员家的适龄千金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打扮的花枝招展自不用说,也都预备下了一些拿得出手的才艺以备能有一展其才的机会。

这不,在酒过三巡,寻常歌舞看得人已没了什么兴致之后,皇帝唤来年方十七,貌美如花的明月公主出来献艺了。

即便是摆明了的相亲筵,然公主毕竟身份尊贵,其容颜也不是一般人可窥视的,是以明月公主出来之时以鲛纱遮面。

一身五彩金色舞衣,勾勒出明月公主腰细臀圆的美好身材,即使只露出一双如丝媚眼,也已足够动人心魄。

盈盈下拜,软语道出她所跳名为‘风凤舞’之后,鼓乐响起,明月公主的舞姿如凤凰展翅而起,瞬间便夺去筵上所有人的目光。

坐于东方火焱身侧的紫灵在一呆之后,心里也不由觉得这明月公主实确实如外间传言般,貌美若花,舞艺冠绝天祥,见者无不惊其为天人也。

然而她毕竟是不通舞艺的,在初时的一呆之后,也就不太在意了,而且在看明月公主迅速旋转,转多了之后,她觉得有些头晕,便也就不去看她了,低头专心吃起面前盘里的食物。

直到身旁东方火焱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惊觉明月公主已一曲舞毕,正微颦着眉在看她。

“是明月的舞姿入不了娉婷郡主的眼么?是以郡主连瞧都不瞧上一眼?”

明月公主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养着,众星捧月般的呵护着,有些骄纵也是可以理解,只是她为何要跟她过不去?想来不过是她刚刚太专心吃东西,没看她跳舞的缘故吧?想到这里,紫灵弯唇一笑,诚心赞道,“怎会,人人都知公主舞艺冠绝天祥,公主又何须妄自菲薄。”

“并非我妄自菲薄,郡主的话里说的很清楚了,我的舞姿冠绝天祥,想来是入不了你这风国郡主慧眼了。”

明月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扫了扫紫灵身旁的东方火焱。

然而东方火焱只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酒杯,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看着紫灵,并不曾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目光。

“明月,你舞了半日累了吧,先去换了舞衣,回坐歇息会。”

紫灵还未开口,倒是坐于高位的皇帝先开口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又是她们小女儿家之间产生的争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话岔开这话题。

然而明月公主是骄纵惯了的,此时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出声插话只让她觉得难堪,觉得在座众人都会认为是她无理取闹了。她咬了咬唇,眼底已是莹莹一片,冲着紫灵道,“想来娉婷郡主的舞艺定是不俗,不知明月与在座众人是否有幸一睹。”

“让公主见笑了,娉婷自小长在山野,终日不是与药材为伍就是与山间野兔嬉戏,别说要娉婷舞一曲,就是要娉婷品评那也是不能的。”

若是单单只是想看她的笑话,她是无所谓的,大可示个弱就罢了,可惜恐怕明月公主在意的并不是能否看她的笑话,刚刚东方火焱没注意到她的扫视,她可是看到了。

果然,紫灵的话一落下,便有人发出了窃笑声,而明月公主亦是唇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语带嘲讽的开口了。

“没见过之前,原想能叫风国东方太子那般挂心之人会是怎样的样貌才艺出众的倾国佳人,不曾想竟是,竟是。。。”

明月公主微微低头,用袖子抵在唇边一笑,掩去了后面的话。

紫灵无视越来越明显的窃笑声,她脸上挂着笑,手却在桌下狠狠扭了一把东方火焱的大腿。

“哎呦,你掐我干嘛!”

东方火焱立刻便夸张的大声叫了出来。

“噗~~~”

殿内终是有人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顷刻间众人便都将头扭了过去掩唇暗笑。

紫灵脸上不由一阵发热,她狠狠瞪了一眼东方火焱,却也不敢再去扭他,怕他再使坏。他性格狂妄嚣张,又何曾在意过别人如何看他。

等殿内众人稍稍克制了一些,紫灵抬眼看向一直悄悄拿眼瞧着东方火焱的明月公主,笑着开口问,“不知公主可曾听过一句话?”

听到她开口,明月公主忙收回一直放在东方火焱身上的目光,只做随口问道,“什么样的一句话?”

“以色示人,色衰而爱弛,爱驰则恩绝。却实娉婷无才无貌,实担不起东方太子的厚爱。娉婷有的只是这一双还称得上妙的手,不但能施针救人,亦还能奏上一两首曲子入耳。”紫灵说完这番话,笑着起身,冲坐于高位的皇帝道,“皇上,娉婷欲献上一曲‘破晓’愿天祥与风国永世为好,共昌共荣。”

皇帝瞧了眼窘迫的愣在当地的明月公主,微微一笑道,“去取‘东南飞’来与娉婷郡主。”

一直立于他身后的苏策应了声,伸手招来另侍一旁的宫女去捧琴。

“明月,来,到父皇身边来。”

见明月公主犹立在殿前,皇帝冲她微微招手,示意她过去。

一直处于尴尬境地的明月只得轻移莲步,微微垂目走了过去。

紫灵刚刚的话说得很明白,东方火焱岂是只重外貌的肤浅之人,又从侧面暗贬她是以色示人之人,这怎不叫她生气,怎能不叫她难堪。

其实紫灵本是不想出这风头的,但她不能让东方火焱因为她而遭众人耻笑,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风国的郡主,她更不能让人以此来耻笑风国,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些,但这确是她唯一能为东方火焱做的。

30破晓

安静的大殿上,紫灵端坐于殿前,垂眼盯着面前的‘东南飞’。水曲柳制成的琴,音质宏大而凝重,是把难得的好琴。

虽很自信的说了要献上一曲,可毕竟她已有几年没摸过琴了,心里实在没什么底。伸手先试了音之后,紫灵深吸一口气,双手悬于琴上闭目顷刻之后,指尖在琴弦上如行云流水般游动了起来。

会弹这古琴,还是自小在爷爷的逼迫下不得已而学的。初学时自然是恨的怨气冲天,可等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又很是痴迷。再后来认识了墨文,在墨文的鼓动下,她甚至还去考了个十级证书来玩。

那段日子真是美好的像做梦一般,墨文是自小学西洋乐器中的钢琴的,却不曾想钢琴这东西竟是百搭,与古琴也能和出或悠扬轻快,或气势磅礴的曲子来。只是再后来,墨文离开之后,她便再也不愿意碰琴了。

思绪一乱,手下便错了一个音,听到殿内有人发出的窃笑,紫灵也不恼,只弯唇微微一笑,收敛心神用心弹奏了起来。

‘破晓’起势很寻常,只是流畅而悠扬,令人为之一振的是第一段即将结束之时,整个音调瞬间磅礴了起来,让人如立于战场之上,滚滚黄沙之中,金戈铁马,万军齐发,直听得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在第二段结束之后,曲子却又换成低沉,彷如大战之后大军战败而归。到得第二段结束,旋律则又换成轻快而悠扬,到得第三段,紫灵刚奏了一个音,忽听身后鼓声点点,她微微侧头向后看去,果见宫廷鼓师在敲鼓。

果然不愧宫廷御用管弦乐师,她一曲还未过半,便摸清了她整首曲子的走向。她唇边含笑冲那乐师点点头,回首手下狂奏了起来。

有了乐师的助阵,原本只有琴音的曲子便更加饱满了起来,立时声震于耳,萧杀之气直击得人胸腔内的心脏随着曲子之声砰砰而动,竟是要令人无法自持,恨不能跳起来狂吼一声才好。

筝的一声,紫灵收了最后一个音。

一曲而终,整个大殿之上众人皆沉浸在曲子当中,一时竟是无人回神。

紫灵缓缓站起身,略略低头用袖子拭去额上出的薄汗时,这才注意到她这一曲竟弹得她手腕上的伤口都裂开了,手腕所包的布上已是血色点点。

紫灵坐回原位之时,皇帝先开口赞道,“好曲,好琴艺!”赞完后他又接着问,“此曲气势磅礴非常,不知是何人所谱。”

肯定不是她作的曲了,她既没那才华,更没那时间,毕竟她的主业是医学,琴不过是爷爷为她寻的唯一兴趣罢了。这曲破晓是她与墨文在两首曲子当中选其精华,一起合奏来玩的。当然,她是不能这样跟皇帝说的,且让她无耻一回吧。

紫灵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皇上谬赞了,此曲不过是娉婷无聊之时作来解闷的罢了。”

闻言皇帝在微微一怔之后,抚掌大笑,冲着在坐众人道,“娉婷郡主果然不凡,随手而作之曲竟如此动人心魄,曲中所怀的抱负竟是不逊于男子。”

皇帝话音一落,底下自是附和声一片,并纷纷向紫灵表示赞叹。

紫灵忙起身,谦逊的一一谢过。

“认识你那么久,我竟还不知你懂琴艺。”

等她重新坐下之后,东方火焱偏过身子,悄悄对她耳语。

紫灵一笑,小声道,“雕虫小技罢了,何足道哉。”

“哼。”

东方火焱哼了一声,以示他的不满。

紫灵只笑笑,并不理他。刚刚花了她太多体力,她身体毕竟还没复原,此时不免有些觉得头晕。她又忍耐着坐了一会,见众人不再注意她,她便悄悄起身。

东方火焱见她起身,扭头忙问,“去哪?”

“人有三急啊。”

紫灵丢下这句话,东方火焱果然不再管她,扭回头去与邻座的南宫璃说话。

殿外果然空气要清新的多,夜空中繁星点点,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子香味。

紫灵领着青莲到大殿隔壁,特意为女眷准备的,换衣物,小憩的房内,在一角落寻了张软塌躺下休憩。她并不是今天筵席的主角,除了东方火焱外,应该不会有人寻她。

“给你。”

紫灵伸手从袖子里面摸出她刚刚离桌前藏的两块桂花糕,递给立在软塌旁的青莲。从傍晚进宫到此刻,青莲一步未曾离开过她,别说吃东西了,连水她都没喝到一口。

“多谢郡主体惜。”

青莲一笑接过,知她不会介意,转身便自去取茶水。

紫灵自不管她,寻了个舒服姿势躺好,闭眼假寐养精神。

“可恨!可恨!那个什么娉婷郡主实在是太可恨了!今晚的风头都被她占尽了,连明月公主的‘风凤舞’都被她比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正要睡着,却忽然听到了有人在议论她。她顿时来了兴趣,既不动也不出声,想听听她们还会说些什么。

这时另一个女声压低了声音劝道,“你小声点。虽听说那娉婷郡主是个好脾气的,可那东方太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想先前那女声却是更气了,恶狠狠的又道,“我才不怕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东方火焱呢!哼,等着吧,总有天这个天会翻个。。。。。。”哪知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劝她的女声打断了。

“你疯啦!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说这样的话,还不快走!”

听到她们往殿外而去的脚步声,紫灵起身下了软塌,探头从挡在软塌前的屏风旁,往殿门口看去。

可她只看到两个疾步而去的背影。她对朝中官员妻女并不熟,并不能从声音听出来这两人是谁,不过她看到青莲这时从门外进来了。

青莲手里端着拖盘,拖盘里面放了两盏茶和一把茶壶。远远见她探头在屏风处,她忙快步走了过去,问道,“郡主是要回筵席上去吗?”

紫灵摇摇头,重新回到软塌上躺好,作随意问道,“刚刚出去的那两位你可知是哪两家千金?”

青莲在她脚边坐了,把拖盘放在腿上,递给她一碗后,方道,“一位是原护国公,现是从三品抚军大将家的千金,一位是枢密院二品院使家的千金。”

“哦。”

紫灵淡淡哦了一声,揭开茶碗盖喝了口后,把茶碗递还给她,在软塌上翻个身,打算继续闭眼假寐。想想又觉得不对,她微微侧过头看向正垂目喝茶的青莲,问道,“你平日几乎足不出王府,怎地对朝中各家千金了如指掌?”

青莲先是一怔,随即眼底便有了泪光,哽咽着道,“奴婢本只是宫中昭月殿内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一次因着未擦干殿前的大理石台阶,致使明月公主差点滑倒,公主一怒之下本欲打发奴婢去红门的,是当时刚好在场的王爷心好向公主讨了奴婢。若不是王爷,奴婢这条命恐怕早就送在红门里了。”

紫灵想起朝阳殿的那两个躲在假山后面说闲话的小宫女,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伸手拍了怕青莲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

青莲摸出绣帕擦去眼角滑出的泪珠,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31小字

筵席结束已近子夜,在宫门口与筵席上各大官员稍作寒暄之后,东方火焱一骑当先,领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往安乐王府而去。

紫灵现在的身体,自然是骑不了马的。南宫璃则是素来极少骑马,进出皆是马车,是以他们两人坐在了马车内。

早已困倦不已的紫灵,在一上马车之后,便靠坐在软椅内闭眼休憩。虽然身体不济,她明日还是得进宫替皇帝研制恢复五感的解药。宋剂仁虽然已经掌握了药方,毕竟没有经验,她肯定是要在一旁看着的。

当初她虽然能解了东方火焱所中的醉梦之毒,却无法恢复他已经丧失的嗅觉、味觉和触觉,后来还是在翻遍了紫殊的书房,在一暗格内找到了紫殊藏于其中的手记,才知道如何修复已遭破坏的三感。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幽幽叹气。她叹服于紫殊的医术,只是不耻于紫殊身为医者,却做了许多助纣为虐的事,若非如此,紫家又怎会一门尽灭。

紫灵正暗自感叹,忽觉自己手腕被人握在了手中,她心里一惊,便睁开了眼睛。

见她睁眼,南宫璃手上的动作不停,只微微皱了眉,叹着气道,“你身为医者,却不懂如何为自己包扎吗?”

紫灵看了看已经解开包着白布的手腕,无所谓的道,“不过是用力撑开了一点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不去管它也不会有事。”

她如此无所谓的态度,让南宫璃有些不悦,他带着一丝怒气道,“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这样不是只会让表哥担心吗?”

东方火焱?

紫灵心里有些发笑,东方火焱哪有他这般细心,他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伤口裂开了这事。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

南宫璃从马车内的暗格内拿出干净白布重新帮她包扎好手腕之后,轻轻放回她的手,嘱咐道,“等回去后,你重新上些药吧。”嘱咐完,他似又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不是给了幽荧去痕膏吗?你自己也用些吧,不要落了疤。”

紫灵看了看包扎的还算不错的手腕,先点头“嗯”了一声后,客气道谢,“多谢王爷的关怀。”

南宫璃忽然略略提高了声音,带着薄怒道,“你非要叫我王爷吗?”

紫灵一怔,疑惑的抬眼看向他,愣愣问道,“不叫你王爷,叫你什么?”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比较亲密了,可没经过他同意,她总不能就叫他的小字“璃”吧?这也太亲密了些。叫他的字“致远”吗?又好像不太得体。难道要她像对东方火焱一样,直呼其姓名?这就更不像样了。。。。

这下轮到南宫璃怔住了,他有些闷闷的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气氛正尴尬着,忽地东方火焱勒马掉头行于他们的马车旁,探头见此情形,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南宫璃,又看了看紫灵,惊讶道,“你们,吵架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紫灵和南宫璃一起道,“没有。”

这下两人更觉尴尬了,互看了一眼之后,又都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东方火焱微微挑了挑眉,嘿地笑了一声之后,笑着又道,“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还说不是吵架了。”

紫灵不想再进行这话题,她撩起窗上的水晶帘子,探头趴在窗口打岔道,“还没到吗?我好困。”

东方火焱往前看了看之后,转回脸咧嘴冲她一笑,用不太正经的语气道,“还要一会呢,要不我进去抱着你,让你睡会?”

紫灵脸上一红,啐他道,“呸!你还要不要脸了?”

“哈哈哈哈,我何时要过脸了?”

东方火焱哈哈纵声大笑着说完,拍马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见他走开,紫灵正欲放了手中水晶帘子,却见他又打马过来了,她没好气的道,“你还有什么屁没放完不成?”

对于她如此不雅的言语,东方火焱只是一笑,探身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连生气的样子都是这般的好看。”说完不等她发难,他便头一缩,得意的哈哈哈大笑着拍马而走。

紫灵只能恨恨甩了手里的帘子。

回到安乐王府已是子时将尽,时辰实在有些太晚,三人便各自歇下。

到得第二天一早,紫灵起来梳洗后,正在屋内用早饭,东方火焱便来了。知他定是有话要说,让青莲添了副碗筷之后,紫灵便将她支开了。

果然青莲一走,东方火焱开口了。

“南宫泓钰身上的毒是谁所下?”

紫灵摇头道,“不知道。知道的恐怕只有南宫泓钰他自己吧。你那边呢?可有什么线索?”

东方火焱吞了一个水晶包子后,方缓缓道,“我知道的只有四弟曾与太医魏延走的比较近。”

“魏延?”

紫灵皱眉回想了一会后,问道,“我爹在太医局时所收的徒弟?”

东方火焱点点头,夹起一个水晶包子放到她碗里后,笑着道,“你不用担心,即便他们再如何奸诈,左不过是想让天祥与风国起战事罢了,我定不会如他们的意的。”

紫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之后,换了话题。

“做什么绑了南宫泓钰派去的信使?”

东方火焱看着她,促狭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紫灵只好讪讪的笑笑,不做声了。

用过早饭,两人一起出了门,到暗香居汇合了南宫璃后,三人一同进宫。

紫灵今日进宫自然是为了研制解药,东方火焱是有话要与皇帝私下交谈,南宫璃则是为明日的秋猎而忙。

南宫璃在朝中虽未担任职务,然毕竟是皇子,这两年又备受皇帝重视,渐渐地也就负责起了皇族内一应大小事务。

“昨夜睡的不好?”

三人一起出门,东方火焱自然是骑马行于前,南宫璃和紫灵依旧乘马车在后。

上了马车之后,紫灵就一直不停的打哈欠,南宫璃看了看她眼底泛着隐隐的青色,便出声询问。

紫灵抬手拭去眼角因为打哈欠而挤出的泪珠,摇头道,“倒也不是睡的不好,只是昨夜睡的实在太晚了些。”

“要不。”南宫璃说着往她身旁靠了靠,“要不你靠着我的肩膀小憩一会?”

紫灵侧头看了看他宽而厚实的肩膀,她确实很想睡一会,只是,还是算了吧,省得又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谢谢王爷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好意被婉拒,南宫璃倒也不太在意,只是语带不满的提起了昨夜被东方火焱所打断的话题。

“不是让你不要再叫我王爷的吗?”

“这。。。”

紫灵有些犯难了,只好直接问他道,“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南宫璃微微垂下眼睫,轻声道,“璃儿,儿时德妃都是如此唤我。”

紫灵很不想多想,可又忍不住要多想,他为什么要让她叫他的小字呢?再说如此亲密的称呼,一时让她如何叫的出口?

可在见他微垂眼睫,脸上似有隐隐期待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忍拒绝。大概是自德妃逝后,就再没人如此亲密的唤过他的缘故吧,她这样想着,便点头道,“好吧,无人的时候我就叫你,璃,璃儿吧。”

南宫璃立刻便弯唇笑了起来,脸上竟因这喜悦而微微透出粉色。

一直注视着他的紫灵,不由一时看呆了。她还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能把含羞带喜演绎的如此生动,而毫无违和感的。

她僵着脖子硬逼自己转回头,不去看他。心里默道,“果然不论男女都不能长得太好,容易引人犯罪。”

墨文虽有张跟他一样的脸,却没他这般妖冶,大概是跟他眼底的那颗泪痣有关吧?

32无解

到得宫门口,紫灵与南宫璃和东方火焱分开,他们二人去内宫见皇帝,而她则与早等在宫门口的宋剂仁一同去太医院。

太医院位于皇宫最北面的偏角,离宫内正门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在走了一段路之后,紫灵终因身体不济,在甬道旁的一门槛旁坐下歇脚。

宋剂仁看了她半晌,忍不住出声道,“叫郡主您这般茹莽,为了救人连自个命都差点搭进去了。现下好了,连下官这老人家都不如了吧?”

紫灵瞧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接话。她怎会高尚到如他认为的那般,豁出命的去救人,只是她不好将她与皇后之间的那点过节告诉他。

见她不说话,宋剂仁背着手在她旁边来回渡了几步,站定之后,压低了声音,哀叹道,“隋桑和祈青志昨日家被炒了,除了未满十四的女眷入奴籍送入宫内,其余皆流放岭北。”

岭北,天祥与雪国接壤的不毛之地。

闻言紫灵在微微一怔之后,默然了。

隋桑和祈青志是之前替贤妃诊脉的太医,此次嗜血蛊之事和皇后被废有着直接干系,因此丢掉性命的更不在少数。像隋桑和祈青志这样的结局已经算好的了,虽然自己丢了性命,可至少家人都保住了命,而那些宫中原本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却没这般好命了,都已被送进了红门。

“走吧。”

过了良久,紫灵扶着门框站起身,说了这话便先抬脚往前走去。

身后的宋剂仁在叹息一声之后,迈步跟了上去。

对于此次因嗜血蛊而死去的人,紫灵心里难过有之,但丝毫不觉愧疚。因为就算没有她舍命解蛊一事,这件事也还是会发生的,早晚而已。她难过的是那些无辜的宫女和太监,还有入了奴籍的隋桑和祈青志的家眷。即便天祥的皇帝南宫泓钰是个赏罚分明的开明皇帝,然他的本质还是个封建制度下的皇帝。奴籍在天祥是最低贱的一级,凡是入了奴籍的,这辈子都可能脱不了奴籍不说,一辈子都要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还一辈子不被当人看待,死了也只能葬在乱葬岗,连快碑都没有。

每到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紫灵都不止一次的觉得庆幸,庆幸她在来到这异时空之时,没投生在奴籍,又因遇到东方火焱而有了个郡主的身份傍身。可这郡主的身份又何尝不是东方火焱强加于她身上的枷锁,让她无法活得真正恣意。

“唉~~”

她在心底幽幽叹息,在这样的森严等级制度下,谁又何曾真正活得恣意过?谁又没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往事?哪怕是那坐于最高位的南宫泓钰亦是如此。

原本因缺了一味血蹄子,而一直不能配成的解药,在紫灵的旁视下,总算是配成了。在与宋剂仁一同入朝阳殿服侍皇帝服下药丸,诊了脉之后,紫灵又同苏策说了会话,便出了宫。

早就等在宫门外的东方火焱见她出来了,在扶她上了马车之后,弯腰也坐了进去。

南宫璃因忙着明日秋猎的事,滞留在了宫内。

上了马车之后,紫灵便靠在窗口,一手拖着下巴看着窗外,她心情不是太好,并不想开口说话。

东方火焱往她身旁靠了靠,开口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睡会?”

紫灵闭眼摇摇头后,继续看着窗外。

不知她是怎么了的东方火焱,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小心的试探着问,“心情不好啊?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吗?”

紫灵又摇了摇头,依旧不作声。

这下东方火焱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耍滑说笑是他的强项。可对着紫灵时,他却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敢开玩笑的,尤其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就在他又开始挠头的时候,忽听紫灵轻声问,“白芷还好吗?”

东方火焱微微一怔,随即便笑着道,“好啊,她天天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吃得下睡得着的,怎么会不好呢。”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想逗她开心,可心里还是不由有些替白芷觉得不甘,这人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觉,这世上除了他母后,就只有白芷是真心爱着他的。可反过来一想,他终有天也是要坐上那皇位的,白芷到时候就是皇后。皇后啊。。。。。。地位仅次于皇帝,可却不得不跟那么多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到了那个时候,白芷真的能坦然接受这一切吗?想到这里,紫灵转眼看向东方火焱,当初是她设了套,让他跟白芷拜了天地,白芷自是心甘情愿的,可他不是。

“我走了之后,你没为难白芷吧?”

“没有。”

东方火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当时我急着找你,哪里还有那功夫去为难她。话说。”他似怕她继续问下去,又似确实想知道似的,转了话题,“你到底是怎么躲开我的追捕的?为何我翻遍了风国境内都没能寻到你的任何踪迹。”

听他这么问,紫灵忍不住弯唇得意一笑,不答反问他,“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怎么?”

东方火焱危险的眯眼,“你还想着再逃一次不成?”

紫灵却是从来都没怕过他的,头一昂,很是痛快的道,“对啊~~”哪知她的“啊”字还没落下,东方火焱就伸手去挠她的腰,她又是最怕痒的,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嘴里讨饶道,“你缩手,我说笑的,你快缩手。”

然而东方火焱却是不缩手,笑着道,“叫你逃,看你还敢不敢逃了!”

“我不逃了,不逃了。。。。。哈哈哈~~~”

紫灵终是受不了的笑瘫在他的怀里。

东方火焱顺势缩了手,抱住了她,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叹息着道,“灵儿,你只关心白芷,难道就不问问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的话让紫灵心里一阵难过,可她还是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

东方火焱当然不会放手,又怕她强挣,而伤到她自己,他便威胁道,“你再动我可要亲你了。”

果然他的话起了作用,紫灵不挣扎了,她叹着气道,“东方,四年了,你还是不能放手吗?”

东方火焱又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让她更贴近自己,霸道宣誓,“我此生都不会放手的,你也别想逃了。你第一次能成功,实因我从未防备过你,而今你想都不要想!”

紫灵忍不住叹气,万般无奈的问道,“我既算不得美貌,也没什么才艺,更别提女子美好德行了,那是一概没有。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喜欢我哪里啊?”

东方火焱却也叹了口气,既无奈又有些困恼的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大概就不会这么喜欢你了吧?”

紫灵再次无奈叹息。这大概只有那句,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来解释东方火焱为何如此执着于她了。

33困扰

九月,桂子飘香的季节。

安乐王府的后园内不止种植着许多桂树,还有荷塘。

此时东方火焱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枕与脑后,靠着塘边柳树垂钓。

而紫灵则是坐于他身旁,手握一本书,背亦倚着塘边的一株柳树。

午后阳光正好,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子香气,暖风一熏,直叫人昏昏欲睡。

“那人是谁?”

紫灵正要睡着,忽听东方火焱说话,她强打精神睁开眼向他看去,见他眯着眼睛望着池塘对面,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幽荧,便笑着道,“你说幽荧啊?他是宁儿送我的护卫。”

“幽荧?上古神兽?”

东方火焱微微挑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后,又道,“此人武功极高,恐怕朔风亦不一定是他对手。有这样的护卫,你那小徒弟身份不简单那。”

朔风是东方火焱手下武功最高的死侍,曾多次救他于水火。

“是吗?”

紫灵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无所谓的道,“凭他什么身份,他总不会害我就是了。”

东方火焱回首看了看她,颇觉无奈的笑道,“你总是这般轻易信人,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紫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去理他,伸手冲对面招招手。

幽荧见到了,扔了手里的鱼竿,迅速的飞跃到了她面前站定。

紫灵示意他蹲下身,他照做了。

细细看了看他脸上由耳至鼻梁的疤痕,见疤痕有松软迹象,她很是高兴的道,“嗯,有在用去痕膏。”

东方火焱瞧了一眼,笑着道她,“你可真是劳碌命,歇不得一刻的。”

紫灵不理他,算算自丁宁离开已有半月了,不知道他是到家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想了想,她转眼看向已起身立在一旁的幽荧,问道,“宁儿有传递消息于你吗?”

幽荧摇头,“不曾。”

紫灵点点头,示意道,“你去吧。”

见幽荧又飞身到了池塘对面,捡起丢掉的鱼竿继续垂钓,东方火焱出声道,“你怎地不问问他,你那小徒弟的身份?”

“不问,问了我也帮不上他任何忙,徒增烦恼而已。”

紫灵说完,便随身往草地上一躺,把书盖在了脸上。她当然知道丁宁的身份必不简单,从遇到他时,他浑身浴血就可推断出来。虽那是属天祥、风国和月国的边界,三不管地带时常有路匪出没,可路匪只劫财,很少杀人不说,即便杀人也不会是那样的手段。

她这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动作。

东方火焱见状,便也就不说话了,转眼看向荷塘,专心垂钓。

一下午就在这样悠闲的时光中度过了,南宫璃到得点灯时才回府。因着东方火焱在,紫灵与他便不用再刻意避嫌,三人便围在了一张桌子吃饭。

南宫璃平日闲来无事也是会垂钓的人,因此一眼便认出桌上的鱼是出自他府上的荷塘,便问这鱼是否是东方火焱下午所钓。

东方火焱脸上有尴尬一扫而过,笑了笑没作声。

“是幽荧钓的。”

紫灵自不会错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弯唇笑道,“他一下午用的鱼饵倒是不少,就是一条都没能钓上来。”

南宫璃看了眼一脸不郁的东方火焱,笑了笑之后,安慰他道,“垂钓这事本就是闲来无事打发辰光的,不拘是否能钓到鱼。”

东方火焱哼了一声,泄愤似得用手里的筷子把那盘鱼戳了个稀巴烂。

对于他如此孩子气的行为,紫灵和南宫璃都已是见怪不怪了,相视一笑之后,低头吃饭,不去管他。

用过晚饭后,东方火焱命人捧来棋盘,他要与南宫璃厮杀两盘,而紫灵则坐于一旁陪着,时不时与他们说些闲话。

棋,紫灵懂,但是不精,与他们这两位自小就深谙此道的人,更有着很大一段差距。以前在风国时,东方火焱曾有心要教她,无奈她实在是不感兴趣,他只能作罢。

只看了一会,紫灵便没了兴趣,南宫璃与东方火焱实力不相上下,估摸着要分出胜负得要好一会,她便起身到隔壁南宫璃平日用作书房的房内,想寻本书来打发时间。

从南宫璃书房内的那几排塞满了书的大书架,就可看出南宫璃也是爱书之人。只不过,他的书架上放的除了史书外,就是治国做人之道这类的书籍了。

紫灵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就又放了回去。史书她早在入天祥之时就翻过了,治国做人之道她更是没兴趣。

她在心里默道,“连本上古诸神传都没有,真是个没趣的人啊。”一抬眼,却看到书架顶端放了个似是装画的匣子,她知未经主人同意,私自动别人收藏的东西不妥,但抵不过心中好奇,便搬来椅子站上去,拿了匣子打开来看。

匣子里果然放着一卷画,展开来一看,画上画的是一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头上梳着两圆圆双鬓的少女。少女身穿粉色衣衫,脖颈上套着串滴溜溜圆的珠链,脸上神情很是俏皮可爱。

有些眼熟,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画上少女。

紫灵微微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会之后,实在想不起来也就懒得管这画中人是谁了。她卷起画,放回匣子内,下了椅子,把椅子搬回南宫璃的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桌上放着的几本字帖,她顿觉索然无味,趴在桌上伸手拨弄桌上的笔架上悬垂着的几支笔。

上午时东方火焱的话犹在耳边,她觉得有些苦恼。她是不可能跟东方火焱回风国去的,不论有没有白芷,她都不会跟东方火焱在一起,实在是她对东方火焱并没有情。说白点,就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东方火焱。

白芷,草药名,香味令人止步的草。而以此做名的白芷,却是个有着古代女子一切美好品德的美好女子。

温柔娴淑、多才多艺、聪慧绝伦、且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秒目,这样的白芷,东方火焱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他生在帝王家,早就存了那一妻多妾的想法罢了。白芷虽跟他行了大婚之礼,却硬是被他按在了侧妃的位份上。

“除了你,谁也别想染指太子妃之位。”

东方火焱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霸道,神情嚣张,恨的她牙根都痒了,恨不得一巴掌打烂他脸上的笑。南宫璃还说他这两年变了许多,他何曾变了,他依旧是那个嚣张狂妄的东方太子,只是懂得了忍耐罢了。

34争执

第二日一早,紫灵起来梳洗,用过早饭之后,竟没急着出门,而是一反常态的坐于梳妆台前描眉画目。

她这一举动,吓得帮她梳头的青莲呆看了她半天,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实在是她伺候了紫灵近一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对镜梳妆。

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青莲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正在修眉的紫灵心里一阵暗笑。有必要这样惊讶么?她好歹也是个女人吧?平时不过是图省事,懒得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罢了。

忍了半天,青莲在服侍她梳好头后,在她旁边又站了一会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今日怎地突然打扮起来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紫灵在腮上打了薄薄一层腮红后,转眼看向她,笑着问,“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郡主就是不打扮,也是好看的。”

青莲忙不迭的点头,只是还是有些困惑的道,“可郡主不是说以色示人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吗?”

紫灵伸手在首饰盒里面挑了个通体清透的玉质步摇插在发间,又在里面捡了几朵金钿花点缀与发间,如此既不奢华,又不显得小家子气的装饰便算完成了。

这些东西还都是宫内那些个妃嫔的赏赐,除开一些她随手便送给在厢房内伺候她的小丫鬟们,剩下的青莲都帮她收在这里了。

一转眼见青莲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紫灵弯唇笑道,“我打扮起来并不是要给男子看的,而是给那些个身份尊贵的女子看的。”

青莲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便再追问下去,伸手拿了挂在房内木轩上的新衣帮她穿上。

罗质白色纱衣,层层叠叠,随人而动,随风而飘,自带一股飘飘若仙的气质。

而早等在外面,正有些不耐的东方火焱在见到她出来时,一时不由怔住,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之后,笑着道,“真是难为你了。”

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懂本不喜装扮的紫灵,为何会突然涂红抹白起来。

紫灵在他面前转了两圈,难得露出俏皮一笑,“这样总不辱没你东方太子厚爱了吧?”

东方火焱不答,只是一笑,伸手入怀摸出一物,拉过她来,把手中的东西插于她鬓上的那根步摇之旁后,他又走远两步瞧了瞧,才笑着道,“这才更像个样子。”

紫灵心里一动,很想拔下头上的簪子来瞧瞧,然而终是忍住了。

出得王府,南宫璃早已领了人马等在府门外。在见到与东方火焱一同出来的紫灵时,他只是微微怔了一怔,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眸子不止一次的停留在她的发间。

紫灵先上了马车坐好后,南宫璃跟着坐了进去。

“启程。”

“等等。”

南宫璃的话音还没落下,原本上了马的东方火焱忽地从马上飞身下来,三两步跑到马车旁,开了马车门,一抬腿便上了马车。

原本坐了两人,还算宽敞的马车,等人高马大的东方火焱一上来便显得有些局促了,况且马车内本就只放了两个座位,哪里有他坐的地方。

紫灵微微皱眉看着他,问道,“你上来做什么?”

东方火焱咧嘴一笑,“我要跟你一起坐。”

紫灵眉毛一拧,正要说话,却听身旁南宫璃开口道,“表哥你坐我这吧,我下去骑马。”说完他便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弯腰正要下去,却不想胳膊被人一把拽住了,他疑惑回头,就见紫灵一脸怒意的瞪着东方火焱。

“你下去!”

紫灵拿脚去踢东方火焱的小腿骨。

“下去就下去,你踢我做什么?”

人高马大的东方火焱在马车内自然施展不开身手,腿上便挨了她两脚,他一撇嘴,嘟囔了一句“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怕她踹得更急,忙跳下了马车。

车队再次启程后,紫灵伸手拔下头上东方火焱插上去的发簪,一看果然是八尾凤凰金步摇。只比风国皇后所戴的九尾少了一尾,是属于风国太子妃才能戴的发簪。

这发簪本是在东方火焱大婚之时,戴在白芷头上的,还是她亲手插于白芷的发鬓上的,没想到东方火焱竟从白芷那拿了来。

“唉~~”

她忍不住叹息,为白芷,也为她自己和东方火焱,真是扯不清理还乱的孽缘啊。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戴在头上,拔下来做什?”

她兀自叹息间,南宫璃忽地语含嘲讽的开口了。

本就为此心烦不已的紫灵一听,顿时怒从心生,拧着眉头便瞪了过去,恼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人如此说也就罢了,唯独他不不行!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东方火焱无情!

南宫璃头一扭,看向窗外,嘴里火上浇油的冷声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预祝你与表哥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罢了。”

“你!”

紫灵怒极,却又奈何不得他。一时不由急怒攻心,脑子里一阵眩晕,她忙闭眼想压下那眩晕。哪知马车却在这时猛地颠簸了一下,她因闭着眼,又毫无防备,也就没能控制住身体,一头便撞在了马车车壁上。

“灵儿!”

南宫璃大惊,低呼一声,伸出手去扶她。

紫灵心里是又怒又恼,低喝一声,“放手!”伸手就打开他握住她手臂的手,自己坐稳了身体后,伸手一摸额头,见并未磕破,她便背转身子,再不想搭理他了。

“对不起。”

从未见她如此动过怒,南宫璃看了她许久之后,终是软下声音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气你,我只是,只是。”他顿了顿,咬了咬牙后,续道,“我只是见你这几日与表哥有说有笑,相处和睦,又见你收了八尾凤凰金步摇,我以为你终是被表哥打动,回心转意了。我便因此有些生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生气?他生什么气?他凭什么生气?

听了他的解释,正在气头上的紫灵更加生气了,她霍地掉头看向他,疾言厉色道,“难道做不了夫妻,就非得要老死不相往来吗?且不说东方的想法岂是我所能轻易左右的!就说当初若没有东方,我可能都连紫家山庄都出不了,半路就让豺狼虎豹叼了去!还会有今日被你羞辱的机会!”说完这段话,她便大声叫道,“停车!”

马车立刻便停了下来。

紫灵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便往前走去。

“灵儿。”

南宫璃慌忙跳下马车去追,却在这时看到东方火焱因发现异状,拍马过来了,他只得顿住脚,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

东方火焱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南宫璃,又看了看一脸怒气的紫灵,皱眉道,“你们又吵架了?”

紫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反身往回走去。

东方火焱跟在她身后,在南宫璃身旁勒住马,问他,“出什么事了?还是你哪里惹到她了?”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南宫璃负气的上了马车,甩上了马车门。

而紫灵则是上了紧随其后的,青莲所乘的马车。

东方火焱碰了一鼻子的灰,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无奈的扬鞭打马,喊了声,“启程”后,又行到了车队前面去了。

35两难

此次秋猎的地点设在距鼎城有一天路程的盘虎山内的皇家猎场,为期五天。此次参与狩猎的除了皇族众人,自然少不了朝中重臣与各家女眷了。

因着人数众多,为避免引起不必要骚动,集合点便设在城外十里地的惜别亭。

等紫灵一行人的车马到惜别亭时,其余的人基本上也都到齐了。

紫灵本是挤在青莲所乘的马车里面,无奈那马车本就小不说,里面除了青莲还坐了几个随行的小丫鬟。平日这几个小丫鬟本是不怕紫灵的,可今日她是携了怒气上的马车,她一坐进去,几个小丫鬟便正襟危坐,一直到得城外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紫灵挤在她们中间自己难受不说,小丫鬟们也并不好受,她见此情形在到了惜别亭时便下了马车。她估摸着淑妃此次定是跟着皇帝一起去猎场的,下了马车找来人一问,却被告知淑妃跟皇帝同坐一辆马车,并未预备别的马车。

“娉婷郡主。”

她正想掉头回去,再跟青莲她们挤一挤,反正也就一天的路程,忍忍也就不过去了。却忽听有人唤她,她抬眼看过去,是贤妃。

紫灵走上前,在马车旁行了一礼,“娉婷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多礼之后,开口邀约道,“郡主若是不嫌弃,与我共乘一车可好?”

显然贤妃注意到了她寻马车坐的举动了。

紫灵本想拒绝,可当她微一抬眼看到了立在不远处,正往她这边瞧过来南宫璃时,她立马改了主意,在跟贤妃又客气了两句之后,便钻进了马车。

贤妃的马车内并未设座位,只垫了厚厚的软垫,想来是顾虑贤妃的身体,方便她躺下休憩的缘故。

上了马车没一会,马车便缓缓行了起来。

贤妃细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先是赞了声,“郡主今日打扮的好俏丽”后,问道,“郡主这是磕到哪了?怎地额头都青了。”

紫灵伸手摸了摸额头,客气道,“谢贤妃娘娘关怀,不过是不小心撞在了马车上,过两日就会好了,不碍事的。”

贤妃先是抿唇笑了笑,忽地却又收了笑,幽幽叹着气道,“郡主与我说话非要这么生份么?还是郡主瞧不起我这后宫妃嫔,不愿与我结交?”

紫灵一听,忙道,“贤妃娘娘怎会如此想。娘娘神仙一样的人物,娉婷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愿与娘娘结交呢。”

哪个女人不爱听人赞她容貌呢,哪怕贤妃有冠绝后宫之貌。

果然贤妃听了此话后,又弯唇笑了出来。笑了笑之后,她却是又叹气道,“我会这么想,是以为你在恼了骁儿的同时连带我也一起恼了呢。”

听到她提南宫骁,紫灵不说话了。

贤妃瞧了瞧她的脸色后,欲言又止的道,“骁儿,他。罢了。”她又是一声叹息后,轻笑着道,“你们年轻人事,还是你们年轻自己烦恼去吧。”

紫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陪了个笑脸。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她不该为了跟南宫璃赌气而上了贤妃的马车,等会只怕更麻烦。

果然如她所想,马车在行了一半路程之后停下来稍作休憩时,前来探视贤妃的南宫骁,在意外的看到她在马车内之后,便弯腰进了马车。

几日不见,南宫骁竟还是那么憔悴,下巴上的胡渣都好长了,他也不刮去,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颓废。

碍于自己母妃在场,南宫骁就是有心想说些什么,也是不便。在看了紫灵许久之后,他开口道,“你身体好些了?”

紫灵微微垂下眼帘,不去与他对视,,只淡淡的道,“好多了,谢三皇子的关心。”

南宫骁轻轻“嗯”了一声后,垂眼盯着车内所铺的软垫,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紫灵正想着寻个借口下车,却听身旁的贤妃对着窗口唤道,“熙儿。”

“奴婢在。”

被唤熙儿的宫女立刻便在窗外应声。

“拿鲛纱来,本宫要下去透透气。”

“是。”

熙儿打开贤妃身侧的车门,捧了鲛纱服侍好贤妃戴上之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等贤妃下了马车,紫灵往旁边挪了挪,弯腰便也要跟着下去。却不想手腕被抓住了,她微微皱眉,回首看向南宫骁。

见她皱眉看过来,南宫骁慌忙松了手,脸上讪讪的道,“我一时情急,忘了你腕上有伤。”

他如此模样,紫灵反而不好发作了,她道了声,“不碍事”,便弯腰下了马车。

“你怎地在这里?”

一下马车,东方火焱迎面而来,“我寻了你一圈了。”

一见是他,紫灵先前消了的火气便又窜了上来,话一出口便有些冲了,“找我做什么?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东方火焱却是毫不在意,一笑之后,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插在了她的发鬓上。插好之后,他不忘叮嘱,“别再弄丢了。”叮嘱完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有些肿起来的额头,放低了声音道,“都多大了,还总是这么不小心,不知我会心疼吗?”

这会正是车队停下来休憩的时候,路上或站,或走,有着许多的人。而当着这许多的人,能做出如此亲密举动的,恐怕也只有他东方火焱了。

紫灵涨红了脸,狠狠剐了他一眼。

被她一瞪,东方火焱撅起嘴,万般委屈的模样道,“惹你的是璃表弟,又不是我,你总不能总是拿我撒气吧?”

如此伏低做小,就是再有气,也不好再冲他发了。紫灵只好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数落道,“都二十六的人了,却还学那小儿模样,也不害臊。”

见她缓和了语气,东方火焱一笑,“不生气了吧?”

“嗯。”

紫灵微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了。

“那走吧。”

东方火焱说完转身便往回走去。

紫灵却是没动,立在原地问道,“去哪?”

回首见她没动,东方火焱又反身走了回来,理所当然的道,“回去坐璃表弟的马车啊,你挤在后宫妃嫔的马车内总是不太好吧?”

紫灵这才想起来她身旁的马车上还坐着个南宫骁,刚刚她与东方火焱的互动全让他瞧去了不说,她使小性子也都让他看到了,心里不由顿觉尴尬,虽然她并不想回去坐南宫璃的马车,可也不能再坐贤妃的马车了。两难之下取其轻,想了想,她抬脚便走。

36告白

盘虎山,皇家猎场,因山形似猛虎趴卧而得此名。山间虽没猛虎,却圈养了不少小型走兽,平日有专人把守放养,以供皇族围猎而用。

以皇帝为首的车队到得盘虎山,依着山脚而建的行宫已是晚间。行了一天的路,坐了一天的马车,众女眷自是困倦不已,皇帝体惜,不设晚宴,早早分派了卧房,让众人自行活动休憩。

行宫虽大,无奈此次前来的人数众多,房间就有些紧张起来。南宫璃与东方火焱有着表兄弟的关系,他们又素来关系亲厚,也就被安排在了一间房内。

紫灵因着风国娉婷郡主的身份,而皇帝又知她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特意体惜她,让她一人独占了一间房。至于其他人,皇帝也都是早有了安排。

东方火焱已不是第一次来天祥,亦不是第一次参与天祥皇族的围猎,他又从不端着太子的架子,又喜与人结交,所以早与一些皇族旁系子弟,朝中武将熟识,一到行宫,他便被人以叙旧的名义,实则是比试武艺请了去。

南宫璃则是除非必要,平时是很少与这些人来往的。而这些人明着碍于他的身份,实际上是不屑与他有过多来往,他也就被留在了房内。

坐了一天的马车,紫灵自然也是累的,在房里用了晚饭,梳洗之后,她便不再想动了,歪躺在一张软塌上养精神。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她鼻端忽然闻到一抹淡淡的熟悉香味,放在软塌边的手背也有被东西拂过的感觉,她缓缓睁开眼睛去看,便见南宫璃立在塌前。

下午的路程她虽与南宫璃同坐于一马车内,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瞧过他一眼。是以她与他早间发生的龌龊并未解除。

不说男女有别,就说她现在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样子也不宜见人,难道他就不知道要避下嫌吗?心里想着,她翻身坐起,随手拿过搭在软塌靠背上的外衫穿在了身上,又从放于软塌旁的矮几上拿了根发簪,随手挽起了披散的长发。

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南宫璃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既不出声,也不动,只是盯着她。

吵也吵过了,脾气也发过了,看他的样子,估摸着是来道歉的,虽然他的行为有些不妥,然而紫灵现在已不想再跟他产生争执了,既然他一时开不了口,就由她先开口吧。

“王爷寻我有事?”

疏离的语气,比他们在天祥有了交集之初还盛。

南宫璃使劲抿抿唇,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放在身侧,紧紧捏成拳头的手,缓缓开口了,“我知道自己样貌出众,也知道如何用这好样貌去讨好我所想讨好的任何人。”

他在说什么?他不是来道歉的?

紫灵听得一头雾水,不解的抬眼向他看去。

感觉到她的视线,南宫璃抬眸看着她,弯唇露出一丝笑容。可这笑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而他的脸上亦是一片郁郁之色,他却犹自不觉,复又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后,轻声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我从未真心喜欢过任何人,我亦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更不知要如何去讨好自己所喜欢之人。”说到这里,他顿住,又抬眼看向紫灵,冲她一笑之后,续道,“直到四年多前,我被父皇派往风国,前去恭贺我的表哥,风国的太子大婚之喜。我刚到,表哥便迫不及待的拉了我畅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所谈的对象就是那即将与他行大婚之礼的女子。”说到这里,他弯唇露出一抹轻笑,“说是女子,其实不过是个才十四的*罢了。没去之前我就曾想,表哥要么是疯魔了,要么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太子之位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依他的个性怎会去娶一个还未及笄的*。可是当我在听完表哥的叙述之后,在见到那*之时,却发觉疯魔了的又何尝只是表哥。从未有人用像她那般的眼神看过我,那般的欣喜若狂,那般的饱含深情,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她的眼里只有我。”他像是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般,脸上有着梦幻般的笑容。笑过之后,他却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唇边逸出一抹苦涩的笑,继续道,“她那喜极而泣的泪水不是滑落在她的衣襟上,而是重重的砸在了我的心上,让我的心在被深深震撼的同时,却又失落无比,因为她错把我当成了别人,而她又即将成为风国的太子妃,我的表嫂。”

他这是?这是在表白吗?对她表白?

听到这里,总算回味过来他这段长长叙述里面所含的意思,紫灵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个透。活了两世,被人告白无数次。可转这么大个弯来跟她告白的,南宫璃无疑是第一个。

虽然一直在叙述,然而南宫璃还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心细如他,见她瞬间涨红的脸,他便知她听懂了,也就不再叙述下去,而是轻声问她,“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说那些故意气你的话了吧?”

紫灵一时心乱如麻,眸光飘来飘去,再不敢与他对视。

“灵儿。”

见她如此羞涩,南宫璃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盯着她红得像要渗出血的脸,柔声道,“我知道你有心结,因为我长得像你念念不忘的墨文,也因为你与表哥的关系,所以我并不奢求你即刻就能回应我。我会等,等你忘记墨文的那日,等表哥放弃你的那天。”

紫灵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可她此时脑子里乱的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微微挣了挣,想缩回自己被握住的手,可却被他抓的更紧了。她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起来,忙曲起腿,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毕竟她不是扭捏,拖泥带水之人,虽然有点茫茫然不知所措,在把脸埋进膝盖的同时,她略一犹豫之后,便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我会考虑的,你先让我一个人待会。”

若不是离的近,又凝神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南宫璃可能会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在轻叹一声之后,柔声道了个“好”字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起身又在塌边立了顷刻之后,出了她的房间。

37心迹

南宫璃走后,紫灵才从那被人告白的羞涩中缓过来,她不是扭捏之人,亦是再清楚不过自己个性的人。如若她对南宫璃一点意思都没有,她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会脸红,但不会羞涩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会当机立断的就拒绝。如此一想,在惊觉于自己心态的同时,她又有些迷惑,她到底是喜欢南宫璃本人,还只是因为怜惜于他而产生的感情?更甚的,亦或是只因他有张跟墨文相似的脸?她虽然一时半会分辨不清这些,但有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南宫璃的身份。

南宫璃是皇子,是皇子就有争储位之心。就算他没有,他也是个王爷,王爷身份的他会只娶一个王妃,但却可以有两个侧妃,无数个妾。人都是自私,都有占有欲,她自问做不到与人共享自己所爱之人。且不说他与东方火焱的表兄弟关系,在无法确定他只爱她一人,只想守着她,与她共度余生,这三点之前,她是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

如此一分析之后,再见南宫璃时,紫灵已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他了,至少表面上,她是如此。

“我给你的八尾凤凰金步摇呢?”

第二日早饭之后,东方火焱来寻紫灵一同去猎场时,见她头上只插了个寻常金步摇,并未戴他所送的八尾凤凰金步摇,他便有些不高兴的问。

紫灵避开他的直视,伸手理理自己的衣袖,寻了个理由搪塞他,“太重了。我发质软,戴不住。我怕再弄丢了,索性不戴了,收起来了。”

东方火焱伸手摸了摸她披散在背上的长发后,点头道,“嗯,确实是软。”说完他便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道,“不戴就不戴吧,你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就行了。”

听他说了这话,紫灵总算松了一口气,冲他一笑道,“走吧。”

“嗯,走。”

东方火焱亦是一笑,跟她并排出了院子,往狩猎场而去。

东方火焱这人性格嚣张,你跟他用硬的自然是不行,你用软的也不一定有用。唯有察其言观其色的软硬兼施,才有用。

紫灵是深知这点的,白芷也是知道的。只是白芷在明知道的情况下,却仍旧一味地温柔待他,才会让东方火焱一直不拿她当回事,一味地作践她。因为在东方火焱的内心深处,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到的坚信,他坚信白芷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无论他如何对待她,伤害她。

如果当初,她也如白芷一样的对待东方火焱,她想,东方火焱应该就不会在四年后还对她如此执着了吧。

紫灵在心里叹息,她能看得如此清楚,不过是因为她从不曾对东方火焱动过心的缘故。一旦心动,试问谁还能保持清醒,保留自我呢?

九月正是万兽屯食为过冬而准备的时节,是以此时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皆是最为肥美。

紫灵和东方火焱到的时候,为比试武艺而特意开辟出来的校场上已经围了许多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说话。也有早已拿出上午箭术比试要用的弓在检视的,也有在早竖着的,画了红心的靶子上试手的。

东方火焱一到,便被人围住说话。

紫灵在和认识的几人微微额首示意之后,便跟随前来寻她的小太监一起去了皇帝所在的高台。

她到的时候,刚好一早就出来为今天狩猎而忙的南宫璃正从台上下来。

拾阶而上,在与南宫璃错身而过的时候,紫灵弯唇对他笑了笑后,正要走过,南宫璃却忽地迅速伸手捏了捏她提着裙子的手。

见她因他的动作,而一下子便红了脸,南宫璃唇边逸出一抹笑容,快步下了台阶。

紫灵顿住脚,侧身转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彷如初初恋爱的小女生一样,因为喜欢之人的小动作而心里一阵小鹿乱撞,既羞且喜。

同样被小太监请来的宋剂仁,看到她立在台阶上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他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便出声询问,“郡主您在看什么?”

紫灵忙回神,压下心底升起的异样感觉,笑着道,“刚看到一只金雕一飞而过,便看得出神了。”

宋剂仁回首又看了看后,笑着道,“那应是三皇子养的,此次特意带了来欲与东方太子的豪豹一较高低。”

紫灵笑了笑,没接话。

宋剂仁猜她定是对此不感兴趣,便也不再说了,三两步上了台阶之后,与她并行一起上了高台。

皇帝身旁早已围满了后宫妃嫔,各家千金女眷,见紫灵二人来了,都知是来为皇帝请脉的,便各自散开,回坐进自己的座位。唯有明月公主依旧立在皇帝身旁,拉着他的手臂撒娇。

“父皇您就应了明月吧,求您了父皇。”

皇帝似被她缠的烦了,伸手拍拍她的手,无奈笑道,“好,好,你要抢那彩头,你就去吧。只一点,不准受伤。”

“谢父皇恩准。”

明月曲腿谢了恩之后,便兴奋的如一只蝴蝶一样扑下了高台。

只不过在路过紫灵身旁的时候,她极是轻蔑的瞟了一她一眼,昂着下巴冲她冷哼了一声。

紫灵自是不会与她计较,只当没看见,等她走过去了,便到皇帝面前行礼,请脉。

皇帝醉梦之毒余毒已清,现下只要再连续服用一月的恢复五感的药丸,便没事了,是以这请脉不过是查看皇帝的身体是否有其他异样罢了。

请了脉,又看着宋剂仁拿出药丸服侍皇帝吃了,紫灵便要离开,却不想被皇帝留住,让她在高台上一起观看一会众人的箭术比试。

紫灵虽对此并不感兴趣,然而皇帝开口,她自不好拒绝,便在皇帝所赐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刚坐下,她抬眼往场上一看,便见明月公主正绕在东方火焱身旁,似是要他看她手里的弓。

不是她眼尖,也不是她有心要去看。实在是明月公主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短打,且台下皆是男儿,只她这么一位女子,一眼望过去,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这明月公主竟是丝毫不知道遮掩的,她的心思恐怕早已是司马昭之心,无人不知了。想到这里,她悄悄转眼去看皇帝。

皇帝脸上挂着和睦笑意,正与坐于他身旁的淑妃在说话。似是感觉到她的窥视,皇帝忽地抬眼向她看了过来。

紫灵一时不及避开,视线便与他撞了个正着,她在心里猛地一惊的同时,不由浑身上下开始直冒寒气。

皇帝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可言,冷得像一月的冰凌。

她知道,皇帝是极不喜明月公主与东方火焱过分亲近的。

38争端

随着场上一轮高过一轮的喝彩声,明月公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得意灿烂。她确实是有那个资本得意的,放眼整个天祥皇族,又有哪位女子能像她一样弯弓射箭,且箭箭皆中靶心的。不说女子,就连场上的这些男儿恐怕也不是人人都有此好箭术。

射完箭筒里的六枝箭,明月公主转脸看向立在她下位的东方火焱,娇哼了一声之后,得意的一仰头。

这就是有心要与东方火焱比试的意思了。

东方火焱低头垂眼一笑,伸手从箭筒里面拿了支箭,搭箭弯弓,嗖的一声便中靶心。再拿一支,嗖的一声,这一箭竟从靶上的那只箭中间劈开,定在了靶心上。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但顷刻便爆出了喝彩声。

东方火焱只作不觉,嗖嗖嗖连射四箭,箭箭都如第二支一样,从靶上的箭中间破开,定在靶子的正中心。

见此情形,明月公主先是面上一白,但很快便欢呼了起来,笑着上前夸赞东方火焱的箭艺精绝。

东方火焱却只是一笑,把手里的弓丢给身后的侍从,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明月公主被此忽视,又当着这么多的人,她脸上白了一白之后,泪光莹莹的扭身就跑。

千娇百媚的公主被欺负成这样,自有人会看不过眼,但碍于东方火焱的身份,又不好与他为难,只能怒瞪他一眼,以示不忿。

一直看着台下动静的紫灵,见此情形,只能在心里无奈苦笑。东方火焱这是又戳破了一颗玻璃心啊。

此次箭术比试,自然是东方火焱得了那彩头。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风国虽国力逊于天祥,但风国男儿各个身强体壮,骁勇善战,更不说东方火焱身为太子,自小就被悉心教导了。反观天祥,虽有名将窦家,原护国公邓家也是骁勇武将之家,但近些年却再没出过什么有名武将。这大概跟二十多年来四国安享和平,无人挑起战事的缘故。

风国历代皇帝尚武,是以朝中除开个别文官,其他官员皆擅骑射。

天祥现今皇帝则崇尚文武兼顾,朝中除开老一辈武将,现今年轻武将皆都能文能武。至于精不精,就是二话了。

而地处西北的雪国素来民风彪悍,无论男女老幼皆能上阵杀敌,且绝不手软。若非如此,二十多年前风国与天祥两国联军又怎会在苦苦攻了三年后,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至于位于南疆的月国就比较神秘了,国人甚少与外间来往不说,也因月国人擅使毒,而让其他三国敬而远之。

上午的箭术比试已结束,众人在用完简餐之后,都在期待下午的骑术比试。

女眷们坐观了一上午早已疲惫,用完饭后,便三五相约在校场附近漫步散心,活动筋骨。

紫灵与这些人都不算熟,且各家女眷似也并不太待见她,她则也懒得与她们虚情假意的客套,便带了青莲避开众人,往那自山上流下的溪边而去。

林中鸟鸣清脆,溪水清澈的可看清水底的粒粒圆润小石,鱼儿在溪底来回游动,阳光灿而不烈,此番美景,岂不比看那些个貌美女子的藐视可喜?

“呦,这不是娉婷郡主嘛。”

紫灵看水底游鱼正看得高兴,听得此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她微微皱了皱眉后,转头向身后看去。

是明月公主与从三品抚军大将家的千金,还有一位则是那二品枢密院院使家的千金了。

虽然她只是风国的郡主,然见到天祥的明月公主也是不必起身行礼的,至于另外两位无品级的千金小姐,她更加不必理会她们了。是以紫灵保持原来坐于溪边石头上的姿势,并未起身,只微微向明月公主点了个头示意。

然而总有人喜欢没事找事,何况是因她解嗜血蛊而起,被废了皇后的邓家人。看她没起身行礼,从三品抚军大将家的千金邓暖暖冷哼一声之后,娇斥道,“大胆!不过是风国小小郡主,见到我们天祥明月公主,竟也不起身行礼!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天祥的公主吗?”

紫灵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更不想跟她起不必要的冲突,所以在听她这么说话后,便站起身,缓缓蹲下身,行了一礼,口中恭敬的道,“娉婷见过明月公主。”

见她示软,邓暖暖得意的哼道,“哼!算你识相。”

紫灵不愿再待在这里,行了礼之后,便想走开,却不想邓暖暖并不打算就此放她走开。

“站住!明月公主准你走开了吗?”

佛有三忍,饶是紫灵脾气再好,如此三番出言不逊,她也是要生气的。她可以忍耐明月公主的挑衅,但她不想再忍这邓暖暖,她与邓家早是结了怨的,她就是再忍耐,对方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扫了一眼眼睛微肿的明月公主后,紫灵嘴边擎着一抹冷笑,盯着邓暖暖,冷声问道,“到底是明月公主不让我走开,还是只是你邓千金不让?”

邓暖暖摇着手里的团扇,拿眼角睥着她,讥笑道,“有区别吗?你爹在朝时也不过只是个五品院使而已,更别说辞官回乡后成了一介布衣!你难道还真当自己是个郡主了?”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贵妇们与各位千金小姐要用藐视的眼神看她了,原来竟是因为她的布衣出生。

紫灵心里有些想笑,又有些觉得悲哀,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要往那高处爬,人人都要去争权夺利了。光一个出生,别人就能瞧不起你,把你压得死死的,哪怕你的品级再高,德行再好,也是枉然。她邓家是武将世家,又出过一位皇后,两位贵妃,虽现因皇后被废而削去了爵位,然人家仍有从三品抚军大将的父亲在,且其父这么多年在朝中经营,其势力盘根错节,实力仍不容小觑。她邓暖暖确实有那资本瞧不起她这一介布衣出生,只不过是认了风国庆郡王为义父的便宜郡主了。只不过。。。。。

紫灵弯唇一笑,想他邓崇武何等精明,邓云婕又是何等狠辣,怎地会教出这么个无脑草包美人出来?据闻那邓家公子也是个整日呼朋唤友,斗鸡遛鸟醉身于烟花之地的浪荡子。

自己如此挑衅,对方不但不动怒,反而笑了出来,这让邓暖暖顿觉羞恼,说话便也就没了遮拦顾忌,“你是傻了么?我如此羞辱与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紫灵伸手将被风拂到脸上的碎发挽到耳后,微微一笑道,“我笑邓将军何等人物,怎地教出个你这么没教养的东西出来。”

“你!你讨打!”

邓暖暖顿时便涨红了脸,一甩手上的团扇,便要扑身上前。

“暖暖,不可!”

原本一直看着她们说话的明月公主却忽地开口喝住了邓暖暖。

“公主您别管!那天夜宴上她不止抢您风头,还对您出言不逊!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今日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暖暖不行!”

然而邓暖暖却是一意孤行,不顾明月公主的阻拦,挥开上来拉她的二品枢密院院使家的千金,直往紫灵扑了过去。

39结怨

一袭黑衣,幽荧从林中飞身而下,如神祇一般立在了紫灵的面前,抬手抓住了邓暖暖已经扬起,正欲往下挥去的手臂。

他不动亦不说话,挡下邓暖暖的手之后,只拿眼冷冷睥着她。

邓暖暖何等出身,自是裹在蜜罐里,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何时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提幽荧脸上的那道狰狞疤痕了,被他这么一吓唬,立时便尖叫出声,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幽荧一怔,有些愣愣地回头看向紫灵。

紫灵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道了声,“还不快走,等人来抓啊?”

幽荧立时便明白了其中厉害,一个飞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在溪边附近的其他人闻声寻过来时,邓暖暖已被紫灵弄醒,只是她这一惊吓,竟是一时没能缓过来,醒了之后犹自尖叫不休。紫灵无法,一个手刀又把她给打晕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能把暖暖吓成这副模样?”

在邓暖暖被吓晕之时,邓暖暖本带着的几个丫鬟中便有一人飞奔而去,喊来了就在附近的邓崇武。

邓崇武到的时候,刚好见此一幕,顿时暴怒出声询问。

然而却没人回答他,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场的人又都惧他怒意,不敢轻易出声回答。

没人回答,邓崇武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厉喝道,“都哑巴了吗?这么多人就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紫灵把又昏死过去的邓暖暖交给一直在场的邓暖暖的婢女后,抬眼看向还在等人回答的邓崇武,开口道,“邓将军何须如此动怒,邓千金不过一时受惊过度,等她醒了吃两贴安神药便会好了。至于她为何会受如此惊吓,邓将军自可询问邓千金的随侍丫鬟。”

闻言,邓崇武便厉喝邓暖暖的丫鬟,让她道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且当事人都在场,小丫鬟不敢撒谎,便战战兢兢的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听完小丫鬟的叙述,邓崇武眼神狠厉,犹如带着刀般射在紫灵身上,冷声开口问道,“敢问郡主,那伤人男子是郡主的护卫,还是安乐王府的护卫?”

紫灵迎着他的眸子道,“是我的。”

邓崇武忽地仰头大笑一声,连声道,“好,很好。”说完,他示意他自己的随从上前接过犹自昏死的邓暖暖,道了声,“我们走。”便带人走开了。

明月公主在瞧了一眼紫灵之后,也跟随邓崇武而去。她一走,二品枢密院家的千金自然紧随其后。

正主一走,原本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便都各自散去,只留下紫灵和青莲两人在原地。

紫灵本也想走开,却见东方火焱和南宫璃一起匆匆往这边过来了,她便顿住脚,立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你没事吧?”

看她虽好好的站着,可脸色却不太好看,东方火焱担心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邓家千金会昏死过去?”

紫灵苦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们怎么会过来?”

东方火焱便道他和南宫璃只听说溪边出了事情,而她牵扯其中,因此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半路两人与邓崇武相遇,见他的侍从抱着晕死过去的邓暖暖,两人更是担心了,便向他询问,哪知那邓崇武只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们。

紫灵只能再次苦笑,她怎么也没想到邓崇武竟是个护短到如斯地步的人,这也就难怪邓暖暖为何会如此骄纵跋扈了。

东方火焱却有些急了,催促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问得急,紫灵知瞒他不过,即便她不说,他也会从别人处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且很有可能被添油加醋一翻,到时只怕反而更不好,便把刚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哼!”

听完她的叙述,东方火焱冷下脸,眯起眼,磨着牙道,“好他个邓崇武,我原还当他是个人物,不成想如此是非不分!”

见他动怒,紫灵忙安抚道,“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口舌之争罢了,你又何必生气。邓将军护女心切,可以理解的。”

“不行!”

东方火焱怒道,“你在风国时何曾被人如此折辱过,我定要给你讨回这公道!我这就找皇帝去!”说完他掉头就走。

眼见他走开,紫灵追在后面喊了几声,然而无论她如何唤他,他都充耳不闻。她无法,只能跺脚叹气,一回头却见南宫璃还立在原地,她便上去推了他一把,急道,“你还不去拦住他。”

南宫璃却不走,一翻手握住了她的手,轻笑着道,“表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是我能劝得住,拦得了的?”

紫灵又怎会不知道东方火焱的脾性,垂眼想了想之后,只得作罢。东方火焱轻易不发火,一发火那真的是如排山倒海之势,任谁都劝不住。反正她与邓家这仇是早就结下了,倒也不怕东方火焱再火上浇油一番。

南宫璃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他邓家就是再权势滔天,在这节骨眼上也是不敢生事的。”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这节骨眼是哪个节骨眼。邓云婕,太子都是刚刚被废,邓崇武又被削了爵位,暂时自然是不想再生事端了。

“唉~~”

紫灵幽幽叹气道,“我从未想惹事,可偏偏总有人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般不拔不快。”

听她吐露心中烦恼,南宫璃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寻你出来,你还是你的向阳村平凡大夫,又怎会生出如此多的烦恼。”

紫灵缓缓摇头道,“不怪你,即使你不寻我出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命运这东西,哪里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南宫璃轻“嗯”了一声之后,弯唇露出一抹笑容,提议道,“去走走?”

“好。”

紫灵点完头,在想转身顺溪流而上时,这才发觉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忙微微一挣,抽回了自己的手。

南宫璃微微一怔,脸上有失落一闪而过。

紫灵却只当不觉,笑着对他道,“走吧。”说完不等他回应,便顺着溪流的方向往前走去。

南宫璃在原地立了片刻之后,快步走了几步跟上她的步伐,同她并行往前走去。

40对峙

紫灵记得,在前世她跟墨文也曾溪边漫步过。只是那溪水没这般清澈,水中也没这么多的游鱼,更不会有野兔,小鹿这类走兽到溪边汲水。墨文也曾如此时的南宫璃一般,捡了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好看的小石,放进她的手心。

“好看吗?”

当南宫璃温柔笑着问她的时候,紫灵真的有种时空错乱了的感觉,彷如南宫璃就是墨文,她也还是那个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女,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不曾改变过。

“好看。”

紫灵回他一个同样的温柔笑脸,心里却是酸涩一片。南宫璃毕竟不是墨文,墨文捡给她的是纯白小石,而南宫璃捡的却是彩色的小石。

听她说好看,南宫璃报之一笑之后,继续蹲身在溪边寻觅。

这是紫灵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轻松愉悦,展现真实自我,毫无防备的模样,她不由一时呆住,怔怔的看着他出神。大抵每个男子在面对自己所喜欢的女子时,为博对方一笑,多么幼稚的事都愿意去做吧,她想。

然而这样无人打扰的轻松时光太过短暂,很快青莲便领着人来寻他们两人了。

紫灵端坐于椅内,唇边含着一抹嘲讽看着眼前的这一出闹剧。

邓崇武跪在皇帝面前,悲愤控诉,“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小女虽不敬娉婷郡主在先,可郡主就是有天大的气,大可责罚小女一顿,又何至于命护卫将小女吓成如此模样。”

邓暖暖此时已经醒了,窝在其母怀中犹在慑慑发抖,小脸上则是哭得梨花带雨,让人观之我见犹怜。

她和南宫璃都算错了。邓崇武显然并不怕把事情闹大,他不但不怕把事情闹大,他还要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不然他也不会赶在东方火焱之前,跑到皇帝面前歪曲事实,恶人先告状了。

紫灵拿眼角余光扫了扫坐于她身旁的东方火焱,显然他被气得不轻,阴沉着脸,怒瞪着还在痛陈幽荧是怎样吓唬邓暖暖的邓崇武。

而一直听着的皇帝,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皇上!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在邓崇武又一声的悲呼下,皇帝总算开口了。

“依朕看,暖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再者这只不过是她们小女儿家之间的口舌之争罢了,既然双方都有错,不如邓卿与娉婷郡主各退一步,互不追究如何?”

皇帝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了。

可邓崇武却是不依,他霍地站起身,义正言辞的道,“皇上所言是极。这事起始确实是她们小女儿家之间的口舌之争。可在这之后,娉婷郡主的护卫却突然杀将出来,且还动了手。娉婷郡主的护卫不但动了手,且碰触了小女的手臂,这可就不单单是她们小女儿家之间的口舌之争,而是事关男女大防了!”

若不是自制能力极好,紫灵真的是要大笑出声了。好个邓崇武,不但精明,且巧舌如簧。幽荧只是隔着衣服抓了邓暖暖的手臂而已,这都能扯到男女大防上去?如果这样都算的话,那她岂不是早该被浸猪笼了?

邓崇武的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但很快便有人开始附和他的话。

“是啊,这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好叫那低贱之人轻贱了去。”

“对啊,邓将军所言不假,男女大防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不守。”

有第一个人出声附和,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附和,在众人七嘴八舌附和之时,皇帝微微皱起眉头,一个冷眼扫了过去,立刻众人便都噤若寒蝉。

“那依邓卿的意思,这事该如何解决才算妥当?”

“老臣斗胆,还请皇上处置了那护卫,以正礼法。”

听到这里,一直忍耐着没发作的东方火焱却是再也不想忍了,他刚想站起身,却不想放于椅子扶手上的手被人握住了,他转眼去看,便见紫灵眼角含笑的盯着他,他知道她定是有了应付之策,于是他便又坐了回去。

此时的局面已被邓崇武用几句话推向了礼法上,谁要是开口反对,那就是藐视礼法,枉顾伦常,那岂不是人人得以诛之?

紫灵嘴角的嘲讽变成了冷笑,她倒想看看皇帝要如何回答。

皇帝不急着回答邓崇武,而是转眼看向紫灵,问道,“娉婷,那幽荧现在何处?”

“皇上不必为难小人主子,小人在此。”

紫灵还未开口,幽荧便飞身上了高台。

很是适时的,邓暖暖在幽荧现身的瞬间便放声尖叫了一声,然后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邓崇武见此情形,冲着其妻怒喝道,“愚妇!暖暖哪能再见此人,还不速速带下去好好安抚。”

邓夫人连道两声“是”之后,把邓暖暖交与其兄抱着,急急地带着人离开了。

“幽荧你可知罪?”

等邓暖暖被人抱走,皇帝才缓缓开口问已跪于地上的幽荧。

出乎意料的,幽荧竟是不卑不亢的低声吐出四个字,“小人无罪。”

在众人的惊讶之时,幽荧不等皇帝再问,便又开口道,“但若有人以男女大防之事诋毁小人主人,小人甘愿受死,已正主人清誉。”

幽荧此话一出,紫灵在惊讶不已的同时,内心被深深震动。她与幽荧相处不过半月有余,没想到他竟尽忠如此。且不管他是不是因为丁宁的缘故,就凭他愿舍命维护她的这份心意,她又怎能让人随随便便的就处置了他。

“幽荧,你起来。”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紫灵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到幽荧身旁,弯腰伸手轻拖他的手臂,让他起身。

幽荧虽疑惑,但还是站了起来。

紫灵冲他一笑之后,挺身站在了他身前。

“邓将军,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听她相询,邓崇武忙全神戒备的看向她。即使他有心不想搭理,然当着皇帝的面,他也还是得开口的。

“娉婷郡主言重了。既是郡主问话,末将不敢不答。”

紫灵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垂眼轻轻一笑后,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肃穆,“敢问邓将军依照天祥刑法,以布衣之身不仅言语上羞辱于正一品的郡主,且欲动手进行身体上的侵害,此等行径该定何罪?”

她此言一出,邓崇武脸上立时变了颜色。

而在座的除了皇帝,南宫璃,东方火焱和幽荧外,脸上也皆变了颜色。

41做戏

在天祥刑律典籍里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以下犯上视大不敬,轻则鞭挞,重则杖责、牢狱,最重则削首。

以布衣之身不但言语羞辱正一品郡主,还欲动手的,自然是那最重的削首之罪了。她邓暖暖虽是邓崇武的千金,可却无品,无封号,实乃一介布衣。再往大了说,邓暖暖欲动手的对象是别国的正一品郡主,若两国因此事而同盟关系破裂,再起战事的话,她邓家全家可就成了天祥的罪人了。

“邓将军?”

见邓崇武脸色越来越难看,紫灵微微一笑,用嘲讽的语气道,“邓将军怎地不答,不会是忘了天祥的刑法了吧?要不要娉婷请来刑部官员来给邓将军念念这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是怎么定罪的?”

邓崇武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处于两难境地,只能眼神如刀的盯着她。

紫灵自是见好就收的人,她抿唇一笑之后道,“我不过是玩笑罢了,这事本就是我们小女儿家之间拌嘴打闹罢了,怎好扯上刑法呢。至于老祖宗定下的礼*常,那自当是人人恪守,不能逾越。只不过。”说到此处她顿住,微微一笑后又道,“若隔着衣服碰触了女子的手臂就是越了规矩的话,我想这世上早该没人了吧?自然了,邓将军您是何等人物,怎会同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一样食古不化,不通人情。我猜定是那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从中挑唆,想借此事致使天祥与风国不睦,此人其用心之险恶可想而知。”说到此处她又顿住,用目光扫了一圈刚刚出声附和邓崇武的几人之后,笑着继续开口道,“不过话说回来,此次邓小姐确是受了不小惊吓,等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我的护卫,定不会让此事再次发生。至于其他嘛,我看就按皇上的意思,我们各退一步,互不追究,您觉得如此可好,邓将军?”

“哼!”

如此一翻软硬皆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滴水不漏的话,饶是他邓崇武再如何精明,如何巧舌如簧一时也是找不出话来反驳的,但他并不想出声附和紫灵的话,那样他在朝中则再无立足之地。是以在冷哼一声之后,邓崇武不理她的询问,只转脸冲着皇帝道,“皇上,老臣心里着实挂念小女身体,若皇上没其他的事吩咐,老臣这就先退下了。”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这一场闹剧,终以邓崇武惨败而落幕。

发生了这样的事,原定于下午申时举行的骑术比试,自是无人再有心思参加,最后自然是取消了。

“哈哈哈哈。。。。。。”

回到山脚下的行宫后,刚进房内,东方火焱便纵声大笑道,“实在是太解气了!邓崇武此次败于你手,已是颜面扫地,瞧他以后还如何猖狂!”

紫灵在桌前坐下,陪着他笑了笑之后,正欲说话,幽荧却在这时进来了。

幽荧进来后,在紫灵面前单腿跪地,低头道,“属下鲁莽,给主人添了麻烦,请主人责罚。”

“你何罪有之?”

紫灵的话刚落下,就听东方火焱不怕事少的怂恿道,“是啊,幽荧你本没做错什么,保护主人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非要说错的话,那就是你太心软了些,你该折断邓暖暖的那只手的。敢对灵儿动手,我瞧她是活得有些腻了!”

紫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之后,示意幽荧起身,等他依言站起来后,笑着道,“罪是没有,不过还是要罚的。”

幽荧怔了一下,心里虽然不解,但他并不开口询问,不过东方火焱帮他问了。

“为何?你都说幽荧没错,那为何还要罚他?”

“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了。”紫灵笑着解释完,便转眼看向南宫璃,向他借人,“王爷,借您两个护卫一用。”

南宫璃已猜到她要做什么,轻轻一笑道,“廷云和刘忠可用。”

于是很快的,紫灵命人在院里置下刑凳,让廷云和刘忠执了刑棍立于两侧,左右开弓的打起趴于刑凳上的幽荧。

幽荧虽然一声不吭,可从那击打之声就可听出,一定很疼。

打着打着,突然啪的一声,廷云手里的刑棍竟被打断了,这一幕顿时唬得那些在自己房内窗口窥视的女眷们纷纷低呼出声。

紫灵唇边逸出一丝窃笑,她拿袖子掩唇掩饰着干咳了一声之后,冷着脸开口了,“嗯,够了,我想幽荧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幽荧似痛的厉害,从刑凳下来后,用双手撑着地才勉强跪在了地上。

“谢主子体惜。以后没主人示意,幽荧再不敢擅自行动。”

“很好,下去养着吧。”

紫灵一甩衣袖,转身便进了房内。

进了房内坐下,东方火焱好笑的看着紫灵,开口道,“若不是事先知道做戏,连我看着都觉得疼。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骗人的把戏?”

紫灵微微一笑,却不理他,而是唤来青莲,让她拿两根压枕玉如意,再到宋剂仁处要几贴静心凝神的安神药,让她一并送去与邓暖暖。

青莲领命去后,她才看向东方火焱,不无得意的开口道,“权术谋略我是不懂,但若说捉弄人的话,我想没几个是我对手。”

东方火拿胳膊捅捅正喝茶的南宫璃,冲着他挤眼道,“我们可都要小心点别得罪了她,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她整成什么样。”

南宫璃只抬眼看了紫灵一眼,弯唇笑了笑,并不接他的话。

“唉~~”

东方火焱夸张的叹了口气,一脸同情的道,“我现在倒是有点可怜那邓崇武了,你那安枕玉如意和安神药一到,还不知他要气成什么样。”说完他自己却忍不住先哈哈大笑了出来。

然而这时,南宫璃却微微皱眉道,“只是经了这事,邓家怕是恨你更甚一分了。”

紫灵正要接话,却听东方火焱满不在乎的道,“怕他作甚。凭他邓崇武在天祥如何权力滔天,等皇帝身体痊愈之时,我们便启程回风国,他手就是再长也伸不到风国吧!”

闻言,南宫璃迅速看了紫灵一眼,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垂眸盯着手里茶碗。

紫灵瞧了他一眼,知他定是以为她已经答应东方火焱,与他一起回风国,然而当着东方火焱她也不能说什么,是以她只能忽略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冲着东方火焱笑道,“你这太子当的可真逍遥,一离风国就是一个多月,你就不怕被人夺了你的太子之位?”

东方火焱霸气一笑,豪言道,“谁若有那本事,尽可夺去,我倒是期待的很。”

听得此言,紫灵微微一笑,自是揭过此话不再提。

42生辰

一轮新月如钩。

下午的骑术比试取消了,皇帝便命人早早在行宫的正仪殿前,露天摆下筵席,宴请众人。

虽依旧是男女分席而坐,然这毕竟不是宫内,皇帝也不想太拘束众人,是以并未以屏风作隔。席上自少不了管弦歌舞作陪,众人吃酒说笑,其乐融融。

只不过席上却少了邓崇武一家的身影,不待紫灵去问,东方火焱便凑过来告诉她,邓崇武以邓暖暖此番受惊吓不小,需静养为由,向皇帝告了罪,领着全家回了鼎城。

紫灵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酒过三巡,歌舞过半,众人都有些倦怠了,皇帝便命撤去歌舞,重整杯盏,开始击鼓行传花酒令。

所谓的击鼓传花酒令,不过是命一人遮了眼睛击鼓,鼓响传花,鼓停,花在谁手,此人要么讲个笑话,要么表演一个才艺,如既说不了笑话,也不愿表演才艺,则自罚酒一杯。

既不在宫内,又见诸年轻女眷都颇感兴趣的样子,皇帝也不愿扫了众人兴致,是以让女眷桌先行击鼓传花酒令。

很快架于四脚架子上的大鼓便被抬了上来,绣球花也捧了来,皇帝命一打鼓的乐师蒙了眼,背对众人立于鼓前开始击鼓。

绣球花自贤妃之手慢慢传递了下去,随着鼓点越击越快,绣球花也越传越快,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绣球花落于一位身穿碧绿衣衫的年轻女子之手。

众人本都关注着绣球花的传递,此时见鼓停,花落于此女子之手,先是一静之后,便都笑了起来。

而这身穿碧绿衣衫的女子早已羞红了脸,捧着花站起身。

见她起座,皇帝面带笑意开口问,“不知这是哪家千金?”

“回皇上,是微臣小女。”

位于男席的从二品御史大夫贺龚起身回话。

皇帝笑着“哦”了一声,抬眼看向红着脸的贺家小姐,笑着问道,“不知贺千金是欲给在座诸位说个笑话呢,还是展示个才艺?”

“回皇上,名女无甚笑话可讲,唯有高歌一曲以期还能入得皇上与在座诸位贵人清耳。”

虽害羞至极,然贺小姐却毫不怯场,说完这话,便悄悄对随侍于旁的婢女耳语几句,那婢女点头之后,便飞快到候在边角的乐师小声嘱咐了几句。

随着悦耳的乐声响起,贺小姐婉转而清越的嗓音高歌而起。

紫灵细细听了听,唱的是那《蝶恋花》。她与古代诗词并算不得在行,但觉这贺小姐嗓音空灵悦耳,令人过耳难忘。

贺千金歌完,自是人人赞其人美歌好,皇帝更是赐其诸多赏赐。一曲既完,鼓声继续响起,绣球花亦继续传递了下去,这次则是落于裕亲王之女永宁郡主之手。永宁郡主擅筝,一曲凤求凰如行云流水般出神入化。

如此绣球花行了几圈之后,在坐的十来位年轻女眷中已有五六位展现过其才艺。或歌,或舞,或筝,或箫,或书,或诗,皆是个个身怀才艺。

紫灵看众人笑得欢快,心里暗想经此一席,不知要成就多少对姻缘了。

待绣球花捧于男席时,紫灵已没耐性再坐下去。这样的筵席,她在风国不知参与过多少次,且她确实已经有些累了。

“我去小憩会。”

她微微倾身,探耳小声告知东方火焱之后,便起身悄悄离席。在即将跨步离开正仪殿院内的那一刻,她忽地顿住脚,转头回望席上犹在热闹的众人。

跟在她身侧的青莲,见她突然停步,转身回望。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便疑惑出声问,“郡主在看什么?”

“没什么。”

紫灵淡淡应了一句,便转回身,跨步出了院子。她的寂寞总是来的如此不合时宜,总是在人群最热闹的时候,就如那突然而至的大雨,让人猝不及防。

行宫修葺的自然没皇宫那般富丽堂皇,更没有硕大的御花园可漫步,但在安置女眷与男子卧房之间却修了个小园子,用以区分间隔。

紫灵在其中漫步了一圈之后,在一回廊栏杆处坐了,仰望那一弯如钩新月,静静出神。

此处离正仪殿并不算远,可隐约听见点点鼓声和众人的笑闹声,可紫灵却觉得自己离那热闹很遥远,远的好像隔着整个人世。

还是没有归属感吧?

不论她承认不承认,她都从未真正的融入到这个世界里面过。她在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设了一道屏障,不去深入接触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同时,也不曾让任何人碰触到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出神了多久,忽觉有人轻轻走到她身旁,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紫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也没去招呼。因为不用看,只从鼻端闻到的淡淡清甜香味,她就知道坐在身旁的人是谁。

“今日是我的生辰。”

又不知过了多少,身旁之人忽然轻声开口了。

紫灵闻声一怔,收回一直望着那新月的目光,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南宫璃,她弯唇露出一个笑容,“好巧,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南宫璃微微一愣,疑惑道,“你的生辰不是在冬日吗?”

那是她身体正主的生日,不是她的。他的生辰无人记得,而她的生日她记得清楚,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虽然在前世她也并不爱过生日。

紫灵隐去唇边的笑容,转脸继续看向夜空新月,心底隐隐有难言的苦涩慢慢涌起。

顷刻,她转脸看向他,淡笑着道,“是我记差了,我生辰确实是在冬日不错。”说完这话,她顿了顿之后,又道,“王爷,恭祝你心想事成,生辰快乐。”

南宫璃弯唇露出一个淡笑,微微垂眸道,“你只恭祝我心想事成,生辰快乐,不送我生辰贺礼吗?”

这。。。。他居然跟她要礼物?前世她除了送过礼物给爷爷和墨文之外,还真没送过其他男子任何礼物。而这辈子除了丁宁,她还不曾送过任何人礼物,当然赏给青莲和院内小丫头她们的东西除外。

紫灵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想之后,索性问道,“王爷想要什么样的贺礼?”

南宫璃声音放的低低的,“不拘什么,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欢喜。”

要求如此低?还是真的喜欢她到一定地步才会说这样的话?紫灵并不想去深究这些。只是他这要求虽低,却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为难,不说她现在来不及去为他准备礼物,就是给她时间,她也不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见她微微颦起的眉头,知她定是在为难。南宫璃低头略一思索后,抬眼看向她,开口道,“为我弹一曲吧。至于弹何曲,随你高兴。只是这一曲,你只能为我而弹。”

这要求并不过分,且很好满足。

紫灵轻声答了一字,“好”。

43剖心

情书,本是钢琴加电子鼓和弦乐的曲子,紫灵用七弦琴弹出来,一样的起势平缓,前奏之后曲子开始轻松跳跃,然而这轻松跳跃之中又带着丝丝无法忽略的忧伤,特别是即将结束的那一段。

一曲终了,南宫璃沉浸在曲子的意境里好一会之后,才缓缓出声问,“这首曲子的名是?”

紫灵正要作答,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口立着一人,她抬眼看过去,笑着冲窗口道,“这么早晚宴就结束了?”

立在窗口的东方火焱不答,只扫了她一眼,从窗口处现身,看向窗内的南宫璃,语气冷冷的道,“璃表弟,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说完,他不等南宫璃反应,转身便走。

南宫璃深深叹口气,起身走到紫灵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肩,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我会与表哥说清楚。”

他没说他要跟东方火焱说清楚什么,紫灵也不问他,目送他离开。

东方火焱再来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他身上带着九月露水的味道与凉意。在看到端坐于桌前,显然是在等他的紫灵时,他微微怔了怔之后,苦笑着道,“你总是聪明的令人心惊。”

紫灵抬眼看他一眼,指指身旁的位置,淡声道,“坐吧。”等他坐下,她伸手提了酒壶,倒满他面前的酒杯后,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

东方火焱两指捏了酒杯,仰头喝了,将酒杯捏在手里转了两圈之后,抬眼看着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紫灵摇头,“不知道。”说完也仰头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酒。

东方火焱伸手拎过酒壶,给她先添了一杯,再倒满自己的酒杯,一样的仰头喝了之后,再倒满。如此连喝三杯之后,他才放下酒杯,抬眼盯着她,继续问道,“你是真喜欢他,还只是把他当成墨文的替身?”

“不知道。”

紫灵深深叹口气,“我还分不清。”

“你还真是坦白,什么都不瞒我啊?”

东方火焱无奈苦笑,苦笑之后,他冷下脸,定定的望着她,冷声问,“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拒绝我的吗?”

紫灵缓缓点头。

“那璃表弟同我又有何处不同?”

有什么不同?他与南宫璃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狂妄,南宫璃沉静。他嚣张,南宫璃隐忍。他若是那从骨子里透着桀骜翱翔于天际的雄鹰,那南宫璃就是那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猎豹。

但紫灵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他问的是身份。当初她是以他的太子身份,无法只守着她一人,忠与她一人,而拒绝了他。只不过他不同意,用尽办法抬高她的身份,欲强娶她为太子妃,不然就不会有她设计他与白芷拜了天地,而她则逃出风国。

“你们没什么不同。”

垂眼盯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紫灵叹息一声之后,续道,“我还没想清楚。但是。”她顿住,侧脸看向他,用极坚定的语气又道,“有一点我很确定。无论是四年前还是此刻,我都不曾对你动过心。”说完,她放软了声音,用极无奈的语气求他,“东方,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东方火焱盯着她,久久没动,也没出声。

紫灵并未回避他的盯视,如他一样,她亦不动,也不出声。直到他缓缓伸出手,她的眸光才微闪了一下。

“真想掐死你!”

在手即将碰触到她的脖颈的时候,东方火焱咧嘴一笑,将手缩回来捏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尽之后,他放下酒杯起身就走。

在即将跨出房门口的那一刻,他回首,“归期在月末,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改变想法。毕竟。”他顿住话头,冲她一笑,“璃表弟啊,他并不是墨文,且他并非你所看到的样子。”

等他的身形完全消失在门外,紫灵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胸腔。虽然一直坚信东方火焱不会伤害她,可她还是会忍不住的害怕,毕竟激怒东方火焱的后果,她并不想领教第二次。

第二日一早举行昨日下午延期的骑术比试。

东方火焱一身玄色短打衣衫,墨色头发紧紧束于金冠中,唯有那从金冠中穿出来的束发黑带随风飘扬。他坐于一匹无一根杂毛,通体油光水量亮全黑的骏马上。那匹马名曰逐风,已跟了他五年。

他确实还是有些变化的。

坐于高台上的紫灵遥望着场地里的东方火焱。

四年前的东方火焱喜一身红衣,张扬的如同一团火。而如今的东方火焱就如他的坐骑逐风一般,俊秀而高傲。一身黑的他,在众多同样俊秀出色男子当中尤为显眼。

注意到不止是明月公主,台上其他几位千金小姐的目光亦都随着东方火焱而动,紫灵唇畔弯出一丝苦笑,如此出色的人,又有着太子这样尊贵身份,谁不喜欢呢?除了她。她一直不喜性格张扬的男子,她喜欢的一直都是如玉般温润男子。

她调转目光,看向场地里按齿序排列在后面的南宫璃。

平日总是一身素色广袖衣衫的南宫璃,今日穿的是暗青色的束袖短衣。若不看脸,其在众多皇子中并算不得特别显眼。

昨夜东方火焱的话犹在耳畔,她又何尝不知南宫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润如玉,她不反驳,是因为她并未深陷其中,她也不会让自己再深陷情爱当中,只是。。。。她的目光随着着南宫璃策马而飘远。

无论她的情因何而起,是因为怜惜,还是只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宫璃对她的心意。

她正兀自沉思,明月公主的贴身宫女忽地悄悄过来,探耳悄声对她说,“娉婷郡主,公主问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紫灵抬眼看向坐于皇帝右侧的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见她看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微*她额首以示招呼。

“你且去回公主,请她移步先行,我随后就到。”

“是。”

小宫女得了回话,悄悄回到明月公主身后,以手遮嘴,探耳告诉了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听了,隔离会离座先行下了高台。

紫灵等她下了高台,才起身跟了上去。

44萌动

红色及地垂幔,桌上瓶内插着一支火红月季,用以会客的座椅旁的高几上摆着盆墨牡丹,桌前地上铺着张绣以繁花的圆毯。

再往里走,一色的红色垂幔,一色的圆毯,四腿圆桌,桌上瓶内插着同样一支火红月季,床上的帐幔更是层层叠叠飘着纱的红色,漆着红色漆的木轩,绣着祥瑞双鸟簇着红色花朵的屏风,窗前左侧高台上摆着一架七玄琴,右侧放着梳妆台。

这哪里像女子的闺房,这样的装饰直接用来做喜房都可以了。紫灵却深知其中不能外道的原因,红色,四年前的东方火焱所钟爱之色。

“郡主请坐。”

紫灵收回打量室内摆设的目光,依言在桌前坐了。

等宫女奉上茶水和糕点之后,明月公主遣走了所有人,方才又缓缓开口。

“昨日的事。”似有些难以启齿,她刚说了几字便顿住,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坐于对面的紫灵,又快速垂下头去,红着脸续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好,让你白白挨了暖暖的侮辱,对不起。”

紫灵弯唇露出一个淡笑,客气而疏离。

“本就不关公主的事,公主何须自责。”

“谢谢你能这么说。”

明月公主说完这话便一径垂眼盯着桌面,不再说话了。

皇帝所出公主本就不多,除开年幼夭折的,年纪还幼的,长成人的也就这么一位明月公主,加之其母早逝,是以备受皇帝宠爱,平日但凡是明月公主开口,没有不允的,不可谓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前她本因东方火焱的关系,对她多有敌视,今日却单独找她出来说话,大概也是为了东方火焱吧?否则以她对东方火焱的倾慕程度,怎肯错过观其骑术的机会。

紫灵自己也曾是萌动过少女心,情窦初开过的人,对于明月公主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懂?

见她垂目思索,她也不催促她,径自端了桌上茶碗喝茶,只待她开口。

多么纯洁,小心翼翼又羞于启齿的少女心思啊。

一碗茶都见底了,明月公主却还是不开口,紫灵在心底叹息一声,抬眼细细打量对面正值最美年华的人。

嫩白透着粉的脸上,光洁的连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见。一双如丝媚眼,娇俏秀鼻,粉色嘟唇。如此一张脸,虽不及贤妃,却也是难得的美貌了。有着如此美貌,又有着天祥公主的尊贵身份,为何偏偏要去喜欢东方火焱呢?且不说东方火焱本无意于她,就说那皇帝南宫泓钰又怎会让她去和亲?想到这里,紫灵忍不住叹息一声,明月公主这颗萌动的少女心,注定是要破碎的。

听到她叹气,一直垂目沉思的明月公主抬眼看向她,好奇道,“郡主为何突然叹气?”

紫灵微微一笑,摇头说完,“没事”后,决定不再等她开口,便问道,“不知公主寻我所为何事?”

“我,我。”

明月公主连道了两声我之后,瞬间涨红了脸。她顿住话头之后,微微垂目用力咬了咬下唇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再抬起眸子时,目光烁烁的盯着她,鼓足了勇气道,“我就是想问问郡主你,如何才能讨得东方太子的欢心。”

为了讨自己所喜欢之人的欢心,连自尊都可以不要,而来请教她这个她所假想的情敌吗?她这是有多喜欢东方火焱?

紫灵在心里喟叹一声,不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公主喜欢东方太子哪里呢?是他张扬嚣张的个性?俊秀无匹的样貌?还是其他?”

似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明月公主在微微一怔之后,通红着脸缓缓摇头道,“不瞒郡主,我自己也不知喜欢东方太子何处。我只知道自十岁那年我在御花园内玩耍时意外落水,被东方太子救起之后,我便喜欢上他了。”

英雄救美么?

紫灵还真不知道她与东方火焱之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英雄救美,本可谱写一段佳话。可惜明月公主虽是美人,但东方火焱却并不是那英雄。

不等她说话,明月公主脸上浮出痛苦的神色,她慢慢垂下头,哀怨道,“我知道郡主你一定会笑我痴心妄想。毕竟东方太子只属意与你。”

她放于桌上的手在使劲搅着一方锦帕,一颗泪珠在她的眼角堪堪欲滴,可见说出这样的话,让她的心里有多难过。

紫灵心里有些不忍,同样身为女人,她又怎会不了解她此时的心情,然而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既然她跑来问她。

“公主,你觉得皇上会让你嫁去风国吗?”

“我不知道。”

明月公主终是落下泪来,她虽年幼,也有些骄纵,然并不愚笨。前有风国惜月公主和亲至天祥,她又怎会不知其中厉害,但她还是满怀希望的道,“我想如果我一直求的话,父皇应该会答应我的,毕竟父皇从未驳过我的要求。”

紫灵忍不住弯唇露出一抹讥笑,她的父皇若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好说话的话,那她又为什么要哭?

“即便皇上同意公主你的要求,且东方太子也愿意迎娶公主你。可公主你想过没有?”

听到她问,明月公主用已被她揉成一团的锦帕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抬眼疑惑问道,“想过什么?”

“在天祥你是身份尊贵的明月公主。可到了风国,公主你只能是侧妃,因为风国皇室是不可能让天祥的公主有成为风国皇后的可能。说的好听点是侧妃,说的难听些,那就是妾,而这样的妾,东方太子将会有很多,且都是风国身份尊贵的女子。公主你生在宫内,长在宫内,没少见后宫女子为了争风吃醋而明争暗斗吧?当年风国的惜月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说完这长长地一段话,紫灵注意到明月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显然她知道这些话里面的分量的,但她要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知道公主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公主跟我说了,我便也不会随意敷衍你,不为别的,只为你我同为女人。我只问公主,留在天祥真的就不好吗?在天祥寻个对公主你真心的驸马,一生享受平安荣华,这并非难事。难道这不是公主你内心深处真正所期望的?为什么公主你一定要喜欢东方太子,非要嫁去风国,去寻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也许是被她的话打动,也许是确实如她所说,她所幻想的美妙未来太过难以把握,明月公主的头越来越低,最终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道,“我知道,这些我都有想过,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不去喜欢他,我做不到啊!”

见她痛苦如此,紫灵一时只能默然了。

45往事

等紫灵回到校场内,骑术比试已经结束,此次的骑术彩头被三皇子南宫骁抢得。她到的时候,刚好见到南宫骁彩头到手后,得意的冲东方火焱直斜眼。

对于他的挑衅,东方火焱只无所谓的笑了笑后,转回头与身侧的朔风说话。

早上的骑术比试既已结束,便没必要再留在场内,紫灵打算先回行宫,等午后的狩猎开始之后再来。

她转身正欲走开,南宫璃忽地从后面过来,在经过她的身侧时,小声丢下一句,“我在溪边等你”,便急步而去。

紫灵等他走远些了,正想跟上去,却听身后有人唤她,“灵儿。”她只得停步,回首看向正往她这边走过来的东方火焱。

彷如昨夜他们并不曾剖过心,他也并不曾发觉她与南宫璃之间存在的情愫般,东方火焱如常笑着走到她面前,问道,“刚刚去了哪里,整场骑下来都不见你。”

“有点事情耽搁了。”

他既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紫灵自然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伸手挽挽被风吹到面上的碎发,亦如常笑着问,“寻我有事啊?”

“没事。只是你不在,我有些不定心罢了。”

东方火焱此话刚落下,紫灵还没来得及答,就听身后极其突兀的响起南宫骁的挑衅话语。

“输了就是输了,偏偏有人心有不甘,非得为自己寻借口。”

紫灵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已站在她身侧的南宫骁,对他一点头,以示招呼后,转回脸冲东方火焱笑道,“骑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下午不是还要狩猎么,回行宫歇会吧。”

“好。”

东方火焱一笑,很自然的侧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往行宫走去。

紫灵本不想跟他一起回行宫,因为南宫璃还在溪边等她,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起回到了行宫。

回到行宫,她正欲寻个借口走开,哪知东方火焱并不回他自己房间,而是跟着她进了她的屋内,在软塌上一躺,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紫灵无法,只得招呼青莲捧来茶水和吃食,并悄悄让青莲寻个空去支会南宫璃,让他不要空等。

起初紫灵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以为东方火焱不过是一时兴起,但这之后,只要她一有要单独走开的时候,他必定要跟在她身侧,实在不便的时候,也是非问清楚她的去向,以及要去做些什么。如此几次之后,她就是再蠢,也知道东方火焱在打什么主意了。

东方火焱此种行为虽有失君子风度,但非常有效,成功杜绝了她与南宫璃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对于他这样的行为,紫灵虽心有不满,但却不好阻止,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若南宫璃不是与东方火焱有着表兄弟这层关系,她相信,东方火焱绝不会做这种如此费事的事。她虽不知那夜东方火焱与南宫璃的谈话内容,但由之前在风国时,东方火焱所做过的一件事,就可知他会怎么对待情敌这一物种。

那是她刚从紫家山庄出来,随他回到风国都城攀城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紫殊隐居之前,即身为太医局之首,在朝中自然少不了一些关系交好之人。而这些人在得知紫殊一家三十多口皆死于非命,唯留下一*,且*如今身在太子府,那定是要上门探视,看望的。

这其中属同是太医局御医,戚太医来得比较频繁,且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他的小女儿同来。

起初东方火焱对于这些前来探望她的人,并未在意,他是觉得她年幼便失去所有亲人,平日她又不喜说笑,只一心钻在医书里面,怕时间长了她会把自己憋出毛病来,有这些人来探望她,跟她说说话,反而是件好事。

直到那天,戚太医领着小女儿又来探望。

戚太医的小女儿乳名唤作盼儿,只比她小两岁,本坐在她身旁一直吃着藕荷糕,听着他们说话,却忽地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娇怯怯的说,“紫灵姐姐,你同我回我家好不好?”

紫灵本正和戚太医说话,听到她问,便扭回头,伸手摸摸她粉嫩的脸颊,笑着问,“为什么我要同你去你家?”

“爹爹说,你本是我二哥的媳妇,是我的二嫂,这样总住在太子殿下府上不好,应当住到我们家里去。”

盼儿嘴里鼓鼓得塞着藕荷糕,说话便也就嘟嘟囔囔的,有些不太清楚。

但她说的虽不清楚,紫灵却也听了个大概,一时便有些尴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盼儿!”

戚太医低喝一声,斥道,“不要乱说话。”

“我没乱说,是爹爹你自个儿和娘说的。”盼儿红了眼,委屈的嘟着嘴说完,便一扭身子扑到紫灵膝上,呜呜哭了起来,“紫灵姐姐,我没乱说,是真的。”

“盼儿!”

戚太医上前想拉开盼儿,可盼儿却死死拽着紫灵的的衣服,他又不便真的用力去扯,只好尴尬的看着紫灵,歉意道,“世侄女,都是戚伯父教女无方,将她惯坏了,她的话,还望世侄女莫要放在心上。”

紫灵淡淡一笑,客气道,“戚伯父无需自责,盼儿童言无忌,我自不会在意。”说完,她又低首去安慰伏在她膝上的盼儿。

戚太医“唉”的叹息一声,说了些若是盼儿同她一般懂事的话之后,忽地话锋一转,略有些踌躇的道,“虽盼儿的话有些突兀了。但,有一点没说错。”

紫灵停了抚摸盼儿后脊的动作,抬眼疑惑的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额。”

戚太医有些尴尬的避开她的直视,垂首看着地面,叹息着道,“唉,世侄女,虽紫苏神医刚过世不久,说这话有些不太合适,但确实你爹爹身前曾有意将你许配与伯父的次子。世侄女你且看,这是信物。”说着,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递与紫灵。

紫灵伸手接过,放在手中细细看了看。

她并不怀疑戚太医的话,因为她脖中贴身确实挂着一块同这玉佩一样的另外半块。只不过,她抬眼看向戚太医,弯唇淡笑道,“伯父的意思是?”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府上一应用物自都是最好的,殿下照顾世侄女你也是处处妥帖,这本是好事。只是太子殿下毕竟年轻,世侄女你又年幼,为免落人口舌,伯父的意思是世侄女你还是不要住在太子府的好。”说到此处戚太医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上并未有异色,方又续道,“虽这么办有些不妥,然世侄女你在攀城又没别的去处,伯父便大着胆子替你做个主,接你去伯父家里住。且不说你本与荣儿有婚约在前,就说伯父与你爹爹生前的交情,伯父想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的。”

他这话处处为她着想,让她挑不出任何毛病,只不过他的本意真的只是为她好么?

紫灵唇畔带着一丝笑意,垂眼看着正仰头睁着滴溜溜转的眼珠正看着她的盼儿,在心里盘算要如何拒绝时,却听到门外响起了东方火焱的冷笑声。

46窥视

“呵呵!好你个姓戚的!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的人的主意!”

几乎是在听到东方火焱说话的同一瞬间,东方火焱便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进了房内,紫灵都没能看清他是如何进到房里的,等她看清的时候,便见他一手扼着戚太医的脖颈,而耳边则是盼儿扯着喉咙的尖叫声。

眼见戚太医面色紫胀,下一秒可能就要断气,紫灵总算从震惊中回神。她霍地站起身,推开身前捂着耳朵尖叫着的盼儿,上去扯东方火焱的手臂,并厉声喝止他,“放手!”

东方火焱却不放手,也不理她,只恶狠狠的盯着手里的人,冷笑着道,“我还真当你姓戚的是好心,没想到却打着别的主意。你是当我这太子好欺负,还是见她年幼好诓骗?”

戚太医此时已因缺氧而开始翻白眼,哪里还能开口。

紫灵身体毕竟年幼,身量也只到东方火焱腰上,哪里撼动得了他,她实在无法,只能张嘴在他腰上狠狠咬了一口。

东方火焱一时吃痛,果然送了手。他不管软倒在地上的戚太医,伸手拉开紫灵,拎起她,让她与自己对视,怒瞪着她,冷声问道,“你干什么要帮他?还是说你本就想跟姓戚的走?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绝了这念头,想都不要去想!”

紫灵不理他,只盯着躺在地上的戚太医。见他在猛地长出一口气,咳嗽了起来之后,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被无视的东方火焱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恼怒道,“我在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信不信我一剑刺死他?”

紫灵抬眼迎向他的逼视,冷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东方火焱,我紫灵是自由的,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管不着!”

那时她才刚到这个世界不久,还不懂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规则,更不知道激怒东方火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好!好!好!”

东方火焱连道了三声好之后,垂眼看向正扑在戚太医怀里哭泣的盼儿,抬腿猛地一脚踢在她腰间。

盼儿年幼,哪里吃得消他这一脚,顿时便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而戚太医则惊得面无人色,抱着昏死过去的盼儿,用头撞地有声的求饶道,“殿下饶命,老臣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滚!在我还未改变主意之前,滚出攀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东方火焱一声冷喝下,戚太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抱了盼儿脚下踉跄的奔了出去。

紫灵被这一幕惊呆了,虽刚在这世界醒来时,见到的便是满地尸体,但毕竟那些人在她来之前便已死去,不能带给她直观的感受,盼儿则不同。盼儿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遭受了这无妄之灾,东方火焱那一脚是卯足了劲的,盼儿只怕凶多吉少。她心里又是悔,又是愤怒,咬紧了牙,双眼冒火地瞪向唇边擎着笑,正盯着她的东方火焱。

“怎么?心里不忍?”

东方火焱眯起眼,唇边带笑的警告道,“这就是激怒我的下场,你最好给我记住了!你永远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别想去。”

紫灵一时怒不可遏,想都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极清脆的“啪”的一声之后,两人同时怔住了。

东方火焱是显然没想到她敢出手打他,两人又离得极近,是以他并未能躲开她这一巴掌。虽紫灵年幼,力气不足以打伤他,可这扇面之辱对于出生即是太子身份的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紫灵急怒之下扇了他一巴掌,打完之后便后悔了,因为她刚见识了他是如何对待盼儿的。

东方火焱本是怒极,然而却在看到她眸子里露出的悔意时,反而不忍得苛责她了。但罚还是要罚的,否则他以后根本无法掌控她。所以他轻轻放下她,冷着脸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出去之后,他便命人严格守住她的房门,没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且不准她跨出房门一步。

那是第一次,她与东方火焱之间发生激烈争执。后果便是盼儿身亡,而她则是被关了足足一个月,才能又自由活动。

想起有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的盼儿,紫灵心里一阵难受。戚太医虽动机不纯,然盼儿年幼,何其无辜,盼儿可说是因她而死。自那之后,她便再不敢轻易去激怒东方火焱,也再不敢由着性子说话了。只是内心深处对于东方火焱的抗拒,更深了一层。

此时紫灵正坐于高台之上,遥望着骚动不已的盘虎山上。山上林内各种鸟类被这骚动惊的振翅高飞,獐子,野兔,野猪,山鸡等各类小型走兽四处乱窜,纷纷想逃亡山下,然不等到得山腰下,便被早守在半山腰,手持长矛与网兜的守卫赶了回去。

紫灵对于狩猎这类活动并没太大兴趣,只是不便走开,是以她放空了目光,把注意力放至高台上众人小声谈论之中。

皇帝正问坐于他右侧的淑妃,明月公主怎地没来。

淑妃不知,便要招人来问。

坐于皇帝左侧的贤妃则插话,明月公主应是身体不适,午时她曾遣人去探视,那会公主说是身体不适正在房内小睡。她便命人请了宋院使去瞧,只是公主不见,且将人都轰了出来。

听到这里,紫灵唇畔逸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心道贤妃果然当得了一个贤字,事事关心,且面面俱到。

“娉婷郡主,你说此次狩猎,谁能拔得那头彩?”

紫灵正欲继续听下去,忽闻身侧的永宁郡主出声相询。她转眼看向她,淡笑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永宁郡主手中握着一把玉柄宫绣团扇,她以此扇遮去半张脸,看着她一笑道,“那依娉婷郡主的心意,是期望谁能赢呢?是安乐王爷,还是东方太子?”

这话问的可就有些意思了。

紫灵细不可查的微微挑了挑眉,笑着反问她,“那依着永宁郡主你的心意,郡主是期望谁赢呢?”

“我啊。”

永宁郡主双眸弯弯,绚烂一笑,“我比较看好安乐王爷。虽安乐王爷骑术不是最好,射艺亦不是最强,然安乐王爷在众人之中最是稳重。”

紫灵想起那句,是金子总会发光。南宫璃在皇族内本是属于影子一类的存在,但这两年被皇帝慢慢重视起来之后,又经过皇后被废一事,已渐渐在皇族中崭露头角。更不提他本人长身玉立,样貌出众,必定会受到一些年轻女子的关注。就拿这次秋猎来说,她便发现包括永宁郡主在内的好几位身份尊贵的千金将目光一直放在其身上。

她弯唇微笑,迎着永宁郡主那双欲窥视她想法的眸子,“但愿安乐王爷不至令永宁郡主你失望。”

47渐远

狩猎,以称重或猎物多寡定输赢。而那头彩则是皇帝亲手放出的一只银狐,谁若射得,亦能得到赏赐。

经过一下午的角逐,在傍晚时分,参加狩猎的众人骑着马,马背上驮着射得的猎物,背对着夕阳陆续归来。

早有侍从在遥遥见到自家主子归来的身影时,欢喜的迎了上去,而台上女眷的目光亦在人群中不断来回搜寻。

她们或寻自家亲儿,或寻那中意之人的身影。

那些年纪稍长,自持身份的女眷虽心中急切,却依旧耐着性子坐着。而那些年纪轻的,自制力稍差些的则三三两两的涌到台前,以扇子遮去半张面孔,往台下细看。

紫灵则是端坐于椅内,静待狩猎结果。不是她不想去台前观看,实因此时台前已挤满了人,她并不想挤在人群里,去凑这份热闹。

而坐于她身侧的永宁郡主则是嘴里不屑的“嗤”了一声,极小声的说了句,“没半点女子该有的矜持,像个什么样子。”

紫灵只当作没听到,并不想搭她的话。

此时参加狩猎的众人已经都回来了,在台下一字排开,等着苏策领人一一解下他们马背上的猎物,逐一点数称重。

此次参与狩猎人数众多,是以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得出最终结果——东方火焱以猎物总重重于南宫骁的猎物一斤四两,而险胜。不过南宫骁的猎物中,却有那只皇帝亲手放出的银狐,得了那彩头。而猎物数量最多的,却是淑妃之弟,官至从五品骑都尉的傅精忠。

按品级,从三品之下的官员本是没资格参与此次秋猎的,但这傅精忠因是淑妃之弟,是皇帝特意下旨让他来参加狩猎的。

皇帝闻此结果,甚是高兴,赞从三品诸位上将军傅博远教子有方,大赏其父子二人。自然得了那头彩的南宫骁也得了皇帝赞赏与赏赐,至于东方火焱,皇帝自也馈赠了他不少东西。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安乐王爷不过是稍逊一筹罢了。”

南宫璃所得猎物虽也不少,却终因少于傅精忠一只,而没能得到皇帝的赏赐,是以永宁郡主很是有些不忿。

紫灵听她此言,只是弯唇笑了笑,起身理理衣袖,打算到台下走走,活动活动因坐了一下午而发胀的腿脚。

哪知她刚下了台阶,就被南宫骁迎面拦住了。

“送你。”

南宫骁将手中背上绑着红色缎带的银狐递到她面前。

银狐喜寒,其栖息地原在遥远的雪国,天祥有此狐,实是难得,且不说这么大只的银狐,就是在雪国,怕也并不多见。银狐的肉因腥,所以甚少用来食用,但其整只皮毛用来做围脖或裘,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不过紫灵却是个极不喜用动物皮毛制成的物品的,更不提南宫骁此番举动未免太过突兀了些。他的妻,三皇子妃此时可是正坐于高台上呢。

注意到已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紫灵忙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开口婉拒道,“谢三皇子的好意,只是这个我不能收。”

“为何?”

她退两步,南宫骁却进了三步,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厌烦我至连我送的东西都不肯收了吗?”

不是没看到他眼底流动着的浓浓受伤,但紫灵选择撇开脸去,不去看他,只开口道,“我不喜。。。。。。”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东方火焱的声音插话道,“她不喜皮毛这类东西。三皇子若是有心,还是先去打听清楚了她的喜好,再来投其所好不迟。”

东方火焱上前伸手握住她的小臂,冲她一笑道,“坐了一下午累了吧,我陪你四处走走可好?”

紫灵心里顿觉烦躁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受欢迎了,她并不喜欢被人围绕的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会让她觉得非常不自在。但此时的情形又令她发作不得,她只好忍耐着对东方火焱微笑点头,随他离开。

待走出南宫骁的视线范围内,东方火焱松开了她,与她并行,往那林中走去。

走着走着,东方火焱忽地顿住脚,立在她面前,双手抱臂,盯着她的脸,阴沉着脸道,“我实该在你脸上刻上“东方火焱所属”这六个大字,如此便没人会再打你的主意了!”

紫灵嗤的一笑,语含嘲讽道,“你不是该在我脸上刻字,而是该一刀捅了我,这样你永远不用再因我而觉得心烦了。”

她情绪不好,东方火焱的情绪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还是忍耐的道,“我并不是要与你争吵!我只是见不得是个人都来打你的主意!”

紫灵垂下头,用力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吐出那已经到嘴的预备反唇相讥的话,她并不想激怒他。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耳边只有那风穿林而过时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东方火焱长叹一声,用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无力的语气轻声问她,“灵儿,要你接受我,就真的有那么的难?”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语气同她说话。

紫灵抬眼看向他,他的眼底有着浓浓的无奈与难过,她心不禁也难过起来,无论他对别人如何,他对她的心意确实是出自真心的。四年了,他寻了她四年,等了她四年,试问人的一生有几个四年呢?她不是不感动,只是。。。。。。她轻声叹气,缓缓摇头,用与他同样的语气问他,“东方,要你放手,真的就那么难吗?”

得到如此答复,东方火焱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出声,好似她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他笑的很夸张,夸张到眼泪都被从眼角挤了出来。

“你好狠的心!”

笑够了之后,他慢慢止了笑,伸指拭来眼角因笑而被挤出的泪珠,盯着那泪珠,眯着眼道,“原是我错了,我实不该对你们太好,才让你们。。。。”他顿住,不再说下去,嗤的自嘲一笑后,用另一根指头弹飞那泪珠,旋身就走。

紫灵立在原地,看着他快步走远,心里慢慢涌起不好的预感。只怕从此之后,东方火焱与南宫璃的关系,再不可能如从前亲密了。

一如她所想,当天晚上东方火焱便以与南宫璃同卧一室太过拥挤为由,向皇帝另要了一间卧房,搬出了本与南宫璃同住的房间。

这本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早在南宫璃同她告白之时,这样的结局便已注定。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见到他们二人因她而心生隔阂,关系疏远。对此,她亦无能为力。

48花签

晚间,贤妃在她所住的屋内备下几桌酒席,宴请诸家女眷,紫灵自也在内,只是她到的有些晚,等她到的时候,人已经都齐了,只等她一人。

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紫灵走到贤妃座前,提裙行礼,“实在抱歉,娉婷有事耽搁了,还请贤妃娘娘赎娉婷晚到之罪。”

“也不算晚了多久,你无需觉得抱歉。”贤妃亲亲热热的亲手扶起她,笑着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后,笑着又道,“不过要这么多的人等你,确实是你不好,当罚。”

紫灵弯唇一笑道,“无论娘娘要怎么罚娉婷,娉婷自当受了,只求娘娘怜惜,莫要罚不准娉婷吃饭才好,娉婷可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瞧这张利嘴。”

贤妃啐了一声,笑着向众人道,“我还没罚呢,她倒先讨饶了,还叫我怎么罚她,索性算了吧。”

众人忙跟着贤妃笑道,娘娘说得有理,自是不用罚了。

“都坐下吧。”

贤妃一笑,拉着紫灵先入席坐了后,招呼众人坐下。

众人依言按座次坐了后,头一道热菜便端了进来。

等第一道热菜一一摆在各个桌上后,贤妃笑着开口道,“此番请诸位夫人与千金们来,本是想着总是跟他们男人一起筵席,未免太拘束了些,是以置下这几桌酒菜,所以还要请诸位莫要拘束了,且放开了吃酒热闹,莫要拘着那些礼数。”

众人中年长的几位命妇忙说了些贤妃娘娘有心了,多谢娘娘宴请这类的话。

贤妃又客气了几句之后,先提筷夹了那第一筷之后,众人便也就不再拘礼,纷纷动筷吃了起来。

“公主没事吧?”

开席之后,贤妃在先敬了几杯酒,又饮了几杯几位命妇回敬的酒之后,悄声问低头吃菜的紫灵。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紫灵并不转脸看她,亦不停筷,只是低声回道,“只是出了不少血,需将养些时日,其他倒是大碍。”

贤妃微微颦了颦眉,低低叹道,“唉,可见一情字害人不浅。”

紫灵动筷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没接话。

贤妃见她不说话了,便也不再多问,提杯自去敬酒。

紫灵是怎么也没想到明月公主竟是个烈性的。在她离开之后,明月公主哭了许久,想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跟皇帝坦白了她对东方火焱的心意。

皇帝自然不允,且言词上稍微激烈了些,他又怎会知道明月公主是袖里藏着把匕首去见的他。是以明月公主在被拒之后,当着他的面用匕首在腕上狠狠划了下去。

紫灵身为大夫,不久之前又与明月公主密谈过,且公主自残这种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帝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她。

而她在为明月公主处理好伤口后,便被皇帝留下问话。她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便大致说了她们所谈内容,只不过中间略去了惜月公主之事。她本能觉得,皇帝应该不愿听人提起惜月公主的事。

皇帝虽愤恼于明月公主的自残,然确实不关她的事,自是不会为难她。且晚间贤妃宴请她,皇帝也不好留人。

贤妃请客,不备歌舞,为免众人无趣,在众人说笑一会之后,便提议行沾花酒令。

所谓沾花酒令,是拿那画了各色花卉的竹签放于竹筒内,参与者从中随手抽取一支,然后依照签上所绘之花,不拘念自作的,还是念别人作的,只要念出的诗句与那签上之花有关即可。若是念不出,或是念错了,则罚酒一杯。

紫灵本不精通诗词,更无法与她们这些自小在诗书中熏陶着长大的相提并论了。在行了几圈下来之后,她也就免不了的几杯酒进了腹。

在紫灵又一杯酒落肚之时,永宁郡主忽地噗嗤一笑,用玩笑的口气开口道,“呦,娉婷郡主您这是有心讨贤妃娘娘的酒喝呢吧?”

她的话一落下,在座的众人便都掩唇笑了出来。

自邓暖暖之事后,这些贵妇与千金们对紫灵恭敬了不少,但这也只是表面上。本质上,她们则是或多或少的有些畏惧她的。畏惧,加上心里的瞧不起,则令她们更不待见她了。所以她们又怎会错过这嘲笑她的好机会呢,何况是永宁郡主开的口,她们只是跟着笑笑而已,即便贤妃不悦,也不好说些什么。

对于如此明显的嘲讽,紫灵只是微微一笑,接话道,“让永宁郡主见笑了,我本就生长山野,实乃山野粗人,哪里懂得什么诗词。是以。”她顿住,笑了笑之后又道,“这沾花酒令我还是不参与了,不然永宁郡主可要怪我将贤妃娘娘的酒喝光了。”

众人又是一笑。

永宁郡主笑了笑之后,张嘴似又要说什么,却不想贤妃先她一步开口了。

“试问谁又是能事事皆懂,样样精通的呢?娉婷郡主一曲破晓早传遍鼎城的街头巷尾,若是郡主是那山野粗人,那我们这些人又成什么了?”贤妃说着看了众人一眼,笑着又道,“原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娉婷郡主不擅这沾花酒令,咱就且不玩它了,听听曲儿吃酒说笑也是不错的。”说着招来随侍宫女,命她遣人去唤歌女来。

很快,一抱着琵琶的歌女便进来了。

“捡些欢悦的曲子来唱。”

“是。”

歌女抱着琵琶在门旁圆凳上坐了,铮铮弹唱了起来。

既是贤妃开口,众人自不会有异议,歌女唱起来之后,便又照常吃酒说笑,仿佛刚刚那场小小风波并不曾发生过。

这一席酒宴直吃到戌时尽了,才撤了下去,另换上精致小食与时令瓜果,众人围着贤妃坐了说笑。

紫灵本就累了,又吃了几杯酒,撑到此时已是困倦不已,她想着除了贤妃,大概也没人真的想同她说话,便与贤妃直言困倦,先告辞离开了。

紫灵本困倦欲睡,不想从贤妃的院里出来经夜风一吹,去了不少酒气的同时人也清醒了不少,她也就不急着回去了,在用作男女相隔的园子里慢慢溜达着。

这会摆在正仪殿的男席还未散,淑妃在男席伴着皇帝,女眷们又基本都在贤妃处,此时的园内倒是个清净之地。

在园子里转了几圈之后,紫灵正想回去,忽听一直跟在身侧的青莲开口问,“为何郡主都不生气?”

紫灵在微微一怔之后,随即便明白她所指为何。她弯唇露出一个淡淡笑容,侧头看向她,反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

青莲咬唇,有些愤愤的道,“郡主自小长在山野,终日与药材为伍,自然比不得她们这些娇生惯养,自小在诗词歌赋里面熏陶的了。可她们除了女红刺绣与这些个不能吃喝的诗词歌赋外,有哪一点比的过郡主!她们凭什么总是瞧不起郡主,笑话郡主!”

紫灵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

青莲被她瞧得脸上忍不住一红,忙低头道,“是奴婢多嘴了,还请郡主不要生气。”

紫灵摇摇头,淡声道,“我不与她们争辩,不过是不想做那不必要的口头上的输赢。因为即便赢了,她们该瞧不起我,还是会瞧不起我,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青莲,你记住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被不被人瞧得起,而是你自己瞧不瞧得起你自己,活得开心不开心。”

“是,奴婢记下了。”青莲点头后,抬眼看向她,轻声问,“那郡主您活得开心吗?”

开心?

紫灵幽幽叹口气,抬眼看向那浩瀚星空,没有回答。

49风起

是夜,紫灵睡得正熟,忽被青莲急急唤醒,说是皇帝遣了人来,命她即刻前往淑妃处。

紫灵不敢耽搁,起来抹了把脸,穿了衣服便出了门。

此时已是丑时,行宫四处的照路明灯皆已灭了,九月初的新月亦躲进云层不见踪影,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引路小太监手里的防风灯照亮脚下的路。

到的时候,淑妃院里静悄悄的,亦未点灯,只是门口跪了一地的宫女与太监,而烛火明亮的屋内地上亦跪着几人。

淑妃发鬓散乱,跪在最前面,伏在皇帝脚边正在闷声哭泣。

紫灵不敢细看,忙快步进了屋内,提衣正要跪下行礼,却见着明黄亵衣的皇帝伸手指着淑妃,语气森冷的开口道,“你且来替她把脉,看看她是否有孕在身。”

紫灵心头猛地一跳,她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一切都因那醉梦而起。

醉梦,还有个不便让人知道的毒性所在。醉梦本是风国皇室用来惩戒皇族叛逆的,既是叛逆,又怎会让其还有子嗣的可能。所以凡是中了醉梦的,在未彻底清除体内余毒之前,是不可能有生育能力的。

此时淑妃已直起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泪眼婆娑的看向紫灵。她似想张嘴说话,可还未吐出一字,便被皇帝冷声喝止。

“你敢说一字,朕便让你连这唯一证明你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闻声,淑妃眼底的泪落的更凶了,她死死咬住唇,偏头恨恨瞪了眼坐于皇帝侧首的贤妃,伸出手臂,撩起衣袖,把手腕送到已跪坐在她面前的紫灵眼前。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将她手臂放于腿面上,伸指扣在她的腕上。

淑妃的脉象很是奇怪,一摸上去,确实是孕脉无疑,可若只要有心再细细摸脉,却又并非孕脉。

紫灵微微抬眼,看向跪在离淑妃几步外的宋剂仁。

宋剂仁见她看过来,脸上有愧色一闪而过,他微微侧目,怒瞪了眼跪在他右侧的,他的亲传徒弟——御医嵇歆。

紫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一脸紧张之色的嵇歆。

嵇歆,宋剂仁的爱徒。人品如何,紫灵没有深交,并不了解,但此人聪颖,一点即通,在太医院里是出了名的。且此人做人很有一套,在宫内混的如鱼得水不说,又是宋剂仁的爱徒,平日太医院里面谁都会让他三分。

只是,可惜了。

紫灵收回目光,轻轻放开淑妃的手腕,就地挪了挪双腿,面向皇帝,缓缓开口道,“皇上,淑妃娘娘并无孕在身。”

“怎么可能!淑妃娘娘的脉象明明是已有两月身孕之脉。娉婷郡主您莫要因着与淑妃娘娘交好,而昧了良心说话!”

皇帝还未开口,嵇歆便急急开口了。

紫灵微微皱眉,侧过脸看向他,冷声道,“我是与淑妃娘娘交好不错,至于有没有昧了良心,皇上自会分辨,哪里容得了你嵇太医来置喙。且不说就算我会昧了良心为淑妃娘娘说话,难道嵇太医的师傅,宋院使也与淑妃娘娘交好,也会昧了良心说话?”说完,她便回首冲皇上道,“皇上,淑妃娘娘不但无孕。且身体内有长期服食大蓟、小蓟、连及草、仙鹤草等草药的迹象。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放些淑妃娘娘的血出来,请来太医院众御医一同前来验证。”

她的话一落下,原本一脸愤愤不平的嵇歆先是面上迅速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则变得惨白,最后垂头不言语了。

皇帝自然没漏过嵇歆面上的表情变化,他瞧了眼满脸泪水的淑妃,略一沉吟后,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草药?有何作用?”

“都是凉血止血的良药,然若无病妇人久服,则会停月事,再以那活脉之药服下,则会给人假孕之象。”紫灵说到这里顿住,微微侧头看向身侧淑妃,问道,“想必娘娘在晚间的筵席上没少食那獐子肉吧?”

淑妃一怔,点头道,“晚间席上我确实吃下不少獐子肉。那肉怎样,哪里不妥吗?”

“獐子肉没什么不妥。只是獐子肉腥,烹饪时必定会放不少小茴香这类佐料。别人吃了没事,可娘娘若吃了,必定夜间恶心欲呕。”

紫灵说完这话,便不再说话了,只转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起身离座,弯腰亲手扶起淑妃,一脸歉意的道,“起来吧,是朕错怪了你。”

“皇上。”

淑妃委屈不已,扑进皇帝怀里呜咽出声,“若没娉婷郡主,妾身这次怕是跳海都洗不清这不耐后宫寂寞,私通他人的罪名了!请皇上为妾身做主,还妾身一个公道!”

“来人!”

皇帝一手拥着淑妃,抬眼看向已瘫软在地的嵇歆,声音如冰的下令,“将此人拖下去好好审讯,不等他吐出受何人指使,不要让他死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嵇歆此时求饶,显然为时已晚。门外侍卫进来堵了他的嘴,便将他拖了下去。

“难为你了娉婷,深夜将你唤来。”

皇帝伸一手给还跪在地上的紫灵。

紫灵却不去扶那手,她自己一手撑地,一手提裙站了起来。

“都起身,退下吧。”

皇帝脸上微微有尴尬一扫而过,但他只是笑了笑,抬手一挥,让还跪在地上未起身的宋剂仁等人起身退下。

宋剂仁显然是跪的久了,起身的时候身形一晃,险些重又跪倒在地。

紫灵忙快步过去扶他。

“有劳郡主。”

宋剂仁面上惨淡一片,他勉强支撑住身体,道了谢后便欲抽回被紫灵扶住的手臂。

紫灵却不放手,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走吧。”

宋剂仁知她是担忧他,且他确实此时脚下虚浮,体力不支,几欲倒下去。他便不再强撑,由着她扶着出了门。

紫灵扶着他,一直送他到行宫西面,用作太医所住的院落前才止步。

一路都未说话,默默行路的二人在院前站了,紫灵示意随行提灯的小太监与青莲远远退开之后,方开口道,“宋老头,我知道你此时心里难受,我现在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但我还是要说,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太过难受了。”

宋剂仁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四周黑暗,提灯小太监离的又远,紫灵看不清他的面色,但料想肯定不会好看就是了。她深深叹口气,低声道,“宋老头你已七十出头了,这五品太医院院使还没当够吗?”

宋剂仁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哀痛与疲惫,“罢了!百种水养百种人,官场这坛深水终究是太浑了些,养不出如你这般玉洁冰清之人。等此次皇上龙体康复,我这便告老还乡去了。”

他这次未自称下官,亦未称她的头衔,显然是放下一切设防,当她是莫逆之交,说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了。

紫灵听他这么说,自然心里高兴,她一笑之后道,“你明白就好。一把年纪了,也该享享天伦之福了。”

“哼!”宋剂仁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服气的道,“郡主这是在说下官老了,不中用了。郡主不知下官一顿尚能吃两碗饭,亦是还能替人诊脉断病那!”

紫灵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您当然不老,您还要如那圣山上的神仙,活得长长久久呢。”

圣山上的神仙有个众所周知的名号,叫做不老妖物。

宋剂仁又怎会不知这点,是以他在听了她这话,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怪不得众人皆道郡主厉害,郡主就连骂人都是拐着弯的,下官今次算是见识到了。”

紫灵抿唇一笑,不再接他的话,伸手招来提灯小太监,命他好好送他进去。

50夜谈

送回宋剂仁,紫灵原路返回,却不想在行到距淑妃所住院落不远处时,遇到了特意在那等着她的贤妃。

贤妃以夜半起来,此番回去想来也不得好睡,笑着向她邀约,请她移步至她屋内小坐,喝两杯茶,用些宵夜。

紫灵没有拒绝。

贤妃很喜欢绿色,即便是在行宫,屋内所挂垂幔亦是淡绿色。而她平日所穿,也皆是绿色系,或嫩绿,或浅绿,或深绿,配以或白,或黄,或红的薄纱衣罩在外面,让贤妃整个人看起来既清新又雅致,以此来冲淡她给人太过艳丽,妖媚的感觉。

晚间宴席上她所穿的是淡绿外衣,外罩浅黄薄纱衣。而夜半已换上深绿外衣,外罩黑色薄纱衣,而她发间的那根蝴蝶造型步摇更是夺目。

“郡主一直盯着我做什,是我准备的这些吃食不合郡主的口味吗?”

此时紫灵已坐在贤妃屋内,听得她如此问,她收回一直盯着她脸看的目光,垂眼看向碗里的银耳莲子桂圆甜汤,弯唇淡笑道,“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貌美女子,却没一个比的过娘娘美貌的,是以一时不免看得有些痴了。”

贤妃伸手拔下发上的那根金质蝴蝶步摇。

蝴蝶造型的步摇,做的栩栩如生,那蝴蝶眼珠是以碧绿猫眼石制成,缀以同色玉珠流苏,只要有些微波动,便会发出玉器相击的悦耳之声。

贤妃用其尾部捎了捎头,笑着道,“郡主尽会说笑,我已是近四十的人了,与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比起来,不过是那明日黄花罢了。”

紫灵接话道,“娘娘过谦了。”

“我一直很好奇。”

贤妃将手中步摇随手放于桌上,看向垂眼笑着的紫灵,等她抬眼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她时,她一笑,续道,“我想对于这个问题好奇的人有很多,只是不太好问郡主罢了。”

紫灵已经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了,她也不与她打哑谜,直接问道,“娘娘想问是什么缘由,我会拒绝东方太子吧?”

“不错。”

贤妃点头,“我实在想不通。不说旁的,就说东方太子对郡主的一番心意,我想那该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可为何郡主对此却弃若敝屐?”

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再深厚的爱,都只会是困扰罢了。东方火焱对她昭告天下的深情,于她无疑是困扰中的困扰。

紫灵唇边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我并非弃若敝屐,我只是对东方太子无意罢了。”

闻她此言,贤妃一怔,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紫灵知以贤妃所思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的,对于此,她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只提筷夹来桌上盘内桂花糖蒸糕来吃,却不想一口咬下去满嘴桂花香味,舔到发腻,她只咬了一口,便丢在面前自己碗内。

她又去夹那糯米梅花团子,里面夹着腌渍过的梅花瓣与蜜饯,一口咬下去酸中带着舔,又略带咸味,很是不错。

在她连吃了两个糯米梅花团子后,一直盯着她瞧着的贤妃,笑着开口道,“郡主果然与人不同,只因不喜,便能拒绝一切。”

紫灵抬眼看向她,笑了笑,并不接话。

她不接话,贤妃也不再说,,垂眼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碗里的银耳莲子桂圆甜汤,一手捏了碗里汤匙无意识的搅着。过了好一会,她才似无意般开口道,“郡主怎么看今夜发生在淑妃身上之事?”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不抬眼,亦未停了手里的动作。

甜汤炖的火候有些过了,里面的银耳与桂圆早炖得烂了,经她这么一搅,此时已变成一碗稀烂的浓稠物体,看着就让人没了再想吃下去的欲望。

紫灵注视着她碗里早已面目全非的甜汤,淡声道,“娘娘问错人了吧?我一风国郡主,怎好议论天祥后宫之事。”

贤妃将手里的汤匙放在碗边轻轻敲了一敲,放回碗边的碗托上后,抬眼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嗔怪道,“我有心当郡主是自己人,郡主却要这么同我说话么?”

紫灵微微垂眸,她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深深暗影。

自己人么?

她抬眼看向笑着的贤妃,弯唇轻轻一笑道,“娘娘既当我是自己人,娘娘若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吧。”

贤妃一时并不接话,只是笑着伸手拿起她刚刚随手放于桌上的那根步摇,放在手里把玩着。

见她垂眼思量,紫灵也不着急,提筷夹来那最后一块梅花糯米团子来吃。

“郡主早在宫内时就已知道淑妃身体有何不妥之处吧?”

等她把最后一口梅花糯米团子塞进嘴里时,贤妃这才缓缓开口。

“是。”

紫灵点头,毫不隐瞒,“住在淑妃娘娘宫内那几日,我曾替其把过脉,当时我便知她长期服食大蓟这类止血药物。淑妃娘娘若是自食,有心不想诞下子嗣,又怎会要我把脉,是以那会我便知是有人有意为之。只是在我细心检视其每日所食之物时,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我想,许是那下药之人忌讳我,停了继续下药的动作。”

贤妃再问,“淑妃可知此事?”

紫灵依旧照实直言,“知道,只是她要我不要声张。”

贤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垂眼又瞧了瞧手中的发簪,将其重新插回发间后,笑着瞧了她半晌后,方又开口道,“郡主似很喜淑妃?”

“没有什么很喜欢一说,淑妃娘娘与娘娘在我心里是一样的,并没任何区别。”话说至此,淑妃已经知道她想知道的了,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紫灵说完这话便离座起身,告辞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娘娘还是早些歇下吧,我这也就回去睡了。”

贤妃也并不挽留,唤来熙儿送她出去。

出了贤妃屋内,正行至其门廊窗下时,淑妃忽地从内推窗,立在窗前,低声问因她动作,而在窗外停步的紫灵,“郡主虽对东方太子无意,可我瞧东方太子对郡主志在必得的样子,此次定是要带郡主回风国去的,不知郡主可做好打算了?”

“没有。”

紫灵直言,“我还未想好。”

贤妃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道了句,“这样啊。”

紫灵等了等,不见她再有要说话的样子,便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道了声,“娘娘歇下吧。”便再不停留,快步离开了。

51勇气

从贤妃处出来时,天边已隐约透着亮了,折腾了半夜,紫灵身体疲惫不堪,可脑中却格外清醒。回到自己屋内,她没有睡下,而是搬来锦凳在窗前坐了,看着天边由隐约发亮,直至完全放亮。

青莲见她如此,想问却又不敢,便寻来绣了一半的一方锦帕,坐在她身侧边绣,边伴着她。

紫灵瞧她对烛刺绣,未免吃力且伤眼睛,有意叫她去睡,她并不需要人陪。青莲却不肯,她也就随她去了。

天边完全放亮的时候,院子里已隐约听到别的屋内有人活动的声音。紫灵吹灭烛火,关了窗,与青莲对坐于昏暗屋内。

昏暗中,瞧不清了彼此面色,青莲悄声问,“郡主是因着淑妃娘娘的事,心里不痛快么?”

紫灵缓缓摇头,“不是。”

青莲不解“那郡主是为了什么?”

紫灵一时没有说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开口。

“你觉得贤妃娘娘如何?”

“贤妃娘娘吗?”

青莲低头略略想了想,答道,“贤妃娘娘不但人美,为人也很和善。从不似宫内其他娘娘,妃嫔那般苛待宫人。奴婢在宫内时也曾羡慕过在贤妃娘娘处伺候的宫人呢。她们除开各个节日外,平日里伺候的好时,贤妃娘娘亦时常有赏赐提携。”

听她如此说,紫灵在笑了笑之后,有意笑她道,“你羡慕在淑妃处伺候的宫人,可不知别人却羡慕你的很呢。”

“羡慕奴婢?”

青莲一楞之后,有些好笑的道,“奴婢又有何处值得羡慕了?”

紫灵笑着瞧她一眼,“难道王爷有苛待你之处?”

青莲一听这话,不免有些急了,“当然没有!王爷待下人比贤妃娘娘还要好。奴婢说羡慕,那是说在入王府之前。郡主明明知道奴婢话里的意思,为何却要故意曲解奴婢的话?”

紫灵一笑道,“我逗你呢,看把你急的。”

青莲面上不由有些发红,她有些不好意思于刚刚话说得有些急了,便故意作恼道,“奴婢不与郡主说话了,郡主嘴利,奴婢说不过郡主。”说完她笑着起身,道了声,“奴婢去瞧瞧今早厨内备了些什么吃食,顺道喊人给郡主端水来梳洗。”便出了屋内。

她走后,紫灵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坐于昏暗中,久久未动。

因明月公主不能为外所知的自残,紫灵因着皇帝的要求,要去为她检视伤口,换药包扎。是以在梳洗过后,用了早饭,她用身体不适为由,送走如常一样前来寻她,想同她一起前往猎场的东方火焱,便去了明月公主的房内。

房内装饰依旧是入目的红,只是此时这红色衬得明月公主原本红润的脸,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而有些惨白的脸,越发看了。

后背放了厚厚软枕靠坐在床头的明月公主,见她来了,唇边露出一个虚弱笑容,招呼道,“你来啦?”

紫灵“嗯”了一声后,问她,“公主觉得好些了吗?”

明月公主微微低头,瞧了瞧放于锦被上的手腕,哀声道,“你问的是我碗上的伤,还是这里呢?”她抬手指指自己心口,“这里可比碗上的伤要疼的多了。”

许是因为向她吐露过心迹的缘故,许是因为被皇帝以身体不适,需静养为由不让任何人探视,而内心苦闷又迫切想向人叙述,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明月公主一扫之前对她的敌视,竟当她如闺中密友般,什么都跟她直言了。

紫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什么都不说。房内原本斥候的宫女早在她来之时,便被明月公主遣走,她便默默自端软凳在床边坐了,将药箱放于脚边后,为她碗上的伤换药。

“你知道吗?”

在她轻轻解开明月公主碗上绑着的布条,换药之时,明月公主轻笑着道,“我真的好讨厌你。我讨厌你敢于拒绝一国太子的爱慕,而独自一人出逃在外谋生的勇气!我更讨厌你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难不到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是。”她咬唇,抬起原本看着自己手腕的眸子,看向微微低头,正为她包扎的紫灵,“可是我有多么讨厌你,就有多么的羡慕你,喜欢你!”

她微微垂眸,一直隐忍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滴在了紫灵的手背上。

紫灵顿住手上的动作,瞧着那接二连三滴落在手背上的泪珠,长叹一声后,抬眼看向她。

明月公主一脸的伤心欲绝,眼泪顺着她的眼眶不断滴落。她见紫灵抬眼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同情,她歪过脸,冲她凄惨一笑,“你一定很瞧不起我是不是?我知道自残的行为很蠢,可这是我长这么大,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了。”

“我怎会瞧不起公主?毕竟为爱舍身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只是确实蠢了些。

这句话紫灵压在嘴边,没说。因为明月公主的奋勇一搏,太过一厢情愿,毕竟东方火焱对她无意。即便她此举能如愿胁迫皇帝同意让她出嫁风国,可东方火焱却未必愿意娶。

紫灵在心里叹息一声后,又道,“我只是想告诉公主,人并不只是为了情爱而活。人的一生很长,情爱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其他的事可做。”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呢?绣花?骑马射箭?诗词歌赋?还是吃饭等死?”明月公主眼底露出丝丝凄楚之色,她笑着自嘲道,“我不是你,脱离了皇室,我连我自己都养活不了,更不提在外四处游走了。”

紫灵知道,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排解不了明月公主此时抑郁心情。毕竟她也情窦初开过,也曾尝过失恋之痛。

那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如山崩地裂般,瞬间便将人击倒,让人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此黯淡无光,晦暗一片,一切都变得不再有希望,不再有意义,只想即刻死去了才好。

这种痛楚,她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在心底默叹一声,她放回明月公主已经重新上过药,包扎好的手腕,抬眼看向她,淡声道,“公主想听故事吗?”

虽脸上有着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但明月公主还是问道,“什么样的故事?”

“也不是多么精彩的故事,只是也许公主听了会有所感悟也未可知。”

紫灵幽幽叹息,抬眼将视线定在床旁高几摆着的那盆墨牡丹上,陷入深沉而久远的记忆当中。

这是她与墨文,还有她的姐姐之间的故事,很常见的三角恋,只是当这样寻常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会觉得痛苦不堪吧?

一度,她以为自己不会同任何人述说,现在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

52纷扰

细碎的光,从用细纱帘遮挡的窗外透进来,将坐于床边的少女罩于柔和光圈之中。

少女生的算不上极美,可此时她脸上展露的柔软笑容,竟令她有种动人心魄的美。这笑容,不该是她这样年纪的人该有的,太过从容不迫了,只有久经人世侵染,看透世事的老者的脸上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明月公主看着这样的紫灵,一时间不由有些痴了。

“公主?”

连唤两声,紫灵才把明月公主游走的神思拉了回来。

明月公主原本惨白的脸色,此时透着淡淡的粉,她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问正注视着她的紫灵,“什么?”

紫灵瞧了瞧她脸上有些奇怪的表情,不知她怎么忽然发起呆来,但至少她此时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之色。

“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公主若是没什么话要问的话,我这就要回去了。”

明月公主低头默默想了顷刻之后,抬眼瞧向她,问道,“自那之后,他真的再未回来过?”

紫灵摇头,“没有。”

“她也从未寻过他?”

“是的。”

紫灵将收好的药箱拎在手里,起身告辞道,“公主好生将养着,明日一早启程回鼎城之前,我会来为公主换药。”

明月公主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走到将要出内室之时,紫灵顿住脚,略有些犹豫的转回身,看向正目送她的明月公主,“我将这个故事说给公主听,是想让公主明白,有时候放手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太过执着,在毁了别人的同时,也会毁了自己。”

“可是。”明月公主微微垂眸,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后,抬眼瞧着她,困惑道,“可是她后来活得未必开心吧?”

紫灵用力抿了抿唇,掩去唇边浮出的苦涩笑意,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也许吧。也许之后她活得未必开心,可是若继续在一起却只有痛苦。毕竟。”她顿住话头,弯唇微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续道,“将来一词有着太多的可能,公主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话,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房内。

外面阳光正好,这样的阳光对于刚刚讲完冗长故事的紫灵来说,犹如离水的游鱼重新回到了水中,有种重生的感觉。

无论是否放下,重头回想一遍她与墨文从相遇到分开之间所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都无疑是撕裂那早已愈合的旧伤,虽没新伤那般痛楚,却也并不好受。

她仰头闭眼,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沐浴在那阳光中。

她一直喜欢阳光,因为温暖。一如当初的墨文,将如阳光般的温暖注入她一片晦暗的人生。

墨文,墨文。

她在心底默念。

如淡雅山水水墨画般,不尖锐,不浓烈,温润的如三月拂面而过的暖风。

紫灵很想继续沉浸在这样的阳光中,但她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她,于是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竟是南宫璃。

她有些晃神,毕竟她刚刚还沉浸在回忆墨文的旧事中。而此时沐浴在阳光中,冲她温润笑着的南宫璃,实在恍如墨文重现。

“王爷怎会在此?”

晃神也只是一瞬间,紫灵弯唇笑着迎上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父皇告知我欢儿的事,命我来好好劝慰她。”

欢儿,明月公主的小字。

许是因着同样自小失去母妃的缘故,也可能是明月公主的母妃生前与同样早逝的惠妃交好的原因,南宫璃与一众兄妹间,唯有同明月公主关系还算亲厚。

答完她的问话,南宫璃轻声问她,“刚刚在想些什么?”

紫灵微微垂眸,避开与他的对视,“没什么,不过一些旧事罢了。”

她这么说,明显就是不想提的意思。

南宫璃素来心细,自不会追问,他略略笑了笑后,换了话题。

“表哥。”他有些踌躇的,在细细瞧了瞧她的面色后,才又放低了声音问道,“表哥他没为难你吧?”

这是自被东方火焱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后,他们首次单独碰面。

“没有。”

紫灵缓缓摇头,不无担忧的道,“只是恐怕东方他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隔墙有耳。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僻静之所,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如若让人知道,他与东方火焱关系大不如前,对于他来说并非好事。

她虽未说全,然南宫璃却猜到她大概要说的是什么,他轻轻笑了笑,宽慰她道,“你不用担心其他,你只用遵循自己的初心做决定就好。”

感念他的贴心,不给她压力,紫灵冲他轻轻笑了笑,“嗯”了一声。

“回去好好歇着吧,我瞧着你的脸色也是不大好。”

她失血过多的身体尚未复原,又因淑妃的事,下半夜后就没睡过,脸色难看也是正常的。

“好,王爷进去吧。”

此时伺候明月公主的贴身宫女进去通报已经出来,立在门前候着了。紫灵也就不与他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移步走开。

回到自己屋内,随意在软塌上歪着,想小憩一会,却思绪烦乱,心思纷杂的她根本睡不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多。先是南宫璃与皇帝中毒,随后便是贤妃中蛊毒,牵扯出皇后,太子被废,如今淑妃被人暗算,公主又自残,这事情真的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着。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也不可一日无后,否则后宫无人管理约束,必定乱及前朝。目前虽由贤妃暂理后宫,但,她想此次狩猎结束,朝中便会有人将立后之事向皇帝提出来了吧?

贤妃人美不说,为人也和善,与后宫众妃嫔也都相处融洽,且父亲官至一品骠骑大将,其兄官拜从三品车骑将军,如此显赫的家世,放眼整个后宫现在已是无人能与她比肩。更何况,在皇后被废后,皇帝还令她暂代皇后之位管理后宫。

总总迹象都表明了,而今这皇后之位非贤妃莫属了。

紫灵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把视线放在窗外院内的那株桂树上,长长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另一个邓云婕吧了。

不说贤妃,就连笑起来很是明媚娇憨的淑妃,又岂是真的毫无心机。若毫无心机,恐怕早葬身在后宫那一波又一波,永无休止的暗斗之中了。

53云涌

这一整天,紫灵都未到猎场上去,吃了午饭她便一直窝在软塌上,望着窗外那一方天空出神,直到不知不觉睡着。

明天便要回鼎城,晚间的筵席也就显得格外的热闹,毕竟一年中只有春秋两季皇帝才会举办这样出宫狩猎活动,如此难得的机会,众人当然是能多乐一时是一时。

古人的娱乐活动真的是乏陈的可怜,翻来覆去的不外乎听曲看舞,赏花赏月,吟诗作对,行酒令这些个花样,这样的筵席参与多了,也就无味之极。

紫灵是不知道别人,反正她是如此觉得。如若不是碍着风国郡主的身份,她真的是吃饱了便要离开,何苦要受这笑得脸都要僵掉的罪。

好不容易熬到筵席过半,她正想寻个借口走开的时候,忽见从正仪殿外匆匆进来一通报的小太监,脸上一脸的惶急。

注意到听了此小太监的耳语后,侍立于皇帝身后的苏策脸现大惊之色,紫灵立即转眼去看皇帝。

皇帝在听闻苏策的耳语后,脸上虽未变色,眼神却凛了又凛,让她浑身都跟着一凉。

她知道肯定又有事情发生了。

之后的筵席,皇帝虽仍旧与众人吃酒说笑,却有着明显的心不在焉。皇帝心不在焉,众人自不会自讨无趣,是以筵席提前散了。

散场的时候,与她同行的东方火焱忽地不着边际问她,“怎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紫灵正在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能让一向不动如山的皇帝那么明显的表露出心不在焉的神色,也就一时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便随口问道,“什么?”

东方火焱瞧着她,咧嘴一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厌这样的筵席吗?平日不都是半路就寻借口离开,怎地今日居然一直坐到席散?”

“今日席上那碗银鱼羹不错,我也就多贪了两口。”

紫灵平时对吃食虽不太上心,但却是个很会吃的人,她今日也确实吃完了她自己的那碗银鱼羹,又多要了一碗。

东方火焱听她这么说,好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原是个馋嘴的。在攀城那会,你可是连道旁小摊上一碗再寻常不过的馄饨都不放过。”

那是她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对一切还怀着好奇,而那时的他亦未对她怀有别样情愫,只当她如小妹妹般的宠着,陪着她四处乱逛不说,还总寻来各种新鲜玩意来逗她开心。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紫灵微微转动眼眸,瞧了瞧走在身侧的人,弯唇一笑,没接他的话。

昨日树林中他拂袖而去,她本以为他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可却没有。他们一起共同生活了两年多,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不止让她了解他至深,他亦是如此。

他是个软硬不吃,油盐难进的,她又何尝不是呢?

瞧她脸上表情,东方火焱知道她定是想到之前在攀城时,他陪着她四处闲逛,到处寻吃食的事情。那段时光,大概是他们之间相处得最和睦的时光了。亦是他此生最最放松的时光了。

她虽不接话,但面上笑容柔和,他不忍出声打断此时他们之间难得的融洽,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忍不住将唇边笑容越放越大。

送她至院门口,东方火焱并未进去,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回了他自己卧房。

明明已近深秋,夜里却忽地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紫灵在滚滚雷声中惊醒后,再也没能睡着。并不是她怕雷声,何况青莲就睡在外间,若真怕大可叫她进来作陪。她只是心底隐隐难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暴雨一直下到第二日清晨方转成蒙蒙细雨,然这蒙蒙细雨在已是遍地落叶的季节,更添愁绪。

出发前紫灵到明月公主房内为她换药时,明月公主脸上虽不再愁云惨淡,却也并未展颜,只是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从明月公主房内出来,在回她自己屋内的路上时,忽一婢女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撞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跟在身侧的青莲赶忙扶了她一把,等她稳住身体后,青莲抬眼见撞人的是一面生婢女,她皱眉责骂道,“你是哪家的丫头,怎的如此冒失,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实在不是有意要撞到娉婷郡主的,还请郡主莫要怪罪奴婢的冒失。”

这婢女似被自己撞到紫灵的行为吓得不清,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嘴里一个劲的赔罪。

“你。。。。”

青莲正欲教训她两句,却让紫灵拦下了。

“算了,我又没事。”

她既开口,青莲自不会再为难此婢女,但毕竟不满她横冲直撞的行径,便没好气的冲她道,“郡主好心不为难你,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等着领赏啊?还不走?”

那婢女忙道了谢,低头匆匆走开了。

紫灵看着她急急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问青莲,“你可认得她是谁家的婢女?”

青莲摇头,“实在面生的紧,许是谁家上不得台面的末等婢子吧。”

怎么可能是末等婢子呢?虽她一直低着头,瞧不清她的长相,然从她穿着,并能一口叫出她的封号这两点来看,此婢女绝对不是末等婢子。更不提此次狩猎,来的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又怎会将府内末等婢子带出。

紫灵捏紧手里刚刚那婢女在撞到她的一瞬间,硬塞进她手中的纸团,微微“嗯”了一声之后,不再提此话。

回到房内,她避开青莲,展开捏成一团的纸条来看。

上面只有六个字,“你要小心,切记。”

这六个字写的显然极其匆忙,字迹潦草不说,且并非用笔墨写就,而是女子用来画眉的眉笔写的,一看便知是在非常急迫的情况下,一时不急寻笔墨来书。

紫灵将字条细细撕了个粉碎,扔进房内用来装废物的细竹丝所编的篓内。

要她小心,可小心些什么呢?邓家人么?除了这个,她一时真想不出来,在鼎城还有谁怀恨她至要悄悄向她下手。

而这向她示警的又是谁呢?

联想到昨晚筵席上皇帝的异状,她有些头疼的走到窗口,看着窗外蒙蒙细雨,陷入沉思。

54对错

雨虽落的不大,然细雨淋得久了,浑身也会湿透。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赶路,但归期是皇帝定下,自不会随意更改。

出发的时候,皇帝早早坐在马车内,并未露面。

紫灵来的时候坐的是南宫璃的马车,回去还是要坐他的马车,让她意外的是,等她坐进车内时,发现马车内坐的竟是素来厌烦乘坐马车的东方火焱。

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上了马车之后,她并不开口询问,只靠在垫着软垫的座椅内闭目养神。

东方火焱虽并不比南宫璃高多少,但他毕竟要比南宫璃要壮上一圈,且马车内座椅本是按南宫璃的身高体型量身而定,他坐在里面不免有些局促。且一天的路程,并不比一两个时辰,稍微忍耐下也就过去了,是以只坐到半路,他便有些难受了。

紫灵实在有些受不了他一直扭来扭去的不停换姿势,而且他已几次把脚伸到她这边来了,挤得她也跟着坐得难受,她拧眉瞪他,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子的?怎么没一刻安身的?”

东方火讪笑,“看来我果真还是适合骑马,这马车坐的我浑身难受不说,让你也跟着一起不舒服了。”

紫灵拿脚踢开他还放在她腿旁的腿,白了他一眼道,“谁逼着你坐马车了?难受就下去骑马去。”

“不去!”

东方火焱孩子气般的赌气,“我才不会让你有和他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指的自然是南宫璃了。

他现在对南宫璃是连璃表弟都不愿意称呼了?

紫灵顿时哑口无言,她只好掉头看向车窗外,不想再搭理他。

窗外细雨蒙蒙,空气中有着凉凉的湿意。沿途其实并无风景可看,除了树,便还是树。在这已至深秋的季节,树叶已近枯黄,在细雨中更显萧索。

她不理他,东方火焱却是要理她的。

“听闻裕亲王有意要将永宁郡主许给他呢。”

裕亲王,皇帝南宫泓钰的堂弟。据闻天祥上一朝皇子斗争异常激烈,皇帝南宫泓钰之所以能坐上皇位,他的这位堂弟曾出力不少。在南宫泓钰登基称帝之后,感念其相助之力,破例让其袭了其父福瑞亲王的爵位,封其为裕亲王。而裕亲王在南宫泓钰登基后,则辞去身上所有官职,远离朝堂,做起了逍遥自在的闲散富贵王爷。

“若是他能取了永宁郡主,于他争储倒是助益不少。”

紫灵虽不答他的话,心里却是在想,他此话不假,裕亲王虽不在朝堂多年,但皇帝与他关系亲厚,朝中有何难决议的大事,需要有人磋商时,皇帝便会寻他进宫商议。

等了又等,仍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好似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东方火焱不免有些窝火,他伸手硬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他。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他眯着眼,显然已经有些恼了。

紫灵只得开口道,“听到了。如若那真是他想要的,我自会离开,你可满意了?”她冷着脸说完,拨开他的手,继续保持一手托腮的姿势,将目光放于窗外。

不知是对于她的这个答复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东方火焱在瞧了她好一会之后,有些恨恨地道,“若不是见过你将他错当成墨文时的模样,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用雪国万年冰山下的寒冰雕出的,怎地总能如此冷静且冷情?你对谁都很好,无论他的身份高贵还是低贱,可也仅仅只是好而已。因为你从不与任何人交心,从不让任何人走入你心底的最深处。”说到此处,他忽地咧嘴笑了起来,“我倒是期待的很!期待他是不是能突破你心底的屏障,走入你心底。”

紫灵诧异的转脸看向他,她知道他了解她,但从不知道他竟将她看得如此透彻。她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扭回头,仍旧看着窗外。

得不到回应,东方火焱这次也不再说话。他拧着眉头,双手抱胸,闭眼假寐。

车内就此陷入沉默中,这沉默直到进入鼎城之后。

在距鼎城主城门口不远时,浩浩荡荡,声势浩大的车队四散开,选距各自府邸最近的城门入城。

在进入鼎城不久,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紫灵醒了过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东方火焱的肩头,而她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脸颊,她心里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连忙坐正了身体。

对于她唯恐避之不及远离他的动作,东方火焱虽然不满,却只能苦笑,发作不得。

毕竟,她一直都是不愿与他有过分亲近动作的。

注意到车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蒙蒙细雨犹在不断落着,路上偶有一手撑雨伞,一手提着把风雨灯的路人埋首走过。虽看得不太真切,却也能从路旁尚未关门的店铺可知,他们并不是在回安乐王府的路上。

安乐王府邸坐落在鼎城东面,而这条路却是在鼎城的西面。

紫灵估摸着东方火焱这是预备入住天祥皇室用来招待别国贵族而健在鼎城西边的官驿,为的什么,不用问,她心里也清楚。只是他如此擅自主张,问都不问她一下的行径,实在让她从心底里边排斥,但她还是忍耐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不回安乐王府吗?”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东方火焱已被拘束的浑身僵硬,疲惫不已,他伸手揉揉眉心,语气不太好的道,“回什么安乐王府!又不是除了安乐王府就没别的地方可住了!回攀城之前,我们都住扶风馆。”

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冲了,紫灵心里压着的火气,这时便串了上来,但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她还是忍住了,用还算平和的语气问他,“你这是要向所有人宣告你与安乐王爷关系不睦吗?你之前哪次来天祥不是住在他的王府?你是要至他与何地?”

“至他与何地?”

听她声声所问,无不是在为南宫璃所想,东方火焱火气顿时暴涨,他沉下脸,冷笑道,“我一直拿当他亲弟弟般,可他呢?竟明目张胆的将心思动到你的身上,他又至我与何地了?”

“我是属于你的吗?是你内室一员吗?”

紫灵知道,她此话一出,东方火焱必定会暴跳如雷,但她不能不说,毕竟迟早他们都会因南宫璃而起争执,那么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的好。

果然,她此话刚一出口,东方火焱瞬时便双眉倒竖,暴怒道,“是!你从不曾属于我!我本没资格管你与谁来往,又喜欢上谁!可你要我怎样?什么都不做的就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拱手让出?我这么做若有错,难道他在明知我对你的情意下,却还对你动心,并且出手是对的?”

是的,他这么做虽不够君子,可没错,他只不过是在捍卫他的感情而已。

而南宫璃呢?他有错吗?他对她动心,从道义上讲也许有错,毕竟东方火焱认识她,喜欢她在前,且他与他有着表兄弟的关系。但从感情上来说,他也没错,毕竟每个人都有追爱的权利。何况他是在知道她对东方火焱无意之后,才有所行动的。

他们都没错,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

是她吗?

她这本不该出现在这异时空的一缕幽魂。

55暗波

不是每一对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一段三角恋最后必定会有人黯然心伤,这还是在处理的好的情况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任何事都有可能会发生。更不说南宫璃与东方火焱,他们一个是风国太子,一个是天祥王爷了。

难道前世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深刻?

前世,为了墨文的未来,为了与她关系并不亲厚的异母姐姐,她尚且可以狠下心肠,做那个负心寡情之人。那么这一世,又有什么是她无法割舍的?

在事情还没发展成到法收场,在南宫璃对她用情还不够深时,在她亦还未情根深种之前,就此放手,无论于南宫璃,东方火焱,还是她自己,都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一翻细细思索之后,紫灵第一次对东方火焱妥协了。只不过,这妥协并不是指她要跟随东方火焱回风国做他的太子妃。

在他们的车马回转到安乐王府门前时,得到通报而匆匆出来迎他们的南宫璃,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诧异。

毕竟,东方火焱所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他疑惑的转眼去看紫灵,可她却躲开了他探寻的目光。

本因下雨而车马走的并不快,进入鼎城后又因东方火焱开始的决定而行至城西,如今再返回位于北面的安乐王府,时间上便有些晚了。

坐了一天的车,又与东方火焱说了许久的话,紫灵的累不止是身体上的,精神上也已是疲惫不堪。进了安乐王府后,回到她住了一月有余的屋内,她连晚饭都没吃,随意梳洗了之后,便睡下了。

明日一早她还要进宫,明面上是为皇帝请脉,实则是替明月公主腕上的伤换药。

睡得虽晚,紫灵却还是在天刚蒙蒙亮时便醒了过来,这是她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即便再累,到了点便会自动醒来。若是没事时,她则会翻个身补个回笼觉,但今日要进宫,她便掀被下了床。

自行穿戴好后,她正欲唤青莲,却忽青莲在外间与人小声说话。

“什么?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每日送菜进府的阿芙说的,他说这事昨日便传遍了整个鼎城,邓府连灵堂都设了,只等人从宫里移出来呢。”

“那看来是真的了。”

“怎会不真,前天夜间宫内的那场大火可是烧亮了半边天,只是姐姐你当时身在盘虎山,不知道这事的又何止你一个。”

听到这里,紫灵心里一时震惊不已,怪不得前天晚间的筵席上,皇帝的表现有些反常了。宫内失火,邓云婕竟被烧死在了冷宫内。邓云婕虽被废,可怎么也是做过皇后的人,且邓家还在,怎会轻易将此事放过,定是要向皇帝讨个说法的了。

但她总感觉哪里不对,是她多疑吗?联想到皇帝当时的表情,那提醒她要小心的字条,她的心里更加的不安了。

不安归不安,她还是要进宫的。等外间闲话声停了,她唤青莲端水来洗漱。

自前天夜间开始落的雨,经过一天一夜竟仍没要停的迹象。

用了早饭,紫灵带着青莲坐了马车进宫。

东方火焱许是昨日在马车里拘束累坏了,她出门的时候,都没见到他的踪影,而南宫璃清晨便被皇帝传进了宫。

雨虽不大,但一直落个不停,宫内甬道皆以四方大青石板铺就,平日平滑好走,遇到下雨天,虽不至于积水,但却不免有些湿滑。

紫灵脚上穿的虽是厚底绣鞋,可毕竟也是布底,这样的路走久了,慢慢也就被雨水浸透,这会已是一脚下去,鞋底便吱的一声,一脚的水。而身上所穿的长裙,虽她手一直提着,也不免被雨水溅到,这会也是湿了一半的裤腿。

见她脚下不稳,身上狼狈,为她撑伞的青莲小声抱怨道,“明月公主也真是的,明知郡主今日要进宫探望,怎地也不事先遣人抬来步辇候着,不然郡主何至如此。”

紫灵听她抱怨,瞧了她一眼,歉意道,“原是不该带你出来的,连累你也跟着难受。”

她虽膝盖以下全湿透了,可身上却是干燥的,而为她撑伞的青莲,却是大半个身子都在雨中,这会估计已经湿透了。

“郡主又浑解奴婢的话。”

青莲有些着恼的跺脚道,“淋个雨对奴婢来说能算得什么,奴婢是心疼郡主!郡主身子还没好全,本该好好养着,却偏偏总是不得闲。”

“没事,这点雨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你把伞往你那边挪挪。”

紫灵说着伸手推推她的手,让她把伞往她那边挪了挪,可青莲不依,执拗的将伞整个罩在她头上。

她无法,只能随她去了。

好在明月公主所住的昭月殿已经近在眼前了。

昭月殿,院内皆已大理石铺就,因明月公主喜红色,是以廊前檐下所放均是墨牡丹,一眼望去深红一片,很是壮观。

要知道这墨牡丹属于稀少品种,并不好培育,更不提如此多的数量。只是等走近了一些,便可看出,这些沐浴在秋风细雨中的墨牡丹,已是开到颓败之势。毕竟温室中培育出来的初秋所开的菊花,并不能适应近深秋的连翻细雨。

廊下立着的宫女见紫灵来了,忙进去通报,很快贴身伺候明月公主的宫女青梅迎了出来。

下雨,天本昏暗,屋内又未掌灯,进去的时候,明月公主歪在床头,整个人都笼在昏暗中,瞧不清面目。

“你来啦。”

见她进来了,明月公主动了动身体,坐正了身体,招呼了她之后,便命青梅掌灯。

青梅领命,屋内瞬时便明亮了起来。

“都退下,到外间候着。”

明月公主令下,很快屋内便只剩她与紫灵两人。

等人都出去了,明月公主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听说了吗?母,不,邓云婕去了。”

“嗯。”

紫灵点头,“听说了。”

明月公主唏嘘道,“想她当初何等风光,没想到竟落的这样下场。”

明月公主并非邓云婕所生,且邓云婕还在皇后位时,连她自己所生的已被废的大皇子与三皇子都不甚亲热,何况是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与公主。是以她只是感慨,脸上并不见伤心难过之色。

“是啊。”

紫灵只是不无感慨的附和了一声,并不多做评论。

56恋慕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蒙蒙细雨终在近午时停了。

紫灵为明月公主腕上换了药之后,又陪着她说了会话,便告辞出了昭月殿。明月公主本有意留她一道用饭,被她婉言谢绝了。

她脚上鞋子本湿透,裤腿也湿了大半,在昭月殿内时暖烘烘的并不觉得什么,这会出来经冷风一吹,她身上便有些受不住了,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见她喷嚏连连,青莲自责道,“都怪奴婢思虑不周,合该带套干净衣服让郡主换身的,这一身湿的等回到王府,怕是要不好。”

紫灵用袖子抵着鼻子,用力揉了揉,带着浓重鼻音道,“不碍事,回去喝上个两剂汤药便好,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青莲本瞧着她,这会却忽地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紫灵被她笑得一阵莫名其妙,纳闷道,“你冷不丁的笑什么?”

“奴婢笑啊。”

青莲双眸弯弯,拖长了声音,“郡主这个样子方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

紫灵却更加莫名其妙了,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有些在意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便问道,“难道我平日不像十七八岁的姑娘家?”

“不像。郡主平时像个,像个。”青莲说着忍不住掩唇又笑了起来,“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般老气横秋的。”

真是平日对她太好了,才让她什么话都敢说啊。

紫灵横她一眼,没好气的笑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坏了啊,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青莲狡黠一笑,“奴婢跟着郡主,自是跟郡主学的了。”

紫灵一时不觉莞尔,这丫头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怕她了。她笑了笑,正要接话,却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娉婷郡主,请留步。”

她回身看去。

只见来人一身御林军衣,背厚腰圆,四方脸,浓眉大眼的很是精神,却是张并不熟悉的面孔,她一时认不出此人是谁,便疑惑问道,“你是?”

见她并不记得自己,来人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但还是有礼的抱拳行礼,自报官职姓名,“下官从五品骑都尉傅精忠见过娉婷郡主。”

紫灵这才记起他是淑妃之弟,忙回了一礼,客气道,“傅骑都尉有礼了。娉婷一时眼拙,未能认出,还请傅骑都尉莫要见怪。”

傅精忠忙又是一礼,连道不敢。

他行了礼,道了不敢之后,却不说话了,只拿眼角扫着她身侧的青莲。

紫灵心里本疑惑他寻她会为何事,这时见他如此,知他是要与她说些不便与人知的话了,便示意青莲走远几步。

待青莲走开,她率先开口道,“不知傅骑都尉寻我所为何事?”

“唔,这两日下官身上不太爽利,连吃了几贴外间大夫所开的药都不见效果,是以冒昧想请郡主您为下官瞧瞧。”

傅精忠有些躲闪的避开她直视的眸子,脸上微红的说完,拿手微握成拳头,对着嘴煞有其事的咳嗽了两声。

紫灵拿眼睥着他,笑了笑,没接话。

“额,下官,下官,唔。”

傅精忠被她瞧得脸上更红了,一时紧张得竟结巴的说不下去了。

紫灵收起唇边玩味笑意,正了正神色后,直截了当的道,“我瞧着傅骑都尉您面色红润,说话间中气充沛,何曾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我本与骑都尉您的姐姐淑妃娘娘熟络,骑都尉若有何事,大可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的寻这些借口?”

傅精忠脸上已是红了个透,他在连道了两声“是”之后,有些尴尬得垂下头,犹豫了许久之后,方才重又抬起头,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眸子,眼神飘来飘去的开口道,“下官请郡主留步,只是想问问郡主,明月公主她,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原来是为了明月公主而来。

紫灵忍住唇角浮起的笑意。

明月公主被皇帝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不让任何人探视,淑妃自然也见不到明月公主的面,他不得已之下才会跑来问她的吧?他人虽长得粗犷,却是个老实的。方弱冠的年纪,大概又是头一次喜欢人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羞涩吧?见他被自己瞧得手都要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她忙出声道,“公主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需静养些日子。”

似松了口气般,傅精忠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在喃喃自语般说了句,“那就好,那就好。”之后,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又崩起神经,抱拳向她行礼道,“多谢郡主告知下官明月公主现状,下官感激不尽。”

“傅骑都尉客气了。”

紫灵客气回礼。

“那,下官这就告辞了。”

“傅骑都尉请便。”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紫灵一直忍着的笑意在唇边逸出。

傅精忠一走开,青莲便走回她的身边,这会看她望着其背影微笑,便好奇道,“郡主在笑什么?”

“没什么。”

紫灵笑着摇头,“回去吧。”

她不说,青莲虽好奇,自不便多问。

只是这回去的一路上,紫灵唇边一直带着的笑意像是那猫爪子一样,一直挠着她那颗好奇的心。她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受不了的道,“郡主再这样笑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郡主疯魔了呢。”

紫灵瞧了她一眼,伸手脱了脚上湿透的鞋子,随手扔在脚旁后,方开口道,“我笑啊,年轻真好啊。”

青莲好笑道,“郡主这话说的可真奇了,好似郡主您不年轻似得。”

紫灵却不理她,盘起腿缩在椅内,用双手焐着自己早已冰凉的双脚。心里想的却是,她的实际年龄虽不能说老,却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那怦然心动,小心翼翼的欢喜着的感觉,她已经许多年未曾体会过了。

想到这里,她便不能不想到南宫璃。她对南宫璃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态,她到现在也还理不清。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也没必要再去弄清了,因为她已经决定放手。

马车行到安乐王府门前时,紫灵因不想将焐得温热的脚塞回湿哒哒的鞋子里,便坐在马车内,缩着脚,等青莲进去取双干净的鞋子来换。

可她左等右等,青莲却迟迟未回,她便推开马车门,探身出马车门,想唤来幽荧,让他进去瞧瞧什么情况。

却不想她刚探身出马车,脑中便一阵眩晕,紧跟着眼前一黑,她人直往马车下跌去。

不是每次都能运气好的被人接住,也不是每次都会上演英雄救美那美如画的一幕,何况她并算不得什么美人。

重重摔在地上的紫灵,耳边伴着青莲的惊叫声,在失去意识之前,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57病因

原本只是受凉而引发的小风寒而已,并不至于让人晕倒,但这样的小风寒于身体亏空在前,又没好好调养的紫灵来说,却是如排山倒海之势般,势不可挡。

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床上,宋剂仁正坐在床边为她把脉。见她醒来,他收回手,摸了摸他那并没几根的花白胡须,皱眉道,“郡主身为医者,却不知如何保养自个身子的吗?”

紫灵微微弯唇笑道,“不过是着凉而已,喝两剂药便好了。”

“只是着凉?”

她如此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态度,让宋剂仁忍不住冲她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道,“对于平素身体康健之人来说,确实吃两贴药便能好。可郡主您呢?您的身子内里早亏空了,如若再这么长此以往的放任下去,郡主您若能活过双十,那真是要佛前烧高香了!”

“不可能!”

侍立于旁的青莲听得他此言,心中着急,口里也就不免有些失了分寸,“郡主虽因解蛊失血过多,一时补不回来也是正常。可未受伤之前,郡主身子可好着呢,怎会亏空至宋院使您所说的活不过双十!宋院使您可不要信口胡说!”

“我胡说?!”

宋剂仁怒瞪她一眼,“我宋某人行医几十年,可从未误诊过一人,你个半点医理都不解的小丫头若是不信,你且自个问郡主!”

“郡主?”

青莲见他如此生气,自不敢再与他争辩,只能转眼看向紫灵。

紫灵微微敛目,唇畔带着一抹淡笑道,“你听他的,宋院使没别的嗜好,就爱欢危言耸听。”说了这话,她抬眼看向宋剂仁,用眼神阻止他开口后,方转眼瞧向青莲,笑着道,“我渴得很,你去沏碗茶来。”

“是,奴婢这就去。”

对于她的话,青莲虽半信半疑,但还是顺从的不再问下去,出去沏茶。

等青莲出去了,紫灵抱歉的冲宋剂仁笑道,“对不住啊,劳烦你跑这一趟不说,且还要让你在丫头面前失了面子。”

宋剂仁摇摇头,缓缓叹口气后,疑惑不解道,“下官只是不明白,以郡主年纪来说原不该如此。下官斗胆问问郡主,可是因着早逝亲人的缘故,才致郡主多思忧虑,心情郁结吗?”

紫灵微微垂目,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宋剂仁见她如此,只当是了,便叹息着劝慰道,“郡主心思玲珑,又有什么是郡主所不知的?下官原没那本事来劝解郡主,只是下官毕竟痴长几十岁,多吃了那么几碗饭。郡主且听下官一句,逝者既去,活着的人还是当好好活下去,如此方对得起那些早逝的亲人。”

紫灵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感激道,“谢谢宋老头你的劝慰,我懂的。”

宋剂仁又“唉”的叹口气,伸手屡屡下巴上的胡子,垂首思索了一会后,方接话道,“郡主既都明白,下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期望郡主能放开心怀,好好调理自个身子。”

“嗯,我会的。”

紫灵轻轻应了一声。

宋剂仁的话说的虽有些严重了,但并非危言耸听。她本医者,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自割腕解蛊之后,虽南宫璃每日都命厨房炖好些补品给她进补,但失血过多的身体又岂是短短几日就能补的好的,何况她的心思一直很重,耗费的是精气,这又不是光食补就有用的。

只是,她在心里幽幽叹气。

哪有什么事能让她开怀?在外漂泊的这些年,一直居无定所不说,她毕竟女子要提防的事情太多。更不提东方火焱的深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宁儿自走后就音讯全无,最近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又深陷其中。

送走宋剂仁,吃了他所开的,添了安神助眠的汤药,紫灵便沉沉睡去,她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一个无梦好觉。

然而毕竟心神不宁,她只睡到午后便醒了过来。

“醒了?觉得好些了么?”

睁眼见到的便是南宫璃的温柔笑脸。

初醒的茫然让紫灵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神,她微微弯唇露出一个淡笑,“好多了。”她动动身体,想坐起身。

南宫璃忙伸手轻扶她,将软枕放在她背后。

靠床头坐好,紫灵理理因睡着而有些散乱的发丝后,抬眼看着他,开口问道,“东方呢?”她会这么问,实在是奇怪东方火焱怎会放任南宫璃来照看她。

“去邓崇武府上了。”

是了,邓云婕遗体已从宫内移至邓府。东方火焱虽不喜邓崇武,但碍着太子身份,又身在风国,不好不去走个过场,毕竟邓崇武还有从三品抚军大将的官衔在身。

依天祥皇室宗法,后宫诸妃嫔,包括皇后在内,凡是被废至冷宫而毙者,皆不得入皇陵,其遗体若是其父家愿接,便可葬于父家祖坟,若不愿,皇室会另寻一僻静之所,以平民丧葬之礼葬之。

寻一僻静之所那是好听的,其实就是卷一破草席,往那乱葬岗一埋而已。别说墓碑了,连块棺材板那都是没有的。

如此不能不说帝王的情意,太过凉薄。

紫灵在心底叹息,她会知道这些,实在是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若要不让人看出破绽,只能从书中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早在风国之时,她便将风国与其他三国的史书,刑部法典,野史等等这类的书都翻了个透彻。

她垂首暗想间,南宫璃已让青莲端来了鸡丝山参粥与几样清淡小菜,他亲自接过,送到她面前,柔声道,“你午饭未吃,定早就饿了。我让后厨备了鸡丝山参粥,一直温着,你吃了再喝碗药,然后再睡可好?”

紫灵一时不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活了这么多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还未享受过被人病榻前喂食的待遇。

前世她根本没生过什么需要住院的病,偶尔头疼脑热也是自己配药吃下也就好了。今生她这也还是第一次躺在床上养病,虽初到这世界时深受重伤,可那会她忙着替东方火焱解毒,哪有那功夫躺床上养病。

58浅吻

鸡丝山参粥其实并不好喝,虽然加了鸡丝,且放了盐,可怎么也遮盖不了野山参的浓烈土腥味。这粥虽不好吃,可煮起来却很是费工夫,要先用那乌骨鸡同那野山参一起温火炖上至少两个时辰,炖好后弃鸡与野山参不用,只用这顿了两个时辰的汤底与那事先泡好的细梗米一起煮了,最后一步则是放入另煮,撕成丝的乌骨鸡肉。

如此费事煮出来的东西,即使不好吃,紫灵自也是一声不吭的吃了下去,比起等下要喝的那碗药,已经算得上人间美味了。虽然她自己就是个大夫,可她与那些闻到中药味就想吐的,并无区别。

自她手里接过空碗,南宫璃问她,“还要么?”

紫灵摇头。

南宫璃将碗放在床头原本用来放盆栽的高几上的拖盘内,又将盘内的那碗已经凉好的汤药送到她手边。

紫灵忍住想皱眉的冲动,伸手接了,却不立刻喝下去。她并未觉得有多难受,只是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乏力,她知道这是上一碗药内所添加的安神助眠药物的药效还在的缘故。

“怕苦?”

见她只端在手里,并不去喝,南宫璃弯唇轻轻一笑,“你身为大夫,竟也是个怕喝苦药的?”

谁规定了大夫就不能怕喝药的?大夫还会生病,病了还需要看大夫呢!

紫灵很想吐槽两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未免显得矫情。怕他再借机取笑,她悄悄吸一口气,头一低,憋着一口气将碗里的黑如墨的汤药喝光了。

好不容易吞下那差点吐出来的最后一口,她只剩闭眼靠在床头喘气的力气了。

正闭着眼喘息,嘴里忽地被塞进了一物,她一惊,睁开眼便见南宫璃笑意盈盈的正看着她。

“明明怕苦的很,却非要逞强。好吃吧?知道你喜欢这个。”

他的语气宠溺而亲昵。

嘴里的果脯酸酸甜甜的,确实是她喜欢的。只是他直接喂食的亲昵动作,语气间的宠溺让她脸上不由有些发烫。

“嗯。”

紫灵含糊的应了一声,感觉到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温热指尖的触感,她本能的伸舌头舔了舔,却忽然反应过来,对着南宫璃做这样动作太过暧昧了些。她脸上不由更烫了,忙掩饰着低头想拿衣袖去抹,却不想下一秒下巴便被捏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南宫璃的唇便映了上来。

这一吻,对于她来说如晴天霹雳有些夸张,但却震得她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闭着眼睛的南宫璃。直到他流连在她唇上的舌,试图更进一步时,她这才回过神。

“抱歉。”

她奋力的挣扎,让南宫璃不得不放开他。放开她之后,他垂眼,轻声道歉,“我一时情难自禁,冒犯你了。”

他脸上有着并未掩饰的被拒绝的失落以及受伤。

这让本来心情就很复杂的紫灵,心情更加复杂了。她并不讨厌他的这一吻,只是她已经决定放手了,又怎能跟他发生如此亲密的接触。若想让他就此打住,她只需一巴掌直接甩在他脸便可。可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又让她如何下得了手?

眼见因她迟迟不出声,面上表情越来越难堪的南宫璃,她忙转开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开口轻声道,“会传染的。”

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借口了。

“我甘之如饴。”

却不想在感情方面,每个男子都是无师自通般的,说起情话来都能让你一阵脸红,心跳加速。

听到南宫璃呵呵轻笑出声,说的这么一句,紫灵立刻就觉得后悔了,她刚刚不该一时心软,实在该直接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的。

她心里虽如此想着,然而人毕竟还是有些紧张的,连不知不觉中将还抓在手里的碗越捏越紧都不知道。

直到南宫璃想拿走她手里的碗时,她却死死捏着怎么也不放手,他抬眼诧异的看向她时,她这才惊觉,忙送了手。

既尴尬又觉得有些丢人,明明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然而仅仅只是一个浅吻,一句情话便让她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南宫璃将从她手中接过来的碗放好后,起身轻扶她肩膀,放好原本让她靠着的软枕,等她躺好后,掖好被角,轻柔的理理她额前碎发,柔声道,“睡吧。”

宋剂仁所配制的汤药,药效来的很快,紫灵此时已有些睡意朦胧,他如此温柔的动作,她既无心,也无力去拒绝。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也许明天她该自己配制点药来吃,宋老头配制的药药性未免有些太过猛烈了些。

“灵儿?”

“嗯?”

听到南宫璃柔声唤她,她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

“你不会离开。。。。”

看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她在心里模糊的想,离开什么?天祥吗?她缓缓阖上眼皮。

她此时已是思绪飞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已经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更无法思索,她本能的,在即将睡去之前,如梦呓般“嗯”了一声。

宋剂仁的药开的虽猛烈了些,却难得给了她一觉好眠,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心里惦记着要进宫为明月公主腕上的伤换药,紫灵刚醒便要起来,不想却让青莲按住了。

“昨日宫内便传话,公主的伤自有人照料,无需郡主劳神费力了,郡主只需好好调养自个身子便好。”

青莲如是说。

紫灵自是乐得轻松,但她却不愿一直躺在床上,还是爬了起来。

她刚穿戴好,昨日一天未见的东方火焱便来了,在见她精神还好的样子,他只叮嘱了几句让她好生养着的话后,便离开了。

紫灵知道他今日还要去邓崇武的府上,今日是邓云婕下葬的日子。

据青莲听来的外间传闻所言,邓云婕死相极其凄惨,整个人都被烧成了黑炭一般,早已辨认不出本来的面目。

那么如何确定被烧得如黑炭般的尸体便是邓云婕呢?只因宫内失火的那冷宫中,如今住着的唯有邓云婕一人而已。

59反击

紫灵这一病,虽不重,然那些滋补身子的各类补品,却如流水般涌入安乐王府。什么血燕,老山参这些直收到青莲手软。也有别出心裁的,怕她养病闷的慌,送些小巧玩意的,这里面唯属南宫骁所送的最特别,是一对会动的小木人。

紫灵只瞧了一眼,便知是小时候谁都玩过的上发条的小玩具而已,她又怎会觉得稀奇。倒是青莲,拿在手里一直舍不得放下,她见她喜欢的紧,便转送她了。

而对于那些就是天天吃,也要吃上一两年才能吃得完的补品,她均让青莲交于居青,让其随意处理。

“你怎么起来了?”

南宫璃来的时候,她正坐于桌前,埋首于她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之中。

紫灵并未忘记昨天的那个浅吻,见到他难免有些不自在,她避开与他的对视,淡声道,“又不是多重的病,没必要一直躺。。。。啊嚏”哪知一句话还未说完,窗外一阵凉风吹到她面上,她一个没忍住便打了个喷嚏。

“你总是这般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南宫璃不满地微微皱眉,上前关了大开的窗户后,走到她身侧,一伸手便摸上了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后,他收回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自语般的道,“嗯,已经不热了。”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是否还发热上,却没注意到,因为他这一亲昵的动作,紫灵瞬间紧张到连脊背都僵硬了。

怕被他发觉自己的异样,紫灵慌忙伸手挽挽耳边的碎发,轻声低咳一声后,有些艰难的开口问他,“你今日不用进宫吗?”

“不用。”

南宫璃自发的拖过一张软凳,在她身旁坐了,倾身贴近她的脸,一笑道,“今日一整天我都用来陪你。”

紫灵更加不自在起来,她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体,避免与他太过贴近,但脸上却不受她控制的烧了起来。心里却是在想,他这是吃错药了不成?以前他不这样的,一直恪守礼节,从无越礼行为。

好在南宫璃并未再贴近她,他唤来一直负责他起居等一应事物的廷云,命他去书房拿来他看了一半的书后,便捧书自读,不再打扰她。

他不再关注她,紫灵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安心做起手上的事。

没人说话,房间里面也就静了下来,只有她手中瓷瓶偶尔碰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与南宫璃翻动书页的声音。

紫灵时不时会悄悄偷看他一眼,但见他埋首书中,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浅笑,很是专心的样子。

看得次数多了,便不可避免的会与他的眸光相遇,每到此时,南宫璃便会冲她露齿温柔一笑。起先她都是有些不自在的飞快的别过眼睛,但如此两三次之后,她也就不觉得什么了,便也回他一个淡笑。

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只觉得如此甚好。但到底好在哪里,她又理不清。她虽是个不喜太过热闹的人,但并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待着。她想,大概有人在一旁默默陪伴,并不打扰她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好吧?

前世的时候,墨文也总是这样陪着她。安静的各做各的事,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或是相视一笑,很温馨的感觉。

时间在她偶尔出神,偶尔偷瞧南宫璃中,不知不觉消逝。

午饭南宫璃命青莲摆在她的房内,陪着她一起吃了。她虽已经觉得身体已无大碍,但药还是要吃的,只是现在吃的是她自己所配,也添了安神助眠的药物,只是比宋剂仁所配的要温和些。

吃了药,她要午睡,原想着南宫璃应该会避开,哪知等她在床上躺好之后,他却又进来了。

“安心睡吧。”

在她床边坐了,他亲昵的伸手理理她额前有些遮眼的发丝后,便埋首于书中。

应当叫他走开的。

瞧着他静静垂首书中的侧脸,紫灵在心里想。可他这样的温柔,太容易让人沉溺,让人无法开口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算了。

在即将睡去之前,她模糊的想,就让她贪心这么一次吧,以后说不定就没这样的机会了。等东方火焱回来,他也就不便像现在这般守着她了。

一觉无梦,等她醒来时已是晚间。

她既在睡觉,房内自然不会有人点灯,醒来的时候房内漆黑一片,南宫璃已不在床边。

在初醒时短暂的迷茫后,她听见南宫璃在外室低声与廷云说话。

他的声音里有着她从未听到过的冷意。

“真有他的,这样的招数他都想得出来。”

“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什么都不用做,先看父皇如何反应。你只需让他们继续注意邓崇武那边的动静,去吧。”

“是。”

谈话就此结束,脚步声响起,却不是往外去的,而是往她内室而来。

她忙闭眼,装作还未睡醒的样子。

即使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出烛火的光亮,应是南宫璃端着烛台进来了。

果然她的鼻端很快便闻到了那熟悉的海棠花清甜香气。她忙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灵儿。”

南宫璃在床边坐了,将手放在被上,轻轻推了推她。

紫灵并不立刻回应他,只等他又唤了两声,她方装作迷糊初醒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后,睁开眼睛转眼看向他。

“该起来吃饭了。”

南宫璃笑着,依旧是温柔的模样。

“嗯。”

紫灵又应了一声,慢慢的翻身坐了起来。

见她坐起身,南宫璃将手里的烛台放于床旁的高几上,自行避开,到外间唤人传饭,并命青莲端水进来让她洗漱。

“东方太子还未回来吗?”

青莲进来的时候,紫灵问她。

“还未回来。”

青莲摇头。

紫灵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了句,“都这么晚了,邓云婕也早该入土了吧?他怎么还没回来?”

青莲将手里的铜盆放于洗脸的架子上,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紫灵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可是东方太子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

青莲摇头,“是邓崇武府上出事了。”

“邓崇武府上?”紫灵惊讶道,“今日不是邓云婕下葬的日子么?能出什么事?”

“就是因为要下葬才出的事。”青莲皱着眉道,“下葬之前不是要盖棺么?可邓云婕的棺盖却怎么也盖不上。据邓家请来为邓云婕做法事的青云寺惠生法师所言,这是因邓云婕冤魂不散,才致棺盖盖不上。邓崇武午后便进了宫,跪于朝阳殿外求皇上彻查邓云婕死因呢。”

原来如此。

紫灵唇边弯出一丝嘲讽。她就说么,邓崇武怎会轻易将此事放过。死者为大,古人又最信鬼神这一套。

60流言

青云山位于鼎城北面十里地不到的地方,而青云寺则坐落于青云山顶,虽隶属于皇家寺庙,但并不将寻常百姓拒于门外,晨钟暮鼓,寺内所供奉的佛灯常年不熄,香火甚是旺盛,僧人少说也有百人。

紫灵住在向阳村时,每半月一次需进山采药,所去的便是这青云山。因来回也有近三十里地,是以每次她都是领着丁宁清晨便出发,中午的时候便进青云寺在功德箱内投入几串铜钱,以此向寺内僧人讨两碗素面来吃。如此数次,也就与寺内僧人慢慢熟悉了起来,每到她进山的日子,僧人便早早备下吃食,等她与丁宁的到来。偶尔寺内有僧人生了病,她也会为其搭脉诊病,不收分文外,还另赠药材。

青莲所说的这位惠生法师,紫灵与他算不得熟,只说过几次话,从面上看来倒也是有几分得道高僧该有的样子,至于为人到底如何,她不敢妄下评论。

流言如长了脚般,不过一日邓云婕棺盖盖不上这件事便传遍整个鼎城的街头巷尾,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又一谈资。又因邓云婕身前废后的身份,那些不怕事大的好事者,每每传下去自是要添油加醋一翻。

到最后这流言竟一边倒的向着邓家,均言邓云婕死的太过蹊跷冤枉,大有比那六月飞雪的窦娥还要冤的气势,且有文人开始写长叙配了诗声讨起皇帝的薄情寡义来。

皇帝南宫泓钰就算有心想压下外间流言,他也无从下手,毕竟当日前往邓府祭拜的人数众多,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是经由谁的口传出来的,已无法可查。且邓崇武还跪在他的朝阳殿外,求他测查邓云婕之死,他还哪有精力去管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流言?

在邓崇武跪了一日后,第二天便有朝臣递折子,以邓云婕如何也是做过皇后的人,就算有天大过错,如今已死,恳请皇帝顾念旧日恩情和其魂魄不宁,彻查冷宫失火至邓云婕葬身火海一事。

外间流言漫天飞,朝堂上又有附和邓崇武之声,皇帝迫于无奈,只得下令刑部下三司共同彻查此事。

虽已近深秋,可这尸体还是不能久放的。就在皇帝下令彻查冷宫因何会失火之后的第二天,一直不能盖上棺盖的邓云婕的棺盖,竟然盖上了。并在惠生法师的超度之下,当天便葬进了邓家祖坟。

如此,便等于是坐实了邓云婕确实是冤死的流言。

“郡主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比起如今宫内后宫中的风起云涌,人人自危,身在此次事件外的紫灵,则是并未受其扰,至少表面上,她是如此。

此时她正趴在窗口,静静的望着天空出神。

青莲见她半晌都没动一下,以为她是睡着了,便取了件外衣想披在她身上,却在走近时发现她并未睡着,只是在出神,便出声相询。

紫灵并不答她,而是伸出一指,指着天空,开口道,“你瞧。”

青莲依言朝天空看了一眼,却并未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便道,“郡主让奴婢瞧什么?”

“那是雨云,马上便会下雨。”

闻言,青莲又往天空瞧了一眼,果见刚刚还没有任何异样,飘在天边软如棉絮的云朵,瞬时换了颜色,翻滚着往这边涌了过来。

“郡主聪慧,竟还会观天象。”

青莲笑着说完,将手中的衣服披在她肩头后,又开口劝道,“马上便要落雨了,郡主还是不要待在窗边的好。”

紫灵“嗯”了一声,理了理肩上的衣服正想穿上,却忽听外面响起一声怪叫。她与青莲同时转眼去看,便见瓢泼大雨瞬间倾泻而下中,这两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方火焱,飞奔着冲进了厢房的拱门。

这时再叫青莲送伞给他,已是多此一举,紫灵便依旧坐在窗边,看着他狼狈的在雨中飞奔。

“这是什么鬼天气!”

冲至廊下,东方火焱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伞,没好气的骂了句。

青莲见他头上直往下滴水,忙去取来干面巾给他。

东方火焱接过随意擦了两把之后,又丢回给她,抬眼冲着紫灵,咧嘴一笑道,“瞧着我狼狈,你心里可是乐透了?”

紫灵却是没什么心情与他说笑,但又不想恼了他此时好心情的模样,便微微弯唇,露出一抹淡笑道,“连着两日都不见人,做什么去了?”

“还能做什么,不是耗在邓崇武府上,便是被人拉去喝酒,也是够烦人。”东方火焱说着,来回晃了晃脖子,活动胫骨,似确实蛮累的样子。

紫灵瞧着他,并不接话。

此时青莲已捧了热茶来,见东方火焱还立在窗外,便道,“郡主身子还未好,不便在窗口吹风,东方太子您还是进屋来陪郡主说话吧。”

东方火焱弯腰倾身贴近紫灵,细细瞧了瞧她的脸色,皱眉道,“不是只是着凉么?怎么还未好?”

紫灵起身避开他的贴近,坐到屋内圆桌旁后,抬眼瞧着他,招呼道,“进来说。”

东方火焱应了一声,也不走外间的门,一手撑在窗台上,直接翻窗而入。

青莲等他进来了,便将手里茶盘放在桌上,自行过去关了窗户。下雨,一关窗,房里便暗了下来,她又去点亮了屋内的烛火。

“邓云婕下葬了?”

一杯热茶递到坐在她对面的东方火焱面前,紫灵明知故问的开口问他。

刚淋了冷雨,虽身上并未湿透,然手上却是冰凉,东方火焱伸手握了茶杯,放在手中来回转着,随口“嗯”了一声后,又道,“昨夜回来的晚了些,本想来瞧你,估摸着你早该睡下了,也就没来。”

紫灵垂眼盯着手中茶碗,淡笑道,“本就不是多严重的病,不用特意过来瞧我。”说完,不等他接话,她便换了话题。

“刑部三司可查出什么来了?”

“目前还没有,不过想他邓崇武既然敢挑出此事,就是原本没什么可查,他也是要生出一些事来。”

东方火焱说完,一笑又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又不关我们什么事,且让他们闹去,我们只当看热闹了。”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确实不关他的事,可南宫璃却是一定会被牵扯其中的,而她也并不一定就能置身事外。

61无情

刑部三司素以查案速度如风,二十几年来无一错判刑案而声誉天祥。此次又是皇帝亲自下令,三司自是卯足了劲,只用了半天功夫便将冷宫因何起火而查了出来。

据刑部尚书呈上的折子内所书,失火的那天夜里原在冷宫当职的太监因吃坏了肚子,而临时换了另一太监。而这太监嗜酒,冷宫本无什么事可做,那天夜里他因喝多了两杯,迷糊睡着的时候,忘记灭了点在桌上的烛火,等他因火起而觉得炽热难耐从梦中醒来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他当时只顾着逃命,竟忘记睡在冷宫内的废后。

对于这一结论,邓崇武自是不服,在朝堂上便向刑部尚书提出连翻质问。邓云婕不疯不傻,更非死人,火起时连烂醉如泥的太监都被起火后的炽热烤醒,为何偏偏她醒不过来?莫不是她起火前便被人下了药,或是早已死去?

刑部尚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皇帝本只命三司查冷宫起火原因,并未让其查邓云婕之死,他自是无法回答他。

刑部尚书姓崔,名曰袖清,取自两袖清风之意。这位崔尚书在天祥乃是家喻户晓,传奇一般的存在。其为人如他的名一般,是个两袖清风、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六亲不认之人。因此得了个浑号,曰无情。

其无情到何种程度呢?连他自个的亲生子都给斩了,还是他亲自下的令。也因此事令他名誉天祥,得到皇帝南宫泓钰的赏识,将其从坐了数十年的县令之位连升了四级。

这样的人,办事一丝不苟、六亲不认不说,更不会结党营私,皇帝是喜欢的紧,可在朝官员却大都不喜他,更视其如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崔尚书为人虽无情,可并不代表其不通人情世故,更不代表其蠢笨愚钝,否则又如何会被深不可测的皇帝所看重。

既然邓崇武如此质问与他,他当然是要回敬他的。他当即便向皇帝请命,他要亲自来查邓云婕之死。

邓崇武于邓云婕之死如此不依不饶的态度,且还有数位朝臣在旁附和,皇帝自是不能不同意再查邓云婕之死。

崔尚书得了令,当场便请皇帝恩准其对邓云婕进行开棺验尸。

古人本迷信,更重死者为大。本已下葬之人,这会再崛其坟挖其尸,无论是对活着的亲人而言,还是死者,都是莫大的羞辱。

邓崇武起初当然是百般阻扰,一会言崔尚书这是要羞辱他邓家,一会言若是开棺验尸让其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及其惨死的女儿。

崔尚书见此,双手一摊,两眼一翻,直言既邓将军如此,那还是不要查下去了,就此打住吧。

邓崇武怎会肯,便提出了一个要求,若是崔尚书无异议,那他二话不说的同意开邓云婕的棺,验其尸身。

如此,尚在养病中的紫灵,被皇帝亲自遣来的车马载进宫,随着前来请她的传话太监进了朝堂之上。

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无视盯在身上的数十道视线,立于大殿之上的紫灵微微低头,掩去唇边浮出的苦笑,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肃穆。

“既然皇上与邓老将军及崔尚书如此看得起,且信得过娉婷,娉婷就斗胆当一回这仵作了。”

“你本身在病中,更不提身为风国郡主又怎好做这仵作之事。”皇帝歉意道,“真是难为你了,娉婷。”

紫灵微微弯唇,笑得大方而得体,“天祥本与风国交好,且不说皇上言恳意切的请娉婷,就是皇上直接下令,那又有何不可。再者身为风国郡主,能为天祥皇上分忧解难那是娉婷的荣幸。”

皇帝一笑,扬声赞道,“身为女子,却能如此深明大义,实属难得。娉婷郡主胸怀,果真如那一曲‘破晓’般,不输任何男子。”

皇帝声下,殿上自是一片附和声。

紫灵无心去听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称赞,她悄悄转眼去瞧立在不远处的邓崇武。却不想邓崇武此时竟也在瞧着她,两人目光相遇,均是一怔。

但即刻,邓崇武便转开了目光。

紫灵负责验邓云婕尸身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为免时长,尸身腐烂难验,开馆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正午。

进宫是坐的皇帝遣来的马车,回去时则是坐的早间便被皇帝传进宫的南宫璃的马车。

“父皇待你,未免太过分了些。”

马车缓缓驶入官道的时候,从朝堂上与她一同出来,在出宫路上一路都阴沉着脸的南宫璃,语含不忿的开口了。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在殿上站得太久,又要绷紧了浑身神经来应付,紫灵此时已是疲惫不已。她伸手捏着眉心,疲倦的仰头靠在椅背上。

“可我在意!你怎能做验尸这样的事!”

南宫璃恨声道,“且不说你是女子,又是风国郡主。就是那寻常好人家的男儿,又有谁愿做验尸这样的晦气之事!”

他的话不错,由于迷信,仵作这差事基本都是贱民或是奴籍在做。没有哪个好人家的,愿意让自己的孩儿当仵作的。何况她有郡主的身份,又是年纪轻轻的女子。

紫灵对于此当然是无所谓的,她从不忌讳这些。她在意的是邓崇武为何要找她来验邓云婕的尸体,不用想也知道准没好事,偏偏她又拒绝不得,这让她觉得既心烦又头疼的很。

没听到她的回应,南宫璃转眼看着她,只见她紧锁眉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他心疼不已的自责道,“灵儿,都是我无能,若是在风国,表哥何曾让你受此种委屈过。”

“不关你的事。”

紫灵缓缓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转眼看向他,“我本不忌讳这些,你又何须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邓崇武,不知他此次打的什么主意。”

“你放心,不论他打得什么主意,我总不会让他如意的。”

不想让她再为此事劳神,南宫璃说完,缓和了脸上的表情,放柔了声音道,“很累了吧?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她现在哪有心思睡觉?

紫灵在心里叹气,缓缓摇了摇头后,伸手撩起车窗上的水晶帘挂起,推开车窗,探身趴在窗口,将目光放于车窗外。

深秋了,她又身在病中,并不适宜吹这样的冷风,但她此时急需让有些混沌的脑袋冷静下来,她不能只一味的小心防备,她并不喜欢一直处于被动,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62流萤

对于紫灵要开棺验尸这件事感动忿忿不平的不止南宫璃,青莲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愤慨程度不亚于南宫璃。倒是东方火焱在听到此消息后,态度比较无所谓,不知是知她甚深的缘故,还是他也并不在乎这些忌讳。

深秋的夜晚,寂静的连虫鸣都听不见一声。

紫灵歪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却久久未翻一页,她已经出神好久了。

青莲本伴在一旁刺绣,一抬眼见她在出神,她好笑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等她回神看向她时,她将手中已经绣好的锦帕从绣绷上取了下来。

“郡主瞧瞧,可还看得上眼?”

这是要送她的意思了?

紫灵接过,放在手里细瞧。很寻常的纯素帕子,不过在边角绣了个?唔,她一时竟瞧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这是?流萤?”

细细瞧了又瞧,她不太确定的问。她会这么问,实在是没见过谁会在帕子上绣只虫子的,寻常不都是绣些花花草草吗,或是祥瑞的鸟兽,那些讲究的也不过是再加上其小字。

“嗯,是流萤。”

青莲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奴婢知道郡主不太喜欢花花草草这些,是以学了淑妃娘娘的巧思。”

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花花草草,她只是不太在意这些而已。只是,为何绣的是萤火虫呢?紫灵想了又想,却怎么也猜不出来其中原因,便问道,“可你怎会想到绣个流萤?”

“奴婢是觉着郡主就好似这流萤,虽只有莹莹之火,可在没有月色的黑夜,确能照亮摸黑赶路人脚下的路。郡主待人面上虽总是淡淡的,但待人的好却像这流萤般,是源源不断的,发着光的。”

这解释倒是新鲜,还从未有人如此评价过她。

听了她的解释,紫灵忍不住笑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我?我有你说的这么好?”

青莲一笑,并不答她的话,而是道,“郡主且说喜不喜欢这流萤吧?”

萤火虫确实能照亮黑夜,可寿命却极短,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搅了她的一片好意。

紫灵瞧着绣帕上恍如活物的萤火虫,青莲所擅长的并非刺绣,而是烹饪,这点她是知道的。这些天她总是见其一得空便捧了绣绷,她本不在意这些,是以并未关注过她在绣些什么,没想到竟是在练这流萤。想到此处,她弯唇笑道,“我怎会不喜欢?如此别致,别人就是想都想不到的呢。”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只因这一句喜欢,自此之后,这萤火虫竟如她所属标志一般,不止出现在帕角,在她所穿的衣服袖口上,也都有了这萤火虫的身影。

当然这是后话了。

青莲听她说喜欢,心里自然高兴,笑了笑之后,她又去取了一方帕子在绣绷上绷好,继续绣这流萤。

紫灵见她专心刺绣,便也就埋首书中,不再说话。

过来会,青莲似绣得累了,停下针,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见她困倦,紫灵便道,“困了就先去睡吧。”

青莲点点头,“嗯”了一声,却依旧坐在床畔,瞧着她,没动。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了。

紫灵合上手中的书,抬眼看向她,开口道,“有话要说?”

青莲一笑,摇头道,“奴婢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想问问郡主,明日郡主带奴婢一起去吗?”

开棺验尸,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她却想去?紫灵觉得有些奇怪,之前她每次出门,除非她提出,青莲是从不会多嘴问带不带她这样的话。如此一想,她不免上了心,便不说带还是不带,而是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去做什么?”

“明日到场的皆是男子吧?”

青莲一笑问道,等紫灵点头后,她方道出她定要去的缘由。

“难么多男子在场,独郡主一女子多不方便,就连喝口茶都没处要去。郡主带上我,好歹还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吧。”

这借口未免有些牵强。

紫灵微微垂眼,在心里叹气,既然她想去,她就给她机会吧,只是。她抬眼瞧向青莲,弯唇一笑,用玩笑的语气道,“带你去不是不行,只是若是到时见了邓云婕的尸身,你受不住晕过去,我可是不管你的。”

青莲也笑,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娇嗔道,“郡主未免太小瞧人了,奴婢可不是那些见不得这些场面的娇贵千金。”

如此,紫灵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天气还算不错,虽称不上风和日丽,却也有着大太阳。开棺验尸本就不是什么喜庆的事,若是遇到阴天或者雨天,那可真是要道一声晦气了。

因带着青莲,而东方火焱也寻了借口要跟去凑这个热闹,有他在,紫灵不好再与南宫璃同坐一辆马车,便与青莲同坐了另一辆马车。

对于她这一举动,南宫璃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可看向她的眼神里却有着并未掩饰的失落与无奈。

而紫灵,只能当做并未发觉的样子,转开了与他相遇的目光。

不说古代,就说现代,若要开馆或是迁坟,都是要先祭拜已经死去的人的,只是古代这一仪式要繁琐讲究的多。

邓家祖坟本不在鼎城境内,是后来才迁移至青云山脚,依山傍水那是请了风水先生看过的。邓家本也只是布衣出身,以武效忠天祥也只是近三代的事,又因出过一位皇后,两位贵妃,这后迁至此的祖坟在规格上建造的自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

紫灵一行人到的时候,邓崇武正领着邓家子孙在坟前焚纸,行祭拜之礼。

这次来的人数众多,除紫灵一行人,皇帝,邓家人,刑部一众官员,还有在朝堂说得上话的重臣也都来了。

来了,当然都是要在坟前上炷香的。邓家人拜完,皇帝便先至祭台,从邓崇武手中接过三炷细香,弯腰拜了三拜。

紫灵瞧着神色平静的皇帝,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在面对曾经或许爱过,或许不曾爱过,但怎么也是拜过天地,共度了二十来年的结发夫妻的坟前,他的心中是否有那么一丝的难过呢?

63结论

随着巨大的墓门开启,邓云婕的寿棺被抬了出来。寿棺是金丝楠木所造,上面雕着的繁复花纹自不用说,一抬出来楠木特有的香气便飘散在了空气中。

因楠木坚韧,而封棺所用的钉子又有小指那么粗,开馆不免费了好些功夫。开馆之后,紫灵并不急着去瞧,而是让崔尚书领着刑部的仵作先行验尸。

对于她这一举动,邓崇武自然不满,当着众人的面他毫不客气的直言道,“娉婷郡主既应了要尽仵作一责,却为何要让刑部的人先验?莫不是娉婷郡主本没这本事,等着套用刑部验尸结果来回皇上?”

紫灵却也不恼,只用一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邓将军既不信我,为何还要恳请皇上,由我来验呢?这不是奇怪了吗?”

瞧着他铁青了脸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紫灵倒也不便令他太难堪,便紧接着开口又道,“邓将军莫急,我既让刑部仵作先行验尸,自有我的道理。”

邓崇武冷哼一声,道了句,“但愿郡主所言不假”后,便不再开口。

他不开口,紫灵便也不再理他,只静静等待刑部仵作送来验尸结果。

能在刑部当差的,当然是有着丰富经验的仵作,而验尸步骤又非常繁琐,但最重要的也不过两点,死于几时,因何而死。

虽有着丰富经验,但因皇帝在场,而所验的又是位废后,刑部仵作自格外谨慎,因此所花的时间也就不免有些长了。

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崔尚书才把验尸结果呈到皇帝手中。

皇帝却不看,直接令其送至紫灵手中。

紫灵客气的道了声,“有劳崔尚书了”,接过来便翻开来看。

刑部仵作果然细致,不但验出了邓云婕的死亡时间,死因,就连尸身毛发烧毁程度与尸身上有几处伤,因何造成都写的非常详尽。

只是这死因?

紫灵若有所思的合上手中验尸簿册,正想让一直立侍于她座椅后面的青莲,将册子递至皇帝手中,却不料她一抬眼,竟意外瞧见了青莲正眼含恨意的瞧着某处。她心里一动,顺着青莲的目光瞧了过去。

是在与刑部仵作说话的崔袖清。

她收回本递至青莲手边的册子,起身往寿棺前走了过去。

她一起身,青莲即刻惊觉,慌忙跟了上去。

“你不用跟过来的。”

发现她跟了上来,紫灵好意提醒。

青莲却摇头道,“怎好让郡主独自一人面对此事,奴婢或可给郡主打打下手。”

独自一人?这么多人在场不说,打下手这种事自有刑部仵作,用得着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来?

紫灵瞧了她一眼,并不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重复了昨日晚间的那句话。

“你一会瞧见了受不住,我可是没空管你的。”

“郡主放心,奴婢不会的。”

青莲嘴上虽硬,可当她真的见到邓云婕的尸体时,却是只瞧了一眼,便捂住嘴,快步跑开,到一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紫灵先前说过不会管她,这会自然不会跟过去安慰,在无奈的摇了摇头后,接过刑部仵作递来的手套,面巾戴好,开始她验尸的工作。

手套显然是刑部特意为她而连赶制出来的,虽不及医用皮手套,却也很合她手的尺寸。

虽是深秋,可距邓云婕死去已有五日,尸体已经开始轻微腐烂,生了蛆虫,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邓云婕的尸体倒也并非如外间传言那般,被烧得如黑炭,虽确实已无法从脸上辨认出是否为邓云婕本尊,可至少身体各个部位都还在。就如刑部仵作在验尸册上所书一样,除了毛发被火烧得几乎没有外,其他该在的,都还在,虽然早已不是原本的颜色。

因时间太长,已无法以肉眼从尸体胃里得知其死前吃了什么,又因尸身被熏至漆黑,也无法从尸身表面看出其生前是否中过毒,但要想查出只需破开皮肉瞧内脏颜色,或骨头颜色便可。

紫灵翻开已经被破开的尸体腹腔细细瞧了瞧,一如刑部验尸册上所书般,邓云婕身前并未中毒。亦如验尸册上所写,造成邓云婕死死亡的根本原因,是利器物刺入心脏所致。虽尸体已开始腐烂,可其胸前心脏正中的皮肉位置上的伤口却还能分辨得出,而在其心脏正中也有着同样的伤口。刑部仵作给出造成如此伤口的凶器为匕首或短剑。至于尸体齐胸而断的六根肋骨,及右腿粉碎性断裂的大腿骨则是死后遭重物重压所致。

只不过,让她在意的是尸体的双手。

“娉婷郡主您可是瞧出有何不妥之处?”

紫灵盯着放于铺着白布的长条桌上的邓云婕尸体,出神了许久,一直立与其身侧的崔尚书见此,出声相询。

她因想的太入神,一时也就没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便语含歉意的道,“崔尚书刚刚说了什么吗?抱歉,我一时走神未能听清,还请崔尚书莫要见怪。”

崔袖清客气的道了声,“娉婷郡主多礼了”后,重复了一遍他刚刚所讲。

紫灵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妥的,一如你们刑部季仵作所验,死因确实是利器刺入心脏所致。只是。”说到这里,她顿住话头,将目光放回邓云婕尸体上,不再说下去。

说出还是不说出,她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见她欲言却又止,崔袖清顺着她的话,探问道,“只是什么?”

一时下不了决定,他又问的急,紫灵怕被他瞧出什么来,她忙寻了个话头,遮掩道,“只是恐怕你们刑部又要为此事忙活了。”

邓云婕既非死于大火,邓崇武在得知这一结论后,岂有不追查下去的道理,到时候必将因此事而掀起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

“确如郡主您所言。”

崔袖清低叹一声,抬眼瞧了皇帝所在的方向一眼后,收回目光,开口又道,“不知郡主您于此事可有什么要忠告下官的?”

能稳坐刑部尚书之位二十来年,除其办事一丝不苟,铁面无私外,聪慧绝伦,心思缜密自是不用说的,还要有颗善于察言观色的玲珑心肝才行。她不过顷刻间的犹豫,他便瞧出她有所隐瞒了。

紫灵也抬眼看了眼皇帝所在的方向。

那边坐的那位,其心思更是深到她琢磨不透,对于这次以邓云婕之死而借机发难的邓崇武,其最终目的,以他心计,会丝毫不觉?

“崔尚书未免太瞧得起娉婷了。虽我时常出入宫中不假,可于后宫之事并不一定比崔尚书所知要多。”

在心里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后,她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说,就让事态朝着邓崇武所预期的那样发展下去吧。

毕竟,总是被人算计的感觉,她一点都不喜欢。

64造势

邓崇武已是年过六十,在听闻邓云婕是遭人所杀,而非葬身火海时,其痛不欲生,凄哀欲绝痛哭的样子,让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于在场众人内心真正所想,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一如紫灵与崔袖清所言那样,这次开馆验尸以皇帝命刑部即刻着手调查邓云婕是被谁暗害而散场。

残阳如血,晚风拂动紫灵披散在背的如瀑秀发,此时她正立于崔袖清的马车旁,在与他小声交谈。

崔袖清面露难色,疑惑道,“既此女出于宫中,郡主只需去问皇上近侍苏公公,或是宫内掌管宫人记档的尚公公便可详知此女的身世背景。下官刚领受皇命在身,分身乏术不说,更不解于郡主何以要令下官去查此女?”

“确实,让刑部来查一小女子的身世背景这种事,本就如杀鸡用那牛刀般,太大材小用了些。只不过。”

紫灵弯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故意隐去后面的话不说。

崔袖清眼底有精光一闪而过,顺着她的话道,“只不过?”

紫灵微微垂目,伸手将被晚风拂到脸上的碎发夹于耳后后,抬眼看向他,并不答他的话,而是问他,“崔尚书不觉得奇怪吗?”

“郡主是指?”

紫灵依旧不直言,只是道,“以崔尚书精明,我想您不会是没发觉此女瞧着您的眼神,有些特别吧?”

崔袖清先是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笑完之后,他故意唉声叹气得道,“郡主聪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唉,下官本是想套出郡主要查此女的目的,竟不想什么都未套出不说,现下连推脱的借口都没有了。”

紫灵微微一笑,恭维他道,“就我这点伎俩,对于能稳坐刑部尚书之位二十来年的崔尚书您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崔袖清道了声,“郡主谦逊了”后,微微垂眼,略一沉吟后,直言道,“本来就是没郡主要求,下官也是要查个清楚的,但不会是在这会。现下既郡主要求,下官定会尽快查清此女子的来龙去脉。”

这就是应下了。

“那就有劳崔尚书了。”紫灵诚心道谢道后,又道,“若是有了结果,崔尚书只需遣人递声口信至安乐王府,我自会遣人去取。”

崔袖清客气回礼,“郡主客气了。”

话已至此,也就没再交谈下去的必要了,紫灵与崔袖清道别后,回到早等着归去的青莲身旁。

她刚至马车旁,青莲便开口问道,“郡主与崔尚书说了些什么好笑的事吗?奴婢有听到崔尚书的大笑声呢。”

“不过是此次验尸的事罢了。”

紫灵说完,也不等她来扶,一手抓了马车门框,提裙便上了马车。

青莲忙也上了马车,在她身旁坐定后,小心的瞧了瞧她的脸色后,试探着问道,“郡主觉着皇,不,邓云婕是被谁所害?”

本已靠在马车璧上闭目养神的紫灵,听了她的问话,微微睁眼瞧了她一眼后,复又闭上眼睛,用很随意的口气道,“我怎会知道,你问这事做什么?”

“奴婢不过是好奇罢了。”

瞧出她并不想多谈此事,青莲在说了这话后,便不再开口。

如此,一路上两人都未再开口,回到安乐王府时,天早已黑透,紫灵早疲惫不已,可因参与了开棺验尸的事,在安乐王府门前她还要跨火盆,等着用柳枝拂去身上晦气,再用桃树枝煮的水洗浴后,换了一身新衣,才进得房内。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她已无心去捋一遍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爬上床便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她便感觉本已见好,因受凉而生的病,似乎更重了。可她却无心吃药安睡养病,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

邓云婕并非葬身火海,而是被人暗害这一事,以狂风卷落叶般的速度,迅速在鼎城传开,只要你出去走一趟便会发现,不论是茶楼酒肆,还是街头巷尾,人人无不是在议论此事。

皇帝南宫泓钰自上位以来,一直深得民心,可如今因邓云婕之事,早有人长篇大论的声讨他无情在前,甚至有人开始传他本无什真才实干不说,就连这皇位都是因娶了邓云婕才能坐得如此稳当的。

言外之意,就是一直以来南宫泓钰一直以来都是在依仗邓家。由此可见,邓崇武很善于运用民众舆论这一套。

外面风言风语不休,宫内因刑部开始着手调查暗害邓云婕的凶手而波涛暗涌,自那夜换班的太监起,后宫无数宫女太监被刑部叫去问话。

一时后宫不宁,人人自危不说,连带的朝堂各大臣都无心政事。毕竟,他们大都有女身在后宫。

而身处此事风暴中心的皇帝,却依旧不动如山,恍如什么事都未发生般,该上朝时上朝,该看折子时看折子,该处理的政务,一件都未落下,完全不受丝毫影响。

对于南宫泓钰不动如山这一点,就连一向不将任何人放眼里的东方火焱,都直言佩服他的很。

“幽荧呢?”

一直白天都不太见到人的东方火焱,因邓云婕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朝堂人人自危无心娱乐的情况下,自无人寻他喝酒消遣,他闲下来了,便日日耗在紫灵房中。

这会他们本在对弈,在紫灵思索手中一子该落在哪里的时候,他忽地开口问道。

紫灵抬眼瞧了他一眼,落下手里的棋子后,随口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东方火焱伸手从棋碗内捏出一子,却不急着落在棋盘上,而是放在指尖来回转了几圈后,才放于她刚刚落子的旁边,道了声,“吃你五子”后,捡走棋盘上她的五子后,方抬眼瞧着她,一笑又道,“没什么,不过是有几日没见到他了,所以问问。”

幽荧虽因南宫璃的命令而不进暗香居,但王府其他各处,他却都是可以去的。平日紫灵不出门的时候,他多半是在王府园内荷塘垂钓,或是躺于园内的某棵树上睡觉,再不然就是高来高去的在王府内四处穿梭练功夫,是以并不难见到他的身影。

“哦,我让他去办点事去了。”

紫灵应了一声后,将手中的棋子抛在棋盘上,假意着恼道,“不来了,我本不是你对手,你却偏要跟我对弈,这不是明摆着的欺负人吗?”

东方火焱得意一笑,“不来就不来,恼什么?”说完,他笑意盈盈的瞧着她,又道,“你能有什么事要让幽荧办?总不会是又想着捉弄谁吧?”

紫灵笑着没好气的道了句,“我除了捉弄人,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却不提她到底让幽荧办什么事情去了。

东方火焱何等乖觉,她既不说,他自不会再问下去,便又寻了另外的话来说。

65隔阂

入夜,一条黑影无声的在安乐王府内起起落落,最终消失在位于主院落内的西厢房中。

南宫璃于府内安全一直有着严格把控,即便是夜间,府内各暗处均有人把守不说,在明处还另有几队护卫来回不停巡逻。能在不惊动王府护卫,且还能熟门熟路的摸进西厢房的,除了幽荧还会有谁?

这会已是子夜将近,本该早就入睡的紫灵,却独坐于只点了一支烛火的房内,一手托腮的盯着窗户,静候幽荧的到来。

幽荧翻窗而入,刚在她面前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她诧异的道,“邓家府邸守卫竟如此森严?”

幽荧一怔,在微微愣了愣之后,开口道,“犹如铁通,牢不可破。”说完,他略一踌躇后,疑惑道,“主子怎会知道邓府守卫森严?”

“你不是受伤了吗?”

虽然他身上并没有血腥气,可面白如纸,显然受伤不轻。连守卫森严的宫内,他尚能来去自如,可却在进入邓崇武的府邸时受了伤,这还需要问?

紫灵微微叹气,示意他站过来。

幽荧却立着没动,而是问道,“主子怎的不问属下事情是否办妥?”

还用问?以他个性,若没办成,在翻窗而入的时候,他便会直接跪地请罪了。

紫灵不答,而是反问他,“难道没办成?”

“办成了。人已经接至主子安排的住所内。至于主子另外要属下探查的事,属下也已查明,此人确实身在邓府,且被严加看管,属下无能,实在无法从邓府带出此人。”

果然如此吗?

紫灵微微垂目,弯唇轻笑,忍不住在心底暗想。不知邓崇武在知道了他竟被身边亲人算计了一把,不知会作何感想?应该会很好看吧,他脸上的表情。

她正暗想,却听幽荧出声道,“主子还是不要如此。”但他却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不说下去了。

难得见他也会有欲言又止的时候,紫灵抬眼瞧向他,追问道,“不要如此什么?”

幽荧垂眸,避开与她的对视,低声又道了一个字,“笑。”

“笑?”

紫灵心里却是更加疑惑了,要她不要笑吗?

幽荧飞快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后,又飞快的垂下眸子,面无表情的解释道,“主子刚刚的笑,有些渗人。”

听到他的解释,紫灵先是一怔,随即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她刚刚的笑肯定是不怀好意的,带着算计的,可让她发笑的是幽荧,这人真的是一根筋,不是一般的楞。

这下轮到幽荧疑惑了,他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他并不开口问,只是抬眼疑惑的看向她。

紫灵止住笑,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在笑什么。她只招手,示意他过来。

这次幽荧并未拒绝,顺从的走到她身旁,自动解开身上的夜行衣,露出了受伤的后背。

在看到他背上长达数寸,皮肉外翻的伤口时,紫灵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虽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敷了止血散,伤口不再流血。可是,难道他都不会痛的吗?

但更让她觉得心惊肉跳的,是遍布在幽荧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他的整张背,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

她抬眼瞧了眼幽荧仍旧保持面无表情的侧脸,她现在有些好奇,好奇丁宁的真实身份,好奇他以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但最终,她只低叹口气,开了药箱拿出针线,缝合他背上的伤口。就是问,他也不会说的吧?认识他到现在,今天已经是他话说的最多的时候了。

处理好幽荧背上的伤,又命他每日夜间至她房中,让她为他换药后,紫灵瞧着他翻窗出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距刑部着手调查邓云婕是被谁暗害已过去了六天了,这六天之中,不断有人被牵扯进来,而如今身在后宫,地位已是无人与其匹敌的贤妃,则首当其冲的被牵扯了进去。

先是原本在刑部昭狱内,一直声称并未受任何人指使以止血药物致淑妃现假孕之脉的嵇韵,忽地出声反口,声称他是受贤妃以他亲人性命要挟,才陷害淑妃。他之所以之前不说出来,而选择现在才说出实情,一是迫于贤妃之势,二则是良心难安,三则是实在受不了牢狱之苦,只求速死。

贤妃自是喊冤不迭,向皇上哭诉,她身在宫中已有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来,她与后宫众妃嫔素来交好不说,且一直善待宫内宫宫人,何曾害过任何一人!恳求皇上彻查这诬告她的嵇韵。

嵇韵反口之后不过两日,一直贴身伺候贤妃的宫女熙儿出首,直指之前贤妃身中嗜血蛊之事,并非是已经死去的废后邓云婕所为,而是贤妃与安乐王爷合谋,贤妃自己吃下那嗜血蛊,以其自身性命为赌注,用来陷害废后邓云婕。只是贤妃失算于,娉婷郡主竟会舍命救她。

面对被自己贴身宫女出首御前告状,且有种种罪证的情况下,贤妃自是哑口无言,一句为自己开脱的话都说不出。

唯有一句,求皇上垂怜,相信她的无辜。

皇帝对于此事,并未急着下定论。在先软禁了贤妃之后,命刑部尽快查清此事。

而对于同时被牵连进来的南宫璃,许是碍着东方火焱身在风国的缘故,许是信了他为自己开脱的话,并未软禁他,只命他在此事未明之前,待在他的王府内,没什么紧要的事,就不要进宫了。

她曾寻了个空挡,私下问过南宫璃,他是否无辜。

南宫璃脸上淡淡的,在瞧着她笑了笑后,并不说他无辜与否,只问她一句,“你信我吗?”

她很想说信,但她并不想对他说谎,只好默然了。

“也是,你若信我,也不会问了。”

失落由他的唇畔逸出,他失望的说了这句话后,便走开了。

她被留在原地,瞧着他离去时落寞的背影,久久未动一下。

她也许不该来问他,可事情发展的太快,又太过复杂,她心有疑虑,只是想找他证实一下而已,而他却生了她的气。

至此,本因碍于东方火焱,而不便常进她屋中,来看她的南宫璃,更少出现在她面前了。她与他之间因嗜血蛊而亲近,却没想到也因这嗜血蛊而疏远。

对于这一变化,她心里虽觉难过,却并没想过要去弥补,毕竟与南宫璃疏远,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66习惯(改)

一叶小舟泛于荷塘之上,已是深秋的时节,荷塘里早就没了荷花的踪影,就连那荷叶也如树上的叶子般,枯黄一片,烂在水中。这样的光景,实在没什么景致可言,瞧着只会让人原本就压抑的心情,更添萧索。

“你说邓云婕真的是被贤妃所害吗?”

明月公主趴在船舷上,一手伸在水中无意识的划来划去。

听到她问,原本坐在船头摇浆的紫灵,停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了句,“谁知道呢。”

宫内风起云涌之时,本就因伤而被皇帝限制了行动的明月公主,那些之前与她来往频繁,关系交好的各府千金,这会子纷纷避其不见不说,就连在皇帝已经准许明月公主四处走动后,主动遣人出宫去请,也没人进宫来探她。所给的借口,无非是身体不适,不宜面见公主云云。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紫灵。

明月公主默了一会后,转脸瞧向她,又问,“那六哥呢?他真的参与了此事吗?”

紫灵却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

许是恼了她如此随意的态度,觉得她在敷衍自己,明月公主不高兴的撅嘴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紫灵却也不生气,弯唇一笑道,“我知道公主你现下心情不好啊。”

“你这人!”

明月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笑骂道,“怎地学那市井无赖一般,油嘴滑舌的。”

紫灵索性学足了市井无赖的浪荡模样,一笑又道,“油嘴滑舌有什么不好,至少能博佳人一笑嘛。”

知她是故意要逗自己开心,明月公主在笑了笑之后,隐去唇边的笑容,叹着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也就你还有心情说笑。难道你都不担心的吗?”

“担心什么?”

紫灵收起脸上玩笑的表情,反问她。

“担心。”明月公主咬了咬唇,只略一踌躇后,便直言道,“担心这天哪天会翻了个个啊,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可也多少能猜得出邓崇武的心思。”

哪有那么容易。即便邓崇武这次借邓云婕之死大作文章,想一举挫败贤妃与南宫璃。且不说他能不能成功,就算他成功了又如何?他一无兵权在手,二无名正言顺的借口,想要黄袍加身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是紫灵并不想与她多谈这事,毕竟她的身份是风国郡主,便开口道,“这种事自有他们男人来操心,公主没事考虑这些做什么?”

明月公主自嘲的笑了笑,不无落寞的道,“也是,你说的对。我一深宫养尊处优的公主,即便为此事操碎了心,也是白费。”

紫灵不说话了,只笑着,拿眼斜着她。

明月公主被她瞧得一阵不自在,恼道,“哎呀,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我难道什么都做不了,说些抱怨的话也不行吗?”说完,她自己却是先没忍住,又笑着道,“我真是怕了你了,怪不得人人都道娉婷郡主不好惹呢,光一个眼神都这样让人受不了了,何况还有一张利嘴。”

“公主也知道我不好惹啊?”

紫灵弯唇露出一抹坏笑,“既然知道我不好惹,还要用言语挤兑我。这里可就我们两人,小心我把船弄翻了,将你喂这荷塘里的锦鲤。”说完,她便双手抓住船舷,使劲将船晃动了起来。

船本就小,稍微一点动荡便在水上来回摇晃了起来。

“哎呀!”

明月公主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抓着船舷,大笑着讨饶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紫灵姐姐饶命啊。”

经这么一闹,紫灵与明月公主两人原本都有些抑郁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两人又笑闹了会,紫灵将船划回了岸边。

岸边的亭内早有宫女摆好了吃食,两人进亭内坐下,吃了些东西,又说了会话后,紫灵方辞别明月公主,回了安乐王府。

“阿瑞,绕道去一趟聚品轩,郡主想吃聚品轩的梅花糯米团子。”

“好嘞。”

回去的路上,有些困倦的紫灵一上车便闭眼休憩,只是她心中一团心事,一时又怎会睡得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的正欲睡去,却忽听身边青莲开了车前小窗,轻声跟驾车的小厮说话。

她何时跟她说过,她要吃聚品轩的梅花糯米团子了?

紫灵无声地半睁开眼,瞧了眼正在关车前小窗的青莲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聚品轩与汇香楼一样,在鼎城都是声名远播的名店。

汇香楼以菜肴精致,桃花酒甜香好喝而闻名鼎城,而聚品轩则是以精致小食与扶风烈酒最是出名。

青莲说的梅花糯米团子便是最先出自这聚品轩,后才传入宫中,及至寻常人家。

只是与汇香楼有所不同的是,汇香楼位居鼎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而聚品轩却是在一条有些偏僻的巷子内,实因这聚品轩并不招待食客堂食,只打包外卖,然即使如此,也时常需排队才能买到他家的东西。

估摸着差不多快到聚品轩了,一直闭眼假寐的紫灵睁开眼,瞧向神色间有着无法掩饰的慌张的青莲,用懒懒的声音开口问道,“还没到王府吗?”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青莲,被她的突然出声吓到,低声“啊”了一声后,勉强笑道,“郡主什么时候醒的,突然出声吓了奴婢好一大跳。”

紫灵不说话,只是瞧着她。

发觉此刻的紫灵与平日有些不同,不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不说,就连瞧着她的眸子都带着让她心颤的冷意。

青莲躲开了她直视的视线,有些心虚的的讪笑道,“郡主怎地这么瞧着奴婢,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对吗?”

紫灵坐直身体,理理衣袖,伸手推开车窗,瞧着外面僻静的,不见人影的巷子,没头没尾的道了句,“你有个也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习惯。”

青莲一怔,愣愣地道,“什么?”

紫灵转回头瞧着她,弯唇一笑道,“你只要一紧张,或是说谎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的来回搅着自己手,瞧,你现在不就在搅着手呢吗。”

随着她的话,青莲下意识的低头,果见不自觉间,自己的双手在来紧紧地来回交握着。

67隐情(改)

说来也是奇怪,虽地处偏僻巷弄,可因聚品轩所在的缘故,平日不脱来去人影的巷内,今日不但不见一人踪影,就是连年三十都不关门的聚品轩,今日竟店门紧闭,门上挂着写了今日歇业的木质牌子。

此时紫灵所坐的马车已停在聚品轩的店门口,因其关门歇业,赶车的小厮心里觉得奇怪,正欲问坐在马车内的人,是否改道回安乐王府时,却听车内紫灵清冷的声音扬声道了句,“啊瑞,你若惜命的话,什么都不要问,即刻离开此地。”

阿瑞“啊”了一声,不解道,“郡主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毕竟只是安乐王府内做杂事的小厮。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扬声唤幽荧,“幽荧。”

幽荧在车外应声,“属下在。”

“打晕,丢到巷外。”

“是。”

幽荧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声闷哼后,便再无声息。

车内,紫灵瞧着微微低头,紧闭双唇的青莲,开口道,“胡慧儿,原掌管漕司的正二品督察御史胡达长女。后胡达因被人检举贪污巨款,包括胡达在内,上至七十,下至十四的胡家男女皆被斩首。胡慧儿因当时只有十岁,虽被免死罪,却被入了奴籍充入宫中,其尚在襁褓中的亲弟,则被与其有些交情的,当年还还有爵位在身的邓崇武收养,一直养在邓府内。而当年负责侦办此案的,正是刑部尚书崔袖清,我说得可对?”

紫灵在叙述这长长一段话的时候,原本一直垂着头的青莲,愕然地猛地抬起头看向她,随着她的叙述,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她张嘴想说话,却因惧怕而双唇哆嗦得语不成音。

“郡。。。主,怎。。会。。。”

“我怎会知道这些?”

紫灵瞧着她因骇怕,而泛着白的双唇,无奈叹气道,“你当崔袖清是什么样的人?你用满含恨意的眼神瞧他那么久,他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青莲用力抿抿双唇后,冲她惨烈一笑道,“不错!我是恨极了那崔袖清!我爹爹因一时糊涂贪污了漕司上的万两白银,若不是他崔袖清一丝情面不留,就连皇上都欲罢官了事的事,我全家又怎会被问斩!而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可怜弟弟又怎会失去爹娘疼爱,被迫到邓府做那洒扫小童!可是我不懂。”

坦言了一切的青莲,眸子里除了滔天恨意,还盛满了不解。

“郡主既早知我心有不轨,为何却不防备我分毫?”

又是一声无奈叹息,紫灵怜惜的瞧着她,并不答她的话,而是道“你知道当年是何人检举你爹爹贪污的吗?”

青莲一怔,随即咬紧牙跟,从齿缝里透出一丝声音,恨声道,“是谁?!”

紫灵依旧不答,而是从袖里摸出一叠折成四方的纸张,递到她手边,“你只需一看,便可知晓一切。”

这是一叠年代久远的纸张,虽然保存的很好,可原本雪白的纸张已开始泛黄。

青莲本是督察御史府内娇养千金,当然识字。虽因当时年幼,还写不得诗作不了词,但读这并未咬文嚼字写就,没有什么深意的检举信却也还是没有难度的。

读罢这检举信,青莲如木偶般,既不动,也不出声,整个人都呆滞了。

许久之后,她抬起婆娑泪眼瞧着紫灵,嘶哑着嗓子,痛苦出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当年他与爹爹关系虽算不得多亲厚,可也常有来往!他为什么要检举我爹爹!”

真是太年轻了啊。虽突遭家变,让她成长了不少,可毕竟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为什么呢?只因漕司是个肥差,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呢?想要收买人心,培养势力,哪里不要用银子?当年邓崇武虽有护国公爵位在身,又兼任一品武将,食朝廷双份俸禄,可这些只堪堪刚够家大业大的邓府开支而已。

紫灵低头叹气,不忍去瞧青莲此刻痛苦的样子。

“郡主,您快走吧!”

原本抱着自己双膝,放声痛哭的青莲,忽地反应了过来。她抬起泪目瞧着她,急切得道,“邓崇武的人马上便来了,郡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

紫灵弯唇轻轻一笑,毫不在意的道,“他如此费心机的要请我到他邓府做客,我为何要走?”

“郡主?”

无视她费解的目光,紫灵敲敲马车壁,扬声向外面道,“都处理妥当了吗?”

幽荧在车外应声,“都已办妥。”

“很好。”

紫灵瞧向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青莲,嘱咐道,“等下幽荧会带你到一处地方,在我未从邓崇武府上出来之前,你都不要露面,知道吗?”

说完,她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哦,差点忘了,你弟弟我已让幽荧从邓崇武府里接出来了,一会你便能见到他。”

“郡主。。。。”

脸上一直未干的泪水,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流的更汹涌了。青莲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表达她心里的感激。

紫灵开了马车门,先下了马车,瞧着尚在车内的青莲,“你下来,随幽荧去吧。”

青莲忙摸出帕子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弯腰,正要下马车,却看到马车旁的地上,竟躺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她认出这是邓崇武派来捉紫灵的人,只是不知幽荧使了什么手段,竟无声无息的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她也不敢细看,跳下马车,站到幽荧身侧。

幽荧一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放在马背上,等她稳住身体后,他一个飞身,上了马背。

“主子。”

他看向关好马车门,已经坐在驾驶马车位置的紫灵。

紫灵转脸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主子一切小心。”

青莲也在这时出声,“郡主千万要小心,奴婢等郡主平安归来。”

还是有改变的。在跟了她这么久后,一向冷面冷情的幽荧,竟也会关心起人来了。

紫灵弯唇冲他们二人一笑,双手握紧马缰,驾着马车往邓崇武府邸而去。

不知邓崇武在见到她亲自送上门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应该是那古往今来的头一个,不用对方来绑,便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人质吧?她在心里坏心眼的想。

她倒是不担心她的生命安全,邓崇武既然为了捉她,连十年前就埋下的暗线都舍得出动,又怎会取她性命,只是她目前还猜不透他的目的罢了。不过,只要到了他府上,她想她很快便能知道了。

68如愿

邓崇武的府邸位于鼎城的最南面,四周树木环绕,既幽静,外人又无法窥视府内一切,且其规模一点都不逊于南宫璃的安乐王府。门口的那两座面目狰狞,重达数吨的大石狮,见之便让人心里先生出了三分惧意。

不知是故意,还是一时疏忽,其门楣上的十二个门档,并没有随着邓崇武被削去护国公爵位,被降为从三品抚军大将,而减少。

紫灵将车停于邓府正门前,跳下马车,理理衣服,大摇大摆的往大门口走去。

门前候着的守门护卫瞧她样貌,穿戴均是不俗,可却是从一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上下来不说,哪有谁家府上千金会自个驾马车出门,且身边不带个把随侍丫鬟的?因此不免一时猜不出她的身份,想阻拦,却又怕得罪了哪家贵人,只好当做没瞧见,任由那门口迎客小厮来应答。

“敢问这位姑娘,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千金,来邓府有何贵干?”

迎客小厮见府前护卫并不阻拦,心里的疑惑比这些护卫还要深,但既然能在邓崇武府上当迎客小厮的,又怎会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是以心里疑惑归疑惑,面上还是客气有礼的迎上前去。

紫灵面露笑容,客客气气的道,“劳烦小爷进去通报一声你家老爷,就说娉婷郡主前来拜访。”

听闻是最近才在鼎城声名鹊起的娉婷郡主,守门小厮不免多瞧了两眼,却不想紫灵不但不避其直视的目光,见他瞧过来,还冲他露齿一笑,这倒是让他觉着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抱手弯腰低眉顺目的道,“小人眼拙竟未能认出是娉婷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紫灵依旧客气回礼,“小爷客气了。”

她客气有礼的态度,让迎客小厮的脸更红了,他脸都不敢抬的道,“且请郡主稍候片刻,容小人先进去遣人通报。”

紫灵点头,“去吧。”

迎客小厮弯着腰后退数步后,才脚步生风的转身快步进了府门。

邓府甚大,饶是小厮丝毫未耽搁的递话进去,紫灵还是在门前等了紧小半个时辰,方等来步伐匆匆的邓崇武。

在见到府门前站着的人,果真是紫灵时,邓崇武脸上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在瞧了她半晌后,才开口道,“不知娉婷郡主来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紫灵脸上一副你少来了的表情,促狭一笑道,“邓将军派了那么些人前去“请”我,我当然不能不给您邓将军面子了,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嘛。”

她故意将那请字的音咬的特别重。

邓崇武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但随即便换成了然,他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郡主好本事,下官派去的可是府内一等一的好手,没曾想竟都折于郡主之手不说,且连郡主一根汗毛都未碰到。”

紫灵一笑,好不开心的样子,“邓将军您真是太谦虚了,这还不都是仰仗您怜惜娉婷,并未命他们下死手。”

论起说话能气死人本事,她若自居第二,谁敢自居第一!

话已至此,已经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虚情假意的客套了。邓崇武收起脸上的假笑,冷声道,“我的那些人呢?都死了?”

“邓将军说哪里的话呢?我可是大夫,只救人,从不不杀人的。只不过嘛。”说到此处紫灵顿了顿,理理并没有丝毫凌乱的秀发,歪着头,冲他一笑后,方又道,“大概您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罢了。”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并不是真的关心,而是好奇,好奇于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他花费无数心血,一手培养出来的邓府死士,会背叛主人外逃。

紫灵语气轻飘飘的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让他们这辈子都再不能手握那要人命的刀剑,再不能为您所用罢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废了他们武功,死士失去了武功,又因知道太多秘密,当然不敢再回来见主人,逃命还来不及呢。

邓崇武眼底升腾起杀意,狠戾的瞧着她,咬牙道,“你可真够狠的!”

紫灵脸上依旧挂着能气死人笑意,“比起邓将军您,那还是差了一大截。”

邓崇武已经是连最表面的客套都不愿意做了,直接问道,“废话少说,既然你有机会逃走,却为何还要自动送上门来?”

“难道邓将军您不希望我来?那好吧。”紫灵一脸无奈地道,“既然邓将军这么不想见到我,那看来我还是回去的好。”说完,她便转身,真的往她所驾来的那驾马车走去。

邓崇武忍无可忍的怒吼,“你给我站住!”

紫灵很是听话的站住了,旋身回头瞧着他,一脸无辜,万般委屈,“邓将军您说,您到底是想人家怎样嘛?”

邓崇武简直快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他不想再跟她啰嗦上任何一句话了,只怕若与她再多说一句,他便会忍不住命人在府前砍了她,他直接命门前护卫上前绑人。

哪知紫灵并不等护卫上前来绑,一甩衣袖,自己背着手,大步从他身侧越过,领头先跨步进了大门内。

进了门内,见他并未跟上来,她还好心的顿住脚,立在门内等他。

她的这一行径,直将邓崇武气得恨不得能原地爆炸。

紫灵如愿进入邓府,并被安置在其府上一独立的院内房中,在吩咐派给她,为她端茶倒水的丫鬟,不要跟她多言之后,邓崇武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瞧着他离去时,逃也似的速度,紫灵在心里一阵暗笑,恐怕这次她把他气得不轻。但从他并未因暴怒而对她痛下杀手,这让她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邓崇武果然是要利用她,去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且这目的与由邓云婕之死而引发的一系列事端,有着脱不了的关系。

不过,她现在并不急于知道邓崇武的目的,她进邓府最主要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这件事,她进邓府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一个在世人眼里,已经死去的人。只要见到这个人,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谜团,便都能解开了。

只是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一直老谋深算的邓崇武,同意让她见这人呢?

她实在得好好想一想。

只不过,让紫灵万万没想到的是,要见这个人并不需要她费尽心机的去想办法,办法便直接送上门了。

只是,这办法不但让她吃了从未尝过的皮肉之苦,且因此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69施虐

紫灵在邓府住的这两天,除开不能踏出房门一步这点,邓崇武待她,不可谓不是奉她为上上宾。不但饮*致讲究,给她准备的,用来换洗的衣物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仅如此,邓崇武甚至为免她一直待在房内闷的慌,还让丫鬟捧来了不少书籍供她翻阅,让她打发时间。

如此待遇,哪是身为人质的她,该享有的?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可邓崇武从送她入房之后,便再未出现过。见不到人,就算她肚里装有无数妙计,那也是白费。

就在她为此苦恼不已,一筹莫展的时候,麻烦却先找上了门。

午后,她正坐于房内无聊的翻着书打发时间,却忽听房门外吵嚷了起来。

“小姐,老爷吩咐过了,谁也不能见这房里的人,求您不要为难奴婢。”

“滚开,贱奴竟也赶挡我的路!”

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下,邓暖暖用力推开房门,大步跨进了房内。

紫灵抬眼,看到进来的不止邓暖暖,在她身后还跟着手里捏着一条软鞭的年轻男子。她微微皱眉,已经知道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哎呦,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娉婷郡主嘛。”

邓暖暖上下瞟了一眼依旧坐于桌前的紫灵,用她惯用的,阴阳怪气的语调嘲讽道,“郡主这是在安乐王府混不下去了,到我邓家来骗吃骗喝来了吗?”

紫灵不理她,只瞧着她身后跟着的人,在心里掂量若是动手的话,有无胜算。她自信若是只有一个邓暖暖,她绝对能打到她怀疑人生。可加上这位虽然看起来有些清瘦,但从他捏着软鞭,青筋暴起的手,便知他必定会些拳脚功夫,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见她不理自己,邓暖暖本就是来找茬的,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立刻瞪圆了眼睛,冲着她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紫灵伸手用小指捅捅耳朵,弯唇轻轻一笑,开口道,“小点声,我就是没聋,也快被你的嗓门给震聋了。再者身为邓府千金如此怒吼,多不雅。”

“你!”

邓暖暖一时便要发怒,可却又忽地忍住,在得意的呵呵笑了笑之后,瞪着她道,“多日不见,娉婷郡主还是如此牙尖嘴利。我就瞧瞧,等会你敢不敢像现在这样嘲讽我。”她这话刚说完,便命令身后的男子,“阿生,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她讨饶为止。”

可被唤阿生的男子却没动。

邓暖暖有些诧异的转脸看向他,娇斥道,“连你也聋了不成?没听到我说话吗?”

阿生面露难色,“不是奴才没听到小姐说话,是若将她打伤,老爷会因此怪罪小姐,奴才不想小姐被罚。”

邓暖暖一笑道了一句,“你倒是挺会体谅人的嘛!”

阿生正要再开口,却见刚刚还笑着夸赞他的邓暖暖,忽地变脸,冷笑着道,“就不知道你是真的体谅我呢,还是瞧着她长得好看,所以舍不得下手呢?”

闻她此言,阿生面色一变,眼神陡然转冷,转眼瞧向正一脸看戏表情的紫灵,道了句,“得罪了,娉婷郡主。”,便甩开了一直捏在手里的鞭子。

“对了嘛,这才是我的好阿生。”

第一鞭落在紫灵身上的时候,邓暖暖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完不忘数落正在挥鞭的人,“用点力,别跟我没让你吃饱饭一样!”

于是落在紫灵背上的鞭子,挥动的频率更快了,下手也更重了。起初只是轻轻碰触便弹开,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真的鞭鞭到肉。

若不是事先有心里准备,又悄悄将袖子咬在嘴里,紫灵真怕自己会痛呼出声。

眼见十几鞭落下,将脸埋在自己手臂里,趴在桌上的紫灵,却一声不吭,邓暖暖怒火中烧,大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来!”说着她便从阿生手里夺过鞭子,不管不顾的,劈头盖脸的朝紫灵身上招呼了过去。

顿时,紫灵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疼的她只能更用力的死死咬住嘴里的衣袖,以此来抵御身上的痛楚。

她自问是个没什么优点的人,可就是骨头比较硬。邓暖暖想打到她开口讨饶,倒不如直接打死她,兴许还能快些。

可是真疼啊,是真的疼,她割腕解蛊的时候虽然也疼,可只是一刀,可这疼痛却像是无止境的,一下又一下,疼得她想哭。

看来今天邓暖暖真的是要打死她,才会甘心。她本只当她年幼,又是在蜜罐里养大的千金,娇蛮跋扈些倒也正常,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些的时候,耳边啪啪不断落下的鞭子声中,还夹杂着邓暖暖咬牙切齿的谩骂声。

“叫你猖狂!叫你得意!叫你会弹琴!就你出风头!叫你牙尖嘴利!叫你那么招人喜欢!我瞧瞧过了今日,你还猖狂不猖狂,得意不得意!”

打到后来,因为浑身都在火辣辣的疼着,也就不觉得抽在身上的鞭子疼了,紫灵自嘲的在心里叹息,原来这才是她要找自己麻烦的原因啊。

这么小的年纪,心思怎会如此恶毒?只因为嫉妒,便能痛下毒手。想想她这样年纪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呢?

紫灵放飞思绪,想以此来忽略身体上的痛楚。可实在是太疼了,疼到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回想,满脑子都是,真疼!太疼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快忍不住了!

“小姐!”

就在这时,阿生一把抓住了邓暖暖还欲施虐的手腕,他瞧了眼毫无声息,不知是不是已经痛晕过去的紫灵,皱眉道,“不能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干什么?你居然敢阻止我?!她死了才好!她死了我才开心!”

邓暖暖此时已是打红了眼,哪里还有理智可言,她暴怒的推开阻止她继续动手的阿生,正要继续动手,却听门口响起了邓崇武的怒吼。

“混账东西!还不速速夺了她手里的鞭子!”

听到邓崇武的声音,阿生不敢再犹豫,猛力从邓暖暖手中抢过了鞭子。

到这时,紫灵方才送松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她深深吸了口气之后,从臂弯中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邓崇武,弯唇冲他一笑道,“邓将军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啊。”

她并不知道,因为太用力咬着衣袖的缘故,致使牙龈破裂满嘴鲜血,此时她的这一笑,是有多么的骇人。

70闹剧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如果不是身上火辣辣的疼着,痛得她没有开口的力气,紫灵真的很想幸灾乐祸的好好嘲讽两句。

邓崇武护短,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可在邓暖暖行凶之后,不但一句责备的话没有,还不问青红皂白的要将阿生拖下去杖毙,这就未免过分了。诚然,也许在邓崇武心里,打死她都不过份,毕竟前有她割腕解蛊才引出邓云婕与太子被废黜,后又有她数次对其冷嘲热讽,可这些跟那阿生有什么关系?就邓暖暖这样跋扈的脾气,是他一个奴才阻拦的了的?

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趋势,却完全超出了她所预想的范畴。

在邓崇武命身后跟着的护卫将阿生拖下去杖毙时,却让邓暖暖出声阻扰了。

“有我在,我看谁敢动阿生!”

她挺身挡在阿生身前,如护犊子的母牛,恶狠狠地瞪着正欲上前将阿生拖走的护卫。

护短嘛,紫灵在心里暗暗嘲讽,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反了你了!”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且还有紫灵这个外人在场,被自己女儿如此顶撞、抗衡,邓崇武铁青着脸,扬手先给了邓暖暖一巴掌后,怒斥因被其阻扰,而站着不动的护卫,“还愣着干什么?忘了这府里到底是谁在做主?”

护卫见此哪里还敢耽搁,立马一拥而上将阿生拿下了。

眼见阿生就要被拖出门外,被扇了一巴掌的邓暖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被打的一边侧脸,跪倒在地,痛哭出声,“爹,你要是打死阿生,不如先打死我的好!我肚子里已经有了阿生的骨肉,阿生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这完全出人意料的一幕,惊得在场众人一时都没了反应。

不说他们邓家隶属豪门,礼教森严,就是在那寻常人家,若是谁家尚未出阁的姑娘与人私通,还暗结珠胎,那都是莫大的羞辱,而因此事被家族众人侵猪笼的女子并不在少数。

“你这个,这个。。。。”

最先有反应的是邓崇武,想来他被此事刺激的不轻,一时竟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在连吸了几口气之后,他才稳住心神,在迅速地瞧了一眼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的紫灵后,他指挥护卫,“将此贱奴拖下去。。。。”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邓暖暖凄厉的喊了声,“爹!”

“闭嘴!”

邓崇武暴怒的呵斥了句,再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先命人将她拖下去关进其自己闺房内,再命人拖走了一直都未再出过声的阿生。

最后,他在又瞧了一眼已经回过神的紫灵,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

等人都走了,一直待在门口,这两日为紫灵端茶倒水的小丫鬟,进门走到她的身边,小声问道,“郡主,您要不要到床上躺着?”

“嗯。”

紫灵已没力气开口,只微微哼了一声,刚想站起来,却因一动扯到身上的伤口,痛的她又坐了回去。

“还是让奴婢来扶您吧。”

小丫鬟极轻的叹了口气,伸手到她腋下,用力拖她起身。

浑身疼的她眼泪都要忍不住了,但紫灵还是有礼的挣扎着开口道谢,“有劳你了。还有,谢谢你。”

小丫鬟扶着她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才挨到床边,等她在床边坐好后,才开口道,“郡主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紫灵动动屁股,往床里挪了挪后,双手撑在床上,在床上趴着躺好后,疲惫不堪的闭上了眼睛。

在陷入黑甜乡之前,她用几近低喃的声音道了句,“谢谢你去通知邓崇武。”

不论小丫鬟只是怕因被连累,还是其他,她都该谢谢她,若不是她及时寻来邓崇武,她这次很有可能真的会被直接打死。

紫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即使在睡梦中,身上的疼痛都在折磨着她,直到忽地感觉背上一阵清凉,那一直火辣辣疼着的伤口才舒服了一些,她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已经是晚上了,屋内点着灯,而这两日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鬟,此时正弯腰站在床边,正在处理她身上的伤口。

紫灵奋力抬起身体,扭头瞧了眼自己的后背。

果真是道道血红,条条皮开肉绽,邓暖暖真是下了死手来抽她的。

大概是怕吵醒她,原本只是用剪刀剪开她后背衣物的小丫鬟,见她醒来,开口道,“郡主既然醒了,那把身上衣服脱了,奴婢好上药。”

“好。”

紫灵借她手上的力,慢慢做起身,脱去了身上的衣物。

不止后背,包括她的大腿,臂膀,脖颈,以及耳廓上,都有被鞭子抽到,此时她浑身上下唯有惨不忍睹能形容。

因伤口流血,本来黏在身上的衣服,这会已经干了,想要脱下来,自然又是一番折磨人的撕扯疼痛,紫灵却也只能咬牙忍下。

想想也是委屈,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可这也是她自找的,怪不得谁。她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邓暖暖。

不过她这一顿也不能算白挨了,这不是让她知道了邓暖暖与那阿生之间了不得的事情么。

好不容易脱掉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又清洗了伤口,抹上了邓崇武命人送来的药膏,紫灵连晚饭都没力气吃,便又模模糊糊的睡去。

虽然抹了药,伤口没那么开始那么疼了,可还是疼的她睡不好,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紫灵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她。

心里猛地一个激灵,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屋内的灯并未熄灭,在看清床边站着的人后,她放松了原本绷紧的神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安心的,轻声开口,“你来啦。”

“属下无能,来迟一步,竟让主子受此苦楚,属下实在该死。”

即使穿着衣物,可也能从她露在外面的脖颈,耳廓处看出她受伤不轻,幽荧在床前单腿跪下请罪。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受得这点伤与他身上的那些伤疤比起来,只能算是被挠了挠痒。邓府甚大,且府上护卫各个都是好手,上次只是找出青莲弟弟,他便花了五天时间,这次找到她却只用了三天,已经很快了。

紫灵轻声一笑,却因这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忍了忍,等那一阵疼痛缓解了一点之后,她开口让他起身。

等幽荧起身站好,她方问道,“这三天,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幽荧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他便闭口不言,瞧着紫灵,等她的指令。

紫灵虽没他那么好的听力,并未听到任何动静,但知道他的意思,便以眼神示意他先藏起来再说。

幽荧会意,一个飞身上了房梁。他刚在房梁上藏好,房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

紫灵在瞧到进来的是谁后,在心里无奈苦笑。果然是亲兄妹,妹妹下午刚来过,哥哥晚上便摸着黑过来了。

71转机

邓府二公子,在鼎城也算是个风云人物,除了每日与一帮整日无所事事的豪门子弟斗鸡遛鸟外,让其声名远播的是他的花名——金枪不倒小霸王,据传这名号是因他在鼎城最出名的烟花之地邀月楼,一夜驭七女而得来。

有着如此名号的邓二公子,大晚上的摸进她房内,能有好事?

紫灵瞧着慢慢向她靠近的人,弯唇露出一个淡笑,先出声道,“大晚上的,邓二公子不在自个房内休息,到我这做什么来了?不会是也想像令妹一样,想将我打一顿吧?”

“怎会?”

邓二公子一笑,将手中随身的折扇“啪”的一声甩开,一副好不风流倜傥的样子,“娉婷郡主不知我是那个最最怜香惜玉的人了吗?对待美人我是捧在手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会做此等粗鲁,有伤风雅之事。”

“可惜。”

紫灵微微敛目,自艾自怜的叹气道,“可惜我又不是什么美人。”

“郡主莫要妄自菲薄了。”

邓二公子在床前站定,上下将她瞧了一遍,赞叹道,“肤白若凝脂,素手如削葱根,眉如远山,唇粉若三月桃花。当然,最特别的还要属郡主的这双黑如点漆的双眸,不笑时倒也还好,只是亮罢了。但只要郡主一笑,整个人便活了起来,灵动得如那山间山精一般。”

赞完,他不忘叹息着又道了句,“如此若还算不得美人的话,怎样的才能称做美人?”

果然是久经风月场所的高手,听了他这一番赞美,连她自己都要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美人了。

紫灵忍住已经到了唇边的嘲讽,转眸瞧着他,“邓二公子可是眼神不好?没瞧着我身上这些皮开肉绽的伤吗?”

邓二公子不敢苟同的拖长了声音“唉。”了一声,“郡主此言差矣。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将养些时日,便会好的事。再者。”他极其暧昧地一笑,又接着道,“郡主不觉着这样也是另添了一种风情么?”

不但好色,而且还是个重口味的。。。。

“邓二公子果真是如外间传言般是个知情趣,懂情趣的。只是?”紫灵故作疑惑的问,“不知邓二公子来此,到底所为何来?”

“这个嘛。”

邓二公子微微垂眼,用已经合起来的折扇抵在唇上轻轻敲了两下,抬眼瞧着她,直白而猥琐的道,“我就是想来尝尝连东方太子都得不到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真是恬不知耻到了极点啊。。。。

瞧着他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紫灵垂眸,在心里叹口气,问他道,“难道邓二公子就不怕吗?”

“怕?怕什么?东方太子吗?”

邓二公子猖狂一笑,毫不在意的道,“郡主好像忘了,这里可是风国,他东方火焱就是能耐再大,也奈何我不得。再者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紫灵隐去唇边的笑容,冷声道,“恐怕要令邓二公子失望了。”

邓二公子一脸的志在必得,不以为意的道,“怎么?郡主难道还有反抗的力气?”

紫灵不答,只道了句,“留他性命。”

“你在。。。。”

邓二公子正想问她是在跟谁说话,可刚吐出两个字,便再没说下去的机会了。

幽荧身如鬼魅,无声无息的从房梁上飞身而下,出手如电,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一个手刀将其击晕。

“绑好。”

等幽荧将邓二公子绑好,紫灵又让他扶她起身。咬牙忍住难耐的撕裂般的疼痛,借着他的臂力在床边坐好,又让他拿来房内挂在衣轩上外衣来穿。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穿鞋,想来是去为她端吃食的,一直不见踪影的小丫鬟突然推门而入。

因紫灵并未出声,也未以眼神示意,是以幽荧并未躲起来,也未有所动作。

能在邓府保全性命,且被邓崇武遣来伺候她的,又怎会是木讷的人,紫灵只一个眼神,原本因瞧到屋内情形而呆住的小丫鬟,猛地将手里捧着的拖盘摔在地上,然后便扯开喉咙喊了出来,“来人那!有,有。。。。”

可毕竟事出突然,且心里还是紧张的,小丫鬟连有了两声后,因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幽荧,便只喊道,“来人那,来人那!快来人那!”

邓府护卫行动如风,只片刻便从四处涌进了房门,却在看清房中的情形时,无人敢擅自出手。

最后赶来的邓崇武,心里本疑惑为何护卫都堵在门口,待他从自动在房门口两边散开的护卫身前越过,进了屋内,只用一眼,他便知道前后大致发生了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怒瞪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眼,便听紫灵用嘲讽的口气,感慨道,“邓将军不但教了个好女儿,还养了个好儿子啊!”

即便亲子在对方手上,然邓崇武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面上变色也只是顷刻间,下一秒他便神态如常的道,“若犬子有冒犯郡主之处,下官亲自给郡主赔礼道歉,还请郡主瞧在下官的面子上,放过犬子。”

紫灵呵呵低声轻笑,“邓将军真会说笑,您觉得我绑了令郎,只是为了一声道歉吗?”

她如此说,邓崇武便也舍弃了拐弯抹角探对方目的的那套口舌功夫,直言道,“你待怎样?就算你绑了这不成器的东西,你也出不了邓府。我还真不信以你此时的身子,还能走得动路!”

紫灵一笑,“谁说我要出去了?”

都是聪明人,邓崇武当然不会轻易就相信她的话,“那你绑我儿子是何目的?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下午暖暖鞭挞你的缘故!”

“怎么会呢?我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

紫灵也不与他多舌,直接道,“我要见一个人。”

邓崇武防备的看着她,“谁?”

“邓将军您的长女,废后邓云婕。”

在猛地一怔后,邓崇武笑了起来,他好笑的看着她道,“你是记性不好呢?还是被暖暖打傻了?难道你忘了,前几日你不是刚验过我那短寿女儿的尸身?”

紫灵敛目轻轻一笑,“邓将军这是在试我的耐心吗?”

她这话一落下,一直握在手里,抵在邓二公子脖颈的匕首,便插在了还在昏死中的邓二公子的大腿面上。

“唔。。。。”

一声闷哼,原本昏死过去的人被痛醒,睁眼便想起身,却不想脖颈上一凉,处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邓二公子瞬间反应了过来。

“爹!救我!”

一开口,便是让邓崇武救他。

“闭嘴!”

邓崇武怒瞪他一眼,转眼眼神如刀的看着一脸笑意的紫灵,毫不在乎的道,“我儿子多得很,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一个?”

确实,他邓崇武的儿子确实不止这么一个,只不过嘛。

紫灵抬眼瞧着他,唇角的弧度弯成残忍的形状,手中的匕首再次插在邓二公子的腿上。

72缘由

以邓崇武如此身份,虽说他并不似其子邓二公子那般醉心花丛,可又怎会只娶一妻。除了有早逝的原配夫人,邓崇武另有续弦夫人一位,妾室五人。

其结发夫人,为其诞下一长子,一长女。长子长到十四早夭,长女便是废后邓云婕。

而这位续弦夫人,则是邓二公子与其妹邓暖暖的生母。

另外的五位妾室,虽腹中均有所出,却不是生下来便夭折了,就是幼时机灵,待长到四五岁却不是疯,便是废了。若追其原因,不能不道一句,“豪门水深深似海”。至于到底因为哪般,也只有他们邓府中人才会知道了。

当紫灵如数家珍的一一倒出他所有的子女的境况,一直脸上没异色的邓崇武,随着她的叙述,脸色越来越阴沉。

待紫灵说完他而今唯有邓二公子这么一个智商在线,且身体健全的儿子时,他再也维持不了面上毫不在乎的表情,咬牙恨声道,“你果然有些手段,竟将我邓府上上下下查了个一清二楚。”

“兵家不是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若非如此,我怎敢轻易进您邓将军的府邸?”

说这话的时候,紫灵手里的匕首并未拔出邓二公子的大腿。

“废后少说,邓将军到底让不让我见邓云婕!”

不是她没耐心陪他耗下去,而是以她现在的体力,实在支撑不了多久,就是此刻坐着,她后背已经冷汗一背了。

紫灵将手里的匕首轻轻转了个圈,这把幽荧素来随身携带,削铁如泥的匕首便轻从邓二公子的腿上挖下了一小块肉。

“爹!”

活生生地被挖肉,这样的疼痛不要说是一直养尊处优,从未受过什么苦楚的邓府二公子,就是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能受得住的也没几个。

在凄厉的痛喊一声后,邓二公子直接痛晕了过去。

“住手,住手!”

爱子被如此虐待,邓崇武再也受不了的怒吼,“如此歹毒,你也别想活着出我邓府!”

紫灵将匕首尖尖上的那块肉甩在他的面前地上,也不说话,只笑意盈盈的拿眼睥着他,而她手中的匕首也来回在邓二公子的大腿前比划着,要落下不落下的样子。

“算你狠!”

如此心里攻势,邓崇武终是败下阵来,立刻命人去带邓云婕过来。

“你到底是如何知晓她没死的?”

在等待邓云婕到来的空挡,见她并不再下手施虐,邓崇武在稍稍放心的同时,问出心底疑惑。

紫灵倒也不隐瞒,直言道,“自然是验尸得知了。”

“验尸?我并不觉着那尸体有何破绽之处!”

邓崇武有此自信,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慢慢渗透,朝中六部早就布满了他的眼线。那天验尸的刑部仵作,便是他的人。

紫灵会知道这点,一是猜想,二则是从那天刑部的季仵作的一个视而不见的行为得知。

身为刑部首席仵作,拥有无数经验不谈,其验尸细致到连尸体的毛发受损程度,皮肤有几块尸斑都数的一清二楚,为何却独独落下双手不提呢?

邓崇武本不信任她,又在仵作是他的人的情况下,却多此一举的请命皇帝,要她参与到验尸当中来。她那时心中便生了疑惑,待瞧到尸体的那双手时,她便明白了过来,要她验尸的人并非邓崇武,而是世人皆以为已经死去的邓云婕。

邓云婕一出生便是豪门长女,又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试问怎会有一双因苦力活做多,而致使骨节凸出的手?

她看出这点,故意隐瞒不说,就是想见一见邓云婕。因为她想知道,邓云婕用了什么手段才逼得邓崇武同意由她来验尸,又是为了什么原因,邓云婕要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还有就是为什么邓云婕想见她,她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见她垂眼沉思良久,邓崇武出声催促道,“都到了这地步了,你还有隐瞒的必要?”

“其实也没什么。”

紫灵从沉思中回神,淡声解释道,“我不过是从尸体的那双因操劳过度而骨节凸出的手看出来那并非是您长女本人罢了。”

邓崇武略一思索,点头道,“不错,这点确实是我疏忽了。”说完,他抬眼瞧着她,不无佩服的道,“难得的倒是你,小小年纪不但心思细腻,医术高明,且对验尸一套颇有研究。”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刚刚还一脸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的神色,这会却又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且还真心赞扬她。这样的功力,她自叹不如。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谦虚道,“邓将军抬举我了。”

见她缓和了语气,脸上也没了那令人恨到牙痒的笑盈盈的表情,邓崇武也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又开口问道,“那么你为何定要见她?”

“并不是她要见我,而是我要见她。”

回答他的,却是邓云婕本人。

在跨进屋内,瞧清屋内的情状时,邓云婕冲其父冷哼一声,讥笑道,“呵呵,您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紫灵抬眼看向门口。

未见不过一月,邓云婕竟如苍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发髻,即使离得不近,也可见到隐约花白。而那本不见什么皱纹的脸上,即使敷了脂粉亦挡不住从肌肤底层渗出来的苍白。

“哼!”

邓崇武并不搭理她,只冷哼了一声,转回头看向紫灵,“人已经来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现在可否放了我儿?”

“邓将军莫要再说笑了。”

紫灵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我若此刻便放人,我还能有与娘娘说话的机会?”说完,显然是不想让他再有多话的机会,她又补了一句,“我说过我是大夫,只救人,不杀人的。”

邓崇武无法,只能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

待人全部离开,而原本一直躲在门外的小丫鬟清理走门口摔碎的碗筷,带上房门退开后,紫灵瞧着邓云婕,弯唇一笑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皇后娘娘。”

邓云婕伸手摸摸梳得光洁的发鬓,一如从前那般优雅笑道,“托娉婷郡主的福,虽然被废,却还活着。”

73情深

如此虽称不上多么惊心动魄,却也是好一翻唇枪舌剑之后,夜已经很深了。

在邓崇武走后,紫灵简单包扎了邓二公子腿上的伤,便让幽荧将其移至地上,她则将被子团成一团,面朝邓云婕,侧身趴在上面。她早已疲倦不说,身上又疼着,此刻只想睡去,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因为她知道,邓云婕与她必有一翻长谈。

一直默默瞧着她的邓云婕,等她靠好后,瞧着她耳廓上的伤口,先开口问道,“邓暖暖伤的?”

紫灵并不出声,只轻轻一点头。

“呸!”

邓云婕唾了一口,嫌恶的骂道,“下贱胚子果然生不出什么好东西。”

如此出乎预料之外的反应,紫灵在微微一怔之后,即刻便明白这是为了哪般。因争风吃醋,争权夺利而痛下杀手的,并不止后宫,还有深宅豪门。瞧这情形,邓崇武那早逝的原配夫人,想来也并非是邓府对外公布的暴病而亡。

瞧她并不接话,只看着她,邓云婕面上有些不自在的道,“让你见笑了。”

紫灵缓缓摇头,她进邓府可不是为了挖邓府那些见不得人的妇人之间的斗争,而是为了她邓云婕。

“娘娘也瞧见了,我并没有那个精神陪娘娘久耗,娘娘还是直说吧,娘娘为什么要见我。”即使邓云婕已不是皇后,但她还是称呼她为娘娘,她本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也没那必要拐弯抹角的说话,索性直奔主题。

听她如此直言,邓云婕微微一笑,先赞她一声道,“我果然没瞧错了你。”随后却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得道,“我要见你,不过是除了你,已经没有谁是我信得过的罢了。”

这可就奇了!

紫灵在心底暗想,她们见过的次数,全加起来一双手都数不完不说,且最后一次还是她欲至她于死地。可她现在却说,信得过的唯有她?

瞧见她眼底的怀疑,邓云婕轻轻笑了笑后,开口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也许在你听完我所讲的故事之后,你对我的看法会有所改观也说不定。”

类似的话,在不久前她对明月公主也说过。

“不知娘娘要讲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个有些久远的故事。”

邓云婕幽幽叹息,一手随意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的手指无意识的轻抚自己的下巴,垂目陷入回忆之中。

紫灵没有出声打扰她,只瞧着她,静静等她回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遥遥可听见街上有更夫的更声响起,已经是三更天了。

许是被这更声惊醒,邓云婕在长叹一声之后,从深沉而久远的回忆中回神,在冲紫灵歉意的笑了笑之后,缓缓讲起关于她和他,还有他和他,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

这个故事确实如她所言,是个有些久远的故事,一言之间,时间就倒退了近三十年。

她一出生便是天祥一品大将军府的长女,如此身份,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那时她的娘亲还在,她的哥哥也在,爹爹也不似现在这般,对她只有满腹的怨气。那段时光,真的是她此生所有过的,最无忧无虑,最美好的时光啊。

讲到此处的时候,邓云婕轻轻笑了起来。

紫灵从未见过她这样笑过,发自内心的,让人心里为之一暖的笑容。

默默沉浸在美好回忆中好一会之后,邓云婕方又缓缓的讲了下去。

因姑姑是宫内贵妃的关系,她便有了时常进宫的机会,也因此认识了当时身份还只是皇子的南宫泓钰和她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他是当时还只是从三品诸位上将军窦庆之长子,因其小小年纪便聪慧过人,被选为太子陪读。

都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哪有不爱玩闹的。她每次进宫,必定是要到御花园内的荷塘看塘里的金色锦鲤的。

那天的天空真蓝啊,像碧玉一般。那天的风真是轻柔,柔得像娘亲轻轻抚摸的手。

此时的邓云婕脸上的笑容近乎梦幻,让人不敢发出丁点声响,生怕一点响动便惊碎了她脸上的笑容。

没有不怀春的少女,没有谁生来就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

紫灵在心里无奈叹息。

最最单纯的年纪,尚是懵懂的孩童,三人在御花园内的荷塘前相遇,之后便常常会见面玩耍。因她不能每日进宫,又因同在宫外的缘故,她与窦家公子来往得也就要比还只是皇子身份的南宫泓钰,要频繁一些。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转眼他们便是少年,孩童时期不分男女玩在一起而结下来的友谊,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喜欢,只知在见到窦家哥哥时,她的心会怦怦跳个不停,会脸红,会觉着害羞,直到在诗书里读到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时,才猛然醒悟,原来她这是喜欢上了窦家哥哥。

再见时,便更加的羞涩了,也时常会在心里猜想,窦家哥哥是否也喜欢着她。这样想多了,辗转反侧的夜不能寐,心里便生出了害怕,害怕他并不喜欢自己,害怕被他讨厌。如此,也就不太敢见他的面了,且姑娘家年纪渐渐大了,家教又严,便慢慢减少了见面的次数。

直到,直到窦家哥哥某日满脸憔悴的跑来问她,她是不是厌烦了他,她这才惊觉,原来他竟是同她一样,是喜欢她的。

幸福总是来得太突然,又如此的让人沉醉,处在两情相悦的巨大满足感里,她觉着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最幸福,最最幸运的人儿了。因为那么出色的窦家哥哥,也在喜欢着她。她开始做梦,每日每夜的梦里都是窦家哥哥骑着雪白骏马,前来迎娶她。

可来得突然的,永远不是只有幸福,还有不幸。

爹爹在得知她与窦家哥哥的私情时,态度决绝的让她绝了嫁到窦家府里的心,因为她身来便是要嫁入皇家的,除了皇家,她谁也不能嫁。

她从未见过爹爹如此严厉过,她心里好害怕,她寻了个机会将爹爹的话告诉了窦家哥哥。好在窦家哥哥的心与她是一样的,他说,今生今世,除了她,他谁都不要。并且让她安心,他这就去求他的父亲,向邓府提亲。

她好开心,好像明日她便能嫁给窦家哥哥了。因此即使在被爹爹发现了,她又跑去见窦家哥哥后,而将她关在房内时,她也不觉得害怕了。

74假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未经世事侵染的少年男女之间的情爱,真挚而纯粹,一旦掺杂进权利阴谋,其结局必定是惨烈,伤入骨髓,痛彻心扉。

被禁足在闺房,不知外间世事的邓云婕,满怀希望的等啊,等啊。等了一日又一日,没能等来她的窦家哥哥上门提亲,却先等到了皇帝的圣旨。

那轻飘飘的,明黄色的圣旨,她还是头一次亲手接到,可就是这张没多少分量的圣旨,却成了禁锢她一身的枷锁。

不是没想过反抗的,可自小在精心呵护下长大的温室花朵,哪里经得住素来慈爱的爹爹,拿族人的性命要挟,这让她在倍感痛苦绝望的同时,心里渐渐升起滔天恨意。

她恨她一心一意爱着的窦家哥哥,背弃了他们之间的誓言!

她恨爹爹,为了权利,在葬送了姑姑的一生幸福之后,还要葬送她的一生!

她还恨要娶她为皇妃的南宫泓钰,他不是不知她与窦家哥哥之间的情意,且他与窦家哥哥之间,不是一直亲如兄弟的吗?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在叙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邓云婕还是无法释怀,在咬牙切齿说到此处时,她抬眼看向正听得入神的紫灵,苦苦一笑道,“当年的我真的是太年轻了啊。若是那时的我,有同龄的你一半聪慧,三分勇气,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活得如此痛苦。”

紫灵瞧着她,唯能无奈苦笑。

十七、八岁时的她,同样没经历过多少世事侵染的她,怎会如她所想?那会的自己又何曾比她好了几分?若不是坚持的结果太过惨烈,她又怎会选择放弃墨文。

她不做回应,邓云婕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在默了一会后,她又缓缓的叙述了下去。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浓烈。

接到圣旨后,爹爹对她的看管严得密不透风,让她连想寻个机会,去问问那负心郎的机会都没有。

在大婚之前,倒是南宫泓钰来了一趟,见到他时,她便质问他,为何在明明知道她的心意时,却还要娶她为妻。

南宫泓钰却问她,若给她一次机会,她愿不愿意与窦家哥哥私奔,去过很有可能要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且一生都需隐姓埋名,到处躲藏的日子。

她连想都没想,便点头了。

南宫泓钰望了她半晌,让她夜里子时收拾好,他会来带她去见窦家哥哥。

她高兴极了,原来她的窦家哥哥并未背弃她。她当即便收拾了些衣物细软,静候子夜的来临。

子夜时,南宫泓钰果然翻墙而来,带着她爬出墙头,等到了与窦家哥哥约定的地方,他便离开了,只告诉她在此等候,窦家哥哥即刻便来。

漆黑的夜,只有她一人的房内,让身边从未无人陪伴的她害怕无比,可一想到马上就能与窦家哥哥一起离开,她便不觉着害怕了,有的只是急不可耐。

可她左等右等,还没等来窦家哥哥,却先等来了一场灾难。

在她不知等了多久,困倦得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就快睡着时,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闯了进来。

说到此处,邓云婕停止了叙述,她本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在这时猛地抠在扶手上,用力之猛,竟将原本留得长长的,图着蔻丹的好看指甲齐根折断。

“不用说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令她愤怒如斯,除了被辱,还会是什么?紫灵体谅她,况且此刻屋内并非只有她们二人,还有幽荧与邓二公子。

“不,要说的。”

令紫灵意外的是,邓云婕一笑,放松了身体,缓缓靠回椅背,抬眼瞧向不知何时醒来,这会也正听得入神的,她的异母弟弟,“不说出来,他又怎会知道他那表面慈爱的爹爹与现今的皇上,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难道是?

紫灵心里猛地一震,不待她深想,邓云婕便又开口说了下去。

男女本有别,何况她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无论她如何激烈反抗,都只是徒劳,最终还是被辱。

在蒙面黑衣人离去之后,她除了哭,还想到了死。已经不干净的身子,就是窦家哥哥不介意,她也再没脸见他了。

可就在她将腰带扔上房梁,踩着凳子一心寻死的时候,窦家哥哥竟在这时推门而入。

无需多言,她此时发髻散乱,身上不堪入目的痕迹,只瞧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窦家哥哥当时在想些什么,但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并未拂袖而去,而是上前怜惜的抱住了她。

可他只来得及唤一声她的小字,还未来得及说其他的话,早就离去的南宫泓钰却在这时领着她的爹爹出现了。

如此一幕,即便窦家哥哥有千张嘴也是说不清了,更何况他也并没想要开口解释。因为比起被不知道是何人,还不如是他,对于她而言会比较好。

可想而知,等待窦家哥哥的会是什么。好一顿毒打,窦家哥哥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得了床。

只是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南宫泓钰竟还愿意娶她。这让她在因被羞辱,而一心寻死的时候,心里生出丝丝感动,试问这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忍受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不是完璧之身?

当时若是她能回头想想,哪怕只是一次,便能发觉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可她没有,因为回想这样的事,只会让她觉着恐惧,屈辱。

邓云婕再次停止叙述,问深深拧着双眉的紫灵,“以你聪慧,肯定已经猜出那蒙面人是谁了吧?”

紫灵用牙齿用力咬咬下唇,声音有些艰涩的吐出了两个字。

“皇上。”

邓云婕冲她赞许的笑了笑后,收起脸上的笑脸,冷声道,“可不就是他么。”

当年还未经世事的她,哪知人心险恶。她本以为那是早就在她去与窦哥哥约定的路上,而盯上她的人,直到她与南宫泓钰大婚的洞房之夜,在看到他极其隐蔽之处的伤疤时,她这才发现,正在她身体里面进出的这个人,他真正的面目。

那夜被辱,那蒙面人虽从开始到结束都未发出任何声音,也未取下脸上面具,可她在奋力反抗的时候,不止在他的背上,还在其他地方留下了深深抓痕。其他地方她可能因为慌乱,惊惧而记不清楚了,可那种地方,她因是第一次碰触,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为何即便是在最销魂之时,那蒙面人亦是一声都不发出了。他是不敢!因为只要他发出丁点声音,如此熟识他的她,当场便能知晓他是谁!

真是莫大的讽刺!她与窦家哥哥竟都被此人玩与鼓掌之中,不但不自知,一个感恩戴德不说,另一个则因心怀愧疚,誓言此生再不见她的面。

这岂止是蠢?蠢得简直无可救药!

75战起

当你发现被自己一直信赖的人欺骗,利用,伤害,你会怎么做?往往不外两种选择,要么忍气吞声,从此远离,要么予以还击,加倍奉还。

在生米煮成熟饭,已经没有转圜余地的情况下,邓云婕选择了前者,只是她无法远离。毕竟她自小不管是先生教的,还是长辈向她灌输的,皆是女戒、女则之流。

可屋漏总逢连夜雨,雪上总加霜。

在选择忍气吞声后,白天需在人前装作无事人一样的强颜欢笑,晚上还要在自己憎恨之人的身下辗转承欢,这样的苦楚对于刚刚经事的她来说,太难熬了。在如此身心双重折磨下,她终是病了。娘亲闻风,赶来探她,她一时没能忍住,将此事告诉了娘亲,其后果便是让她直到现在都好恨,恨因一时承受不了心中苦楚而多舌的自己。

素来性格软弱,从来不敢对爹爹说一个不字的娘亲,在得知这件事后,竟在回去后跑去质问爹爹,身为亲父,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儿?两人因此发生激烈争执,在争执的时候,恼羞成怒的爹爹推了娘亲一把。娘亲自哥哥死后,身子一直就不大好,哪里经得住武将出身的爹爹这一推,当场撞在书房的厚木书架上,头破血流。

她本也以为,爹爹是无心的,这件事本只是意外。可娘亲在弥留之际,却告诉她,爹爹并非无意。就连她那在十四便因病而早夭的哥哥,竟也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娘亲的亲姨妹,也就是现金的邓夫人所害。

娘亲告诉她,她告知她这些事,并非要她为她与哥哥报仇,而是想让她知道,人心险恶,让她不要再像以前那般懵懵懂懂亲信任何人。

娘亲死了,带着对她的无限眷恋与不舍。随着娘亲的离去,从前心思单纯,即便是在发现被欺骗,利用,伤害之后,也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的邓府长女——邓云婕也跟着娘亲一起去了,留下来的是心中只有滔天恨意的邓云婕。

那些凡是伤害过她的,伤害过娘亲的,凡是对不起她的,对不起娘亲的,还有害死她哥哥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不但要加倍奉还,还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然而那时她毕竟年轻,且手中没有任何权利,想要报复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要报复的人,一个是手握兵权的亲爹,一个是皇帝亲子。

说到此处,许久都未停止叙述的邓云婕停了口,她亲自起身到桌边倒了碗茶,捧在手里,一口气喝了下去。

“你要吗?”

喝光了一整碗茶水,放回手里茶碗,她问正瞧着她的紫灵。

紫灵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怪不得你不但不喜大皇表哥与四皇表哥,更厌恶我和暖妹。我以前一直觉着纳闷,却不知道为何,只当你是天生冷情,现在总算知晓为何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邓二公子,此刻忽出声道。

虽然孩子无辜,又是亲生,可毕竟是与自己所恨之人所生,心中有所介怀而不与亲子亲厚,对于这点,他们这些外人,根本无权责备。

邓云婕转眼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搭他的话茬。

“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是如何争权夺利,如何害人罢了。我记得我第一个害得便是从风国而来的惜月公主,也是她命不好,贵为风国公主却被送到天祥和亲,还枉送了性命。要怪就怪南宫泓钰,谁让他爱她呢。我又怎会不让他尝尝,失去深爱之人的痛楚。”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愧疚,有得只是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慰。

也许起初会心有愧疚,可害得人多了,就只剩下麻木了。可尚在襁褓中的南宫璃与那些经她之手而死去的人,又何其无辜。不过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和已经过去多年的陈年旧事,她更在意的是当下。

紫灵在心里叹息一声之后,问出一直困扰着她的谜团。

“贤妃呢?她身中嗜血蛊是你所为吗?”

“当然不是。”邓云婕深深叹口气,“她是如风哥哥的亲妹妹,我是如何都不会对她出手的。”

“那是?”

“是她自己,想以她的死扳倒邓家,扶南宫骁上位,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只不过谁能料到,你竟会舍命救她。不过虽横生此枝节,结果倒也并未有任何改变。”

这么说,南宫璃确实并未与淑妃联手了。只是。。。。

紫灵抬眼瞧向她,“娘娘费心引我来此,应该不只是讲故事给我听吧?”

“当然。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给你听,不过是想让你卸下心头对我的防备罢了。”

邓云婕点头,却不立刻说出她的目的,而是转眼瞧了一眼邓二公子。

紫灵立刻会意,转眼瞧向幽荧,出声道,“打晕。”

幽荧只一伸手,可怜的邓二公子又一次的晕死了过去。

邓二公子一晕过去,邓云婕便道,“你可知道边关已经打起来了?”

紫灵摇头,她在邓府三天,连房门都未出过,怎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幽荧来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问,邓二公子便来滋事了。

“有两股不知是哪国的兵力,同时攻打边城。你也知道窦伯父与如风哥哥分别驻守在两处边关,以他们本事,本不用担心什么,可。。。”说到此处邓云婕顿了顿,在叹口气后,咬牙恨声又道,“可爹爹以我的性命相挟,送了密信至如风哥哥手上。如风哥哥因我的缘故,只三天便连丢了两座城池,而他自己则从马上摔下,摔断了右腿,又被马蹄踏断了两根肋骨,而今别说再披挂上阵杀敌,就是命保得住保不住都不知道。”

窦家军骁勇之名,在天祥是无人不知的。二十多年前,领兵攻打雪国的便是窦庆之,虽最终战败,可其因在战场上的神勇和其为人,令雪国众将领无不敬佩,送其战神之名。其子窦如风是其亲子,自是得其真传,当然不会逊色到哪里去。可如今却只三天便连丢两座城池,身为武将,却从马上摔下,这怎能不令人咋舌。

南宫泓钰本因她之死而牵扯出来的事而心烦,又遇窦家军不战而败,且至今查不出前来攻打天祥的隶属哪国兵马,他岂能不震怒?虽如今首要是另派将领前往边关领兵击退来犯之敌,可对窦家治罪却是早晚的事。

邓云婕早知其父邓崇武的一切计划,只是苦无可信赖之人可以托付,这便是她费尽心机,引紫灵前来见她的原因。

76飞蛾

透过裱着上好白纸的窗户,可以看出外面已经有些隐隐发亮了,耳边可闻鸟儿发出的叽叽喳喳鸣叫声和其展翅而飞时煽动翅膀的声音。

屋内桌上点着的灯,灯芯在烧完最后的一点的灯油之后,火光渐渐暗淡下去,直至熄灭,屋内瞬间陷进昏暗中。

无人说话,也无人想去唤人重新点亮那已经灭掉的灯芯。

比起在睡梦中度过的无数个夜晚,昨夜无疑是有些漫长且难捱的。但随着邓云婕缓缓无力垂下的手臂,也就这么的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紫灵嗑上一夜都未闭过的眼睛,任由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过脸颊,在被子上留下点点潮湿的印记。

有时候知道真相,远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至少不用那么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紫灵这才惊觉,天已经完全大亮了。

小丫鬟并不进来,立在门口怯生生的开口,“奴婢在外面候了许久,却未能听到任何动静,奴婢心里有点不放心,是以进来看看。”

紫灵闭了闭因被突然的光亮而刺得有些生疼的眼睛,没理她,只转眼去瞧还保持着坐姿,却是摊在椅子里的邓云婕。

她的唇角不止有暗红的血迹,还有着心愿达成而心满意足,了无牵挂的安详笑容。

她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道尽了她的一生。四十二年,与宇宙星辰相比,连沧海一粟都算不得,但对于她来说,却漫长得她已经没那个耐心再等,等阎王爷遣小鬼来勾走她魂魄的那一刻的到来。

一声惊恐的尖叫,响彻邓家府宅。

可这次,却并不是紫灵用眼神示意,而是小丫鬟在看到已经死去的邓云婕时,本能的因惊恐而发出来的尖叫。

在邓崇武到来之前,她必须有所行动,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邓云婕对她的信任。

她疲倦不已的闭上眼睛,开口轻唤,“幽荧,你过来。”

一直靠墙而坐的幽荧起身,在床前站定。

紫灵微微动动手指,示意他靠过来。等他依她意思靠近,她压低了声音,对他一阵耳语后,睁开眼睛,另外叮嘱道,“这次的事不比往常,你千万要小心,保命要紧。”说完,她转头看向倒在地上,尚未转醒的邓二公子,续道,“你绑着他出邓府,待能脱身后,不用再为难他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想了想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她转回头看向幽荧,轻声道,“去吧。”

幽荧却没动。

紫灵疑惑的瞧着他。

向来惜字如金的幽荧只道了三个字,“主子呢?”

虽只有三个字,紫灵却也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微微弯唇冲他笑笑,信心十足的道,“放心吧,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杀我的。”说完,她催促他,“快去吧。”

“是。”

幽荧应了一声后,再不犹豫,快步到墙边提了邓二公子便走。

门外当然会有邓府的护卫阻拦,可在见到幽荧手里提着的人时,也只能退开。

紫灵收回看着幽影消失在门口的目光,转眼又去看已经死去多时的邓云婕。

因为学医的关系,她见过很多的死人,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着她的面从容不迫地吞下毒药,义无反顾地赴死,又看着她咽下那最后一口气,却还是头一次。不是没想过要阻止,可谁能阻止追逐烛火的飞蛾呢?

这让她在被深深震撼的同时,心里生出无限的感动。感动于邓云婕与她的窦家哥哥之间的,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即刻舍去的深情。

纵观邓云婕的一生,她确实是不幸的。自发现枕边人的真面目后,她不止一直活在被欺骗的无尽痛苦之中,更活在为了报复而双手沾满鲜血的良心难安中。

可她无疑又是幸运的,因为她有至始至终,对她的爱都未变过的窦家哥哥。

这位窦家哥哥,窦如风确实至今未娶,外人只道他是有何不可诉人的暗疾,或是有那龙阳之好,谁会想到,他至今不娶,只因他心中装着邓云婕。

近三十年来,他一直遵守着对她的那句誓言,“此生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并且也遵守着与皇帝之间的誓约,自那夜之后,他确实再未见过她的面。

这样的男子,让人不能不折服。

紫灵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努力在脑子里回想,回想她只在宫门口见过一次的窦如风,可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具体面貌。

若是还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位窦家哥哥。只可惜,她不一定有那机会了。因为她听到了许多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将目光定在大开的房门口。

邓崇武必定在其中,不知在看到已经死去的邓云婕时,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不用她多猜想,邓崇武便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

在看到毫无反应的邓云婕时,他只微微顿了顿脚,便快步进了房内。

“哼!你以为你死了,我便奈何不得你了吗?”

没有丝毫的伤心难过,有的只是怨怼。

这真的是一位父亲,在见到自己自杀而死的女儿尸体时,该有的反应?!虽然心里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可当真的看到时,紫灵心里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她实在忍不住问出声,“你都不难过的吗?”

“难过?!”

邓崇武先是一愣,即刻却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之后,他一脸愤恨的道,“我为什么要难过?这种跟自己亲爹对着干,一心要致亲爹,致整个家族于死地的女儿,我没亲手杀了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邓云婕欲致整个邓家于死地,这点紫灵确实无法反驳,可他就没想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哪怕只是一丝的,一丁点的愧疚他都没有吗?她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难道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过是不满我不顾她的意愿,设局迫她不得不嫁入皇家吗!可这世上有哪家女儿的婚事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名?!是!就算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娘亲!那她呢?身为邓家长女,一出生便享尽富贵荣华,但她不但不为整个家族前途考虑,还欲致整个家族永无葬身之地!她就对得起我?对得起整个邓家了?!”

紫灵看着他因心中无法宣泄的愤怒,而扭曲到有些狰狞的面孔,一时无言以对。从古至今,被权利迷惑至兄弟相残,子能弒父的例子举不胜举,对此,她还能说什么?

77病重

邓云婕的尸体已经被抬走,邓崇武毫不介意的坐进那张她坐了一夜的椅内。

紫灵没去问他将如何处理邓云婕的尸体,她闭上眼睛,不想,也不愿意看着此时的邓崇武。为了权势,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出卖利用,在其死后不说眼泪,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不曾有,冷漠绝情到如斯地步,这样的人,让她觉得齿冷。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预料之中的逼问,紫灵也不隐瞒,因为没那个必要。

“什么都说了,从幼年到死前心里所想。”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说只信任我一人。至于目的,邓将军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确实,如你这般不为权势所惑,不求富贵荣华的人,世上少有。”

邓云婕之所以信任她,的确如他所言,只因她能,她敢拒绝东方火焱,不为太子妃之位所动,不为富贵荣华所诱惑,且有胆量孤身一人逃离风国。

世人都误以为她是有着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种高贵品格的人。这样的人当然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然而事实上却是,她逃离风国的时候并未想那么多,她只不过是单纯的不喜欢东方火焱,当然不会嫁给他,所以她逃了,就是如此简单。

只不过紫灵并不想跟他解释。

她不说话,邓崇武冷哼一声,继续问下去。

“你那护卫将我儿绑去何处了?你又遣他干什么去了?”

“幽荧绑走邓二公子,不过是方便脱身。脱身后,他自然会放了他。至于我让他干什么去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紫灵微微睁眼,目光冷冷的定在他脸上,她已经没那耐心再跟他耗下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现在我要睡觉了。”

说完,她便调转头部,面朝床里,闭上了眼睛。她并不是笃定了邓崇武不敢杀她,而是她身上本有伤,又一夜未睡,早已疲惫至极,她没那个精神跟他耗下去。诚然在进邓府之前,她确实笃定了邓崇武不会杀她。但是在她见过了邓云婕,虐待过邓二公子,并且在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之后的现在,她已经没那个信心了。

邓崇武什么时候走的,紫灵并不知道,因为她在闭上眼睛之后,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是被邓崇武命人以蛮力晃醒的。

一睁眼,入眼的便是邓崇武怒火中烧的脸。

“你不是说你那护卫一脱身,便会放了我儿!从你那护卫离开邓府到此时已过去了六个时辰了,我邓府的护卫都回来了,你那护卫已早不知去向,那我儿呢?”

初醒的茫然加上昏昏沉沉的脑袋,让紫灵一时没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她有些茫然得瞧着铁青着脸的邓崇武,一时没有回应。

“我问你话呢!你少装死!”

见她既不说话,脸上也是一副茫茫然,仿佛还未睡醒的样子,邓崇武暴怒的上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恼怒道,“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法子?还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阵剧烈的摇晃,紫灵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欲呕。她勉强吞了吞往上直冒的酸水,有些无奈的抬眼瞧着正用力到仿佛要捏断她手臂的人,没好气的开口道,“我早说过,要杀要剐随您的便!更早就说过我是大夫,只救人,不杀人的。您邓大将军活了这么些年,难道就我这一个仇人了?鬼知道是谁绑了邓二公子!”

瞧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何况确实如她说言,他邓崇武的仇家又何止她一个。

邓崇武松开手,阴鸷得盯着着她,甩下一句,“若是让我知道你在说谎,我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生不如死。”这话之后,便疾步离去。

紫灵瘫倒回床上,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她不止浑身疼,她好像还发烧了。

等邓崇武带来的人都退出房间,小丫鬟方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低声问她,“郡主,您还好吗?您要吃点东西,或者喝点水吗?”

她瞧着像好的样子吗?

紫灵无奈地弯唇苦苦一笑。

进邓府的时候,她为了提防邓崇武,所以并未带上一直随身的,装着她那些小药瓶的荷包。可照现在这情形发展下去,不用邓崇武动手,她便会因伤病而死。本就未恢复的身体,又是鞭抽,又发烧,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一天一夜未吃下去过任何东西,也未喝过一口水,虽然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开口道,“麻烦你先帮我拿点水来,再拿碗粥来。”

“是。”

小丫鬟听话的快步到桌边倒了一碗茶水,又快步的走回了床边。

浑身酸软无力,好不容易在小丫鬟的帮持下坐起来,紫灵感觉一阵头重脚轻,她忙闭眼等脑中那阵眩晕过去。

因扶她起身,而碰触到她的身体,小丫鬟被她高热的体温吓到,惊声道,“郡主您在发烧,奴婢这就去禀报老爷。”

“别去!”

紫灵叫住说完话便放了手里的茶碗,欲快步走开的小丫鬟。

小丫鬟顿住脚,不解的回头瞧着她,“郡主不要看大夫吗?”

紫灵无奈苦笑道,“你家老爷现下恨我恨不能杀了我呢,你去找他,不是没事讨打吗?”

小丫鬟一脸的不忍,“可是郡主。。。。”

紫灵不等她说完,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饿了,你去帮我弄碗粥来吧。”

小丫鬟无法,只好依言不去寻邓崇武,而改去端吃食。可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紫灵又睡了过去。而她随手放在床边矮几上的茶碗,里面的水好像也并未减少。

想来邓崇武真是恨极了她了,虽之后几天并未为难她,可却也不再让小丫鬟为她身上的伤上药,在得知她高热不退之后,也不请大夫来瞧她。

因高热,紫灵一直处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下,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昏睡当中度过的。饭自然是已经吃不下去了,她只勉强能喝些稀粥。

她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

78梦境

“果果,果果。。。。”

多么熟悉的称呼啊,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唤过她了。

也许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的缘故,高热不但让紫灵在昏睡中开始做梦,高热也让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分布不清自己此时是身在梦中,还是清醒着的。那些许多年都未曾入过她梦中的人,竟一一纷至沓来。

在一声声的轻唤中,她慢慢地睁开眸子,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墨文的脸。

“墨文?”

她不太确定的开口。

墨文似乎模糊的“嗯”了一声,伸出双臂动作轻柔得扶起她,让她的背靠在他的胸前。

离得近了,她能看得清楚一些了,确实是墨文的脸。只是素来清爽的墨文,怎么下巴上面会有一层细密的胡渣?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有些扎手。

“你怎么长胡子了?”

“你不喜欢?”

墨文轻轻一笑,露出数颗瓷白牙齿。

是在做梦吧?她一定是在做梦,不然墨文怎么会在这里。自从离开,墨文就再没出现过了。

“不是。”

她缓缓摇头,问他,“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你不是在做梦。你只是病了,很重的病。”

墨文瞧着她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痛惜。

“病了?”

她困惑的微微拧眉,她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生病?她疲倦的闭了闭眼睛,她有好多话想对墨文说,可她现在好困。

真奇怪,明明她在做梦,却在梦里还会想睡觉。

“别睡。”

似乎发觉她的困倦,墨文轻轻晃了晃她,她只能勉强自己再次睁开眼睛。

墨文端来一只碗,送到她眼前,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再睡。”

药?

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皱眉,嫌弃得撇开了脸,“怎么是中药,我最讨厌喝中药了。”

想是被她毫不掩饰的嫌弃逗乐了,墨文呵呵低声笑了笑后,柔声哄道,“乖,良药苦口,喝了病才会好。喝完了,我给你吃你喜欢的酸甜蜜饯好不好?”

她很想说不好,可这样温柔的墨文,她拒绝不了,只好转回脸,皱眉就着墨文的手,喝了一口。

可一口刚下肚,她便全都吐了出来。她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刚喝下去,胃里便一阵翻搅,她本能的吐了出来。

“对不起。”

她诚心道歉,因为她好像看到墨文皱眉了。她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想去抹墨文手上,她刚吐出来的污渍。

“没事。”

墨文放了手里的药碗,按住她乱动的手,拿了帕子先擦了擦她的嘴角,然后才擦了擦他的手。擦好之后,他一手揽住她,一手又端来了那药碗。

“我喝不下去的。”

她有些委屈的嘟嘴,“我可不可以不喝?”

墨文没有说话,而是他自己喝了一口,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微微低头,将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这,这,这。。。。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然她与墨文不是没接过吻,可这样用嘴喂食,还从来没有过。可容不得她多想,苦如黄连的汤药一入口,气味冲的她本能的便想挣开。

可墨文却是铁了心的不放开她,直到她勉强将嘴里的汤药吞下,且没再吐出来后,他才放开了她。

而她只剩下靠在他怀里,闭眼喘气的份。

“别,别。。。”

再睁眼的时候,又见墨文含了汤药,要喂她,她忙扭过头,捂住自己的嘴,拒绝道,“我自己喝,保证不吐出来了。”

墨文却也不吐出那么苦的药,咕嘟一声咽下去后,笑着说,“好。”

真是怕了他了。

她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屏着呼吸,一口气喝光看完了碗里的汤药后,伸手捏住鼻子,不让自己有再一次吐出来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病的很重,光喝这一碗药,她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说,疲倦让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别睡,你跟我说会话好不好?”

可是墨文不让她睡,轻轻摇晃着她,迫使她不得不睁眼去看他。

见她睁眼,墨文温柔一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记得。”

虽然此时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可他一问,她便想起来了。那是个有着灼热阳光的夏日,姐姐带着她的新男友来找她,本来她是想跟她炫耀一番的,可谁会料到,墨文竟会对她一见钟情。不但姐姐没料到,她也没料到,因为她从未想过要挖姐姐的墙角,因为不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叹息。

真是虐缘啊,她与姐姐和墨文之间,早已分不清谁比谁爱得更深一些,谁又比谁要无辜上一分。他们似乎谁都没错,又似乎谁都有错。唉。。。

听到她叹息,墨文轻声问,“怎么了?”

她瞧着他有些清瘦的脸,闭眼缓缓摇头,“没什么。”管他谁对谁错,只要墨文此时在她身边就很好,即便是在梦里。

“你怎么又要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墨文再次轻晃她。

她只能再次睁眼,只是她真的好困,好困。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墨文的脸,微微抬起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浅吻,笑着哄他,“我好困,你先让我睡会,好不好?”

墨文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混睡当中。

这样的梦境,到底做了多少次,紫灵并不确定,因为每次都不太一样,唯一不变的是每次墨文都在喂她喝药。

当然,偶尔她也有清醒的时候,只是眼皮沉重得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但她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声,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也能感觉得到她身边一直有人在。

她知道自己的高烧已经退了,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可潜意识里,她却并不想醒过来。她好累,好累,她只想就此睡去,永不再醒来。

至少,梦里没有让她厌倦不已的勾心斗角,冷漠人心。更何况,梦里还有墨文。

可总有人不让她如愿,比如此刻不停在她耳边,一直在压抑着哭泣着的人,到底是想怎样?

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也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紫灵,实在受不了的睁开了眼睛。

即便视线有些模糊,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可她还是认出来了,此刻坐在床头,正在哭泣的人是谁。

瞧了许久,只顾自己哭得伤心欲绝的人,都没发觉她正在盯着她,紫灵忍不住皱眉开口问,“你到底在哭什么,青莲?”

79清醒

“呀。”

哭得眼睛都肿如核桃的青莲,被她突然的出生吓到,在小声得惊叫了一声之后,当发现是她醒了过来,青莲惊喜得又是哭又是笑得道,“郡主,您总算醒了!奴婢以为郡主您。。。。呜呜。。。。”话还没说完,她却又哭了起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压抑得哭泣,而是放声大哭。

紫灵的眉毛越拧越深,她刚刚清醒,脑子里一片混沌,还尚不能想起过去数日发生的事情,更困惑于青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成这个样子。

她还没反应的过来,却有人被青莲的放声大哭声给引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灵儿怎么了吗?!”

东方火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进来,在看到床上已经清醒的,一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紫灵时,他脸上原本惊慌的表情瞬时被惊喜代替。

“灵儿,你总算醒了!”

他快步冲到床边,一伸手便将紫灵自床上捞进怀中,紧紧抱着她,嘴里一个劲的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有多吓人?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我有多担心?”

在东方火焱进来的那一刻,紫灵原本混沌的脑子便开始了运转,等听到他这一番话后,她总算想起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自他怀中抬眼,看向立在他身后,同样脸上有着惊喜与如卸重负的南宫璃,以及因为她的转醒,而喜极而泣的青莲。

她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调转眼眸,扫视了一下四周。简单摆设,绘着远山的屏风,这是南宫璃的房间,而不是邓府。

“灵儿?”

东方火焱轻轻放开她,握着她的双臂,看着她的脸,有些急躁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舒服?她哪里都不舒服。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紫灵轻轻挣了挣,让他放手。

青莲见状忙止了哭泣,拿了软枕放在床头,等东方火焱扶她靠着坐好,她哽咽着道,“郡主,您要不要喝点水,或是吃点东西?”

“给我先拿点水吧。”

在瞧到自己瘦得犹如枯柴的双手时,紫灵有些心惊于自己虚弱的程度,看来这次她又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听她要水,不等青莲有所动作,南宫璃便快她一步,先去拿了过来。

“谢谢。”

紫灵本能的抬手想去接,却在南宫璃松手的一瞬间,她因手上无力,竟没能握住那茶碗,好在南宫璃及时发觉,接住了自她手中滑落的茶碗。

她唇边弯出一丝苦笑,歉意道歉,“抱歉。”

南宫璃的嗓音有些嘶哑,他低声道了句,“没事。”

“还是我来吧。”

东方火焱伸手自南宫璃手里拿过那茶碗,送到紫灵唇边。

身体实在虚弱,紫灵也就不再逞强,一手扶着茶碗,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光了茶碗里的茶水。

不等她用袖子去抹嘴角,青莲便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

“还要吗?”

东方火焱问。

紫灵缓缓摇头,在微微喘息了片刻后,她抬眼瞧着东方火焱,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陷入昏睡前,她身在邓府,她并不觉得邓崇武会主动将送她回来。

“是璃表弟,他绑了邓二公子,用他跟邓崇武换回的你。”东方火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既有不甘又有其他别的情绪夹杂在其中。

南宫璃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邓府一切,这点紫灵是知道的,也许邓崇武能遮掩她大摇大摆地自己迈进他邓府的行径,可却无法遮掩幽荧大白天的提着邓二公子出邓府。想到这点,她抬眼瞧向南宫璃,冲他客气道谢,“多谢王爷这次救命之恩。”

南宫璃眸光闪了闪,似有其他话想说,但最终他还是用与她一样的,冷淡而疏离的语气,开口道,“不客气。”

“你啊!”

不是没发觉他们之间的生疏态度,但东方火焱选择视而不见,他亲密的伸手一点紫灵的额头,没好气的责骂道,“你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没事你跑邓崇武府上去做什么?”

紫灵伸手摸了摸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以此来掩饰她眼底涌出的太多的情绪。她有些疲倦得闭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平静无波。

她不接话,东方火焱瞧了瞧她毫无血色,满是倦意的脸,有些担忧的问,“是哪里还不舒服,还是还想再睡会?要不要叫宋剂仁来瞧瞧你?”

紫灵不答他的话,而是问,“幽荧呢?”

“你要见他?”

东方火焱有些为难的道,“恐怕这会他不一定能来见你。”

听他的口气,幽荧似乎出了事情,紫灵急问,“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你不用担心。”

见她着急,东方火焱忙安抚道,“只是他此时恐怕还下不了床。”

“他受伤了?”

“不是。”

“那怎么了?”

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紫灵拧眉,“你责罚他了?”

“没有!他是你的人,我怎么好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动手。虽然他身为护卫,不但保护不了主子人身安全,又致主子于危险境地,光这两点,就是杀了他,他都不能有怨言。”

“他人现在在哪里?”

紫灵却是已经不想听他废话了,他碍于她的面子,确实不会拿幽荧怎样,可冷嘲热讽这些话肯定没少说。幽荧又是个楞的,她这个样子,他心里肯定愧疚,再经他一激,又有什么傻事干不出来?

她明显动了怒气,东方火焱心虚的垂下眼,“他因心里有愧,自己跪在房外,誓言你不醒,他便不起。如此不吃不喝的跪了三天三夜,便就晕死了过去,这会自然在他自个房里了。”

“我看他去!”

幽荧身上有伤不说,又长途跋涉的来回奔波了上千里,在这当中有没有再受伤还不知道,又不吃不喝跪了三天,就算他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紫灵一急,也就忘了她自己也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脚还没踏到地上,人便因为她猛然起身的动作,而脑子里一阵眩晕,又摔回了床上,后脑重重的撞在了床头架子上。

被她如此激烈的反应吓到,又心疼她刚醒便又撞到了脑袋,东方火焱忙按住她,一迭声的道,“你别急嘛,我这就亲自去瞧他去,他就是没醒,我也给你把人扛过来,可好?”

紫灵被撞得疼的她差点没叫出来,使劲闭了闭眼后,强忍下脑中一阵的眩晕,没好气的冲他道,“还不去!”

东方火焱忙安抚她,“好,好,我这就去,你别动气。”说完,他怕她再催,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80呕血

幽荧虽是自己走进来的,可他的脸色并不比紫灵要好看多少,且脚步虚浮无力,于之前走路时脚下生风有着天壤之别,可见这次他来回跋涉千里肯定又受了伤。

一进来,他一言不发便在床前跪下了,连紫灵让他起身,他也不理。

“属下未能履行当初小主子的托付,不但未能保护好主子,还离主子而去,以致主子差点丢了性命,属下已无脸面再见主子,更无脸再见小主子。”

对于他的请罪,紫灵没有立刻就理,而是开口让房内其他三人先出去,她要与幽荧单独说会话。

东方火焱虽不愿意,但见紫灵面色不郁,只好一扯南宫璃衣袖,拉他一起避开。

青莲有些不放心的瞧了眼紫灵,又瞧了眼跪在床前的幽荧之后,才出去了。

紫灵忍住心里升腾起的怒火,冷声问他,“你这是打算离开?还是预备自裁谢罪?”

幽荧低垂着脑袋,“属下不敢。”

“那你就是存心要让我难过了?本来就是我叫你离开,你听命行事。我如今这番模样又与你何干了?你何罪有之?”

“属下不敢。”

幽荧却还是那句话,只是头埋的更低了。

紫灵瞬间觉得无力,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脑回路与常人有些不同。既然他既不是准备离开,也没准备要自裁谢罪,她决定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如主子所言。”

幽荧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什,双手捧着送到她手边。

果然如此么?

紫灵垂眼瞧着他手里的那个不足一斤重的东西,嘴里一阵发苦。此时此刻她多少有些能体会邓云婕当年,在发现被最信赖之人欺骗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了。

她伸手从他手里拿起那不足巴掌大小的东西,握在手心,用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上面划拉着。

诚然,她与东方火焱之间的情意,又怎能与邓云婕和皇帝之间相提并论。毕竟她们幼年就相识,又一起成长至少年。而她与东方火焱从认识到现在,也还未到七年,且这六年多当中,他们还分开了四年。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她从未喜欢过东方火焱,却一直无比信赖着他,一直当他是她此生最特别的存在。毕竟他是她来到这异时空,第一个认识的人,若是没有他,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想过,他也会有利用她的这么一天!

不是说多么喜欢她的么?不是说当南宫璃如亲弟弟般看待的么?呵呵。。。。什么爱情,友情,亲情,在权利野心面前,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呵呵,呵呵。。。。”

紫灵紧紧捏着手里的东西,垂着头,喉头发出阵阵冷笑。

幽荧被她刺耳的冷笑声骇到,抬眼瞧着她,张嘴想劝慰几句,可他素来嘴笨,一时又怎会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没怀疑过的,只是她最开始怀疑的是南宫璃,毕竟青莲是南宫璃府上的人,必定会将南宫璃对她的情意告知邓崇武。可在她见过邓云婕之后,邓崇武却还不杀她,留她性命时,她便知道,他的目的不在南宫璃,而是东方火焱。只是她心里虽怀疑,却仍旧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东方火焱是被胁迫的。

可现在呢?她连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一股无法宣泄的怒气由心中翻腾而起,直冲咽喉,紫灵努力吞咽了几次,最终还是抵不住,“哇”得一声,张嘴吐了出来。

在吐出这口憋在心中的怒气后,她整个人无力的往后倒去。

“主子!”

幽荧惊恐的大叫了一声,本能的伸手去抓她往床头撞去的身体。

万幸他虽然身上有伤,身体虚弱,但好身手还在,一把便抓住了紫灵的手臂,没让她撞上床头架。

原本在屏风那边等着的东方火焱三人在听到他的惊叫声后,慌忙冲了过来。

“你跟她说了什么?竟能逼得她吐血?!”

在瞧清紫灵胸前衣襟上的一摊殷红血迹时,东方火焱一时怒气冲天,在怒喝一声得同时,想都没想,一脚便踢翻了尚跪在地上的幽荧。

幽荧身上本有伤,又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哪里吃得消他这一脚,立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这一幕无疑更加刺激了紫灵,她狠狠瞪着东方火焱,本想破口大骂,却不想一张嘴,吐出来的竟又是一口血。

“灵儿!”

见她如此模样,东方火焱一时慌了神,他上前想自南宫璃怀里接过她,却不想一直避讳他的南宫璃,这次竟没放手。

南宫璃用袖子轻轻抹去紫灵唇边的血迹,在命青莲去瞧瞧宋剂仁是否已经到了之后,他抬眼瞧向东方火焱,皱眉冷声道,“表哥难道不知灵儿待幽荧,比她自身还重?”

“我怎会知道!不过是个护卫,何至她如此看重!”

东方火焱阴沉着脸,心里既着急,又不满他抱着紫灵的举动,然而紫灵因他那一脚,才会又吐血,这让他只得忍下心中怒火。

并没有因连吐两口血而晕过去的紫灵,在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心里悲哀得既想哭又想放声大笑。他一出身便是太子,身份尊贵的他,别说心上,他又何时将谁放在眼里过!像幽荧这样死士身份的人,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里,从来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

宋剂仁来得很快,不过片刻便快步进了房中。

在瞧到紫灵的情状时,他一句话没说,自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急急得塞进了她的口中。待她吞下,他又倒出一粒,塞进了已经被青莲扶着坐起的幽荧口中。

待紫灵白如死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原本剧烈的喘息也恢复如常了,宋剂仁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出声问道,“郡主既肯从昏睡中清醒,为何还至如此?”

紫灵并未回避他像是要瞧进她灵魂深处一样的锐利视线,冲他微微弯唇,惨淡一笑,“我也不想的,可这世上的事总是如此,又何时遂过谁的心了?”

“唉。。。。”

知她如他。

宋剂仁唯能缓缓垂下眼睑,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81失望

南宫璃的房间很大,又未做隔断,所以当四开的窗户一打开,深秋的冷风便直灌进来,穿过起居间,又从大开的房门涌了出去。

以紫灵现在破败的身体,本吹不得这冷风,可她心中憋着的满腔怒火,若是不透透气,她怕她会歇斯底里。

“关上吧。”

总算等到她这一声的青莲,忙快步至窗边关上了窗户。

吹了风,一直被怒火充斥着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紫灵抬眼瞧向一直在瞧着她的南宫璃与东方火焱,“麻烦王爷避开一会,我与东方太子有话说。”

东方太子?她还从未这样唤过他。

东方火焱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唇边划过一丝苦涩笑意。

“好。”

南宫璃很配合,应声离开。

“青莲你守在门口,任何人都不得放进来。”

“是。”

青莲听话的快步出了房内。

同样心里憋着怒火的东方火焱,待青莲一出去,不满的先开口问道,“只因我踢了幽荧一脚,你便要甩脸色给我看么?”

紫灵没有即刻说话,她微微垂眸,弯唇无声笑了笑后,抬手将一直捏在手心的东西往他脸上甩了过去。

东方火焱自小习武,不待那东西砸到脸上,伸手一捞便接在了手里,他垂眼一瞧,立时便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开始与邓崇武合谋的?是在秋猎之前,还是之后?”

开口要比想象中容易的多,也要平静的多,紫灵抬眼冷冷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东方火焱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原来自我军中大营偷走兵符的人,是幽荧!”

他倒是敢作敢当,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呢。

紫灵苦苦一笑。

他这是承认了,承认他与邓崇武合谋,先是借邓云婕之死搅得皇城鸡犬不宁,然后由他风国出兵攻打天祥边境,以此令天祥大乱!他们确实也做到了,这次若不是邓云婕因不舍她的窦家哥哥,甘愿舍命脱离邓崇武的掌控,托付她送密信至边关窦如风手中,很有可能天祥到目前就不是光失去两座城池了。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之前。”

东方火焱并不想骗她,他也骗不了她,面对她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他一直无法说谎。

他如此坦荡的态度,反而让紫灵无法指责他了,她唯能苦笑着咽下心中酸楚。他素来如此,狂妄的性格让他不屑于隐瞒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了你。可我并未想到邓暖暖敢对你动手,更不曾想到你会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东方火焱说这话的时候,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既心疼又愧疚得道,“灵儿,你知道的,我怎会舍得让你受到丁点伤害!若我事先知道,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邓崇武那厮的提议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

紫灵垂眼盯着他握着她的手,淡声又道,“那南宫璃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听她说相信他,东方火焱以为她已经不在意了,毕竟她素来大度,便放心得笑了起来,他笑着道,“璃表弟啊,尚不知这次能不能成功,若是成功了,他依旧做他的王爷就是了。”

他这个做表哥的可真大方啊。大方到不但和外人一起算计表弟,派兵攻表弟的国家,还说若是成功了,可以赏个人家本就已经有了的王爷身份?!到底是有无耻,才会有这种想当然的想法?!难道他就不曾想过,他正在攻打的,他要夺取的本就是他南宫家的天下!他要杀尽的,是他南宫家的子子孙孙,是他南宫家的臣民!即便他南宫家的天下,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

紫灵缓缓抬眼,看向一脸浑不知错的人。她要好好看看,看看这人真的是她认识了这么久的东方火焱吗?或者说,她其实从来都未真正的看清过他?

东方火焱被她有些灼人的视线瞧得有些不自在,他躲开她直视的眸子,讪讪地笑着问,“做什么这样瞧着我?”

紫灵收回目光,转眼看向别处,伸手将耳边的碎发夹至耳后,轻轻一笑,“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东方火焱。”

乖觉的东方火焱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他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紫灵转回脸,盯着他,冷声嘲讽,“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待南宫璃是亲生弟弟的吗?有你这种跟外人合谋算计自己亲弟弟的哥哥,我真替他觉得悲哀!”

“你!”

从未被人如此当面嘲讽过,东方火焱一时怒极,本能的扬手便想打,却在看到她死死抿着的,泛着白的唇时,生生缩回了手。

“不错!我这样做,确实对不起他!可他南宫璃若是没有我这个身份是风国太子的表哥,没有身份是风国皇后的姨母!你以为他能安然活到现在?你知不知道在风国与天祥有嫌隙的那几年,风国探子递回的消息是怎么形容他这个天祥的六皇子的生活的?”

迎着紫灵探究的眸子,东方火焱唇边露出一个讥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若不是母后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念他毕竟是小姨之子,求了父皇遣人至天祥与南宫泓钰言和,他南宫璃早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我现在就是窃取了他的国家又怎样?更何况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害他送了性命!”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吗?南宫璃只几言便带过了他儿时生活,并未细说。

紫灵心里一阵难过,他说的也许没错,若是没有风国皇后的姨母与他这个风国太子表哥,南宫璃很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但只要他能反过来想一想,哪怕只是一次,他还敢用这种高高在上,如同南宫璃欠了他什么一样的口吻说话?

如果不是身上流淌着风国皇族的一半血统,南宫璃又怎会自小就被人忌惮,又怎会生来就不被南宫泓钰所喜?

紫灵失望至极的缓缓垂下眸子,抽回了一直被他握在手心的手。

他对她的情意不假,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这也不假。就连他说从未想过要害南宫璃丢掉性命,这点她也不会怀疑。

只是他对她的情意,对南宫璃的情意,与锦绣河山比起来,太过廉价了。她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这人,他的身份,首先是风国太子,其次才是东方火焱。

82心冷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打破,便很难再修复。即便修复了,也如那被打碎了,再重新粘起来的茶杯,即使不漏水,可裂缝会一直在。

紫灵无法责怪身为风国太子的东方火焱,利用他宣告天下,对她的一片深情。也无法责怪他对南宫璃的寡情,毕竟为了那万里江山,兄弟之间可以相残,子尚能弑父。但这并不代表,对此她一点都不介怀。

“你还是尽快回风国去吧。”

在久久的沉默后,她轻声开口。

并不知她此时心里所想,只注意到她话里用的是“你”,而不是“我们”,东方火焱微微挑眉,语气不悦地道,“怎么?你不打算跟我一道回去?”

紫灵在心里一阵冷笑,不说她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他,要跟他一起回风国。就说在她知道他利用了她之后的现在,他竟然还认为她会跟他回风国?

并不想跟他再做那些无谓的争吵,也不想表露出心底的真实想法,因为已经不值。

“你如果想让我死在路上的话,不妨即刻启程带我一起回风国。”

东方火焱却误会了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这是答应了与他一同回风国,他立马就高兴了起来,笑着道,“那等你身体养得好些,我们再启程不迟。”

“来不及了。”

紫灵转开眼,不去看他此时脸上开心的表情。即使她心里对他再怎么失望,然而要她一时便视他如陌路,她又怎能做得到。

东方火焱一时没能弄懂她话里的意思,疑惑道,“什么来不及了?”

“你当南宫泓钰是傻的吗?我都能查到的事,以他城府智谋,我怕他早就有所怀疑了,只是一时没有证据罢了。”

然而对于她的担忧,东方火焱竟是毫不在乎的态度。

“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我风国难道怕过他天祥?”

又能怎样?就算他可以用她为借口,对南宫泓钰说是邓崇武以她性命相挟,他不得已才为之。可毕竟是他风国先违背两国盟约,到时候不说风国在另外三国面前,不但信誉,诚信荡然无存,也给了天祥名正言顺出兵攻打风国的借口。他东方火焱确实不用怕,他顶多背负一个多情太子之名,上战场的不会是他,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也不会是他,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更不会是他!

忍了又忍,才忍住心底的满腔愤怒,紫灵选择换了个问题来问。

“慕白呢?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慕白,东方火焱的谋士,为人聪慧绝伦,足智多谋。东方火焱虽然乖觉,可是因其狂妄的性格,行事往往不够谨慎小心,慕白刚好弥补了他这一缺点。

听她问起慕白,东方火焱眸光微微一闪,笑着道,“因慕嫂子即将临盆,是以这次我便没让他来。”

紫灵微微弯唇,无声一笑,“是么?”

她怀疑的语气,唇边隐隐的嘲讽,都让东方火焱觉得不舒服,他微微眯了眯眼,反问道,“我有必要骗你?”

他是没必要骗她。只不过。。。。

紫灵在心里有些无奈叹息,东方火焱的缺点除了狂妄,还有善妒。慕白既是他的谋士,也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挚友。他因一直误会慕白对她有意,有时候便会有意无意的疏远慕白。可他哪里知道,慕白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白芷。

她本以为这几年,他真的成长了,没想到他只是学会了忍耐。像他这样的,虽然头脑聪明,却心胸不够宽阔,行事又有些茹莽的人,真的能做好皇帝吗?

见她低头不语,东方火焱出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即便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可还是无法立刻就放任不管啊,紫灵再次在心里无奈苦笑,在轻轻叹口气后,她又将话题转回了回去,“我让你尽快回风国,一是担心南宫泓钰在得知攻打天祥边关的是风国兵马,而对你不利。二则是邓崇武很快便会锒铛入狱,到那时,焉知他不会将供出你来。”

“不可能!”

东方火焱非常笃定的道,“邓崇武会不会锒铛入狱我不敢断定。但我却敢断定,即便他败了,他也不会供出我来。”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不过是认定了邓崇武说出此事对他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多了个叛国的罪名罢了。

紫灵也不急着跟他解释,而是问他,“你知道邓崇武最在乎的是什么吗?”

东方火焱想都不想便脱口道,“当然是那万人之上了。”

“不是。他最在乎的不是皇位。”

却不想紫灵却否定了他的答案。他当然不同意她的观点。

“不是皇位?那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冒着灭门之险,难道他是闲得没事干了?”

紫灵并不与他争辩,而是细细解释给他听,“邓崇武虽前后有几子,却不是死就是疯,如今唯剩一个邓二公子是好的。可邓二公子虽处处留情,到处播种,可至今都没能诞下一子。邓崇武今年已是六十有五了,就算让他做了皇帝,他能做几年?他费尽心思难道是为别人做嫁衣不成?若是皇帝用邓二公子活命来引诱,你觉着他会不会松口呢?毕竟这种既能保全儿子的性命,又能让天祥与风国撕破脸的机会,你觉得他会不会错过呢?”

听了她的分析,东方火焱略一思索后,点头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他抬眼,眸光锐利的盯着她,“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邓崇武必败?”

紫灵也不瞒他,直接道,“因为我手里有他这些年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罪证。”

“在哪?”

东方火焱神色一凛,伸手到她面前,“给我!”

瞧着伸在她眼前的,虽多年习武手指却依旧修长好看的手,紫灵缓缓抬眼,瞧着他的脸,轻声吐出两个字,“不给。”

她语气虽轻,可却是完全不容商量的口吻。

“你要叛国?!”

叛国?!

紫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若不是看到他因自觉失言,而脸上露出既尴尬又后悔的神色,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竟然会从他嘴里吐出说她叛国的这几个字!

她心里本怒极,却反而笑着问他,“是啊,我就是要叛国。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该禀明圣上,先削除我的娉婷郡主封号,再来个五马分尸?”

眼见她的眼神越来越冷,东方火焱慌了,一把抓住她此刻紧握成拳,用力到骨节都发白的手,急急解释道,“我只是一时心急口误,不是有心的,灵儿你别生气。”

紫灵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开他的手,冷笑了起来,“生气?呵呵。。。。”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她只觉得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彻骨的冷!

83转变

冰凉的身体可以用炉火来温暖,可若是心呢?已经凉透了的心,要拿什么来温暖?

东方火焱是不会懂的,为什么他只是一时失言,紫灵便会生那么大的气,自此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

自私如他,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的他,从未尝过什么是真正失去的滋味的他,从来都是只要想,便能得到一切的他,他又怎么可能会懂?

在清醒后的第二天,紫灵便挪出了南宫璃的房间,住回了之前她一直在住的厢房。

十月的天气,位于偏北面的天祥当然算不上有多冷,可对于身体已大不如前的紫灵来说,即便屋里放着火炉,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依旧是冰凉的。

她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若不好好休养,很有可能连这个年她都过不去。但她能安心躺在床上休养吗?她当然不能!

邓云婕托付她的事,她还没能办妥,她必须要进宫一趟才行,可她现在别说走,就是让她站在地上都双腿打颤。

即便她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养两天,等她能下床的时候再说。好在边关那边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原本丢掉的两座城,已经收回了一座。

窦如风虽重伤无法披挂上阵杀敌,可这并不妨碍他调兵遣将。更何况此次风国出兵,本就是暗中进行,又怎敢真的派大批军队前来攻打。

就在边关两军胶着之际,邓崇武上了个折子,参了窦如风一本,直指因其布兵不当,才导致天祥连丢两城,恳请皇帝撤其镇守边关大将之职,另派遣其他武将前往边关领兵。

他此时参的这一本,还真让皇帝南宫泓钰有些头疼,虽他素来看重文武双修,朝中自然不会缺武将,可这些武将大多是自他上位之后慢慢提拔上来的,都是些从未上过真正战场,只会纸上谈兵的年轻将领。

当然,上一朝不是没留下上过战场的老将,如邓崇武,窦家军,还有已经离朝多年的,已故德妃之父,还有裕亲王皆是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猛将。窦家军不用说,正在边关抵御外敌。而邓崇武,皇帝好不容易才收了他的兵权,怎会再给手握兵权的机会。至于已故德妃之父,不说其辞官多年,就其已年过七十的高龄也不可能再上阵杀敌。剩下个裕亲王,皇帝还要依仗他打理朝堂上的事,又怎会派他上战场。

皇帝知不知道这次是邓崇武与风国联手,紫灵不知道,但她知道在这形势已经是火烧眉毛的当下,唯有让邓崇武倒台,才能既保得住窦家,风国也会退兵。

可这会她尚下不了床不说,唯一能用的幽荧也在重伤养病中,而能让邓崇武倒台的罪证,她只有自己去取了,亲手交到皇帝手里,她才能放心。

就在她心里火急火燎,万分焦灼的时候,皇帝竟遣了人来,接她进宫了。

南宫泓钰啊,南宫泓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在裹了冬天才会穿的披风,被南宫璃抱出门的时候,紫灵瞧着那一碧如洗的天空,在心底叹息。

“灵儿,你可知父皇为何召见你?”

在马车缓缓动起来的时候,南宫璃问靠在铺着厚厚软垫上,垂眼不知在想什么的紫灵。

紫灵并不抬眼去看他,只低声道,“大概知道吧。”

南宫璃瞧着她,微微皱着眉,用极轻的声音道,“灵儿,有些话我本早就想问了,可顾虑着你的身体,又怕你会心烦,所以才一直没问你。可现在,我不得不问了。”

紫灵抬眸瞧向他,声音平静无波是地道,“问吧。”

“你在邓崇武府上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看来邓二公子虽是个无用的,可口风却紧的很。

紫灵轻轻叹口气,微微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

许久未修过的指甲,已经长得很长了,可这样的长指甲,在她此时瘦如鸡爪的手上不但不好看,甚至有些渗人。

她用拇指指甲轻轻拨了拨食指的指甲,在心里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南宫璃呢?

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南宫璃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灵儿?”

他的手很温暖,手上有常年用剑磨出的硬茧。

紫灵抬眼瞧向他的脸,大概是因为照顾昏迷了几日的她的缘故,原本就很菱角分明的脸,现在更立体了。

她只瞧着他,却依旧不说话,南宫璃有些担心的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紫灵缓缓摇头,在收回目光的同时,也抽回了被他捏在手心的手。

“在邓崇武府上时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被邓暖暖打了一顿罢了。”

想了又想,她觉得还是不要将一切告诉他为好。毕竟一提就会牵扯出东方火焱,她并不想让他跟她一样,对东方火焱觉得心冷,虽然很有可能对此,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我不信。”

然而南宫璃毕竟不是蠢的,又怎会相信她的说辞。

“若真如你说只是被邓暖暖打了一顿,那么父皇为何在你尚不能下床的此时召见你?邓崇武又为何要绑你进府?难道只是让邓暖暖打你一顿出气?”

他果然不好骗。也是,他本就不是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那般,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只专心做皇帝交代下来的事的人。他暗中一直在动作,他的目标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替他的娘亲报仇呢?

紫灵无奈在心底叹息,他跟东方火焱,又会有多少不同呢?

她久久不语,南宫璃轻叹一声,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若是实在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问你,并不是要令你心烦的,我只是不忍见你总是一人扛下所有的事。”

这次紫灵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未回应他。

“灵儿。”

南宫璃柔声轻唤,等她转眸瞧向他时,他皱着眉,既心疼又不满地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不再做连命都不顾的危险之事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次若不是廷云捉了邓二公子,你怕是要死在邓崇武府上了。”

他眼底不止有着对她的不满,更多的却是心疼。

若说一点都没被他此时的眼神所动,那是假的。可她刚刚被东方火焱冷透的心,一时又怎么可能能暖过来。

所以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再次抽回了自己的手,神情淡淡地道了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面对她如此刻意疏离的态度,南宫璃又能说什么呢?唯能在心里无奈叹气后,选择沉默不语。

84遇险

紫灵不知道她是何时睡着的,在被一阵激烈的刀剑相击之声惊醒的时候,她发现她正被南宫璃抱在怀中。

“别怕。”

察觉到她醒来,南宫璃微微低头,柔声安抚道,“有我在呢,没人能伤得了你。”

不用开窗去瞧,更不用去猜,敢青天白日在鼎城官道上行凶的,除了邓崇武的人,还能有谁?看来,他这是在做最后一搏了。

紫灵动了动,想从他怀里离开,却不想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了,她微微皱眉,无奈出声道,“放我下来。”

“不放!”

然而平日温和有礼,很好说话的南宫璃竟一口拒绝了她的要求。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森冷,表情阴沉到有些骇人。

“我并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的,能将人逼疯的煎熬滋味。”

面对这样的,她还从未见过的南宫璃,紫灵一时竟有些不敢开口。

“乖。”

哪知下一秒南宫璃竟又温柔的笑了起来,并且在她额头轻轻应下了一吻。

这下紫灵是真的有点被他吓到了,一动都不敢动了。

对于她不再挣扎这点,南宫璃似乎很满意,在又冲她温柔一笑后,他抬起头,敛去脸上的温柔表情,神情冰冷的静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刀剑相击之声灌耳,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紫灵很想起身推开车窗,去瞧瞧外面形势,到底哪方比较占上风,然而只要她稍微动一下,南宫璃便会低下头来瞧她,这让她不敢妄动。

毕竟他此时身上正散发着危险的,令人胆寒的杀意。面对这样的南宫璃,她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

就在这时,哧得一声,一把剑贯穿马车壁,直插进来。若她还在原位的话,这把剑必定会在她身上捅出个血窟窿。

来不及心惊,第二把剑随后便到。

南宫璃果决的一手遮住她的脑袋,一脚踢开马车门,抱着她滚下了马车。

到了外面,才知道打斗有多激烈。

南宫璃此次虽带了不少护卫,可毕竟敌不过邓崇武精心训练出来,为达目的连命都能舍弃的死士,更何况对方人数要多出至少两倍。

眼见王府护卫已现出败势,廷云一边奋力御敌,一边回头冲南宫璃喊道,“王爷快走!”

走?能往何处走呢?身在包围圈中的他们,且街道两旁的房顶上还伏着手握弩箭的射手,就是插翅,他们也飞不出去了。

南宫璃在甩袖卷掉两支直击面门的弩箭之后,低头瞧着怀中紫灵,弯唇轻轻一笑,“恐怕你我这次要葬身此地了,你怕不怕?”

紫灵缓缓摇头,问他,“你怕吗?”

“我?”

南宫璃唇边的笑容慢慢放大,“能够与你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世界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紫灵的眼里只有南宫璃的双眸中闪耀着的动人决绝,耳边也只听得到他所说的动人话语。

罢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管她对他怀着的是怜惜也好,还是这张相似的脸也罢,能不能活得过今日还不一定,何必还要再顾虑那么多,且顾眼下吧。

她弯唇,冲他露出一个绚烂笑容,轻声道,“我也是。”

这是第一次,她正面回应他的深情。

南宫璃心中一阵欣喜若狂,也不顾他们此时身在闹市,且在生死关头,低头便在她唇上应上了一个浅吻。

原本正在殊死搏斗的两方众人,在瞧到这一幕后,皆不由一时呆住,停下了手中的刀剑,但紧跟着却是更加激烈的交战。

在飞来飞去的弩箭中,在刀剑相击的震耳之声中,紫灵尚来不及脸红,耳边便听到一声正气凛然的怒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何人敢在此行凶!”

南宫璃与她一同抬眼循声望去。

是鼎城巡城的御林。

南宫璃见是御林来了,知道他们这是安全了,在定心的之余,他转回头,低首冲紫灵一笑,不无惋惜的道,“看来我们这次是死不了了,可惜。”

紫灵忍不住白他一眼,笑着啐道,“生死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

南宫璃唇边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意,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盯着她的眼睛,叹息着道,“灵儿,你知不知道我此时心里有多高兴。”

紫灵红着脸推开他的脸,小声道,“有人在呢。”

南宫璃低声呵呵轻笑,“好,好,我不说了。”

邓崇武府上的护卫再厉害,也抵不过人数众多的御林,在一翻激战之后,很快便一一被击毙。

在击毙邓崇武府上护卫后,御林领兵将领快步至南宫璃面前,单膝跪地行礼,请罪道,“末将来迟,让王爷受惊了,还请王爷赎罪。”

“恕你无罪,起来吧。”

南宫璃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

“多谢王爷。”

领兵将领依言起身后,一抬眼在看清南宫璃怀中的人的时候,惊讶出声道,“娉婷郡主!”

紫灵微微弯唇,客气笑道,“傅骑都尉你好,多谢傅骑都尉刚刚的救命之恩。还要请骑都尉见谅,我因身体抱恙,这就不给骑都尉行礼了。”

领兵前来解围的正是曾在宫内向紫灵打听明月公主病情的傅精忠。

“不敢,不敢,郡主客气了。”

傅精忠在客气回礼后,看着她的脸,一脸疑惑的道,“郡主这是生了什么病?怎地短短月余竟瘦成这样?”

“多谢傅。。。。”

紫灵正要客气回谢他的关心,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原本一直看着他们二人说话的南宫璃竟一把将她身上穿着的披风帽子罩在了她的头上。

“多谢傅骑都尉的关怀,她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因父皇急着召见,本王这就不跟傅骑都尉说话了。”

在用披风帽子将紫灵的脸遮去一半,只露出口鼻后,南宫璃语气凉凉得扔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怎么就将他得罪了的傅精忠。

傅精忠不知道南宫璃为何突然变脸,被他抱在怀里的紫灵却是心知肚明,可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叹一句,“这个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善妒啊。”

85薄情

对于紫灵瘦到仿如一阵风便能吹走,连跪下行礼都办不到的虚弱身体,感到震惊的不止傅精忠一人,还有皇帝南宫泓钰。

在看到她毫无血色,瘦到下巴尖得都能当锥子用的样子时,皇帝惊讶得半天都没出声。

他不出声,紫灵便也不开口,坐在苏策奉命端来的椅子内,如老僧入定般的低首垂目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南宫璃在抱她进来,将她放在椅内后,皇帝便让他出去了。

苏策在奉上茶水后,也避了出去。

此时的朝阳殿内,只有皇帝和她两人。

因为无人说话,殿内静得彷如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紫灵无视一直盯在她身上的深沉视线,依旧低着头,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她并不急着将邓崇武的罪证拿出来,她在等,等皇帝先开口,这样她才有与他谈判的资格。

是的,谈判。她要与这个城府极深,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皇帝谈判。诚然,她本来心里是一直惧怕他的,可在见过邓云婕之后的现在,她已经不再惧怕。她之前惧怕他,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手握生死大权的皇帝,还因尊敬。

她曾尊其为人,敬其城府。

南宫泓钰平素并不喜焚香,可能因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边关战事胶着,后宫又因刑部还在追查邓云婕死因,而终日人心惶惶,这多少令他有些心烦的缘故,今日的朝阳殿内焚着能让人静心凝神的安神香。

这样的香对于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确实只是起到安神静心的效果,可对于现在身体虚弱的紫灵来说,则不只是静心凝神了,还能让她昏昏欲睡。

虽一直极力忍耐,可最终她还是抵抗不了强势的睡意,陷入沉睡当中。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更久些。她再次清醒,是在皇帝亲自拿了一张毯子,欲盖在她身上的时候,被他轻微的动作惊醒的。

毕竟身在朝阳殿内,而非什么可以安心睡去的地方,所以她睡得并不安稳。

见她醒了过来,南宫泓钰倒也不觉尴尬,随手将毯子放在她所坐的椅子扶手上后,旋身回到了案前坐下,然后抬眼看着她,开口了,“朕没想到,你竟被邓暖暖伤得如此重。”

紫灵微微垂目,抬手捏捏山根醒伸,淡声回道,“并非全因她鞭笞所致,也跟娉婷自己身体不济有关。”

她这么说并非为邓暖暖开脱,她又不是圣母,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南宫泓钰瞧着她,不觉莞尔,“你倒是心胸宽广,一点不记仇。”

紫灵依旧淡声应了句,“皇上过奖了。”说完,她低眉敛目,依旧瞧着自己的手。

她一副完全没想再开口的样子,南宫泓钰在瞧了又瞧她之后,只好开口道,“你不问问朕为何召见你?”

紫灵这次倒是很配合,她抬眼看向他,问道,“不知皇上召见娉婷所为何事?”

“呵呵。。。”

皇帝微微垂眸,低声轻笑后,复又抬眼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好像已经不怕我了。”

迎着他并无半点笑意,冰凉的眸子,紫灵不答反问,“皇上希望娉婷怕您吗?”

皇帝再次微微垂眸,在无声的笑了笑后,一时并未接话。

他不开口,紫灵便收回目光,继续如老僧入定般的垂目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南宫泓钰却一直迟迟不再开口,饶是紫灵定性再强,也忍不住要悄悄抬眼去偷看他。

南宫泓钰并没在做任何事情,他只是在发呆。

许是生来敏锐,她的眸光刚至,南宫泓钰便回神了。

迎着她窥视的眸子,南宫泓钰微微一笑,“你想听故事吗?”

又要听故事么?

紫灵很想说她并不想听,因为他即使不说,她也能猜出他要讲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只不过是他与邓云婕和窦如风,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另一个版本罢了。

哪知南宫泓钰并不在乎她想不想听,他甚至不等她回答,便径直叙述了起来。

“遇到云儿那年,我十三。。。。。”

紫灵低头,唇边弯出一丝嘲讽,果然。。。。哪怕此时皇帝在讲述故事时,用的称谓不再是朕,而是我,她也并不觉得有丝毫亲切感。

确实如她所料,南宫泓钰要讲的确是他与邓云婕和窦如风之间所发生过的一切,只不过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南宫泓钰竟然是爱着邓云婕的。

那么南宫璃的母亲呢?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深情,邓云婕才会出手害死她的吗?

当她问出心中所惑的时候,南宫泓钰哑然失笑,仿佛她问了多么好笑的问题。

“爱她?我怎会爱上除云儿之外的任何人!那不过是我故意,想以此来刺激云儿,让她认清她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可惜。。。”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低头,唇边逸出一丝涩然笑意,“可惜云儿她太爱自欺欺人,如何都不肯承认,她也爱着我这一事实。”

听到这里,紫灵很想笑,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唯有邓云婕一人,那么南宫璃的娘亲呢?岂不是死得太可笑,太冤了?!

若真如他所言,他是真心爱着邓云婕的!那他怎么会忍心伤害她?欺骗她?利用她?想这些的时候她却忘记了,东方火焱也是爱她的,还不是一样利用她,虽然他的本意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想了又想,她怎么也想不通,便出声道,“如果皇上您真的是真心爱着娘娘的,那您怎么忍心伤害她?”

“那并非我所愿,我也没办法。先不说那个时候云儿的心里眼里唯有一个窦如风,根本没有我的存在,哪怕是一丁点。就说那时的我,只不过是父皇众多皇子中,并不甚出色的皇子之一。我要拿什么去跟无论是样貌还是其他,都高我一等的窦如风去争?”

“在当年的形势下,若想登上皇位,我唯有依赖邓崇武的势力。即便那么做不甚君子,不甚光彩,甚至可以说还很龌龊。但那么做,既可以得到云儿,又能得邓崇武相助,我何乐而不为?”

皇帝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后悔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愧疚,无论是对邓云婕,还是窦如风。

紫灵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忍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

她明白了,她也不用再追问他到底爱不爱邓云婕这样的蠢话了。因为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权利地位永远大过一切。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邓云婕都已经死了。

86交锋

正午的阳光穿透细纱窗,将南宫泓钰裹在一层金色光晕里。

平日不上朝的时候,南宫泓钰很少穿龙袍,几乎穿的都是银灰色的常服,腰间扎一根明黄色的,镶着九颗方正碧青玉石的腰带。

四十四岁的南宫泓钰,有着成熟男子应有的一切吸引人的特质,如沉稳,如内敛,如唇边的微笑,如甚少爆发的好脾气。

可对着如此“完美”的南宫泓钰,即使同坐在阳光中,紫灵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凉,凉得她的指头都抑制不住得轻颤。

讲完了故事,时辰已是正午,皇帝唤来苏策,命人将午膳摆在朝阳殿内。

可面对一桌的美食,紫灵却低头坐着,一直不动筷,南宫泓钰抬眼瞧着她,出声道,“吃点吧,哪怕没什么胃口,瞧着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吃吧,不吃哪有力气应付下午跟他的谈判。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伸手提了筷子,哪知她轻颤的手指根本捏不住筷子,刚提起来便从指间滑落,掉回了桌面。

“苏策。”

皇帝微微皱眉,“唤个手脚伶俐的来。”

“是。”

苏策应声,正要去唤人,却听紫灵急急开口道,“不用了,娉婷刚刚只是手麻了。”

使劲张开,再握紧,如此几次后,总算止住了手上轻颤,紫灵伸手提了筷子,这次总算捏紧了,没再从手中滑出。

“郡主喝些这鱼汤吧,最最补人了。”

对于紫灵如今这副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苏策心里当然不会好受到哪里去,毕竟他一直都挺喜欢她的。

“多谢苏公公。”

瞧着小太监闻声盛过来,轻轻放置在她手边的碗里,炖得雪白的甲鱼浓汤,紫灵抬眼瞧向他,笑着道谢。

苏策一笑,冲她挤眼道,“郡主快吃吧,多吃些。”

不是没见过苏策眼都不眨的就处置了两个小宫女,可他对她,确实是一直不错的。紫灵在心里模糊的想着,为什么往往是这些地位比较低的人,比较好相处呢?

大概是没牵扯进利益吧?

她叹着气,将那碗鱼汤喝了个精光。

紫灵胃口不佳,吃的很少,而皇帝好似胃口也并不太好,十几样菜肴他也只是每样浅尝即止。

用过午饭,又漱了口,苏策在端来切成方正小块的饭后水果后,便又避了出去。

紫灵因身体不济,用过饭便有些昏昏欲睡,但她强忍着,只待皇帝再开口。

南宫泓钰则又是那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在用了些水果后,又喝了一杯茶,这才抬眼瞧向正困倦不已的紫灵,开口了。

“听说这两日东方太子在准备回风国事宜?”

紫灵忙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有些混沌的脑袋清醒过来。其实她并不知道东方火焱这两天在做些什么,自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她避其不见,如此数次,东方火焱也就没再来过了。是不想自讨无趣也好,还是忙着与天祥众官员筵别也罢,她都不关心。

所以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这几日了吧。”

南宫泓钰再问,“此次你将同东方太子一道回风国,还是?”

紫灵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瞧着他,一笑反问,“皇上瞧着娉婷此时的样子,可是能舟车劳顿,奔波千里?”

“确实。”

南宫泓钰微微垂目,他用放于案上的那只手的手指在轻敲着桌面,发出轻轻的咚咚声。

那是他在思考时,习惯性的,下意识的动作。

紫灵见过不止一次了。

在最后咚得一声后,南宫泓钰收了手,抬眼看向她,开口道,“据巡城御林回报,你与安乐王爷在来时路上曾遇险,对于是何人所为,你心中可有数?”

明知故问。

紫灵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道,“那些刺客各个黑巾蒙面,娉婷怎会知道他们的来路。再者这话,皇上不是应该问安乐王爷的吗?毕竟比起娉婷,那些刺客的目标更有可能是安乐王爷吧?”

对于这样的回答,南宫泓钰自然不会满意,他弯唇笑了又笑之后,瞧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着道,“你之前与朕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直到。。。。”他说到这里却又顿住,只是盯着她。

他既有意不直接说出,等她来问,紫灵自然很配合的接话道,“直到什么?”

南宫泓钰眸光一凛,敛去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直到你在邓崇武府上见过她之后。”

“她?”

紫灵面露疑惑,“不知皇上所说的她是指何人。”

这次南宫泓钰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废后邓云婕!”

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她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深深的暗影。她唇边擎着一丝讥笑,既不否定他的话,也不肯定他的话,而是抬起一只手,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用拇指的指甲拨弄着食指的指甲。

他该不会以为在他向她坦言了对邓云婕的一片“深情”之后,她会被感动,会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而就这么的将邓崇武的罪证交出来吧?

说他是太会算计人心呢?还是错看了她?

她抬眼,瞧向正等着她回话的皇帝,弯唇轻轻一笑,“皇上您这是在跟娉婷说笑吗?娘娘早已身亡,刑部仵作验尸盖棺定论的时候,皇上您不是在场的吗?”

许是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她还会否认,许是只是被她唇畔毫不掩饰的讥笑激怒,南宫泓钰浑身怒气迸发,却在怒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朕!”之后,收回了原本指着她的手。

“你这是在挑战朕的耐心?还是想进天祥刑部昭狱逛逛?”

他牢牢盯着她,语气再无半点先前的和颜悦色。

“先不说娉婷尚还有个风国正一品郡主身份傍身,且东方太子还未离开鼎城。就说以娉婷眼下的身体,恐怕还劳烦不到皇上您动用刑部吧?”

面对他话里的威胁,紫灵却是丝毫不惧。

“呵!好一个东方太子!”皇帝冷哼一声,语气森冷,“你真当朕不知道此次攻打天祥两处边关的是哪国军马?”

“皇上可有证据?皇上若是有证据,恐怕此时也不用在这里跟娉婷做口舌之争了吧?”

“你!”

南宫泓钰被她这句话堵得一时竟哑口无言。

是啊,他若有证据又怎会在这跟她一小女子做无谓的争吵!早绑了东方火焱,拿凭证向风国国君兴师问罪了!

他眼神狠戾的盯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畏惧,他也许还有胜算。

然而紫灵回视他的眸子里,不但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有着对他的藐视。

久久的对视之后,南宫泓钰最终不得不先收回了目光。

当你面对的是一个毫不怕死,且不爱钱财,不惧威胁的这么一个人,谁能拿她怎样呢?

在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之后,南宫泓钰皱紧眉头看向她,问道,“说吧!你想要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才会将云儿这些年收集的邓崇武所有罪证交出来?”

87港湾

“哈哈哈哈。。。。”

皇帝南宫泓钰突然爆发出的响彻整个朝阳殿的大笑声,惊起落于殿外房檐上的小雀振翅而飞,更惊得守在门外的苏策满脸疑惑的看向紧闭的殿门。

殿内,紫灵微微低下头,紧抿双唇。

皇帝这一笑,把她对他那仅剩不多的好感都笑没了。他之所以发笑,不过是笑她与他周旋半天,却不是为了风国捞半点好处,而是为了窦家。她并不介意他笑她的蠢,她介意的是,邓云婕不惜舍命只为保窦如风平安的情意,在他眼里就那么得可笑吗?

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南宫泓钰好笑的瞧着紫灵,难以置信的道,“你不惜与朕唇枪舌剑耗上半日,冒着得罪朕的危险,就是为了,哈,为了保住窦家?”

紫灵抬眼,拧着眉头问,“皇上觉得很可笑,很难以理解?”

“难道不好笑?”

南宫泓钰凛了凛脸上的表情,眸光深沉地盯着她,“你身为风国郡主,不为母国考虑也就罢了,却还要破坏母国的好事,这任谁都会觉得难以理解吧?朕本以为你会以此事向朕要不说两座,一座城池总是可以的吧?”

“哼。”

紫灵打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娉婷确实是风国郡主不假,可娉婷不过是一小女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娉婷懂得唯有两件事,一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是两国交战苦的只是穷苦百姓!”

“你。。。。。。”

南宫泓钰声音一滞,有些发怔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调转目光,瞧向明亮的窗户,深深叹口气后,转回脸唇边带着一丝微笑的看着她,轻声道,“你果真是朵世间少有的,奇葩!”

奇葩可并不是只用作褒义。

紫灵微扬下巴,睥着他,“多谢皇上夸赞。”

对于她的傲视,皇帝并不以为意,只是瞧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又笑。

“你的要求,朕应下了,现在可以说出邓崇武的罪证藏在何处了吧?”

听到他问,紫灵也不答,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叠成只有指甲大小的纸张,伸长了手,等他自己来取。

南宫泓钰无奈,她现在连路都走不得,他也只好亲自起身至她跟前,从她手中接过。展开敲过之后,他抬眼看向殿门口,扬声唤人,“苏策。”

“奴才在。”

苏策应声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你即刻领人去取。”

“是。”

显然苏策是知道皇帝此次召见紫灵的目的的,也不问皇帝命他去取何物,在接过皇帝手里的纸张后,便应声退了出去。

南宫泓钰坐回原位,瞧向低头垂目不知在想什么的紫灵,开口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朕是如何知晓云儿是诈死的?”

紫灵微微摇头,“并不好奇。”

“哦?”

南宫泓钰显然来了兴趣,将手肘撑在案上,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着问,“说说吧,你是如何知道朕知晓云儿未死这件事的。”

“并不难猜。在娉婷进来时,皇上所说的一句话,娉婷便猜到了。”

“哪句话?”

“皇上说,朕没想到,你竟被邓暖暖伤得如此重。娉婷并未同皇上说过,身体为何坏成这副模样。而知道娉婷深陷邓府,并被邓暖暖殴打这件事的不过几人,安乐王爷虽是其中之一,可他这些天并未入过宫,那么又是谁告知皇上这件事的呢?”紫灵说到这里顿住,倒不是她有意要钓皇帝胃口,或是卖弄。而是说了这么长的话,让她有些气喘。

南宫泓钰轻笑追问,“是谁呢?”

大概是得到邓崇武的罪证,让他心情很好吧?

瞧着皇帝唇边不自觉逸出的笑意,紫灵微微垂眸,在心里叹口气后,抬眼瞧向他,淡声道,“若是娉婷猜的没错的话,那位伺候了娉婷几日的邓府小丫鬟,应该是皇上的人吧?”

南宫泓钰呵呵轻笑出声,“呵呵,你确实聪明非常。不错,那丫鬟确实是朕早在数年年前就安插在邓崇武府里的棋子。”

棋子。。。。

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心底冰凉一片。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善于运用智谋的人面前。她之所以能猜中,不过是一步步推理得出来的结论罢了。

邓崇武尚且能在安乐王府内安插自己的人,皇帝当然也能在他的府内安插人手,且要容易的多。每逢朝中官员立功,皇帝赏赐的可不仅仅是银钱,还会赏赐丫鬟仆从,就算被赏官员有心警惕,私底下悄悄杀之,可怎么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落网之鱼吧?

皇帝召见她之时,南宫璃曾以她身体不适,不宜进宫面圣回过皇帝,可他并未说她是被邓暖暖所伤。那么是谁告诉皇帝的呢?皇帝安插在邓崇武府内的可能不止那小丫鬟,知道邓云婕未死的也不只有那小丫鬟,可能探听到她们谈话内容的,除了那小丫鬟,再不可能有其他人了,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苏策很快便从邓云婕曾住的凤仪宫内的地砖下的暗格内将东西取了来。

是个很大的木盒子,里面有着厚厚一沓纸张。南宫泓钰在得到这些东西之后,即刻翻阅了起来,紫灵自然是很和时宜的出声告退。

南宫泓钰自没有再挽留的必要,遣苏策去唤来一直候在隔壁殿内的南宫璃抱她出去。

“很累了吧?”

南宫璃倒是没问她与皇帝耗了这么久,都谈了些什么,而是体贴的为她戴上披风帽子,不让凉风吹到她。

跟皇帝耗这么久,累的可不止是身体。

紫灵靠在他怀里,疲倦得闭上眼睛,轻声道,“还好,也不是很累。”

南宫璃低头瞧了瞧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将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道,“累就什么都不要再想,睡会吧。”

紫灵很顺从的低低应了声,“好。”

靠在他胸前,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这让她觉得安心。在即将陷入沉睡之前,她在心里模糊的想,她确实太累了,在漂泊了这么多年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尝遍了心酸滋味,看透了凉薄人心之后,这个温暖的怀,会是可以让她安心停靠的最终港湾吗?

一阵凉风至她耳边吹过,迷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

“紫灵姐姐。”

她奋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

明月公主一身粉色衣衫,立在朝阳宫门口,正冲着她笑得灿烂。

88谈心

朝阳宫内有座规模不小的园子,里面种着各色应时花卉,回廊曲折,假山流水,以供皇帝批阅奏折烦累之时,闲步散心。

此时紫灵和明月公主两人坐于一摆在花丛中的石桌旁,在小声说着话。对于她如今这副模样,明月公主在心惊之余,在听她说只需将养些时日便能好之后,也就不再为此忧心,毕竟她心思素来比较单纯,自与紫灵交心之后,就一直信赖着她。

在询问过她的病情,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之后,明月公主微微低头坐着,一脚无意识的在踢着地上的一粒细碎小石。

显然,她有话要说,且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事。

紫灵瞧她这副模样,心中已大致猜到她将要说的是什么事了。她弯唇无声的笑了笑之后,试探着开口道,“是不是近日有人向公主袒露过心声了?”

明月公主猛地抬头,一脸的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小姑娘就是好骗啊,一诈就什么都露了。

紫灵坏坏一笑,学着她平日说话的语气,逗她道,“唉,我好烦啊,有人告诉我,他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啊。”

明月公主立刻便羞红了脸,她又是羞又是恼的伸手狠狠打了一下她的手臂,娇嗔道,“紫灵姐姐,你可真够讨人厌的!”

紫灵伸手悄悄摸了摸被她拍得有些疼的手臂,笑着道,“不要生气嘛,我给公主赔不是好不好?”

她这哪里是在赔不是,明明是在故意笑话她!

“哼!”

明月公主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娇哼一声,不理她。

紫灵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去哄她,伸手从旁边的的花枝上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芙蓉,轻轻插入她的鬓边发间。

粉色的芙蓉花衬得明月公主的脸越发粉嫩白皙,真真的是眉目如画,人比花还娇。如此美色,如此身份,爱慕她的人当然有很多,可敢跟她表白,且有这种机会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公主出门,不说成群仆从,也总有十几个宫女跟着,何况还有内宫侍卫暗中保护。不说近身,就是遥遥看上一眼已是奢侈。

“容我猜猜,这位敢跟我们的明月公主述情的人是哪家好儿郎呢?”

心中其实早有数,可紫灵却微微皱着眉,故作一副思索的样子。

听到她要猜,原本气鼓鼓跟她赌气的明月公主,立刻转回脸,既期待又紧张的瞧着她。

“唔,还真不好猜。”

瞧着她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紫灵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便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笑续道,“谁叫我们公主魅力大呢,实在是爱慕我们公主的人太多了。”

“你!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总是借机取笑,我不理你了!”

这次明月公主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羞恼的甩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瞧着她怒气冲冲起身,紫灵一点也不急着道歉或是出声安抚,而是在等她走远几步后,在后面缓缓出声道,“跟公主袒露心意的,可是傅家的公子?”

明月公主脚下一顿,她很想硬气的不搭理她,可终究心里还是好奇,转头瞧向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紫灵冲她一眨眼,笑意盈盈的道,“秘密。”

“与你说话真的能被你气死!”

明月公主既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泄气得回身走回原位坐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讨饶道,“好姐姐你就不要戏弄我了,告诉我吧。”

她都如此放低姿态了,紫灵自不好再捉弄她,便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上次公主你身体抱恙期间,傅骑都尉曾向我打听过你的病情而已。”

“这样啊。”

明月公主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垂下头不说话了。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从花丛掠过,卷起片片花瓣,有几片落在了明月公主的肩头,紫灵伸长手轻轻将掂起一瓣。

“可是他不过是个从五品骑都尉。”

明月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紫灵正掂起粘在她肩上的最后一片花瓣,听到她这话,她斜眼瞧着她,只是笑,并不接话。

接触到她多少有些戏谑的眼神,明月公主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嫌他官职太低配不上我,我是怕父皇不同意。”

显然她对傅精忠并非无意,也不知道在不久前,为了东方火焱舍命一搏的是谁?只是这话当然不好说出来,免得小姑娘又要恼了她。

紫灵好笑的瞧着她,“公主首先要担心的难道不该是傅骑都尉是否真心吗?”

“他是真心的,我敢肯定。”

“哦?”

瞧着她一脸的坚定,紫灵来了兴趣,问道,“公主何以敢如此肯定?”

“眼神。”

“眼神?”

“嗯。”

明月公主点头道,“从未有人用像他一样的眼神瞧过我。爱慕我的人确实有很多,可他们瞧着我的时候,都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奇货可居的物品,而他的眼神却不会。”

奇货可居!可不是么。尊贵的公主身份,美貌的脸蛋吸引来的可不仅仅是爱慕,还有对权利渴望的野心。

紫灵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身在帝王家虽有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却难得真心一人。在心里感慨的同时,她不忘回答明月公主的困惑。

“放心吧,只要公主喜欢傅骑都尉,皇上是不会不同意的。”

对于她如此肯定的语气,明月公主当然会觉得奇怪,疑惑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皇帝一直忌惮窦家,只不过之前有邓云婕暗中护着,窦家又一直谨慎小心,从无错处,让他寻不到下手的机会而已。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个错处,却不想又被邓云婕舍命护住。错过这次,皇帝若想除掉窦家,便要扶植起能与如今窦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实力都相当的势力出来。而放眼如今的后宫,能与贤妃抗衡的,也唯有淑妃了。

只是这些事,却不好说给明月公主听。

看着正等着她的回答,明月公主那双明亮的眼睛,紫灵伸手理理她耳边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笑着道,“你信我的就是了,我何时骗过你了?”

“你确实不曾骗过我。”

明月公主轻轻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得道,“明明你跟我同岁,可为什么懂的却要比我多的多?”

她并不想懂的多,懂的多,烦恼也就多,她倒是宁愿自己如她一般,所烦恼的只是儿女情长。

紫灵微微低头,掩去眼底波动的太多情绪,在心里无奈叹息。

89

朝阳宫内有座规模不小的园子,里面种着各色应时花卉,回廊曲折,假山流水,以供皇帝批阅奏折烦累之时,闲步散心。

此时紫灵和明月公主两人坐于一摆在花丛中的石桌旁,在小声说着话。对于她如今这副模样,明月公主在心惊之余,在听她说只需将养些时日便能好之后,也就不再为此忧心,毕竟她心思素来比较单纯,自与紫灵交心之后,就一直信赖着她。

在询问过她的病情,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之后,明月公主微微低头坐着,一脚无意识的在踢着地上的一粒细碎小石。

显然,她有话要说,且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事。

紫灵瞧她这副模样,心中已大致猜到她将要说的是什么事了。她弯唇无声的笑了笑之后,试探着开口道,“是不是近日有人向公主袒露过心声了?”

明月公主猛地抬头,一脸的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小姑娘就是好骗啊,一诈就什么都露了。

紫灵坏坏一笑,学着她平日说话的语气,逗她道,“唉,我好烦啊,有人告诉我,他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啊。”

明月公主立刻便羞红了脸,她又是羞又是恼的伸手狠狠打了一下她的手臂,娇嗔道,“紫灵姐姐,你可真够讨人厌的!”

紫灵伸手悄悄摸了摸被她拍得有些疼的手臂,笑着道,“不要生气嘛,我给公主赔不是好不好?”

她这哪里是在赔不是,明明是在故意笑话她!

“哼!”

明月公主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娇哼一声,不理她。

紫灵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去哄她,伸手从旁边的的花枝上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芙蓉,轻轻插入她的鬓边发间。

粉色的芙蓉花衬得明月公主的脸越发粉嫩白皙,真真的是眉目如画,人比花还娇。如此美色,如此身份,爱慕她的人当然有很多,可敢跟她表白,且有这种机会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公主出门,不说成群仆从,也总有十几个宫女跟着,何况还有内宫侍卫暗中保护。不说近身,就是遥遥看上一眼已是奢侈。

“容我猜猜,这位敢跟我们的明月公主述情的人是哪家好儿郎呢?”

心中其实早有数,可紫灵却微微皱着眉,故作一副思索的样子。

听到她要猜,原本气鼓鼓跟她赌气的明月公主,立刻转回脸,既期待又紧张的瞧着她。

“唔,还真不好猜。”

瞧着她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紫灵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便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笑续道,“谁叫我们公主魅力大呢,实在是爱慕我们公主的人太多了。”

“你!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总是借机取笑,我不理你了!”

这次明月公主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羞恼的甩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瞧着她怒气冲冲起身,紫灵一点也不急着道歉或是出声安抚,而是在等她走远几步后,在后面缓缓出声道,“跟公主袒露心意的,可是傅家的公子?”

明月公主脚下一顿,她很想硬气的不搭理她,可终究心里还是好奇,转头瞧向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紫灵冲她一眨眼,笑意盈盈的道,“秘密。”

“与你说话真的能被你气死!”

明月公主既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泄气得回身走回原位坐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讨饶道,“好姐姐你就不要戏弄我了,告诉我吧。”

她都如此放低姿态了,紫灵自不好再捉弄她,便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上次公主你身体抱恙期间,傅骑都尉曾向我打听过你的病情而已。”

“这样啊。”

明月公主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垂下头不说话了。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从花丛掠过,卷起片片花瓣,有几片落在了明月公主的肩头,紫灵伸长手轻轻将掂起一瓣。

“可是他不过是个从五品骑都尉。”

明月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紫灵正掂起粘在她肩上的最后一片花瓣,听到她这话,她斜眼瞧着她,只是笑,并不接话。

接触到她多少有些戏谑的眼神,明月公主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嫌他官职太低配不上我,我是怕父皇不同意。”

显然她对傅精忠并非无意,也不知道在不久前,为了东方火焱舍命一搏的是谁?只是这话当然不好说出来,免得小姑娘又要恼了她。

紫灵好笑的瞧着她,“公主首先要担心的难道不该是傅骑都尉是否真心吗?”

“他是真心的,我敢肯定。”

“哦?”

瞧着她一脸的坚定,紫灵来了兴趣,问道,“公主何以敢如此肯定?”

“眼神。”

“眼神?”

“嗯。”

明月公主点头道,“从未有人用像他一样的眼神瞧过我。爱慕我的人确实有很多,可他们瞧着我的时候,都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奇货可居的物品,而他的眼神却不会。”

奇货可居!可不是么。尊贵的公主身份,美貌的脸蛋吸引来的可不仅仅是爱慕,还有对权利渴望的野心。

紫灵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身在帝王家虽有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却难得真心一人。在心里感慨的同时,她不忘回答明月公主的困惑。

“放心吧,只要公主喜欢傅骑都尉,皇上是不会不同意的。”

对于她如此肯定的语气,明月公主当然会觉得奇怪,疑惑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皇帝一直忌惮窦家,只不过之前有邓云婕暗中护着,窦家又一直谨慎小心,从无错处,让他寻不到下手的机会而已。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个错处,却不想又被邓云婕舍命护住。错过这次,皇帝若想除掉窦家,便要扶植起能与如今窦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实力都相当的势力出来。而放眼如今的后宫,能与贤妃抗衡的,也唯有淑妃了。

只是这些事,却不好说给明月公主听。

看着正等着她的回答,明月公主那双明亮的眼睛,紫灵伸手理理她耳边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笑着道,“你信我的就是了,我何时骗过你了?”

“你确实不曾骗过我。”

明月公主轻轻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得道,“明明你跟我同岁,可为什么懂的却要比我多的多?”

她并不想懂的多,懂的多,烦恼也就多,她倒是宁愿自己如她一般,所烦恼的只是儿女情长。

紫灵微微低头,掩去眼底波动的太多情绪,在心里无奈叹息。

90誓言

等青莲端来热茶的时候,朔风已经离开了。

将手里的茶盘放于紫灵所坐的软塌旁的小几上,青莲自去端了个软凳放好,又去取来这两日重新开始绣的绣活后,她方在软凳上坐了。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紫灵并未管她,而是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放在几上冷着。比起前几日,她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能下床走动了。

皇帝身体已痊愈,邓崇武之事也已告一段落,等东方火焱离开鼎城,她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向阳村了,毕竟一直住在安乐王府,也不是个事。

“郡主?”

紫灵在心里考虑这些的时候,青莲忽地开口唤她,她也就随口应了一声,“嗯?”

然而青莲却不说话了,面上微红得低头咬唇,一副想说却又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

“有话就说,干嘛又是这副表情?”

紫灵微微皱眉,有时候她还真是有点烦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的。

“其实奴婢一直想问的,可之前郡主身子一直不见好,奴婢也就没敢问,怕引得郡主心烦。”青莲微微抬眼,在瞧了她一眼后又迅速的垂下眸子,望着别处,用牙齿又咬了咬下唇后,这才转回脸瞧着她,红着脸续道,“郡主为何一点都不怪罪奴婢之前所做的事?”

“我凭什么怪你?”

迎着青莲疑惑不解的眸子,紫灵轻笑着道,“不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什么人,就说你为了保全胞弟性命,才不得已为之的行为,我怎么忍心责备你?更何况你的行为根本就没对我构成任何威胁,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我自找的,与你何干了?”

不说她至始至终就没怪过她,就说在见过为了那权利,子不是子,父不是父之后的现在,她又怎么可能会怪青莲。

“郡主。。。”

青莲感动得眼底泪光闪闪,“谢谢郡主不仅不怪罪奴婢,还将奴婢的弟弟接出了邓府,若不是如此,奴婢那苦命弟弟怕是已葬身在了邓府。”说完这话,她将手里的绣绷放于矮几旁,离座跪了下来,“郡主大恩,奴婢此生怕是无以为报。唯有此后忠心耿耿,做牛做马的服侍郡主,以报郡主大恩。奴婢在此立誓,若是奴婢日后再有背叛郡主。。。。”

在青莲跪下来的时候,紫灵本已起身去拉她,可她却铁了心的赖在地上,以她此时身体又怎能拉的起来,这会又听她发誓,她忙出声喝止,“闭嘴!不准发誓!”

“郡主。。。”

青莲被她脸上突然冷下来的表情吓到,嗫嚅得动动嘴唇,小声道,“郡主既然不喜欢奴婢发誓,那奴婢这就不说了,郡主您不要生气。”

“起来!”

“是。”

青莲伸手抹抹腮边的泪水,依言站起了身。

“我不是不喜欢你发誓。”

瞧着她小心翼翼的,仿佛做错了事低着头不敢再说话的样子,紫灵无奈叹气道,“我只是觉得我本来就没为你做过什么,你衷心于我,那很好。你不衷于我,那也没什么,我也不会怪你,你又何必发这些誓言。若是誓言有用,这世上还会有那么多伤心人?”

“嗯,郡主说的是。”

古人素来看重誓言,知道青莲嘴上虽附和,可心里未必是真的认同她的说法,多说也无用,紫灵也就丢开这话不提。等她重新在凳上坐好后,她另开了话头。

“我有件事想征寻一下你的意思,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事,郡主您只管说,奴婢没有不同意的。”

瞧她一脸迫切的样子,紫灵忍不住好笑道,“我都没说什么事呢,你就答应了,万一我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呢?”

不想青莲一脸的坚信不疑,“郡主您不会的!”

紫灵唯能无奈笑笑,不再逗她,说正经事。

“过几日我便准备回向阳村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若是愿意,我便跟王爷讨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毕竟向阳村比不得鼎城。。。。”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青莲便高兴得笑了起来,激动得一个劲点头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跟郡主去!”

不想刚点完头,她却又脸上浮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虽然只是一闪便逝,但紫灵还是注意到了,她当然知道青莲在想什么。

“当然了,既然你愿意去,我自然也会带上你的弟弟的。”

一听这话,青莲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郡主不骗奴婢?”

这丫头,刚刚还一脸坚定不移的表情,这会却又怀疑她了。

紫灵忍不住白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成?”

青莲忙不迭地摇头道,“没有,没有!郡主当然没骗过奴婢,奴婢是一时太高兴了,胡言乱语了,郡主您不要生气。”

紫灵无奈翻个白眼,懒得再理她。

事情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只待紫灵身体养得再好点,她们便动身。

青莲自紫灵说过要带她一起回向阳村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整个人都一直处于兴奋状态,连走路都是跳跃着前进的。

南宫璃在得知紫灵这一决定的时候,起初当然是不同意的,但奈何紫灵去意已决,他又深知她的脾性,最后也只能点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朔风与紫灵道别后的第二天一早,他便与东方火焱便动身启程回风国,紫灵没去送,送他们的是南宫璃。

她未送,东方火焱也未前来跟她道别。

紫灵知道他在生她的气,即便是在她对朔风解释过,她为什么要将邓崇武的罪证交给南宫泓钰之后,他依旧在生她的气。他气得不仅仅是她拆他的台,他还气她与南宫璃大白天的在鼎城街道上遇险时的那一个浅吻。

不说是在封建的古代,就是放到现代,大白天的在街上嘴对嘴的亲吻,也是不太合时宜的。这一吻,自然会被那些好事者多加渲染,传遍鼎城的街头巷尾。只不过还没能传上两天,便被邓家的覆灭,这一更加惊天动地大事件的风头盖过去了罢了。

可他们的这一吻,却如烙印般,刻在了某些人的脑中。

91

随着风国的悄悄退兵,邓崇武的入狱,动荡不安的天祥边关总算重归安稳祥和。然,朝堂和后宫并未能感受到这一祥和,反而更加的人心惶惶起来。

首先被牵扯进来的便是枢密院二品院使,随后则是漕司二品督察御史,两人的罪名皆是滥用职权,陷害、罢免朝廷官员及与邓崇武合谋贪污,枢密院院使贪的是军饷,漕司督察御史则是以官方之名,贩卖私盐。

这两人入了昭狱,与邓崇武如出一辙,即便种种铁证在前,却抵死都不认罪。虽然即便其不认罪,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刑部依然可以定其罪,但这便会将案件拖入一个相当漫长的时期。秋斩虽然过了,但因其罪孽深重本是可以判个斩立决的,只要未进腊月便可。若是拖过新年的话,那么只能等到明年秋斩的时候了,这当然不是皇帝乐于见到的。

用刑?肯定是不能的,不说皇帝一直是以明君形象示人,更不提这是他亲自督审的案件,当然不能扯进屈打成招一说,必须让他们亲口认罪,并且签字画押才行。

攻心?崔袖清确实擅长,可并不是谁都如邓暖暖一般,经不住吓唬,何况即便有了邓暖暖的供状又如何,邓崇武依然不认罪。

如此僵持了半月后,眼瞅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可朝堂上终日人心惶惶,无人有心政事。后宫同样人心惶惶不说,贤妃还在圈禁中。虽有淑妃暂理六宫之事,可毕竟其年轻,没有什么经验,且年底要忙事情更繁,更多,不免有些力不从心,后宫时有宫人偷盗、懈职这类的事情发生。皇帝无法,亲自去了一趟刑部昭狱,面见了邓崇武。

到底皇帝与邓崇武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样的交易,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道。只是在皇帝离开昭狱后的第二日一早,一直咬紧牙关不认罪的邓崇武,竟在供状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邓崇武一认罪,枢密院院使与漕司二品督察御史再如何不开口,也没用了,只得一一如实招供,以盼能得到个轻判。

只是他们犯得的事太多,就是如何轻判,也逃不过一死,只不过死法会有所不同罢了。

在邓崇武认罪后的第三日,皇帝从宫内遣人至安乐王府,传口谕给紫灵,命她入昭狱一趟,因在死前,邓崇武要见她一面。

以紫灵本人意愿,她当然是不会去的,可无奈皇帝发话,她拒绝不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紫灵都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别说大牢,就是官府衙门她都没进去过一次,何况是令人胆寒的刑部昭狱。

南宫璃本是想陪她一起去见邓崇武的,无奈邓崇武除紫灵外,谁都不见,他无法,只能在昭狱外面等她。

“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且不要太靠近牢门,知道吗?”

进去之前,南宫璃理理她身上的披风,不放心的叮嘱。

“嗯,我知道。”

紫灵对他笑笑后,也不多说,便跟在典狱长身后进了昭狱。

与想象中的不同,紫灵一直以为监狱一定是阴冷潮湿的,可等她进去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昭狱里面很干燥,虽光线有些暗,但每个牢房里几乎都有一扇小窗,有些许阳光透过小窗投在牢房内。且有床有桌椅,只不过都是石头所制,且封死在了牢房地上,并非她想象中的空空如也,只有一堆烂稻草。

“郡主小心脚下。”

下台阶的时候,典狱长殷勤的出声提醒。

紫灵客气的冲他微微弯了弯唇,点头致谢。

邓崇武因是重犯,是以并不在昭狱内的最前面牢房,而是在最里面的天字监。

虽叫天字监,可待遇和环境却远不如前面的地字监与人字监了,且越往里走越阴暗,且阴冷的多。

“邓将军,你要见的娉婷郡主来瞧你了。”

能在刑部做典狱长的,又怎会是那种不通人情事故之人。是以虽然邓崇武已经认罪,可对于他的判决还未下来,所以这典狱长还是客气的称呼他一声邓将军。

典狱长说完这话,便让开身,在冲紫灵弯腰行礼之后,道了句,“郡主若是说完话,只需到那监门旁摇响那铃铛,下官便会下来为您开门。”便后退两步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一直背对着牢门站在牢房当中的邓崇武,在听到典狱长关了铁门的声音后,慢慢转过身,面向正瞧着他的紫灵。

在瞧了她半晌后,邓崇武“嘿”地一声冷笑道,“看来这些天你的日子,也并未好过到哪里去啊。”

紫灵伸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低头一笑后,抬眼看着他,笑意盈盈的道,“拖您与您闺女的福,勉强捡回了半条命。”

被她脸上的笑意气到,邓崇武磨牙冷哼道,“哼!也怪我一时大意了,以为你那副模样定是没得救了,否则定会灌你些慢性毒药下去,我瞧你还有命否!”

“那在这,我就多谢您邓大将军手下留情了。”

紫灵说着,真的微微屈膝,冲他施了一礼,“谢谢您邓大将军手下留情,不灌我毒药之恩。”

“你!”

邓崇武一时怒极,出手如电的从牢房内伸出手,想抓住紫灵胸前衣襟。

然而紫灵本就站的不近,又早有防备,只往后退了一步,便躲开了他伸出来的手。

“怎么?”

她站定身后,抬眼瞧向一脸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的人,以及他那并未收回的手,笑着嘲讽道,“邓将军巴巴地寻我来,就是为的杀我泄恨不成?”

邓崇武冷冷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忽地仰头长叹一声,“罢了!就算杀了你又如何,成王败寇,一切已成定局。”

92枝节

在即将跨过天字监与人字监间隔的铁门的时候,紫灵忍不住顿住脚,转身往后看去。

天字监昏暗的光线中,站在她所处的位置,已不能完全看清身处最里面的邓崇武的身影了,只隐约可见其身上所穿着的白色囚服。

在谈话结束的最后,他问她,“邓某实在不懂,想破了脑袋也始终想不通!为何你不惜背叛风国,也要帮我那这次真的是早死的短命闺女了。邓某可不信你如外间传言,是为了南宫璃那厮!”

她并未回答他,在注视了他许久之后,她微微敛目,用同他一样的费解语气道,“我也不懂,为何明明同是亲生的,你待邓云婕远不如邓暖暖和邓二公子。”

回答她的,是邓崇武长久的沉默和深深叹息。

“郡主您在瞧什么?这牢内冷得紧,郡主您身子金贵,还是快些出去的好。”

在前面引路的典狱长,开了门后,本等着她出来,却见她回头在看着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看到,他便出声提醒。

各个都是人精啊!

不是没听出他言语间多少有些的藐视,紫灵却当做丝毫不觉,在收回目光,随口应了声,“没什么。”之后,她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他手中,“这些一半是给你的,一半是麻烦你为邓将军添衣加餐的。”

“郡主您莫折煞了下官,下官怎敢收您的银子!”

典狱长忙往回送,然而毕竟紫灵身份尊贵,又是女子,他不敢碰触到她,便只送到她的手边。

紫灵将手缩在袖中,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细声细气地道,“典狱长大人这是瞧不起我,才不肯收我的银子,帮我的忙吗?”

虽是细声细气地,可那眼神却是凉得让人后背忍不住汗毛倒竖,典狱长慌忙低头,弯腰赔礼道,“哎呦!就是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瞧不起郡主您啊!既然郡主你瞧得起下官,让下官为您办事,下官一定为您办到,一定好好照料邓将军!”

“那多谢了。”

紫灵一笑,抬脚跨出了铁门。

典狱长顿时松了一口气,见她出来了,忙拉好铁门锁上。锁好后,他快步走到她前面,边走边回首提醒她小心脚下。

“郡主。”

在即将出人字监的时候,典狱长忽然出声。

紫灵抬眼瞧着他,随口问了句,“什么?”

典狱长忙收回不小心与她对上的视线,有些犹豫的道,“下官,下官心中实在有些疑惑,忍不住想问问郡主您。”

很明显,刚刚他定躲在暗处偷听她与邓崇武的对谈了。

紫灵瞧着他,了然的轻轻笑了笑后,问道,“你是想问我,明明与邓将军不和,却为何还要拜托你照顾他?”

典狱长面上忍不住一红,低头忙道,“下官不敢。不过下官确实是好奇这一点。”

紫灵一时并未回答他,而是抬眼看向因比里面要亮堂些,因而从这里望去便有些发亮的甬道尽头,深深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就在典狱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听她清冷的嗓音从耳边飘过。

“你见过活人跟死人计较的吗?”

言下之意便是,邓崇武在她眼里已是死人无疑,她何必还跟他计较那么多!

虽这是一句大实话,邓崇武那是必死无疑的,然而这话却令人忍不住心头为之一颤。

典狱长在忙应了一声,“郡主说的是。”之后,再不敢随便出声了。

紫灵刚步出昭狱大门,原本等在外面,正在与崔袖清低声交谈,但其注意力一直放在昭狱监门的南宫璃,在见到她的身影后,便快步迎了上去。

“里面冷的很,你还受的住吗?”

“还好。”

面对他担忧的眼神,关怀的话语,紫灵只淡淡应了一声,抬眼往他身后看去。

这个时候应该是刑部忙的最不可开交的时候,崔袖清不在刑部衙门内整理卷宗,提审案犯,怎么会在这里?

压下心底的疑惑,在崔袖清走近了之后,她微微弯唇,笑着招呼,“崔尚书。”

“娉婷郡主。”

崔袖清在同她招呼过后,笑着抱怨道,“郡主让下官好等,下官与王爷都在这风头吹了许久的风了,整个人都要被冻成冰凌了。”

十月过半的鼎城,虽然已经开始冷下来了,然而说能被冻得像冰凌,那是说笑的。

紫灵笑了笑,并无多少歉意的道,“抱歉让尚书大人您吹冷风了。”

崔袖清微微一笑,“不敢,郡主知道下官是说笑的。”说完,他收了脸上的笑容,正了正表情后,说明了他的来意。

“本来这么做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可那姑娘实在是可怜,下官也就不得不跑这一趟,想跟郡主您讨个面子。”

紫灵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让他细说,却听南宫璃在旁插话道。

“是原枢密院院使家的长女,她想见你一面。”

紫灵一脸纳闷,“她要见我?”

崔袖清既无奈又有些好笑的道,“可不是嘛。那姑娘在牢内已经喊了几天了,喊得喉咙都哑了,狱卒都怕了她了,这不就捅到下官这里来了么。”

见听了他的话,紫灵微微低首,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崔袖清忙又道,“当然了,郡主您若是不愿见她,下官这就亲自去回了她,也好让她死心。”

紫灵缓缓抬眼,叹口气后道,“反正已经来了,我又不着急回去,就且去见见她吧。”

“如此甚好,下官也不用为难了。”

崔袖清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这边请。”

刑部大牢与昭狱虽在一处,可用来关押女囚的监牢却在最后面一排,与昭狱有段不算近的距离。在走到女牢门口的时候,紫灵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她身体虽有所好转,然而还走不得远路。

在路上,南宫璃曾悄悄问她,为何这位枢密院院使家的千金要见她。

然而紫灵自己心中也同他一样疑惑,她与她只见过数次,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她又怎会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她只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不过,其实紫灵心中并非真的一无所觉,只是她并不敢断定。若是她猜的没错的话,那张曾经警告她,让她要一切小心的纸条,应该就是出自这位枢密院院使家的千金之手。

93闺蜜

在古代女子地位本低贱,若是犯了罪,轻的交于其族人监禁在家,是死是活全看其族人。犯了重罪的,则都是与男子同监,那下场远不如一死来得轻松。贞洁不保是轻的,往往会被狱卒百般*,最后惨死牢内。

在天祥原本也是没女牢的,是已经死去的废后邓云婕初设的女牢。虽进了女牢的,多半不是流放便是入奴籍,充入宫中或沦为官妓,但至少暂时的保住了女囚的尊严。

因是皇后亲自开设的女牢,且又是在皇城的刑部大牢,女牢无论是在配制还是待遇都要比其他地方要好的多。

既是女牢,男子自当止步,无论你是典狱长也好,还是崔尚书也罢,这次领紫灵进去的,是一位年纪三十上下,肩阔腰圆,生的很是粗壮的一位女狱卒。

与只关着邓崇武的昭狱不同,女牢里面的牢房,几乎关满了人。紫灵知道,这次因邓崇武之事,受到牵连的朝廷官员众多,他们的女眷应该都在这里了。

一路走过来,有认识的,但更多的都是陌生的面孔。那些认识的见了她,或是投来淡淡一瞥,便即收回了目光,或是面露厌憎之色,冲她呸得吐上一口口水后,恶言相向,以去心疼之恨。凡是遇到这样的,紫灵都视而不见,无声走过。

倒是领着她进来的那女狱卒有些看不过眼了,在用手里抓着的长棍挥过去,喝退那些扒在监门上,言行无礼的女囚后,她看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紫灵,出声道,“郡主您的脾气可真好,竟一点都不生气的。”

“我为何要生气,她们并未骂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邓暖暖也在这牢内关着,还愁没人帮她宣传,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令她们这些身份尊贵的夫人千金们入了这监牢?

谁知这女卒却难得是个明事理的,她并不同意紫灵这一说法,她呸得一声,没好气的骂道,“那是她们自个眼瞎心盲,贱!明明是她们自家男人犯了事,才连累她们至此!她们不怪自家男人也就算了,却怪到郡主头上,真真是可笑!”

虽然话说得有些难听,然而却难得的令紫灵心中一暖,她弯唇冲她笑着道,“谢谢你能这么说。”

女卒咧嘴憨厚一笑,“郡主您客气了,奴婢说得是事实,可不是为的讨郡主您欢喜的。”

紫灵一笑,不再提这话,而是问道,“我听说那枢密院院使家的千金在牢里喊了几天,连嗓子都喊哑了?”

“可不!”

女卒点头道,“那贾家小姐可能闹腾了,无论你怎么吓唬她,骂她,她都不理,就是嚷嚷着要见郡主您。您看,这不就把郡主您给喊来了嘛。”

紫灵无奈叹口气后,不再说话。

对于这位贾千金,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一是见得次数本就少,二则是这贾千金本人并非是个有太大存在感的人。说她没存在感,实因她长相一般,又不怎么说话,总是静静地跟在邓暖暖的身后,如同邓暖暖的影子一般的存在。

“贾小姐,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要见的娉婷郡主来瞧你了,你还不赶紧起来?”

到得关着枢密院院使家眷的牢门前,那女卒用手中棍子敲敲牢门,喊着躺在牢内床上,不知是睡是醒的人。

随着女卒的话音落下,原本面向墙壁躺着的人,缓缓从床上坐起,转过身,在看到牢门外站着的人时,原本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你来啦。”

她声音轻快,用如同见到老友般的语气招呼紫灵。

对于她如此熟稔的态度,紫灵心里虽感诧异,然而面上却是笑着道,“嗯,来了。听说你要见我,我便来了。”

“郡主您聊着,奴婢这就不在这碍事了。”

见她们这就聊上了,女卒很适时的退开,到一旁远远的站着。

贾小姐下床在牢门前站定后,见紫灵离得有些远,她瞧着她的眼睛,恳求道,“郡主你能站过来点么?”

紫灵依言往前几步,在铁门前站定。

在将紫灵由上到下细细瞧了瞧后,贾小姐唇畔逸出一丝苦笑道,“暖暖下手可真重,竟是去了郡主半条命。”

紫灵淡淡一笑,实话道,“也不全因被她鞭笞所致,我自个身子本就不大好。”

闻她此言,贾小姐瞧着她的眸光掠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笑着点头道,“郡主心地当真是好,这若换了旁人,不说报复,却也总是要怨上两句的。”

紫灵细细瞧了瞧她面上的表情,反问,“那么你呢?贾小姐一点都不怨恨我吗?”

“怨恨你?”

贾小姐微微一怔后,了然得笑问,“你是指因为你的缘故,才至邓家与贾家走到末路?”

紫灵点头,“是。”

“咯咯咯。。。。”

哪知她的话音刚落,贾小姐便发出一阵咯咯娇笑,彷如她说了多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因为连日来的喊叫,她的嗓音早已嘶哑不堪,此时她的笑声听起来如那砂纸摩擦铁器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刺耳。

迎着紫灵诧异的眸子,贾小姐咧嘴一笑,问她,“你知道是谁在一直帮着皇后娘娘暗中收集邓家与贾家的罪证吗?”

无论是她脸上的笑容,还是眼神都无疑都在向她宣告,是她一直在帮着邓云婕收集邓贾两家的罪证!可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会让她如邓云婕一样,背叛自己的家族?总不会是她也有一位窦家哥哥吧?

然而不等紫灵道出心中猜测,就听贾小姐用相当开心的语气道,“对啊,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一直在帮皇后娘娘暗中收集邓家与贾家的罪证啊!”

“为什么?”

紫灵惊讶道,“你不是与邓暖暖是。。。。”

然而不等她说完,贾小姐便嗤的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讥讽道,“闺中密友?”

“是。”

紫灵再次点头。背后她们关系如何,她是不知道。可在人前,她们不都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么?

“呵!”贾小姐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道,“像邓暖暖这样的草包,若不是跟她亲近能随意进出邓崇武的书房,我是连多瞧上她一眼都嫌污了我的眼睛!”

到底是有多么地厌恶邓暖暖,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瞧着与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枢密院二品院使家的这位千金,紫灵深深拧眉。

94年少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魔,只是有些人心里的恶魔是睡着的,而有些人心里的恶魔却是醒着的。

瞧着眼前表情几近疯狂的人,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在心里无声叹息。

年幼时的邓暖暖有着肉嘟嘟的脸蛋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且性格活泼开朗,不可不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而她呢?

她虽是贾家大小姐,可娘亲早死,爹爹又因她的普通长相而从未对她寄予过什么期望,因此便常常对她视而不见。这就导致了她在贾府内的地位远不如她那些庶出的兄妹,时常被欺负不说,还因她天生的宽阔额头,而常常遭到庶出兄妹的嘲笑。这也就养成了她胆小,怯懦,隐忍的个性。

在她十岁那年,邓崇武领着一双子女来贾府做客,她也就因此与邓暖暖相识。

一身的粉色衣衫,肉嘟嘟、粉嫩嫩的脸蛋,再配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当真是如画中走出的人儿一样,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可一直以来被嘲笑的长相,让她心里很自卑,她不敢上前跟这么漂亮的邓暖暖说话,怕被嘲笑,被嫌弃。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邓暖暖竟无视她那些长得同样漂亮的兄妹,却主动跑过来同她说话。

这让她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高兴极了,她从未想过长得如此丑陋的自己,竟也能交到邓暖暖这样漂亮的朋友。

“你知道当时有多听邓暖暖的话吗?”

贾小姐唇边擎着一抹自嘲的笑容,问默默听着的紫灵。

紫灵摇头。

“她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她让我明日三更起,我怕自己会睡过了,哪怕困的要死也睁着眼等到三更。”

“你说,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很傻?”

她轻轻一笑,像是问紫灵,却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紫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选择默然,好在贾小姐也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在无声笑了笑之后,便又讲了下去。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间她与邓暖暖都已及笄。这五年间,她是邓府常客,来往频繁了,也就有很多时候会在邓府内遇到邓暖暖的哥哥,邓二公子。

少女心思本单纯,喜欢一个人可能只因他的长相,谈吐,亦或只是他待她的温柔态度。内心一直深深自卑的她,虽然心里喜欢着邓二公子,可却从未敢有过任何奢望,她卑微得只要能远远瞧上他一眼,便很满足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邓暖暖在发觉她的心思后,竟拍着胸脯向她担保,她的哥哥邓二公子也是喜欢她的,并不断怂恿她,让她向邓二公子袒露心意。

心思单纯的她,当然不会怀疑自己最好朋友所说的话。

于是在一个温暖的,有着飞花的春日,她拿上精心绣了一月多的荷包,在邓暖暖的安排下,在邓府的小花园内向邓二公子表露了心中情意。

“这个送,送,送给,给你。”

刚刚及笄,情窦初开的她,因心中羞涩,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更不敢去看邓二公子的脸,只敢低着头,将荷包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她那会并不知道,虽才弱冠,可邓二公子却早知人事,已是久经花丛的高手。

邓二公子接过荷包,放在手里看了看,笑着问她,“给我的?”

“是,是的。”

她悄悄抬眼去瞧他,却在接触到他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时,吓得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心里一阵砰砰乱跳。

邓二公子满脸笑容的往前一步,弯腰凑近她红透的脸,“那谢谢你了。可今日既不过节,又不是我的生辰的,你为什么要送我荷包?”

她被他的突然贴近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身后是棵树,她的背在撞到树上的同时,邓二公子的手掌便落在了她颊边的树上。

“告诉我,为什么要送我荷包?”

邓二公子更加贴近她,声音温柔,带着蛊惑。

“我,我,我。。。”

她吓坏了,她还从未跟任何男子靠得这么近过,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更不敢去看眼前的人,一时心里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

然而邓二公子却贴的更近了,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他轻笑着问,“你喜欢我?”

她想回答他“是”,可胆怯自卑的心,又因太过紧张,她一时无法说出话来,只听得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好在这时,邓二公子收回了身体,这让她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绣的不错,可惜啊。”

邓二公子笑着低头瞧了瞧手中的荷包后,抬眼看向她,笑意盈盈的吐出了那句无比伤人的话语。

“可惜的是,我只喜欢美人,对丑女从来都不感兴趣!”

他说完,便将荷包丢在了她的脚下,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如果只是被拒绝,也许她会伤心,但并不会觉得心碎,因为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可在被拒绝的同时,又因长相而被羞辱,这怎能不令她心碎。

“暖暖。。。。”

在呆愣了片刻之后,她泪眼婆娑的转头,看向邓暖暖藏身的那棵树。她急需安慰,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大哭一场。

可她怎么也没到,她一直似若珍宝的好友,竟哈哈哈大笑着从树后现身,并且说了远比邓二公子要恶毒得多的一句话。

“哈哈哈哈,你也不瞧瞧自个长得什么样,竟也敢痴心妄想的喜欢我哥哥!你可真是应了那句,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的话啊!”

如果邓二公子那句话令她觉得心碎的话,那邓暖暖的这句话,无疑是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是长得丑,性格又胆小懦弱,可她并不蠢!她瞬间便明白了,邓暖暖之所以怂恿她来表白,不过是想看她的笑话而已。可她却无法明白,这个她最重视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呢?”

贾小姐笑着问紫灵,“郡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虽然她在笑,可微微在颤动的嘴角,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心境。即使过去四年,她也并未释怀,且一直铭刻在心。

紫灵还未回答,贾小姐便自己先道出了答案。

“因为鲜花需要绿叶的衬托,才能显出鲜花的娇艳来啊。”

她笑着说,“邓暖暖是鲜花,而我便是那用来衬托她的绿叶!”可下一刻,泪水却顺着她的眼眶滑落脸颊,滴在了她胸前的衣襟上。

95相惜

紫灵早上出门,见过邓崇武已是己时,之后便来见了这位贾家小姐,如今时辰已是午时,是牢内发放午饭的时辰。

“要一起用点吗?”

席地而坐的贾小姐问立在牢门外的紫灵。

“也好,我也饿了。”

紫灵倒也不客气,将披风的下摆垫在屁股下面坐了之后,向发放饭菜的女卒道,“麻烦你给我一碗,可以吗?”

“郡主客气了,怎会不可以呢?”

女卒笑了笑后,有些不太确定的道,“只是奴婢这只有这些给女囚吃的糙米饭,郡主您当真要吃?”

紫灵一笑,伸手道,“糙米饭挺香的,我又不是没吃过,有劳你给我一碗。”

女卒无法,只好盛了一碗给她,又另添了碗菜给她。

糙米饭,是只脱了外壳的大米煮成,口感当然比不得白米,且不说这糙米饭里还加了别的粗粮,吃到嘴里硬邦邦的,毫无米香可言。

瞧着紫灵一口下肚便皱了眉头,贾小姐咧嘴笑道,“不好吃吧?我刚来的时候,也吃不惯这东西。”

紫灵转眼瞧向她,微微一笑道,“当初离开风国,在来天祥的路上可不是一路都有客栈饭庄的,运气不好的时候别说糙米饭了,就是米糠饭我都吃了不少。只是如今我这身子娇贵的很,饭稍微硬点,胃就有些受不。”

贾小姐在听了她这话,在定定瞧了她半晌后,轻声道了句,“也是难为你了。”之后,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专心吃着碗里的糙米饭。

吃完饭,两人一人手里捧了碗热茶,紫灵瞧着贾小姐,开口道,“说吧,你要见我的目的。”

贾小姐不答,而是问,“郡主可还记得曾有个小丫鬟塞过一张字条给你的事吗?”

“记得。”

紫灵点头。

“是我所为。”

紫灵低低应了一声,“嗯。”

见她脸上丝毫没有诧异之色,贾小姐在微微一怔后,了然笑道,“看来郡主早猜到是我,也是,以郡主聪慧又怎会猜不到。”

对于她的赞美,紫灵只是淡淡笑了笑。她同她讲她与邓暖暖和邓二公子之间的纠葛,以及那张提醒她小心的纸条,不过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与她这样早早就将退路打算好的人相比,她算得上聪慧?

“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果不其然,接下来贾小姐的话,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我想请郡主帮我离开这里。”

“这个我帮不了你。”

紫灵断然拒绝,“这次的案子是皇上亲自督办的,不说我只是风国郡主,就算是天祥的公主,我想也没有能在皇上眼皮子低下,从刑部大牢内捞人的本事。”

许是早就猜到会被拒绝,贾小姐脸上并没有多少诧异的神色,只是没料到紫灵会拒绝的这么干脆,所以在微微怔了怔之后,她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在我被流放之后的路上,郡主只需动点手脚,便能将我救走。郡主你是知道的。”她一笑,不无讥讽的续道,“那些押解犯人的衙差没有几个是不怕事的,丢了犯人是死罪,他们一般都是寻些犯人病死于路上的借口上报,绝不会如实上报的。”

按天祥刑律,她虽是枢密院院使的长女,但只要她未参与到其父所涉及的案件当中,自然不会被斩首,只会被判连坐之罪。当年青莲的父亲,若不是邓崇武从中作梗,又怎会被判得那么重。

而以她十九的芳龄,确实已经不适合充入宫中做宫女,或是没入官窑了。她若被判,也唯有流放一条。

紫灵心里确实很同情这位贾小姐自小娘亲早逝,又不被自己父亲所喜,还被同父异母的兄妹相欺,以及之后她所遭遇的一切,也很感激她曾提醒过她,让她一切要小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会帮助她。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位贾小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反感的。试问谁不曾被别人愚弄,被别人讨厌过?若是人人如她一般,都转身去报复的话,那这世上恐怕早就没有活人了吧?更何况她的家人,虽待她算不得多好,却也不至于让她恨到要至她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吧?自然,她的那个爹除外,他完全是咎由自取。

当然了,她本来也没有指责她的这种资格,毕竟她并未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一切,无法感同身受。她只是不喜欢,不赞同她这样的做法罢了。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这不免让贾小姐有些着急,她试探着问,“郡主不愿意帮我?”

紫灵将手中的茶碗放于她面前的茶盘里,一手撑地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只为那张字条?”

贾小姐蹭地站起身,两手紧紧抓着牢门的铁栏,盯着她的眼睛,一脸失望的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也看错了郡主,我本以为郡主与我,我们是惺惺相惜的。”

“惺惺相惜?”

紫灵微微垂眸,弯唇轻轻一笑道,“贾小姐何必说得如此好听?贾小姐不过是以为我跟你一样厌恶邓暖暖,再加上我被邓暖暖打了一顿,便算定了我会帮你罢了。”

见自己的谋划已被她看透,贾小姐索性承认了,“是!我确实是料定郡主与我一样,是厌恶极了邓暖暖,便料定郡主必定会帮我!就算我算错了,可既然郡主能帮皇后娘娘,为何就不能帮我?郡主不是心地最善良的么?郡主连被人无故痛打一顿都不介意,为何却独独不肯帮我?”

“我从未说过我心地善良,我之所以帮助皇后娘娘,也并非完全是你认为的,只是被感动。”

“你!”

贾小姐一时气急,她冷下脸,咬着牙问道,“这么说郡主是铁了心的不帮我了?”

紫灵同样冷下脸,语气冷冷的反问,“我有说过不帮你吗?”

贾小姐被她弄得有些糊涂了,再也沉不住气,怒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会帮你,算是还你的提醒之情。但,也只是帮你远离被流放之苦,至于之后你该何去何从,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希望你能铭记这一点。”

“好,我应下了!只要我能脱身,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来麻烦你!我们击掌为誓!”贾小姐说完这话,便将右手伸出牢门,等着紫灵来与她击掌。

然而紫灵并未伸出手去与她击掌,而是转身便走。

96初雪

“郡主,请您留步。”

正要离开女牢的紫灵,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只得停步回身。

“何事?”

“回郡主的话,是这样的,那位同被关在此处的邓家小姐在听闻郡主您来瞧贾家的小姐,这不,她也嚷嚷着要见郡主您一面。”

紫灵知道她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不然这女卒也不会如此恭敬同她说话。她脾气是好,可并不是无底线的一味容忍,更何况她这会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感觉非常的不好。

“不见!”

皱着眉冷冷扔下这句话,她再不做停留,转身便走。

见贾家小姐是因为她承过她的情,至于邓暖暖,见她?她又不是闲得没事干,喜欢没事给自己添堵!

出得女牢大门,才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来。不大,但纷纷扬扬地很细密。这是天祥今年的第一场雪,显然来得有些早。

四处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南宫璃的身影,想来要么是被崔袖清请去用午饭,要么便是在别处避雪。

正考虑是不是要冒雪出去的紫灵,忽地看到远处有一打着伞的人,在往她这边走过来。虽然离得远,细密雪花又有些阻碍视线,让她无法瞧清此人面目,但从他身上穿着的暗青色衣衫,她知道那是南宫璃。

南宫璃显然也看到她了,因为他明显的加快了步伐。

“等急了吧?”

在她身侧停步,南宫璃先将拢在袖中的东西给她,等她接了后,他收了伞,将挂在另一侧臂弯的皮毛披风披在她肩头,并帮她穿好。

是个精致小巧的手炉。

在接过来的时候,紫灵将手炉拢在袖子里,应声道,“没有,我也就刚刚出来。”她抬眼看向他,问道,“哪里来的手炉?”

出门的时候,青莲曾要塞手炉给她,还被她笑着骂了句,“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可不想被人笑话矫情。”谁曾想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这说下雪就下雪了。一下雪,天气便骤然降了好几度。

“我让廷云回去取来的。”

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好,又戴上了披风帽子,南宫璃重新撑好纸扇,将手伸给她,轻声道,“走吧。”

此处离安乐王府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地,来回就是近六十里,廷云冒雪跑这一趟,竟只是为她取来手炉与披风。

“真难为他了。”

紫灵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拢着手炉,跟在他的身侧,与他一起步入雪中。

“是我命他回去取的。”

南宫璃捏紧她的手,微微侧头瞧着她,笑着道,“你却只谢他,不谢我的?”

“你我之间也需要说谢吗?”

披风帽子有些大,又戴了两层,不免有些遮眼,紫灵虽然抬头去看他,可却只看得到他上扬的嘴角。

南宫璃低声笑着道,“嗯,确实不需要。”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低沉的轻笑声,还是因为这一场早来的初雪,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

紫灵深吸一口气,带着雪花气味的干燥冷冽空气瞬间便充满了胸腔,她一时有些受不住,低咳了一声。

“还是觉得冷?”

听到她咳嗽,南宫璃微微皱眉,捏着她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不冷。”

紫灵摇摇头,笑着道,“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哪首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虽然很高兴你向我提出共饮的邀约,只不过嘛。”南宫璃轻轻一笑,“红泥小火炉可以有,至于酒我看还是算了吧。”

紫灵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谁要跟你共饮了。”

知道她是在说笑,南宫璃一笑,接话道,“不跟我共饮,你还想跟谁共。。。。”哪知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循声抬眼看了过去。

纷纷扬扬的细雪中,南宫绕一身锦衣,立在刑部的大门内。

“三皇子。”

见有外人,紫灵便抽回了与南宫璃牵在一起的手,在走近几步之后,客气的冲他微微一礼,招呼道,“许久不见,三皇子怎会在这里?”

“我是来寻你的。”

在冲南宫璃略一额首后,南宫骁瞧向她,说出了他的来意,“家舅从边关回来了,他想见你。”

真是奇了怪了啊,要见她的人都集中在了这一天了。

紫灵一时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瞧向天空,纷纷扬扬细密的,越落越大的雪花,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她未应声,南宫璃便替她出声问道,“灵儿好似与窦将军只有一面之缘吧?不知窦将军是为了何事要见灵儿?”

南宫绕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与你无关!”

“你!”

南宫璃一时气结。

但南宫骁说得却又是实话,窦如风要见的并不是他,他确实没有多话的资格,是以气归气,他无法反驳。

对于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紫灵选择视而不见,她收回目光,瞧向南宫骁,问道,“窦将军伤势如何了?”

南宫骁收回与南宫璃忽瞪的目光,微微皱眉道,“说实话,不太好。”

那就是很糟糕了。

也是,古代医疗技术落后,断骨只能靠摸骨接好。腿骨倒是还好,肋骨则比较麻烦了,伤势不重的虽然不用管也能自行痊愈。但若是严重的,肋骨既难接,又难以固定,且容易引发肺部感染,何况窦如风连断两根肋骨。

瞧南宫骁的样子也不会同意让南宫璃一起去,在想了想后,紫灵瞧向南宫璃,同他商量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去瞧过窦将军就回去,好吗?”

她身体才刚刚有所好转,他们出来已经大半日不说,何况现在又下着雪,南宫璃心里当然是不想让她去的,但她如此细声软语的跟他商量,他也不好拒绝,便笑着道,“那你早些回来,我在家备好了红泥小火炉等你。”

他说在家,而不是王府,又故意将家字咬得很重,不管他是有意要气南宫骁,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这无疑都令紫灵在心里觉得一暖的同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笑着柔声应了句,“好。”

见他们商量好了,南宫骁将手中的伞往前送了送,意思是让紫灵站到他的伞下。

紫灵往前几步,在站到他的伞下后,回首冲留在原地的南宫璃笑笑,并挥了挥手。

见她回头,南宫璃忙露出一个笑脸,叮嘱道,“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他这个样子,多像送夫出门的贤妻啊。

紫灵在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弯唇笑了出来。

97受伤

“你不是说不喜欢六弟的吗?”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之后,坐在对面的南宫骁,问正在解身上披风的紫灵。

也不知是因为南宫骁自己怕冷,还是因为来接她,而特意准备的,本就暖和的马车内竟放了个矮脚熏炉,里面应该是放了银炭,暖和的她都穿不住两件披风了。

将脱下来的披风折好,放在旁边的位置上,紫灵抬眼瞧着等她回答的南宫骁,语气不悦地道,“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不可以吗?”

南宫骁有些不服气地道,“我并不比六弟差!可为何你能喜欢六弟,却不能喜欢我?”

他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紫灵有些好笑的在心里想。不过,也确实,如果单从外貌和身份地位上来分的话,他无论外貌还是身份与南宫璃可以说不分上下。可至少有两点南宫璃身上有,而他没有。

一,南宫璃从不强人所难。二,南宫璃很懂得把握分寸。

当然,这些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于是她给了个让他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的理由。

“他至少未婚。”

果然南宫骁被她这一句话堵得顿时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过了许久,一直定定盯着她的南宫骁,低声问道,“是不是若是我没了妻子,你便也会喜欢我了?”

他这叫什么话?!

紫灵转回原本看着紧闭车窗的眸子,拧眉怒道,“你难道还想休妻不成?!”

南宫骁阴沉着脸,冷声道,“这与你无关,也用不着你操心!我只问你,是不是我没了妻子,你就会喜欢我!”

紫灵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呵呵。。。。”

南宫骁瞧着她发出一阵低笑,“说到底,你就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已经拒绝过一次,也不怕再说些更狠绝的话了,与其让他仍抱着丁点希望,不如一次性的让他彻底死心,省得他没完没了的心烦!

心里虽这么想着,可还是有些不忍心瞧他此时脸上既受伤,又有些惨烈的笑容,紫灵索性撇开脸去,闭眼绝情地道,“对!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与你是否娶妻,是否比不比得上南宫璃都没有半点关系!”

“你可真够狠的。”

这话东方火焱好像也说过。

紫灵无奈得在心里叹气,狠就狠吧,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心软,否则害人害己。她有些头疼的心想,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能让他们如此垂青,大概也只有那句话能解释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被南宫骁闹得有些气闷,加上她中午吃的又是糙米饭,胃里本就难受,这会便翻江倒海般的疼了起来。

她悄悄伸手按住胃部,不想让对面的南宫骁瞧出来。

然而一直注视着她的南宫骁,瞧她忽然变得惨白的脸,与紧紧拧起来的眉头,他担忧地出声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停车!”

紫灵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伸手捂住了嘴。

南宫骁一时有些慌了,忙敲敲马车壁,扬声让车夫停了马车。

马车刚停,紫灵不等马车停稳,便急急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小跑着蹲在巷角,将午时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你还好吗?”

紧跟着她跳下马车南宫骁,蹲在她身侧,忧心地皱眉问,“这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了?”

“没事。”

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紫灵才有力气回答他的话。她从怀里摸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又拧了拧鼻子,在连做几个深呼吸后,这才缓了过来。

南宫骁瞧着她因呕吐而泪光闪闪的眸子,自责道,“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不提这些话让你恶心了。”

他在说什么呢?

紫灵转脸去瞧他,便见他一脸如做错事的孩子般,既委屈自责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忍不住有些好笑的想,她哪里是被他气得才吐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总是烦人。于是她便冷着脸哼了一声后,先起身回到了马车上。

她都在马车上重新坐好了,却见南宫骁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在原地,她便没好气的扬声道,“还不上来?”

蹲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南宫骁,这才起身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南宫骁果然再不提之前的话题,而是开始问一些关于她身体上的事情。

“你的身体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差?”

显然他并不知道她被邓暖暖打了一顿的事。贤妃昨日才刚刚被解除圈禁,想来他这些日子应该都是在为贤妃的事在到处奔走。

想了想,紫灵还是觉得不告诉他比较好,便道,“没什么,不过是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

南宫骁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只不过瞧着她的眼光里有着明显的不信。

紫灵也懒得管他信不信,她从早上出门,这会已是午后,她这破败的身体早已有些吃不消,便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一手撑在马车的窗棂上,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马车里很暖和,暖和得她闭眼没多一会便昏昏欲睡,但她不敢睡去,毕竟同在马车的人,她并不是很放心。南宫骁当然不会伤害她,可她却不能不防他会趁着她睡着之后,偷偷做一些小动作。

是以在这去窦府的这一路,她当真是忍得辛苦无比。

下雪,虽然路上没什么行人,可因雪阻碍视线,所以马车行得很慢,等他们到窦府,已是天将晚的光景了。

马车门刚一推开,紫灵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住了。

遮目的大雪中,窦家老妇人拄着手杖,领着窦家的子子孙孙正在大门外候着她。

“窦家一品夫人携窦家子孙跪谢娉婷郡主大恩。”

见紫灵下了马车,窦家老夫人当先便拜了下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窦庆之领着窦家男子男孙,而这次却是窦家老妇人,领着窦家一众男女子孙。

紫灵哪里敢耽搁,忙跳下马车,小跑着上前想去扶人,哪知天虽下雪,可还不够冷,地上先前落下的雪这会已经化成了水,她脚下一个不稳,便被滑得踉跄着往地上摔去。

南宫骁本比她晚下马车,在窦老妇人跪下来之时,他又因要避开她的跪拜,便立在了马车前并未跟上去,等他想救,哪里还来得及。

紫灵这一下是实打实的摔在了满是积水,铺着大青石的地面上。

真是病鸭子偏被黄鼠狼咬。。。。

在震耳的一片失声惊叫声中,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无奈的在心里吐槽。

98古玉

紫灵这一次摔得要比上一次从马车上摔下来要重的多,不但手心磨破了,额头还重重磕在了大青石上,这也是致她昏厥的主因。

“你醒了。”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南宫骁放大的俊脸,紫灵想都没想,本能的便挥手打了过去。

“哎呦!”

毫无防备,怎会想到她一醒便会挥手揍人的南宫骁,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捂住自己的脸,既委屈,又觉得莫名其妙,“你做什么打我?”

谁让他靠的那么近的。

然而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尤其是当发现屋内并不止她与南宫骁两人的时候,紫灵忙翻身坐起,一脸歉意的道,“对不起啊,三皇子,我不是有意的。”

南宫骁何时被人掌霍过,但打他的是紫灵,他又能如何,只好面色不郁的道,“算了,既然你都道歉了,我就忍了。”

“噗。。。。”

“哈哈哈。。。。”

及不合时宜的,一声偷笑之后,原本一屋子憋着笑的姑娘小姐们这会都笑了出来。

面上本就有些挂不住的南宫骁,这会更是恼了,涨红了脸,没好气的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醒了,就别都涌在这里了,吩咐下去,在前厅摆饭吧。”

窦家老妇人发话了,自然无人有异议,很快原本坐满了人的屋内,便就剩下紫灵,窦老妇人与南宫骁三人。

窦家与邓家一样是大家,也是武将世家,原窦老将军早已过世,而现今的窦将军与其长子又常年驻守边关,所以现今当家的便是这窦老妇人。

窦老妇人与窦老将军一共生有四子,五女。虽子女不算少,但尚在人世的四子却唯有长子窦庆之,其余三子不是死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三国大战,便是因病早逝,虽也都有子女留下,然从军的却唯有窦庆之的长子窦如风了。至于其五女,则基本都嫁在就近,无事时常领着各自子女前来走动,是以窦家无论是节日还是寻常都很热闹。

人都出去后,窦老妇人拄着手杖走到床边坐下,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开口道,“郡主这一摔,可差点没把老生的心肝都吓得从胸口蹦了出来,郡主现下可还有哪里觉着不舒服的?”

紫灵伸手摸摸额头,虽然包着厚厚的纱布,可也能摸出老大一个肿包,她缩回手,冲老夫人淡笑道,“就是有点疼,其他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窦老妇人伸手握住她的手,叹着气感慨道,“郡主上次为了老生那孙女便去了半条命,这次为了老生那孙子又去了半条命,我们窦家欠郡主的实在是太多了。”

听她如此说,紫灵忙道,“老夫人您言重了,窦家并不欠我什么,我也并未真的为窦家做过什么。上一次解蛊的事,我之所以舍命帮贤妃娘娘解蛊,只是单纯的为了跟皇后娘娘斗气。至于这次,其中原因就更复杂了。”

她本就不想承受任何人的恩情,何况她说的都是实情。

然而窦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她笑着细细瞧了她许久后,出声道,“郡主说并非真心想帮窦家,老生信。可窦家蒙了郡主的恩,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为人在世,承了别人的恩,哪有不认之理?”说完,她伸手理理紫灵有些散乱的发鬓,然后瞧着她的眼睛,爱怜的道,“倒是像郡主这样的,明明有恩于人,却怎么都不肯承认的,实在难得。”

她哪有她说的那么好啊。。。

紫灵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轻声道,“老夫人太高看我了,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的。”

“不管郡主有没有,老生说有,那便是有。”

窦老妇人说着伸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事物塞入她手中。

“这还是老生当初大婚的时候,老生的娘亲给老生的,虽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事物,可也算是个有点灵性的东西。老生戴了它这么些年,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而今老生就将此物赠与郡主了,望能保郡主一生平安。”

紫灵垂眼一瞧,是块造型很独特的,穿着红绳的古玉。

说造型独特,是因为玉佩上雕刻的并非寻常图案,或是别的祥瑞鸟兽,而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动物。像鹿,却又并非鹿,鹿没有那么大的两个角。

不过不管这上面雕刻的是什么动物,玉佩本身贵重与否,光是那句是窦老夫人大婚时她的娘亲所送,她都是不会是收的。古人喜欢弄些宝物传家,这块玉佩既是她娘亲所赠,自然是该传给窦家子孙,她又怎么会收。

“多谢老夫人的好意,只是这玉佩既是老夫人的娘亲在老夫人您大婚时所赠,我又怎能收下。”

紫灵将那玉佩塞回了窦老妇人手中。

似料到她会拒绝,窦老夫人只是笑笑,也不多言,直接动手套在了她的脖中。

在她套的时候,紫灵不敢动,实因这窦老夫人年纪已近百岁,她哪里敢跟她动手推来推去。所以,等窦老夫人一收回手,她便要将那玉佩取下来。

窦老妇人按住她的手,笑着道,“这玉佩本该是在老生长女大婚之时赠与老生长女的,郡主可知为何这玉佩却至今还在老生手中?”

手被按住,又听她如此问,紫灵只好暂时不去拿下这玉佩,抬眼看向她,开口道,“愿闻其详。”

“玉这东西啊,最是有灵性的,也最讲究个缘分。它若是与你无缘,无论你使什么办法,你也戴不住它。当年老生那闺女便是怎么都戴不住这玉。郡主且听老生的,先戴着,若是它与郡主无缘,只需一顿饭功夫,它便会自行从郡主脖上脱落的。”

“真有这么稀奇?”

听她说得如此灵异,紫灵半信半疑得伸手掂起那玉佩,放在眼前瞧着。

“当然有!外曾祖母又怎会骗你!”

一直瞧着她们,听她们说话的南宫骁这时插话了,“当年母妃也曾戴过这玉佩,可也与大姑奶奶一样,不到一炷香时间便从脖子上掉了下来。不止母妃与大姑奶奶,几乎是窦家的女子皆试过,结果无一例外,无一人能戴得住。”

这人。。。。话都不会说。

紫灵横眼过去,没好气的道,“我哪有说窦老夫人骗我了,我只是觉得稀奇罢了。我没见过世面,觉得稀奇也不行吗?”

被她一瞪,南宫骁立马举手讨饶,“好好,你没说,是我说了。是我说错话了,我道歉还不行嘛?”

紫灵哼一声,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99家宴

大概也唯有这样和睦的家庭,才能养出如窦如风那样情深义重的好男儿吧。瞧着眼前说说笑笑的一大家子,紫灵在心里无比艳羡的想。也是因为这样,邓云婕才会甘愿舍命护住窦如风及整个窦家吧?

在不说达官显贵,就是稍微有些家底的寻常人家也会在取一妻之后,再讨两房妾室这样的氛围下,窦家无论是窦老将军,还是如今的窦将军及其三位已经去世的弟弟,皆都只娶了一妻。所以在窦家,你见不到深宅妇人内斗,也见不到兄妹不睦。这样的家庭,怎能不叫人心生羡慕。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紫灵,忽然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她疑惑的转脸看过去,便听坐在她身侧的,窦家二老爷家的小孙子奶声奶气的问,“郡主姐姐,你怎么哭了?”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也就只“啊?”了一声。

“是菜不好吃,郡主姐姐才哭的吗?”

小孩的心思单纯,说出来的话不免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我哭了吗?”

紫灵疑惑的伸手抹了把脸,一手的潮湿。她顿时尴尬得涨红了脸,忙抬眼去瞧,果然一桌子的人此时都已停筷,皆面露惊讶之色在看着她。

她心里一慌,忙低头拿袖子遮住脸,胡乱找了个借口,“那什么,刚刚有个小虫子飞进我眼里了。真是失礼了,失礼了。”

虽不是寒冬腊月,可外面正在下着雪的天气,哪里会有什么虫子飞进来。她这句话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越抹越黑的嫌疑。

好在窦家人都是善解人意的,为免她更加尴尬,在窦老夫人轻咳一声之后,立刻便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动筷吃喝说笑。

可要命的是坐在她身旁的小家伙却是个不懂事的,他伸手扯开她遮脸的袖子,将自己的碗推到了她的碗旁边。

“郡主姐姐你不要哭,我的水晶丸子给你吃,这个可好吃了。”

这下紫灵真的是尴尬到恨不能遁地而逃了,但又不能不出声,否则只会令气氛更加尴尬,她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笑着道,“姐姐不吃,你吃吧。”

小家伙听她说不吃,有些不高兴的撅起了嘴。

千万别哭啊,小祖宗。。。。。

眼瞅着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紫灵真是急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小家伙的娘亲很适时地出声化解了这一尴尬场面。她冲小家伙招招手,柔声唤他,“润儿,到娘亲这里来。”

“来了。”

小家伙听话的跳下座位,一蹦一跳地往他娘亲身边去了。

紫灵顿觉松了一口气,悄悄抬眼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在看她,她忙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坐在她左手主人位的窦老妇人,在夹了一块鹿肉放进她的碗里后,低声问道,“郡主是瞧着老生这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了吗?”

“是的。”

紫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歉意地道,“我一时失礼了,让老夫人见笑了。”

窦老妇人爱怜的瞧着她,放了手中的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温和的笑道,“郡主若是喜欢老生这一大家子,以后不妨多来走动走动。”

“谢谢老夫人。”

久经人世熏染,紫灵又怎会分不清什么是虚情假意的客套,什么是真心实意的邀约。如此慈爱的窦老夫人的这一句话,差点没把她的眼泪又给勾了出来,她忙伸手按按眼眶,这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用过饭,众人移到偏厅喝茶说话。窦老夫人在浅饮了一口茶后,放了茶碗,指指还挂在紫灵脖颈上的那枚古玉,甚是欢喜的道,“郡主你瞧,这玉果然跟你有缘。”

本都在无声吃茶的众人闻言,眸光便都落在了紫灵脖子里挂着的那枚玉佩上。

“确如老夫人所言,郡主果然与这玉佩有缘。”

“是呢。”

“看来郡主也是那有福之人。”

众人见那玉佩果然稳稳地挂在紫灵脖子上,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了起来。

见众人都如此说,紫灵这才信了这枚古玉确实如窦老夫人所说的那样稀奇。可正是因为真的稀奇,她才更加的不能收。窦老夫人不是说过,这玉佩是保平安的吗?那给了她,窦老夫人又用什么再保自己平安?

“老夫人,即便这块玉佩确实与我有缘,我也还是不能收。”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从脖上取下了那块玉佩,送到了窦老夫人的手边。

窦老夫人在瞧了眼那玉佩后,抬眼瞧向她,笑着问,“郡主可是因老生所言,这玉佩保了老生一生平安,才不肯收?”

“嗯。”

紫灵老实点头,“确实如此。”

窦老夫一笑,抬手指指自己的脸,笑看着她,“郡主你瞧瞧老生。”

“老夫人?”

紫灵一脸的不解,不知道她让她瞧什么。

“老生过了这个年就九十八啦,郡主觉着老生还需要这玉佩来保平安吗?”

“可。。。。”

紫灵还想拒绝,却不想窦老夫并不让她说下去。

“好啦,老生也累了,这就要去睡了。郡主不是来瞧我那孙儿的么,让骁儿陪你去吧。”窦老夫人说着摸了手杖在手,缓缓站起了身。

紫灵只好不再多说什么,随着她站起了身,打算送她至门边。

“郡主自个身子也不好,就不用送了,以后常来瞧瞧老生便好。”

在两房儿媳的搀扶下,窦老夫人站至紫灵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紫灵一笑,接话道,“是,我一定常来。只是怕来得勤了,老夫人反而会烦了我。”

“贫嘴。”

窦老夫人笑着又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后,再不多言,在儿媳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缓缓步出了偏厅。

随着窦老夫人的离开,原本坐在屋内的众人在与紫灵一一招呼过后,也都离开了偏厅,只有要领她去瞧窦如风的南宫骁留了下来。

与她一同立在厅门旁送人的南宫骁,在人都散去之后,低声开口道,“我曾外祖母很喜欢你。”

紫灵唇边带着一丝笑意,轻声道,“我也很喜欢老夫人啊。”

南宫骁瞧着她此时带着笑意,神色无比柔和的脸,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能这样跟我说,就好了。”

一直看着窦老夫离去的方向的紫灵,一时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疑惑的转眼瞧向他,问道,“什么?”

南宫骁掩饰着低咳一声,道了句,“没什么。走,我们去瞧如风舅舅去。”之后,便先跨步走了出去。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而满脸笑容,显然此时心情无比愉悦的南宫骁,紫灵无奈地摇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100如风

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唇边细密的胡渣,即使穿着衣物也掩藏不了其健硕的胸肌。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散发着浓烈雄性荷尔蒙气息的窦如风,其真的是满足了女人对男性这一物种的所有美好幻想,与他一比皇帝简直只能算是奶油小生。

难怪,难怪了。

面对如此出色的窦如风,紫灵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此出色的男子也难怪邓云婕甘愿舍命保他平安了。

见她一个劲的盯着窦如风呆看,领她来的南宫骁有些不高兴了,他一闪身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皱着眉道,“你看够了没有?”

哪知紫灵极是恬不知耻的回了他两个字,“没有。”

南宫骁被她如此大胆的话惊得一手指着她,“你,你。。。”了半天后,没好气的指控道,“你怎么一点女儿家该有的矜持都没有?”

“怎么?只许你们男子看美人,就不许我们女子看俊男吗?”

这话若是在平时,紫灵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可她前面因为一时忘形而说了那句“没有”,这会再装矜持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干脆无耻到底算了。

“你,你。。。。”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南宫骁还是头一次从一个女子嘴里听到,他指着她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紫灵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什么你,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呵呵。。。”

一直瞧着他们说话的窦如风发出一阵低笑,他斜眼瞧向一脸活见鬼了的表情的南宫骁,好笑道,“真想不到我们素来能说会道,无往不利的三皇子,竟也有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啊?”

“哼!”

南宫骁哼一声,虽然不太想承认,然而还是道,“也就只有她能让我如此了。”

紫灵白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了,看着靠在床头的窦如风,问道,“可以吗?”

窦如风笑着点头,“有劳了。”

他既同意了,紫灵也就不再多活,手指扣在他放于被子外面的手腕上,搭腕号脉。

搭完脉,又掀被检视了他身上的伤势,紫灵盖好被子,重新在床边坐好,语气笃定的道,“看来宋院使来过了。”

从他重新处理过的断腿固定手法来看,显然是出自宋剂仁。她敢如此肯定,是因为以夹板固定断骨的手法,还是她教宋剂仁的。

窦如风笑了笑,点头道,“宋院使午后确实来过一趟,郡主怎会知道?”

然而紫灵却只是一笑,并不作答。她转眼看向自己搬了房内椅子坐在床头旁边的南宫骁,瞪他道,“为何将如风将军的伤势说的那般严重?”

南宫骁有些心虚的瞧了一眼窦如风后,讪笑着道,“还不是怕你不来么。”

听他这样说,紫灵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好又白他一眼,不再开口,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瞧窦如风的样子,似乎邓云婕的死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不过像他这样的,打碎了牙也只会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男人,要想从表面窥视其想法,也是不太可能。

一时间因无人开口,房内也就静了下来。

夜其实已经有些深了,按道理她是时候该提出告辞才对,可紫灵心里比谁都清楚,窦如风寻她来并非是要她来瞧他的伤势的,可他不主动提,她又怎好先开口提呢。就在她默默垂眼想着这些的时候,忽听窦如风开口了。

“她走的时候可还平静?”

紫灵微微抬眼瞧了他一眼,他微微垂着眸子,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她收回目光,轻声应道,“嗯,很平静,很安详。”

南宫骁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人嘴里的这个她指的是谁,纳闷出声,“你们在说谁?”

看来他并不知道窦如风与邓云婕之间的事,她本以为窦如风并不避他,是已经将什么都告诉他了,现在看来并不是,既然窦如风不说,她就更不好多嘴了。所以她在微微抬眼扫了他一眼之后,复又垂下了眼眸,只当没听到。

没有得到回应,南宫骁微微皱眉,正欲再问,却听到他的舅舅在这时又开口了,他只好闭嘴不言。

窦如风轻轻“嗯”了一声后,又问道,“她被葬在了何处?”

这次紫灵没有立刻回答他,她有些难耐的使劲抿了抿唇,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后,才开口道,“邓府,火海。”

“呵!”

一直神色平静的窦如风在听到这四个字时,喉头发出一声冷笑,猛地一掌劈在了床上的边框上。

紫灵被他这突然迸发的怒气吓了一跳,但还是生生忍住了那声已经滚到喉咙的惊叫,垂眼去瞧只离她腿数寸,此时却已经缺了一块的床边框。

这一掌足可见他内心其实是有多么的愤怒,坚硬无比的紫檀木床,竟被他一掌硬生生劈去了一块,而他的手掌已是鲜血淋漓。

紫灵伸手入怀,摸出那个装着小药瓶的荷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卷细纱布,拉过他的手,默不作声的上药包扎。

窦如风歉意的冲她弯唇笑了笑,自嘲道,“抱歉,一时没能控制得住火气,吓着你了吧?”

紫灵抬眼瞧了他一眼,淡声道,“没事。”

被窦如风突然迸发的怒气吓到的不止紫灵,还有南宫骁。他在惊呆了许久之后,回神霍地站起身,拧着眉怒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他指着窦如风已经上了咬,包扎好的手,续问,“我很疑惑,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舅舅你做出这种如同自残一样的行径!”

“以后我自会告诉你,现在你该送郡主回去了。”

说完这话,窦如风仰头靠在床头,疲惫不已的闭上了眼睛。

“舅舅!”

南宫骁却是个素来性急的,哪里有那耐心,他还想再问,却不想紫灵却伸手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门口拖去。

“你别拉我,我要问清楚。”

南宫骁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伸手去拨紫灵抓着他衣袖的手,哪知紫灵拽的很紧,他又不敢真的使劲去拽,怕伤到她。

他不敢硬拽,紫灵又死都不松手,一时间两人不免僵持住了。

紫灵却已经失去了耐心,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南宫骁跟东方火焱像的很,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感受,从不为别人着想。他难道就看不出来,窦如风已经在即将爆发的边缘了吗?他让他们现在走,是想维持住他仅剩无几的尊严。

像他这样重情义的男人,不但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保护了自己而舍命,这样的感受,如何让他受得了?!

她怒瞪着他,厉声喝道,“你什么时候能懂事点?赶紧给我走!”

南宫骁还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脾气,被她这么一喝,一时不免呆住了。

紫灵趁他这一楞伸间,拽着他,走了出去。

101逐鹿

从午后便开始落的雪,虽雪势已经转小,但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此时的夜已经有些深了,窦府虽四处点着灯,可长长的回廊上并不见什么人影。

窦家自窦老将军起,就未分过家,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地方自然不小,拉着南宫骁一路疾走的紫灵,在走了好一会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只因,她破天荒的居然迷路了,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古人建房本就喜欢弄来回曲折的回廊,且这个院子套着那个院子,左一道门,右一道门的。更何况,窦府比邓府占地还要大,且她又是头一次来。

一路被她拖着走,都没做声的南宫骁,在她停下来,并且放了手之后,他双手环胸的立到她面前,瞧着她,一脸促狭的问,“怎么不走了?”

“累了,歇会。”

不是没看到他唇角的窃笑,紫灵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下了。她也确实累了,从早上出门到这会已近半夜,她都没能好好歇过脚。她刚有起色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她不承认,南宫骁也不去戳破,见她坐下,他便在她身侧也坐了下来。

“我很不懂事吗?”

被小他几岁的人说不懂事,他又怎会不介意。

紫灵抬眼瞟了他一眼,反问,“你很懂事吗?”

南宫骁咧嘴一笑,很是大言不惭地道,“我是觉得我蛮懂事的。”

紫灵白他一眼,干笑一声,“呵呵。”

“好吧。”

南宫骁无奈的耸耸肩,妥协道,“就算我不懂事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刚跟我舅舅到底在说什么?”

“不能。”

紫灵拒绝的很干脆。

“为何?”

“自己去问!”

“你不是不让我问吗?”

好吧,这是又转回去了。

紫灵无奈地冲回廊顶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搭理他,起身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她压根就不认得出窦府的路,只能无奈停步。

“笨蛋!”

在她身后南宫骁带着笑骂了一句后,起身走至她旁边,瞧着她有些不自在的脸,突然起了想逗弄她一翻的心思。

他微微弯腰,平视着她,笑着问,“迷路啦?想出去啊?”

紫灵此时已经很累了不说,而且她刚刚见了窦如风那般样子,她怎么还会有跟他开玩笑的那个心情。她此时只想躺上床,好好睡一觉,她也就不再在乎自己那点小小的自尊心了,直言道,“是啊,我迷路了,麻烦三皇子您领我出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南宫骁在说这话的时候,往前一步,更加贴近她,坏笑着道,“不过嘛,你得叫我一声骁儿哥哥才行。”

这人!不但不懂得替别人着想,还很不懂察言观色,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不但很累,而且很不耐烦了吗?

紫灵正待发作,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南宫璃的轻唤。

“灵儿。”

几乎是同时的,她与南宫骁一起看向南宫璃,同时发声。只不过不同的是,两人一个语气充满了惊喜,一个则是极其不悦。

“你怎么来了?”

“你久久不回,我不放心,便寻了过来。”

南宫璃快步走到她身边,很自然的便牵了她的手,入手冰凉,这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而且他还看清了她额头包着的纱布,他既心疼又不满地道,“只是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还有,披风呢?怎的不穿着?”

紫灵伸手摸摸额头,毫不在意的道,“只是不小心磕到了,没事的。披风忘在马车上了。”

“走吧。”

怕她冻着,南宫璃也就不再多话,在冲南宫骁略一额首后,他牵着她,领着她往来时的路走去。

他低头,借着回廊上灯笼的亮光,细细瞧着她的面色,低声问,“很累了吧?”

“还好。”

紫灵摇头,一笑又道,“红泥小火炉你可准备了?”

见她并未忘记与他之前的约定,南宫璃忍不住伸手亲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笑着抱怨道,“还说呢,我都快被火炉烤焦了,却还不见你回来。”

他亲密的小动作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紫灵红着脸,微微低下头,歉意道,“抱歉啊,有些事耽搁了。”

南宫璃轻笑,微微靠近她,压低了声音,柔声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的意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紫灵转眼瞧向他,抿唇一笑,不说话了。

被晾在原地,被无意忽略了的南宫骁,瞧着他们亲密的牵着手,小声说笑着离开的背影,久久都未动一下。

一直走路倒不觉得,等坐进暖和的马车里面时,紫灵这才惊觉浑身早已冻得冰凉。

“这是?”

帮她穿披风的南宫璃在看到她挂在脖子里的那块玉时,伸手掂在手中细细瞧了瞧后,问道,“哪里来的?”

瞧他神色间似乎有异,紫灵忙道,“是窦老夫人送给我的。怎么了?这玉有何不妥吗?”

“没有,这玉很好,戴着吧。”

南宫璃松开那玉,将她裹好后,这才细细解释道,“这玉本是早就灭亡了的越国皇族圣物,世上统共也就两块。你这块名曰逐鹿,另一块名曰苍穹。逐鹿只传女,不传男,苍穹则反之。据传凡佩戴着此玉者,一生不但富贵安稳,且不生病痛。”

“是么?”

对于此种说法,紫灵却深表不以为然,“若真有这么稀奇,越国又怎会灭亡?”

南宫璃跟她的想法一样,所以他只笑了笑,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说吧,这次你又为窦家做了什么,才会致窦老夫人将如此贵重的玉赠于你。”

上一次她舍命救贤妃的时候,窦家也不过是送了些寻常值钱的玉器与金器,而这一次竟将传家宝送出来了,这怎能不让他多想。

然而紫灵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会牵扯出太多的事。而有些事,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她伸手从脖中拽出那玉在手,笑着问,“这玉很贵吗?”

不是不知道她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但南宫璃还是点头道,“的确很贵,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

紫灵被吓得直咋舌,回想当时情形,她却又不能不在心里赞叹一声,窦家人果然不同,如此贵重东西竟也会轻易赠人,并且一屋子的子孙竟没一个眼红的。

102无讯

耳边是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辘辘声,身边环绕着的是南宫璃身上所散发出的独有清甜香气,这让因疲惫而昏昏沉沉正欲睡去的紫灵,觉得分外的安心。

安心?她为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词而感到心惊。

她慢慢睁开眼睛,瞧向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的南宫璃。

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南宫璃,在感觉到她的视线的时候,垂眼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头枕在他腿上躺着的紫灵缓缓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我虽然很高兴你这么说,也很乐意让你看着我。不过,你该睡了。”

南宫璃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浅吻后,柔声又道,“我会一直在的,睡吧。”

“嗯。”

紫灵轻轻应一声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此时的一切好像都太过美好了,美好的像梦。若是梦,千万不要让她醒过来。

落了近一天一夜的雪,终在第二日早间停了。天一放晴,雪一融化,天气也就越发的冷了起来。

十月末的鼎城,提前进入了冬季。

随着邓崇武的认罪,动乱不安了许久的前朝与后宫也迎来了久违的安稳。

无事的午后,晒着暖阳的紫灵守着南宫璃让居青搬来的红泥小火炉,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在炉上烤着红薯。

“郡主。”

沐浴在温暖午后阳光中的紫灵,用手中的铁钳翻动着炉上烤得半熟,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红薯,听青莲唤她,她随口应了一声,“嗯?”

“墨文是谁啊?”

紫灵翻动红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眼瞧了一眼青莲后,垂眼继续手上的动作,“我昏迷的那几日叫墨文的名字了?”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否则青莲根本不可能知晓墨文的存在。

青莲见她面上表情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点头道,“嗯,郡主您不止叫了,您还错把把王爷当成了墨文。”

“好吧。”

紫灵无奈叹口气,放了手里的铁钳,拍了拍手后,从旁边小几上的盘内抓来一把瓜子在手,继续慢悠悠地嗑瓜子。

见她并没有要说的打算,青莲因抵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郡主,墨文到底是谁啊?”

紫灵转眼看向她,不答她的话,而是开口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

“好奇害死猫。”

虽然并不懂她这句话的内在意思,可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的意思,青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奴婢心里就是好奇的紧嘛。”

然而紫灵并不想再提起墨文,更不打算满足她的好奇心。她将手中的剩余的瓜子抛回几上的盘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用别的话岔开了这个话题。

“我去瞧瞧幽荧,你收拾一下,等会陪我去一个地方。”

青莲忙站起身,问道,“去哪?”

紫灵伸长手,用指头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了句,“小丫头最近问题有点多呢。”不再理她,抬步出了房门。

幽荧奉她的命,在将邓云婕所书的亲笔信送至边关的窦如风手中之后,悄悄潜入风国攻打天祥边关的大营,偷取兵符的时候,因不慎被巡逻的守卫发现,而遭围攻深受了伤,回来之后又被东方火焱踢了一脚,是以此次他与她一样,也是去了差不多半条命。

好在他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在经过大半月的细心调养,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还不能与人动武。

紫灵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了利器破空划过的刷刷声,进去一瞧,果然见幽荧打着赤膊,正在院内的空地上练剑。

她前脚刚跨进院内,有着敏锐听觉的幽荧便发现了她,忙收了剑,冲她单腿跪地行礼。

“主子。”

瞧着他额上与身上亮晶晶的细密汗珠,紫灵在心里感叹小伙子身体就是好的同时,出声叮嘱道,“这种天气,虽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也不能大意了。”

“是。”

幽荧这才惊觉自己是*着上身的,忙应了一声,起身快步至回廊栏杆上取过外衣套在了身上。

“主子寻属下是有事要属下去办?”

穿好衣服后,幽荧问立在原地未动的紫灵。

“宁儿有消息了吗?”

紫灵知道他们这些身为死士或暗卫的都有一套自己的秘密联络方式,已经两月多了,再远的路丁宁也该到家了,不出意外也该联系幽荧了吧?

可出乎她的预料的是,幽荧竟摇头道,“没有,小主未曾联络过属下。”

这一回答让紫灵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她心里其实很想问他,关于丁宁的真实身份,但依旧还是忍住了。若是丁宁想让她知道,早在分别之时,就会主动告诉她了。

“你好好养着吧。”

在无奈叹气后,她转身离开。

回到西厢房,青莲已经准备妥当,已经让居青将马车准备好。

在紫灵上马车之前,管家居青立马车旁,问道,“郡主您这是准备去何处?大致要多久回来,可要多带几个王府护卫?”

紫灵在马车内坐好后,有些好笑的瞧向他,问道,“居管家何时也变得如此多话了?”

“郡主取笑奴才了,奴才哪里敢多问郡主的事,这不都是王爷吩咐奴才的么。”

整个安乐王府内的人,上至管家居青,下至厨房烧火的小童,又有哪个不知这来了两个多月的郡主是个难得好脾气的。只要你不是真的逾越了规矩,或是惹恼了她,她是不会发脾气的。是以各个在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方面也就都比较随意了。

想了想之后,紫灵道,“我也就是随便出去逛逛,大概晚饭前回来。恩,你就这么回王爷吧。至于护卫就算了,人多反而惹眼。”

“是,奴才知道了。”

居青微微弯腰,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

这次为紫灵赶车的,正巧是上次被幽荧打晕丢出巷子的阿瑞。

在马车行起来之后,当听闻紫灵要去的地方之后,阿瑞壮着胆子出声道,“郡主您去那种地方作甚?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不说,而且死了那么多的人,不吉利的很。”

“要你多舌!郡主要去哪里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厮管?你只管赶好车就是了!”

紫灵是个好说话的,可青莲却不是。

自从紫灵从邓府中救出她的胞弟,又不曾怪罪过她的出卖行径之后,她无疑早将紫灵当做自己的主子,这会听一个小厮多话,她自然护主心切,要出声骂人了。

见青莲忿忿甩上了车前小窗,紫灵瞧着她,低声道,“你没事凶他做什么?”

青莲气鼓鼓地,很是不满地道,“郡主您哪里都好,可就一条不好。您平时太好说话了,才会让是个人都敢对您不恭敬。”

闻她此言,紫灵有些哭笑不得的在心里想,除了青莲她自己,王府里面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对她不恭敬吧?

103遗愿

那场照亮了鼎城半个夜空的大火,将原本占地颇广的邓府豪宅烧得断壁残垣,碎瓦遍地,未烧净的唯有那三米多高,半米多宽的围墙,可这围墙也被皇帝命御林以巨大圆木撞毁得七零八落。

紫灵小心避开地上碎瓦破砖,往邓宅深处走去。

大火可以烧净房屋,可烧不毁位于邓宅最后端的花园。

立在园内的小池边,一阵晚风吹过,鼻端似乎还能闻到一阵纸张烧着的焦糊味,空中亦可见点点漂浮于其中的纸张烧着之后的灰屑。

紫灵抬眼瞧向小池对面那座不小的假山,果见有灰烟不断从那假山后面升起。

“郡主,那边有人,我们还是走吧。”

在一路走到这里的路上,偶尔会在灰烬中瞧见未被御林收干净的人体断肢,青莲本就有些害怕,这会发现这片废墟中除了她们外,竟还有其他人,她心里更觉害怕了。

她怕被人发现她们前来祭拜朝廷钦犯,更怕已成废墟,无处不透露出死气的邓府。

然而紫灵不但不理她,反而抬脚往小池对面的假山走去。

“郡主!”

青莲心里既怕又急,在后面小声的唤了一声后,见紫灵充耳不闻,她无法,只能跺脚跟了上去。

是窦如风和南宫骁。

在瞧清躲在假山之后正在烧纸钱的人是谁后,紫灵心底泛起阵阵凄然。

先发现她与青莲的南宫骁惊讶出声,“你怎会在这?”

“今日是云儿的五七。”

回答他的却是窦如风,他将手中剩余的纸钱全部丢进火堆中后,艰难的扶着单拐站起身,冲紫灵淡淡笑了笑后,道谢道,“郡主有心了。”

紫灵摇摇头,自青莲臂弯里取过装着火纸与冥钱的竹篮后,走到犹在燃烧的火堆前,蹲下身,默不作声地将纸钱慢慢丢进火堆里。

虽然她对邓云婕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好歹相识一场,她又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的人,且她并没能完成邓云婕最后的心愿。古人又不同现代人,死后火化,骨灰是葬还是撒入山河湖海,全凭自个愿意。古人讲究入土为安,如邓云婕这般,死后尸身毁于火海的,不可谓不是下场极其凄惨,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来祭拜她一次的。

冬天的白日格外的短,等她烧完一篮子的纸钱,天空已经隐隐发黑了。

在一声寒鸦的凄鸣声中,窦如风忽然开口道,“我真的恨自己无能,就连想给云儿建个衣冠冢都办不到。”

邓云婕被废之后,原本所穿的衣物,所戴过的首饰早被内务府收走。她诈死之时,原本邓府收着的她还未出阁时所穿的衣物,所戴的首饰又早入了邓家祖坟。她诈死之后所穿的衣物,所戴首饰,包括她的遗体又都毁于那场大火。而今,窦如风即便有心,又如何能给她做衣冠冢。。。。

紫灵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安慰不了他的,她只好开口道,“逝者已去,往事不可追。如风将军还是想想以后吧,不要辜负了娘娘为了将军而甘愿舍命的深情。”

南宫骁也在这时出声劝解道,“是啊,舅舅,灵儿说的不错。您不要辜负了母后的一片心意,您自个身子要紧,我们还是回去吧。”

窦如风在仰头长叹一口气之后,又瞧了眼四周,拄着拐杖先往前走去。

紫灵三人忙跟了上去。

为免被人察觉,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未将马车赶至邓府这里,都让赶车的小厮将车停在了距邓府数百步远的街尾。

“郡主可否赏脸,到前面的酒家小酌两杯?”

路上,窦如风问默不作声走路的紫灵。

紫灵正要作答,青莲却在身后一扯她的衣袖,贴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郡主忘了跟居管家说的话了?王爷这会怕是已经回府了。”

不知是听到了青莲的话,还是因她一时未回答,恐她为难,窦如风忙又出声道,“原是我唐突了,郡主若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改日再约。”

紫灵不理青莲,冲他微微一笑道,“如风将军多想了,我这两日也正馋酒了呢。”

窦如风一笑,“如此甚好。”

因邓府并不在鼎城的繁华地段,这位于数百米远的街道上的酒家无论是规模上,还是酒菜的精致程度上自然是与汇香楼是无法相比的。好在酒家虽小,却也有单独的包间。

紫灵估摸着窦如风应该是有话要说,所以在进了酒家之后,便给了青莲银两,让她与阿瑞在店堂自行叫吃的,而她与窦如风,还有南宫骁则是进了包间坐了。

酒菜上来之后,窦如风提了酒壶,先给紫灵杯中斟满了酒之后,又将自己的杯中倒满了,放了酒壶,先仰头喝了这第一杯酒,又伸手去提酒壶。

“舅舅。”

南宫骁怕他喝急了,会醉,忙伸*过了酒壶在手。

“好吧。”

窦如风无奈笑笑,只得提筷吃菜。

这家店虽小,菜做的也不够精致,不过菜的味道倒还不错,酒也是在鼎城颇受欢迎的扶风烈酒。

紫灵平素不喝酒,喝也是喝那度数极低的桃花酒,或是米酒,所以她并不着急喝这高粱酿的扶风烈酒。见他提筷,她便也不再客气,提了筷吃菜。

吃菜间隙,窦如风开口道,“邓崇武与那枢密院还有漕司上的的判书就这两日便会出。”

紫灵接话问道,“不知都定的何罪?”

“我也未细问,无论定什么罪,左不过一死罢了。”

很明显,他并不甘心让邓崇武轻轻松松一死了之。但又能如何呢?总不能劫狱,绑来邓崇武之后,将其折磨致死吧?

这次紫灵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邓崇武在昭狱中见你之时都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是南宫骁。

对此好奇的又何止他一人,邓崇武在昭狱除了见了皇帝之外,只见了她,这又怎会不让人好奇呢。

紫灵在心里无奈叹口气后,淡声道,“他让我照顾邓暖暖。”

“什么?”

南宫骁怒道,“你被那邓暖暖害得差点丢了命,他居然还有脸向你提出此等无礼要求?”

看来窦如风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他了。

“他是觉着邓家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除了娘娘外,我便是那最大的罪魁祸首了。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要求我好好照顾邓暖暖了。”

在昭狱中时,当听到邓崇武说出这一要求时,紫灵惊讶的程度并不亚于南宫骁。当时她简直怀疑邓崇武是不是老糊涂了。她虽然并不记恨邓暖暖打了她一顿,可她并未大度到能丝毫不介意。

瞧着她此时脸上一脸的无可奈何的表情,南宫骁不可思议地问,“你该不会是答应了吧?”

紫灵点头,“嗯,我确实答应了。”

南宫骁顿时暴跳如雷,怒道,“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忘了邓暖暖是怎么对你的了?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的吗?”

面对他的质问,紫灵心里很无奈。她也不想答应啊,可她不答应,邓崇武又怎会告诉她,邓云婕的尸体在何处。她又怎会知道在邓云婕死后的几日,邓崇武竟未将她下葬。若不是迫于邓云婕想要与她的窦家哥哥合葬的遗愿,她又怎会答应。当然了,这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她又何必说出来徒惹窦如风伤心。。。。

104死局

只喝了两三杯,便有些熏熏欲醉的紫灵,在心里哀叹如今身体不济的同时,不敢再喝,便只低头吃菜。

她不是没察觉到南宫骁放在她身上不满的目光,可她只能装作一无所觉,因为对于他的质问,她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可南宫骁一直是个不依不饶的,见她不理,他便离座,改坐到了她身旁的位置上,靠近她,追问道,“你当真善良到连被人无故殴打了一顿,都丝毫不介意的吗?”

本来当着窦如风,紫灵是不好发作的,可不发作,南宫骁必定没玩没了。于是她瞪着他,冲他没好气的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没完!”

哪知之前只要她一发脾气,在态度上便会软下来的南宫骁,今日却像是吃错了药般,跟她杠上了。他也瞪着她,气愤地道,“我就是不信世上有大度到如你这般的人!”

他们真是八字相冲,命里不合,他们就没有碰到一起时,有相处愉快的时候。紫灵无奈的在心里想,看来她又得拂袖而去了。

“骁儿!”

她正想起身告辞,却忽听窦如风出声低喝道,“你平日的君子风度呢?怎能跟郡主如此说话?”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乱发脾气了。”

被窦如府一喝,南宫骁总算收敛了些,但他还是道,“可是舅舅,你就不想知道吗?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竟会答应了邓崇武那样无礼的要求?”

窦如风瞧了紫灵一眼后,叹着气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因,郡主既不愿意说,你又何必相逼?不是讨人嫌吗?”

许是他最后的那句讨人嫌起了作用,虽然仍是不甘心,但南宫骁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他闷闷不乐的回到原位坐好,不做声了。

紫灵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也不再说话,提了筷子继续吃菜。

窦如风瞧了瞧她多少有些不郁的面色,歉意地道,“骁儿这是被他的娘亲宠坏了,郡主你不要介意。”

紫灵抬眼扫了一眼,一脸不高兴,闷不吭声在喝酒的人后,淡淡应了一声,“没事。”她心里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她又不是刚认识南宫骁,又不是头一回了,她可没忘记他出手差点掐死她的那件事。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被南宫骁这么一弄,便有些冷场了。一时间无人再开口,包间内便安静了下来。

心里窝着火气与不满的又何止南宫骁,紫灵原本还算平和的心态,被他这么一搅,那些平日所受的委屈与无奈便齐涌心头。她伸手捞过被南宫骁一直霸在手中的酒壶,也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见她接连几杯下肚,脸上便红了起来,窦如风怕她喝多了未免伤身,忙出声劝道,“郡主你的身子也不太好,还是少喝两杯为好。”

紫灵微微弯唇,冲他淡笑道,“没事,我心中有数。”

如此,窦如风也就不便再劝。

心里本就窝着火气的南宫骁,被她夺走了酒壶,心情当然更加不好了,但他又不好动手去抢过来,他便起身离座走至包间门前,开了包间门,到走廊上,冲着楼下嚷声道,“掌柜的,再送坛酒上来。”

身在包间里面的窦如风本以为他是去方便,这会听到他要酒,想阻止已经晚了,只能无奈叹气。

酒很快便送上来了,南宫骁直接拍开酒坛封口,弃原本酒杯不用,直接倒在了面前原本用来吃菜的小碗内。

窦如风想阻止,可在瞧到他脸上的神色后,放弃了。

窦如风不阻止他无疑是有心要买醉的行为,紫灵便也就不去管他。活在这人世,又有谁是好过的呢。这些日子他为了他的母妃与窦家四处奔走,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的窝囊气。

在紫灵终于停杯之时,许久未再出声的窦如风忽地出声道,“就如今局势而言,郡主觉得如何才能保得住窦家?”

紫灵之所以停杯,不过是酒壶里面的酒已经被她喝光了,在听闻窦如风这声对她来说无疑是有些突兀了的相问时,她不能不抬眼瞧向他。

以他心智,又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需要问她?她是帮过他,更折服于他的为人,也非常喜欢他们窦家人,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的现在,有些事情她不能不多想,她更不能不提防。毕竟,如今在世人眼中,她与南宫璃是一对。

“如风将军还真看得起我,我不过一小女子,哪里懂这些朝堂上的事情。”

“郡主若只是寻常小女子,我当然不会问郡主这样的问题,可郡主你是吗?”

迎着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窦如风微微一笑,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问题丢了回去。

窦家能在城府颇深,并且为达目的不折手断的南宫泓钰的眼皮子底下,屹立不倒到今天,除了邓云婕的暗中守护,当然也离不开窦家人自身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了。

南宫泓钰会忌讳窦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窦家并不比邓崇武好对付。窦家人虽一直忠心耿耿,从不见叛逆之心,可以帝王心思,又岂会不防患于未然。不管你有没有,都要将这种可能降至最低。

微微垂眼略一思索后,紫灵抬眼瞧向对面的窦如风,一笑道,“既然如风将军如此高看于我,我就且大言不惭一回,来谈谈就眼下局势,窦家如何方能全身而退吧。”

窦如风敛去脸上的笑意,一正脸色,“洗耳恭听。”

“就目前局势而言,窦家若是想保全自身不外两条路可走,一是辞官,二是。”说到此处,紫灵调转眸光,瞧向已经停了酒杯,正凝神听他们说话的南宫骁。

见她不再说下去,而是瞧向南宫骁,窦如风在弯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之后,出声追问,“二是?”

“二是扶三皇子上位。”

窦如风赞同的点点头后,再问,“那么以郡主所思,这仅有的两条路,哪条比较好走,更容易抵达目的地呢?”

“如风将军觉得呢?”

这次紫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他一样,将问题丢了回去。

窦如风一手抚唇,垂眼一笑,一时没有接话。

皇帝以边关战事既停,丢掉的两座城池也已收回,而窦如风虽连丢两座城池,然在重伤之际却能收回两座城池,实属功过相抵,调其回鼎城养伤为由,将边关守城大将之职另命他人。

这是皇帝已经准备向窦家出手的前兆了。他是答应过紫灵,此回保窦如风不死,他也确实未降罪窦如风,只不过之后他将如何对待窦家,则不在与她约定的约束之内了。

窦家想保全自己,如今只要窦庆之辞掉身上的边关守城大将之职,窦如风辞去身上虽有将军之名,却无兵权在手的二品大将之职便可。窦家除了窦庆之与窦如风,朝中再无窦家人。唯剩后宫还有个贤妃的窦家,就算皇帝之后立南宫骁为太子,他也大可命南宫骁立下,永不重用窦家人,他自然不会再去动窦家人。

可皇帝到底会不会立南宫骁为太子,谁都不敢断言。能断言的唯有,失去窦家这一有力臂膀的南宫骁,在争夺储位之路上无疑将会困难重重。

所以,这并不是一道真能二选一的选择题。除非窦家不去管南宫骁能否登上皇位,可这很明显,是根本不可能的。

105储位

夜凉如水,然而酒劲上头的紫灵不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有些燥热,她起身至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推开,想借此降下身上的温度,更想让有些混沌得脑子清醒一些。

随着邓崇武的倒台,原本就被废,被圈禁在府内闭门思过的大皇子,在邓云婕死时,因为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病不起,至今卧病在床。至于那位虽一直在朝中蹦跶,却再未掀起什么水花的四皇子。他们这两位,储君之位无疑已是与他们无缘了。

而有窦家这一有利臂膀的南宫骁,储君之位本来无疑是他的了,可奈何皇帝忌惮窦家,在彻底料理邓崇武之后,他第一件事便将是对付窦家。

至于南宫璃,他虽是安乐王,可他的母妃早死不说,又是风国公主,有着风国皇室一半血统的他,本于皇位是无缘的。

可惜的是,南宫泓钰生子虽不少,奈何早死的早死,年幼的年幼,母妃地位低贱的低贱,如今能立为太子的,也唯有南宫璃和南宫骁两人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南宫泓钰既不立南宫璃,也不立南宫骁为储君的这种可能,毕竟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四,正值壮年。他大可不急着立太子,等那下面几位年幼皇子长成再说。

所以,到底这储君之位最后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哎,头疼。

紫灵伸手握拳,在脑门上轻轻敲了敲后,转身看向各怀心事的窦如风与南宫骁,出声告辞道,“时辰有些晚了,我这便要回去了,多谢如风将军今日的邀约。”

因腿脚不便,窦如风也就并未起身,而是道,“需要送你吗?”

紫灵还未来得及作答,南宫骁便先道了句,“我送她。”随后他便身形有些不稳的站起身,也不问她愿不愿意,便至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欲送她出去。

“不用了,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紫灵轻轻挣开他的手,在朝窦如风略一点头之后,便往包间门前走去。

哪知她的手还未碰到包间门,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竟是南宫璃。

紫灵还未来得及纳闷他怎会找到此处,便听身后南宫骁出声嘲讽道,“六弟你是属狗的么?怎地鼻子这么灵,竟能找到这里来?”

南宫璃确不理他,在冲窦如风略一额首之后,垂眼瞧着紫灵,低声问,“能自己走么?”

明显感觉出他此时心情不是太好,紫灵知道他心里定是恼她喝酒了,便道,“我又没喝多,当然能自己走了。”说完,她便越过他,先跨步走了出去。

南宫璃转身正要跟上去,却听身后南宫骁又出声挑衅道,“六弟你可千万将人看好了啊,我可从未打算要放手。”

“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因为三哥你已娶妻。”

南宫璃顿步甩下这句话后,不再做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该死的!”

在他身后,是南宫骁气急败坏地咒骂声。

紫灵并未走远,她也走不远,因为酒劲上来了,她脚下虚浮得彷如踩在一团棉絮上,这让她不敢下酒家的楼梯。

她立在楼梯扶手旁,在看到南宫璃跟上来后,她向他伸出了手。

“不好意思啊,我又喝酒了。”

并未忘记那次因她喝酒晚归,而与他发生了争执的事,所以她先出声道歉。

“你身子还未好全,以后别喝了。”

她都先出声道歉了,即使心中有气,也不好发作。南宫璃无奈的叹息一声,伸手扶住她,带着她往楼下走去。

紫灵浑身无力,便将半个身子都靠向他。但她并未完全醉了,至少她的脑子此时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还能思考。

“你派谁在暗中跟着我的?”

若是无人跟踪,他又怎会找到这里,这里毕竟不是鼎城的繁华地段。

“刘忠。”

知道瞒不过她,也并未打算瞒她,南宫璃一手抓着她的手臂,半拥着她,几乎是将她脚悬地的带下了楼梯。

相信不会有人喜欢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即便他的出发点是想护她周全。紫灵直言出心中所想,“以后不要派人跟着我了,我不喜欢。”

南宫璃点头,“好,等幽荧身体恢复之后。”

出了店门,才发现竟又下雪了,停在店外的马车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显然南宫璃并不是刚刚到。

这一发现,让紫灵微微皱眉,但她并不开口多问。

在马车缓缓行起来之后,她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眼轻声开口,“过几日我准备回向阳村村了。”

南宫璃在一怔之后,皱眉问道,“为何要回向阳村?”

为何吗?他们一无婚约,二未成亲,她又怎好一直住在他的安乐王府。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会有跟他催婚的嫌疑。

紫灵给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安乐村清净,没那么多事。”并不想给他多言的机会,在说完这话后,她紧接着便又道,“我还想跟你讨一个人。”

“青莲?”

并不用她说出是谁,南宫璃便猜到了她跟他要讨的人是谁。在听到她“嗯”了一声之后,他点头道,“好,回去我便将青莲的身契拿给你。”

“谢谢。”

听她客气道谢,南宫璃语气不满地道,“你我之间需要说谢?”

紫灵睁眼看向他,狡黠一笑,“我替青莲谢的。”

“好吧,是我想多了。”

南宫璃微微一笑,伸手拉过她的手,将五指插入她的手指中间,与她十指相扣后,抬起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拉她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靠着我睡会吧,到了家,我唤你。”

“好。”

紫灵顺从的闭上眼睛。

青莲的身契是有了,可她弟弟的身份问题却有些棘手。她弟弟的身份是邓崇武府上的奴仆,邓府奴仆在邓崇武被抓的那夜,死了不少,而那么活着的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死路一条。要想将她弟弟从奴籍上除名,还得找户部,而她并不认识户部的人。

哎,头疼。

一时并未睡去的紫灵,在想到这一恼人的问题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原本也闭眼休憩的南宫璃感觉她动了一下,睁眼便看到了她在用拳头敲自己的脑袋,他伸手拉下她的手,出声问道,“怎么了?喝多了头痛?”

“不是。”

紫灵当然不会告诉他原因,怕他多问,她在说了这话后,便一斜身,将自己的上半身躺在他的腿上,然后说了句,“到了之后叫醒我。”便闭上了眼睛。

106酒后

紫灵在做梦,她梦到自己变成了孙猴子,在跟佛主如来一翻大战之后落败,最终被压在五指山下,等着唐僧前来解救她。

可那五指山实在是太重了,将她压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就在她被压得直翻白眼,即将断气的那一刻,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原来是做梦啊。。。。

在看清头顶是帐顶时,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纳闷了起来。她记得她的帐顶是粉色的,怎么会是青色的?

她还来不及转眼去看四周,便感觉到了她的心口上正压着重物。她纳闷的微微抬起身体,一眼便看到压在被子上面的手臂。她顺着这条手臂往旁边看去,这条手臂的主人,熟睡中的南宫璃的脸便印在了她的眼底。

竟然是南宫璃!他怎会在这里!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紫灵来不及多想,忙慢慢做起身,从被窝里面伸出手,捏住这条压在她身上的手臂的衣服,轻轻移至旁边后,她慌忙掀被跳下了床。

跳下床后,她这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南宫璃的。

怪不得人人说喝酒误事,即便她如何努力去回想,她的记忆都是只到在马车里时她躺在他腿上,至于之后的事,她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当然不会有酒后乱x这样的事发生,不说她是医者,就照她身体此时的状态,不用想也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

不过现在好像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而是赶快离开这里。她可不想大清早的,顶着一众侍从的怪异目光,从南宫璃的屋内走出去。

来回扫了几眼,见她的外衣在木轩上挂着,紫灵忙快步过去拿了迅速套在了身上。鞋子她则是不敢穿了,怕脚步声太重将犹在熟睡的南宫璃吵醒。

蹑手蹑脚的提了床边的鞋子,她逃也似的冲到外间房门口,伸手正要开房门,却忽听身后响起了南宫璃凉凉的声音。

“现在知道着急了?”

他言下之意便是,喝酒那会你怎么不知道收敛呢?

紫灵很想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直接开门跑出去,她也真的这么干了,无奈南宫璃身形如风,动作要比她快的多,她才把门打开一条缝,门便被他一掌合上了。

这下就尴尬了,但如何尴尬也得面对。

紫灵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脸,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那什么,时辰还早,王爷还是再睡会吧,我就不在这碍。。。。”

哪知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南宫璃便倾身,伸双手撑在门上,将她固定在他的双臂之间,然后低头瞧着她,语气不悦地道,“你怎么还叫我王爷?”

紫灵忙摇头,“不叫了,不叫了,以后都不叫你王爷了。”说完,她便想低身想从他臂下钻出去。

南宫璃当然不会让她如愿,他伸一手将她按在门上,低头贴近她的脸,弯唇笑着问,“不叫我王爷了,那你要叫我什么?”

此时无论是气氛,还是他们之间的姿势,都未免太过暧昧了,随着他的贴近,他的呼吸都喷在了她的脸上。

紫灵转过脸,努力想让自己离他远点。

她的这一动作让南宫璃微微皱了皱眉,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他,将唇贴在她的耳朵旁,低声问,“嗯?怎么不说话了。”

他略微低哑的嗓音,蛊惑的语气,代表着什么,虽不能说是身经百战,可怎么也算是过来人的紫灵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很明显南宫璃此时已经情动。

努力吞了吞口水,紫灵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能不能稍微离我远一些?”

“为何?”

问这话的时候,南宫璃的唇已经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并不介意跟他发生关系,只是肯定不是现在。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她这会也没工夫去想。紫灵在因为他的行为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之后,伸出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想将他推开。

奈何她身体不济,力气也就更不济了,无论她如何使劲,南宫璃都稳若磐石,身形纹丝未动。而他的唇则顺着她的耳垂,一路往下,停在了她的脖颈。

许是药不离手的缘故,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没有他不喜的脂粉香气,而是带着丝丝苦味的药香。

在深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后,南宫璃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轻声问,“现在知道怕了?”

怕?当然不是。

只是这话若是现在说出来,无疑是在点火,紫灵当然不敢说,她能做的唯有一动不再动,闭嘴不言。

得不到她的回应,明显感觉到她因紧张而在狂跳的动脉,南宫璃自他脖颈处抬起脸,逼视着她的眼睛,开口再问,“以后还敢不敢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了?”

不是他自己说的么,到了会叫醒她,她才会放心睡死过去的。若是别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睡得那么死的。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

紫灵转开眸子,避开他逼人的盯视,摇了摇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南宫璃放开了她,他直起身,正欲准备放她离去,却在一低头的时候,瞧到了她赤着的双脚。

那双脚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脚尖抵在一起,脚趾在不断的动着。

他房间的地上并未铺地毡,在青色的地砖的衬托下,那双本来就很白的脚,这会白得如莹莹生光的美玉。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这双脚不断在动的脚无疑是在蛊惑着他。他慢慢蹲下身,朝那双脚伸出了手。

紫灵在他直起身的时候便在注意着他,这会发现他的举动,她慌忙往旁边快速移动了几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很显然这双脚的主人并不想让他碰触。

蹲在地上的南宫璃在既是无奈,又是自嘲的叹了口气后,伸手拿过落在旁边的那双绣鞋。

“穿上,别冻坏了。”

他起身,并不靠近她,而是伸长了手,将鞋子送到她跟前。

只是想帮她穿上鞋子啊,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紫灵小心的抬眼瞧了他一眼,在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异色后,放心的伸手接过鞋子,迅速套在了脚上。

穿好鞋子,见他还杠在门口,紫灵在低咳一声后,微微低头开口道,“那什么,我走了啊。”

“嗯,回去睡吧。”

南宫璃微微往后退了两步,移开了挡在门口的身体。

见他让开了,紫灵慢慢走到门口,慢慢打开房门,慢慢抬脚跨出了门槛,再顺势慢慢带上了房门。

然后,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往厢房拱门冲了过去。

“郡主?”

当她“砰”地一声撞开房门的时候,在外屋正对着烛火刺绣的青莲被她吓了老大一跳,在看清是她后,她惊讶出声,“郡主您怎么来了?”

紫灵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难道我不能来么?”

“不是。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郡主您不是跟王爷,跟王爷。。。。”

青莲急急地想解释,可只说了一半,她便说不下去了。她也是不过才十八岁,还是黄花大闺女,有些话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你想多了。去叫人送热水来,我要洗浴。”

紫灵说了这话便往内室走去。

“哦,哦。”

瞧着她的背影,青莲有些发愣地应了一声。

107身契

第二天一早,南宫璃便将青莲的身契送了过来,只不过紫灵那会还赖在床上未起,南宫璃也就没进去,而是让青莲转交。

若是往常这个点,紫灵早就起来了,她是因怕见到南宫璃会不自在,而故意不起。毕竟昨夜所发生的事,让她觉得太过尴尬了些,虽然他们之间其实并未真的发生什么。

“郡主您在做什么?”

青莲进来的时候,她正钻在被窝里面滚来滚去。

紫灵从被窝里面伸出头,看向她,干笑着道,“没做什么,我就是看看这床结实不结实。”

青莲自然不信,但她只狐疑地瞧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一个白纸糊的信封递给了她,“王爷让奴婢拿给郡主的。”

紫灵伸手接了,从里面倒出一张纸张,展开来一看,是写了将青莲送与她,盖着南宫璃的印章,青莲的身契。

“青莲。”

正欲出去的青莲听到她唤她,便转回身,瞧向她。

“取笔墨来。”

青莲虽奇怪她人还在床上,要笔墨作甚,但还是听话的去取了来。

在青莲的身契上,添上今放胡慧儿自由自身,又添上自己的名字,再咬破拇指尖按了指印之后,紫灵正要将身契交给青莲,一抬眼却看到青莲竟已是泪流满面。

“生辰快乐啊,大寿星。”

紫灵笑着,将纸张送到她面前。

青莲却不接,只哽咽着唤了一声,“郡主。。。。”,因心中激动,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哎呀,要不要这么感动啊,不过是一张身契而已。”

她这副模样反而让紫灵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床上爬起身,伸手拉过她的手,将身契塞在了她的手中,劝慰她道,“以后就是自由身啦,你想去哪就去哪,再也没人能限制你啦,你该高兴的嘛,哭什么。”

青莲忙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眼里堆着泪笑道,“奴婢是高兴,高兴才哭的。”说完,她就势在床边跪了下来,感激道,“郡主大恩,奴婢此身不忘。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

不等她说完,紫灵便打断了她的话,受不了得道,“又来了,你再这样我不带你回向阳村了啊。”

“是,是,奴婢不说了,郡主您不要生气。”

青莲忙站起了身。

紫灵在白了她一眼后,叹口气,有些遗憾得道,“可惜你弟弟的户籍我一时还不能帮他从奴籍上除名,不然你今天还能更高兴些的。”

听她这么说,青莲心里是又感动,又觉得愧疚的很,她不但从未为郡主做过什么不说,甚至还曾出卖过郡主,可郡主不但不怪罪,还对她这么好,一想到这些,她眼里的泪水落的便更凶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郡主不用觉着为难,奴婢已经很满足,很高兴了。奴婢自从入了奴籍那一刻开始,就再没敢想过有天还能恢复自由身。”

瞧她哭的眼睛都快肿了,紫灵心里也不由得一阵泛酸,她怕自己会被青莲引出不好的情绪来,忙换了个话题,“好啦,别哭了,今日是你生辰,你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弟弟了,我们回向阳村看你弟弟可好?”

青莲自然是求之不得,忙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嗯,去吧。”

一张身契便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看着青莲不断用袖子抹眼泪的背影,紫灵在无奈的叹息,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下,又有谁是活得容易的呢?然而她能做得也只是帮帮身边力所能及的人了。

向阳村,她的这座小院,自八月份离开,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从门口墙角的一块像是随意丢弃的破砖下面寻出钥匙,紫灵开了院门上的锁。

瞧她从并不隐蔽的破砖下面寻出钥匙,青莲惊讶出声道,“郡主您怎么把钥匙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不怕被盗吗?”

向阳村里面虽常有偷盗之事发生,但她的院子贼却是从来都没进来过,一是她防范措施做的好,普通小贼根本进不来。二是她一直比较,额,清贫。三则是她是这一片唯一的大夫,没谁会轻易想找一个大夫的麻烦的。

紫灵笑笑,不在意的道,“又没什么好东西,谁要盗就盗呗。”

对于她的话,青莲起初是不相信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任凭是谁,也不会相信身为风国一品郡主的人,所住的地方竟会如此的。。。。简朴。

在转了一圈之后,青莲的目光落在了那靠墙竖着的药柜,这大概是这院内最新,最好的一件硬物了。

在屋内柜台上轻轻摸了一把后,青莲瞧向立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对彩陶娃娃在看的紫灵,纳闷道,“郡主,这屋子不是没人住的吗?怎会这么干净?”

两个多月未住人的屋内,桌上不但不见集尘,竟如刚打扫过一般的干净,这怎能不让青莲纳闷。

紫灵眼睛盯在手上的彩陶娃娃上,听到她问,她也不抬头,随口应道,“大概是吴妈过来打扫的吧。”

“吴妈?”

青莲当然不会知道吴妈是谁。

“就是一直在照顾你弟弟的吴妈,以前在我这里帮忙的人。”

紫灵叹口气,这对娃娃还是前年丁宁生辰的时候,她买来送他的,是丁宁最喜欢的一对小玩意了。如今娃娃在,可丁宁却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他们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想到这些,她的心里不由一阵难过,鼻子也有些发酸。

听到她叹气,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落寞,青莲试探着问,“郡主可是想起小公子来了?”

紫灵并不想过多的表露自己的情绪,便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青莲出声劝慰她道,“小公子不是将幽荧留给郡主了吗?只要幽荧在,奴婢觉着郡主总有天会和小公子见面的。”

并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紫灵将手中的彩陶娃娃放回原位,抬眼瞧向她,笑着道,“你说的对,只要幽荧在,总有天我与宁儿还会再见的。”

108遇阻

“姐姐,姐姐。”

随着一声稚嫩的童音,一身穿灰色布衣的小童一阵风似的从院门外跑进来,一头扑进了青莲的怀中。

这是紫灵第一次见到青莲的弟弟,看着抱在一起欢喜得又是哭又是笑的姐弟两,她抬眼瞧向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的吴妈与幽荧。

“姑娘,大妈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吴妈快步走进来,在把她上上下下瞧了几遍之后,拉着她的手,心疼得道,“姑娘你咋瘦成这样了?可是在外面受苦了?”

紫灵冲她笑笑,指指她身上所穿的衣物,眨眼道,“吴妈你瞧我这样子,像是受苦了吗?”

乡下妇人说话比较直接,也没那么多忌讳,这会才注意到她身上所穿,所戴,无不是好东西,吴妈夸张的直咂嘴,“乖乖,姑娘你这是发财了啊?还是寻着有钱的亲戚了?”

当年紫灵在向阳村安家的时候,对外宣称她是来鼎城寻亲的,没想到这么久了吴妈竟然还记着这件事。

“是啊,可不就是让我寻到了嘛。”

紫灵拉着她,在放置在柜台旁的椅子内坐了。她知道,吴妈必定有好多话要说。

吴妈坐下之后,倾身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姑娘,那三人是你的什么人啊?那天夜里这小伙子抱着那娃娃找来的时候,一身的血,可没把我吓死,后来还是听他说是姑娘托付的,我才敢收留那娃娃。”

紫灵瞧向立在门口,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幽荧,虽然他一直在用她给的去痕膏,可也才两月多,他脸上的疤痕虽有淡化的迹象,可依旧骇人。

“他们三人都是我的,额,亲人,吴妈你不用怕。”

说是朋友吧,肯定不对。说是她的丫鬟和护卫吧,吴妈肯定会没玩没了的问个究竟。反正以后他们要一起生活,为了方便还是说是亲人比较好。

在听到都是她的亲人之后,吴妈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也就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了,敞开了嗓门道,“哦,都是姑娘的亲人啊,那我不怕了。”

感觉到随着吴妈的这句话落下,瞬间集中在她身上的两道视线,紫灵在心里无奈的叹口气后,抬眼看向正瞧着她的紫灵与幽荧,弯唇露了个笑脸。

本就泪眼婆娑的的青莲,眼泪是落得更凶了。

至于幽荧,则是在她瞧过来之后,如常得转开了眼睛。

紫灵是如何与这吴妈结识的呢?

吴妈是中年守寡,只育有一女,嫁在了离向阳村三四十里地的村子里面,除开逢年过节,寻常走动一趟也不太容易,是以吴妈平日都是一人。一次吴妈生病,因无人照看,又没钱请城内的大夫出诊,差点病死。最后还是邻居看不过眼,请了紫灵去后,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自那之后,吴妈感念她救命之恩,又分文未收,便时常过来帮她洒扫洗衣,时常长了,紫灵便留下了她,请她帮忙。

紫灵四人中午这顿饭,便是在吴妈家吃的。菜是出城的时候,紫灵顺路买了带过来的,算不得多丰盛,然而他们四人包括吴妈都吃得很高兴。

向阳村不比鼎城,村人基本上都以种地而生,冬日自然没农活可做,村人基本上都是吃了饭就到邻里走动串门,说些闲话度日。

今天因下雪,村人几乎都关门在家烤火度日,村人所住房屋又建得都有些距离,所以紫灵这趟回来,并未惊动村子里面的人。

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青莲纵然不舍幼弟,但还是上了马车。有吴妈照顾幼弟,她很放心,再说过不了几日,她们便会回向阳村住,她也就不急着留下。

一直未停的雪不大,但落了一天一夜,地上便有不浅的一层积雪,马车并不好行。在行到居鼎城外十里地的惜别亭时,已是天将黑的时候。一直将马车赶得很稳当的幽荧,突然毫无预兆地忽将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内的紫灵和青莲因都毫无准备,在惯性的作用下差点都撞到对面马车壁上。

青莲在稳住身形之后,正要出声问外面赶车的幽荧,是怎么会一回事时,却让紫灵先出声阻止了。

“待在马车内,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也别出来。”

在关照了青莲这句话后,紫灵也不问外面幽荧,为何猛然将马车停下,便开了马车门,跳下了马车。

在不断飘落着雪花的官道上,许久未见过面的四皇子南宫哲身披银狐皮氅,一马当先,横在官道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紫灵之所以不问幽荧,是深知以幽荧办事稳妥的性格,除非是遇到突发状况,否则幽荧是不会将马车猛然停下的,可她并未料会是南宫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心里瞬间有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紫灵满脸堆笑得走到马车前,笑着先开口招呼。当然,她的语气听着并不会让对面的人觉着舒服。

“哎呦,这不是四皇子么。许久不见,四皇子您可还好?”

南宫哲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托娉婷郡主你的福,本皇子一点都不好。”

“哦,这样啊。”

紫灵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微微侧过脸,睥着他,“这么说来,四皇子您挡住我的去路,是来寻仇的咯?”

“不错,今日本皇子此行便是来取你性命的。”

南宫哲倒也不废话,在说了这话后,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用剑尖直指她面门。

随着他的剑一出鞘,跟在他后侧,同样坐于马上的护卫也都抽出了腰间悬着的佩剑。

而还坐于驾驶马车位置上的幽荧,此时也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只待紫灵下令,他便会动手。

然而紫灵像是没瞧见眼前的剑,更像是没感觉到此时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激烈械斗的紧张气氛一样。她往前一步,离南宫哲更近了一些,随后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依旧脸上带着笑的道,“既然四皇子您是来寻仇的,那可否告诉我,四皇子您这是要替谁报仇,是您的母后呢,还是邓崇武?也好让我即便是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许是见紫灵身侧只有一个护卫在,如何都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南宫哲倒也不急着下手,在微哼一声后,冷声反问,“有区别?”

“有啊,怎会没有呢。”紫灵一脸纳闷万分的表情道,“因为很奇怪啊,若是为皇后娘娘,我想四皇子您怎么也不可能等到现在才动手吧?应该在娘娘被废之时便找我寻仇吧?若是为邓崇武,那就更奇怪了,邓将军他还指望我照顾他的宝贝女儿呢,又怎会让四皇子您来寻仇?所以。”说到此处,她故意顿住,在微微垂眼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后,抬眼眼神如冰的瞧着他,续道,“所以您说,是不是很奇怪啊,四皇子?”

109幕后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来了,但因四周都是白雪的缘故,所以并不难瞧清对面坐于马上的南宫哲的面部表情变化。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紫灵瞧见了,在她的话音落下时,有诧异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不等他有反应,紫灵便又道,“四皇子您闻到了没有?”

“闻到什么?”

南宫哲疑惑不解,这四处是风的空旷地方,除了天空飘落的雪花的冰凉味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味道不成?

紫灵一笑,好心提醒,“香味啊。”

南宫哲微微仰起脸,用鼻子细细嗅了嗅,果然有异香从鼻端一滑而过。他心里猛地一惊,反应了过来,但为时已晚。忽然酸软无力,连手中的剑都抓不住,一点力气都使不出的身体,令他歪着身子,从马上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他又惊又怒的盯着笑得好不欢快明媚的人,恨声道,“是本皇子一时大意了,竟忘了你的大夫身份!”但他心里又忍不住好奇,他明明一直看着她,并不曾见她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怎地他就着了她的道了呢?

“你是怎么办到的?”

虽然不甘,但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若是没有这点手段,四皇子您觉着我一弱质女流,能一路平安无事的独行千里,到达鼎城吗?”

紫灵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是怎么办到的,她笑着伸手入怀,摸出幽荧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手,然后慢慢地往他身旁走去。

“你要杀我?!”

看到她摸出了匕首,南宫哲在大惊之后,不敢置信地道,“我是天祥的四皇子,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着出天祥!”

“我有说我要杀你吗?”

紫灵好笑的瞧着他。

南宫哲却是不信,“那你拿出匕首作甚?”

“当然是做这个啊。”

紫灵走到他的那匹在原地踏步,一身雪白,通体不见丝毫杂色的良驹跟前,用匕首割断了马鞍的腹带。割完,她又去割他的护卫所骑的马匹的马鞍腹带。

忙完这一切,她收匕首入怀,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回到马车前,将瓷瓶的盖子拔开,放在同样因药力而歪倒在马车驾坐上的幽荧鼻端。

“主子?”

即刻便恢复过来的幽荧,目光落在南宫哲的那些护卫身上。

紫灵懂他的意思,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废了。”

幽荧领命,飞身过去,毫不犹豫地便动了手。

紫灵走回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南宫哲身旁,蹲下身,瞧着他,开口道,“四皇子,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回去之后帮我传两句话给皇上。”

南宫哲防备得看着她,冷声问,“什么话?”

紫灵咧嘴,露出一嘴颗颗齐整的森森白牙,“帮我问问皇上,他是否觉得我长得像软柿子。还有,他可真让我觉得恶心。”

“你!你大胆!”

如何都没想到,她要传的竟是辱骂南宫泓钰的话,南宫哲在一怔之后,怒骂道,“我瞧着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竟然敢辱骂父皇!”

紫灵理理衣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嗤得一笑道,“我就是不骂他,他不也让你来杀我了吗?”

“你,你怎会知道。。。。”

南宫哲震惊无比的看着她,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躺在雪地上冷,还是因为太过震惊了的原因,竟有些轻颤。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紫灵冷哼一声,嘲讽着说完,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她只说了一半,不清不楚地,显然有着无限深意的话,让南宫哲一时既恼又急,他并认为他蠢,但他很想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他想起身去抓她过来,可他刚撑起身,便又因手脚无力而摔回了雪地上,他只得怒吼出声,“你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被谁当枪使了!”

紫灵本不想多言,但在回头看到他因愤怒而冒火的双眸时,她改变了主意。

“回去问问你那敬爱的父皇,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邓崇武又是怎么入的狱。”扔下这句话后,她不再理身后南宫哲,爬上马车,将马车门关上了。

“郡主。”

因浑身无力,而软软靠在马车壁上的青莲,见她进来后,却并不帮她解了她身上所中的药物,她只好出声轻唤她。

紫灵仿佛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般,在道了声“抱歉”后,将她身上的药力解了。

瞧着她默默地将瓷瓶收回怀里,青莲有些不放心的出声道,“郡主您还好吧?”

好?她自从到了这鬼世界之后,她就没好过!

没人知道紫灵此时心中是有多么的愤怒,然而她却发作不得,她只能忍耐。这次要她死的是皇帝,她就是有心想报复,也什么都做不了!

“郡主,您是不是误会皇上了?”

瞧着她此时阴沉到仿佛下一秒便要暴走的面色,青莲小心翼翼地出声劝慰她道,“郡主您帮皇上解过毒,又帮皇上整治了邓崇武,皇上赏郡主您还来不及,怎么会要杀郡主呢?”

真是太天真了啊。。。。。无论是青莲还是她,都太天真了!

青莲的话并未能让此时怒火中烧的紫灵好过一点,她无力的垂下头,抱紧自己的双膝,将脸埋了进去。

那位可是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九五至尊!从来都只有他负别人,别人是永远不会有负他机会的皇帝!她竟然天真的跑去跟一位皇帝谈判!更天真的是在谈判之后,她竟以为皇帝会不追究!这已经不能算是天真,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

紫灵不理她,青莲便自顾自地分析道,“就算郡主您没猜错吧,皇上要杀郡主,那也不可能遣四皇子来吧?”

“青莲。”

紫灵从膝间抬起头,转脸看向她。

青莲忙应声,“是。”

原本还一脸阴郁的紫灵,在她转过脸来之后,突然便笑了出来,她伸手在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道,“你可真可爱。”

“郡主!”

原本还很担心她的青莲,顿时不高兴了,不满地道,“奴婢在跟郡主说认真的呢,郡主却偏偏要不正经的开玩笑。”

“好吧。”

紫灵在仰头长出一口气之后,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转眼看向她,用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表情道,“你若想活得长一些,即刻带着你弟弟离开。至于别的,那不是你该考虑的。”

“郡主。。。。”

青莲又怎会不知她话中的分量,确实若想保全自身及幼弟,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奴婢是不会离开郡主到底,哪怕是死!”

110偶遇

在将南宫哲及其护卫拖至路旁,清出路面后,幽荧飞身上了驾驶位,一扯马缰,将马车往鼎城赶去。

原本将马车窗开了一条缝隙,窥视着外面动静的青莲,关好车窗,回身瞧向靠在马车壁上,抬眼瞧着马车顶,不知在想什么的紫灵,忧心道,“郡主,四皇子他不会冻死在此处吧?”

“不会。不出一刻钟他便能动了,冻不死他的。”

若是在比较密闭的场所,酥骨香的药效能致人两个时辰内都动惮不得,可在这种四处空旷,毫无遮挡的地方,药效便大大打了折扣。

听她如此说,青莲在放心的同时,似有所悟的点头又道,“怪不得郡主要割断他们的马鞍了,原是怕他们追上来。”

她割断他们的马鞍哪里是怕他们追上来,不过是想让南宫哲吃些苦头罢了。此处离鼎城十里,加上天黑又下雪,步行还要牵着马,想来也够他好受的。

紫灵当然不会告诉她真正原因,她转眼瞧向她,意有所指的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对四皇子倒是蛮关心的嘛。”

“呸!”

青莲嫌恶的啐了一口,没好气的道,“郡主你是不知道,四皇子还住在宫内时,祸害了多少宫女,奴婢会关心他?奴婢是怕将他冻死了,到头来还不是郡主倒霉。”

紫灵叹口气,歉意的道,“好吧,是我多想了,你不要在意。”

青莲缓缓摇头,“奴婢怎会怪郡主,无论郡主对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怪郡主的。”

紫灵原本压抑的心情,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总算好过了一些。她仰头瞧着马车顶,长长吐出一口心中淤积的闷气之后,用极轻的声音道,“谢谢你,青莲。”

谢谢她,让她还相信这世上有知恩图报这么一回事。虽然她无论付出过什么,从未想要别人的回报过,可这并是说,她就能接受恩将仇报这种事。

青莲又怎会知道紫灵心中所想。

她微微垂眸,在抿了抿唇后,苦笑着摇头道,“奴婢从未为郡主做过什么,哪里受得起郡主的谢字。”

紫灵知她还在在意之前的事,她也不多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放于腿上的手的手背后,收回手臂抱在胸前,闭眼将头靠在马车壁上,不说话了。

想起之前宋剂仁在她病中时所说的话,她不由得心里更加苦闷难言,如今皇帝竟也想要她的命,这让她如何能放宽心,不多思多虑?

真想离开这里,可是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里?风国是如何都回不去了,哪怕不为了她自己,她也要为白芷考虑。雪国更去不了,山高路远不说,雪族人也素来不接收外人。想想也只有月国是她唯一的去处了,可是她走了,南宫璃呢,他怎么办?

闭眼沉思的紫灵,越想心里越烦,心情也更阴郁了。

“到哪里了?”

青莲闻声,忙开了马车窗,看了看外面后,她转眼瞧向并未睁眼的紫灵,回道,“马上进城了。”

“进城后让幽荧随意寻一酒家停车,我想喝酒。”

紫灵并没有借酒浇愁的习惯,可这会郁结的心情,实在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她怕自己会疯。更何况她并不想以目前的状态回去面对南宫璃,她并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知道,皇帝想要她的命这件事。

“郡主。。。。”

青莲张嘴本想劝她不要喝酒,可在瞧见她紧锁的眉头后,她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在进城后不久,幽荧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酒家门前。

鼎城酒家很多,出名的也不是只有汇香楼,但像眼前的这一家,连个店名都没有的,只在门廊前挂了副写了酒字的青色布幡的,整个恐怕独此一家了。

鼎城既是天祥都城,聚集的又何止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还有文人墨客。这些人没事的时候要么聚集在酒家,要么聚集在那烟花之地,所干之事无非是浅酌两杯,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对一番。是以鼎城无论是客栈还是酒家,还是经营别的为生的店铺,所取店名皆都沾了些文雅风气,如汇香楼,聚品轩之类。

紫灵自不好附庸风雅,所以当她瞧到如此奇怪的酒家之后,也只是在心里微微觉得奇怪了一下,便跨步进了店堂内。

店内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如其他酒家一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在进店之后,耳边便听到了铮铮七弦琴的琴声。

弹的竟是破晓。

在仔细听了听之后,紫灵抬眼看向楼上的一间大敞着门的包间。

“这位贵客,不知是堂食呢,还是寻个隐蔽的包间?”

店小二见进来的是两位年轻穿着不俗的姑娘,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紫灵并不答他,径直抬脚往楼上而去。

“自然是包间了,我家小姐怎能坐在外面。”

跟在她身后的青莲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塞在小二手中,吩咐道,“好酒好菜紧赶着送来,我家小姐不喜欢久等。”

吩咐完店小二,她忙快步追上了已经走到楼上走廊的紫灵。

破晓本是气势磅礴,激情澎湃的一首曲子,可包间内这位,不知是琴技不够,还是无法体会曲子的意境所在,整首曲子竟都奏得软绵得只差弹不下去了。

果然在曲子弹到第三段高朝之处时,铮铮数声之后,琴音断了,紧跟着便是一声酥软的女声响了起来。

“唉,若是能亲耳听一次娉婷郡主弹奏这首破晓就好了,奴家或许也能从中领略一二,便也能将这首破晓弹好了。”

随着这声仿若要将人的骨头都要酥了的女音落下,便听一声极其熟悉的男声开口道,“这个你就别想了,饶是本皇子我,也只听过一次灵儿的琴音。灵儿虽琴技高超非常,可并不常抚琴。”

竟是南宫骁。

紫灵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与皇字沾边的人了。所以当她听到南宫骁的声音之后,转身便走。

“郡主?”

刚上了楼梯,走至她身侧的青莲,见她要走,纳闷出声道,“郡主您去哪,您不是要喝酒吗?奴婢已经让店家送酒菜上来了。”

“换家店。”

说这话的时候,紫灵脚下并不停。

“哦。”

青莲虽然心里疑惑她刚进店,还未坐下便要换店,但她并多问,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去。

“灵儿!”

紫灵刚走至楼梯口,便听到身后响起了南宫骁的声音。但她只做不觉,并且加快了速度往楼下走去。

“灵儿!”

见她好似没听到他在唤她,不但不停步,反而脚下走得更快了,南宫哲飞快的追上前去,从后面拽住了她的胳膊。

111强留

南宫骁拽住紫灵胳膊这一幕,刚好让将马车停至酒家后院,将马匹牵进马厩绑好,这会才进入店堂的幽荧瞧见了。

按幽荧平素行事,若无紫灵吩咐,且不是在危急情况之下,他是绝不会出手的。可奈何拉住紫灵的是南宫骁,而紫灵一向不喜南宫骁,且此时紫灵面上又有着并未掩饰的厌烦之色,幽荧这便就直接出手了。

他飞身至楼梯上,一伸手便捏住了南宫骁手腕的虎口。

南宫骁本欲发火,但在瞧清动手之人是幽荧之后,他只好忍下了怒气,松了手。

他松了手,幽荧自然也就松了手。

南宫骁摸着被幽荧捏得几欲碎掉的手腕,皱着眉看向紫灵,不悦的开口道,“你做什么遇到我便走?我连叫你两声,别说你没听到。”

“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如果可以,紫灵真的不想搭理他。可南宫骁除了那次因她下药,而出手差点掐死她之外,并未再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她并不想因皇帝而迁怒于他。她勉强维持着基本礼仪说了这句话后,继续往楼下走去。

以南宫骁的个性,堪比城墙一样厚的脸皮,当然不会就这样让她打发了。因顾忌着幽荧,他不敢再伸手去拉她,他快速越过她,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伸手一指青莲,不满地控诉,“你说谎!我刚刚明明听这丫头说,你原本是准备在此处喝酒的!”

好吧。。。。既然他非要往枪口上撞的话,她就满足他吧。

紫灵忍无可忍地抬眼瞧向他,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响起了那极其酥软的女音。

“三殿下,这位便是以一曲破晓而名满鼎城的娉婷郡主吗?”

南宫骁此时哪有心情搭理她,他紧紧盯着紫灵,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她了。

确认了眼前之人便是娉婷郡主,女子款款行至紫灵身前,立在她脚下的一阶楼梯上,盈盈下拜,“芙蓉阁倩如,见过娉婷郡主。”

芙蓉阁,不用多问,光听这名字便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瞧着眼前眉目如画,肤白唇红的美貌女子,紫灵转眼瞧向南宫哲,冷哼一声,“既有此等佳人作伴,三皇子拦住我的去路作甚?”

“娉婷郡主您千万不要误会,三殿下寻倩如来,不过是喝酒听曲,并不曾做过别的。”

见紫灵误会,不等南宫骁开口,倩如便急忙出声解释,而她的身形还保持着行李的姿势,并未起身。

“我有问你话吗?”

若是在平日,紫灵当然不会这么说话。她并非是瞧不起这倩如的身份,有意要为难她,只不过今日她心里本就憋着闷气,又被南宫骁拦住了去路,心里的火气也就更大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是,倩如知错,还请娉婷郡主您不要生气。倩如多嘴只是怕郡主您误会了三殿下,这才多嘴的。”

倩如脸上一阵青白,忙低首道歉。

如此软糯的语气,隐隐含泪的双眸,楚楚可怜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要恨不得将她拉进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可她这副任人欺凌的模样,却让紫灵心里更加的烦躁无比,好似她怎么欺负了她。她不理倩如,而是看向南宫骁,冷着脸道,“让开!”

“不让!”

南宫骁正为她此时的态度而心生欢喜,他以为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与倩如在一起,是吃醋了。

他急急地解释,“灵儿,倩如说的没错,我叫她来真的只是听曲,你别误会。”

“我管你跟她干嘛!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你若不想难看,就赶紧让开,我没心情跟你在这废话!”

紫灵这会心里不止是烦躁了,她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吗?

就是再迟钝,她都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了,南宫骁也明白了过来,但他并未让开身体,而是关心的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紫灵烦躁的伸手抓了抓额头,又使劲闭了闭眼后,这才把已经滚到嘴边的怒吼给咽回了肚子里面。但她真的不想再忍耐了,她开口唤幽荧,“幽荧,绑了他,丢出去,别让他在这烦人!碍眼!”

“是。”

幽荧领命,即刻便要出手。

哪知他的手才刚至南宫骁的身前,便有明晃晃的剑冲着他面门而来。他只得缩回手,一个翻身避开了那几把剑。

“这次你是别想随便将我打发了,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见自己的护卫一出手便将幽荧逼得不得不翻身后退,南宫骁得意的一笑,冲着幽荧道,“本皇子已经吃了你几次的亏了,你觉着本皇子会丝毫不准备?”

幽荧却并不理会他,他抬眼瞧向紫灵,出声道,“主子?”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动手,还是不动手。

紫灵抬眼扫了眼立在南宫骁身后的十来个手握利剑的护卫,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她倒不是觉着幽荧对付不了这些人,而是幽荧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她不能不顾忌他的身体,而她身上所带的酥骨香也已用完。

“既然三皇子如此想留下我,那我又何必再推迟。”

为何他们总是强人所难?是高贵的身份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吗?

紫灵无奈地低头笑笑,再抬起来时脸上已一片云淡风轻,她笑着说完这句话,转身便往楼上而去。

在她身后,南宫骁转脸瞧向犹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倩如,打发她道,“今日就到此处,你先回去吧。”

倩如忍住腿上酸麻欲倒的感觉,伸手扶住楼梯栏杆,勉强站稳了之后,笑着道,“是,奴家这就回去了。”说完,她便要离去,却听已经上了楼梯的紫灵开口了,然而却不是对她说的。

“你不是寻人家姑娘来弹曲子的么?怎么我来了,你却将人打发了?”

“我还不是怕你不高兴么。”南宫璃讪讪笑了笑后,又道,“再说了有你在,我还听别人的琴音作甚?”

有难堪及被羞辱之色从倩如脸上一闪而过,但她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垂首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紫灵冷哼一声,蛮横地道,“我想听,行不行?”

“行,行,行,你想怎样都行。”

南宫骁哪里会说不行,他转眼略带歉意的瞧向倩如,同她商量道,“倩如你不是一直想见灵儿一面的么?这不就让你见着了么。灵儿既想听你弹曲,要不你再待会?”

倩如一时未答,她微微抬眼瞧向紫灵,却不想对上的竟是一双幽深似海,彷如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她心头一颤,慌忙低头,应了声,“是,倩如领命。”

112两异

“今日三皇子心情好,做东要请你们,那真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青莲你和幽荧可千万别瞧低了三皇子,只捡那便宜的点,懂吗?”

进了原本南宫骁所在的包间内坐下,在南宫骁喊来店内小二从整杯盏的空挡,紫灵出声对青莲与幽荧如此道。

“是,奴婢明白。”

青莲抿唇一笑,应声后向幽荧递了个眼色后,两人一起出了包间。

正在吩咐店内伙计上些什么酒菜的南宫骁,听见她这一句,只抬头冲她一笑,倒是难得的没趁机调侃两句。

紫灵之所以一反常态的不顾他人感受,而强留下倩如,不过是不想跟南宫骁独处一室,有心不让他好过罢了。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倒是这叫倩如的女子,从她的反应来看,很明显的是对南宫骁有意。

至于南宫骁嘛,紫灵将视线转回正在跟店内伙计说话的人身上。

有着美冠后宫的贤妃生母,南宫骁的长相又怎会差。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倒也罢了,难得的倒是他颊边一笑便露出来的两个梨涡,想让人不心生好感都难。

南宫骁与店里伙计说完话,一抬眼便瞧见了紫灵正盯着他在看,他立马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脸,玩笑道,“你一直看着我作甚?难道是终于发现我长得比六弟好的这件事?”

他真的是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啊。

紫灵不屑地哼一声,丢了个白眼给他。

挨了她一记白眼,南宫骁知她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在意,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讨好的道,“你不是想听曲的吗,说个曲名,我这就让倩如弹来你听。”

紫灵想都没想,脱口便道,“往生曲。”

南宫骁先是一怔,随后不无尴尬得笑着道,“往生曲虽然很好,可那是用来超度亡魂的,现在听不太合适吧?我们换首曲子可好?”

“好吧。”

紫灵故作无奈地叹口气,抬眼瞧向面上同样有尴尬之色的倩如,“那就不拘什么,弹首能令人听着心情愉悦的吧。”

倩如略一思索后,接话道,“如此,倩如便献一曲欢心于郡主,望郡主听之心情能好些。”

“嗯。”

紫灵微哼一声,算是同意了。

这家既是南宫骁的店,又是他亲自点菜,菜上的自然飞快,当倩如的琴音响起之时,第一道热菜便端了进来。

是道松子鲈鱼。

鼎城不仅不靠海,离海更有千里之遥,这鲈鱼是海鲈鱼,只从这道菜便可瞧出南宫骁的好本事。

紫灵嘴里啧啧两声,嘲讽道,“瞧不出来,三皇子还有这等本事,连海鲈鱼都能搞得来。”

对于她的嘲讽,南宫骁不但不生气,反而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全鼎城除了我的店,那都是没的。”说完见她提筷先尝了一口,他笑着又道,“如何?味道可还喜欢。”

鲈鱼肉质本嫩,又是清蒸,那肉嫰的是入口既化,虽然很对胃口,但紫灵既有心不想让他好过,又怎会说真话。

“就那么回事吧。”

很明显是违心话,若是味道真不怎样,她恐怕直接说难吃了。对于她的脾性,南宫骁自认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他只瞧着她,抿唇笑了笑。

他那是什么表情?

瞧着他笑而不语,略带促狭的眼神,紫灵有些不舒服了,她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鱼,不再搭理他。

她不理他,南宫骁却还是要理她的。

“不是要喝酒的么,来尝尝本店自酿的醉花酿。”

随着第一道热菜上来的还有酒,南宫骁伸手提了酒壶,殷勤的将她的酒杯倒满,然后双手端了那酒杯,送至她面前。

紫灵瞧着杯中那淡红色的液体,心道,怪不得叫醉花酿,光闻这带着浓郁花香的酒气,她的脑袋就有些晕。她确实是来买醉的,可绝对不会想醉倒在南宫骁的店里。

她转开眼,冷声道,“放着,等会喝。”

她忽然冷下了脸,南宫骁自不敢劝再劝她喝。但他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不免有些尴尬,毕竟这屋内还有第三人在。他讪讪得放回酒杯,自己寻了个台阶,“也好,这酒烈的很,还是先吃些热菜再喝。”

再大的气,到了这会,多少也散去了一些。何况令她心情阴郁主因并不是南宫骁,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紫灵在心里暗叹口气,伸手端来那杯酒,一仰而尽。

见她意外的在拒绝了之后,却又喝了酒,南宫骁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他高兴得笑着问她,“好喝吗?”

紫灵不是个好酒的,根本喝不出酒的好坏,所有酒到她嘴里当然都是一个味,辣,冲得很,并不比中药好喝,所以她皱着眉道,“不好喝。”

“好吧。”

南宫骁无奈,“难喝就不要喝了,吃菜吧。”

紫灵不接他的话,提了筷子重新吃菜。

菜上的很快,而且每一道几乎都是寻常很难吃到的,味道也并不比汇香楼的差,可见南宫骁不但好本事,还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这点,南宫璃不如他。

南宫璃虽不能说他过着如苦行僧般的生活吧,可平日除了进宫办事,回来便是窝在他的书房,简直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他唯一的娱乐也唯有钓鱼。一日三餐所吃的也无不是常见菜肴,难得让王府内厨子准备些好食材,那还是因着她身体不济,需要进补的缘故。

这样一看,她不得不承认,南宫璃还真是个,额,无趣的人。可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无趣的人呢?

想到这里,她转眼悄悄看向身旁的南宫骁。

南宫骁长得不但让人心生好感,且能说会笑,还很会哄人开心。用现代的说法,那就是南宫骁这样的非常适合用来谈恋爱。至于结婚的话,还是南宫璃比较合适,至于为什么,他宅啊,他也不会寻些红颜知己来弹曲子给他听啊,虽然确实闷了些。

本在吃菜的南宫骁,一转眼便看到了她正在盯着他看,他忙露出个笑脸,没话找话的开口道,“说说吧,今日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你跟六弟吵架了?”

本来心情有所好转的紫灵,因他这句话便又想起了皇帝要她命的这件事,心情顿时又烦闷了起来,她有些烦躁的转开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竟会惹我不高兴?”

“我哪有。”

南宫骁顿觉冤枉,“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哄你开心了,难道你都感觉不到?”

确实没感觉到。

紫灵叹口气,“我若说是皇上惹我不高兴了,你信吗?”

南宫骁自然不信,他在略微诧异之后,好笑地道,“父皇?父皇他喜欢你,感激你,赏赐你还来不及,他怎会惹你不高兴?”说完,他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罢了,何必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看吧,皇帝想要她命这样的事,哪怕她说出来,也是没人会信的。不说别人,若不是南宫哲脸上那么明显,太过震惊的表情,她也不信。她说出皇帝只是诈一诈他,谁知他那么不经诈呢。

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结果,紫灵转眼瞧向南宫骁,微微弯唇,“你都不信,所以还问什么?”

原本确实不信的南宫骁,不知怎么的,在瞧到她唇角多少有些苦意的笑容时,心中竟有不确定了起来。

若是,她并未说谎呢?

113欢心

曲由心生。

欢心,原本是曲轻快飞扬,能令人听之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的曲子。可在倩如的指下,不但不欢心,反而听出了丝丝苦涩的味道。

一曲终了,倩如收手,抬眼瞧向默不作声,低头在吃菜的紫灵。

“郡主您觉得如何?”

听她相问,紫灵放了手中的筷子,拿过旁边白瓷盘内的热面巾擦了擦嘴角和手后,又将面巾放回盘内,然后才抬眼瞧向她,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道,“倩如姑娘所指为何?是曲子呢,还是三皇子?”

想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倩如在略微一怔之后,软软笑着道,“郡主您问的好生奇怪,倩如问的自然是曲子了。至于三殿下。。。”她梗住话头,微微垂下脸,语气略带失意的续道,“那并不是倩如此等身份的人能奢望的。”

紫灵“嗯”了一声后,点头直白地道,“你知道就好。”

倩如被她如此直白的话刺得面上一白,她用上齿用力咬了咬下唇后,抬眼看向她,心有不甘地道,“若是倩如有郡主您这样尊贵的身份的话,倩如自问是不会输给郡主的。”

输给她?

紫灵无奈垂眼叹气,她如此说,并不是要打压她,或是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而是。她抬眼瞧向那双含着幽怨的眸子,无奈道,“你赢了我又如何?你赢得了有着兵部尚书之女身份的三皇子妃?”

那位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主。

听了她的话,倩如凄然一笑,原本就水汽盎然的眸子里面,泪光更甚了,她哀哀地道,“郡主您觉得以倩如的身份,除了做妾,还有做正妻的可能?”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紫灵心里顿觉烦躁,她这是多管什么闲事呢,她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她伸手端起旁边的酒杯,仰头喝光了里面的酒后,放下杯子,然后站起身瞧着她道,“算我多事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三皇子并非你的良人。”说完,她离座,准备离开。

倩如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也站了起来,回问道,“那郡主呢?郡主您的良人可是安乐王爷?”

看来她知道的还真不少,只是不知是听闻了传言,还是南宫骁告诉她的了。

紫灵正在穿披风的动作微微一顿,转眼瞧向她,淡笑着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回答,“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说完,她迅速穿好披风,打算离开包间。

只不过还没等她抬脚迈出两步,包间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然而进来的人却并不止中途不知为什么离场的南宫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看着最先进来的是身穿雪白貂毛皮氅,气质高贵的三皇子妃,紫灵转眼瞧了眼紧跟着她进来的南宫骁后,又将目光放回三皇子妃身上,点头招呼道,“见过三皇子妃。”

显然是没料到紫灵竟也会在这里,三皇子妃在略略一怔之后,也客气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娉婷郡主好。”说完,她紧接着又道,“郡主这是预备回去了?怎地不多留会?”

“不了,谢谢三皇子妃的好意,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紫灵笑着说完,冲她略微一点头,便离开座位,从她身边越过,出了包间门。

身后,三皇子妃追着道了句,“郡主有空可要常来啊。”

紫灵脚下不停,只转回头冲她礼貌得弯唇笑了笑。

在楼下店堂内等着的青莲和幽荧瞧见她出来了,青莲迎上去扶她,而幽荧则自去后院提马车。

青莲扶着她下楼梯的时候,贴着她耳边,小声开口问,“三皇子妃怎么来了?”

听到她问,紫灵也没多想,随口道,“大概是来查岗的吧。”

青莲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查岗?”

紫灵反应过来她这是说错话了,忙解释道,“意思就是大概收到了什么风声,来瞧瞧看的吧。”

“哦。”

青莲倒也没在意,低低应了一声。

隔了一会,她似自言自语般的又道了句,“三皇子妃看得还真是紧。”

此时她们已经立在店外门廊,等幽荧将马车赶过来,听了她的话,紫灵低眼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青莲通身上下没什么毛病,就是好奇心有些重,还有些八卦。王府内本没什么事可做,且南宫璃只抓府内安全,并不太管她们这些小丫头们。主子不管,身为管家的居青,只要丫头们不是太过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无事的时候,青莲除了刺绣,便是同院里的那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说些闲话。也是托青莲这一爱好的福,她足不出户,也不用刻意去打听,便能知道其他府邸内宅的一些不便让外人所知的事情。

三皇子妃身为兵部尚书之女,身份尊贵自不用说,自小又受到了良好的教导,且负责教养她的教习婆婆出自宫中,因此养出了一身高贵气质,是其他府邸的千金无法比的。只唯有一缺点,那便是善妒。

据传南宫骁本除了三皇子妃,还另有四房妾室,是自小养在一起的通房丫头抬上去的妾室,感情自然不错,可后来竟先后死于疾病。至于到底是不是死于疾病,这便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想起刚刚南宫骁面上既有愤色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她这会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等车的空挡,青莲瞧着那犹在不断飘落,没有一点要停迹象的雪花,出声抱怨,“这雪是落不完了,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不说,一落便落个不停的。”

紫灵自沉思中回神,抬眼也瞧向那不断飘落的雪花。

青莲瞧到她只在外面站了一小会,鼻尖便被冻的通红,关心的问,“郡主您冷不冷?还受得住吗?”

紫灵摇摇头,“不冷,还受得住。”

青莲又抱怨道,“这幽荧也是的,怎地还不将马车赶来?”

这丫头。。。。

紫灵有些受不了得转眼看向她,正想出声数落几句,却见幽荧将马车从巷口赶了过来,她便不再开口。

上了马车,便没那么冷了,紫灵将披风脱下来后,靠在马车壁上闭眼沉思。

想来这个点,南宫哲应该已经回到宫里了,就是不知他会怎样向皇帝禀告了。她之所以猜测是皇帝遣的南宫哲前来,不过是依南宫哲平日行事才会有此猜想罢了。皇帝此次不但未能达到目的,反而将他自己暴露了,以他城府若没十足把握,是不会再贸然出手的。只不过,她与南宫璃恐怕是再不会有好的结局了。

想到这里,紫灵微微睁开眼睛,瞧着涂着深红色油漆的马车壁,幽幽叹了口气。

114不疑

如果说上一次在进宫的路上遇险时,南宫璃在生死关头所说的话只是令紫灵单纯的觉得感动的话,那么此时南宫璃所说的话,无疑是让紫灵既心疼又难过不已。

她心疼的是,他因顾虑她的感受,而一直在努力迁就着她。她难过的是,他在迁就她的时候,她却并不曾迁就过他什么,更不曾真的为他着想过。

此时南宫璃立在飞雪漫天的门廊前,看着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浓浓的失落与无奈。

他说,“灵儿,你能不能公平点?你不让我派人跟着,我同意了。我也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也不管你见了些什么人。可是,你能不能到了时辰就回家?”

显然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她许久,因为他的嘴唇因寒冷被冻得泛着青紫。

他几近哀求的语气,带着无法忽略的浓浓的无奈,瞬间击中她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心疼不已。

她敢确定,也不用再去怀疑什么,他确实是真心爱着她,并且珍惜着她的。

紫灵一时没说话,她有些愣怔的瞧了他许久之后,微微低头叹了口气。等她再次抬眼瞧向他时,她脸上是甚少露出的绚烂笑容。

还顾虑什么呢?如此深情,无需等待,即刻抓住就好。

无视身前身后立着的人,她舍弃她所有的矜持,快速向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南宫璃却被她的这一举动动作吓得不清,地上的雪虽被府邸仆从打扫得很干净,但很潮湿,他怕她会被滑倒,忙伸长了双臂,快步迎了上去。

紫灵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将脸埋进他的胸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非同寻常的举动,让南宫璃的内心惊喜不已,然而在惊喜之余不由生出了些许担忧,他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在紧紧抱着她的同时,柔声问,“怎么了?”

紫灵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海棠花清甜香气,然后仰脸看向他,先是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随后问他,“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也没多久,不过两个时辰罢了。”

南宫璃轻轻一笑,有心想逗逗她,毕竟此时的她是如此的不同。他知道,她已近彻底接受他了。如果不是,她不会有刚刚那样的举动,更不可能主动与他亲近。

紫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吧,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啦。”

她的话令南宫璃高兴不已,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轻笑着道,“不用保证什么,只要你心里记着到了时辰便回家就好。”

紫灵一笑点头,“好。”

“走吧。”

南宫璃松开她,牵起她的手,低头与她相视一笑后,牵着她进了府内。

安乐王府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寂静与冷清,除了通往主院落的路上点着灯,其他地方仍旧是漆黑一片。

然而在此时的紫灵眼里,安乐王府与往常无疑是不同的,因为她与他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这让她觉得有种她真的是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虽然都未再开口,但两人的手一直牵在一起,脸上也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紫灵此时的内心平静而安宁,那些令她厌烦的人和事,仿佛都不存在了。她知道,无论前路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都不会再逃避,哪怕最终她与南宫璃的结局不好,她也不在乎了。

“在想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在她的房内,围着红泥小火炉,南宫璃在炉上熬着她晚上要喝的补药,在药盅旁边还放着一只红薯,而紫灵则坐在他身侧瞧着他。

她原本苍白的脸因离炉火近的缘故,而难得的露出些许红润。

发现她在定定出神,南宫璃轻声唤她。

紫灵收回盯着炉火的目光,转眼看向他,弯唇微微笑了笑,问他,“你知道牡丹亭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故事吗?”

南宫璃想了想后,笑着道,“没有。是讲什么的?”

估计他也不会知道,他的书房里连本上古神话都没有,又怎会对这些戏曲故事感兴趣。

紫灵瞧着他笑了又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故事,不过里面有一句诗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喜欢不已。”

南宫璃于诗词也没什么太大兴趣,但她既特意说出,他定然是要听的,便道,“哦?念来听听。”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念这句诗的时候,她瞧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盈满了笑意。

南宫璃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他唇边的浅笑便飞至他的眉梢眼角,他轻声重复念了遍这句诗,“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迎着她仿佛装着整个夜空星辰一般的黑亮眸子,他轻声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紫灵笑着问,“什么?”

“吻你。”

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南宫璃便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微微闭上眼睛,将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他吻的很深,温柔而细致。而紫灵,这次没再拒绝。

良久,南宫璃结束了这一吻,但并未放开她,他盯着她的眼睛,低喃轻叹,“灵儿,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紫灵弯唇微笑,“不知道。”

南宫璃却并不说出,而是道,“你会知道的。”

紫灵回应,“我很期待。”

她微红的脸,眼底如水的温柔笑意,一时令他心里悸动不已,南宫璃再次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她的小巧鼻尖,最后落在她眼眸旁。

若是可以,紫灵真的想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可惜旁边不断咕噜噜在翻滚着的药盅打断了这一温情时刻。

南宫璃松开她,倒了一碗药放置在旁边凉着,又将那红薯翻了个身,让另一面在炉上烤着。忙完这些,他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亲,然后抬眼看向她的眼睛,出声道,“跟我说说墨文吧,若是你愿意的话。”

他如此突兀的提起墨文,让紫灵唇边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她很快便又笑了起来,她有些嗔怪地道,“好好的,干嘛突然提起他来了?”

见她虽然面上有些许的不自在,但并没什么反感的神情,南宫璃便直言心中所想,“好奇,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紫灵知道,这是个问题,他迟早会问,但没想到他会在如此温情的时候。她略略想了想,觉得与其避其不谈,让他心生误会,以为她还心里还惦念着墨文,不如说出,解了这个一直梗在他心头的心结,要好得多。

“墨文啊。”

说是他的心结,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她微微仰头叹了口气后,低眼瞧着他,弯唇一笑又道,“他与你长得很像,这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

南宫璃在应话的同时,又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亲。

“还有呢?”

他追问。

“嗯。”

紫灵略一回想,“墨文他还烧得一手好菜。”

南宫璃诧异道,“他是厨子?”

他的话,让紫灵顿时失笑,她哭笑不得的瞧着他,无奈道,“谁跟你说,只有厨子才能烧得一手好菜了?”

如果不是深知他没那么无聊,不会有意想借机说些嘲笑的话,而他们古人凡是有些身份的,都有专门烧菜做饭的厨子,她真的要赞他一声,嘴真毒,插得一手好刀了。

115死讯

整整落了两天一夜的雪,终在这天夜里无声无息地停了。雪一停,天气便越发的冷了起来。在即将进入腊月的这个十一月末尾,刑部在鼎城四大主城门及城内四处贴出告示,原从三品抚军大将邓崇武、原枢密院正二品院使及原漕司二品督察御史,三日后在鼎城正城门——午门外午时三刻斩首。至于枢密院院使与漕司督察御史两家家眷,男者凡是未满十岁、年过六旬流放岭北,其余皆斩。女者未满十岁者充入官窑,满十岁、年过六旬的流放岭北。至于邓家,却因邓崇武所犯案件太多,罪孽太过深重,则是不论年龄老幼,男女,皆判死罪,只是无需斩首示众。

告示一出,全城沸腾,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大呼判的太轻了的,但大多都是高呼皇帝真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的明君的。

当青莲将这一消息告诉紫灵的时候,她正围在火盆旁拨弄药材。听了这一消息后,她只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句话都未说。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并不惊讶,有的只是深深地无奈。

她不接话,只对着手中药材出神,青莲微微歪着头,瞧着她的脸,探问她,“郡主您要去瞧吗?”

“瞧什么?砍头?”

紫灵没好气的横她一眼,数落道,“怎么什么热闹你都想凑?”

青莲垂下脸,低声道,“奴婢确实要去瞧一瞧的。”

在她低头的这一瞬间,一滴眼泪落在了铺着厚厚的,织着繁花的深褐色地毡的地上。

瞧着那滴一落在地毡上,眨眼间便无踪迹可寻的泪珠,紫灵轻轻叹了口气。她竟然忘了,青莲有多恨邓崇武这件事了。

“想去你就去吧。只一件,只瞧了邓崇武斩首之后便回来,知道吗?”

青莲胆小,那一天被斩的可不只是邓崇武,她可不想她瞧多了,回来被惊吓到。

“嗯。”

青莲低低应了一声,摸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后,抬眼瞧向她,问道,“郡主您不陪奴婢去吗?”

紫灵摇头,她虽然自诩胆子大,可也并不想凑这样的热闹,她可不想看了之后,回来噩梦连连。想了想后,她道,“让幽荧陪你去吧,我就不陪你去了。”

紫灵本以为有关邓崇武之事已成定局,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可谁能想到,就在行刑前一天的晚上,邓暖暖不知为何竟然一头撞在牢内的墙上,因伤势过重,没能救的回来。

这件事也是青莲告诉她的,当时她正把前两天研磨的药材分类装瓶,打算等会再配成需要的药物。

青莲进来时并未立即开口,只是瞧着她。

紫灵注意到她有些反常的举动,问她,“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青莲缓缓摇头,摇完头她默默站了一会后,就在紫灵欲再开口询问的时候,她用带着些许说不清涩意的声音,没头没尾的突然道,“邓暖暖死了。”

“死了就死。。。。”

紫灵本想说,死了就死了呗,却在话刚出口的下一秒,反应了过来,愕然瞧着她,惊讶道,“邓暖暖?她怎么会死?”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也是听木竹那丫头说的。据那丫头听来所言,昨日晚间有人探过邓暖暖,那人走后,邓暖暖便一直哭,直哭到夜里,趁同牢内的诸人一个不留神之际,她一头撞在墙上,撞死了。”

邓暖暖本来也是要死的,她因怀有身孕,按天祥的刑律,凡是怀有身孕者,无论其所犯罪责多重,都免除一死,一切待孩子生下来再说,她这才免了一死。不说邓暖暖她本身的性格如何,只一条,哪怕再如何她应该也会因惦念肚里怀着的孩子,也不大可能会轻易自寻短见。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她连腹中亲生骨肉都不顾,一头撞死呢?

紫灵深深拧眉,无疑至邓暖暖寻死的就是探监的那个人,只是不知这人是谁,又跟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其狠心赴死。只是到底是谁不想让邓暖暖活下去呢?会是皇帝吗?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人。

紫灵正在暗自思索的时候,却听青莲忽然又出声道,“邓崇武也死了。”

当她不能不再次愕然抬眼看向她时,青莲红着眼眶续道,“据传邓崇武是在听闻邓暖暖死讯之后,因一时悲愤难以忍耐,也一头撞死在了牢内。”

邓崇武对邓暖暖溺爱到什么程度,紫灵是知道的,其在听闻本能活命的爱女撞墙而亡,他一时间受不了自裁,倒也可以理解。虽即便其不撞墙而亡,今日也是免不了被斩首示众,可想他当年也曾是驰骋沙场的武将,更曾是身份尊贵至无人能及的护国公,而今却死得如此惨烈,不能不令人唏嘘不已。

“唉。。。。”

紫灵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唯能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郡主,奴婢想去爹娘坟山上柱香。”

青莲本来是打算在看了邓崇武被斩首之后,再去向阳村接了幼弟去父母坟上上香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如今虽看不了邓崇武被当众斩首,虽有些遗憾,但至少他死了,她的家仇也算是报了,但香还是要上的。

“嗯,你等等。”

紫灵说完这话便起身,进内室从她的药箱里面取了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郡主,奴婢身上有银子的。”

可当她把银票递给在外间等着的青莲的时候,青莲却连连摆手,不接。

紫灵拉过她的手,将银票塞入她手中,解释道,“拿着吧。不止是给你的,回来的时候路过成衣铺子时帮幽荧买些冬日所穿的衣物,还有你与你弟弟,剩下的留给吴妈即可。”

青莲听她如此说,也就不好再拒绝,便仔细将银票叠好收进随身的荷包内,然后勉强露出一丝笑脸,道谢道,“奴婢替弟弟与幽荧先谢过郡主。”

紫灵微微一笑,“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了。”

青莲笑了笑,即刻便出了屋内,自去寻幽荧。

她一走,紫灵便收了笑脸,皱起了眉头。她心中非常的不安,总觉得无论是邓暖暖还是邓崇武的死,都跟她有着脱不了的关系。她无法解释她的这种莫名其妙地直觉,大概是她太多心了的缘故吧。

她疲倦不已的伸手揉揉眉心,无奈低头叹气,但愿一切都是她多想了吧。

116杀机

随着盛极一时的邓家的灭亡,以及原枢密院院使及原漕司督察御史的伏法,鼎城在进入腊月之时,恢复至以往的祥和。

进入腊月,也就有了些许过年的意味了。

原本并不爱大肆举办宫廷宴会的皇帝,因刚刚处决了朝中三大要员的缘故,为安抚在朝文武百官的心,也为庆祝天祥成功击退来犯之敌,特意借明月公主生辰之机在宫内宴请诸位百官与皇亲国戚。

紫灵自然也在皇帝宴请的名单之列。

只是在宫筵的前一日,皇帝传召,命紫灵进宫为他请平安脉。所谓请平安脉当然是借口,对于皇帝真正的目的,紫灵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也并非一无所觉。大概是因为她的那句辱骂他的话吧,她猜,皇帝可是心高气傲的很。

果然在朝阳殿内坐下,在遣退苏策及其他侍从之后,皇帝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朕遣了四皇子取你性命是恩将仇报?”

这次皇帝倒是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奔主题呢。

紫灵在心里嘲讽的想,然而面上却是笑得恭敬而有礼,只不过出口的话却又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了。

“怎么会呢,皇上已经很给娉婷面子了,至少派来的是四皇子,而不是其他的任何阿猫阿狗嘛。”

对于她的嘲讽,皇帝呵呵冷声低笑,“你觉得自己很冤枉是不是?心里很不服气是不是?”

紫灵不怕死的继续用那副阴阳怪气的语气回道,“娉婷哪里敢啊,您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您要谁死,您想谁死,那还不是只要您高兴,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啊。”

何时被人如此当面嘲弄过,南宫泓钰顿时怒从心生,他冷冷盯着她,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在朝阳殿取了你的性命?!”

紫灵微扬下巴,展开双臂,睥着他,唇边带笑的挑衅道,“皇上您请啊,动手啊。”

“你!”

南宫泓钰一时怒极,一掌拍在桌上站起了身。

然而紫灵却是丝毫不惧,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与他对视。

对视了许久,最后终是南宫泓钰先收回了目光,他重新在椅内坐下,然后抬眼看向她,不无无奈地道,“就你这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又臭又硬的臭脾气,朕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安然活到现在的。”

紫灵收了脸上的假笑,冷哼着道,“呵,多谢皇上称赞。至于娉婷是如何安然活到现在的,那就不劳皇上操心了。”

“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朕?”

南宫泓钰头疼不已的瞧着她,万般无奈地道,“以至于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挤兑朕?”

“呵呵。。。”

紫灵冷笑一声,好笑道,“皇上您这话问的可真奇怪。敢问皇上您对于一个想取您性命的人,您会有多喜欢呢?”

这次南宫泓钰并未立刻开口,他在瞧了她良久之后,明智的换了个话题。他知道,不说出他动手的动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好好说话。

“朕问你,这世上是不是唯有你知晓如何解醉梦之毒?”

他既换了话题,也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紫灵便也不再故意去激怒他,老实回道,“以前是,现在还有宋院使。”

南宫泓钰再问,“可如何研制醉梦的配方只有你一人知道吧?”

紫灵刚想回答“不是。”心里却忽然一动,脑子里瞬间跳进了一个想法,让她改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

虽然不是很满意她的答复,但南宫泓钰只当她是承认了,便接着道,“既然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研制出醉梦,而之前你爹紫苏留在风国皇室的醉梦又皆被东方火焱毁去,那么你告诉朕,云儿是从何处得到醉梦,然后将毒下在朕的身上的?”

是邓云婕下的毒?!难怪了,难怪皇帝在知晓是谁下毒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了。原来如此啊。。。可邓云婕是从何处得到的醉梦的呢?

紫灵正为这一消息惊讶不已,正在心里暗暗思索之际,却听南宫泓钰紧接着又道,“你差不多是去年这个时候到的鼎城,而朕则是在你来了之后才中醉梦,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啊,她明白了。

皇帝这是在指,她来鼎城的目的,是跟邓崇武暗中勾结,然后将醉梦交于邓崇武,再由邓崇武交给邓云婕,最后由邓云婕寻恰当得时机将毒下在他的身上。再后来便是她故意与南宫璃遇到,再由南宫璃请她进宫解毒。。。。。最后的最后便是东方火焱前来鼎城与邓崇武暗中勾结,搅乱天祥朝堂与内宫。皇帝如此推测倒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

紫灵在略一思索后,抬眼瞧向一直在等着她回答的皇帝,问出了他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

“依皇上您的说法,既然娉婷有心想搅乱天祥朝堂与后宫,好趁乱让风国派兵攻打天祥。那么为何娉婷要将皇上您身上的毒解了,又为何要舍命救贤妃,甚至在天祥已经现出颓败之势时,将邓崇武的罪证交给皇上您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南宫泓钰似早知她会有此一问,她的话音刚落,他便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爱上了璃儿!”

“啊。。。。”

对于他的回答,紫灵忍不住发出“原来如此啊”的感叹声。她因为爱上了南宫璃,所以才在最后拆了东方火焱的台,将邓崇武的罪证交给了他。。。。她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想象力之丰富。

见她低着头,唇畔带着一丝笑意地久久不语,南宫泓钰微微皱眉,出声道,“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

紫灵缓缓抬起头,面含笑意的摇了摇头。

南宫泓钰以为她这是承认了,他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他正欲开口责难于她,却见她微启朱唇,轻轻吐出了那几个令他再次抓狂不已的字眼。

“皇上,您可真够让人恶心的。”

“紫灵!你不要太过分!”

这是第一次皇帝连名带姓的叫她,显然他是动了真怒。瞧着站起身,一手指着她,浑身上下都翻滚着浓烈杀意的皇帝,紫灵缓缓站起身,迎着他狠戾的眸子,冷冷瞪了过去。

“过分?到底是我过分,还是皇上您过分?您不但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从不曾信任过任何人!还喜欢以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别人的心思!我告诉你,我紫灵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若是要害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什么拿真假醉梦来试探她啊,不断从她口中套话啊,从始至终,皇帝根本就没信任过她!不但没信任过她,他压根就不曾信任过任何人!他这个表面和善,公私分明,其实是个不折不扣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你!你!滚出去!”

南宫泓钰一时怒不可遏,他在爆发出怒吼的同时,顺手抓起案上的茶碗朝她面上丢了过去。

紫灵微微一偏头,便躲开了砸过来的茶碗,她不怕死的“嗤”得笑了一声,然后悠然转身,往殿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之后,她顿住脚,转身瞧向在因怒火而喘着粗气的皇帝,好意提醒道,“气大伤肝,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否则如何取娉婷的性命啊。”

回应她的,是一块迎面而来的砚台。

117看戏

“砰”地一声,砚台撞在门板上应声而碎,四飞的碎片其中一片从紫灵的面颊擦过,在她的颊边留下了一条细小伤口与点点墨迹。

紫灵不去管脸上的伤口,更不管身上的墨汁,她冲怒火中烧中的皇帝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然后直接打开大殿的门,从容地跨步走了出去。

如果可以竖中指的话,她很想奉送一个给皇帝,可惜她怕他看不懂。

守在殿外门廊柱前的苏策见她出来了,忙迎了上去。

在细细瞧了瞧她除了面上,别处并无不妥后,他恨铁不成钢般的,唉声叹气地道,“唉,郡主啊郡主,您要奴才如何说您是好?明明是个比谁都精明的主,却为何偏偏总是故意去激怒皇上呢?这对郡主您有什么好处不成?”

他话里面毫不掩饰的关怀,让紫灵心生感激。她并不想隐瞒他,她为何要故意去激怒皇帝,何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皇帝要取她性命这件事,苏策不会不知道。

她冲他一笑,反问他道“我若似以前那般毕恭毕敬的尊敬皇上,皇上会放过我吗?”

“这。。。。”

苏策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了。

紫灵双手一摊,一脸无所谓的道,“所以咯。”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既然皇帝如何都不会放过她,那她为什么还要一味地忍气吞声?不如置死地而后生,也许还会有什么意外的可能。

“郡主啊,皇上他。。。。唉。。。。”

苏策有些为难得瞧着她,想说什么,却在说了几个字后又咽了回去,最后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紫灵此时无心管他的欲言又止,在同他道了声,“我回去了。”便一甩衣袖,大步下了台阶,往朝阳宫门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顾虑着年纪大了,怕难看,她此时真的很想跳跃着前进。在泄去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窝囊气之后,她此时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都恨不能高歌一曲。跟皇帝怼怂的时候,她不是不怕的,可怕有用?她毕恭毕敬的,皇帝不是照样想杀她吗?

只是,到底邓云婕是从何处得来的醉梦呢?是东方火焱给的邓崇武吗?不太可能啊,东方火焱有多忌惮醉梦,又有多痛恨醉梦,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不可能命人重新制出醉梦的。一想到这个问题,紫灵原本愉悦的心情便变得有些不是那么得愉悦了。她有些头疼的伸手抓抓额头,叹了口气。

“灵儿。”

就在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抬眼循声看去,南宫骁正在向她迎面而来。

她想都没想的,立刻转身,往另外一条回廊快步走去。

“灵儿!”

她脚下再快,也快不过练过武,且长手长脚的南宫骁。

手臂被抓住了,迫得紫灵不得不停下脚步,在挣脱他的钳制之后,她客气的招呼了声,“三皇子。”

南宫骁不满地皱眉道,“做什么每次见到我,你都要避开?”

这话他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为什么,他难道一点数都没有?

紫灵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瞧着他,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有事吗?没事我可要走了。”

南宫骁语气不悦地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紫灵微微皱眉,正想回答,却见他忽然将手向她脸上伸了过来,她本能地往后一仰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同时出声怒问,“你做什么?”

见她发怒,南宫骁忙陪了个笑脸,道歉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唐突的何止这一次。

紫灵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他都道歉了,她也不便再苛责他。

她脸上明显表现出来的不悦,让南宫骁不敢再伸手,他便只出声问道,“你脸上怎么受伤了?还有你身上哪里来的这些墨迹?”

紫灵这会才感觉到脸颊上有细微的疼痛感,她伸手去抹了抹,拿下来一看,点点墨迹与一丝血迹,她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敷衍他道,“没什么,不小心沾到的。”说完,她抬眼瞧向他,有些不耐烦的问,“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可要回去了。”

经她这么一问,南宫骁这才想起来他找她的目的,他虽然不信她口里不小心弄到的话,但他还更要紧的事,便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他先是神神秘秘地一笑,然后才出声问她,“你要不要看戏?”

“看戏?”

紫灵防备地用目光上下扫了他一遍后,才又道,“什么戏?我怎么不知道宫里今日请了戏班搭戏台了?”

南宫骁冲她一眨右眼,故意卖了个关子,“什么戏,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瞧他这副猥琐的,完全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能有好事?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紫灵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便放下了对他的防备,笑着道,“好啊,我也有段时间没看过戏了,倒也还是挺想看的。领路吧。”

见她难得的爽快答应了,南宫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眼睛都笑得快眯成了月牙。他在道了句,“你随我来。”,便转身往来路走去。

就他如此一脸毫不掩饰的,完全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竟然也敢学人家整人?紫灵忍不住冲他的背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后,抬脚跟了上去。

“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还要多久才到?”

在几乎转了差不多大半个皇宫之后,却还未到达南宫骁要去的地方,紫灵走得有些累了,而且她也实在有些受不了他这一路上,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的蠢样子,忍不住出声问他。

南宫骁在回首冲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后,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嘘,这不就到了么。”

紫灵转头四处看了看,四处空旷的院内,除了种植着的几棵矮树,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她微微皱眉正要出声再问,一抬眼,却见南宫骁蹑手蹑脚,做贼一样的趴在了后墙的一扇窗户前,并且正在冲她不断招手,示意她过去。

“到底。。。。”

紫灵满腹狐疑地靠过去,正想问他,到底让她看什么时,却才出口两字,便被他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拧眉正要发怒,南宫骁却示意她往里面看。

她压住心里怒气,甩开他的手,转脸靠进窗户上面的窗纸上的,那个明显是刚用手指弄出来的破洞,往里面瞧去。

这一瞧,顿时让她忘记了生气。

因为屋内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是连着几日,天刚明便出府,进宫为即将到来的明月公主生辰盛宴而忙碌的南宫璃。

118毒舌

紫灵从没问过南宫璃在宫内时,他都是在何处办公的,此刻意外见其埋首认真提笔在写东西,她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认真工作中的男人就是帅气啊。”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吧,何况南宫璃的外貌本就无可挑剔。

“哼!”

及不合时宜的,身旁的南宫骁发出了一声不屑地低哼,破坏了她此时美好的心情。她转过脸,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将眼睛凑到破洞前,往屋内看去。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从大开着的门外走了进来。

从紫灵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并不能看得到从门口进来的谁,她只听见了“吱呀”两声,门被关起来的声音。

屋内正埋首书写的南宫璃也因这关门声抬眼往门口看了过去。

“永宁郡主?”

他的声音里满是意外的惊讶。

他的声音刚落,便听永宁公主娇声笑道,“璃堂哥何必如此见外,唤我一声璇堂妹便可。”

裕亲王是皇帝南宫泓钰的堂弟,虽然是隔了一代的堂弟,(先皇与裕亲王的父亲福禄亲王是亲堂兄弟)但那也是皇帝的堂弟。而永宁郡主与南宫璃则是已经隔了几代的宗亲,虽然有些远了,但奈何裕亲王与皇帝关系亲厚,她如此说,本身是没任何不妥的地方的。

紫灵唇边擎着一丝玩味的笑,根本不用她费心去想,即将要上演的这出戏,显然是南宫骁与永宁郡主合谋演来让她看的。对于即将会上演怎样的一出戏,她已然心中有数。让她期待的是南宫璃,不知道在面对诱惑时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在她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只见南宫璃将手中的笔搁在砚台上,然后站起了身。

他并不直接回应永宁郡主有关于称呼的话,而是道,“不知道郡主寻本王所为何事?”

他冷淡的态度,以及再直白不过的话语,拒绝了永宁郡主有心要拉近两人关系的好意。

紫灵忍住想笑的冲动,将目光转到永宁郡主的身上。

永宁郡主在面上白了两白之后,她掩饰着用手中捏着的丝帕掩嘴低咳了一声,抬眼有些嗔怪地瞪向他,半羞半恼的责问道,“璃堂哥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璃堂哥你了吗?”

如此娇滴滴的语气,以及姣好的容貌,别说男人了,就是同是紫灵的女人,都觉着她的骨头有点酥。

可南宫璃却显然异于常人,他不但骨头没酥,而且面上有着明显的不悦。

因为他皱起了眉头。

“郡主,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请你出去,因为本王现在很忙,没空陪郡主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若不是事先有准备,紫灵都差点没能忍住,嗤笑出声。南宫璃的反应无疑是让她非常满意的,但在满意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底吐槽,怪不得南宫骁要说南宫璃是块木头了,他还真是,不解风情啊。

若是换成寻常少女,受到如此冷待,估计早就因羞恼而掩面哭着跑走了,可显然永宁郡主不是寻常少女,更何况她明知窗外有人在看着呢,她又怎会轻易就放弃。但她毕竟也才十七,即便再如何厉害,还是因此红了脸,眼底也有了泪光。

永宁郡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幽怨地瞧着对面的人,难过得道,“是璇儿做了什么令璃堂哥厌烦的事,才致璃堂哥如此厌烦璇儿吗?”

许是因为她滑落在脸颊上的泪水的缘故,原本皱着双眉的南宫璃,松了眉头,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没有,你并不曾做过什么令我厌烦的事。只不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因为他缓和下来的神情与语气,让永宁郡主觉着她还有机会,她往前几步,在他身侧站住,急急地追问,“只不过什么?”

南宫璃却不说话了,他低头定定地瞧着她的脸。

永宁郡主被他瞧得面上一红,娇羞地避开他的直视,娇怯怯地问道,“怎么了,璃堂哥?干嘛如此看着璇儿?”

南宫璃依旧不说话,他伸出手,撩起她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后他整个人都向她靠了过去。

即便是有意来勾引他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毫无预兆地突然贴近,还是令永宁郡主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眼见他越靠越近,她哪里还敢去看他的眼睛,慌忙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永宁郡主本人,还是躲在窗外偷窥的紫灵与南宫骁,都以为南宫璃这是预备亲吻永宁郡主了。

眼见他们越靠越近,南宫璃的唇下一秒便要落在永宁郡主的红唇上,紫灵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可南宫璃却在唇即将贴上永宁郡主的唇上的时候,停了下来,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真臭!”

不止屋内的永宁郡主,就连窗外的偷窥的紫灵和南宫骁,都因为他这一行为惊呆了!因为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明明下一秒便要亲上了,谁能想到他竟会说“真臭!”??不说永宁郡主是有备而来,不说事先要沐浴换新衣吧,怎么着也会将自己打扮一番吧?不说香气袭人,可怎么也不至于臭吧?

最先有反应的是永宁郡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短暂震惊之后,她疑惑出声问道,“璃堂哥,你说了什么吗?”

南宫璃直起身,表情有些嫌恶地甩了手里的秀发,然后声音凉凉的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本王说,你真臭!”

。。。。。。。

永宁郡主,南宫骁,紫灵不得不再次被他惊呆了。

实在是,实在是,嘴太毒了!堪比十万点暴击。

紫灵都忍不住要同情起永宁郡主了。

“你,你,你。。。。”

永宁郡主顿时恼羞成怒,她一手指着他,想说些什么,然而毕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她一时哪里想得出来该说些什么,只勉强挤出了几个“你”字。

然而南宫璃却像是没看到她此时难看的脸色般,径自在自己的椅内坐了,提了笔继续忙起被永宁郡主打断的事情。

“璃堂哥,你太过分了!”

被晾在一边,被当做空气的永宁郡主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她红着眼眶死死咬了咬唇后,扔下这句话,掩面哭着跑走了。

随着“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摔上的声音,南宫璃缓缓抬眼,在看了眼被甩开的门板后,彷如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般,又低首忙了起来。

119情浓

寒冬腊月,即便是皇家的御花园内,也没什么景致可言,唯有梅林内的红梅与白梅不畏凛冬寒意,傲然绽放在枝头。

虽是腊月,然而前几日下的雪早已融化,又是有着和煦阳光,并且没有一丝风的午后,因此园内并不冷。

此时紫灵坐在梅林内的一座用来赏梅的亭子的栏杆上,悠闲地荡着双退,嘴里哼着旋律轻快地小曲。

今天真的可以说是她自从来到这异时空以来,心情最最好的一天了。所以即使此刻陪在她身旁的是不断在低声咒骂,拿着梅树撒气的南宫骁,看在她眼里都没那么讨人厌了。

“真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木头!木头!你说对着那么漂亮的女孩儿,他怎么就会有那样的反应呢?啊?这未免也太不正常了吧?”

南宫骁发泄了半天,原本好好的,开了一树的梅花已经被他毁的差不多了,然而他犹是不解气,回身冲到紫灵面前,又是骂又是想不通的问她。

紫灵不屑地嗤了一声,白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得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着漂亮女子路都走不动了?”说完,她继续微眯起双目,迎着阳光,哼起了小曲。

“我哪有!”

南宫骁顿觉冤枉,他不满地道,“我除了整日粘着你,我还粘着谁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紫灵不想跟他扯这样的话题,以免破坏她此时愉悦的心情。她动作轻巧地跳下栏杆,往梅林出口走去。

“灵儿。”

南宫骁快她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也看到了,六弟在对待他不喜欢的人的时候,是有多冷淡恶毒。你就不想想,若是有天他不喜欢你了,他会不会也如此对待你?”

确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这并不关他的事。而且他好像忘记了,这出好戏还是他与永宁郡主合谋,想破坏她与南宫璃的关系,而演来给她看的。

紫灵抬眼好笑地瞧着他,嘲讽道,“谢谢你的担心,不过这与你无关。还有,你若是实在闲得没事干,以至于要与永宁郡主合谋演好戏给我看,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保住窦家。”

“我。。。。”

南宫骁想说些为自己辩解的话,可自知理亏,他又能再说些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说完话后,步伐轻快地转身离去。

“紫灵姐姐。”

“娉婷郡主。”

极其意外的,在梅林入口处,紫灵与久未见面的明月公主撞了个正着。瞧着明月公主身侧伴着的人,她用很是兴味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瞧了又瞧。

明月公主被她瞧得面上绯红,羞涩地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与明月公主的娇羞不同,傅精忠在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后,客气地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

紫灵在与他客气了几句之后,拒绝了明月公主邀请同游梅林的好意,离开了梅林,她可不想做那电灯泡。

显然皇帝已经默许了傅精忠与明月公主的事,否则他们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同游梅林。

贤妃虽已经解除了圈禁,也再次接管了管理后宫之权,可皇帝去她宫内的次数却明显地减少了,原本每月至少有半月夜宿在贤妃宫内,现在每月去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大多数的时候,皇帝都是在淑妃宫内过的夜。

紫灵仰头看着渐渐低下去的太阳,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后,快步往南宫璃所在之所走去。

到的时候,她挥退送她进内院的小太监,悄悄立在门旁看了会后,才轻轻在门上敲了敲。

“灵儿?”

南宫璃面上的表情由惊讶转变为惊喜,他快步离开座位,走到门口迎她。

“你怎么会来?”

他一早便进宫,自然不会知道皇帝召她进宫这一事了。

紫灵俏皮一笑,不太正经地道,“想你了啊,便进宫来寻你了啊。”

南宫璃怎会不知她是在说假话,没有皇帝召见,或是宫内其他人的邀请,她怎么可能进得来。但他并不介意她哄他高兴,他伸手牵了她的手,笑着伸另一只手在她鼻头亲密的轻轻一刮,宠溺地道,“你又调皮。”

如此宠溺的话语令紫灵忍不住脸上一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抓了抓被他碰触过,觉得有些痒的鼻梁后,冲他一笑,正要接话。

南宫璃却忽地变了脸色,他微皱着眉,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上的那条细小伤口,心疼地问,“你怎么又将自己弄伤了?还疼吗?”

紫灵伸手拉下他的手,笑着摇头道,“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这么小的伤口,早就不疼了。”

她的话,南宫璃自然不信,何况她身上还有点点墨迹,难道这也是树枝划出来的?但她既有心不说,他也就不追问下去,只让她万事小心些。

“你在这里坐一会可以吗?我很快便忙完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牵着她进来,将她安置在一张闲置的椅子内,又将原本放在他脚前的火盆放至她脚前后,南宫璃弯腰靠近她,柔声问她。

“好啊。”

紫灵非常愉快地点头。

怕她等得无聊,南宫璃又自身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放在她膝上后,这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继续忙手头上的事情。

紫灵等他忙起来后,这才收回一直放在他身上目光,垂眼瞧了眼他塞过来书的封皮,她顿觉惊讶,竟然是本戏曲杂记。

他不是从来不看这类书籍的么?

她纳闷地转脸去瞧南宫璃,哪知南宫璃也正在看着她,在见道她脸上纳闷的表情后,他一笑,解释道,“听你说喜欢牡丹亭里的那句诗,便寻来瞧瞧,想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

紫灵听他这么说,便顺着话问道,“那你看过了之后,有何感想?”

“嗯。”

南宫璃微微皱眉,略一沉吟后道,“故事是个好故事,只是不太现实,看看便可。”

这大概就是女人与男人不同的地方吧,当初她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被感动了。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紫灵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他,“你不觉着感动吗?”

果然,南宫璃摇头,“不觉着感动,因为不可能。”

真是个理性,且现实的人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冷漠拒绝永宁郡主的主动示好吧。虽然明知他会如此回答,但紫灵不得不承认,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失望的,但她并不想表露出来。

“嗯,确实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她便低头翻书,一是怕被他瞧出来她眼底的失望,二是不想再打扰他做事。

“灵儿。”

南宫璃却在这时轻声唤她,等她抬头看向他时,他先是冲她露齿一笑,然后轻声道,“我比柳梦梅爱着杜丽娘还要深地爱着你,所以你不必去羡慕杜丽娘。”

紫灵因他如此直白的情话瞬间便涨红了脸,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哪里是不解风情,他明明解风情的很。。。。

“我也,也。。。”

半晌,她方想起她应该回应他的,可却如何也说不出口那个爱字。她素来是个尊崇本心的人,还不爱,或是不够爱,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紫灵正为自己没能回应他,而尴尬得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不想南宫璃在这时走至她椅旁蹲下身,握着她的手,温柔一笑,安抚她道,“我告诉你,并不是需要你的回应,而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急的,灵儿。”

如此温柔,贴心的话语,怎能不令紫灵动容,她忍不住倾身主动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然后低声道,“谢谢你的理解。”

回应她的,是南宫璃火热的唇。

120礼物

“郡主。”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向阳村?”

她身上的鞭伤早已好了,结的疤也早已脱落,身体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快过年了,确实是时候该离开安乐王府,回向阳村了。

只是,她现在并不打算回向阳村,她要珍惜与南宫璃所剩不多的,能够守在一起的平静时光。

紫灵收回迎着午后温和阳光的脸,转眼瞧向坐在她身侧,正在她衣袖上绣着萤火虫的青莲,同她商量道,“要不,你先回向阳村住?”

“奴婢不要!”

青莲使劲摇头,断然拒绝了她的好意,“郡主不走,奴婢也不走。”

敏感的,并不蠢笨的青莲,似乎已经感觉出什么了。

紫灵转回脸,微眯着眼,继续迎着这午后的阳光,淡笑着说了句,“随你。”

过了好一会,青莲忽又出声问她,“郡主,您说都好些天了,幽荧他怎地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幽荧被紫灵派去跟随押送流放至岭北的贾家人,算算时间,若不出什么差错的话,就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紫灵再次转眼看向她,笑着别有用意的调侃她,“你倒是很关心幽荧的嘛。”

青莲的面皮在她的一再*下,已经不是一被她调侃,便不好意思地恼羞成怒了。她微微歪着头,笑着反问道,“郡主您难道不关心幽荧?”

紫灵无奈,只好放弃本想趁机逗弄她的心思。

“就这两日了吧,幽荧办事稳妥的很,你不用为他担心。”

“嗯。”

青莲低低应了一声,不再继续这话题。

冬天的日头很短,只一会太阳便西斜,照在人身上也没了什么热度。紫灵主仆两人便移进内室,守着火盆,一个继续刺绣,一个捧本书打发时间。

天将黑的时候,南宫璃回府了,并且意外地给紫灵带了礼物。

他捧着进来的时候,紫灵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在为东方火焱接风的宫筵上弹奏破晓时所用的东南飞。

南宫璃将东南飞放在她的膝上,轻笑着问她,“送你的,预祝你十八岁生辰之礼,喜欢吗?”

生日礼物吗?

紫灵垂眼瞧着东南飞,伸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扫而过,东南飞便发出一阵行云流水般的悦耳琴音。她本就对生日这种事情不太上心,何况还是她身体本尊的生日,亏他还记着。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礼物,她又怎会不喜欢。想到这里,她抬眼瞧向正等着她回应的南宫璃,弯唇笑道,“喜欢。”说完,她紧接着便问,“只是,皇上怎会将此琴赐给你的?”

南宫璃很是高兴地笑了笑,然后在她身侧坐了,解释道,“我同父皇说,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不知要送何物给你才好。父皇听了,道了声,你琴艺那般好,自然是送琴了。随后父皇便将此琴赐予了我。”

紫灵盯着东南飞,手指无意识的在琴弦上划过,淡淡应了声,“这样啊,那真是要多谢皇上的一片好意了。”

东南飞既能得皇帝珍藏,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只是皇帝,真不知他按的什么心,怎么会舍得将这么好的琴给她?她正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身侧南宫璃轻声道,“灵儿,为我弹一曲吧。”

紫灵转眼瞧向他,问道,“你想听什么?”

“嗯。”

南宫璃垂眸略一思索,“就弹我生辰那夜,你所弹的那首曲子吧。”

紫灵转眼看着膝上的东南飞,低声道,“情书。”

她说得太突兀,南宫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本能出声问道,“什么?”

紫灵转脸冲他绚烂一笑,“情书,那首曲子的曲名。”

听了这曲名,南宫璃在微微一怔后,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抬眼瞧着她,柔声赞道,“果真是好曲配好名,这曲情书也是你所谱吗?”

紫灵却只是弯唇笑了笑,并不答他的话。自他手中抽回手后,她认认真真的弹起了这一曲《情书》。

琴声悦耳,身侧坐着的又是她所在意的人,紫灵的心底一片柔软,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可是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奢望。

一曲终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唉。。。。”

本来沉浸在曲子之中的南宫璃被她这一声低叹拉回了神思,他伸手握住她还放在琴弦上的手,低声问她,“怎么了,灵儿?好好的,为何叹气?”

“没事。”

紫灵缓缓摇头,弯唇冲他笑了笑。她刚刚的叹息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她并不想破坏此刻他们之间的温馨气氛。

南宫璃微微皱了皱眉,他研究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瞧了又瞧,想从中瞧出些什么,可她眸光如常,他只从她眼里看到了正在皱眉的自己。

“差点忘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他知道若是她不想说,他就是如何问也没用。

“还有东西的?是什么?”

紫灵瞧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精致无比,雕着繁复镂空花纹的盒子。

南宫璃将盒子送至她眼前,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什么,而是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紫灵伸手接过,打开了盒子。

额。。。。

在看清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之后,紫灵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在他掏出这个盒子的时候,从盒子的大小与形状来判断,她便猜里面大概是装着首饰之类的东西,但为什么要是萤火虫的造型。。。。

她脸上一脸说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的复杂神情,让南宫璃有些摸不清她此时的想法,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不喜欢?”

“不是。”

紫灵忙摇头,“你送的,我怎会不喜欢呢。”说着,她伸手拿起盒子里面的那枚玉石指环,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唔,尺寸倒是正好,难为他心细如此。而这玉,也是极其少见的粉色冰种芙蓉玉,指环上托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雕琢得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好看得不得了的——萤火虫,萤火虫。。。。。

不用猜,更不用问他,也知道南宫璃为什么要送个造型这么独特的戒指给她,她喜欢嘛。。。。若是不喜欢,她的手帕,衣袖上为什么不锈别的,独独绣这没人会绣的萤火虫呢。。。。

紫灵瞧着手指上的戒指,张张嘴,她想说些什么,可她此时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试问除了她,谁还能收到这样的生日礼物。。。。

萤火虫。。。。预示的可是短寿啊。

121困惑

天祥唯一成年公主的生辰,置办的自然是隆重而甚大,何况在明月公主生辰当日,皇帝还为公主赐了婚,不可谓不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说来也是巧的很,紫灵身体本尊的生辰,跟明月公主刚巧是在一天,只是知道这一事的,除了南宫璃外,就只有皇帝了。皇帝当然不会在明月公主的好日子提这事,倒是南宫璃觉得抱歉的很,她的生辰不但无人道贺送礼,她却还要送礼给别人,向别人道贺。

紫灵自然是无所谓的,本来就不是她自己的生日。

南宫璃细细观察了她许久,见她果真是丝毫不以为意,方才释怀。

这天不止文武百官,除了卧病在床的大皇子,皇族内的众人都来了。

明月公主这日盛装打扮,她本就非常俏丽的脸,经过细心装扮,更是娇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在接了皇帝赐婚的圣旨之后,她便羞涩地躲到女席上,再不肯出来露面了。

紫灵之前之所以一直坐在男席,那是因为她身为风国郡主,自然是要陪东方火焱这个太子一席的。如今东方火焱已回风国,她自然而然的被安排在了女席,且就坐在明月公主的下首。

席上,众女眷少不了恭贺明月公主生辰之喜与赐婚之喜,明月公主因此酒便喝得有些多了,实在有些受不住的时候,她便拉紫灵为她挡酒。

紫灵不说身体不济,且酒量本就浅,一圈下来也是脑袋昏沉,脚下虚浮,她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再喝,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到供女眷换衣休憩的屋内,休憩醒酒。

哪知,她前脚刚进房内,永宁郡主后脚便进来换衣。

“呵,有些人啊,明明不是我们天祥人,却一直赖在天祥不走,也不知是何居心。”

陪永宁郡主一同进来的,是兵部尚书的次女,也就是三皇子妃的亲妹,程二小姐——程楚楚,说这句话的便是她。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瞄着横在贵妃塌上的紫灵,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一样,刻意提高了音量,说了这句话。

如此直白的暗示,再傻的人也不会听不懂,只是紫灵并不想搭理她,更不想在明月公主的生辰筵上生事,所以她直接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们,只当没听到。

见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程楚楚这次索性敞开了嗓门道,“唉,见过厚脸皮的,却没见过那种明明毫无关系,却以未婚之身赖在人家府邸一直住着不走的。哎,璇儿我问你,你见过这种丢我们女儿家脸的人没有?”

永宁郡主微转眸子,在扫了一眼紫灵的背影后,嗤得笑了一声,附和道,“你别问我。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又不是此种轻浮之人,我怎会见过。”

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得清净啊。她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吗?

紫灵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正欲翻身坐起来,确意外听见明月公主的声音。

“你们两个丫头,这是预备在本公主的生辰筵上寻不痛快呢,还是觉着紫灵姐姐是个脾气好的,好欺负不成?”

“公主。。。。。”

永宁郡主再如何猖狂,也只是个从二品郡主。而这程楚楚虽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又是三皇子妃的亲妹,可却是个无品级的,她们二人自然不敢贸然得罪明月公主了。见明月公主竟出乎意料的出声相帮紫灵,二人一时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都收了声,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紫灵姐姐,不要理她们,我们走。”

紫灵这会已经坐起了身,明月公主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了她便走。在路过永宁郡主与程楚楚的身侧时,她不忘瞪她们一眼,顺带冷哼了一声。

“恭送公主。”

即便心有不满,可在面对明月公主时,永宁郡主与程楚楚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一出门,明月公主四处瞧了瞧,见并无外人,她便嘟起嘴,有些不高兴地抱怨道,“紫灵姐姐,她们出言不逊,你为什么要忍着她们,干嘛不回敬她们两句?”

“我懒得理她们。”

紫灵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不想搅了她的好日子,才忍着永宁郡主二人的。何况人家根本就没说错啊,她拿什么回嘴?

明月公主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没好气地道,“哼,姐姐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地不见你这般好欺负了?”

紫灵知道她只是气不过她的忍气吞声,并非是真的与她计较,便只笑了笑,并不接她的话。

她不接话,明月公主自觉无趣,便也就不再提这话。

最近几日天气都很不错,每天都有暖阳。她们两人沐浴在这正午的暖阳下默默走了一段路后,紫灵侧头瞧了瞧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明月公主,寻了个话题来说。

“她们怎么会放你出来的?”

她们自然是指席上那些女眷了。

“她们这会正逮着淑妃在闹呢,我便趁着这空挡躲出来了。”

公主赐婚的对象是淑妃的亲弟,如此喜事,淑妃当然也是逃不了要被灌酒的。

紫灵“嗯”得应了一声,瞧着她的脸,促狭一笑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只要你喜欢,皇上定会同意的吧,现下你总高兴了吧?”

明月公主却在这时忽地顿住了脚,她垂首盯着脚下的地砖,低低应了一声,“嗯,姐姐总是不会错的。”

“怎么了?”

她既已得偿所愿,却为何不高兴了?

紫灵也顿了脚,轻声问她,“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我也不知道。”

明月公主抬头冲她勉强笑了笑,复又垂下头,困惑地道,“我本来也以为我会高兴的,可当真的接了圣旨在手的时候,我心里却又难过了起来。”

“难过什么?”

紫灵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是怕婚后傅骑都尉对你不好,还是?”

还是,其实心里并未真的放下东方火焱?

这句话紫灵没有问出口,毕竟她们此时身在外面,而且在这样的日子里,并不太适合提起。

然而明月公主又怎会不懂她话里的欲言又止,她低低叹口气,“我本以为我已经不在乎了,可。。。。”她抬眼瞧着她,难过不已得问“姐姐,我这样是不是很滥情啊,明明心里还惦记着别人,却又。。。。”

“喜欢上别人?”

紫灵好笑地接话道,“这算什么滥情,谁跟你说人这一辈子必须只爱一人了?”

不说像窦如风这样的,一生只爱一人,世上本就少有。更何况谁又能保证,窦如风是否真的只爱过邓云婕一人呢。

明月公主瞧着她,不太确定的问,“这真的不算滥情?”

紫灵理所当然地,非常肯定地点头,“当然不算。”

明月公主默不作声了,在微微低头想了又想后,她最终点头道,“嗯,我信姐姐的,姐姐说的总不会错的。”说完,她抬眼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姐姐呢,在六哥之前,可曾喜欢过别的男子。”

紫灵点头,“有啊。”

明月公主立刻好奇地追问,“当真?姐姐喜欢的是谁啊?”

“唔,是。。。。”

“七妹。”

紫灵正欲回答,却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她与明月公主一起转头循声看去,是一身皇子服的四皇子——南宫哲。

122去意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瞧着眼前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的南宫哲,紫灵无奈得在心里叹气。不怪皇帝直接弃了他与他的兄长——大皇子。他们二人,一个是虽心地不错,性格却过于软弱,实挑不起皇位这样的重担。一个则是狠劲是有,却没什么智谋,尤其是在失去邓崇武这一靠山之后。他只要肯稍微动动脑子,怎么也该明白,她若是会告诉他,关于他母后的正在死因,她当时便告诉他了,还用得着他来逼问?就算逼问吧,也该寻个私下场所,为何非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呢。。。。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想知道的话,四皇子您自个去问皇上吧。”

紫灵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当初她之所以多说那么一句话,不过是存心不想让皇帝好过罢了,并非一时失言。她说完这话,便想走开了,却不想南宫哲却伸长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

“若是父皇会告诉我,我还用得着来问你?”

南宫哲有些急眼了,他恼怒地拽着她,无论她怎么用力,再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

紫灵有些恼了,低声怒喝,“放手!”

“不放!”

南宫哲心里窝着的怒火比她还甚,他不但不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以蛮力将她扯得贴在了他的身前。

紫灵忍无可忍,抬眼怒瞪向他,正欲发作,却在这时,自她身后传来了一声厉喝。

“放肆!你们当此处是什么地方,如此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

不知何时原本只有他们两人的廊上,多了许多人,这一声厉喝,便是出自皇帝之口。

“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来了,南宫哲自然不敢再胡来,他忙松开了手,面向皇帝双膝跪地,磕头请罪。

紫灵也顺势跪了下来,只是她只低着头,并不开口请罪。

皇帝扫了一眼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紫灵,然后将目光定在南宫哲身上,开口质问他,“哲儿,你身为皇子,难道不知宫中规矩?说,到底是为了何事,以至于你要与娉婷郡主在此拉拉扯扯?”

“儿臣,儿臣。。。。”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南宫哲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借口。他在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跪在他身侧的紫灵后,忽地面上一红,在又埋首磕了个头后,抬眼面向皇帝,言辞恳切地道,“回父皇的话,这话本当着如此多的人,实在不该说出来。可现下父皇既问,儿臣也不敢相瞒。儿臣心仪娉婷郡主已久,恳请父皇成全。”

他此话一出,不止紫灵,在场众人皆楞住了。

皇帝在微怔之后,转眼瞧了眼已久恢复常态的紫灵,复又将目光放回南宫哲的身上,有些为难地道,“哲儿,我天祥虽与风国是盟国,关系交好。可于娉婷郡主的婚事,父皇还是不能做这个主的。自然了。”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接着又道,“倘若娉婷郡主与哲儿你,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的话,那父皇自然是很乐意成全你们百年之好。”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便都集中在了紫灵的身上。

紫灵无视落在身上的各异视线,抬眼瞧向正等着她回话的皇帝,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道,“皇上您是如此的解人意,通人情,娉婷心中感动不已。只是娉婷自问无才无貌,实在担不起四殿下的此番深情。”

她的话说得虽然委婉,可拒绝的却很彻底。

“这。。。。”

皇帝为难得皱起了眉头,将目光转到南宫哲的身上,等着他的反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拒绝,南宫哲就是面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他脸上的表情在变了又变之后,最后垂下头不言语了。

场面一时不免僵住了,好在苏策是个人精,很是适时的出声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场面。

“皇上,园子里戏马上便开场了,您看。。。。”

“唔,摆驾。”

“是。摆驾梅园。”

随着苏策的话音落下,皇帝先行一步,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梅园而去。

与紫灵一同起身避至一旁的南宫哲,等皇帝一行人都过去了之后,转脸瞧向立在他身侧几步远的紫灵,开口道,“刚刚那句心仪你已久的话,并不只是用来搪塞父皇的借口,我是认真的。”

一直低着头的紫灵在微微一愣之后,转头用像是看着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开口道,“四皇子你今日出门是不是忘吃药了?”

南宫哲虽明知她这话定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接着她的话道,“我又没病,吃什么药?”

“是吗?”

紫灵用怀疑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翻着白眼道,“我却瞧你不止是有病在身,且离病入膏肓不远了!”她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他,转身快步追上了已经走得有些远了的,浩浩荡荡的人群。

公主生辰,不但有戏可看,还有杂耍。戏台之所以搭在梅园,是顾虑着那些不爱看戏的人,不看戏还可以赏梅。

紫灵当然是在不爱看戏的那一类人里面了。其实她倒也不是不喜欢戏曲,而是真的听不太懂,但她还是还是忍着看了一折子。

在这期间,贤妃曾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却只冲她笑了笑,并未过去。

今天窦家人只送了贺礼过来,人并未出席。窦老夫人年事已高,当然不便前来恭贺小辈的生辰。至于窦如风,则是以行动不便为由。

一折子戏唱完,在下一出戏开场的间隙,众女眷拥至淑妃与明月公主身侧说笑。与她们二人被人环绕的热闹场面相比,坐在另一侧的,身侧只有贴身宫女相伴的贤妃,则不免显得有些孤零零的了。

常入宫中的这些人,又有谁瞧不出,不知道,贤妃的即将失势呢。

紫灵瞧了一会,叹口气,从戏棚的侧门走了出去,进入不远处的梅树林。

园内的梅花开的正好,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梅树林深处忽隐忽现。

紫灵伸手拉过一支梅枝,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白梅香气虽不浓烈,却意外的沁人心脾,有些像南宫璃身上的香气,只是少了一丝甜味。

“回去便收拾收拾,等幽荧一回,我们便回向阳村。”

松开手里梅枝的时候,她望着那来回颤动的枝条,瓣瓣飘落的梅花瓣,对跟在她身侧的青莲说。

青莲在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后,什么都没问,只道了声,“是。”

123温情

明月公主的生辰筵直闹到子时将尽,热闹,欢腾了一整天的皇宫,随着宫门口的大队车马陆续远去,这才恢复了本该属于黑夜的宁静。

今日的南宫璃,不知是心中为明月公主高兴的缘故,竟难得一见的喝多了。一上马车,他便自动将头靠在紫灵并不算圆润的肩头,闭上了眼。

许是觉着紫灵瘦弱的肩头实在有些膈人,他只靠了一会,便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改成横卧在紫灵膝上的姿势躺下了。

紫灵怕他滑下去,只好将手穿过他的脖颈,揽着他的肩头。这样的姿势,时间一长,她无论是双腿还是手臂,不免酸麻得厉害。可瞧他睡得实在是沉,她心里不忍将他弄醒,只能忍着,寻些别的事来做,以此来忽略身体的不适感。

她垂眼瞧着熟睡中的南宫璃,他肤色本就偏白,这会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唇也就显得红润得彷如涂了胭脂。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打量他。

真是娇艳欲滴得诱得人想一亲芳泽,她有些好笑的在心里默默想,一个男人能好看到如此地步,也是罪过。

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南宫璃与墨文。

墨文没他这么白,嘴唇的弧度也要比他生硬的多,还有便是墨文的睫毛也没他的这般纤长浓密。

她正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即使是放在女人当中都属少有的长长眼睫,却不想他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醒了的南宫璃却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她。

他不开口,紫灵便也就不说话,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

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后,南宫璃忽地弯唇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说,“果果,我们成亲可好?”

紫灵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她并不认为他此刻是清醒的,因为他唤她的是“果果”,而不是“灵儿”。

于是,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因为你只有在嫁给我之后,才不会有人再打你的主意。”

说这话的时候,南宫璃微微皱着眉,满脸的不高兴。显然即使醉了,他心里还惦记着午时南宫哲所说过的话。

紫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他紧着接便又追问道,“果果,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们成亲好不好?”

哀求的语气,像是在跟大人讨糖果的孩童一般的神情,都让紫灵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她还是道,“不好。”

“为何?”

被拒绝的南宫璃立刻苦了一张俊脸,他开始猜测各种他会被拒绝的可能,“可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还是怕成亲后,我会对你不好?亦或是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

若不是因为醉了,她想她可能永远不会见到他,如此,唔,可爱的,有些缠人的一面了吧。紫灵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同时摇头道,“都不是。”

南宫璃因为她的话,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困惑不已的道,“那是为何?”

“因为啊。”

紫灵拉长了声音,一笑,伸指戳了戳他紧紧皱在一起眉头,在满意的见到他舒展了眉头之后,她才又续道,“因为求婚这样的事,要在清醒的时候说,而不是醉后。”

“我没。。。。”

“嘘~~~”

紫灵伸指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他说他出他没醉这样的话。

南宫璃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下去。

“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我的腿麻了。”

紫灵满意地笑了笑,她手上微微用力,示意他起身。

南宫璃照做了,只是在直起身之后,他一伸手便将她抱进了怀中。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闭着轻声唤她,“果果。”

紫灵微微偏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应道,“什么?”

“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紫灵不太清楚他此时到底保持着几分清醒,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借着醉酒的机会,有心想试探她。她之所以会这样想,其实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的看清过他。实在是他有太多面了,或冷漠,或温柔,或毒舌,或深情款款,还有此时的粘人。

“果果?”

得不到她的回应,南宫璃微微睁开眼睛,伸手摸上她的面颊,等她垂眼看向他时,他微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眼底不止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还有让人心疼的深深眷恋。

面对此时这样的南宫璃,紫灵无力拒绝。

“嗯。”

她虽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南宫璃依旧为她这一声“嗯”,而开心不已。他微微抬起身体,在她的唇上印上犹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再次沉沉睡去。

这样的姿势,其实于紫灵而言,并没有好过多少。等了又等,在等南宫璃再没动作了之后,她伸手去掰他紧紧缠绕在她腰间的手,想离开他的怀抱。

可她才一动,原本沉睡的南宫璃便有了反应。他微微睁眼,在瞧了一眼她之后,动动手臂,将她更紧得拥在怀里。

起初紫灵以为他是睡得不够熟,她在又等了一会之后,又试了一次,可结果与上次如出一辙。南宫璃在睁眼看了她一眼之后,拥得她更紧了,紧到大有要将她嵌进他怀里的架势。

“唉。。。。”

紫灵在瞧了瞧他沉睡中的侧颜,无奈地发出一声喟叹,只能随他去了。

紫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她已近在南宫璃的怀里,只是已经不在马车里面了,而是行走在府里,通往暗香居的路上。

停了几日的雪,这会又开始落了起来。细细密密的,偶尔有几片落在她脸上,凉得她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

“醒了?”

察觉到她的醒来,南宫璃微微低头,冲她温柔一笑。

他清醒的倒是快。

紫灵越发不清楚在马车中时,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

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南宫璃在伸手轻轻抚去粘在她脸上的雪花后,将她身上所穿的披风帽子盖在了她的头上,然后抬眼注视着前方的路,没有再开口。

124求婚

清醒后的南宫璃没再提成亲这件事,他不提,紫灵便只当他是醉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南宫璃竟直接将聘礼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进来的时候,紫灵与青莲两人正围着暖炉在闲谈。

青莲见他进来了,在冲紫灵悄悄挤了挤眼之后,便自动自发的避了出去。

南宫璃在青莲刚刚所坐的软凳上坐了之后,将手里抱着的木箱送到她面前,紫灵顺手接了过来,随口问道,“什么?”

南宫璃弯唇一笑,“聘礼啊。”

紫灵一怔,心道原来他并未忘记他说过的话。但她这时也并未当真,她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因为他此时脸上表情并不是认真的。所以她只是弯唇笑了笑后,伸手打开了箱子。

可当她看到木箱里面装着的都是什么之后,她不由呆住了。

南宫璃是认真的,因为木箱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是无数张商铺地契,庄园地契,府邸仆人的身契,还有厚厚一沓子的银票。

她伸手拿出一张地契扫了一眼,竟是鼎城最繁华地段的商铺。鼎城最繁华的地段,地皮之值钱,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这让她不能不咋舌于南宫璃竟是如此,唔,如此的富有。

她在翻着箱子内的东西的时候,南宫璃似怕她嫌少一般,在一旁信誓旦旦地道,“以后我会挣得更多,不会让你跟着我缺衣少食的。”

他捧着他的所有,来到她面前,跟她求婚,这令她很感动。他的话,她当然信!只是。。。

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求婚,而被冲昏头脑的紫灵,她放回手中的地契,然后将箱子盖好,这才转眼看向一脸紧张的,在等着她答复的南宫璃。

“此事你问过皇上了吗?”

“还没有。”

她神色如常,脸上并无半点惊喜与被求婚的喜悦及羞涩,这让南宫璃的心里不由有些失落,然而他还是笑着回答她的问题,“父皇昨日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我两情相悦,他很乐于成全我们百年之好。”

那是皇帝对南宫哲的态度,而不是他!

紫灵微微垂下眼睑,掩去她眼底浮现的深深无奈。

她虽然在笑,可她唇畔的笑意却透着他不懂的苍凉感,这让南宫璃心里一阵难受。他伸手拉过她的手,急切得问她,“灵儿,你不愿意嫁于我?”

紫灵慌忙摇头,“不,我很愿意,只不过。。。。”她掩去了后面的话,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既不知道皇帝曾想要取她的性命这件事,更不知道皇帝是如何都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的。皇帝之所以不同意,不止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也不止是因为她是风国人,身份是风国的郡主,还被东方火焱所深爱着。最重要的是他,他身上流淌着的,另一半的风国皇族血统。

她垂着眼眸,额前有些过长的刘海遮去了她过半的容颜,这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说不清的伤感中。

南宫璃伸手将她过长的刘海夹至她的耳后,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话,问道,“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

紫灵却在这时忽地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笑看起来多少有些勉强,但至少语气是轻松的。她笑着道,“你的求婚我应了。不过你我虽属两情相悦,而我的父母早已亡故,无需禀明父母,更无需三媒六娉这些礼数。但你如何也是天祥的王爷,婚事还是需先禀明皇上,然后再做打算的吧?”

“这个自然。”

南宫璃细细瞧了瞧她的面色,虽然笑容依旧有些勉强,但她至少是答应了,这让他在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的同时,也无心去多去思虑些什么。

他伸长手臂,抱她入怀,兴奋地在她耳边道,“灵儿,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便嫁给我,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向父皇禀明你我的婚事。”

紫灵将手绕过他的腰,紧紧地回抱他,用极轻的声音道了句,“好。”

皇帝是如何回答南宫璃的,紫灵不知道,她只知道南宫璃回来了之后,脸色阴沉,眸子里盛满了隐忍的怒意。

她当然没见能到怒火正盛的南宫璃,因为来见她的时候,南宫璃还是那个神色温柔的南宫璃。

是青莲,她偷偷躲在大门边,守门小厮歇脚的小屋内,瞧见了,然后回来告诉她的。

“父皇说,马上便过年了,来不及为我们置办婚事,等来年开了春折个大吉的日子为我们置办。”

南宫璃来找她的时候,他是如此说的。

紫灵也不去戳破他的谎话,只笑着道了句,“皇上的话在理。”

之后,南宫璃神色如常得守在她身边,捧书自读。可紫灵却发现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因为他久久都未翻动过一页。

南宫璃抱来的那一箱子家底,紫灵当然没有收,她以还是由他本人保管这些东西比较好,一是她怕弄丢,二是她若是在银钱上面有需要的时候,她自会跟他开口。

起初南宫璃自然不愿意,但拗不过她的态度坚决,他无法,只能又抱了回去。

这天夜里,迟迟未归的幽荧,带着一身寒冬的冷冽,回来了。

幽荧在窗外压低了声音唤了声,“主子。”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内,即刻便亮了起来。

“进来。”

听到紫灵的声音,幽荧推窗跳了进去。

不等紫灵出声问,幽荧便先禀告道,“事情已经办妥,主子可安心了。”

紫灵点点头,在“嗯”了一声后,问道,“这次怎地用了这么长时间,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

幽荧摇头,“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一面熟之人,属下跟了两日,才敢确信那人确实是属下认识之人。”

深知他的脾性,若不是她也认识的人,他肯定不会多说这么一句。所以紫灵直接问道,“是谁?”

幽荧细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回道,“邓二公子。”

与他预料的不同,本以为在听到是邓二公子时,紫灵至少要惊讶一下吧,可她却没有,这让幽荧不免有些意外。若是寻常,他定不会开口问,但邓二公子被斩首午门,这是谁都知道的,可而今不但没死,且还活着,这让他困惑不已,所以他出声问道,“主子为何一点都不觉着惊讶?”

“你是指邓二公子还活着这事?”

见他微微点头后,紫灵的唇畔弯出一抹轻笑,语气满含嘲讽得道,“一个再如何蹦跶也翻不出多大水花的小虾米,却能让邓崇武甘心俯首认罪,皇帝当然无所谓他的生死。”

幽荧在低低应了一声后,瞧着她,不说话了。

不知怎地,紫灵竟被他瞧得没来由地心里一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紧紧抓住了她,她有些紧张地瞧着他,问道,“怎么了?”

幽荧的两条原本很少有动作的眉毛,这次却是紧紧拧到了一起,“属下在回来的路上还遇着了一人。”

他一反常态的表情,无疑令紫灵更加紧张了,她接话道,“是谁?”

“朔风。”

125朔风

朔风,意为冬天的风。

朔风人如其名,性格冷冽,武艺高强,杀人从不手软。他既是东方火焱的心腹、死侍,也是自小就跟东方火焱养在一起,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紫灵从未见过如此虚弱,呼吸微弱到都无法感知的朔风。朔风在她印象中,一直是强壮而无法击倒的存在。

处理过,包扎好朔风身上多达数十处的剑伤后,紫灵靠在他身侧坐了,静待他恢复意识。

在来的路上,幽荧只说他是在城外遇到身受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御敌的朔风,至于对方是何人,朔风又怎会被人追杀,他则是一概不知。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原本奋力追杀朔风的蒙面杀手,在见到他之后,竟迅速撤离了现场。

紫灵听了,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当时她担忧朔风的安危,也没心思分析给幽荧听。这会她空下来了,却又不想说了。那些追杀朔风的蒙面杀手为什么在见到幽荧之后,要迅速撤离?唯有一种解释毕竟合理,那便是这些蒙面杀手熟识幽荧,他们怕一动上手,幽荧便会认出他们的身份。

而幽荧,他本是丁宁的死士。在鼎城他所认识的人除了她之外,能跟朔风扯上关系的,便只有安乐王府中人,至于朔风。。。。

紫灵将原本放在房内烛火上沉思的目光,转至犹在昏迷中的人身上。已经腊月了,眼看马上便要过年,是多么紧要的事会让他在这种时候来鼎城?她将右手拇指与食指放在下巴上,无意识的上下滑动,再次陷入沉思。

然而思来想去,仍然没有丝毫头绪,也只能静下心来,一切也只有等朔风清醒,听他亲口告诉她了。

夜已经很深了,寒冬腊月的夜里,虽然屋内生着火盆,可在这毫无人气的荒宅内,还是冷得人坐不住。

紫灵穿来的貂皮大氅盖在朔风身上,她身上虽然还穿着缎面小袄,然而只坐了一会,她还是受不住这腊月深夜的寒意。虽然此时她整个人都困倦欲睡,但还是不得不起身来回走动,以此来抵御。

幽荧瞧她被冻得脸都青了,本要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给她,可被她拒绝了。他无法,只好随她了。

好在朔风没让她久候,天将明的时候,他便清醒了过来。

“姑娘。”

醒过来的朔风,在经历短暂的迷茫之后,出声唤犹在来回渡步的紫灵。

听到他出声,紫灵忙快步走至他身旁蹲下,应声道,“嗯,你感觉好些了没?”

“好多了。”

朔风回了一句后,想支起身体坐好。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盖在他身上的皮氅便滑在了他的腰间,他在微微一怔之后,将皮氅拿起来递还给她。

紫灵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便穿回了身上,她已经冻的整个人都要僵了。皮氅上还保留着朔风温热的体温,暖融融的,一穿上身,她顿觉暖和了许多。

在他身侧坐了之后,她瞧着他,问出了心中疑惑,“你怎会在这个时候来鼎城?”

朔风苦笑,“我本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来送东西于你的。谁曾想人还没进城,在半道上便被伏击了。”

紫灵不问东方火焱命他来送什么东西给她,而是问,“你知道伏击你的人是谁吗?”

朔风哼得笑了一声,“知道!”

紫灵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紧张地接话道,“谁?”

朔风却不就答,他转眼盯着她的眼睛,自嘲得笑了笑之后,才道,“我只怕说出来姑娘你不信。”

他的话令紫灵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在瞧了又瞧他之后,她松了眉头,好笑道,“你都还没说,怎知我不信?”

朔风低头一笑,“好吧。”

深知在口舌方面,他永远都是说不过她的。他伸手拉过放在他身侧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与一个镶着金边的雕花木盒递至她的面前。

在紫灵伸手接过的时候,他解释道,“瞧过这封信,姑娘便能知道是谁伏击的我。”

紫灵抬眸扫了他一眼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撕开了以火漆封印的信封,抽出了里面的纸张。入眼的是力透纸背的行草,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谁的字迹。只是,让她奇怪的是,这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我赢了

虽然她认出这是南宫璃的字,可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哪怕她再如何聪明,也猜不透其中奥妙。我赢了,赢了什么?她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她自己。

紫灵拧眉,将信纸反过来,让他可以看清上面写着的是什么,问道,“这是?”

然而朔风却只扫了一眼,并不解释,而是笑着问她,“姑娘可生气殿下离开鼎城时的不告而别?”

他的话显然含有深意,紫灵便只好先压下心底的疑惑,摇头道,“我并未生气,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朔风笑着又道,“失望于殿下不够大度,太小肚鸡肠?”

虽然她失望于东方火焱的,并不是这些,但紫灵并不否认,模棱两可的道了句,“差不多吧。”

朔风微微垂眼,在又是哼得一笑之后道,“这次姑娘你真是错怪殿下了。”

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她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也不等她开口问,朔风便紧接着又道,“殿下其实有去跟姑娘道别,只是被那安乐王爷挡在了暗香居院门外。”

紫灵皱眉,她并不怀疑他说的话。从她被东方火焱气得呕血那个时候起,南宫璃对待东方火焱的态度就变了。他不再隐忍,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凡事都让着他。他拦东方火焱,不让他见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还是不懂,信纸上的这三个字,与南宫璃不让东方火焱见她有什么关系。

瞧她一脸如坠雾中的表情,朔风长叹一声,“姑娘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紫灵这会脑子里乱得如一团浆糊,听他如此说,她倒也不生气,也放弃了想自己去想个明白的念头,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我从未觉着自己聪明过,所以你还是直说吧。”

“姑娘只需从安乐王爷所写的这三个字的动机方面多想想,一切便都通了。”

朔风却仍旧不死心。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让她慢慢去猜。。。。他怎么没被那些杀手砍死呢?砍死了,她此刻也不用如此心乱如麻了,紫灵在心里负气的想,她板下脸,冷声道,“说!”

见她冷下了脸,朔风忙举手讨饶,“好吧,姑娘你别生气,我说。”

126心忧

炭盆里面的炭早已灭了,封闭的房间除了没烟灰的银炭,烧什么都呛人的很。昨夜那点银炭还是原本就剩在炭盆内的。又是大雪封门的天气,紫灵唯能裹紧身上的皮氅,等着出去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的幽荧回来,好给她带个能揣在袖里的手炉,还有取暖用的银炭。

连续说了许多话之后,朔风因身上的过重伤势,又再次陷入昏睡中。他身上现在盖着的,是幽荧在这荒宅内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条旧棉被。

这处宅子其实也并未荒废多久,不过是在贾家人皆入罪刑部大牢之后的事。贾家人被斩的被斩,被流放的流放,而今这宅子已被封,归公家所有。宅内一应值钱物品早被抄家的时候收走,唯剩些不便搬走的,或是不值什么钱的物品。

紫灵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在房内转了一圈之后,唇畔带笑的想,也不知下次,皇帝会将这座宅子赏给谁了。

这样的地方,饶是南宫璃再如何聪明,也不会想到朔风会藏在这里。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是正午了,也不知他发现没有,她不在府里这一事。昨夜她在与幽荧出来之前,曾弄醒青莲,关照她若是早间南宫璃去寻她,让她以她身上不爽利,还未起回他。

应该发现了吧,若那些袭击朔风的,真的是他派遣的话。

想到南宫璃,她顿住脚,垂眼盯着脚下的青色地砖,深深叹了口气。在听过朔风口中的南宫璃之后,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那是个她完全陌生的,不认识的南宫璃。

朔风自然不会骗她,何况他在马上就要过年的这个时候,奔赴千里,难道为的就是来骗她不成?更何况。。。。

她仰起头,对着高高的房梁,长长吐了口气。东方火焱此时的日子也不好过,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啊。。。。。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幽荧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进来了。

紫灵忙收起纷繁的心事,上前帮他把背上的包裹取了下来。

以朔风的伤势,他至少要在此处住个十天半月,才能四处走动,所以幽荧买了很多的东西,棉被棉衣自不用说,还有很多的银炭和换洗衣物,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幽荧在将塞在袖子里的手炉递给她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她。

紫灵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问他,“可有人瞧见你进入这里?”

幽荧摇头,“没有。”

紫灵将手炉拢在袖里,寻了个角落坐下,打开了手中的油纸包。

竟是汇香楼的烧鸡,因被幽荧揣在怀里捂着的缘故,烧鸡竟还是温热的。她也正饿了,也顾不了会弄的一手油,直接撕了个鸡腿,啃了起来。

“你吃了没有?”

在吃鸡的空挡,她不忘问幽荧。

“吃了。很饱。”

听他说吃了,紫灵便不再顾虑,放心的将整只鸡吃了个精光。

这会幽荧已将火盆重新升了起来,吃饱了的紫灵挪过去,在旁边烤热了原本冷冰冰的身体后,抬眼瞧向床上犹在昏睡的朔风。

而幽荧这会则是在房内生了个小炉子,放了个砂锅在上面,预备烧些热水来喝,再为朔风煮些吃的。

吃饱了,身上也暖和了,一夜未睡的紫灵,不免有些昏昏欲睡,但她不能睡,她下午还要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能告诉她,关于南宫璃儿时的一些事情。也只有在见了这个人之后,她才能决定一些事情。

在等朔风睡醒的空挡,紫灵实在困得不行,便起身至门口,开了半扇门,然后抓来门外地上的积雪,放在脸上搓洗。

外面真可谓天寒地冻,不但飘着遮目大雪,房檐上还垂着比她拇指要粗得多的冰凌。这样的天气根本不适合出门,最好是缩在房里,围着红泥小火炉烤火,那是再惬意不过的事了。

她看着缓缓飘落的大如鹅毛的雪花,在心里胡乱的想着。

“主子。”

幽荧在身后唤她,等她转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他才又道,“朔风醒了。”

又睡了一觉的朔风,气色明显比昨夜好看了许多。此时他正歪在床头,在吃幽荧为他煮的肉粥。

等他吃好,又检视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并把过脉之后,紫灵放下心来,瞧着他,开口道,“我要走了。”

“走?”

朔风皱眉,不悦道,“即便是在我告诉姑娘那安乐王爷的真面目之后,姑娘你还是要回到他身边吗?”

“不然呢?”

紫灵反问,“让他搜遍全城,最后寻到此处来,要了你的命?”

朔风不说话了。

“你身上的伤至少要养半月,在这期间你尽量不要出门。我也不方便过来瞧你,但我会让幽荧每日过来一趟,你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跟他提。”

关照完这些,紫灵站起了身,预备离开了。

朔风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紫灵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旋身便走。

“姑娘到底喜欢他什么呢?我实在纳闷的很,那样的人到底比殿下好在哪里?”

在她即将走至门口时,原本瞧着她背影的朔风,忽地出声追问。

那样的人?

他满是不屑,瞧不起的口吻,让紫灵心生不悦。她顿住脚,在低头无声一笑之后,回身看向他,冷声道,“不要说的好似他有多么不堪一样。朔风,你好似忘了,他做的,东方也一件没落的做过!东方除了出生即是太子,其他并不比任何人高贵多少!就是朔风你,亦是一样!”

朔风一怔,他张嘴,想说点什么来反驳她的话,可想了又想,他却发现,他竟无话可说。

只因,她说的都是事实。

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南宫璃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更加龌龊的事,他们也做了不少!他们谁都不比谁高贵,从来都不曾。

他低垂下头,将脸笼进阴影当中。

见他如此,紫灵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来为难他,在扔下一句,“我走了。”之后,便径直开了屋门,跨步走了出去。

幽荧跟在她身后,在带上房门后,他撑开了买来的伞,大跨两步跟至她身侧。

127别离

天祥并没有在朝官员不能携带家小走马上任的规矩,宋剂仁的家乡不在鼎城,但他与其他将家小携至任职之地不同,他的家小全都在远至数百里之外的老家。说来也是奇怪,宋剂仁自身医术高超,子孙也多的很,可从医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唯一跟医术有关的二子,还是个只贩卖药材,不会把脉的药商,这是宋剂仁此生最大的憾事。

紫灵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在与他成了莫逆之交之后,他慢慢告诉她的。

宋剂仁醉心医术,他的大半生都耗在了太医院里,所以除了宫内的掌事太监,唯有他最清楚宫内发生过的那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事情。

古人重礼数,如她这般未递名帖,而直接上门的行为,本是十分不妥的,但此时紫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她今日运气不错,宋剂仁并未在太医院坐班,也未外出,她让在街上雇来的马车车夫至宋府门前通报了守门小厮之后,没等多久,宋剂仁便亲自迎了出来。

“你来瞧我,我高兴得很。可怎的选这么个冷天?”

能在太医院安稳至今日,一点错都未出过的宋剂仁,不止是因为他的高超医术。他只瞧了眼马车,便知她这是悄悄过来的,便不呼她作郡主,而是直接以你我相称。

紫灵却只瞧着他笑。

宋剂仁一拍脑门,大笑着道,“瞧我老糊涂了,快,我们进去说话,莫冻坏了。”

宋府因只有他一人住的缘故,因此并不大,只是两进门的寻常小院,因此他们很快便进入了他的书房。

书房内生着火盆,盆内银炭燃得正旺。进了书房,冒着严寒坐马车过来,已被冻得手脚僵硬的紫灵,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一生醉心于医术的人的书房,除了塞满了放着各类医书的书架,怎能少得了药柜呢。瞧着两面墙都竖着的大药柜,紫灵忍不住咋舌道,“宋老头你这是直接把医馆开到府里来了啊!”

正立在在门旁吩咐管家赶紧上热茶与吃食的宋剂仁,听到她说话,回首笑道,“不瞒你说,今日是天气不好,若是在平日我这里可是坐满了等着请脉的病患的。”

真是劳碌命。。。。。

听他如此说,紫灵无奈得摇摇头。打量完他的书房,也不用他招呼,她便径直在房内用来会客的座椅内坐了下来。

宋剂仁在吩咐完管家上什么样的茶与吃食后,走至她身旁,在她上首的椅内坐了,然后瞧向她,开门见山得问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郡主这是做什么来了?”

紫灵先是弯唇笑了笑,随后故作着恼道,“宋老头,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没事难道我就不能来瞧你了不成?”

宋剂仁不说话,在哼了一声后,他伸手撩起衣摆,翘起腿,然后用一副“我还不知道你嘛”的表情看着她。

“好吧。”

紫灵偏过脸,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后,重新转回脸看着他,老实道,“我此次来,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宋剂仁微微低首,用手捋了捋他下巴上的那撮稀疏的山羊胡须后,抬眼瞧着她,问道,“可是有关于安乐王爷的?”

真的是个个都是人精啊。。。。

紫灵点头道,“是。”

宋剂仁“唔”了一声,然后微微低首,思索了片刻之后,重新抬眼瞧向她,问道,“郡主可知皇上有意要将永宁郡主指给安乐王爷这件事?”

紫灵再次点头,“知道。”

“那郡主您。。。。”

宋剂仁的话虽未说完,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在问她,她的打算。

紫灵弯唇,苦笑着道,“我还能如何,左不过是一走了之罢了。”

宋剂仁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确实也只能如此了。”默了默之后,他又问道,“郡主既已决心离去,那为何还要向下官打听有关于安乐王爷的事呢?”

“我只是。。。。”

紫灵话还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宋剂仁做了个稍候再说的手势,出声让门外送茶水与吃食的管家进来。

管家应声,推开门,领着两个端着拖盘的小丫头进来后,将茶水与几盘小食放在了他们二人所坐位置中间的高几上。

紫灵只瞧了一眼她面前所摆的碗里的东西后,便笑着冲他道,“哎呦,真是让宋院使您破费了啊。”

宋剂仁知她这是在有意挤兑他,便只微微一笑。

高几上的白瓷镶着金边的碗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金贵异常,一钱便值千金的血燕。

等管家领着丫鬟退出去之后,宋剂仁一捋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她,笑眯眯的道,“这些还是皇上上次赏的。这东西让我这两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人家吃了实在浪费的紧,郡主吃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明着是自嘲,实则是藏着满满都是关怀的话,令紫灵的鼻子一阵发酸,她怕被他瞧出来,忙冲他笑了笑,然后抬手捏了碗里的汤匙,低头吃了起来。

见她吃了,宋剂仁便端了茶碗喝茶。

看着她吃完一碗血燕,又吃了几块盘内的糕点,又喝了一碗茶后,一直默声喝茶的宋剂仁放了手里茶碗,朝她笑问,“饱了?”

紫灵摸出帕子抹了抹嘴角后,点头,“饱了。”

“手伸过来。”

宋剂仁将几上的碗和盘子往里面挪了挪后,示意她将手伸过去。

紫灵知道他是要为她把脉,便什么都没说,将袖子挽了两圈后,将手臂放在了高几上。

“嗯,确有好转的迹象,看来郡主的心思确是放开了许多。”

许久之后,宋剂仁收了手。

紫灵缩回手,将袖子放下来之后,抬眼冲他微微一笑,调侃他道,“还不是宋老头你医术高超的缘故,否则怎会好的这般快。”

宋剂仁这次却只笑了笑,并未接她这句调侃的话。他微微垂下头,在低低叹了口气后,开口道,“我已经向皇上递了辞官回乡的折子,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估摸着明日便能收拾收拾,准备回乡了。”

紫灵一愣,他虽早与她说过,等皇帝身体康复便告老还乡的话,可真当离别在即时,她才意识到,其实她还是不舍的,虽然她与宋剂仁相处不过三个多月。

“这雪年前怕是还要落个几场,你路上要多加小心。我。。。”说到这里,她顿住,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抬眼看向宋剂仁,笑了笑后续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就不送你了。”

128决意

从宋剂仁府内出来,已是傍晚酉时。到了这个时辰,紫灵反而不着急回去了,这会南宫璃无论如何都应该已经知晓,她不在府里这一事。

大雪依旧在下着,路上积雪虽一直有人在清扫,无奈天冷,路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马车是走一步,滑三步的走走停停,等到安乐王府门前,天已经完全黑透。

穿着蓑衣骑马一直跟在马车旁的幽荧,翻身下马付了车钱后,开了马车门,让紫灵搭着他的手臂,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门廊上高高挂着两个灯笼,在纷飞大雪中发出淡淡光晕,安乐王府门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一片。

大概是因为下雪,天冷,平日就无人登门拜访,这样的天气更不会有人来的缘故,门廊前并无守门小厮候着。

估摸着应该是躲在门廊旁的小屋内烤火取暖呢吧。

立在大门前的台阶下看了许久之后,紫灵轻叹口气,抬脚上了台阶。她刚走至偏门口,脚才刚刚跨过门槛,耳边便听见了青莲的声音。

“郡主,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紫灵转眼向她看去,见她正从门廊后的小屋内快步向她奔了过来。注意到青莲眼眶微红,她默默叹了口气,冲她轻声道了句,“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青莲被她的话问得愣了一下,一愣之后,她抿着嘴,有些委屈得小声嘟囔道,“奴婢还不是怕郡主撇下奴婢,自个走了嘛。”

她的话让紫灵有些意外,然而却又在情理之中。青莲对她的依恋,是与日俱增的。不过,她只是又瞧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她,进入了府门。

青莲忙反身回守门小屋内,在门口拿了把伞后,快步追了上去。

原本为紫灵撑伞的幽荧见她打着伞过来了,便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由她上前将手中的伞遮至紫灵的头上。

青莲倾身贴进紫灵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王爷等了郡主一天了。”

紫灵只低低“嗯”了一声,以示她知道了。

青莲心里虽然很想问,这一天一夜她与幽荧都去了何处,又都做了些什么。可当她瞧到此时紫灵没什么表情的脸的时候,她聪明得选择了闭嘴。

一路无话,直到在据暗香居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紫灵这才出声问她,“王爷此刻在哪?”

青莲忙回,“应是在郡主屋内。”

紫灵又低低“嗯”了一声。

进入厢房拱门,一抬眼便见南宫璃身匹银灰色雪貂皮毛大氅,抄着双手,仰头遥遥望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不知在想着什么。

紫灵顿住脚,立在原地瞧着他。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南宫璃转过脸来,在看到是她的时候,他弯唇冲她笑着道,“你回来啦。”

紫灵一时不由怔住,他与平日并不别样的表情与语气,好似她并不曾无缘无故消失了一天一夜,而似她只是与平日一样,只是出了个门。

隔着不断飘落的雪花,离得又尚有些距离,她并不能瞧清他此时面上的表情,但他唇边的笑意她却瞧得一清二楚。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弧度。

早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曾设想过各种她与南宫璃再次面对面时的情形。也许他们会互相质问,甚至发生争吵,也有可能因此会心生隔阂,甚至就此感情破碎,然后分道扬镳,就此再无任何瓜葛。她唯独没想过的是,他们的再次面对面,会是此时这样的情形。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这让她如何开口问出原本预备质问他的那些话?

她久久不说话,只是瞧着他。

虽隔着不断飘落的飞雪,可她正好立在厢房拱门旁立着的灯柱下,灯笼内烛火投射出来的柔和光亮,刚好能让南宫璃瞧清她的脸。

她的神色平静,面上表情柔和,可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了平日惯有的平和。那是一种彷如瞧着完全不认识的人,带着审视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南宫璃心里一阵发慌,但他努力不让自己表露出来。他维持住脸上的微笑,再次开口打破了此时令他觉得紧张的,有些难捱的沉默。

“我做了你喜欢的梅花糯米团子,你要不要尝尝?”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烹饪起了兴趣,大概是在她说了墨文有一手好厨艺之后吧?已经连着好些天,每每忙完从宫内回来之后,他都会花一两个时辰,用来耗在厨房内。虽然他从未同她提起过,可整日在府内四处走动的青莲,府内哪有什么事是瞒得过她的。

紫灵模模糊糊地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并未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离开,亦未开口回应他。

她的沉默,让南宫璃越发心慌起来,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他慢慢垂下原本瞧着她的眸子,原本抄在袖子里的手,也慢慢地垂落在了身侧。

他失去了她,他失去了她!

他早该知道,像她这样纯粹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当她得知一切之后,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这样的想法令他的心一阵痛如刀绞,他在心里问自己,就此放手?放她离开?。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在微微颤动的右手。

瞧着自己不断打着轻颤的手,他在心底一阵无奈苦笑。连他的表哥,贵为太子之尊的东方火焱,他都留不住的人!他凭什么留得住?他只不过是个自始至终都是多余的,从未被人瞧得起,真心待过的人啊。。。。。

“什么口味的?”

正处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在自怜自哀的南宫璃,猛然听到这一声彷如来自天外的声音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在楞了许久之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紫灵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然后弯唇一笑,绚烂如三月万花齐开。

她问,“梅花糯米团子啊,是什么口味的。”

“哦哦。”

瞧着正不断向他走近的人,南宫璃愣愣地回道,“是你喜欢的酸甜口味。”

“外面冷,进去吧。”

此时紫灵已经走至他的面前,她笑着对他说完,便先跨步进了只开着半扇门的屋内。

129可怜

房间里很暖和,也很静。除了偶尔动筷的声音与炭盆里面燃得正旺的银炭,偶尔发出几声“噼啪”之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紫灵默不作声的在吃着南宫璃为她而做的梅花糯米团子。说实话,南宫璃虽是初学者,可这梅花糯米团子却做的相当好,不但卖相不错,口感也很好。由此可见,他确实是花了心思去学了。

她不说话,南宫璃也不敢轻易开口。他根本猜不透正在专心吃着饭的人,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与惴惴难安,食不知味的南宫璃不同,紫灵此时的内心很平静,她在回想,回想宋剂仁告诉她的那些事。

“那孩子啊,能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这是宋剂仁的原话。

在后宫,长得美貌又深得皇帝宠爱的妃嫔本就招人恨,何况是本就怀恨在心,一心想着报复皇帝的邓云婕,她根本就不想有任何妃嫔为皇帝诞下子嗣,无论男女。当然,宋剂仁并不知晓邓云婕的这些心思。他知道的只是惜月公主误食堕胎药,致使早产而已。

早产的孩子本就难养活,若是个女婴也就罢了,即便她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风国皇族血统,那也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个接触不到朝政的公主罢了。皇帝或许还会疼爱些,可偏偏是个男婴,又是个早产儿,宫内自然各种谣言四起。这些谣言逼得惜月公主尚在月子中,便服毒自尽,以死亡为代价,证明了她的清白。

惜月公主这样的做法表面看是意气用事,可只要往深处想想,便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本就不被皇帝所喜的皇子,又顶着那样的流言,试问还有让他活路的可能吗?

亲生母妃一死,不受皇帝待见的婴孩,又生在风国与天祥关系最僵的时候,这婴孩自然沦落至无人过问,无人接手的境地。若不是乳娘心善,于心不忍,怕是早就活活饿死在襁褓中。

久缠病榻的德妃无子嗣,早有想抱个孩子来养的心思。可奈何她因久病之故,连见皇帝一面都难。她曾不止一次向邓云婕提及,想抱养这个早产儿,却每每都被邓云婕以话岔开。德妃无奈,只能偷偷遣人寻机会送些衣食物品给乳娘。然而这样的机会因邓云婕存心阻挠,并不是时时都能寻到。

好在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个生下来就不被皇帝所喜的皇子,渐渐被人遗忘,随着他慢慢长大,再无人有心去注意他,与他为难。

乳娘带着他,一直住在惜月公主生前所住的,早已被人遗忘的院落内。被人遗忘,虽无人再会与他为难,害他性命,可也代表着无人送那份本该属于皇子的月份。这样缺衣少食的日子,乳娘带着他一过就是四年。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还是在一次那孩子因无冬衣御寒而得了风寒,病重的时候,德妃偷偷遣人请了我去瞧。”

说这话的时候,宋剂仁深深叹了口气,满脸都是不忍。

“寒冬腊月的天,那孩子别说烧炭取暖,就连床上都只有一床薄被御寒。唉,那孩子的人瘦得更是浑身上下的皮都是皱的。”

“我也是自那时才正在地认识到,所谓最最无情是皇家这句话的深意。”

虽心中不忍,有心想帮衬,可奈何他只不过是一介御医,没有宫内人的召见,他连内宫门都进不去,根本没机会帮衬。

转机自然是随着风国的探子回国之后的事了,这事宋剂仁当然也是不知道的。他知道的是关系僵持了几年的风国,忽然派来了说和的使者。随着风国使者的到来,一直被皇帝或无意,或有心遗忘了四年的孩子,这才再次被人记起,之后便是德妃的领养。

有了德妃领养,日子是好过了起来,可过了四年多的缺衣少食的生活,这个在宫内无论走至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皇子,其性格已经被养成少言寡语,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个性。

其实对于南宫璃的个性,宋剂仁因为大概多少有些顾忌,而说得相当委婉了。因为紧跟着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郡主,你没发现吗?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那孩子才会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脸。”

他真正想说的,关于南宫璃的性格,应该是,少言寡语,冷漠无情吧。想到这里,紫灵转眼向坐在她对面的人,看了过去。

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南宫璃,见她看过来,忙露出了一个笑脸,开口道,“味道可还可以?”

紫灵收回飘飞的思绪,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真心赞他道,“很不错。”

虽然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至少她开口了,这让南宫璃一直悬着的心,总算重新落回了胸腔。

他垂下眸子,在无声笑了笑之后,抬眼复又看着她,问道,“那明日我再做些给你吃,可好?”

一脸期待的表情,紫灵又如何忍心拒绝,她淡声应了个字,“好。”稍稍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若是你有空的话。”

南宫璃的唇畔弯出温柔的弧度,“只要你愿意,我每日都有空。”

紫灵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这句话里面所含的无限深意。只是,她现在根本无法回应他。她只好装作不觉,缓缓垂下了眸子,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她又想起了宋剂仁的那句话,“郡主,你没发现吗?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那孩子才会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脸。”

她确实没发现,因为她并不曾注意过这些细节。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对于南宫璃,她与外面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也从未真的为他着想过,只因她一直存着随时都能全身而退的心思。她虽然喜欢他,但她喜欢的只是他温柔的那一面而已。

她还真是,自私的人啊。。。。

“我不喜欢粉色。”

正因她的那声叹息,在考虑要不要问她怎么了的南宫璃,一时也就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他忙收敛心神,问道,“你说什么?”

紫灵抬眼看向他,笑着重复道,“我不喜欢粉色。”

南宫璃在微微一怔之后,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紫灵知道,他一直以为她喜欢粉色,所以无论是她屋内的床幔,还是桌上所铺的桌布,以及他为她准备的那些衣物,皆是粉色。只因他所知道的,有关于她的喜好,都是来自东方火焱。而东方火焱会误以为她喜欢粉色,则是因为他们相遇的那天,她穿了一身的粉。她之后虽然也同东方火焱说过,可他却以她穿粉色好看,而霸道地拒绝了她想换身颜色的要求。

她深深瞧进他的眼底,“除了粉色与明黄色,以及大红色之外,我都喜欢。”

明黄色,独属于帝王的颜色,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我知道了。”

南宫璃点点头,然后道,“我明日便叫人换了你房里的所有粉色。至于衣服,恐怕要等两日。不过,我会命人尽快为你赶制出来。”

是真的没听懂她话里的正在意思,还是?

紫灵缓缓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130所思

夜已经很深了,寒冬的夜无疑格外的寂静,静到躺在床上的紫灵,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昨夜一夜未睡,可觉得疲惫得好似只有她的身体。

她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有些东西不同了,在见过意外出现的朔风,以及了解了南宫璃的那段,比他本人口中,还要艰辛上十倍的成长之路后。

晚上的那顿气氛不算太愉悦的饭桌上,她不仅告诉了南宫璃,关于她的喜恶,她还第一次问起了他的喜恶。

“你呢,你喜欢些什么?”

她在说完她的喜恶之后,问他。

“嗯。”

他先是应了一声,然后低头想了许久,给了答案。

“我只喜欢你。”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她很有可能会认为他这是在耍滑,故意借机逗她开心。可这会她知道,他不是,他确实是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但她还是在愣了愣之后,笑着嗔怪道,“油嘴滑舌。”

唯有她自己知道,因为他的这句话,她的心乱成了怎样的频率。

而他,对于她的这句故意曲解他的话,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对着她笑。他的笑,同样让她的心头一阵乱跳,她慌忙低头,再不敢去直视他的脸。

也许,他确实如朔风所言,因为嫉妒东方火焱,接近她只是想从东方火焱手里夺走她,以此来证明,他并不比贵为太子的东方火焱差了什么。

他也确实做到了,无论是在智谋还是忍耐力上,他胜过东方火焱太多。他花了几年的心思,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中间虽恒生出许多枝节,可结果却依旧是他想要的。

他成功扳倒了邓家,成功报了仇,成功搅得风国皇族乱成一团,试问以这样的智谋、城府,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得不到的?

可即便如此,谁有那指责他的权利?不说是他,怕是换做任何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话,都不大可能成长成一个心怀美好,心地良善的人吧?没变态就已经该念一句,“阿弥陀佛”了。

何况,宋剂仁知道的也并不是所有,极有可能比他所说的,还要艰难。

德妃也许是真心待他的,可她的出发点就纯粹吗?很明显,不是。没有子嗣的妃嫔,想要在后宫过的好,很难,更不说她的母家已现颓势。南宫璃虽是个并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可若由她来抚养,一切都会有所变化。无论是她没落的母家,还是对于南宫璃而言。

皇帝则不用提了,他除了他自己外,对任何人都是不信任,怀着算计的。

东方火焱虽是真心待他的,只是这真心掺杂了太多的其他成分,又太过高高在上。

如此一想,一心一意对南宫璃好的,除了他的生母惜月公主,以及将他养至五岁,便因常年困苦生活而熬出一生病,死去的乳娘外,再没别人了。哪怕是救他于水火中的风国皇后姨母,也并非全是为了他。

那么她呢?她自己呢?唉。。。。。

紫灵长长叹口气,然后将身上盖着的被子盖在头上。即便她如何不想承认,对待南宫璃,她亦非是全心全意的啊。。。。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去责问南宫璃呢?

“郡主您睡不着吗?”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青莲身披外衣,手持烛台进来了。

“嗯。”

她应一声,从被子里面探出头,将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冷的很,上来吧。”

青莲笑笑,倒也不跟她虚意客套,走至床前,将手里烛台放在床旁的高几上后,掀开被子坐了上去。

“郡主,我们还回向阳村吗?”

坐好了之后,又掖了掖被子,不让屋内冷气灌进去,她这才再次开口。

紫灵缓缓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不回去了,等天放晴,我便让幽荧将你弟弟接过来,我们这个年便在王府里过了。”

“嗯。”

青莲低低应了一声后,转眼瞧向她,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可以问郡主您昨夜与幽荧去了哪里吗?”

紫灵瞧着她,好笑道,“不可以,你不是也问了么。”

青莲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然后老老实实地道,“郡主您就不要取笑奴婢了,奴婢这不是好奇嘛。”

紫灵一时却不答,她转回头,看着粉色的床顶,幽幽叹了口气。

她用极轻的声音问,“青莲,你怕死吗?”

青莲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在一愣之后,她缓缓垂下头,低声道,“怕。奴婢不但怕死,更怕不得好死。”

“呵呵。。。。”

紫灵低声笑了数声,然后转脸看着她,笑着不无自嘲地道,“我也怕得很。不过。”她顿了顿,才又续道,“我更怕别人因我而死。”

“郡主!奴婢虽然怕。。。。。”

青莲显然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她急急出声,想表述心迹,然而紫灵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等过了年啊,我会让幽荧送你和你弟弟离开鼎城。”

青莲出声抗议,“郡主,奴婢不走!”

然而紫灵不理她,径直说了下去,“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凤凰城,一直想去看看的吗?我让幽荧就送你去那,那里治安不错,可以安家。”

“郡主!”

青莲急了,她掀开被子跳下床,直接在床边跪了下来,大声道,“郡主,奴婢是不会离开郡主的!哪怕就是郡主撵奴婢,奴婢也是不会走的。”

紫灵并不去瞧她,她缓缓闭上眼睛,叹着气道,“我让你走,并不只是为你着想。你留在我身边,只会给我带来不便,你懂吗,青莲?”

“奴婢。。。。。”

青莲又怎会不懂,她是亲眼看着紫灵送走丁宁的人,所以她望着满脸都是深深无奈表情的人,再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紫灵睁开眼睛,转头瞧向垂着头,尚跪在地上的青莲,轻声道,“上来吧,莫冻坏了。”

“是。”

青莲起身坐回了床上。

等她重新坐好,紫灵翻个身,面对着她,出声安慰她道,“你不用觉着难过,只要活着,我们总有见面的机会的,不是吗?”说完,她伸手握住青莲放在被子上面的,已经被冻得冰凉的手,笑着又道,“现在跟我讲讲你在宫里时的事情吧,无论什么。”

相处了这么久,深知她脾性的青莲,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虽然心里不愿,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决定。听她问起她之前在宫内的事,她略略回想了一下之后,缓缓叙述了起来。

131所想

第二日,紫灵直睡到午时才醒,而陪了她一夜的青莲则早就不在床上了。这日是腊八,所谓过了腊八便是年,鼎城进入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年底了,皇族事情更加繁多,要祭天,要祭先祖,更要准备年底的各种大型筵席,是以南宫璃进宫次数更加频繁了,回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晚。

与南宫璃的忙碌不同,紫灵则是清闲的很,她每日的时间不是用在晒太阳上面,便是窝在屋内,烤火看书打发掉了。

青莲曾纳闷问她,人家姑娘家都爱惜皮肤的很,深怕被晒黑,所以即便是冬日也大都躲着太阳,为何她却那般喜欢晒太阳?就不怕脸上晒出斑来?

她则笑着回她,“暖和啊。”

青莲看着她,直摇头。

在她晒太阳,静候新年的到来这段时间,宫内淑妃与贤妃曾遣了人来,邀她进宫赏梅,都被她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她不止拒了淑妃与贤妃的邀约,她还拒了明月公主与窦家的邀约。直到淑妃第三次遣人来请她,她见实在是躲不过了,这才进了宫。

这日天气不错,是自进入腊月之后,难得的暖和天气。随着腊月已过半,鼎城街道上越发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廊上所挂着的灯笼,已经都换成了大红灯笼,四处都是一团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景象。

已经连着多日,因紫灵说过了年便送她走这事,而情绪有些低落的青莲,瞧着这喜气洋洋的景象,心情不禁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转回一直瞧着窗外的眼睛,看向懒洋洋靠在马车壁上的紫灵,笑着提议道,“郡主,我们明日去青云寺祈福许愿好不好?”

正在心里盘算着其他事的紫灵,听到她问,便随口应了声,“好啊。”

“谢谢郡主。”

听她应了,青莲自是欢喜,又高高兴兴的趴在窗口瞧着街上来来往往,正为年货而忙碌的行人。

过了会,青莲又开口道,“这过年啊,最热闹的还要数元宵那日了,整个鼎城的人都拖家带口的出来看花灯,那才是真真的热闹。郡主,我们元宵也来瞧花灯好不好?”

这次紫灵没有立刻回应她,她用眼眼角余光扫了眼她之后,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了个“好”字。

正在兴头上的青莲,自然没能发觉她的叹息,听她应了,自又开开心心的重新趴在窗口,看路上来回的行人。

与青莲不同,紫灵此时的心情虽不能说不好,但也不能说好,只能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心保持平静吧。

这些天,她与南宫璃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些事情,都在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发生了便是发生了,避而不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很多人在等,等新的一年的到来,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一团喜气的月份里面生事,这其中也包括皇帝。

到贤妃的住处时候,贤妃正靠窗在修剪预备插入瓶内的梅枝,在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带笑得嗔怪道,“现在想见你娉婷郡主一面真的是难啊。”

紫灵只是对她笑笑,并不接她的这句话。

她不接话,贤妃也不以为意,笑着招呼她进来,“快进来坐,我为你预备了好吃的。”

竟又是血燕。

进入屋内坐下,瞧着桌上煲在五更鸡里的东西,紫灵细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她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没想到是这东西。

血燕因怕损了药性,通常都炖的清淡无味,所以本就算不上好吃,何况她已经连着吃了两月,哪怕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早腻了。

正亲自为她盛血燕的贤妃没注意到她脸上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在将手里的碗放至她手旁后,笑着道,“天冷,你快趁热吃了。”

立在紫灵身后的青莲,在极是同情的瞧了她一眼后,将头扭过去,悄悄兴灾惹祸地笑了笑。

贤妃冲无声立在屋内的宫女挥手,“你们都出去玩儿吧,别都杆在这里了。”

自从被自己贴身宫女出卖之后,贤妃对宫人的态度虽还如从前一般,然而却是再不轻信任何人了。

吃完了一碗血燕,谢绝了贤妃要再为她添一碗的举动,紫灵摸出帕子抹了抹嘴角后,抬眼瞧向她,问道,“不知娘娘寻我来,所为何事?”

贤妃横眼过去,不满得道,“瞧你这话说的,以你我的交情,难道没事我便不能寻你来说说话了?”

说完这话,她垂下眸子,又追了句,“还是说,你现在瞧着我势弱了,也学那些人一样,不想与我亲近了?”

紫灵却并不回答她的话。

她不接话,贤妃不免觉着有些尴尬,她在轻咳一声后,打算寻些别的话来说,却不想紫灵却在这时开口了。

“以娘娘本事,不会不知皇上想要我的性命这件事吧?”

万万都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贤妃在猛地一怔之后,惊声道,“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不怕隔墙有耳吗!”说完她起身至门边,将原本大开的窗户和房门都关上了。

紫灵瞧着重新走回来,坐下的贤妃,无所谓的笑道,“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只是怕娘娘再与我亲近,无论是对娘娘,还是窦家来说,都不会有好事。”

听她如此说,贤妃“嗤”得一笑,反问她,“难道不与你亲近,皇上便不动我窦家了?”

紫灵盯着她的眼睛,接话道,“不会。”

贤妃一笑,“就是咯。”说着,她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揭开茶碗盖,呷了一口后,放了茶碗,复又瞧着她,好笑地道,“所以快别说什么再不要与你亲近的话了,说得好似你是个害人精一样,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紫灵冲她抿唇一笑,不说话了。

贤妃回应她一个笑脸后,也不说话了。她端来刚刚放下的茶碗,却不喝,只是拿茶碗盖轻轻拨着浮在茶水表面的那几片茶叶。

紫灵瞧了眼她手上的动作,趁她此时分神思索之际,开口道,“娘娘想好了吗?”

贤妃顷刻回神,却不知她话里所指,便接话道,“想好什么?”

紫灵回道,“如何保住窦家啊。”

贤妃深深皱眉,“没有,这事难得很。”

紫灵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然后抬眼盯着她的眼睛,淡声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娘娘是否有胆一试。”

听她说有办法能化解眼前这个死局,贤妃急急出声,“什么办法?”

紫灵漫声道,“逼宫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咣铛”一声,贤妃手里的茶碗从她手里滑落,跌落在了铺着厚厚地毡的地上,碗里的茶水全洒在了她的衣摆上。

132所猜

紫灵真的觉得自己坏的很,瞧着眼前因她一句话而惊惧得面色煞白的人,她心里不但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反而觉得好玩的很。

“娘娘!”

宫女被茶碗跌落的声音惊动,从外面推门快步奔了进来。

“没事,不过是一时手滑,跌了碗茶罢了。”

贤妃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瞧着跑进来的宫女,吩咐道,“叫人进来收拾了,再为郡主添碗热茶来。你随本宫进去,为本宫换衣。”

“是。”

宫女应了一声后,快速走至门口吩咐了下去,然后回身屋内,随着贤妃进入了内室。

青莲见她们进去了,这才挨到紫灵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郡主?”

紫灵神色淡淡地道,“没事,你自去讲你的闲话。”

“是。”

青莲虽然不信,但她既如此说,又是在别人的地方,她只能听话的走了出去。

贤妃并没有让紫灵久等,她很快便换了身衣服,出来了。

地上的茶碗也已经被宫女捡走,又换了套新的来。

等宫人重新退了出去,屋内又只剩她们二人之后,定定瞧了她许久的贤妃,语含责备得开口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若不是深知你的为人,我还真要怀疑你是皇上遣来试探我的。以后这样的话快不要随便出口,没得招祸。”

紫灵笑着道,“我这不是信得过娘娘,当娘娘您是自己人么。”

贤妃听她如此说,在微微笑了笑之后,她敛去脸上的笑意,叹着气,不无伤感地道,“那也不能轻易出口,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信得过的人啊。”

紫灵先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附和了一句,“娘娘教训的是,谁说不是呢。”说完,她伸手端来那碗新茶在手,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拿茶碗盖拨着碗里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

“唉。。。。。”

贤妃深有感触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低头无声出神了片刻之后,她整了整脸上的表情,笑着换了个相对轻松得话题。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你与安乐王爷最近相处的可还好?”

听她忽然问这个,紫灵微微歪过头,斜眼瞧着她,好笑得问,“娘娘您何时也变得这么爱打听别人的私事了?”

贤妃被她的样子逗得“嗤”得笑了一声,然后没好气地笑骂道,“瞧你说得叫什么话?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么。”

紫灵抿唇一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贤妃又笑着斥了句,“不想说就直说,瞧你那是什么表情?”然后她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问你,你可知晓皇上有意要将永宁郡主指给安乐王爷这事?”

这次紫灵倒是没有回避她的问题,点头道,“知道。”

贤妃一怔,她本以为紫灵是不知道这事,所以才会到目前为止,还留在安乐王府。她细细瞧着她的脸,想从上面瞧出点什么来,可却见紫灵面色平静,并不见丝毫伤心与难过的神色,她只好直接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以你的性情,我可不信你能接受两女共享一夫这种事。”

紫灵不说话,瞧着她直笑。

贤妃被她笑得一阵莫名其妙,她有些没好气地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瞧着我傻乐什么?”

紫灵却笑得更灿烂了,她笑着道,“我笑啊,不止是两女共享一夫,而是三女。”

“三女?”

贤妃一愣之后,紧接着就问,“怎会是三女,还有一个是谁?”

紫灵瞧着她,笑得好不开怀地道,“还有一个便是娘娘您的儿媳妇,三皇子妃的亲妹子,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程楚楚啊。”

对于她这一说法,贤妃拧着眉毛,笃定地道,“不可能!先不说程家不会愿意,便是裕亲王也不会让他的宝贝闺女受这种委屈!”

贤妃会这么认为,很正常。试问裕亲王何等身份,永宁郡主又是他唯一的女儿。在裕亲王的眼里,他怎么可能会让她人与他的宝贝女儿共享丈夫。

紫灵不说话了,低首喝茶。

自认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贤妃,在否定了她这一说法之后,低头略一思索后,重新抬眼瞧着她的脸,问道,“这一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紫灵抬眸瞧着她,一笑道,“我猜的。”

“你猜的?”

贤妃觉得她能被她气死,在极不优雅得翻了个白眼后,她数落她道,“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这样没影儿的事,你也敢随便拿来说!”

对于她的数落与白眼,紫灵丝毫不以为意,她在又低头喝了口茶后,将茶碗放回桌上,然后抬眼瞧着她,心平气和地问她,“当初皇上为了对付邓崇武,所以将兵部尚书的长女嫁给了三殿下。而今皇上欲对付窦家,娘娘觉着皇上会怎么做呢?”

当初南宫泓钰为对付邓崇武,才为南宫骁赐婚,取了兵部尚书的长女。如今他要对付窦家,第一件事便是要收回窦庆之手中的四十万兵权,可兵部尚书因与窦家是姻亲关系,肯定是要百般阻扰的。

那么要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当然是再次赐婚,将兵部尚书的二女儿嫁出去了。嫁给谁呢?自然是取了裕亲王的女儿,有了裕亲王这一得力臂膀,而与南宫骁有了一争高下之实力的南宫璃了。如此一来,兵部尚书大人便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两边都是他的亲闺女,都是极有可能坐上太子之位的女婿,他会帮谁呢?唯有两不相帮,静待事态发展。

面对因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贤妃,紫灵站起身,伸手绕到背后,边捶着自己的腰,边笑着自嘲道,“唉,这破身子真的是大不如前了,坐了这么一会便腰酸背痛,浑身冰凉。”

贤妃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她。

无视贤妃锐利得,欲将她看穿的目光,紫灵缩回捶了捶腰的手,微*她一礼后,笑着道,“那什么,先谢过娘娘为我准备的补品。我因还要去见淑妃娘娘,就不陪娘娘说话了。娘娘您若没什么别的吩咐了的话,我这就先告退了。”

贤妃不接她的话,而是疑惑道,“郡主,你真的是只有十八岁吗?”

紫灵故意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奇道,“娘娘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贤妃的眸子在她脸上转了又转之后,这才又续着说了下去,“聪明得让人心惊。”

“娘娘说笑了,我哪有娘娘您说得那般聪明。不过是瞧得多了,便学会了凡事多想几遍罢了。”紫灵笑着说完这话,便扭头看向门口,扬声唤人。

“青莲。”

“哎。”

青莲应声,推门进来,也不用她开口,便将一直挽在手臂上的披风展开,披在了她的肩头。

穿好了披风,见贤妃欲起身送她,紫灵忙出声道,“娘娘您无需起身送我,娉婷这就告退了。”

本已起身的贤妃,听她如此说,倒也就不与她客气,又坐了回去。在看着她将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她忽地扬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郡主你可要好好保重自个身子啊。”

正要走出去的紫灵闻声顿住脚步,回首冲她一笑,道谢道,“谢娘娘提醒,娉婷会注意的。”

133可爱

出了贤妃所住的院落,紫灵与青莲漫步在通往淑妃所住院落的路上。路上时有宫人路过,在瞧到是她主仆二人后,都有礼地退至路边,低首等她走过。

无意中一转眼,瞧到了青莲拧得像麻绳的两条眉毛,紫灵纳闷出声,“怎么了,做什么那副表情?”

“有点奇怪。”

青莲困惑道,“之前宫里的这些人见着郡主虽也会退避,可在态度上可没这么恭敬。”

“是吗?”

紫灵转头往后看去,刚好跟其中一小宫女对上了眼。

那小宫女想是没料到她会回头看,在一惊之后,笑着冲她屈膝行了一礼。

在回应了那小宫女一个笑脸后,紫灵转回头,同青莲小声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些奇怪。”

青莲也是瞧见了那小宫女冲紫灵笑的这一幕,她想了想后,猜测道,“莫不是她们知道了郡主您要嫁给王爷这一事,所以态度上才有所改变?”

紫灵听了她这一解释,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她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忽见前面岔路口,有个脑袋从墙后探了出来。她忙闭了嘴,拿胳膊捅了捅身侧的青莲。

青莲也看到了,在与她对视一眼后,不再开口说话。

“奴婢见过娉婷郡主,给娉婷郡主请安。”

在她们马上便要走到那条岔路口的时候,原本躲在墙后的人,忽地从墙后走了出来,对着紫灵便是一个跪地大礼。

“起来吧。”

紫灵只得顿住了脚。

“谢过娉婷郡主。”

那宫人起身后,垂首站着,却不开口。

宫内宫人人数众多,紫灵当然不可能每个都认识,更别说眼前这位穿着一瞧便知是个做粗活的,是不得到宫内贵人面前的末等宫人。而这宫人在站起身后,却不道出她拦在她的目的,是以紫灵只好开口问,“你是?”

听到她相问,这宫人在飞快地抬眼瞧了她一眼后,又垂下眼睛,红着脸,怯怯地回道,“奴婢是浣衣间的宫人。”

瞧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害怕,在回了她的问话之后,这宫人又不说话了。紫灵无奈,只好再次出声问道,“你寻我是为了?”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埋着头,哆哆嗦嗦地回道,“奴婢,奴婢。。。。奴婢斗胆,想请娉婷郡主您去瞧一瞧奴婢的妹妹,她,她病了。”

听她道明拦住她去路的目的,紫灵并不立刻回应她,而是道,“把你的手给我。”

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小宫女还是听话的抬起身体,将手伸至她的眼前。

“确实是浣衣间的。”

说这话的是青莲,她一瞧见那宫女伸出来的手,便叹着气说了这句。

南宫泓钰虽在对待宫人方面,并不算多苛刻,可也并不能算有多好,宫内红门的存在便可说明一切。更不说这种隔着多层,属于宫内最末等的宫人了。

瞧着眼前生满青紫冻疮的手,紫灵默默叹口气,劲量放柔自己的声音,温声对那宫人道,“你起来领路吧。”

“奴婢谢过谢娉婷郡主大恩。”

听她答应了,小宫女喜极,在又给她磕了一个头后,这才起身在前面领路。

瞧着前面一脸喜色,快步领路的小宫女,青莲轻轻扯了扯紫灵的衣袖,悄声道,“郡主您不怕?”

“呵。”

紫灵哼一声,无所谓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什么好怕的。”

她无所谓的态度,让青莲原本松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用更低的声音,忧心忡忡得道,“奴婢是瞧着贤妃娘娘似乎不似以前那般喜欢郡主了,郡主您还是万事小心些的好。”

贤妃那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郡主你可要好好保重自个身子啊。”,只要不是痴呆,都能听出其中所含的不怀好意,何况青莲本就是个明白人,她当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嘛。

紫灵转头冲她一笑,然后极是不正经地伸手在她脸上重重扭了一把,笑嘻嘻地道,“青莲,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青莲知她这是在笑她天真,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是被她弄得又羞又恼,可当着外人,又是在宫内,她不好发作,只能一跺脚,不满地喊了声,“郡主!”

见她恼了,紫灵忙凑上去,没多少诚意地哄她,“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嘛,你别生气嘛。”

青莲本想回嘴,可却瞧到了那领路的小宫女因她们的动静而停了步,正立在原地呆呆地瞧着她们,她只好忍住。她不能对紫灵如何,可她可以对这宫女发作啊,于是她把眉毛一拧,没好气地冲那呆掉的宫女低喝道,“看什么看,还不领路!”

那小宫女被她一吓,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一声都没敢吭,慌忙转回身,往前走去。

瞧道那小宫女被她一吓,一脸恨不能夺路而逃的表情,紫灵好笑不已地瞧着她,调侃道,“哎呦,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么,青莲?”

青莲有些受不了,瞪着她,没好气地道,“郡主您能不能正经点?”

“好吧。”

眼见她是真的要生气了,紫灵只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而且那领路小宫女走得飞快,她们再不跟上去,就跟不上她了。

发觉这一点,两人忙快步往前走去。

在重新与那小宫女保持几步之遥后,青莲再次开口,不满地抱怨道,“郡主真是的,每次人家说正经,郡主却总是要不正经地开玩笑。”

“咳。”

紫灵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后,整整脸上的表情,然后继续刚刚那个因她开玩笑,而被打断的话题。

“贤妃不是不似之前那般喜欢我,她是压根就没喜欢过我。”

“怎会?”

青莲惊讶无比地道,“不说别的,就说郡主您舍命为贤妃娘娘解蛊那事,贤妃娘娘怎么也不会不喜欢郡主吧?”

“呵呵。。。”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

紫灵在低声冷笑两声后,转眼瞧向她,笑着道,“所以我才说你可爱啊,青莲。”

眼瞅着话题又要被她扯了回去,青莲不依,再次跺脚,“郡主!”

“好吧,好吧。”

紫灵赶紧安抚她道,“别生气,我不说了。”

青莲叹口气,有些难过得自嘲道,“奴婢知道自己蠢笨的很,郡主您聪明,您就不能解释给奴婢听听,好叫奴婢也变得聪明点吗?”

听了她这话,紫灵唯能苦笑,比起他们这些走一步,算个若干步的古人,她虽不能说蠢,但绝对不敢说自己聪明。叹口气,她用极认真得表情道,“我哪里聪明了,而且你没听贤妃娘娘说慧极必伤吗?我瞧你这样就挺好的。”

“郡主!”

青莲却觉着她这是又在故意笑她,再也忍不住,伸脚就踢了过去。

紫灵灵敏得快速往旁边跳了两步,避开了她这一脚,然后她抬眼故意冲怒火中烧的青莲笑着挑衅道,“嘿嘿,你踢不到我。”说完,她便撒腿就跑。

青莲气急,却还是顾虑着此处是内宫,她不能造次,只能恨恨地在原地跺跺脚,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134陷阱

宫内浣衣间共有三处,最大的那处是用来洗后宫妃嫔衣物的,最小的是只管洗皇帝衣物用品的,另一处则是洗宫内宫人衣物用品的。这三处浣衣间又分门别类的分了若干处,其中最末等的便是这小宫女带紫灵来的地方。

紫灵是第一次来浣衣间,与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没有四处都是水渍,地上意外得干燥。只是奇怪的是看不到一个宫人在洗衣,硕大的院内,只有一排排已经晒干了,还未收起的各色鞋子。

与她一同前来的青莲,在见到这一场景时,套着她的耳朵,皱着眉道,“郡主,这里不对劲的很”。

紫灵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其实早在这小宫女开口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宫内宫人都是经过严格*过的,在遇到宫内贵人时,该如何行礼,如何说话,是不能出一丝错的。而这宫女呢?一开口便错了不说,她又是如何知晓她要去见淑妃这一事,而事先等在岔路口的呢?她之所以明知是个圈套,却还跟过来,不过是想知道这次等着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算计罢了。如果顺带的,能探出冲她放这支冷箭的是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穿过晾满鞋子的院子,经过数道短窄的甬道,最后总算在后院最后排的,这座只有四间房的小院停了下来。

到了院中,领着她们前来的小宫女指着最边上的,门窗紧闭的那间小屋,对紫灵说,“娉婷郡主,奴婢的妹妹便在那间屋内。”

紫灵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抬眼瞧了那小屋一眼后,转回脸瞧着她,和蔼笑道,“你肯定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的吧?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进去便可。”

“是的,奴婢还有一堆鞋子要洗,奴婢这就不陪娉婷郡主您进去了。奴婢在这先替妹妹谢过娉婷郡主您的大恩。”小宫女说着便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磕完头,她站起身,又屈膝一礼后,后退了两步,转身快步出了院子。

紫灵眯着眼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后,转回身瞧向几步远的小屋。

“郡主。”

她正要抬脚走过去,青莲却在这时扯住了她衣袖,见她瞧过来,青莲皱着眉劝道,“郡主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没一处是对劲的,奴婢心里好怕。”

紫灵先用眼角余光扫了眼院门口,然后嘴唇微动,用极低的声音对她道,“傻丫头,你觉着我们还出得了这院门?”

青莲一惊,“啊”得低声叫了一声,扯着她衣袖一阵摇晃,急急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郡主。。。。”

紫灵伸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呢吗。”说完,她便抽回自己被她快扯烂了的衣袖,抬脚便往那小屋走去。

“郡主。。。。”

青莲急得直跺脚,她想阻止,可又深知她根本阻止不了。她无法,在飞快瞧了眼院门后,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在明知里面是个陷阱的情况下,紫灵当然不会傻到伸手推开门,然后走进去了。她在门前站定,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脚一脚踹开了房门。门一开,迎面而来一阵浓烈的,是她最为不耻的香气。

“无耻,下流!”

“什么啊?啊,郡主您怎么了。。。。额。。。。”

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青莲,听到她出声咒骂,正要问个明白,却在话刚出口的时候,看着她双眼一翻,然后便软软得往地上倒了下去。她顿时大惊,本能的伸出双手想扶,却不想在这时她脑子里一阵眩晕,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在了紫灵的身旁。

在她们倒下去的那一刻,有一人从屋内闪身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原本大开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从屋内闪身出来的这人,蹲身在紫灵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嘿嘿笑着出声道,“嘿嘿,这可是连风国东方太子都得不到的,三殿下想着,四殿下惦记着,被安乐王爷当宝一样的娉婷郡主啊!今天,可真是便宜了老子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院墙外,一尖锐的男声奸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人人都想着,却得不到的大名鼎鼎的娉婷郡主,今日却落到了你姓曹的手里,这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气啊!好好享受啊,老曹!”

这叫老曹的转脸冲院墙外,扬声道,“放心,事成之后,我的主子是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嘿嘿,你记得就好。这俗话说得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公我啊这就不在这妨碍你享受了,这就走了啊!”

躲在院墙外的人话音落下之后,便响起了快步离去的脚步声。

老曹听到他走了,便伸手先将紫灵抱了起来,回身进了屋内,将她放在了屋内的床上后,又反身至门前,弯腰将昏迷不醒的青莲抱了进去,用脚踢上了房门。

“没人告诉过你,人不要太贪心,太贪心容易送命吗?”

瞧着原本昏死过去的人忽地挺身自床上坐起,抱着青莲的老曹惊声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醒?!”

紫灵无视已经变了脸色的人,悠哉地伸一指掏掏耳朵,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重新抬眼瞧向他,一脸苦恼地道,“你们为什么总是忘了,我是个医术还算说得过去的大夫这一事呢?”

“哼!那又如何!”

自古便是富贵险中求,恶向胆边生。

既被撞破,老曹不但不怕,反而更猖狂了。他哼了一声后,冷冷盯着紫灵,有恃无恐地道,“你是大夫又如何,你医术了得又如何?!你一重不过九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老曹还真不信你能打得过我!”

瞧着眼前长相粗狂,胳膊都能有她大腿粗的糙汉子,紫灵“呵”地一笑后,慢慢的在床上站起了身。

虽明知眼前的人是丁点武功都不会,且还是个身无几两肉,病了许久的病痨鬼,可随着她的站起,老曹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戒备得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着因她站起的动作,而后退一步,防备得看着她的人,紫灵唇畔弯出一丝不屑,赞许地点着头道,“这就对了嘛。本来嘛,你应该怕我才对的嘛。因为啊。。。。”她拖长了声音,在明显看到因为她话里的停顿,而瞳孔缩了缩的人,这才笑盈盈得说了下去,“我可不止是医术了得的大夫哦,我还很会用药使毒哦。”

135施虐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子又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紫灵是非常喜欢,赞同这一观点的,并且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至少在前世,她是如此。可到了这世她为何变了呢?因为这一世不同于前世,想要活得好,她得忍耐,这是她自东方火焱那里吸取的教训。直到皇帝以怨报德,她才发现,她错了,她的一再忍耐,并没有能让自己活的好。反而因为她的一再忍耐,退让,而让那些人认为她是个好脾气的,是能任凭他们搓圆了,再捏扁了的软柿子,让他们顺杆子就往上爬,越发得得寸进尺了!

“呜呜呜。。。。”

一阵抗议的闷哼打断了紫灵的思绪。她转眼瞧向被她绑住手脚,堵了嘴的人,咧嘴冲他一笑,开口抱歉地道,“啊,不好意思啊,我想得太入神了,竟把你给忘了。”

“嗯嗯嗯。。。。”

被她结实绑住,只有头部能自由活动的老曹,恶狠狠得瞪着她,又发出一阵抗议声。

不用猜,只瞧他面上的表情,也知道他定是在骂她。

坐在他身上的在紫灵伸手拍拍他的脸,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嗯嗯,我知道了。不过不着急,我还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没空听你招供。”

说了这话后,果然无论老曹再如何“嗯嗯。。”或是“呜呜。。。”她都不再看他一眼,当他如同空气。

瞧了眼还处在昏睡中,被她靠墙放在地上的青莲,紫灵长叹一口气,做了决定。反正无论她怎么做,他们都不喜欢她。而且无论是能得罪,还是不能得罪的人,她都得罪了个遍。那索性就大闹一场吧,将这原本就浑不见底的皇宫,搅得更浑一些,让大家都不能安生好了。

于是,在这之后不久,一声高过一声的怒骂声中夹杂着惨叫的声音,自大开的屋门飘出,穿过重重宫殿楼宇,响彻整个皇宫。

最先赶来的,自然是那与老曹这个倒霉鬼里应外合的公公了,只不过,即便他带了好些人手,他也近不得屋门。

因为幽荧如门神一般的,手握利剑,站在门口呢。但凡是想靠过来的,他不论对方是谁,提剑便刺。

等皇帝闻讯,带着禁卫与宫内其他各位贵人一同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场景便是紫灵一手握着匕首,正蹲在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身旁,正在施虐的场景。

后宫妃嫔哪里能见得这样的场景,只瞧了一眼,那喉咙浅的便躲到一边去,吐了个昏天暗地。而那胆子小的,则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场面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至于正在施虐中的紫灵,对于身后的动静则是浑若不觉,她一边不断的落下手中的匕首,一边嘴里还在碎碎念着,“唉,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练过武的,怎地不到两百刀你就晕死过去了呢?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有三千一百多刀没割呢。”

原本被这一幕惊得震在原地,而忘记出声喝止她的众人中,在听到她这句令人胆都颤的自言自语时,总算有人先有了反应。

“皇上!娉婷郡主她,她疯了!”

随着那人的话语落下,皇帝这才想起要出声喝止。他在大喝了一声,“住手!”后,即刻便吩咐跟在身后的禁卫道,“还不上去将娉婷郡主拉开!”

“是。”

禁卫领命,两人出列正要上去拉还在不断落刀的紫灵。却在这时,躲在门后的幽荧现身,用手里已经出鞘的剑横在了门口。

“反了你了!”

御前利剑出鞘,这一幕无疑刺激到了皇帝,他怒极,扬声便喝,“给朕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

哪知禁卫还没来得及动作,一直恍如处在疯魔状态的紫灵却在这时停了手,并且高喝了一声,“谁敢!”随后,她缓缓站起身,在环视了一圈一脸震惊的众人后,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皇帝南宫泓钰的脸上。

“皇上,您就不问问娉婷,娉婷为什么要施如此酷刑与此人?”

她含着晶莹泪水的双眸,下一秒便要哭出来的样子,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怔。如此一副彷如受了万般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简直怀疑前一秒正在施虐的人是她。

皇帝见过紫灵很多面,得体的,狡黠的,温顺的,沉默的,冷静的,才华横溢的,等等。可他唯独没见过眼含泪水,表情委屈万分的紫灵。

所以他在一怔之后,不由放柔了声音,顺着她的话问道,“此人对你做了什么,才会令你如此残,唔,如此待他?”

南宫泓钰本来想说的是残忍,可话到了嘴边,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紫灵才不管他本来想说什么,她等的便是他的这句话。于是她便将她为何会来这里,又为何会对此人施虐的经过说了。当然,她将制服老曹的人换成了幽荧,而不是她。在说到若不是幽荧及时出手,她很有可能便清白不保时,她一直含在眼底不曾落下的泪水,一颗颗顺着她的眼眶,滑了出来。

“皇上,求皇上。。。”

说完了前后经过,紫灵正要向皇帝扑过去,却在这时,立在皇帝身后的众人一脸惊恐得,全都往后退了一步,而原本立在原地未动的禁卫也在这时挡在了皇帝的身前。

紫灵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因为她手里还握着匕首的缘故,她在道了声,“啊,抱歉。”后,弯腰,很随意的将匕首插在了那已经活活痛晕过去的人的腿上。

“唔。。。。”

昏死过去的人因这疼痛又醒了过来。

紫灵不管他,也不管因她这一举动,而倒吸了一口气的众人,她继续刚刚想做的事情。

“皇上,娉婷身为风国堂堂一品郡主,却不想竟会在天祥皇宫内的后宫里面受此等侮辱,娉婷是不想活了,求皇上为娉婷做主啊。。。。呜呜呜。。。。”

瞧着哭着扑到他的脚前,一手扯着他的衣摆,满脸都是伤心泪水的人,皇帝此时的心情是相当的复杂。说她是故意演这一出给他看吧,可她从未在人前哭过,更不说她之前可是宁死都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个性了。说她不是演戏吧,可她虽然哭得伤心欲绝,嘴里说的这些话却是句句都带着利害关系,摆明了是在算计他的。

南宫泓钰直到这时才惊觉一件事,从她出现,直到现在,他竟未看透过这个正在用他的龙袍在擦她的鼻涕的小女子。

紫灵恶意的用他的衣摆擦了擦鼻涕后,抓着他的衣摆,抬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哀求道,“皇上,求皇上为娉婷做主。”

“来人!”

皇帝眼睛紧紧盯着紫灵,开口下令道,“将此人拖下去,交于刑部,由崔袖清亲自审问,让他务必查出此人是如何进的后宫!”

“是。”

禁卫领命,上去拖人。

紫灵转回头去瞧,等禁卫拖着人快从她身侧走过的时候,她突然出声道,“等等。”

禁卫只得停住,等着她的反应。

只见紫灵伸手将还插在老曹腿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禁卫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忙扔了手中的人,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可却见她将手中的匕首在再次昏死过去的人衣服上擦干净血迹后,从怀里摸出匕首的外壳套上,随后收回进了怀中。

很自然的,皇帝身后又是直抽冷气的声音。

然而皇帝并不出声阻止她随身携带利器这一行为,谁还会没事找事的开口寻不痛快呢。

136

老曹被拖下去了,而那引紫灵前来的小宫女也很快便被揪了出来,只是那与老曹里应外合的公公,因无确凿证据,紫灵并未指出他是谁。不过紫灵也并不在意他,因为他如何都是活不了的了。他的结局在一开始便已注定,要么是死于老曹的招供,要么就是死于灭口,总之一句话,不会有他活路的可能了。

该被带走的人,都已被禁卫带走,该下的命令,亦都下了。南宫泓钰瞧了瞧被血迹浸透了衣摆的紫灵,开口又下令道,“苏策,去取件新衣送至淑妃处,好让娉婷郡主一会换上。”

“是。”

苏策领命,即刻便去传话。

南宫泓钰下了这一命令后,转眼瞧向紫灵,柔声安慰她道,“都是朕的疏忽,才至贼人入了后宫,以至你不但受此羞辱,亦让你今日受了不小惊吓。你放心,朕定会查出那幕后之人,在还你一个公道的同时,朕亦会好好补偿于你。”

本已停止哭泣的紫灵,眼底又涌起了泪水,她哽咽着跪在地上谢恩,“娉婷跪谢皇上,谢皇上肯为娉婷做主。”

“无需多礼,这本就是朕的责任,你快起来吧。”

南宫泓钰说这话的时候,弯下腰,伸一手扶她起身。

这次,紫灵并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在站起身后,她收回被皇帝握住的手,改成拉住他衣袖的动作。

正欲再说些什么的南宫泓钰,因她这一动作微微一怔,在垂眼扫了一眼她的手后,他抬眼向她瞧了过去。

“皇上。”

见他瞧过来,紫灵哽着喉头,轻唤了他一声。

明知她肯定是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可因她头一次用如此轻柔嗓音唤他,南宫泓钰还是放柔了声音问她,“怎么了?”

紫灵看着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娉婷被那贼人吓得,心到现在都是抖的,求皇上您的抚慰。”

她的话音刚落下,便听自皇帝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声不以为然的低哼声。

紫灵才不管发出这声音的是谁,她只盯着皇帝,等着看他如何反应。

南宫泓钰眸光深沉地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瞧出些什么来。他怎会不知她说这话别无他意,可她暧昧不清的语气,却让他还是忍不住得要往歪处想。可瞧了又瞧,却见她眸光清亮,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开口道,“你要朕如何,额,抚慰你?”

“娉婷受如此惊吓与羞辱,娉婷觉着怎么着也得万儿八千两的金子才能抚慰娉婷的这颗,脆弱的,而饱受惊吓的幼小心灵。”

紫灵话音一落,在一阵抽气声音当中,总算有人实在看不过眼了,出声道,“呵!娉婷郡主您这是在公然勒索皇上吗?”

紫灵微微转身向皇帝身后看了过去,盯住那开口之人,然后极其不雅地冲此人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并且极不要脸地回了句,“是啊,你有意见啊?皇上都没还没开口说话,你凭什么先开口?”说完,她转回身子,冲着皇帝一笑道,“是吧,皇上。”

她本哭着,脸上还带着泪,现在却又笑了出来,俏皮中又带着可怜的样子,犹如那清晨带着露珠的梨花般,更加惹人怜爱了。

南宫泓钰有一刻的楞伸,今日他真是见了她的太多面了,这令他困惑不已,他很想知道她还有多少的面目等着他去发现。

“皇上?”

见皇帝愣神,紫灵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唤他回神。

南宫泓钰顷刻回神,在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后,开口道,“你贪心了。”

一张嘴便是万儿八千两,还是金子,是谁都会觉得她贪心吧。

只不过紫灵本来就没指望他会给,皇帝可是小心眼的很,虽然他说她贪心时,语气里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好吧”

她微微低头,垂眼盯着地面,在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后,她抬眼瞧向皇帝,极不情愿地妥协道,“那娉婷少要点,嗯,就五千吧,不能再少了。”

皇帝被她这一句逗得,差点没笑出声。他很好奇,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人,怎地突然便爱起钱财来了?

“皇上。。。。”

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出心中疑惑,便有人又要出声抗议了,他微微拧眉回身横了一眼,在满意见那出声之人闭嘴后,他转回头,瞧着紫灵,笑着问她,“朕能问问你,你要这么多金子,打算用来做什么吗?”

“自然是花了。娉婷要买很多很多好吃的,来安慰娉婷这颗差点被吓坏了的,脆弱的小心脏。”

说这话的时候,紫灵一脸的天真表情,可她的心里面其实是都快被她自己给恶心死了。但是没办法,她得将戏演下去。

“苏策。”

在知道她要钱来干什么之后,南宫泓钰满面笑容的唤人。

“皇上。”

苏策应声,恭身至皇上侧首。

“取一万两黄金送于娉婷郡主。。。。”

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紫灵却在这时插话了。

她一扯皇帝衣袖,等皇帝顿住口,瞧向她时,她笑着道,“送至安乐王府,太重了,娉婷拿不动,还怕半路被抢。”

南宫泓钰先是瞪了她一眼,然后转眼瞧向苏策,继续道,“娉婷郡主的话你可听到了?就按娉婷郡主的意思办。”

“是,奴才即刻去办。”

苏策领命,在转身离去之前,他悄悄抬眼向紫灵瞧了一眼。却不想她此时也正瞧着他,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她朝他笑着挤了挤眼睛。

苏策有些想笑,可他不敢笑,只能忍住,快速转身离开了。

她与苏策的小动作,南宫泓钰自然瞧见了,他在等她收回目光,瞧向他时,哼了一声,提醒她道,“还不谢恩?”

“哦哦。”

紫灵这才松开他的袖子,慌忙跪地,磕了头,谢了恩。

“去淑妃那换过衣服,来朝阳殿一趟,朕还有话要问你。”

等她起身后,南宫泓钰扔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皇帝一走,那些跟着皇帝来的人,自然而然的也都跟着走了。一时间,原本塞满了人的小院子,便只剩下紫灵,幽荧与南宫璃。。。。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紫灵到这会才发现南宫璃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想到她刚刚演的那出戏,全被他瞧见了,她瞬间便红了脸。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恬不知耻地不要脸到底,可唯独在南宫璃面前,不行!只因她还是想在他的心里面,保留点美好形象的。。。唉,失策啊,失策,她在算计导演这一出戏的时候,本是想着南宫璃办公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就算他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她的戏也早该演完了。。。。

她在想着这一切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因为她不敢去看对面正用沉沉目光在看着她的南宫璃。却不想,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时,她人便被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南宫璃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叹着气道,“我合该拿把锁,拿个箱子,将你锁起来。”

紫灵一愣,这话她怎么听不懂了?

她刚想开口问,却听他紧接着又道,“如此,我便随时都能将你带在身边。这样,我便能安心了,不怕有人再打你的主意,伤害你了。”

137善后

他总能戳中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被南宫璃紧紧抱在怀中的紫灵,在轻轻叹口气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知道她不用担心了什么了。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的,南宫璃都不会介意,哪怕是残忍的,双手沾了鲜血的她。

她自他怀中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了明月公主的声音。

“紫灵姐姐!”

南宫璃放开紫灵,与她一起转身看了过去,便见明月公主与淑妃正一起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啊!”

紫灵一转过来,明月公主在见到她被血迹浸透的衣摆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小跑着奔到她身前,紧张地一迭声问道,“紫灵姐姐你,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紫灵先是与淑妃额首示意后,才看向她,淡笑着摇头道,“没事,我好的很。”

听她说没事,明月公主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指着她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血是?”

紫灵笑笑,“别人的。”

“哦。”

听她说是别人的血,明月公主也就不在意了,她转眼瞧向刚刚因担忧紫灵,而没来得及同他打招呼的南宫璃,笑着唤了声,“六哥。”

南宫璃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开口道,“我还有事要忙,这就不在这扰你们说话了。”说完他微微朝淑妃施了一礼后,又向紫灵看了一眼后,旋身自行离开。

淑妃等他出了院门,这才上前走至紫灵面前,关怀问道,“没事吧?”

紫灵一笑,“没事。”应完,她也不待她反应,便径直进了那小屋内,将尚处在昏睡当中的青莲弄醒了。

刚醒过来,青莲尚不能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睁眼便瞧见了她满是血迹的衣摆,本能的惊叫了一声,“郡主!”

紫灵不理她,转脸冲门外扬声唤道,“幽荧。”

“属下在。”

因她与南宫璃的亲密动作,而自觉避至房顶的幽荧飞身而下,单腿跪至她身侧。

紫灵瞧着显然已经想起在她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而一脸焦色,正欲开口询问的青莲,不给她有开口的机会,先出声下令道,“带她至宫门口等我,在我未出现的这段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她错在了哪里。”

本想出声问出心底疑惑的青莲,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面上一白,她缓缓垂下了头,不敢开口了。

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即便她全身而退,但因之前发生过因他领命离开,而至她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事,是以幽荧一时并不领命,而是开口问,“主子呢?”

紫灵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她笑着,轻蔑地道,“放心吧,现在他们忙善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寻我麻烦。何况。”她顿住,在低低笑了一声之后才又道,“而今啊,他们见我只怕会跟见了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属下明白了。”

幽荧领命,起身立在门口,等青莲出来。

青莲低着头,从她身旁越过,慢慢走了出去。

还从未见她苛责过下人的明月公主,意外见此一幕,等她说完话后,凑到她身旁,看着青莲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姐姐,这丫头做错了什么?”

紫灵收回一直瞧着青莲离去的目光,叹着气道,“唉,其实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话多了些。”

“话有点多?”

明月公主当然是听得一头雾水,她正想问个清楚,紫灵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撇下她在原地,快速走回了院中。

在冲等在院中的淑妃笑了笑后,她出声道,“娘娘,我们走吧。”

淑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一手牵了她的手,一手牵了紧随她其后的明月公主的手,三人一起并排出了院门,回了紫竹堂。

到了淑妃的屋内,浴桶,热水已经备好,紫灵挥退欲伺候她洗浴的宫女,闭眼靠在浴桶内,放松下一直绷着的神经,将这次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基本上,众人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当中,只除了皇帝。她知道皇帝会给她银子,但绝对不会是她要的数目。哪曾想,皇帝给的确实不是她要的五千两,竟是整整一万两黄金!一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呢?唔,就是每顿她都吃那贵死人的血燕,她也能吃好些年,并且管饱。不过管他的,管他皇帝打得什么主意,她反正是白捡了这一万两的金子。至于其他,她现在懒得去深思。

“吱呀”一声,原本被宫女从外面带上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这里是淑妃所住房间内室,估摸着不是去而复返的宫女,便是淑妃或者明月公主,紫灵便也就不动,仍保持着闭眼靠在浴桶内的姿势。

“冷不冷?可要再加个暖炉?”

进来的是淑妃,她至浴桶旁,拿了紫灵顺手搭在浴桶边上的布巾在手,笑着冲她又道,“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紫灵闻声睁眼,先是应了一声,“不冷。”随后抬眼看着她,一笑又道,“娘娘竟要屈尊纡贵的亲自为娉婷擦背,真是令娉婷受宠若惊啊。”

淑妃赏了她一个“你少来”的白眼,然后用手中的布巾轻轻抽了一下她搭在浴桶上的手臂,笑着催促她道,“还不转过去。”

紫灵依言收回手,换成趴在浴盆边的姿势。

淑妃伸手拨开她披散在背的长发,将手中布巾在浴桶内的热水中浸了浸后,轻轻在她背上搓洗了起来。

才搓了几下,紫灵听她轻声问道,“还疼吗?”她知道淑妃这是在问她背上的伤,她笑着回了句,“这都多久了,哪里还会疼。”

淑妃轻轻“嗯”了一声后,又问,“你怎地也不用点去疤痕的膏药,留着这些疤痕做什么?”

紫灵无所谓地道,“又不是多大的疤痕,反正过两年便会自行消退,我懒得每天抹那药膏,索性不去管它。”

“你啊!”

贤妃受不了地伸手一点她的后脑勺,没好气的笑着啐道,“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说你还未出阁,又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却只因懒,宁愿留着这一背的疤!”

紫灵转回头看向她,笑着自嘲道,“娘娘觉着经过今天这一出,还有人敢娶我?”

“谁让你转过来了,转回去!”

淑妃用手里的布巾在她背上轻轻抽了一下后,在她转了回去后,她一边继续搓洗她后背的动作,一边不赞同的道,“怎么没有!你本没做错什么不说,对付那样的下贱胚子,千刀万剐那是便宜他了,要我说将其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听她说了这话,紫灵在惊讶之余,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不愧是武将家庭出身,淑妃不但一丝不惧于她故意弄的血流满地的施虐的行径,竟还说要将人碎尸万段。不知皇帝若是知道淑妃的这一想法,会作何感想。

毕竟啊,他也是淑妃嘴里的下贱胚子啊。

138喜钱

因这日天气暖和,阳光又好,淑妃开了梳妆台旁的窗子,让沐浴后穿着一身新衣,浑身清爽的紫灵在梳妆台前坐了,她亲自动手擦着她一头的湿发。

皇帝下令的时候,并未说明送哪一色的新衣给紫灵,所以也不知这管宫内内库的公公是因她姓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送来的这一身新衣竟是她从未穿过的紫色。她肤色本白,又因刚沐浴过的关系,原本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红晕,经这深邃的紫色一衬,白得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

“娘娘。”

淑妃瞧着她这模样,正欲开口赞上两句,那进去收拾内室的宫女却在这时过来向她请示,娉婷郡主所换下来的衣服该如何处理。

淑妃瞧了眼那沾满血的衣摆,顿觉心烦不已,她倒竖着双眉,呵斥那宫女道,“没眼力劲的东西,烧了!沾了那等污秽的东西,难道还能给郡主穿?”

“是。”

宫女被她这么一骂,顿时吓得头都不敢抬,忙捧了出去。

紫灵待宫人都退了出去,转过脸瞧着她,笑着道,“气大伤肝。好好的,你跟一小丫头置什么气?”

“我也不知道,最近不知怎的,我好似特别的容易来脾气。”

淑妃讪讪得笑了笑,当着紫灵的面,她本不该这样苛责下人,未免有给她脸色看之嫌,但她不知怎地,竟一时没忍住。

紫灵将她从上到下瞧了一眼后,转回头去,不说话了。

她不接话,淑妃知她的脾性,是以也并不放心上,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在用干布巾吸干她发上的水渍后,她从梳妆台上拿来梳子,为她梳头。

宫内不同外面寻常百姓,在穿戴上面只要不僭越了规矩,如何穿衣打扮那全屏个人喜欢。在宫内,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色的衣服配何样式的首饰,那都是得搭配好,错一丝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一身的紫,已经够扎眼的了,这头上戴的则便要能简则简了,是以内库的公公在首饰上,只送来了根成色上佳,通体泛着淡紫的玉簪与同色的玉质水滴形耳坠。至于手上,则是一金质花朵形状的戒指与同是金质的细手链,脖子上则是同样的细长链子,链子上另坠了长长两条尾部是花朵形状的坠子。

帮她梳妆穿戴好,淑妃望着铜镜中的紫灵的眼睛,笑着赞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可真好看?”

紫灵冲她笑笑,自嘲道,“娘娘快别笑话我了,身在有贤妃娘娘的后宫,我可不敢说自个长得好看,只能说尚能入眼吧。”

“贤妃?”

淑妃垂下眼睛,哼了一声,不屑道,“她就是再好看马上也是四十的人了,能跟正值青春的你比?”说完,她转身拿来木轩上挂着的,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纯白皮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这话并不好接,紫灵便只冲她笑了笑。等她将皮氅披在她的肩上后,她伸手拉过她正要缩回去的手腕,搭指号脉。

无缘无故的,突然便摸起她的脉来了,淑妃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可是我有何不妥之处?”

紫灵不说话,只摇了摇头。顷刻后,她抬眼瞧向一脸紧张的淑妃,笑着贺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您有喜啦!”

闻言,贤妃先是一怔,随即便一迭声地问,“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有喜了?你可别诓我!”

瞧她又是高兴又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紫灵故意板下脸来,有些不高兴地道,“我怎会拿这事说笑,娘娘你确实是有喜了,且快两月了。娘娘若是信不过我,大可请了太医院的一众御医一起来瞧。”

见她生气了,淑妃忙不迭的安抚她道,“我信,我信,我怎会不相信你呢!我是太高兴了,一时失言,你别生气。”

“哼。”

紫灵微哼一声,不答她的话,只将手伸到她眼前。

淑妃一愣,“什么?”

紫灵鼓着嘴道,“这是喜脉,娘娘你不打赏我啊?”

“切。”

淑妃嗤了一声,笑着啐她道,“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刚刚才从皇上那讨了一万两金子,现在又跟我要赏钱,你也不怕太重,折了你的手。”她本就是说笑,话刚说完,紫灵还没笑,她便因心中实在欢喜,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紫灵很配合的,翻着白眼道了声,“小气。”

说笑归说笑,在紫灵离去的时候,淑妃还是依照惯例,塞了个大大的红包给她。

在离开紫竹堂,去朝阳宫的路上,紫灵瞧着没有一丝云彩的深蓝色天空,叹着气想,恐怕不用到年后,宫里便要掀起新的一轮血雨腥风了。而她,在这次腥风血雨中又将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年底,是皇帝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不但要准备一轮又一轮的宫筵,以及祭天祭祖的事宜,还要依据这一年中朝中大小官员的政绩,给出评定。对于那些政绩突出的,皇帝需在年三十之前,将赏赐派下去。

紫灵到的时候,皇帝在给她赐了坐之后,让她稍等一会,便又一头扎进如山堆着的折子当中,忙了起来。

哪知这一等,竟是两个时辰。

起先紫灵还能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时间一长,她是坐得腿也麻了,腰也疼了,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在瞧了眼埋首忙碌于公文当中的皇帝后,她悄悄起身往殿门口走去。

与其在这空等,她还不如到殿外寻苏策说话。

哪知她还没能走到殿门口,便听身后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你预备去何处?朕准你走开了?”

感情他这是有意让她在这里空等了?

紫灵忍住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在脸上堆出个笑脸后,她转回身看向正望着她的皇帝,回道,“皇上您不是在忙吗?娉婷就不在这打扰您了,娉婷还是先回去好了。”

“不准!”

南宫泓钰一指她原本坐的椅子,命令道,“坐回去。”

紫灵无奈,只得走回原位,在椅子内重新坐好。

见她乖乖坐好了,南宫泓钰这才又埋首忙了起来。

唉,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不是今天她才从皇帝那里拿了万两黄金,她何至于如此,额,听话。

紫灵低着头,无聊的一边抠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人哪,果然还是不要贪财的好。

抠了一会自己的指甲,她自怀中摸出淑妃塞给她的那个红包,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六个拇指头大小的小金猪。

明年是猪年,这金猪应该是淑妃预先定制了,准备在年三十那天送给宫内小辈们做压岁钱的,没想到淑妃第一个给的竟会是她。

瞧着手心这个六个造型憨态可掬的小金猪,她突然便想到了丁宁。若是宁儿在,他瞧到这样既可爱又是足金的小猪,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139主谋

等皇帝忙完,已是天将晚的光景,紫灵已是候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她等候的期间,苏策曾进来过两次,一次是禀告淑妃有喜这一喜事。皇帝在传话晚些时候他会去淑妃宫中,并赐了赏之后,便又埋首忙碌。另一次苏策进来,则是为紫灵送茶与消磨时间的小食。

南宫泓钰终于忙完的时候,抬眼瞧到的便是她正专心的用剥核桃的小钳子在努力剥着核桃,而在她脚前的地上,已经是一堆的核桃壳。

瞧了一会,见她只管剥,竟一粒都不吃,他纳闷出声道,“你既不吃,费力剥它作甚?”

紫灵抬头朝他一笑,“剥了给苏公公吃的。”

南宫泓钰瞬间黑了脸,他竟连个奴才苏策都不如了。瞧着又转回头去,卖力剥核桃的人,他整了整脸色,开口道,“别剥了,朕有话要问你。”

“是。”

紫灵应一声,放了手中的小钳子,将桌上的核桃肉都收进一个纸袋子里面后,挪了挪椅子,面向皇帝端正坐好。

这是自他们爆发过激烈争执之后,首次单独面对面谈话,南宫泓钰低头略一思索后,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宋剂仁已于数天前辞官告老还乡,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紫灵点头,“知道。”

南宫泓钰再问,“那依你看,而今太医院内谁比较适合填补因宋剂仁的离开,而空出来的院使之位?”

紫灵垂眼微一思索后,回道,“御医赵恰医术虽略逊宋老院使,但其为人能担太医院院使之责。”

“嗯。”

南宫泓钰赞同地点了个头,“宋剂仁推荐的人也是赵恰,既然你也这么说,那这太医院院使之职便是赵恰的了。”说完,他便提笔在面前摊开的,吏部呈上的折子上添上了几字。

看他垂首书写,紫灵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在心里暗道,皇帝不是一直不信任她的么,怎么会用她推荐的人?早知如此,她才不会推荐赵恰。。。。

添完字,南宫泓钰收了笔,将折子扔回桌上已经批阅好的那堆折子的最上面后,抬眼看向她,笑着开口道,“你那颗脆弱而幼小的小心脏,这会可安稳了?”

紫灵微微一愣,她如何都没想到素来不喜说笑的皇帝,竟也是会开玩笑的。一愣之后,她弯唇,俏皮回道,“多谢皇上关怀,娉婷这课脆弱而幼小的心脏经皇上您的一万两黄金的抚慰之后,这会安稳的很。”

“安稳了就好。”

南宫泓钰笑笑,收回原本随意放在案上的手,将背靠向椅背。在换成放松下来的姿势坐好后,他抬眼瞧向她,笑着再次开口道,“既然你的小心脏已经安稳了,我们便来聊聊这位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向你伸黑手的贼人吧。”说完,他也不待紫灵应声,一整脸上的表情,紧接着便问,“你可从那贼人口中问出谁是幕后主谋?”

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施虐行径当然不只是为泄恨,更不用说城府极深的皇帝了。

瞧着已经换成严肃表情的皇帝,紫灵一时不答,在微微低头,抿唇无声笑了笑之后,她抬眼瞧向他,开口了,“没有。那贼人为人虽令人不齿,可骨头却是硬的很,无论娉婷如何施虐,除了破开大骂外,一字都未吐露。”

“是吗?”

并未错过她脸上表情变化的南宫泓钰,摆明了不信,“倘若只是几刀或是几十刀,朕也许还能信你所说的,可你割的是两百多刀,朕可不信那贼人骨头竟能如此硬。”

紫灵不说话了,低头抠起了指甲。

她这样的反应,让南宫泓钰微微皱了皱眉。在盯着她瞧了又瞧后,他问出了心中猜测,“你是怕说出来朕不信,还是有别的顾虑?”

紫灵停止抠指甲的动作,抬眼看向他,不答反问道,“外间传言皇上您有意要将永宁郡主指给安乐王爷,也不知是不是有这事。”

不说她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以她与南宫璃并不掩人的情意,这话若换做别的任何姑娘家,怕是话还未问出来,眼泪便先落下来了吧?可她脸上不但丝毫不见伤心之色,且用的语气,也似此事完全与她无关一样。

南宫泓钰发现,他真的是越发看不清眼前的人了。至此,他不得不承认,她年纪虽轻,可城府却是深不见底。

他皱着眉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紫灵依旧不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娉婷不过是好奇罢了。”

她不答,南宫泓钰只能顺着她的话问,“好奇?”

“是的,好奇。”

紫灵点头,“娉婷好奇于以永宁郡主与安乐王爷本是宗亲关系,怎能成婚呢?还是天祥的婚配嫁娶规矩与风国不同?”

“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

明知他这是又被她带进了沟里,南宫泓钰虽并不想答她这个问题,可事关皇族声誉,让他无法不答。

“永宁郡主虽一直是在裕亲王身边长大,可因其不是足月所生,裕亲王怕不好养活,在她出生之时便将她过继给了其妻弟。是以,永宁郡主虽是裕亲王亲生,却姓谭。”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皇帝的解释,紫灵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

天祥与风国本同属于早已灭亡的越国,无论婚配嫁娶,还是其他风俗习惯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她又怎会不知这点。她当然也知道,永宁郡主与南宫璃实属宗亲,却为何还能婚配的原因。她之所以要问,目的只不过是想由皇帝说出这番话出来罢了。皇帝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也间接的承认了,他确实有意要将永宁郡主指给南宫璃。

紫灵缓缓垂下头,她并不想让皇帝瞧出她的难过。哪怕早知她与南宫璃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可她的心还是不受她控制的,难过了起来。

南宫泓钰又怎会知道紫灵此时在想些什么,他知道的唯有,她肯定是问出什么来了。瞧着说完话后便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人,他微皱着眉头,出声道,“现在你总能告诉朕,那指使贼人行凶的幕后之人是谁了吧?”

紫灵收回四散的思绪,抬眼重新看着他,开口道,“娉婷已经告诉皇上了啊。”

闻她此言,南宫泓钰先是一怔,但顷刻,他便沉下了脸。他眸光锐利,语气森冷地问,“你总不会是在指裕亲王吧?”

“娉婷就知道皇上不信。”

面对已经露出怒意的皇帝,紫灵双手一摊,两眼一翻,“所以皇上您为何还要问呢?”

140惊心

“你这是故意在恶心朕吗?”

天早已黑透,时间已是晚间,朝阳殿内除了皇帝与紫灵外,还立着苏策与几位负责为皇帝取菜的小太监。

南宫泓钰问这话的时候,紫灵正旁若无人般的,毫无身为女子该有的矜持,一手抓着个鸡腿,吃的满嘴都是油腻。

“啪嗒”一声,紫灵将手里已经啃干净的鸡腿丢在了面前的空盘内后,这才转眼瞧向正一脸榅怒的皇帝,然后咧嘴一笑,火上浇油地道了两个字,“是啊。”她本来就是在恶心他,谁让他不顾她的意愿,强留下她,命她陪他一同用餐的。她可以看在一万两金子的面上忍他一次,可不代表她会一直忍他啊。因为没必要,他们早就撕破脸了啊。

“你!”

皇帝一时怒极,然而在斥了声“你”后,他却又收敛了怒气,瞧着她,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你在跟朕要一万两黄金时,可不是这种态度。”

紫灵瞧着他,依旧笑着回道,“皇上您似乎忘了,在不久之前您待娉婷,也并不是而今这样的态度。”

她指的是皇帝欲取他性命这件事。

南宫泓钰又怎会不知她所指,他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扔了手中的筷子,挥手示意苏策将桌上的饭菜撤了。

苏策领命,忙指挥着小太监喊人进来,迅速端走了并未动了多少的十几样菜肴,又命宫女将饭后漱口净手的热水端进来。

净过手,又喝了漱口茶后,南宫泓钰手端一碗热菜,瞧着正在用热水洗去手上油渍的紫灵。

他对付过许多比她要难对付得多的人,更砍过比她的骨头还要硬得多人的脑袋,可他却从未见过如她一样的人,一个都没有,不管男女!

算不上多美的脸蛋,然而只要她一笑起来,竟连美冠后宫的贤妃也是比不上的。贤妃虽美,却太过魅。

而她的美,犹如她的名,是灵动的,活的,让人观之心生愉悦,哪怕是气得你牙痒痒的时候,也让人狠不下心来,去扭断她那细细的脖颈。

“皇上!”

正处长自己思绪中的南宫泓钰,猛地惊醒,他收回飞远的思绪,瞧向正一脸疑惑瞧着他的人,出声道,“什么?”

心里虽好奇于皇帝的走神,但紫灵并不问,而是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您若是没别的事吩咐娉婷的话,娉婷就先告退了。”

皇帝不答,而是挥手让殿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待苏策领着人都退出去后,他眸光锐利地盯着对面的人,开口道,“朕问你,你可是真心喜欢安乐王爷。”

紫灵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无数个念头从她脑子里面一闪而过。她微微转动眼眸,迎着皇帝锐利的视线,然后弯唇,微笑,“娉婷是真心喜欢安乐王爷如何,不是真心喜欢又如何?皇上您不是欲将永宁郡主指给安乐王爷的么?”

“正因如此,朕才问你,是否是真心喜欢安乐王爷。”

南宫泓也笑,笑得很是高深莫测,很是意味深长,他狡猾地将问题丢还给了她。

“娉婷是真心喜欢安乐王爷的啊。”

皇帝就是皇帝,并不是每次都能轻易被她带进沟里去。

紫灵毫不扭捏地,很大方的说了这话后,在皇帝张嘴之前,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只不过娉婷不止喜欢安乐王爷,娉婷还喜欢苏公公,崔尚书,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还有明月公主,以及。”她故意顿住,迎着皇帝幽深的眸子,笑了笑之后才又接了下去,“以及其他很多的人啊。”

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南宫泓钰瞧着她,发出一阵低沉得冷笑,“你还真是“多情”。”

对于他的嘲讽,紫灵毫不客气地嘲讽了回去,“比起皇上您佳丽无数的后宫,娉婷还算不得多情吧。”

南宫泓钰面上一黑,冷声道,“你这是在指责朕滥情了?”

紫灵一楞,她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就变了味。皇帝问她是否真心喜欢安乐王爷,难道不是在暗指她因他欲将永宁郡主指给安乐王爷这事,才污蔑的裕亲王是幕后主谋这事吗?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有些困惑地瞧着变了脸的皇帝,一时没接话。

面对她探寻的眼神,南宫泓钰微微垂下眸子,抬手揭开茶碗盖,然后低头呷了一口。

皇帝有点奇怪。

看着低首喝茶的人,紫灵微微皱着眉想。不止他刚刚说的那句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包括他从下午强留她到现在的行为,都很奇怪。她心里一动,莫不是。。。。她被突然跳到脑子里的想法吓得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茶碗差点都没能抓住。

不会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皇帝可是从来都没信任过她,要取她性命的啊。她慌忙低头喝茶,怕被多疑的皇帝看出来什么,并同时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可已经有了的想法,又怎么可能说不去想就不去想。

她悄悄抬眼向皇帝看去,不想皇帝此时也正巧抬眼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相遇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怔,随即便都调开了目光。

气氛一下便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完了。。。。

紫灵忍不住在心底哀叹,没有什么比被皇帝看上,还要糟糕的事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她倒是宁愿皇帝一直讨厌她,欲杀她为之后快。

“时辰不早了。”

静默了半响,南宫泓钰先开口了,“今日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去后便早些歇下吧。”

“是,娉婷告退。”

她何止是受了惊吓,她简直快被他吓死了。。。。

本早就想离开的紫灵,巴不得他这句话,忙快速站起身,在屈膝一礼后,她快步出了朝阳殿。

一直候在殿外柱子旁的苏策见她出来了,忙让侍立于不远处的小太监将她的皮氅捧过来。

“给你。”

将一直没机会给他的那包剥好的核桃塞进他手里,紫灵也不等他反应,抢过小太监捧过来的皮氅,提在手里,便一溜烟地跑下了台阶。

对于她逃也似的,如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她的行径,苏策在转头瞧了眼朝阳殿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口气奔出朝阳宫,紫灵扶着朝阳宫的宫墙,大口地换着气。

“灵儿。”

正兀自喘息间,忽听身后响起了南宫骁的声音。

紫灵忙深吸两口气,站直身体后,转身向他看了过去。

南宫骁走至她的身前,皱眉问道,“你没事跑那么快做什么?”

“没事。”

紫灵随口应了一声后,问他道,“这么晚了,三皇子你怎地还在宫内?”

“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虽然她就站在面前,且知晓她一点事都没有,但南宫骁在抱怨了一句之后,还是问道,“那贼人没伤到你吧。”

“没有,多谢三皇子的关心。”

紫灵客气的敷衍了一句后,告辞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三皇子你说话了,先走一步。”说完,她抬脚便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141种子

啊啊。。。。

紫灵仰头瞧着漫天的星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大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南宫骁还要烦人的人了。他那堪比城墙还厚面皮,完全有将人逼疯的本事。不过。。。。

她转眼瞧向因她停步,也停了步子,正盯着她瞧的人,也正因为有他一直在耳边罗唣的关系,她才没空去想皇帝了。

南宫骁被她突然投过来的直视,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讪笑着开口问,“怎么了,干什么这样瞧着我?”

紫灵收回目光,在低首一笑后,复又抬眼看着他,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的。”

南宫骁素来是顺杆子便往上爬,得寸进尺的人。见她笑了,并且愿意理他了,他忙凑过去,嬉皮笑脸的道,“不管什么问题,只要你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紫灵微微垂眼,在伸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后,抬眼盯着他的眼睛,满面笑容地问,“不知,三皇子你那四房美貌的妾室,她们都是怎么死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南宫骁瞬间面色巨变,望着她,紧抿着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瞧着他这副模样,紫灵收起脸上的假笑,冷声警告道,“你若真的喜欢我,不想我步她们的后尘,以后就不要一直粘着我了。”说完,她再不看他一眼,旋身便走。

怀疑是一颗种子,她不只将这颗种子种进了皇帝的心里,还种进了南宫骁的心里。自古便是你不仁我不义,她脾气是好,可她不是圣母,从来都不是!招惹一次,她可以忍。欺她一分,她也可以忍,但几次三番地,她不能忍,更不会忍!

到宫门口,寻到一直在等候她的青莲与幽荧的时候,青莲已经睡着了。

瞧着坐在马车内,抱着自己膝盖,将半边脸放在膝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的人,紫灵心里一软,在无声叹息一声后,她出声轻唤她。

“青莲。”

“唔。”

毕竟心中不安,她只唤了一声,青莲在低哼了一声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哇呜呜呜,郡主。。。。”

青莲睁眼见是她,在短暂的愣神后,张嘴便哭了出来。

紫灵心里一阵好笑,但忍不住了。她也不急着安慰她,双手抱胸的靠在马车上,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她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青莲一边哭,一边道,“知道。呜呜呜,奴婢,奴婢错在话太多了,呜呜。。。郡主,奴婢知道错了,求郡主您不要生奴婢的气了。”

“傻丫头。”

瞧着她既可怜又傻乎乎的模样,紫灵笑着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后,哄她道,“我不生气了,快别哭了,我们回去了。”

“嗯。。。”

青莲应了一声后,忙用一直捏在手中的帕子抹了抹脸,正想下车去扶她,却见她伸一手按在马车车板上,一抬腿便上了马车。

等她在车内坐好,一直候在一旁的幽荧上前关了马车门后,飞身上了马车驾驶位置,一抖缰绳,让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马车内,青莲小心翼翼的看向紫灵,不放心的问,“郡主,您真的不生奴婢的气了?”

紫灵瞧了眼她那哭得肿起来的双眼,叹气道,“唉,我本来也没生你的气,只是当时若不如此,只怕有人要找你的麻烦罢了。”当然,她还有一事没说,她之所以说是幽荧制服的老曹,也并非是怕被人知晓了她使药用毒的能耐,亦是不想让人有机会质问幽荧,为何会出现在后宫。

青莲一愣,在低头想了想后,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涨红了一整张脸。

她望向紫灵,讪讪地,极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句,“不怪郡主说奴婢天真,奴婢不但天真,还实在蠢的很。”

对于她自厌自弃的话语,紫灵只瞧了她一眼,没做声。

过了一小会,青莲终因心中实在好奇的紧,忍不住出声道,“郡主,您是不是一直知道幽荧他躲在暗处,所以才在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跟着去了?”

不想紫灵却否定了她的猜想,“我并不知道幽荧在。”

青莲一怔,惊声道,“那郡主您怎么敢?敢。。。。”她掩去了后面的话不说,因为她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显然她这是问过幽荧在她昏迷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了。只不过幽荧并未告诉她实情。

紫灵转眼瞧向她,忍着笑,一脸得意地骗她道,“我赌的,我赌幽荧应当是跟着我们的。你瞧,我的赌运不错吧,没赌错吧。”

“赌的?”

青莲却以为她说的是真的,有些生气得看着她,提高了音量质问道,“郡主您想过没有,若是郡主您万一赌错了呢?郡主您可是个姑娘家,若是失了贞洁,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从始至终,青莲想着的,担心的都是她。

瞧着再次哭起来的人,紫灵伸手揽住她的肩头,笑着冲她道,“我逗你呢,你怎么也当了真。我是谁啦,我那么聪明,没有把握的事,我怎么会做呢?”

“郡主!”

听她如此说,青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使劲在她肩头打了一下后,恼道,“郡主您怎么总是这样,奴婢担心的要死,您却总是不正经的开玩笑!郡主您欺负人,您讨厌!”

见她这是真的生气了,紫灵忙放软了声音,道歉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逗你玩了,你别生气嘛。”

“不理郡主了!”

青莲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领情,扭过身子,用背对着她。

“不理就不理,哼,谁稀罕!”

紫灵装作也生气了的样子,双手抱胸,然后将头撇了头去。

岂料,青莲这次是真的生了气,说不理就真的不理她了,一直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默默抹泪。

过了会,紫灵悄悄用眼睛余光瞥了她一眼后,叹着气道,“唉,真是世道变了,丫头比主子的脾气还大。”

青莲将背挺得直直的,很有骨气地,不理她。

紫灵继续唉声叹气地道,“唉,我这个做主子的可真没用,连个丫头都敢跟我赌气了。”

青莲只当没听到,还是不理她。

“好吧。”

紫灵无奈,小丫头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伸一指,轻轻戳了戳青莲的腰。

青莲怕痒,往旁边缩了所,躲开了她的手,但依旧没出声,也没将背转过来,甚至都没扭头瞪她一眼。

“你要不生气了,我便告诉你,在你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紫灵知道,幽荧绝对只对她说了,老曹是他制服这事,别的肯定没说。

果然,她猜的没错,她话音一落,好奇心素来很重的青莲便转回了头,瞧着她,半信半疑地道,“真的,郡主不骗奴婢?”

紫灵是见好就收,忙不迭地点头,“真的,真的。”

“那奴婢不跟郡主生气了。”

如此,青莲这才将身子转回了回去,面对着她。

142试探

一万两的金子到底有多少呢?换算过来大概有六百多,七百斤不到的样子。不止紫灵,安乐王府内的众人,均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子。南宫璃的身价当然远不止一万两,不过是上了五十两银子已经可以用银票了,没人会将如此多的真金白银放在家里,不单单是怕遭贼,更多的是太重,不方便。

管家居青,在见到紫灵的时候,亦直言当他看到禁卫送来如此多的金子时,他以为他是在做梦。

考虑到如此多的金子,紫灵定是不可能就这样放在安乐王府,肯定要存进钱庄的,为方便,居青便做主将金子放在了南宫璃的房内,以便在问过紫灵之后,第二日好挪走。毕竟她一个未出阁姑娘家的屋内,男仆不太好进进出出。

金灿灿的,一大堆足以闪瞎双目的金子,应该谁瞧见了,都不会不喜欢,不高兴的吧?

紫灵在见到这一万两黄金的时候,眯着眼,笑得好不猥琐。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当时她笑成了什么模样,这话是不怕惹恼她的青莲,事后说的。

在围着这堆金元宝连续转了几圈之后,紫灵伸手拿起一个,冲着青莲,豪气冲天的放话道,“说!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奴婢什么都不要,奴婢只要待在郡主身边。”

哪知青莲却意外地不为所动。

对于她这完全出人意料的回答,紫灵在微怔之后,悻悻然地扔了手中的金元宝,白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声,“切,真无趣。”然而她的心里,还是因为青莲的这句话,有了些许波动。

见她原本高涨的情绪,因她这句明显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而变得不似之前那么欢快了,青莲忙上前解释道,“奴婢是真的没什么想的,不是故意要扫郡主的兴致。”

紫灵冲她笑笑,“我知道,你先去吃饭吧。”

她一直与幽荧在宫门外等着,自然不会有饭吃。

“是。”

青莲也是真饿了,又深知她脾性,她也就不多说什么,自去吃饭。

待她出了房门,紫灵转眼瞧着那堆金子,深深皱起了眉。她就说么,那么小心眼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如此大方,原来是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唉。。。。若是其他人,她顶多觉得困扰,不会苦恼。可偏偏是这万万人之上,手握生死大权的南宫泓钰,她本来就斗不过他,更不说在她心中有了牵挂的现在,她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了。

“灵儿。”

她正暗自苦恼,忽听见了南宫璃的声音。她忙收起所有的思绪,转脸看向门口,笑着冲他招呼道,“你回来啦。”

“嗯。”

南宫璃低应一声后,跨进门内,站至她身侧,在瞧了眼那堆金元宝后,他转眼瞧着她,笑着道,“有你这样张嘴便是一万两黄金的师傅在前,我总算明白,为何丁宁会那么喜欢钱了。”

紫灵知他是在说笑,便歪过脸瞧着他,磨着牙道,“你这是在指我贪财咯。”

南宫璃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还不贪?我看你不止是贪财,你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想,放眼整个天祥,除了你之外,没谁敢明目张胆地向父皇勒索黄金万两的!”

紫灵伸手抚上他还放在她脸上的手,盯着他盈满笑意的眸子,不接他的话,而是轻柔唤他,“璃。”

这是她第一唤他“璃”。

南宫璃还未及反应,便听她紧接着又道,“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一怔,看着她满满都是期待的眸子,既没回答“好”,也未说“不好”,而是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去哪里?”

紫灵缓缓垂下眸子,低声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在这里。”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还是?”

南宫璃没有说下去,他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然而她浓密的睫毛遮去了她眼里所有的情绪,让他无法从中看出什么来。

他的迟疑,他没有即刻回答,好还是不好,甚至连他刚刚问的这句话,这些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然而心还是因为他这样的反应,而隐隐作痛了起来,虽然她本来就没抱多少期望。紫灵在心里悲哀得想,他怎会肯只为她,而舍弃了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舍弃这千里锦绣山河?不说是他,恐怕无论是谁,都是不会肯的。更何况,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又凭什么要求他为了她,舍弃现有的一切,以及有着无限可能的前路?总不能只凭他喜欢她这一点吧?这也未免太自私,太过高看了她自己。

“灵儿?”

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睛,可还是明显感觉得到她情绪上有了变化。只一瞬,她的情绪,便变得低落而消沉了起来。

南宫璃伸出另一只手,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灵儿?”

“没怎么,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将这些金子花出去。”

紫灵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来,微微一挣便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脸。她笑着转脸笑着看了眼那堆金元宝后,转回脸拖长了声音道,“毕竟啊,这花出去的钱,才是你自己的啊。”

南宫璃不接话,只皱着眉头,看着她。

紫灵知道,她掩饰得并不好,试问谁又能在中意之人面前,从容地演戏呢?她转回身,用背对着他,自言自语般的又道,“一万两的金子,能做些什么呢?”

“灵儿!”

南宫璃走进她两步,伸手想拉她的手,然而她早有防备,他的手才刚碰触到她手的时候,她便一个闪身,快步移到了金堆的对面去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之所以说那样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的话罢了,你不用在意的。”紫灵笑着冲他说完这话,伸手绕着脖颈后面,一边垂着肩一边又道,“哎呦,好累,我还是早点回房睡觉养精神吧。”

她边说边动,等南宫璃发觉她是有心要逃跑,想阻止时,她的人已身在门外。

“你也早点睡啊,晚安。”

紫灵笑着扔下这话,旋身便跑。她知道,她这样做并不好,逃避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与南宫璃之间,必定将会有一次长谈,将所有话都敞开来说的那天,迟早。她也知道,那些话早说,要比晚说要好,可她现在做不到啊。。。。她也并不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的啊。

143进寺

年底,上青云山,入青云寺烧香求佛,期望来年能顺风顺水的人更多了。

紫灵虽不信神佛,但心怀敬畏。她立在大雄宝殿的门旁,边看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信徒,边等青莲拜完出来。

“这位姑娘,小僧冒昧一问,不知姑娘可是之前常入青云山采药的吴施主?”

哪知,她还没能在殿门口立多久,便被以前相识的,寺内僧人给认了出来。

瞧着一脸不太确信的僧人,她弯唇一笑,“了尘师傅,是我。”

了尘双手合十,先道了声“阿弥陀佛”后,抬眼瞧着她,释然道,“吴施主自七月末后,便再未上过山,小僧原以为吴施主是出了什么意外。今日再见吴施主,小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

紫灵客气的回道,“让了尘师傅挂心了。”

了尘笑笑,在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后,问她道,“不知吴施主今日可还需要吃碗寺内的素面。”

时间已近正午,且以前她每次来青云寺都是要吃一碗素面的,是以了尘才会有此一问。

紫灵倒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如此便麻烦了尘师傅了。”

“吴施主客气了,请。”

了尘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先提步先行。

紫灵并未即刻就跟上去,她抬眼瞧了眼殿廊廊顶,在冲坐在廊顶横梁上的幽荧做了个手势后,这才快步追上了,因她未动,而只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上而停下等她的了尘。

穿过重重庙宇,在位于寺内南面的厨房隔间坐了,等候其他寺内僧人送来素面的空挡,了尘出声问紫灵。

“丁宁小施主此次怎么没来?”

因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外面,而他们又是早就熟识,是以了尘在说话上也就不再拘泥于礼数,要随意了些。

“丁宁!”

紫灵还没来得及答,便听见门外有人在唤丁宁。她知道来的是喜欢与丁宁玩闹的小僧了俗,便也就不急着回答了尘,而是抬眼看向了门口。

了俗一奔进门,见丁宁并不在屋内,他张嘴便问紫灵,“吴施主,丁宁呢,丁宁他在哪里?”

瞧他见到紫灵,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了尘微微皱了皱眉,出声苛责道,“了俗,见到吴施主你也不招呼的吗?”

了俗被他一骂,缩脖子,吐着舌头道了句,“啊,师兄教训的是,我一着急便给忘了。”道完,他方规规矩矩地至紫灵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了声,“阿弥陀佛,小僧了俗见过吴施主。”

对于他所做的小动作,了尘无奈地摇了摇头。

紫灵在起身还了一礼后,开口道,“宁儿他没来。”

了俗一愣,纳闷道,“他怎会不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是要跟着吴施主你的吗?”

寺内僧人只知丁宁是她徒弟,并不知道其他,是以紫灵并不多说,而是道,“他因家中有事,回家了。”

了俗急急问道,“那他还回来吗?”

紫灵本来是想说,丁宁不会回来了,但在看到他眼底的期望时,她咽回了已经滚到嘴边的话,“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会回来,不过要有一段时间。”

“哦。”

了俗失落无比的低下了头。不过他并未失落多久,很快他便又抬起了头,笑着冲紫灵道,“只要他回来,不管多久,我总是在这里等他的。”

了俗要比丁宁小上两岁,在他出生没多久,便被丢弃在了青云寺门口。他是在青云寺长大的,未曾沾染半点俗世尘埃,所以要格外的天真单纯些。

瞧着这个可以说是丁宁唯一的朋友,他脸上坚定无比的表情,紫灵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单纯的了俗哪里会知道她是在骗他啊。她笑着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站过来。

了俗满脸疑惑得走到她面前站定。

“马上过年啦,这个给你买糖吃。”

紫灵拉过他的手,将从怀里摸出的,淑妃给她的那六个小金猪放在了他的手心。

了俗不过十三,还未发育的小手哪里握的住这六个,每个足十两的小金猪。他忙伸另一只手捧了,然后抬眼看向紫灵,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吴施主你发财了?”

他会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紫灵之前每次来放入寺内功德箱内的,不过一两串铜钱。而每次丁宁偷偷私下塞给他的,不过几个铜板。

瞧他瞪圆了眼睛的可爱模样,紫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圆鼓鼓的面颊,笑着逗他道,“是啊,我是发财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

了俗眼睛顿时一亮,瞧着她,高兴地问,“当真?吴施主不诓我?”

紫灵忙点头保证,“当真,不诓你。”

说完她还不忘诱惑地加了一句,“买什么都可以哦。”

了俗兴奋地转头满含期待地瞧向一直在瞧着他们说话的了俗,“师兄?”

“不可以!”

了尘却一口拒绝了。

了俗顿时跨了一张脸,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了尘不管他,他转眼瞧向正欲开口说什么的紫灵,先开口道,“吴施主你莫要再惯着他了,他年纪虽小可也是出家人。佛语有云,贪嗔痴为三垢,贪又为三垢之首。。。。。”

听他又开始谈佛说教。

紫灵忍住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在心底哀嚎,啊啊。。。。又来了。与活泼好动,可爱的了俗不同,了尘为人要古板刻板的多,谨遵恪守佛教每条戒律不说,还喜欢逮着人错处,便长篇大论的谈佛说教。

好在这次了尘没能长篇大论太久,因僧人送素面过来,他不得不停止他的说教,让紫灵专心吃面。

毕竟,食不言寝不语嘛。

早就苦了一张脸的了俗也趁这一空挡,偷偷溜了。

吃完面,紫灵摸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一直默默喝茶的了尘,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问他道,“哦,对了,今日怎地没见惠生法师在大雄宝殿内为香客看签,莫不是病了?”

似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惠生法师,了尘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在默了两秒后,他将手中茶碗放于桌上,随后双手合十,垂首道,“阿弥陀佛,佛语有云,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惠生法师已于上月末圆寂了。”

144是因

咚咚咚咚~~

正午青云寺报时的钟声回荡在青云寺上空,久久不散。

用完素面,又小谈了一会,了尘送紫灵出南院。

对于惠生法师的死,了尘不愿多谈,紫灵也不多问。她本来便料定惠生是必死无疑的,问,只是为了确定心中猜想。因为刑部贴出的告示上面,并无惠生法师,及其弟子。

“哟,巧了,这不是娉婷郡主吗!”

紫灵与了尘刚出南院拱门,便与前来青云寺烧香吃斋的兵部程尚书的夫人及其二女程楚楚,还有与她们同来的永宁郡主撞了个正脸。

鼎城很大,周边寺庙当然不止青云寺一个,只是这青云寺隶属皇家寺庙,她们这些皇亲国戚,贵妇们自持身份,又怎会愿意去那些无名小庙。

不说紫灵本不想惹事,且又身在寺庙这种场所,是以面对程楚楚的无礼言语,她只当没听见,礼貌地朝程夫人点了个头。

能教养出三皇子妃那样气质高华的女儿,程夫人在气度上自然也还是有的。她先是用眼角余光警告般的扫了一眼程楚楚后,微笑着同紫灵点了个头。

然而这程楚楚毕竟不如她的姐姐三皇子妃,且面对的又是抢了与她关系交好的永宁郡主所喜欢的安乐王爷,她自然是要为好姐妹出头的。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于深层原因,谁知道呢。也许她与邓暖暖一样,只是看不惯紫灵。也许是已经知晓了,她也会被指给安乐王爷这一事。

“切,什么东西,不但鸠占鹊巢,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出来见人。哼,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

这话说的便有些难听了,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直视紫灵,但在场众人,谁又不知她口里所指之人是谁。

程夫人忙低声喝止,“楚楚!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怎可口出恶语!”

不想,程楚楚却是丝毫不怕她的娘亲,娇哼着道,“哼,娘,我又没说错。若是换了任何好人家的女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早不想活了,哪里还会有脸出来见人!”

紫灵面上保持着微笑,瞧着对面一脸鄙夷的程楚楚,以及正拿眼瞥着她,一脸不屑的永宁郡主,开口了。

“说完了吗?”

面对她丝毫不以为意,如此淡定的反应,程楚楚在微微一楞之后,转开脸,不屑地哼声道,“哼!谁要跟你这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说话,没得污了我眼睛,脏了我的口。”

“你这个坏女人!不准你欺负吴施主!”

紫灵还未及反应,而程夫人只来得及喝了声,“楚楚,你太放肆了!”,尚且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就见了俗不知从何处奔了出来,冲到程楚楚面前,伸出双手使劲推了她一把。

事情发生的太快,且众人都丝毫没有防备,了俗这一推,竟将程楚楚推得连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紫灵瞧着顿时乱做一团的场面,只能无奈在心里道一声,遭了。

“何处来的无礼小僧,不但口出恶言,竟还动手伤人!”

程楚楚贵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何曾被人动过一指,今天不想不但被人当面称作坏女人,竟还被推倒在地,怎会善罢甘休。

程夫人在命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婆将因跌坐在地,而哭起来的程楚楚后,转首瞧向正气呼呼瞪着她们的了俗,拧眉怒问。

本因她们的身份,更因为这是她们俗世中人之间的事,而不好出声的了尘,这时不得不出声了。

他上前两步,双手合十,弯腰行了礼之后,开口道,“程施主,这是本寺住持坐下弟子了俗。了俗无礼冲撞了令千金,还望程施主您菩萨心肠,瞧在了俗年幼不懂事。。。。”

未料,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盛怒中的程夫人打断了。

“呵!年幼?不懂事?我瞧着怎么也有十二了吧,又身在佛门,每日诵经念佛,不但未修颗慈悲心肠,却养了一身戾气!你且将住持唤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是如何教出此等好徒儿!”

本就想寻紫灵不痛快的程楚楚,有了其母撑腰,如此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在被丫鬟搀扶起来后,靠在其母怀里,拿帕子捂着脸,哭得越发起劲了。

永宁郡主则陪在她的身侧,不断的出声安慰她。

紫灵瞧了眼因迫于程夫人的施压,而不得不绝了替了俗求情的念头,只能喊来僧人,去请住持即刻过来的了尘,又瞧了眼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祸事临头的了俗,然后缓缓垂下了眼睛。

出家人如何?一寺住持又如何?

你既还存活于世,便要吃喝拉撒,何况又是隶属皇家的寺庙,何况在其身后还有数百名要吃喝的僧人!在面对这些不能惹,更惹不起的,身份尊贵之人的面前,你也不能不低头!住持如是,惠生亦如是啊!

“郡主。。。。”

与住持一前一后过来的青莲,瞧不得了俗被打得血迹从衣服渗出来的惨相,转脸瞧着紫灵,扯着她的衣袖,欲言又止。

她的意思,紫灵怎会不知,然而她只是转脸瞧了她一眼,随后又将脸转了回去,继续保持垂眼微笑的姿势。

青莲却因为她这一眼,松开了抓着她衣袖的手,再不敢出一声。

那是她从未在紫灵脸上看到过的,能将人瞬间冻僵,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

整整二十杖棍,打完,年仅十三岁的了俗已陷入昏迷。

了俗虽年幼,却与丁宁一样,是个脾气犟的,从第一棍落下,便咬紧了牙关,不但未开口求饶,更一声未呼痛。

怪不得平日虽嬉皮笑脸,实则内心冷得似冰的丁宁,意外的会与他玩在一起呢。

缓缓揭开沾满鲜血的纳衣,接过了尘递过来的热布巾,紫灵用布巾轻轻吸去了俗这犹如开了花的臀上的血迹。

“唔。。。。”

一声闷哼,昏死过去的了俗幽幽醒了过来。

“啊~~~!”

因紫灵恶意的在他臀上弹了一下,刚醒过来,便又挨了一击,疼得叫了出来的了俗,他泪眼婆娑地回头望向她,扁着嘴哭了起来,“吴施主。。。呜呜呜。。。”

“现在知道痛了?瞧你以后还敢冒冒失失地冲出来逞能!”

紫灵瞪了他一眼,在将手中的布巾递给了尘后,伸手入怀,摸出了那个装着各种药的荷包。

了俗使劲扁扁嘴,在用衣袖抹了又抹脸上的泪水后,即委屈又难过的道,“若是丁宁在,他也会这么做的。我与丁宁是在佛祖面前磕了头,拜了把子的,他的师傅便是我的师傅!他不在,自然由我来保护吴施主!”

紫灵正在上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瞧了瞧明明痛的很,却倔强的忍住不哭出来的了俗,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都是笨蛋啊。可这样的笨蛋,她却意外的喜欢的很呢。

145温柔

宽大的紫色广袖,袖口一圈是青莲以同色丝线绣上去的萤火虫,这样的衣服在她刚来到这个异时空时,一度很是不习惯,因那过长的衣摆她摔了好多次。为此,没少挨东方火焱的嘲笑。

紫灵微微低着头,理了理衣袖,用指腹轻轻抚了一遍袖口后,她抬眼瞧了眼昏沉睡着的了俗,起身预备离开。

她刚起身,被她离座这一细微动作惊醒的了俗,睁开眼睛瞧着她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吴施主。”

紫灵转回身,瞧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毕竟只有十三,又自小长在全是男子的寺庙,从未被女性温柔对待过的了俗,又因挨了一顿杖责,身上痛的很,便变得有些软弱了起来。他微红着脸,有些羞涩地不敢看紫灵的眼睛,用极小声的声音乞求道,“吴施主,你,你能不能再待一会?”

“好啊。”

紫灵欣然应允,回身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她轻轻理理他因趴睡的姿势,而遮住眼睛的额发时,了俗瞧着她,好奇地问道,“吴施主,你是与我一样,是自小被父母遗弃的吗?”

他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他认识紫灵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乡间大夫,而今不过几月不见竟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了。

“不是。”

瞧着他那双与丁宁一样滴溜圆的乌黑眼珠,紫灵笑着摇头,“我这郡主并非是寻到双亲而得。我其实是风国原御医紫殊的小女儿,郡主身份则是风国太子东方火焱求了风国皇上赐予我的。”

对于她这远比他想象还要来的复杂得多的身世,了俗在呆了呆后,急急问道,“那丁宁呢?他又是什么身份?”

紫灵知他必定有此一问,她虽并不想令他失望难过,但她更不想说谎骗他,于是她只能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是在天祥边界的三不管地段捡到的宁儿,当时他身负重伤,我调养了半年他才痊愈。我捡到他的时候,他与你现在一般大。”

了俗微微垂下眼睛,有些失望得低低“哦”了一声。

紫灵无声叹息一声,不去打扰他,让他慢慢消化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令他既失望又难过的消息。

过了会,默了许久的了俗抬眼,瞧着她道,“那吴施主你说丁宁因家中有事而回家了,是骗我的了?”

“不是,我并未骗你。宁儿的护卫大半年前寻了来,我因一些事情无法再照顾他,便让他随前来寻他的护卫离开了天祥,至于去了何处,我没问。”

随着她的话,了俗的眼底慢慢升起泪水,伤心在他脸上一览无余,瞧着他这副因被骗而难过无比的脸,紫灵忙补充道,“不过宁儿有留下一个护卫给我,你若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可以将他唤来,你自己问他。”

“不用了。”

岂料,了俗却摇着头道,“丁宁他既然不告诉我,他就一定有不告诉我的苦衷,我不问了。”

“唉~~~”

紫灵发出一声长长喟叹,她原以为了俗年纪小,又单纯莽撞,没想到竟也是个懂得体谅别人苦衷的。

她伸手轻轻抚去顺着他眼角滑落的泪水,笑着安慰他道,“宁儿说了,他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他不是留了个护卫给我吗?若是你哪天改变主意了,想去寻他,我便让他告诉你宁儿他家在何处,好不好?”

“嗯。”

了俗鼓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紫灵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笑着哄他,“好啦,不难过了。只要我们大家都活着,总有天还是会见面的。”

“嗯,我信吴施主的。”

嘴里虽这么说着,可能因紫灵太过温柔的语气,也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可能只是因为臀上太痛,了俗哇得一声,突然张嘴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很用力,用力到呼吸都不顺畅了。

紫灵叹着气,一边摸出帕子擦去他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一边柔声哄他道,“哭吧,哭吧,哭过了,就不难过了。”

她越是哄,了俗哭的便越是伤心,起初还是忍耐得呜呜呜,到后来他自动自发地将脸埋进她的双腿上,放声嚎啕大哭。

紫灵也不哄他了,只垂眼瞧着他,一手放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哭了许久,了俗总算收了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身体,一边用袖子去擦紫灵腿上的衣服,一边红着脸道歉道,“吴施主,对不起,我将你的衣服弄脏了。”

“我姓紫,单名一个灵字。”

紫灵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让他躺回去。

了俗乖乖地趴好,瞧着她,好奇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吴,不,紫施主你既是风国郡主,那怎会来天祥?”

紫灵长叹一声,不无感慨地道,“唉~~~~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

了俗睁大眼睛,盯着她,像是生怕她嫌麻烦,不说一样的,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很有耐心的,会乖乖听着,不插嘴搅紫施主你说话的。”

瞧着他睁圆了眼睛,可爱的样子,紫灵伸手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笑着啐了一句,“小滑头。”后,她略一沉吟,同他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了。我因不想嫁给风国太子,便逃出了风国,来了天祥罢了。”

了俗却是听得稀奇不已,在他的概念里,太子那是尊贵无比的存在,是未来的皇帝。他见过太子,也见过皇帝,虽只是隔得远远地瞧了一眼,可他也知道那被无数人簇拥着的人,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强大的存在。他从未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胆敢拒嫁这样的人。

然而让他最好奇的,不是紫灵拒嫁太子的勇气,而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以至于她会拒嫁太子。

“紫施主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风国的太子殿下?”

紫灵扬起头,在又长长叹口气后,低头瞧着他,苦笑着道,“因为他当着我的面,表面是为了撒气,实则是为了震慑我,一脚踢死了只有十岁的盼儿。”

了俗震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瞧着他震惊无比的样子,紫灵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道,“傻孩子,现在知道你今日的行为有多茹莽了?”

“好了,今日你说的话够多的了,你该睡了。”

不等了俗有反应,紫灵掖了掖他的被角,然后站起身,笑着同他道别,“我走了,你伤的不轻,这几日就不要下床了,好好养着。”说完,她又弯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旋身既走。

了俗冲着她即将走出去的背影,追问道,“紫施主你还会来看我吗?”

紫灵脚下一顿,在垂眼无奈苦笑后,她并不回头,只是道,“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不是我不愿,而是再与我有亲密接触,对你不好。”话一说完,她再不做停留,迅速开了房门,跨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蓝得有些发黑。

青莲立在左边门口,了尘立在右边门口,而幽荧则立在院中的那棵高大的娑罗树下。

146转念

位于青云寺后院,最后面的罩房,不似寺内正院中的大雄宝殿因香客进进出出,而生出的喧闹,此处有着寺庙本该有的清净。

紫灵抄着双手,闭着眼睛,在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自大雄宝殿前那巨大香炉内飘过来的香火气味后,睁开眼睛,转首瞧向一直默声的了尘,而她的手则伸至立在左边门口的青莲。

青莲不用她开口,便从随身的小包裹中,摸出了一块金元宝,放在了她的掌心。

了尘明白她的意图,不等她开口,便出声拒绝道,“小僧乃出家人,平日也难有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实不能收紫施主你如此贵重之礼。”

紫灵知他会拒绝,她瞧着他,笑着道,“谁说是给你的了,这是给了俗养伤的。”说完,她收起笑脸,垂眼,唇畔弯唇一丝苦笑,涩然道,“这是我而今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难道连这,你也要拒绝吗?”

了尘瞧着她,久久未言。

“如此,小僧替了俗谢过紫施主你的施舍。”

过了良久,他低叹一声,伸手接了过来。

他收了,紫灵满意了,笑着同他道别,“我要回去了,了俗今日受了不小打击。天寒,他臀上的伤更是马虎不得,你就不要总是说他了。”

了尘点点头,道了声,“有劳紫施主你费心,小僧记下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关照的也都关照了,时辰也不早了,紫灵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也就不再与他客套,在对他笑笑后,旋身下了门前台阶。

“阿弥陀佛。涅槃经有言,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紫施主,你如何看待此言?”

了尘看着她的背影,在后面扬声相问。

已经走出几步的紫灵顿住脚,回身看着他,弯唇一笑道,“了尘师傅,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信神佛,你问错人了。不过嘛。”她顿住,在垂首伸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后,重新抬眼瞧向他,露齿一笑,续道,“我虽不信神佛,可我信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报还一报。今日你种下什么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听她此言,了尘面上微微有些变色。他瞧着她,想说些规劝的话,可话还未能出口,紫灵便快他一步,先开口了。

“这人那,被欺负久了,总是要生气的。对此,不是还有句俗语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笑着说完这话,转身往前边走边拖长了声音,又道,“何况啊~~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更不是那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任人侍弄的兔子。”

了尘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皱。

在即将转出罩房拐角的时候,紫灵停步,回身望向留在原地,笔直立着的了尘,扬声同他道别,“再会了,了尘。我们,有缘再会。”

了尘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深知,自此一别,他们不一定有再会之期。即便有幸再会,也必定将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出了僧人所住的后院,在路过用作招待香客小住的院落,走在围墙外面,能清楚听见院内程楚楚与永宁郡主的笑闹声。也不知她们在玩什么,以至于她们能如此开怀。

青莲听到她们的笑闹声,嫌恶地“呸”得一声,冲着院墙唾了口唾沫。

紫灵转脸瞧了她一眼,然后转回头目视前方,低声问她道,“青莲,莫不是你也想尝尝那二十杖棍的滋味?”

青莲顿时知错,她面上一白,低头小声回道,“奴婢不想。”

“那就忍着。”

紫灵本不想过多苛责她,何况青莲本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只是因为跟了她的缘故,而比以前放肆了不少。

她继续问青莲,“你知道我为何不阻止住持责打了俗吗?”

青莲摇头,“奴婢不知道。”

她猜测,“郡主是不是,不想惹事上身,或是不想得罪程家与三皇子妃?”

看来,她真的有必要给她上一课了。

紫灵顿住脚,在垂眼盯着脚下以石板铺就的路面,有些泄气得叹口气后,她转身面向青莲,盯住她的眼睛,开口了。

“我之所以不阻止,有两个主因。一,二十杖棍,又是寺中僧人执行,他们不会真下死手去打,因此了俗不会有性命之忧。二,吃一堑,长一智。了俗只有挨了这顿打,他才能知道这人世到底是什么样。”

听了她的解释,青莲忙不迭地点头,“奴婢懂了,懂了。”

然而紫灵并未说完,她继续道,“至于其他,且不说这事本就是了俗不对在前,更不说即便我开口,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如此,我何不如忍了,待寻到合适机会,再加倍予以还击,这样难道不比逞一时之快,要来得更解气?”

随着她的叙述,青莲的头越埋越低。待紫灵说完,她差不多是用头顶对着她了。

她红着脸,又羞又愧地道,“奴婢明白了。”

瞧着她这副模样,紫灵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转回身,提步继续往前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青莲,忙快走几步,追上她之后,始终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跟在她的身侧。

一路脚下不停得出了青云寺,紫灵与青莲立在寺门外,等幽荧去将存在寺内马厩的马牵过来的空挡,青莲在偷偷瞧了瞧她的面色后,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郡主,奴婢以后再不做那些无意义的事了,也再不会乱说话,乱开口了。”

“嗯。”

紫灵转眼瞧了她一眼,微哼一声,算是作答。

“郡主,奴婢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的。”

青莲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堆满笑,又往她身旁凑了凑。

紫灵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道,“问。”

“嗯。”

青莲搅着手扭捏了一会后,抬眼瞧着她,红着脸道,“郡主您之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奴婢的身份的?”

她指的,是她还是邓崇武的人,这件事了。

没想到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竟还记挂着这件事。紫灵在微微一愣之后,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垂眼细细回想了起来。

见她低头思索良久,不但未能想起来,而且还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青莲有些受不了了,一脸备受打击地问,“奴婢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以至于郡主您要想那么久?”

瞧她垮了一张脸,,紫灵停止回想,出声安慰她道,“没有,你遮掩的很好。若不是因为一件你因心里念着弟弟,而做出的一个小举动,我也不会怀疑你的身份。”

青莲忙问,“是什么样的小举动?”

“其实也不能算是怀疑吧,只能说是从那时起便注意你了。”紫灵瞧着她笑了笑,“你还记得南宫骁曾送了一对会动的小木人给我吗?”

青莲忙点头道,“记得,郡主将那对木人送给了奴婢,奴婢将木人送给了奴。。。。。”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明白了过来。

十八岁的姑娘家,虽不能说有多大,可还会对木头玩具感兴趣的恐怕不多,何况还是喜爱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原因无非一个,她有比她小许多,尚处在喜欢新奇小玩具这些东西年纪的弟弟,或是妹妹。

而青莲,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她有弟弟,或是妹妹。

自此,青莲对紫灵,才可以说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147对垒

因了俗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紫灵三人下青云寺的时候,已是天将黒的光景了。不过好在,紫灵将要去见的这个人,是不同于常人的另类。整个在鼎城任职的在朝官员,唯他一人在鼎城无府宅,刑部即是他办公的地方,亦是他住的地方。

这人,自然是那鹤立朝堂,人送外号崔无情的刑部尚书崔袖清了。

紫灵到的时候,崔袖清正为昨日禁卫送来的老曹,在夜间竟死于牢内,皇上闻此消息,震怒之下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烦闷不已。

紫灵的到来,在他眼里,无疑是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即便她不来,他亦是要亲登安乐王府的门,前去拜访她的。

“下官不知娉婷郡主到访,有失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在听闻主事禀告娉婷郡主到访后,崔袖清老远便抱着双拳,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

紫灵转回原本背对着刑部大门的身体,冲着他一笑,歉意道,“没递名帖便贸然前来造访,实是我失礼于崔尚书您,还望崔尚书您莫要见怪。”

“郡主说的哪里话,郡主您若是愿意,下官乐得您随时来访。外面冷的很,郡主快请进,进去再说话。”

崔袖清哈哈一笑,也不与她过多客套,直接请她进门。

紫灵报之一笑,随着他一起进入刑部大门,穿过刑部大堂,刑部后堂,进入刑部后院,在崔袖清平日用作办公的书房内,坐下了。

在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的书房内坐下,紫灵在瞧了一圈书房内摆设后,抬眼瞧向正与主事说话的崔袖清。她不无感慨地在心里暗想,这崔袖清果真当得起他的名,数九寒天的腊月,恐怕唯有他,是不烧炭的。

主事领命出去准备茶水,与因紫灵的到来,而需特意添置的火盆。

在她左手位坐下后,崔袖清瞧着她,毫无预兆地开口便道,“郡主那,不是下官逾越了身份说您的不是。实在是郡主您,下手忒狠了些啊!”

他这话说得太过突兀了,紫灵先是一愣,在垂眼略一索后,才猜到他所指的大概是什么事,她张嘴刚要说话,不想崔袖清先她一步,又开口了。

“昨日禁卫送来的那嫌犯老曹,他因伤势过重,昨日夜间死在牢里啦!”

瞧着他一脸大憾,彷如老曹的死,真的是因为她下手太重,而垂首摇着头,唏嘘不已的样子,紫灵真的很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只不过是歪过脸,斜眼瞧着他笑的。

崔袖清被她笑得,急得直拿右手手背击着左手掌心,瞧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郡主那,您还笑?老曹死了,那小宫女也死在了红门里,线索这便就断了!如此,便再难查出那幕后主谋,郡主您竟还。。。。”

“崔尚书。”

紫灵出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哎,下官在!”

崔袖清赶忙收声,倾身往她跟前靠了靠,用一副如面对顶头上司的讨好嘴脸面对着她道,“郡主您有何指教?”

瞧着他故意做出的这副猥琐的样子,紫灵很想冲他翻白眼,但忍住了。她转动眼珠子,在把他由上至下瞧了一遍之后,她收回目光,垂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袖。

“郡主?”

见她只顾理袖子,没了下文,崔袖清出声提醒她。

紫灵停止理衣袖的动作,抬眼瞧向他,笑着嘲讽他道,“我原以为崔尚书您是个一板一眼的古板之人,不喜说笑。没曾想,原来不是。”

“郡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袖清皱起眉,愤慨道,“郡主您当下官之前说的,皆是笑言不成?”

紫灵无视他脸上的不悦,故作惊讶地道,“哦,原来崔尚书您不是在与我说笑啊?那崔尚书您便是瞧不起我了?”

崔袖清一听这话,满脸惊讶的,忙不迭地喊冤道,“郡主您怎么会如此看下官那?天地可鉴,下官就是瞧不起任何人,也不敢瞧不起郡主您那!您可是那胆敢当着无数人的面,公然勒索皇上的人第一人那!”

对于他这表面恭维,实则是在挤兑她的话,紫灵转回脸,不置可否的哼了声,“哦?是吗?”

崔袖清一垂眼,正想着要如何回她这话,却听她紧接着又道,“既然崔尚书您既不是在说笑,也不是瞧不起我,而我在崔尚书您心中的形象又是如此地“伟岸”。那么,您为何还要说老曹是因我下手太重而死,这样的话呢?”

好嘛!

崔袖清在微微一怔之后,无奈得摇头笑了又笑。直到此时,他方不得不承认,若想从紫灵身上问出点什么来,唯能实话实说,直言相告了。

“嘿嘿。。。”

他瞧着对面的紫灵,发出一阵低沉而猥琐的笑声,等她因他这刺耳的笑声,而皱着眉转脸向他看过来时,他笑着道,“不玩了,下官认栽了。郡主您就高抬贵“口”告诉下官点什么吧。”

然而紫灵却丝毫不领他主动示软的情,她冷哼一声,冲着他翻着白眼道,“崔尚书您若早点如此,我们又何至于要白费这么些口舌?”

对于她的白眼,崔袖清丝毫不以为意,赔笑道,“是,是,郡主您教训的是,都是下官的错。郡主您大人不计下官的过,就不要再挤兑下官了。”

人家堂堂一品尚书,都如此放低姿态了,紫灵当然是见好就收。她瞧着他,开口说起正事,“宫内除了死在红门的那小宫女,没死别的人吗?”

崔袖清知她如此问,必定有因,忙一凛面色的表情,回道,“有,还有一位是掌管宫内浣衣间的管事公公。”

紫灵接话道,“死因呢?”

“据太医院的太医所言是死于喘症,这管事公公有心喘毛病这事,在浣衣间内是人人知晓的,是以下官并未。。。。”

崔袖清说到此处猛然收了声。

紫灵知道,以他之精明,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崔袖清在猛然收声之后,低头略一思索,扬声便唤人。

“尚主事!”

“属下在。”

领命而去,在吩咐刑部负责崔袖清饮食起居的随从去准备之后,便守在门外的尚主事推门走了进来。

“速速带人至宫内,细查浣衣间下午暴毙的那位管事公公。切记,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包括他这几日都接触过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

“是,属下即刻去办。”

尚主事接了令,旋身快步离开,然而没等他跨出门槛,便被紫灵出声阻止了。

“不用去了。”

尚主事与崔袖清一起转头,疑惑地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查不出什么来的,去了也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罢了。更何况。”说到这里,紫灵故意顿住不说。

崔袖清自然接话道,“更何况什么?”

紫灵转眸看向他,一笑,续道,“更何况,就算有幸能让崔尚书您查出什么来,您也是扳不倒那幕后之人的。是以,崔尚书您不如就此打住吧。”

148奈何

晚间,被紫灵遣去探望尚在养伤中的朔风的幽荧与青莲回转到刑部,预备接了她回安乐王府。幽荧并未进去,留在刑部大门外,等青莲进去唤紫灵出来。

领青莲进后院的刑部守卫,一指书房的门,告诉她娉婷郡主就在书房内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自行离开了。

青莲被他弄得一脸莫名,她又未得罪他,不知他怎地如此无礼。

“呜呜~~~郡主啊,下官心里苦啊,苦啊。。。。”

正欲敲门的青莲,惊愕地缩回了手,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那守卫不领她过来了。。。。。

房内,紫灵瞧着不知是真醉,还是只是在借酒装疯的崔袖清,努力让自己不要失礼的笑出来。

崔袖清上半身半趴在桌面上,打着酒嗝,诉苦道,“下官这刑部一品尚书当的,还不如原本的七品县丞来得要舒坦。在桃园,可没鼎城这么多不能得罪的高官皇族。”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瞧着对面哭得满脸都是泪痕的人,紫灵缓缓垂眸,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扶风烈酒。

在她阻止尚主事进宫去查那位因心脏衰竭而死的,浣衣间的管事公公后,崔袖清在用尽了办法,想从她嘴里套出幕后主谋不成之后,他以已是晚饭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招待她一顿,然后,事情就完全不在她控制之内了。

本来,她是想顺水推舟的,在饭桌上灌醉崔袖清,以此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话的。哪曾想,崔袖清不但酒量差,酒品亦算不上好。

当然,她并不敢真的断定,他是真的醉了。

紫灵转眼瞧向将她的杯子重新满上的,陪桌的尚主事,点头至谢,“有劳了。”

尚主事忙起身回了一礼,“不敢,郡主您客气了。”

与崔袖清三两酒下肚便醉得不像个样子不同,这尚主事的酒量好得出奇,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他面上竟是一点酒意都没有。

紫灵酒量本浅,何况喝的还是扶风烈酒。她能坚持到此刻,完全是因为事前偷偷吃了解酒药丸的缘故。

见她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尚主事在起身为她添酒的时候,赞叹道,“郡主您的酒量真是好,是属下至今所遇到过的女子当中酒量最高的人了。”

紫灵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心道,若不是作弊,她早该醉得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她抿唇朝他客气的笑笑,用别的话岔开这话,问他道,“崔尚书每次醉了都这样吗?”

“可不是么。”

瞧了眼趴在桌上,犹在喃喃自语的人,尚主事叹着气道,“大人平日活得太累了,也唯有醉酒的时候,才会说出这些平日绝对不会出口的话,也算是一种发泄吧。”说到这里,他转眼瞧向紫灵,歉意地笑道,“还望郡主您不要怪罪大人的失礼。”

紫灵在摇摇头,道了声“没事,我不在意这些。”后,开口又问,“尚主事跟着崔尚书一定很久了吧?”

“是的。”

尚主事点着头道,“不瞒郡主,属下跟随大人至而今,已是第二十八个年头了。”

紫灵迅速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二十八年,应该是崔袖清还只是桃园县丞的时候,他便跟在其身边了。

她问,“不知尚主事,你今年贵庚?”

“属下今年已三十过半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了这话后,尚主事紧接着又道,“属下本是在街头讨生活的乞儿,是大人可怜,捡回属下教养至今。”

紫灵一怔,她心里确实是在猜想这一可能。但让她意外的是,不待她相问,他竟会如此坦然的说了出来。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地想,不愧是崔袖清教养大的,此人机敏程度早已超越了将他养大的崔袖清,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并不急着接他的话,转眼看向已经昏沉睡去的崔袖清。她从未觉得崔袖清这人是个真的无情的,如今得知尚主事的身世,无疑是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试问能捡乞儿回去养的人,会是那冷血无情的人吗?

默了半响,她转回脸,瞧向坐在她右手位置的尚主事,开口道,“我能问尚主事,你一个问题吗?”

尚主事回视着她,微微一笑之后,不答反问,“郡主您要问的,可是有关于大人绝情斩子之事?”

对上他那双沉如深海的眸子,紫灵心里猛地一颤,心道,此人果然不容小觑。她垂眼略一思索后,复又抬眼瞧向他,点头直言,“不错,我想问的正是此事。”

尚主事一时却不答,他转眼瞧向熟睡中的崔袖清,随后缓缓垂下眸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唉~~~”

探人隐私本就不好,何况还是这种不太方便与外人所道的伤心往事。

听他叹息,脸上也有了伤感之色,紫灵忙出声道,“若是不便相告的话,尚主事你完全可以拒不回答。我不过一时好奇心起,并无他意。”

尚主事收回目光,瞧向她,淡声道,“郡主您多虑了,这本也不是什么不能外道的事,告诉郡主您,本就无碍。”

说完这话,在低首略一回想后,尚主事复又抬眼瞧向她,问道,“不知郡主您可曾听过二十四年前,发生在桃园县的,那件震动整个天祥,一夜一户九人皆被屠杀的灭门惨案。”

紫灵摇头,“不曾,我来天祥不过一年。”

“抱歉,属下竟将郡主您是风国人这事忘了。”

尚主事歉意的笑笑之后,一敛面上的表情,继续叙述道,“桃园本是个在天祥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县民基本都是以务农为生的平头百姓,平日所出之事大多都是些邻里间生出的,鸡皮蒜毛的小纷争,甚少有闹至公堂的案件。直到二十四年前那个比往年都要炎热几分的夏日。。。。。”

随着他的叙述,崔袖清因大义灭亲,斩首其亲子,而闻名天祥,成为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又因此事得到皇帝赏识,而连跳几级,坐上这刑部尚书的位置的,在其斩子背后的,被世人遗忘多年的伤心旧事,在紫灵面前缓缓被揭开。

时隔二十四年,世人记得的,只有崔袖清是如何不顾血浓欲水的骨肉至亲,斩杀亲子的行为。却忘记了,其在扔出斩立决的那块小小牌子时,脸上有着怎样的痛不欲生的表情,以及一夜白了头的摧心煎熬。

听完尚主事的叙述,紫灵能做的,唯有一声长长的,无奈叹息。

良久,她缓缓转动头部,将视线定在不过五十,却苍老得像是六十的,面上布满沧桑皱纹的崔袖清,再次发出一声怅然叹息。

这人世,得意的永远是那永在高位的少数几人那。

149故乡

“郡主。”

遥望寒夜星辰的紫灵,感觉她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她收回目光,瞧向身侧的青莲,等着她的下文。

“奴婢好冷,我们回去吧,郡主。”

她在房外等了许久,浑身早已被寒意浸透,唇色冷到发紫。

紫灵低“嗯”了一声,将拢在袖里的,出来时尚主事给她的手炉塞在她手里后,将双手抄在胸前,提步跨过后院门槛,往刑部大门方向走去。

两人无声走了几步后,青莲忽地出声道,“郡主,奴婢不恨崔大人了,一点都不恨了。”

知她是听了崔袖清斩子一事的来龙去脉,才会有此想法,紫灵只低低应了一声,“嗯,你想开了就好。”

本来,虽知晓了告密人是邓崇武,而不再怨恨崔袖清,但崔袖清毕竟是主审,青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法释怀的。

又走了几步,青莲又出声道,“郡主,奴婢想学谋略。”

谋略?她怎会突然想学这个?

紫灵一愣,有些疑惑地转脸看向她,纳闷道,“你一个不上朝堂,也不会去做谋士的小丫头,怎会想学谋略?”

青莲顿住脚,低着头,闷了半响后,咬着唇低声道,“奴婢想变得跟郡主一样聪明,这样,奴婢便能帮郡主的忙,郡主也不会将奴婢送走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心思。

紫灵望着半边身子隐在墙边暗影里的人,因她低着头,她无法瞧清她此时面上的表情。但她猜想,此时青莲面上的表情一定是难过而失落的。想想也是,凤凰城虽治安很好,可让她一个过了年也不过才十九,无人可靠的孤女带一孩子讨生活,确实太艰难了些。更不说青莲其本身是个外强中干,刀子嘴豆腐心,一着急起来便六神无主的。

“好,我会为你寻个好先生的。”

来回思量良久,紫灵轻叹口气,同意了。

她同意了,青莲自然很是高兴,可心里不免有些困惑,她不解的问,“郡主要给奴婢寻先生?郡主您不能亲自教奴婢吗?”

“我不是不能教你,而是我教不了你。且,宝儿过了年也九岁了,难道你想让他一辈子都做打杂小厮?”

宝儿,青莲的弟弟。已被幽荧接至安乐王府,现在府邸厨房做些剥葱洗菜的杂事。因是紫灵领回来的人,又念其年幼,府邸里面的众奴仆倒也从不为难他,待他均很好。

青莲想都未曾想过,紫灵竟连她的弟弟的将来也考虑过了。她顿时感动不已,红着眼眶道,“是,郡主想的远比奴婢要远得多,奴婢与弟弟一切都听凭郡主安排。”

不过紫灵并未让她高兴多久,接过话便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你不要将话说得太满。我问你,既然你说一切都听我的,若是我让你弟弟更名改姓,你可愿意?”

青莲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她愣愣地看了她许久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们曹家,而今只剩宝儿一个男丁。古人重后代绵延不绝,如让宝儿改性,她们曹家便算是绝后了。这点,不说青莲,怕是换了谁,也是不愿的。

紫灵微微低眼,将视线放在她使劲揪着衣角的手上,在无奈叹口气后,她反身走至她面前站定,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脖颈。

青莲顿时吃痛,伸手摸着后颈,转脸瞧向一脸笑意的人,委屈的问,“郡主您突然打奴婢做什?”

紫灵哼一声,冲她翻着白眼数落道,“这么蠢,居然还想学谋略,我瞧你还是不要学算了,省得先生要被你气得吐血而亡。”

青莲知是因为她不愿弟弟更名改姓这事,才会如此,她委屈不已的道,“奴婢并非不愿弟弟更名改姓。可是奴婢曹家就剩奴婢弟弟这一颗独苗了,改了姓,曹家便没了后。奴婢怕将来死了,无脸再见爹娘!”

“所以说你蠢!”

紫灵抬手在她额头赏了一记暴栗,在满意地见其吃痛,伸手捂住额头后,她开导她道,“你就不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宝儿改了姓又如何?难道宝儿将来不娶妻生子了?将来让宝儿的孩子改回姓曹,让其认祖归宗不可以吗?”

她的话,让青莲有些心动,但一时还是做不了决定,毕竟更名改姓,是大事。她犹犹豫豫地问,“可以这样吗?”

紫灵却已懒得再说服她。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她自己做决定的好,不要将来反悔,反过来怪她多事。

“你自己考虑,我不会为你做决定。”

她扔下这话,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去。

青莲在原地楞了几秒后,忙快步追了上去,跟在她的身侧。她侧过脸,瞧着快步疾走的紫灵,笑着问,“郡主,您是不是已经为奴婢想好请哪位先生了?”

她毕竟不蠢,回头一想便明白,如不是已有打算,紫灵不会有此一问。

可惜回答她的,是紫灵的一记白眼。

见她不理自己,青莲使出她惯用的杀手锏,伸手扯着她的袖子,拖长了声音唤道,“郡主~~~,您就告诉奴婢吧。”

“去,哪暖和哪待着去。”

然而,紫灵的个性,只要她不愿,如何都是没用的。

青莲无奈,鼓起嘴,不出声了。

到得刑部大门口,幽荧当然不在马车座位上。青莲进去那么久,他怎会不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耳边一阵风过,幽荧闪身至紫灵身侧,伸手递给了她一个镶着金边的雕花木盒。

这是她故意落在朔风处,东方火焱送她的十八岁生辰之礼。

“他走了?”

伸手接过,打开盒盖,瞧着里面的物品,她没头没脑地问幽荧。

“是。”

幽荧低应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送至她眼前。

紫灵将木盒递给青莲拿着,接过信,拆开,借着刑部大门上悬着的灯笼内的烛火光亮,看了起来。

自分别,朔思量,终明了。

始,朔至黑,姑娘至白。终,朔至浊,姑娘至清。朔心中愧,无面目与姑娘话别。姑娘保重,若是无路,殿下,朔,皆翘首待姑娘归来。

望,姑娘莫忘,风,终之,姑娘之乡。

落款朔。

朔风虽自小与东方火焱养在一起,然毕竟不同,他不太通笔墨,这信写的便有些怪了。可紫灵还是看得鼻子一阵发酸,红了眼眶。将信叠好受进怀里,她抬眼瞧向远处,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风国,始终是她的故乡啊。。。。。朔风他又怎会知道,紫灵本尊早死,她这个来自别的时空的幽魂,无论哪一国,都不是她的故乡啊~~~

150不死

马车一路疾驰,然近三十里的路程,回到安乐王府已是戌时将尽。

南宫璃早她一步回府,紫灵一进府门,居青便跟至身侧,暗示王爷正在她房内等她,且王爷今日有些奇怪。

居青自然不会直说自家主子奇怪,他说得非常隐晦,说的是不同往常。

未进厢房拱门,青莲便自觉避开。

紫灵在房门外深吸一口气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很暖和,只是南宫璃并不在外间。她狐疑地将目光转向内室,里面一片幽暗,并未点烛火,南宫璃总不会睡在里面了吧?

她弓着身子,放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往内室移了过去。

到得门边,她扒在门口,借着外室烛火的光亮,探头往里面看去,隐约可见桌旁坐着一人。从轮廓来看,应该是南宫璃,但她并不敢贸然上前。

“璃?”

她试探着轻唤一声。

“过来。”

听声音,是南宫璃无疑了。只是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笼在黑暗中,紫灵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且他确实如居青所言,不同往常。

紫灵站直身体,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直到她在他面前站定,南宫璃都未再开口。她正想问他怎会回事,却听他在这时开口说话了。

他伸长了手,冲着她,用几近绝望,充满无限苛求与眷恋的,嘶哑而压抑的嗓音,“灵儿,你抱抱我,抱抱我。”

紫灵心里猛地一痛,她什么都没说,依他所求,伸手抱住了他。

南宫璃的手绕过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灵儿。”

他低低得,喃喃唤她。

“嗯。”

紫灵哽着喉头,应了一声。

南宫璃低声又道,“你能不能多依赖我一点?”

“好。”

紫灵心里一阵难过,她扬起头,瞧着黑漆漆的屋顶,不让眼泪涌出眼眶。在这段感情里面,是她,一直忽略了他。她竟不知道,他竟如此的眷恋着她。可是,要她怎么办呢?他们毕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啊。。。。

眼泪终是从她的眼眶滑落,顺着面颊,一滴滴的落在南宫璃的头顶。

感觉到她在哭,南宫璃松开她,缓缓站了起来。

黑暗的内室,即便面对面,他们亦是无法看清彼此的脸。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

他问,“灵儿,你怎么哭了?”

摸到他脸上,一手的潮湿黏稠,紫灵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并未多想。她哽咽着道,“你呢?你又为什么流泪?”

“那不是泪,是血。”

南宫璃无声一笑,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冷冽的光。

紫灵心里猛地一惊,她光顾着注意他的情绪,竟没能闻出血腥气。她慌忙松开他,想去点亮屋内烛火。

南宫璃知道她的意图,他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回怀中。

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低笑着道,“不要紧,小伤口,死不了的。”

他已经恢复正常,且若是大伤口,他也不会坚持到现在,早失血过多而倒下了。紫灵也就依言暂时不管,只问他,“怎么弄的?”

南宫璃呵呵一笑,“我惹父皇不高兴,父皇拿砚台砸的。”

紫灵心里一动,能让皇帝动怒至动手打人的事情并不多。。。。她幽幽叹口气,责怪地问,“他拿砚台砸你,你难道不会躲吗?”

南宫璃长出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我不想躲,砸死了更好,大家都省心了。”

紫灵一听,皱着眉低声呵斥,“你还小吗?说什么傻话呢?”

南宫璃呵呵发出一阵低沉笑声,他将脸在她脖颈蹭了两下之后,接话道,“明明比我小了四岁,却数落起我来了。”

紫灵不接他这话,而是道,“你吃了吗?”

“没有,你不在,我什么都不想做。”

“任性!”

紫灵数落一声,推推他,等他放手后,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摸到梳妆台旁边,从上面摸来火折,拧开,晃亮,将屋内的烛火点亮。

一回头,便见南宫璃额头上一道不小的伤口犹在往外渗着丝丝血水。而他本人却浑不知痛,正咧嘴冲她笑呢。

紫灵拧着眉头,走过去让他坐好,她自去门口唤人端来热水。

南宫璃很听话的坐着,瞧着她忙进忙出,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被砚台砸坏了脑袋不成?怎么一个劲的傻笑?”

等来热水,紫灵在他面前坐下,将面巾浸了热水,清洗起他的伤口。

“我一见到你,便就傻了。”

紫灵因他这一句,手上的动作顿住,在转眼瞧了他一眼后,她继续手上的动作,没好气地道,“这些哄人的话你都是哪里学来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哄你。”

南宫璃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打开了。

紫灵板着脸呵斥他道,“别动!”

南宫璃只好委屈地缩回手,依言不动了。

不让他动,可是没让他不要开口。南宫璃的眼珠子随着她转来转去,在她又转身面对他时,他问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紫灵只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将手中的止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抹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她又拿来细沙布,一圈圈的在他额头缠绕。

“既然受伤了,明日便向皇上告假,不要进宫了。”

正为她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有些失落的南宫璃,闻声眸子一亮,他想抬眼去看她,自然是又挨了她的一声呵斥,“别动!”他无奈,只好不动了。等她包扎好后,他这才开口问道,“明日你是有什么安排吗?”

“有啊。”

紫灵“啪”的一声合上药箱,转脸瞧向他,笑眯眯地道,“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吗?我们明日也去买些年货,屯着好过年啊。”

“好啊。”

南宫璃自然欣然应允。

紫灵有心想逗他开心点,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夸张地咂着嘴,玩笑道,“啧啧,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莫要落了疤,毁了容貌才好。”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就因为这张相似的脸,他与她才会有了交集。甚至可以说,因为这张相似的脸,她才会注意到他。

南宫璃缓缓垂下眸子,轻声问,“若是我的脸毁了,你会不会,就此不喜欢我了?”

紫灵一愣,知他是误会了。其实这也难怪,墨文一直如影随形的存在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消失过。

“说什么呢?”

她松开手,抬手就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没好气地瞪着他道,“我是那种以色取人之人吗?别说你只是毁了容,你就是缺胳膊断腿,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南宫璃不理本就疼着的额头,又因挨了她一记,而抽着作痛的疼痛。他高兴地伸手抱她入怀,兴奋的问,“你说的可真?莫要诓我才好!”

“当然是真的,我诓你做什么。”

紫灵伸手回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叹着气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墨文他。”她咬咬牙,把心一横,“他早就死了。”

南宫璃浑身猛地一震,顷刻,他拢紧手臂,将她更紧的抱在怀中。

过了好一会,他垂首,轻声在她耳边宣誓,“只要你不死,我便不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151悠闲

第二日一早,南宫璃果然递了折子,以身体不适为由,向皇帝高了假,与紫灵一同用了早饭后,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街上出发。

说浩浩荡荡一群人,其实是夸张了。不过是紫灵与南宫璃,青莲,宝儿,幽荧和廷云,以及刘忠。

这日天气虽晴,可格外的冷。因此紫灵一直将手抄在袖里,抱在胸前。这让一直想牵她的手的南宫璃,很是无奈。

街上的人自然很多,热闹非凡,卖各种小食的摊位前围满了牵着爹娘的手的孩童。注意到宝儿的眼睛一直盯着卖糖葫芦的摊位,紫灵便挤了过去,买了两串。

当她把糖葫芦递给宝儿的时候,宝儿很高兴的伸手接了,还很乖巧的说了句,“谢谢郡主姐姐。”

“乖。”

紫灵笑眯眯的伸手在他嫩嫩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后,将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芦递到了青莲面前。

青莲却不接,她低着头,红着脸道,“郡主,奴婢不是小孩子了。”

紫灵深表怀疑的道了句,“是吗?”然后,不顾她的意愿,伸手抓了她的手,将糖葫芦硬塞在了她的手中。

当着这么多人,又是在外面,青莲自然只能握在了手里。当然,她嘴里虽说不要,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言不由衷的人那。

南宫璃见她将另一串给了青莲,出声问她,“你自己不吃?”

紫灵转脸看向她,学着青莲的语气道,“王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调皮!”

南宫璃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囧在一旁的青莲后,弯唇一笑,伸手在她的鼻头轻轻点了一下。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又当着青莲几人的面,没想到他也会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紫灵瞬间便红了脸,她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摸了摸鼻子,遮掩的低咳一声后,提步往前走去。

南宫璃忙抬脚跟了上去,街上人不少,他怕挤来挤去,走散了,虽然他深知,即便是散了,紫灵也不会走丢。

她太聪明,也太独立了。哪怕没有他的相伴,哪怕是独自一人,她也能活得很好。他相信,若不是他从向阳村将她寻出来,她的日子过得要轻松且愉快的多。甚至,丁宁很有可能至今还跟在她身边,不会与她分开。更有可能,也许她会跟在丁宁一起离开。

一想到她可能会离开,一直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背影的南宫璃,心里便不可抑止的痛了起来。他向前大跨两步,挤开她身侧,与她并行的行人,伸手握住了她缩在袖自里的手。

手突然被人牵住了,正瞧着前路的紫灵被吓了一跳,待扭头见是他,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弯唇冲他微微一笑。

南宫璃在回她一个温柔笑脸后,与她一同转眼瞧向前方。

过年,要准备的年货很多,不过安乐王府人少,且吃食一类,自有居青采买,无需紫灵他们费心。他们此次逛街,不过是凑个热闹,顺便买些自己喜欢的吃食与小玩意。

南宫璃是个素来对什么都不甚感兴趣的,紫灵亦是。是以逛了一上午,他们二人什么都未买。不过,紫灵为青莲几人倒是买了不少的东西。

午饭自然不回安乐王府吃了,因路远,人又多,来回不便。他们便就近寻了家酒家进去坐了。青莲几人一桌,紫灵与南宫璃一桌,随意对付了一顿。

“过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买给你。”

饭桌上,紫灵问对面的南宫璃。

南宫璃闻声,放了手中的筷子,垂眼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后,抬眼瞧向她,笑着道了一个字,“你。”

紫灵知道他说这话别无他意,他只是在直白的说出他心中所想,然而她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小女生了,这话听了便忍不住要往歪处想。她红了脸,抬手便将手里筷子上夹着的一块红烧肉砸了过去。

她瞪他,“不害臊。”

南宫璃动作敏捷的伸手摸了筷子,将那块迎面而来的红烧肉夹住,随即塞进了口中。他笑着,表情无辜的道,“明明是你问我的,我答了,你怎地反而恼了我了?”

紫灵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低头吃饭,不理他。

知她不是真的恼了他,南宫璃离座,走至她旁边的座位坐了,看着她,问道,“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紫灵一时不答他的话,她起身至对面,在他原来所座的位置坐了后,抬眼瞧向他,一笑道,“有啊。”

南宫璃倒也不在意她故意避开他的行径,忙接话问,“是什么?”

紫灵笑眯眯地道,“压岁钱啊。”

然而,出人意料的,南宫璃竟回她道,“压岁钱,没有!”

紫灵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这让她本来已经想好的话,没机会说出来不说,还有些尴尬了。她楞了数秒后,撅着嘴道了句,“小气!”

南宫璃只微微一笑,提了她之前用的筷子,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闹了个无趣,他又不接话,紫灵只好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她忽听对面的南宫璃轻声道,“我逗你的,别说压岁钱了,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莫要多想。”

这人,真是。。。。直白得有点让她受不了,实在是太羞耻了。

低头吃饭的紫灵刚到嘴里的一口菜,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差点没喷出来。她不敢接他这话,怕他会说更惊世骇俗的话来,只抬眼横了他一眼。

回应她的,自然是南宫璃的笑脸。

用了午饭,他们一行人又至街上逛了好一会,紫灵买了祈天灯等许多物品后,预备回去时,在路过一个卖各色丝线的小摊位前,她停了步。

从未见她动过针线的青莲,见她竟拿起摊位上的各色丝线在瞧着,惊讶不已地出声问,“郡主您要刺绣?”

紫灵眼都不抬得回了句,“我买给你的。”

“哦。”

听她如此说,青莲顿时觉得是她想多了。在应了一声后,她毫不客气地开始拿她需要的,以及可能会用到的丝线。

她正挑选着,忽见紫灵拿起一束红绳丢在了她随身的小包裹里面,她忙出声道,“郡主,这是做穗子的,奴婢用不着的。”说着她便拿了红绳,要放回摊位上,却不想一抬眼,却发现紫灵正瞪着她,她顿时惊觉,反应了过来。虽然她不知紫灵要用这红绳做什么,但肯定是要用,且不想让别人知道。

于是,在低咳一声后,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唔,这红绳为郡主的那块玉佩做个穗子刚好。”说完,她将已经放回摊位上的那束红绳,重新拿起,放回了包裹里。

152狠绝

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逛了一天的紫灵几人刚回到安乐王府门前,马车还没停稳,马车门便被火急火燎前来寻紫灵的南宫骁,从外面打开了。

南宫璃质问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只来得及皱眉,便听南宫骁连声急道,“灵儿,灵儿,你速速下来,随我一同去外公府里,我曾外主母她,她老人家怕是要不好!”

见他一脸的惶急,不似作假,原本欲发作的南宫璃转眼瞧向身侧的紫灵。

紫灵没有理会马车门旁的南宫骁,她伸手关死马车门后,倾身在南宫璃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随后抬眼瞧向他,歉意地道,“抱歉,我会劲量早些回来的。”

南宫璃回她一个温柔笑脸,柔声道,“嗯,我等你。”

马车门外,因她突然关马车门的动作,而楞了数秒的南宫骁砰砰砰地一通乱敲,急得大声喊道,“灵儿!灵儿,你做什么呢?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我曾外主母她。。。。”

哪料他的话还未说完,紫灵便伸手推开了马车门,他忙往后跳了一步,避开了直击面门的马车门。

“我的药箱你可拿了?”

紫灵问因她下车,而不再火急火燎的南宫骁。

南宫骁急忙点头,“拿了,拿了。”

“那还愣什么,走吧。”

紫灵说了这句话,不等他反应,转个身,便往停在前面不远处的,南宫骁所乘的那辆马车走去。

走了一半,她忽然顿住脚,反身往回走。

跟在她旁边的南宫骁忙问,“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紫灵头也不回的道,“骑马,马车太慢了。”

南宫璃此时已经下了马车,听她说要骑马,忙抬手示意廷云将他所骑的马牵过来。

廷云会意,忙牵马上前。

“天寒,莫要冻坏了。”

南宫璃在她接了马缰,正欲翻身上马的时候,解下他身上的皮氅,帮她穿在了身上,替她系好了带子。

穿得厚本就行动有些不便,又穿了他的皮氅,紫灵正欲撩起厚重的皮氅上马,南宫璃却在这时伸臂抱起她,将她直接放在了马背上。

当着这么多的人,且情况紧急,也不好多说什么。紫灵在马上坐好,握了马缰在手,笑着瞧了他一眼后,一踢马肚,策马便走。

腊月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冻得人几欲睁不开眼睛,眼泪四处纵横。一路不停的打马急奔,到得窦府,紫灵已是浑身都被冻僵了。

忍耐着僵掉的脚落地时的疼痛,紫灵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回头去看,南宫骁正一手提着她的药箱跳下了马背。

焦急候在门边的窦如风见她们来了,忙迎了出来。他的腿虽还未痊愈,不过已经可以不用拄拐走路。

来不及叙旧,只点头招呼后,窦如风领着他们进了府。

“老夫人现在如何”

其实不用问,紫灵也知道窦老夫人肯定还未好转,不然窦如风也不会还在府门前等她。

果然,如她所想,窦如风摇着头道,“很不好,还没恢复意识。”

紫灵又问,“太医院谁来了?”

“赵恰。”

“嗯。”

紫灵应一声,继续问,“赵院使是怎么说的?”

窦如风叹口气,“赵恰只道老夫人是年纪大了,积了食才至如此。可放了血,依旧不醒,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冷的天还去请你跑这一趟。”

听他如此说,紫灵忙客气的道了声,“如风将军客气了。”

窦如风叹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知他此时无心说话,紫灵便也不再开口,加快的了脚步。

窦府甚大,窦老妇人又住在窦府后院中,饶是他们脚下不停的快走,也用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了窦老妇人所住的院落。

候在院门外的丫鬟见他们来了,忙小跑着进去通报。

见原本守在屋内的众人都迎了出来,窦如风忙开口道,“客气的话一会再说,老夫人要紧。”

众人忙都让开身,让他与紫灵及南宫骁先进了屋。

“郡主。”

刚进内室,赵恰便迎上来。

紫灵与赵恰在太医院内早就认识,她也不与他客气,一边脚下不停的往床前走,一边问他道,“老夫人现在如何了?”

赵恰冲她拧着眉头,摇头道,“大不好。”

紫灵此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只一眼,她的心里便打了个突。昏睡着的窦老夫人瞧着,何止是非常的不好!这完全是将死之人的面容,灰败,彷如耗尽最后一丝绿意的枯树。她以最快的速度脱去了身上的两层皮氅,立在她身侧的窦如风忙接过,递给了候在床旁的丫鬟捧了。

紫灵也不急着去号脉,先伸手掀开了窦老夫人的眼皮瞧了瞧,又扳开其嘴巴,瞧了瞧口腔的颜色,又将手伸进被中,摸了摸其腹部。最后,她才自被中抽出老夫人的手腕,搭脉。

果然如她所想,窦老夫人并非积食,而是中毒了。她睁开闭着的眼睛,放回老夫人的手臂,转眼看向窦如风道,“窦老夫人不是积食,是中毒了。”

她的话音一落,窦如风,赵恰,南宫骁同时大惊。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怎会是中毒?”

紫灵却不答,而是道,“三皇子,如风将军,赵院使,麻烦你们先都出去吧。我要为窦老夫人施针解毒,你们在此诸多不便,换两位夫人进来。”

窦如风知道事情紧急,也就不急着问个清楚。他一点头,在关照了一句,“好,郡主您若是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后,打头领着南宫骁与赵恰出去了。

窦如风出去后,顷刻窦家长媳与二老爷家的便快步走了进来。

紫灵也不与她们客气,让她们命人准备热水与再移几个火盆进来,两位夫人忙遣人去办。

很快,她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紫灵立在床边瞧着正焦急得看着她的两位夫人,直言道,“窦老夫人年纪大了,且中毒已深,我此次解毒是放手一搏,能不能救回来,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且窦老夫人必定要受一翻苦楚。不知两位夫人的意思是,让窦老夫就这样平静的离开,还是愿冒险一试。”

“这。。。。。”

两位夫人有些为难的互看一眼后,长房媳妇接话道,“郡主,不是我们怕事,实在是老爷不在,这样的主我们做媳妇的女人家做不了。郡主可容我与妹妹一道出去同家里人商量商量?”

紫灵点头,“务必尽快,窦老夫人等不了。”

“是,是,我们懂的。”

长房夫人应了一声后,忙与老二家的一同快步走了出去。

紫灵转眼瞧向床上昏睡着的窦老夫人,皱着眉,闭眼无奈的仰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已是近百岁的老人家,即便不动手又能再活个几年?下手之人,你未免,太很狠绝了点!

153外人

连续晴了好几天的天,终在这天的夜里,悄无声息的落起雪来。

“落雪了。”

守在内室,靠着床头坐着的,等候窦老夫人醒来的紫灵,忽听外间不知是谁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是呢,落雪了。”

这声音落下去没多久,便有人出声附和,顷刻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外,便响起了很小声的交谈声。

守在外面的不止同住在窦府内的窦家子孙,住在附近不远城镇的窦家五女也闻声赶了过来。天寒地冻的天,均是已过六十的年纪,只因老娘身体不适,便披星戴月地奔波近百里地赶来,实在不易。

紫灵伸手从衣服里拉出那枚窦老夫人赠与她的“逐鹿”,放在手心看了看后,她将玉佩从脖颈上取下来,随后俯身,轻轻抬起还未清醒的窦老夫的头,将玉佩套进她的脖中,然后扯开她身上穿着的亵衣,放了进去。

刚放回,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

“这么晚了,真是难为郡主了。三妹妹煮了宵夜,郡主您也用点吧。”

进来的是窦家长房媳妇,也就是窦如风、贤妃的娘亲,三皇子的外婆。

“也好。”

紫灵晚饭未吃,一来便忙到刚刚坐下不久,早就饿了。她也就不与她客气,起身走至屋内小圆桌旁坐了。

接过窦夫人递过来的一碗虾仁粥,她客气道谢,“有劳窦夫人了。”

“郡主客气了。”

窦夫人顺势在桌旁坐了,手肘搁在桌上,在抬眼瞧了眼床上尚未转醒的窦老夫人后,她将目光转至低头喝粥的紫灵身上,开口道,“郡主,老夫人她老人家大概还需多久方能醒?”

“天亮前。”

紫灵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着她道,“若是天亮前未醒,那就。。。。”后面的话她掩去不说,只涩然的苦笑了一下。

“我懂的。”

窦夫人叹口气,垂首用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后,复又抬眼瞧向她,愤慨道,“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老夫人年纪都如此大了,竟也能下得去手。”

这话不好答,毕竟她是外人。

紫灵只能用别的话岔开,她问,“如风将军与三殿下那边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窦如风与南宫骁,在她为窦老夫解了毒之后,问过她窦老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之后,便着手调查了起来。最先查的便是平日服侍窦老夫人的,这院子里的大丫鬟与负责洒扫的小丫头。

“没有。”

窦夫人摇头,“服侍老夫人的都是家生的丫头,平日老夫人待她们不比院里的姑娘们差,若说是她们动的手脚,我也是不信的。”

查不出来是正常的,窦如风人虽机敏,可如何也是大刀阔斧的将军,擅长的是调兵遣将,征战沙场。而南宫骁虽也并不笨,可他所学的基本都是治国用人之道。至于查案子这种事,还要崔袖清这样的专业人士上场才行。只是这事出在窦府后宅,并不好动用官府的人。

见她不接话,兀自垂眼沉思,窦夫人在瞧了她一会后,试探道,“郡主可是发觉出什么来了?”

紫灵忙收回思绪,摇头道,“没有。”

窦夫人正欲接话再问,却在这时,原本被带起来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她与紫灵闻声,一起转头去看。

进来的是三皇子妃。

“外婆,外孙媳妇来瞧瞧曾外祖母。”

三皇子妃在与紫灵相互点头见礼之后,转脸瞧向窦夫人,面上带着一丝难过之色问道,“曾外祖母她老人家可好些了?”

窦夫人上前握了她的手,伸另一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心疼的道,“难为你了,天这么冷还要跑这一趟,可冻着了没?”

“没冻着,外孙媳妇好着呢,外婆莫要担心。”

三皇子妃笑着回了一句,转首看了眼床上还毫无动静睡着的人后,转回脸瞧着窦夫人,皱着眉道,“曾外祖母她老人家还是不醒吗?”

窦夫人摇摇头,叹着气道,“娉婷郡主说了,若是天亮前不醒,那便。。。。”她也掩去了后面的话不说,低首又叹了口气。

三皇子妃在瞧了眼立在一旁的紫灵后,垂首瞧着用帕子抹着眼角的窦夫人,安慰她道,“外婆莫要伤心了,外孙媳妇相信曾外祖母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天亮前一定能醒过来的。”

窦夫人忙收了眼泪,露出一丝笑容,反过来宽慰她道,“嗯,瑶儿你说的对。你曾外祖母她这辈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瑶儿,三皇子妃的小字。她的妹妹名唤程楚楚。楚,取自楚楚可怜之意。她则名唤程瑶瑶。瑶,意为美玉。她的父亲兵部程尚书还真为她取对了名字,她整个人观之便如无双美玉般。至于她的妹妹程楚楚,则就一丝楚楚可怜之意都没有了。

紫灵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的时候,出去有一会的窦如风与南宫骁一起进来了。

南宫骁在瞧了眼立在一旁的紫灵后,转眼瞧向他的妻,面上表情有些不悦,皱着眉道,“你怎么来了?”

三皇子妃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正在出神的紫灵后,嗔怪地瞪他一眼,娇声道,“曾外祖母她老人家这个样子,难道我身为曾外孙媳妇的,不该来瞧瞧?”说完,她转眼瞧向窦夫人,眼含泪珠,委屈的道,“外婆,你瞧他。我来瞧曾外祖母她老人家,他好似不大高兴呢。”

“骁儿,你怎么能这么跟瑶儿说话呢?”

窦夫人瞪了南宫骁一眼,数落了他一句后,转首瞧向她,安抚她道,“瑶儿你莫要搭理他,他不高兴你来,外婆我可欢喜的紧。”

眼见事情要不好,南宫骁忙赔笑道,“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天这么冷,有我在便好,何苦要你跑这一趟。若是冻坏了你,我岂不是要心疼。”

三皇子妃听这一句,噗嗤一声,顿时破涕为笑,她娇羞的红着脸,瞪着他,娇斥道,“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收敛些,我都替你害臊。”

这外人,自然说的是紫灵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便有些僵了。

南宫骁在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眼紫灵后,握手成拳对着嘴低咳一声,接话道,“这屋内哪有什么外人,娉婷郡主数次救窦家于危难,怎会是外人,你莫要随口乱说。”

三皇子妃面上的笑容一僵,她转眼瞧向紫灵,而紫灵此时也正在瞧着她,两人目光瞬间相遇。

三皇子妃在一怔之后,先调转回了目光。

紫灵在笑,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她的眼底,她的眼底一片冷冽之意。这不由让她心惊,让她心中生出了畏惧之意。

154情定

“抱歉。”

知窦如风与南宫骁一起进来,必定是有话要同紫灵谈,窦夫人便寻了借口,领着三皇子妃一道出去了。

她们出去之后,南宫骁瞧向紫灵,赔礼道,“内子无礼,她说的话还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然而,紫灵并不领情,她神情冷淡地道,“三皇子妃并未说错,我本就是外人,所以你无需替她向我至歉。”

“我。。。。”

南宫骁顿时语塞。

“这事暂且搁起,正事要紧。”

一直未出声的窦如风在这时出声了,他抬手示意紫灵先坐下来。

紫灵依他的意思,回到桌旁坐了。

桌上那碗她只吃了几口的虾仁粥,这会已经冷透,上面浮着薄薄的一层油花,瞧着令人有些反胃。

她伸手将碗往旁边推了推,嫌恶地皱了皱眉。

注意到她的动作,南宫骁忙道,“灵儿,你晚饭未吃,定还饿着,我去为你重新拿些能吃的东西。”说完,他也不等紫灵反应,伸手端了那碗,旋身快步走了出去。

瞧着她多少有些不愉的面色,窦如风劝慰她道,“你莫要与她们这些后院妇人计较,她们平素无事可做,只能吃些酸醋了。”

紫灵不接他的话,只“呵呵”干笑了一声。想来也是气,这么冷的天,她骑马而来,累死累活到现在连饭都未吃上几口,却还要受这种言语上的挤兑,何苦呢她。

“说吧,要与我谈的是什么正事?”

瞧着因为她的干笑,而面上有些尴尬的窦如风,她叹口气,主动寻了个台阶,让他下。

听她相问,正欲寻别的话来说的窦如风一正面色,忙道,“哦,是这样的。院子里面的丫头我都一一查过了,可丝毫线索都没能发现,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紫灵摇头,“没有。”

没料到她连想都未想,便道没有。窦如风以为她是心中还有气,才会如此,一时唯能抿唇朝她笑笑。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将话接下去,却听紫灵忽地出声续道,“建议是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给你,一个必定能将下毒之人揪出来的人。”说到此处,她顿住,在朝他自嘲的笑了笑后,方又续道,“若是如风将军,你信的过我这个外人的话。”

她将外人那两字的咬的特别重,显然是有意的。

窦如风忙接话道,“快莫要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这话了,若是连救了窦家数次的你,我都怀疑的话,我还有能信的人吗?”

紫灵抿唇笑笑,不说话了。

她不接话,窦如风只好自己将话接了下去,“不知郡主推荐的这人,他是?”

这次紫灵并未再为难他,直接回道,“刑部崔尚书的主事,尚一诺。”

听她推荐之人是尚主事,窦如风面露惊讶道,“没想到,郡主推荐的人,竟是他。”

“怎么?如风将军你认识他?”

紫灵心中觉得奇怪,他一个常年驻守边关,三年才回一次家,回来也待不了一月的武将,怎会认识不上朝堂的尚主事?

“不,我并不认识此人。”

窦如风摇头,解释道,“是骁儿相当看重此人,言他聪慧绝伦,机敏过人,曾数次与我提及此人。”

紫灵心里一动。很明显,南宫骁肯定私下与尚主事过从甚密,不然他不会数次与窦如风提及。但她面上只做不觉,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郡主怎会认识此人?”

比起他,她会认识尚主事,似乎更让人觉得奇怪些。

紫灵并不避讳,直言道,“我因在宫内发生的那件意外之事,前日午后刚至刑部拜访了崔尚书,还与其以及尚主事一起吃了顿饭。”

她不忌讳,可窦如风却不好提起宫内发生的那件意外事件。毕竟这有碍她女儿家的声誉,是以他只点了点头,并不再接这话题。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面便安静了下来。刚好这时遥遥得,隐约听见了打更的锣声,duangduang响起。

侧耳听了又听,却没能听清到底响了几声,紫灵转眼瞧向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窦如风,问他道,“可听清那是几更声?”

窦如风答,“四更。”答完,他与紫灵一起抬眼,往屋内床上看去。

也是巧了,刚好此时,一直没有反应的窦老夫人,头部微微动了动。

“醒了!”

窦如风顿时大喜,迅速起身奔到床前,弯腰瞧着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窦老夫,放低了声音,轻唤道,“奶奶,您可算醒了。”

窦老夫人刚醒,一时还未能回神,只愣愣地瞧着他。

“你快瞧瞧,可是还有何不妥之处?”

此时紫灵也站到了床边,窦如风见此,忙让开了身,让她上前。

紫灵上前还未来得及瞧,窦老夫人却已回了神。

她瞧着紫灵,眉眼弯弯的笑着道,“丫头,你舍得来瞧老生了?”

紫灵弯唇笑笑,正要开口,却在这时本出去给她拿事物的南宫骁,推门进来见此一幕,喜出望外的扯着嗓子欢呼了一声,“曾外主母您老人家醒啦!”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原本守在外屋,睡着,未睡着的人,顷刻间便都从外面陆续涌了进来。

紫灵忙往旁边退了又退,让窦家人站到床前来。

一时间,房间里面便闹了起来。有笑的,有哭的,有又哭又笑的,有双手合十,摸了手上的珠串念“阿弥陀佛,佛主保佑”的。

瞧着这乌压压的一大家子,面上均是喜色的人,紫灵心里不禁涌起了丝丝羡慕,以及淡淡的失落。

她瞧不得这样欢喜的场面,会将她的眼泪给引出来。她转身,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她之际,避了出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来自大家庭的温暖。

仰头瞧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已经涌进眼眶的眼泪,硬给逼了回去。

“灵儿。”

正兀自伤感间,她好像听到了南宫璃的声音。是错觉吧?她心道,都这个点了,南宫璃早该睡了,怎会来这里。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转头,顺着来声,瞧了过去。

竟真的是他!

南宫璃立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见她瞧了过来,他忙露出了,他惯有的,温润笑脸。

他怎会来?不过这并不重要。

紫灵在微微一愣之后,旋身便往他奔了过去。

“别跑,摔了!”

南宫璃最怕的,便是她冒冒失失地,不管不顾地往前扑了。他在提醒了她一声后,见她并不停步,忙提步快速向她走了过去。

瞧着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人,南宫璃一手抱着她,一手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灵儿?”

“我想你啦!”

紫灵自他怀中扬起脸,泪流满面的哭道,“我想你啦,璃!”

南宫璃一怔,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瞧了又瞧。顷刻,他伸双臂抱起她,将她脚离地的,紧紧抱进了怀中。

“我总算等到了。”

他闭着眼睛,在她耳边低语,“果果,我的果果,我总算等到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了。”

155惊心

纷纷的雪花经风,落在忘情抱在一起的两人的身侧。而抱在一起的这两人,彷如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仿如抱着彼此,便如抱着所有,抱着全世界。

如此唯美,情深的画面,无人忍心出声去提醒,他们的举动是有多么的不合规矩,不合体统。

“你可以死心了。”

立在南宫骁身侧的三皇子妃,瞧着面上满是煞气的,她的丈夫,笑着道,“像她这样的,只因不喜,连太子妃之位,都可以不要的人。要么不动情,动情了那便是至死不渝!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说完,她优雅转身,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回了屋内。

良久,南宫璃睁开眼睛,将紫灵放了下来。他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心疼不已的问,“怎么哭了呢?可是他们给你委屈受了?”

他们,指的自然是窦家人了。

“不是。”

紫灵抬手握住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心里难过的很,便就只想哭。”

“真是个小傻瓜。”

南宫璃笑着,伸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瞧着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宠溺与无限的眷恋。他俯身,贴近她的耳朵,低笑着道,“你这是爱上我了,懂了吗?”

“不要脸,谁爱上你了。”

紫灵的脸已经是红得不能再红了,她笑着啐他一口,伸手推开了他。

南宫璃呵呵发出一阵低笑,“这是事实,你即便不承认,也是没用的。”

两人正情浓,却在这时,一声及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插了进来。

“咳!”

窦如风用手遮着嘴,干咳了一声,提醒正他们二人,此刻是身在何处。

南宫璃直起身体,收敛了面色的所有表情,冲他微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他可以微一点头示意,因为他贵为王爷,虽然是个并无什么实权的王爷。但,窦如风却不行了,他是人臣。之前他因腿脚不便,在见到他时尚可以不行跪拜之礼,现在则不能。

“免了。”

他正欲跪下行礼,却不想南宫璃先一步,出声免了他的面见之礼。

“谢王爷。”

窦如风抱拳至谢后,转眼瞧向微微低着头的紫灵,开口道,“郡主,可否请您进去一趟,老夫人她老人家想见见您。”

“稍等。”

紫灵说了这话,转脸瞧向身侧的南宫璃,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又要你等我。”

南宫璃对她一笑,“没事,你去吧。”

“嗯。”

紫灵应一声,又朝他笑了笑后,提步往前走去。但只走了几步,她便又忍不住回头去瞧留在原地的南宫璃。

见她回头,南宫忙又朝她笑笑。

紫灵回他一个笑脸,然后转回头,面带笑容的从窦如风身侧越过,进了屋内。

南宫璃与南宫骁面上不合,心上更不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窦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待见他,更何况此时屋内大都是窦家女眷,躲他尚且唯恐不及,又怎会特意出去见礼。是以在窦如风同他道了一声,“失礼了,王爷请自便”随着紫灵进去之后,南宫璃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回廊上。

一屋子的女眷,大都偷偷去瞧了她与南宫璃忘情的抱在一起,再加上这几日外间关于她的种种以讹传讹,越传越不好,只差将她说成在世罗刹女的传闻,以及之前发生过的种种,这些女眷原本瞧着紫灵的目光,便不再是之前那么纯粹,变得有些复杂了。

紫灵自无心去管这些,她也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即便是她颇有好感的窦家,包括窦如风在内。只要不招惹她,她是,你好,我便也好。你投之我木桃,我便报之你琼瑶。大家如此相安,便就好。

进去的时候,窦老夫人已经被扶着靠在床头坐着了。瞧她进来了,她笑着朝她招手,“丫头,过来,快过来。”

紫灵面上带着笑容,快走几步,在床前站定了。

窦老妇人示意她在床边坐下。

她依言,坐了。

窦老妇人拉过她放在腿面上的手,握在手中捏了又捏,随后抬眼瞧着她,感慨不已的道,“哎呀,丫头啊,我们窦家啊,这是又欠了你一次啊。”

紫灵忙客气接话道,“老夫人您言重了,治病救人,这本是身为医者的我该做的,不存在什么欠不欠的。当然。”她顿住,在笑了笑后,续道,“这出诊的诊金还是要付给我的,不然可真的是欠了我的了。”

窦老夫人笑着瞧了她一眼,随后转首瞧着屋内诸人,说笑道,“你们瞧瞧,我不过只说了一句,她便有这么多句回我。”说完这话,她伸手轻轻捏了捏紫灵的面颊,笑着啐她道,“瞧把你这张嘴厉害的,我都要怕了你了。”

一屋子的人,瞧着窦老夫高兴,便都跟着她笑了起来。更有人出声附和道,“是啊,娉婷郡主这张嘴,那可真是厉害的。”

有第一个人出声附和,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一屋子都是附和之声。

“可不是嘛,除了娉婷郡主,试问还有谁胆敢开口跟皇上要万两黄金啊。”

“就是说了,旁人别说开口了,那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紫灵始终唇畔带着一丝笑意,瞧着她们说话。她即不出声同她们凑趣,也不出声说两句谦逊之词。

“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守着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一晚上了,且都回去睡吧,我还有话要与郡主这丫头说,你们赶紧的,都散了。”

窦老夫人为免这些打趣的话说得多了,紫灵不免会尴尬,很适时地出声赶人。

“是,那媳妇们这就不搅老夫人您了。”

窦老夫人既出声赶人,众人自然不敢不从。长房窦夫人接话后,便打发着众人陆续出了内室。她走在最后,出去的时候,带上了房门。

等人都出去了,窦老夫人忽地便敛了面上的笑容,正色瞧着紫灵,开口道,“丫头,你告诉我,我中的可是绛江草的毒?”

绛江草,与天葵花还有嗜血蛊都是出自南疆。绛江草,红色,全株皆有毒,唯有根部能入药,主治痢疾。因其整株红色,又生在绛江水边,是以得此名。

紫灵点头,“是。”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窦老夫人面上表情骤然巨变,痛苦而愤怒,那双平日盛满慈爱的眸子瞬间便被浓烈的杀意所占据。

紫灵瞧着她脸上不同寻常的表情,在暗暗心惊的同时,瞬间便明白了,窦老夫人她是知道的,那下毒之人是谁。

她缓缓垂下眸子,无声叹了口气。

再如何和睦的家庭,也总不可能各个都是好的。何况,一旦牵扯到莫大的利益,子可以不是子,父可以不是父,这样的事,她见的还少吗?

156背景

早已灭亡一百多年的越国,国君姓章,而窦老夫人未嫁入窦家之前,本姓章,名唤玉隐。在嫁入窦家之后,才冠了夫家之姓,被人唤为窦夫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一辈的逐渐离世,怕是早已无人记得其本来的姓名。更不说有几人会去注意,一后院妇人姓甚名谁。除了婚嫁之时,她的名谁会去提起?

章玉隐,从此姓名便可知,窦老夫人必定与灭亡的越国皇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何况其身怀越国皇族只传女,不传男的“逐鹿”宝玉。

这些,都是紫灵在得知“逐鹿”宝玉的来历之后,悄悄遣了幽荧摸入户部,翻查了窦家户籍才知晓的。

至于窦老夫人的母家,越国皇族,因年代久远,又因其后代子孙不是死于国破之时,便四散天涯之故,户籍早没了记录。

身为一代传奇名将的夫人,又是越国皇族后人,且还掌管了窦家这些年的窦老夫人,试问她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怕是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饱含深意,另有目的。

紫灵虽然很不想这样臆想窦老夫人,可从其无论是身世,还是带领着窦家走至如今,始终保持着屹立不倒的位置,这些都令她无法不这样去想。

“丫头。”

久久未出声的窦老夫人,转眼瞧向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紫灵,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

紫灵抬眼瞧向她。

窦老夫伸手理理她耳边有些散乱的发丝,笑着道,“从第一眼瞧见你,我便知道,你同我一样,是个福薄的,一生坎坷的命。”

这话,紫灵无法反驳。她福深福浅,她不知道。但,紫灵本尊,确实是个没福气的,不然也不会只活到12岁,便死于非命。

“我也知道,你是个别人待你一分好,你便是要回报十分的人。更知道,你是个能信赖,且值得托付的人。”

这话,怕是要不好。

“我没。。。。。”

紫灵忙张嘴,想截住她的话头,却不想她才刚开口,便被她制止了。

“你先别忙着说话。我知你中意于那安乐王爷,为了他,你怕是什么都会不管不顾。但,你莫要忘了,皇上远不止有骁儿与他两个皇子。”

窦老夫人说了这话,朝她笑了笑后,又道,“你虽聪慧过人,可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又没经过什么事,在看人看事方面,还不够深远。”

“老夫人说的是。”

在一个活了近百年的人面前,她便好似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紫灵无法反驳,也没那底气去反驳这一点。

“风儿与我讲过,对于如今窦家所面对的局面该如何走下去,你的一些见解。你确实未说错,也未推断错。可你并未能看透当今的皇上,也并不知晓他真正的打算,我没说错吧?”

“是,老夫人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紫灵只能再次点头,她只是依据形势推断,至于皇帝的打算,她确实如她所言,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透过他。

“你靠过来。”

窦老夫人笑着,抬手微微动动手指,示意她将耳朵靠过去。

紫灵依她意思,微微抬起身体,倾身将耳朵靠近了她。

窦老夫人将嘴贴着她的耳朵,一阵低语。

紫灵起先是听得满脸惊讶,但随着她的讲述,她却是不能不打心底里面,深深地佩服起窦老夫人,她的眼光之精准,见解之独到。

“如此,你还要拒绝我吗?”

一阵耳语后,窦老夫人望着坐回原位,垂首细思的紫灵。

紫灵抬眼,有些为难的道,“可是贤妃娘娘,她。。。。”

不料,不等她说完,窦老夫人便面露狠意,决绝地道,“你无需理会她,路是她自个选的。她既为情爱选了皇帝,那便是死了,也与我窦家再无关系!”

瞧着她冰凉一片的眼底,狠绝到没有一丝温情的眸子,紫灵心里不由一阵打颤,后背都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唯有绝情到底的人,才是能做大事,能成大事的人。她相信,若是窦老夫人有心,当年的窦老将军有心的话,怕是这个天下,早就不是他南宫家的天下了!

发觉到因为她的话,紫灵的脸上微微变了色,窦老夫忙露出笑脸,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手,安慰她道,“别怕,我还能活几天?我还指望你助我窦家度过此次一劫,又怎会害你。”

然而,紫灵还是怕了,如此城府的人,她又怎能不怕。但,让她所不解的是,有如此城府的窦老夫人,又怎会令窦家走至今天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正瞧着她的窦老夫人,不待她出声相问,便笑着道,“你是在想,我有如此城府,又怎会至窦家走至而今的局面,我可猜错?”

紫灵的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心惊,她无奈的弯唇,苦笑着道,“是,我正想问,不想却被老夫人您给瞧出来了。”

“你啊,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窦老夫呵呵一笑,伸手一点她的额头,“小丫头骗子骗骗别人尚可,可是骗不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老人家的。”

紫灵点头,面露愧色,自叹不如的道,“是,老夫人您无论是瞧人的眼光,还是城府,都令我打心底里面佩服之至。”

不想,对于她的赞誉,窦老夫人却叹着气道,“唉,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不过是比你多活了几十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怕是我要不如你了,也未可知。”

紫灵心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可不是谁都活到您这岁数的。。。。她淡笑着接话道,“老夫人您高看我了。”

窦老夫望着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后,换了话题,“我窦家为何会走至今天这局面呢?唉,这话要说起来,可就得从我那短命,无福,早死的老头子说起了。”

说起离世多年的窦老将军,窦老夫人面上浮起丝丝伤感之色,她抬眼看向紫灵身后,将视线定在了她身后的某一点,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紫灵未回头,因为她知道,窦老夫人在瞧的是什么。她曾趁窦老夫人昏睡之际,屋内没有其他人之时,走过去细瞧过。

那里,在她身后不远处,靠墙放着的长条供桌上,供着的是写着已故窦老将军姓名的,一块红木质地的灵牌。

看着因陷入久远回忆里面,而面上不觉露出温柔笑意的窦老夫人,紫灵不由也弯起了唇角,能将已故夫君的灵牌供奉在自己卧室之中,由此可见,窦老夫人对窦老将军的一片情深。如此深情,令她艳羡不已。

157大限

一百多年前,这天下还不是四国分天下的局面。当时尚是越国与雪国双足鼎立,各占一方。越国占据如今的天祥与南疆,雪国则占据如今的风国与其而今所在的整个北面。至于南宫,东方两家,在当时还尚只是越国的无名平头百姓。

越国后来是如何灭国的呢?用一句话便可概括,皆因越国这位最后一代国君好大喜功,生性残暴而起。其残暴到何种程度呢?从刑法上对于偷盗的惩罚,便可窥知一二。凡经查偷盗超百文者,剁其右掌。千文者,剁其双掌。过十两者,剁四足。达百两者,其家族连坐。更不提,每年每户按人头所收的赋税之重这事了。如此,时间一长,自然是民不聊生,民怨四起。

自古便是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久经压迫的越国百姓,终于在一场罕见的蝗灾之后,因国君不闻不问,揭竿而起。在这些官逼民反的各路人马中,南宫与东方两家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叛军之首。

后来的事便不多赘述,早已从骨子里面腐朽的王朝,如何抵挡得了只为有口饭吃,只为活下去的万千百姓。

国破的那年,窦老夫人还未出生,她所知皆是后来她的娘亲告诉她的。据她的娘亲所言,当年南宫与东方两家率军攻入皇城之时,是逢房必点,遇人便杀!整个皇宫内无处不是哀嚎声,惨叫声,火光将整个鼎城照得亮如白昼。

在大军即将攻入后宫之时,当时的越国皇后,也就是窦老夫人的外婆,将传世之宝取出,一枚给了她的娘亲,一枚给了其娘亲的幼弟,随后由亲信嬷嬷带着他们,经后宫密道逃了出去。逃出去,并不是就安全了。南宫与东方两家当晚在搜遍皇宫,没能找到越国小皇子后,当即下令四处追捕。面对追捕,为避人耳目,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两个嬷嬷只能一人带着公主,一人带着小皇子分开逃跑。

嬷嬷们因常年住在皇宫,早忘记宫外长什么样子不说,在四处皆是叛军的情况下,更不知该往何处躲。带着公主的嬷嬷因慌不择路,竟一头闯进了当年也是叛军一员的窦老将军之父所在的军营当中。

好在窦老将军之父心善,虽一眼便瞧出来嬷嬷是宫中之人,但还是将她们藏下了,待风头过后,又将她们送离了这是非之地。

那么窦老夫人后来又怎会嫁给窦老将军的呢?自然是报恩了。从窦老夫人记事起,在如何都寻不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幼弟,而绝了复国之心的窦老夫人的娘亲,便一直告诫她,要谨记窦家的恩惠,等她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报答窦家的救命之恩。

于是,在窦老夫人十六岁那年,因一场洪水而引发的瘟疫,而失去娘亲的窦老夫人在乳娘的陪伴下,跋山涉水来到了鼎城,寻到了窦家府上。

好在窦老夫人运气不错,当年救了她娘亲的窦老将军之父尚在人世,在她拿出那块逐鹿之后,便知道了她的来历,并且又一次的收留了她。

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年轻貌美前来报恩的窦老夫人与意气风发的窦家长子相互心生爱慕,喜结连理。只是在她们大婚那天,不知当时的天祥开国皇帝是如何知道了她是越国皇族后人的身份,亲自寻上了门。

越国那时已灭亡快四十年,她这越国皇族后人的身份虽敏感,但并不会对已经根基稳固的天祥造成多大威胁。皇帝来,意在骁勇善战的窦家。

窦老将军之父自然清楚其中关窍所在,为保全她,也为保全窦家子孙,当即跪地指天立下重誓,窦家子子孙孙无论今后繁衍至第几代,皆效忠于南宫家,若有一丝异心,必将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如此重誓,方保全了她,也保全了窦家,这便是为何窦家会走至今天这样的局面的主因。

其实这些年,窦家已在想方设法地抽身,欲远离朝堂了。随着窦老将军的过世,三子又都战死沙场之后,窦老夫人曾入过一次宫,跪求先帝,请其同意窦家辞官归隐,可惜先帝没同意。她无法,只能忍耐。好在,先帝并未能活太久,待南宫泓钰上位,他因自小与窦如风交好,在他尚是皇子时,便与窦如风约定过,若他一朝登基,窦家除了长房所出,其他窦家子孙皆可不必再受当年誓言所缚。

如此,窦家另外三子的后代,方才得已脱身,另谋生路。

只不过,窦老夫人的娘亲,越国的亡国公主,当真如她自己所言,绝了那复国之心吗?

未必!

若是真的绝了复国之心,她为何要让窦老夫人姓章,而不随父姓?窦老夫人来鼎城寻窦家的目的,恐怕也不是单纯的只是为了报恩。只不过之后为何一点动作都没有,大概是因为窦老夫人被窦老将军之父的誓言所撼动,还有便是她对窦老将军的一片情深了。

听完窦老夫人讲完这冗长的,尘封多年的往事,天已经完全大亮了。

在服侍困倦的窦老夫人睡下之后,紫灵轻手轻脚的开门,出了内室。

“老夫人睡了?”

一直坐在外室候着的窦如风与其母窦夫人,见她出来了,窦如风起身相问。

“嗯,睡了。”

紫灵点点头,她本逛了一天,又熬了一夜,人也早就困倦不已。且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还在等她的南宫璃。

她问,“安乐王爷可回去了?”

“尚未。”

窦如风摇头道,“我已命人请王爷在隔壁屋内歇脚,不知这会他是否醒着。”道完,他紧接着便问,“郡主,老夫人的身体是否已无大碍了?”

“大碍是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紫灵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在吃食方面要格外注意些,劲量少吃难消化的事物。以后每日每顿所食也要劲量保持在五分饱,一天所食分做五至六餐。”

窦夫人在与窦如风对视一眼后,拧着眉出声道,“郡主的意思是?老夫人她,她老人家。。。。”她抿起唇,说不下去了。

“嗯。”

紫灵低头叹气,肯定了她的猜想,“那绛江草毒得很,虽毒解了,可老夫人的五脏六腑均有损伤。若是年轻人倒尚可靠药物慢慢调养,可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实在是。。。。唉。”

“天呐!”

窦夫人捂嘴发出一声低呼,她急急转首瞧向窦如风,带着哭腔问道,“风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窦如风却只瞧着紫灵,红着眼问,“话既已说到了这地步,郡主索性直说了吧。奶奶她,她还能活多久?”

紫灵缓缓垂眼,虽然心里不忍,然而她还是实话道,“若是以药物细细调养的话,半年。若是顺其自然的话,顶多不过四月。”

窦如风闻声,瞬间便惨白了脸。

他在愣了又愣之后,勉强稳住心神,抬眼瞧向紫灵,“请郡主开药方。”

而立在他身旁的窦夫人,因一时无法接受这一结果,用手里的帕子堵住嘴,垂首,压抑地啜泣了起来。

158风平

从夜里便开始落的雪,一直没停,只是雪势比起夜里有所转小。

谢绝窦如风要送他们出门意思,紫灵与南宫璃并肩走在出窦府的回廊上。

南宫璃微微低首,瞧着将双手抄在袖中抱在胸口的紫灵,出声道,“窦老夫人与你说什么了?竟耗了那么久?”

紫灵此时正在心里思索窦老夫人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听到他问,她也不瞒他,直言道,“其实也没说什么,老夫人不过是给我讲了个年代有些久远的故事。”

南宫璃顺着她的话问,“是关于窦家的?还是她老人家自个的?”

他那般机敏,既认得出那块玉佩名曰逐鹿,又怎会猜不到窦老夫人的身份来历。

紫灵转眼瞧向他,很想问他一句话,可她在张了张嘴后,却又将头转了回去。

“嗯。”

她极轻的叹口气,“既与窦家有关,也与老夫人自个有关。”

南宫璃因在她转脸瞧向他的时候,他刚好抬眼瞧向前路,是以并未能看见她刚刚面上的表情。他点点头,在若有所思的,轻声道了句,“我明白了。”后,不再开口说话。

紫灵将手从袖子里面抽出,伸手握住了他半露在袖子外面的手。

南宫璃微微一怔,在低眼瞧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后,他转脸看向她,弯唇朝她笑了又笑。

他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

紫灵也笑,不甚在意的应了声,“是吗?”

南宫璃笑着将头转了回去,很是肯定的道了声,“是。”

紫灵垂眼,瞧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不禁升起丝丝内疚。对于他,她忽略了太多的事了,可她早非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她哪里还会去在意。她将最纯洁,最纯粹的爱,给了墨文。至于南宫璃。

她仰头瞧向身侧,唇角始终带着一丝笑意的人。她与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夹杂了太多别的东西了。她并不确定她是否是已经爱上了他,但她非常清楚一点。若是可能的话,她愿意牵着他的手,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感觉到她的视线,南宫璃低眼瞧向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紫灵弯唇,“我就是想看看你。”

南宫璃顿住脚,低头瞧着她微微扬起的脸,他的唇边,眼角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问,“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紫灵狡黠一笑,“吻我?”

万万都没想到,她不但能猜到,竟还敢大胆的说出来。南宫璃在微微一愣之后,忍不住呵呵低笑了起来。

“你啊。”

他伸一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既无奈,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道,“这天底下大概再没有如你这般,既聪明又大胆的女子了。”

“谢谢夸奖。”

紫灵伸另一只手摸摸,因他的碰触,而有些痒的鼻子,笑着很是恬不知耻的接受了他对于她的评价。

“不过,我很喜欢。”

南宫璃微微弯腰,倾身贴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地方不对,我真的很想吻你。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你这个聪明得快成精了的顽皮鬼。”

当然是将我取回家,藏起来了。

紫灵本来是很想调笑一句的,可她没说,因为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回廊外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正面色阴沉的在瞧着她与南宫璃。

她伸手推推南宫璃,示意他站起来。

南宫璃也注意到了,他直起身,转头往廊外瞧了一眼后,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冲对方微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之后,牵着紫灵,继续往前走去。

紫灵也冲廊外的人额了额首。

而立在廊外雪地里的南宫骁,并未回应他们。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紫灵有很多的话想问南宫璃,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有些话,彼此关系越是亲密,反而越是无法轻易问出口。

两人都逛了一天,又都一夜未眠,出了窦府上了马车之后,南宫璃用他的皮氅裹住紫灵,抱她在怀里之后,便安心的闭眼睡去。

而紫灵,在悄悄瞧着他睡着的脸许久后,在即将睡去之前,她迷迷糊糊的在心里想,她与南宫璃都太小心翼翼,又都不够坦白,这样时间长了肯定要出问题的。可是。。。

她微微睁开眼睛,瞧着呼吸平缓,沉沉睡着的南宫璃。

算了,她想,以后再说吧。无论他们将来如何,她都希望南宫璃在回忆起她的时候,是面带微笑,而非难过而痛苦。

他会过的很好,无论她在不在,她深信。她喟叹般的轻叹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紫灵不知她睡了到底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床上。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从紧闭的窗户可见,外面并不比屋内明亮多少。已经晚上了吗?她想着,掀开被子,正欲翻身坐起,青莲却在这时一手端着个拖盘,推门进来了。

瞧她在床上挺身坐了起来,青莲笑着招呼了声,“郡主醒了?”

“嗯。”

紫灵随口应一声,问她道,“我怎会在这里?王爷呢?”

“王爷自然在暗香居了。”

青莲带上房门,走至床边坐了,将手里的拖盘放在被子上,等她伸手握住了,她起身自去将桌上的烛火点亮了。

“至于郡主您怎会在房间里,自然是王爷抱郡主进来的了。”

“哦。”

收回一直追着她背影的视线,紫灵低眼瞧着手里的拖盘。

竟又是那该死的血燕。

她不满的皱着眉问青莲,“你没对居青说,不要再煮这劳什子给我吃了吗?”

“说啦!”

青莲无奈地撇着嘴道,“可居管家说,王爷说要天天煮这劳什子给郡主您吃,郡主您若是不想吃,还请您自个亲自跟王爷说。”

紫灵顿觉无奈,瞧着碗里暗红色的浓稠物体,别说叫她吃,她光瞧着就觉得反胃。她抬眼瞧向正在拨弄火盆里面炭火的青莲,“青莲,你帮我吃了吧。”

青莲头都不回的,直接拒绝道,“这是给郡主补身子的,奴婢不吃。”

“那你把它端走!我不管你是倒了,还是给别人吃,反正我是不要吃这劳什子!”

紫灵有些火了,将拖盘往床边的高几上一放,扯着被子裹在身上,又躺回了床上。

“郡主!”

青莲三两步走到床边,瞧着将头蒙在被子里的人,有些受不了的道,“郡主您能不能不要跟自个的身体过不去?”

紫灵头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道,“我身体好着呢。”

“好什么好啊!”

青莲伸手去扯被子,想将她逼起来。奈何紫灵早防着她这一手,将被子压在了身下,无论她如何使劲,她都扯不动被子。

159赴宴

随着年关的逼近,眼见离小年夜没两天了,皇帝终在腊月二十五这天,颁下了对于六部,以及六部之下的各部门的赏罚圣旨。

随着圣旨的颁下,一时之间傅家府门的门槛都快被前往送礼道贺的人给踏破了。

皇帝以傅精忠救安乐王爷于危难有功,将其从原本从五品的骑都尉,提为从四品骑都尉。而他的父亲,则以其教子有方,在其任诸位上将军职内,鼎城从未出过任何乱子,将其从原本的从三品诸位上将军,升其为正三品护卫将军。

所谓的护卫将军,只看称谓似乎并不如诸位上将军要来的威风。其实不然,诸位上将军掌管的只是鼎城巡城羽林,而护卫将军却是掌管了整个羽林军队。也就是说,皇帝将二十万羽林军的兵权都交给了傅家。

从表面上看,皇帝这次年底对于官员的提升任命似乎只是顺水推舟,毕竟明月公主很快便会嫁入傅家,如何驸马的官阶也不好太低,未免难看。但只要是个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皇帝这一次的官员调度,是将指向窦家的剑,拔了出来。

年底,不止朝中大小官员忙着各处送礼,回礼。紫灵也同样忙着送礼,回礼,并且还准备参加傅府在二十八这日,在其府邸举办的筵席。

她本与傅家没任何来往交情,之所以会请她,不过是瞧在明月公主的面上。

紫灵本意是,将贺礼送去便好,至于筵席她就不去了。可没想到送帖子至安乐王府的,竟会是傅精忠本人,他一再言明,请她务必赏脸赴宴,且又暗示明月公主也希望她去。她无法,只能应下了。

傅家既请了她,自然也少不了要请南宫璃。其中原因,一小半是因为她,一小半是因傅精忠是因为救了南宫璃,才得以升官,至少表面是如此。至于其他,当然也是因为明月公主了。毕竟在诸多皇子公主里面,明月公主与南宫璃的关系素来比其他人,要来得亲密。

于是,腊月二十八这日,紫灵与南宫璃一同至傅家赴宴。

傅家与已经冥灭的邓家,还有窦家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大家,也算不得什么豪门。傅家真正意义上的发家,还要从淑妃被封妃时算起。虽后来府宅也有修葺扩建,然比起真正的豪门大族,还是有差距的。

但,很快便会不一样了,明月公主一嫁入傅家,傅家变成了南宫家的亲家,也跻身为皇亲国戚了。

那些常在朝堂上走动的人,哪个又不是人精,不是闻风而动呢?

快到傅府的时候,紫灵打开马车窗,探头往前瞧去,遥遥便见傅府门口络绎不绝的,衣着光鲜的人从宝马香车上面下来,不断被迎进了傅府大门。她在心暗想,如此盛况,今夜鼎城的豪门贵胄,怕是差不多都聚齐了。

“下官傅祖荫携犬子拜见安乐王爷。”

见到安乐王府的马车来了,原本在门口迎客的傅家父子,忙快步过来,待南宫璃下马车之后,跪地见礼。

“免礼。”

南宫璃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待他们站起来后,他旋身,将尚坐在马车内的紫林牵下了马车。

“下官傅祖荫携犬子见过娉婷郡主。”

见她下来了,傅祖荫与傅精忠忙都弯腰见礼。

“傅将军与傅骑都尉客气了。”

紫灵面带笑意,曲腿回了一礼。

因此次所来宾客太多,且大都携了家眷,傅府所开筵席自然按规矩,男女不同席。紫灵当然不会与南宫璃同坐一处。

在门口见过礼后,南宫璃便被傅祖荫亲自请至前厅去了。而紫灵,则由傅精忠送至内院门前,将她交给院门前迎客的丫鬟之后,他便急忙走开了。

傅府今日既广邀宾客,又怎会少的了三皇子妃及其母程夫人,还有其妹程楚楚与永宁郡主呢。这也是起初,紫灵只想送礼,而不来赴宴的主因。

还未进屋,便听厅内闹哄哄的,诸多女宾客在说笑,好不热闹的样子。可紫灵前脚刚踏入门槛,才刚露了个脸,原本喧闹的厅内,却瞬间静了下来。

尴尬吗?

当然是尴尬的,根本不用紫灵费心去猜,也知道她们刚刚在聊的是什么。

傅夫人毕竟是主家,即便如何尴尬,也还是要先出声迎上来的。她满脸堆笑得起身,走至立在门口的紫灵跟前,客套道,“娉婷郡主赏肯脸光临傅府,我傅府真是荣幸之至。”

紫灵淡淡一笑,回礼道,“傅夫人您客气了,能得傅府邀请,那是娉婷的荣幸。”

“娉婷郡主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来,来,郡主您快请到里边坐,我们里边说话。”

傅夫人从未见过紫灵,她所知的娉婷郡主,全是从别人嘴里得知。她印象里的紫灵,应当是个一脸孤傲,不苟言笑,冷漠到甚至残忍的人,没曾想完全不是。是以她在微微一怔之后,忙连说带笑的,将她请了进去。

紫灵一走过去,原本团团围在一起,或坐或站的女眷,便都用手中帕子抵着嘴,低咳一声后,四散开来。

至于么。难道她还能生吞活剥了她们不成。瞧着她们脸上略带尴尬,还有隐隐惧意的表情,紫灵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好笑。

如此场景,傅夫人自然也觉得尴尬了,她悄悄拿眼去瞥紫灵,正想着要如何缓解这一局面。却见紫灵往厅上摆得最远的那张椅子走去,在走到那椅子前面之后,甩开衣袖,一脸淡定从容地坐了下去。

她如此自觉避开的行为,倒是令傅夫人更加意外了。但,如此多的女客在,她又不可能只顾她一人,她便只好装作什么都未发生的样子,继续热情的招呼起丫鬟上茶水与吃食。

待屋内众人又都说笑起来,紫灵以手遮嘴,悄声对立在她身后的青莲道,“去瞧瞧,幽荧可进来了。若是进来了,你让他去看看南宫哲可是也来了。”

“是。”

青莲应了一声,自去寻幽荧。

傅府今天请了如此多的人,人一多,便会因顾不过来,而生出许多的事。比如,男客误闯内院啦,冲撞了女客啦。再比如,那些本来便互有情意的男女,平日不容易见着,总喜欢以这类的机会,私下见见面,说些悄悄话什么的。

如此好戏,她怎能错过。

紫灵伸手端来座位旁小几上的茶碗在手,揭开茶碗盖,瞧着浮在茶水表面的,一钱重便要二两银子才买得到的毛尖。

看来,傅府家底还算殷实嘛,她面带笑意的想。

160直言

噼里啪啦,好一阵鞭炮响声过后,傅府置办庆祝皇帝赐婚之喜,同时也是庆祝父子同时升官的筵席,正式开席。

一屋子的女眷,虽大多数都认识,可要从中寻出与她关系交好的,还真没有。这令紫灵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她还真不受人待见啊。唯一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窦家,此次只来了窦如风,窦夫人以窦老夫人身体不适为由,没来。

因她的一品郡主身份,又同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傅夫人特意将她的座位与永宁郡主安排在了一起。

傅夫人本是好意,她又怎会知道,永宁郡主现在最不愿见到的人,大概便是紫灵了吧。

主家既如此安排,永宁郡主哪怕是再不愿意,也不好直言出来。不好说出来,可不代表她不好表现出来。

紫灵一坐下,她便摆出嫌恶的样子,恨不能将整个身体都靠到坐在她右手下位的,程楚楚身上。

她此举,是个人都瞧得出,她是有多么的不想与紫灵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就彷如一触碰上,她便会中毒而亡般。

面对因永宁郡主这一姿态,而致桌上其余人频频投过来的异样目光,紫灵能如何呢?唯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不然她还能怎样呢?

筵席开至酒酣耳热之际,一直离她远远的永宁郡主,忽地端了酒杯,冲默默低头吃菜的紫灵笑着道,“娉婷郡主,可赏脸与我喝一杯。”

“乐意之至。”

紫灵闻声,微微一笑,放了手中的筷子,端了面前的酒杯,仰头先喝了。喝完,她正欲放下杯子,却听永宁郡主笑着又道,“娉婷郡主,我有一事想问,不知郡主可愿意作答?”

她只好复又抬眼瞧向她,应道,“请问。”

永宁郡主微微转动眼眸,笑盈盈地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后,定定盯着她的眸子,问道,“我听闻风国攀城的冬日要比鼎城还要冷上几分,也不知是也不是?”

风国位于西南,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风国一年四季,除开夏季,其余四季气温基本都保持在十几,二十多度的样子,即便是最冷的冬季腊月,都甚少零下,又怎么可能会比鼎城冷?

若永宁郡主是个目不识丁,没有一点常识的,问这样的问题,倒也正常,可她显然不是。她不仅擅筝,据闻于书画方面也很有造诣。

紫灵心里非常清楚,她问这问题,不过是想引出后面的话,但她却无法不答,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么。人家好言好语来问,若是不答,岂不是失礼。

“自然不是。风国地处西南,一年四季,除开夏季,皆如春日。”

“这样啊。”

听了她的回答,永宁郡主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后,一笑又问,“娉婷郡主你是不是很喜欢雪,很喜欢寒冷的季节?”

紫灵依旧直言,“没什么喜不喜欢的,若非要说喜欢的话,我喜欢雨要比雪多一些,喜欢温暖比严寒多一些。”

“啊,这可就怪了。”

永宁郡主一手拖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面颊,故作想不通的样子道,“既然娉婷郡主你既不喜欢雪,又不喜欢严寒,那为何滞留天祥至今,不回温暖如春的风国去呢?”

原本喧闹的屋内,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紫灵的身上。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紫灵微微歪头,好脾气的笑看着正等着她出糗的永宁郡主,微微启唇,毫不扭捏地,非常理所当然地吐出了一句话。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安乐王爷,是以才留到至今啊。”

如此大胆的宣告,让原本鸦雀无声的屋内,变得彷如死一般的寂静。

咣铛一声,不知谁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如此失礼行为,却无人横目去看,只因她们都被紫灵如此大胆的言语惊呆了。

“你。。。。”

一时被她震住的永宁郡主,等反应过来,也只能甩她一句,“你好不知耻!”

紫灵好笑的瞧着她,坦荡地道,“这屋内皆是女子,又无男子,我直言心中所思,怎么就不知耻了?”

确实如她所说,这屋内皆是女子,她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你可以说她大胆也好,不害臊也好,却不能说她是不知耻。

永宁郡主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想了又想,只能骂一句,“你好不知羞!”然后恼怒的将头别了过去。

紫灵无所谓的耸耸肩,提了筷子,继续默默地吃起她碗里的食物。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是会交首接耳的议论纷纷。但是,只要你大大方方的明示与人,别人反而不会再多做议论。因为无趣,无法满足看客的好奇心啊。

所以,至此之后,再无人对她为何一直留在天祥,不回风国,一直住在安乐王府的出格行为窃窃私语。

永宁郡主自讨了个无趣,一旁的程楚楚自然瞧不过眼,她很想起身过来回击几句,却被永宁郡主按住了。

紫灵的眼角余光瞥见她们在一阵耳语过后,先后离座出了厅内。很快,原本坐在主家席上的三皇子妃与程夫人也跟了出去。

她微微皱着眉,在心里无奈的想,大概,很快便又要有好戏看了,而且依然是跟她有关。

就在这时,出去有好一会的青莲,悄声进来了。

“郡主。”

她立至紫灵椅背后面,探身贴着她的耳朵,低语道,“幽荧说,四皇子这次确实也来了,此刻正在厅上与人喝酒说笑。”

紫灵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后再来寻我。”

“是。”

青莲应一声,又悄声退了出去。

过了一小会,两两相携出去的永宁郡主与程楚楚,三皇子妃与其母,她们四人在都换了一身衣服后,一道回席落座。

很快,在与傅夫人互敬一杯酒后,程夫人端了酒杯离座,来到了已经停筷,正端了茶水在喝的紫灵身侧。

“娉婷郡主,夫人我给您赔礼来了。”

程夫人是长辈,主动端了酒杯过来,又言是来赔礼,紫灵当然不能再坐着,她起身,笑着客气道,“程夫人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您从未得罪于我,何来赔礼一说呢?”

“郡主大量,竟未将上次在青云寺内时,小女言语上冲撞于您的事放在心上。原是我小家子气了,更不该提这话,没得惹郡主您又记起来。我这就自罚三杯,给郡主您至歉。”

程夫人说完这话,便一仰头喝光了手中杯子里面的酒。

跟在她身后,提着酒壶的丫鬟见状,忙上前添满。

程夫人一仰头,又喝光了。

如此,三杯酒过后,程夫人笑容满面的瞧着紫灵道,“郡主,我已经自罚三杯了,郡主您难道不理应回敬我一杯吗?”

紫灵无法,她既是长辈,又自罚了三杯,这酒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敬的。且,至少三杯。此次女席上,傅家所备的酒,并非寻常给女子所喝的,度数低的桃花酒,而是南宫骁店内所出的醉花酿。此酒喝到嘴里虽唇齿留香,度数却不低。

想来,她们是有心要灌她酒啊?

在飞快的抬眼扫了一眼正瞧着她们这边的永宁郡主与程楚楚后,紫灵一仰头,喝光了她自己杯中的酒。

161阴谋

事情的发展,果然一如紫灵预想那般,在她回敬了程夫人三杯酒之后,傅夫人便也端了酒杯过来敬酒。

傅夫人自不是有意,她是瞧着程夫人敬了酒,她身为主家,按着礼数,她本来早该过来敬酒的,之所以一直未过来,是她敬酒还未能敬到她们这一桌。

傅夫人之后,便是三皇子妃,再之后便是永宁郡主以之前她言语莽撞而致歉的,道歉酒。永宁郡主敬完,程楚楚自然紧随而上。

紫灵酒量本不佳,又一刻未停的连喝了这么多杯,在喝完程楚楚所敬的三杯之后,她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了。

她知道,她必须要寻个借口走开,否则她必定要醉倒在这桌上。

只是,不等她起身走开,主桌上便又有一位女客端着酒杯过来了,紫灵此时已是满脸坨红,醉眼朦胧。

她眯着眼睛瞧了又瞧,方认出来的是与程家交好的二品御史大夫贺龚的夫人。认清了来人,她忙笑着讨饶道,“贺夫人,您行行好,您就饶了我吧。”

这位贺夫人是个爽朗的性格,又心直口快,素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人。她见紫灵推脱,哪里会肯。

“呦,娉婷郡主您这是瞧不起我这个没品级夫人不是?郡主您与她们都喝了酒,却偏偏不喝我敬的酒?”

紫灵忙陪笑道,“贺夫人您说笑了,我怎会瞧不起您呢。我是实在不能喝了,再喝我就要滚到桌子下面去了。您行行好,绕了我行吗?”

“不行!”

贺夫人把脸一绷,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这酒郡主您一定要喝,您不喝便是瞧不起我是个没品级的夫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紫灵无法再推脱,只能陪着笑脸,又喝了三杯。

贺夫人待她喝完这三杯,自欢欢喜喜的回桌了。

又是三杯下肚,加上之前与永宁郡主单独喝的那一杯,还有之前开席时随众人恭贺傅夫人三喜临门时所喝的那一杯,紫灵已是二十杯酒下肚了,且又喝的急,此时不用她开口,只需瞧上一眼,便知她酒多了。

紫灵将背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想待酒气下去一点,再叫人将青莲唤来,扶她出去散散酒气。

永宁郡主却在这时凑至她身侧,好心的问她道,“娉婷郡主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我叫人扶你去厢房小憩一会?”

紫灵微微转头,瞧着她一笑,“不敢劳烦永宁郡主,我的丫鬟马上便回来了。”

“你说你的丫鬟青莲啊,我刚刚瞧见她去前院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永宁郡主说完这话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自作主张的伸手招来她自个的丫鬟,吩咐道,“好生扶着娉婷郡主,将郡主送至后院厢房休憩。”

紫灵想拒绝,无奈她此时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想想这个样子待在席上,也确实不妥,便没再拒绝。

她虽头昏眼花,可她脑子并未糊涂,心中又怎会不清楚,永宁郡主绝对不会那么好心,真的只是扶她去厢房小憩。但她此时并不知永宁郡主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决定先按兵不动。

永宁郡主在支会了主家傅夫人之后,谢绝傅夫人欲亲自领人送紫灵至后院厢房休憩的提议,命丫鬟一左一右分别架住紫灵的胳膊,将她扶出了厅内。

一路跌跌撞撞,晃的紫灵直反胃欲呕,好不容易才捱到后院特意准备出来,让女客休憩的厢房门前时,她扒在门前,将胃里吐了个精光。

“恶。。。快扶进去,再弄点热水来让她漱口。”

永宁郡主嫌弃的捂住口鼻,一边吩咐将吐完便闭眼彷如睡去的紫灵扶进屋内,一边命人去端水来给她漱口。

“娉婷郡主?”

好一番折腾之后,瞧着趴在床上,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的紫灵,永宁郡主俯身,伸手推推她,在她耳边轻声唤她。

紫灵只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连眼睛都未睁。

料她这是真的醉了,永宁郡主直起身,望向立在床旁的丫鬟,低声道,“去将四皇子唤来,记得悄悄的,莫要让人发现了。”

“是。”

两个丫鬟同声应了,自去寻人。

“我吧,本来还是挺喜欢你的。”

永宁郡主在床边坐了,瞧着闭眼睡着的紫灵,她伸手理理拂在她面颊上的碎发,自言自语道,“你与她们都不一样,我本是有心想与你结交的,可你却太傲慢了,你根本就不屑与任何人有太多往来。我呢,本来也不想害你,可谁让璃堂哥他喜欢你呢?只要有你在,他便不会注意到我,我只能选择对不起你了,抱歉啊,娉婷郡主。”

她是不是该回她一句,“真是谢谢你啊?”

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的紫灵,忍住想要冷笑出声的冲动,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本来今日就算永宁郡主她们没什么动作,她也是要生出点事情来的。现在正好,本来她心里还多少有些不忍,现在却是丁点都没有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永宁郡主转脸瞧向来人,问道,“可有人瞧见你?”

“没有。”

一听这说话的声音,紫灵知道,来人正是南宫哲。

“你寻我何。。。”

南宫哲的话还未说完,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紫灵,他立马惊讶地道,“娉婷郡主怎会也在这里,她这莫不是喝醉了?”

“可不是么。”

永宁郡主似要向他证明,紫灵确实是醉得不省人事,说了这话之后,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拍了几下,又道,“你瞧,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南宫哲却还是不太相信,他表示怀疑地问,“她素来警惕的很,怎会让你有机会灌醉了?莫不是装的!”

“切。”

永宁郡主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伸手抓住紫灵身上所穿衣服的领口,微微一用力便将衣服扯开,露出了她的大半边肩膀。

“你做什么!你疯了?”

南宫哲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欲伸手将紫灵的衣服拉回去。

永宁郡主一把抓住他伸过去的手,抬眼瞧着他,笑着,暧昧不清的问他,“难道你不想?”

“我确实想,可我要的不是这种!”

南宫哲涨红了脸,他有些羞恼的瞪着永宁郡主,恼怒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少来!”

永宁郡主不屑地哼声道,“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反正人在这里了,机会我也帮你制造了,至于要不要,那是你的事!”她说完这话,便起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给你半个时辰,到时候我便会遣人领着璃哥哥过来,我走了。”

在走到门口,伸手开门之前,永宁郡主回首,瞧着立在床前,呆呆盯着床上的人瞧着的南宫哲,扔下这句话后,便开门离开了。

162离间

紫灵在等。

等南宫哲的下一步动作。可奈何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半边肩膀,被冻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南宫哲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被冻得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只好睁开了眼睛。

一直盯着她瞧着的南宫哲,被她突然睁开眼睛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后,将目光调至别处,结结巴巴地出声道,“你,你醒了?”

紫灵只看了他一眼,并不答他的话。她先是伸手拉好被扯开的衣服,然后双手撑床,翻身坐了起来。

她不出声,南宫哲忍不住悄悄转眼去瞧她,只见她从荷包里面抽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然后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见她要下床,南宫哲在又往后退了一步后,出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装醉的!”

正在穿鞋的紫灵,抬眼白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道,“你可真聪明!”

“小心!”

酒毕竟还是多了,腿上无力,她的双脚刚沾地,便身形一晃,若不是伸手抓住了床柱,怕是要跪在了地上。

南宫哲慌忙快步走至她身侧,伸手想去扶她。

“别碰我!”

紫灵想都没想的,挥手便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本只是好心,却不想竟被嫌弃至如斯地步,连碰都不愿被他碰一下。南宫哲面上一阵青白,他缓缓垂眼,紧抿双唇不说话了。

紫灵不是没注意到他面部的表情变化,但她并不想多说什么。她直起身,预备先离开这里再说。她本来的打算是,若是南宫哲欲对她不轨,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的将计就计。她哪里会料到,南宫哲竟什么都不做。。。。唉,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她到底还是个没用的,心不够狠啊!

她脚下如踩棉絮,轻飘飘的刚往前飘了没几步,便被人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尚来不及作反应,她的整个人便被凌空抛起,随后重重摔在了床上。

一阵头晕眼花之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床边,低头正看着她的南宫哲,本能的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做什么?呵呵。”

南宫哲阴狠地瞧着她,发出一阵冷笑,“反正如何你都不会瞧得上我,我又何必再装什么正人君子!”

好吧。。。。

紫灵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后,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瞧向他,问道,“你决定了非要这样不可?”

与南宫哲所想的不同,他原以为紫灵也许不会尖叫,但一定会被吓到,会慌了神。他怎么也未想到,她会镇定到眼底连一点慌乱之色都没有,一片清明。但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且他也不想回头。

他咬着牙,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

紫灵一个翻身,避开了扑上来的人,紧跟着顺势一个翻滚,滚到了床的另一头。她抬眼望向跪在床上,正欲再次向她扑过来的南宫哲,有些泄气地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上次是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你的道!这次,我不信你的速度有我快!”

南宫哲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上一次,他奉命去取她性命,却被她用药致动惮不得的事。他虽一直心有余悸,但他深信这一次,他扑过去控制住她的速度,一定快过她从怀里掏出荷包,拿出瓷瓶的速度。

“我有说过,我的药全放在荷包里吗?”

紫灵将原本放在身后的手伸到前面,然后将手心朝上,张开了手。

南宫哲一低眼,便见她的手心躺着一个只有指甲大小的纸包。他攸地抬眼瞧向她,骇然道,“你一直有所防备,是不是?”

“是啊。”

紫灵放松身体坐了下来,瞧着他,嘲讽道,“谁跟你一样,蠢的总是让人当枪使!”

既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南宫哲索性也就放弃了,见她坐下来,他便也顺势坐了下来。听她嘲笑他,他恼怒的反驳道,“我没有!”

“你没有?”

紫灵唇边擎着一丝冷笑,问他道,“我问你。永宁郡主之前与你关系很亲近吧?她是从何时起与你生分了的?”

南宫哲面色一沉,他冷哼一声,将脸转开去,不答她的话。

他不回答,紫灵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径自又说了下去,“我想应该是从皇后娘娘被废,你的兄长大皇子被剥了太子之位,圈禁之后,永宁郡主才与你疏远的吧?”

南宫哲闻言,面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了,他转回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之后,又负气地将脸转了回去。

他不反驳,显然是全被她说中了。

紫灵瞧着他负气的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开始并不知道永宁郡主与他会有瓜葛,不过都是从永宁郡主今天的一言一行猜出来的而已。试问若是之前他们二人不熟,永宁郡主怎么可能轻易的便能将他唤至傅家后院厢房?很明显的,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且,永宁郡主那句,“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光这一句,便足以说明一切。

默了顷刻后,紫灵瞧向阴沉着脸,垂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南宫哲,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吗?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南宫哲转回脸,防备的瞧着她道,“你当真只是告诉我母后的事,而不是骗我过去,欲行不轨?”

欲行不轨的好像是他自己吧?

紫灵受不了的冲他翻着白眼道,“我若是想对你做点什么,不过是一扬手的事,还需要费事的骗你过来?”

南宫哲虽还是有些不信,但他见识过她用药的本事,想想她也确实没必要多此一举的骗他过去。他用双手撑在被子上,往她那边挪了过去。

等他靠过来了,紫灵压低了声音,将她从被皇帝指派验尸开始,到她如何出的邓府,全都告诉了他。

时间紧迫,她语速很快,又只是捡紧要的说,这使得南宫哲不得不几次出声打断她的叙述,询问一些细节上的事。

听完她的叙述,南宫哲双眼通红的盯着她,咬着牙,愤恨地,一字一顿的道,“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随你。”

紫灵一脸的无所谓,“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的。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可刚说完这话,她却又在他此时备受煎熬的心上,紧跟着就又插了几刀。

“想想吧,明明是亲生的,可皇后娘娘却为何一直与你,与大皇子都不亲近。再想想,窦如风为何至今不娶,宫内所开的筵席他又为何明明人在鼎城时,却也总是缺席,而你的父皇又为何从来都不追究。你想想,好好想想吧。”

163诡计

身在皇家,又是皇帝与皇后的嫡子,本是尊贵无比,无人能比的身份,本该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与万千的宠爱。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却是,荣华富贵确实是享也享不完,可却没有宠爱。母妃太过冷淡,难以亲近,父皇的爱却又太过高高在上。也正是因为自小亲情上的缺失,大皇子才养成了有些懦弱,欠缺气魄的性格。至于南宫哲,他则就要比大皇子还要悲催上一些。

不够聪明,上面又压着个性格比他讨人喜的大哥,再加上母妃的冷待,父皇的轻视,这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算算半个时辰大概已经过半,紫灵心中有些着急了起来,机会稍纵即逝,她不能不出声了。

她转眼瞧向一脸苦闷,正用双手抱着自己脑袋的南宫哲,循循善诱的开口道,“永宁郡主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你心里面一点怨言都没有?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回敬她一二?”

出乎预料的是,本以为要花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南宫哲与她合作,哪曾想,她的话才刚出口,南宫哲便扭头瞧向她,应声道,“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紫灵不由一愣,她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干脆,然而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试探他道,“你就不怕我在算计永宁郡主的时候,把你也卖了?”

南宫哲望着她,苦苦一笑,自嘲道,“卖了就卖了吧,我还有什么是怕被人惦记的?”

他此话倒是不假,在皇后被废,太子被废,又失去邓崇武这一靠山之后,他在皇族内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甚至就连朝堂上,也早就没有了他立足的位置。曾经那些支持他的朝臣,不是跟着邓崇武一起被斩的被斩,被降级的降级,朝堂上已全无看好他的官员了。

面对他这样的反应,紫灵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忍。她倒是宁愿他还如以前一样,狂妄,目中无人,而不是如此刻一样,整个人都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一般。

她有些不自在的调开目光,在低首用手捂着嘴低咳了一声后,附和他道,“嗯,你说得倒也没错。”

回应她的,是南宫哲比哭还要难看的尴尬笑脸。

起初,紫灵打算第一个对付的,是程楚楚。但,既然永宁郡主与南宫骁本来便有秘不可宣的关系,又一头撞了上来,那就不能怪她了。虽然,裕亲王并不好应付,但她也并不怕他。更何况,怕也没用。

当她把计划全盘告诉南宫哲之后,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她,“你。。。”

“怎么?”

紫灵脸上带笑的,斜眼瞧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面对她透露着危险意味的眼神,南宫哲将头扭了过去,低声道,“没什么,你去吧。”

时间紧迫,且她还有事要做,紫灵也就不再多言。她从怀里摸出荷包,抽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给了他之后,她伸长腿,准备下床走人。

南宫哲瞧了眼手掌心的两粒通体通红的药丸,然后抬眼瞧向她的背影,骇然道,“你一姑娘家,你居然。。。居然随身带这种药物?!”

紫灵在床边站好,回首瞧向他,无所谓的咧嘴一笑,“这有什么,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你若是需要。。。。”

不想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让南宫哲急急出声打断了。

他微红着脸,怒声道,“我不需要!”

“那好吧。”

紫灵故作无奈的叹口气,转身往门口走去。可她只往前走了几步后,却又转回头,瞧向正望着她的南宫哲,坏笑道,“若是你以后需要的话,我。。。。”

同样的,这次她的话也未能说完,便被南宫哲怒声打断了。

“我以后也不会需要!我不但以后也不需要,我永远都不会需要!”

“好吧,好吧,你不需要,不需要。哈哈哈哈。。。。”

紫灵忙不迭地安抚了一句后,拿袖子捂着嘴,闷声大笑着离开。

“郡主。”

一出门,颇让人意外的是,青莲竟从门廊上的廊柱后面现身了。

紫灵并不着急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是开口问她,“幽荧呢?”

“属下在此。”

幽荧从廊上的横梁上翩然飞身而下,落在了她的身侧。

紫灵有些意外的转眼瞧向青莲,冲她赞许的笑道,“不错啊,变聪明了嘛,青莲。”

“郡主莫要笑话奴婢了。”

青莲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紫灵朝她一笑,并不再多说什么,正事要紧。她转首吩咐幽荧,“幽荧你速去将四皇子的贴身侍从唤来。”

“是。”

幽荧领命,即刻飞身而走。

“青莲你过来。”

待幽荧走开,紫灵冲青莲招手,示意她过来。待她听话的上前站至她身侧,她倾身,贴着她的耳朵,一阵耳语。

青莲一边听,一边点头道,“嗯,嗯,奴婢知道了。”等她嘱咐完,她又问道,“郡主您呢?”

“我在那里。”

紫灵伸手指指隔壁的房间。

青莲点点头,“那奴婢这就去了。”

“去吧。”

紫灵挥挥手,笑着目送她离开。等她出了院子,她转首瞧了眼南宫哲所在的房门后,快步走至隔壁房间的门前,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才刚进去一会,便听隔壁响起了开门声,随后便又想起了南宫哲的说话声音,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她并不担心什么,哪怕南宫哲最终反悔,她也不怕。她既然敢算计永宁郡主,便早就想好了退路。

“主子。”

隔壁又一次响起开门声后,幽荧悄声在窗外唤她。

“进来。”

她低应了一声后,幽荧翻窗而入。

幽荧进来后,低声禀告道,“四皇子命他的近侍去寻永宁郡主。”

“嗯。”

紫灵点点头,一指房内圆桌旁的凳子,让他坐,“坐下吧,一会有好戏看。”

幽荧虽不知她说的好戏到底是什么,但他并不笨,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他在凳上坐了后,抬眼看向将耳朵贴着墙壁,在听隔壁动静的人,开口问道,“主子,四皇子怎会肯与主子您联手?”

他会如此问,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南宫哲可还是欲杀她为之后快。

紫灵抬眼看他一眼,笑着故作神秘的道,“唔,这个嘛,不可说,不可说。”要她怎么说呢?总不能说,因为南宫哲本身与永宁郡主便有着不可描述的关系吧?她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可幽荧不是啊,人家也不过才二十。

她既说,“不可说”,幽荧也就不再问,他本就不是多舌的人。

164事出

“主子。”

“嗯。”

“主子!”

正贴着墙,听隔壁动静听得正起劲的紫灵,在幽荧再一次出声喊她的时候,她不得不抬眼向他看了过去。

她问,“什么?”

“不要听了。”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幽荧却将目光转了开去,他微红着脸,用极低的声音道,“这样不好。”

他武功极高,听力更是好的超出常人数倍,显然即使不贴着墙壁,他也能将隔壁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本来还不觉着什么的紫灵,因他因隔壁屋内那不可描述的羞耻声音而红了脸,她顿时脸也跟着红了。是她一时疏忽了,竟忘了幽荧不比她,人家还纯情的很。。。。她不但听得很起劲,且还笑,额。。。她有些尴尬的伸手摸摸鼻子,慢慢走至他对面,低头垂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端正坐了。

可这会,即便不贴着墙壁,也还是能听得见隔壁的动静,这都是她的那两粒药丸的功劳。本来一粒便能让人忘形,何况她给了南宫哲两粒。她本来想的是,最好南宫哲弄得动静越大越好,哪里会想到声音太大,会让她自己深陷尴尬当中。

隔壁的床还在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永宁郡主那本就悦耳动听的娇软女音,这会听来更是撩拨人心。

紫灵自认定性还算可以,这会却也听得一阵脸红耳热。她忍不住悄悄抬眼向对面幽荧看去。

幽荧低头垂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那通红的脸与脖子,却出卖了他。

这一发现,让紫灵差点没笑出声,她紧紧咬着嘴唇才忍住了。

好在,他们没用尴尬太久,因为青莲很快便将程夫人与程楚楚等人引过来了。

一声尖声惊叫之后,紫灵听到了“砰”地一声,动静很大的关门声,随后便响起了程夫人说话的声音。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先扶二小姐离开!再将傅夫人唤来,另外遣人去唤裕亲王!快,快去啊!”

程夫人毕竟是过来人,且是个见过世面,有主见的,最先有了反应。

好戏开场了。

紫灵弯唇无声的笑了出来。虽然在傅家后院生事,有些对不住明月公主,可这事于傅家其实并没什么大碍,顶多被皇帝叱骂,罚些俸禄罢了。她倒是很期待,很想瞧一瞧裕亲王,当他得知他一直似若珍宝的掌上明珠,私下与人苟合时,他还能不能维持住,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藐视众生的样子。

外面,同样受了不小惊吓的程夫人焦躁不安的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怎会生出这样的事情!”

出了这样的事,且还在自家后院,傅夫人闻讯自然是第一个赶过来的人。

紫灵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傅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人还在里面?”

程夫人尚来不及答,裕亲王便赶了过来。

“璇儿在哪?”

紫灵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往外面看了过去。

回答裕亲王的,是程夫人。

面对盛怒中的裕亲王,程夫人面上流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她僵着手,指指紧闭的房门,回道,“在,在里面。”

裕亲王闻声,一甩衣袖,抬腿便往门口走去。

知道他这是预备推门进去,程夫人顿时急了,她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礼,且对方又是王爷的身份,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被拖住的裕亲王,并不出声相询,只回首瞪着她。

程夫人慌忙缩回了手,她有些惊惧的避开他的瞪视,微微蠕动嘴唇,嗫嚅得道,“四殿下他,他也。。。”

虽她并未全部说出,但裕亲王又怎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暴怒的转回头,眸子冷厉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喊话道,“南宫哲!你还不速速给本王滚出来!”

随着他的怒喝落下,吱呀一声,南宫哲打开房门,衣衫不整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裕亲王忍着怒火,问他道,“璇儿呢?她可是真的在里面?”

不想,做出这种事的南宫哲,即便是当着裕亲王的面,不但丝毫没有愧色,竟也丝毫不惧他。他冷着脸,冷声道,“裕皇叔您何须问我,您自个进去一瞧便知。”

他如此反应,倒是让裕亲王一时无法发作,在没确定永宁郡主也在房内之前,他发作不得,只能忍。

他提步,快步进了门廊,在从南宫哲身侧路过的时候,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冲他冷哼了一声后,抬脚跨步进了屋内。

“璇儿!”

紫灵听到,裕亲王一进入隔壁屋内,便爆发出一声惊呼。

“璇儿,父王的璇儿啊,你这是,这是怎么了啊?”

在又听到一声裕亲王带着悲愤的怒吼后,紫灵将开了一条细缝的房门合上了。她旋身,慢慢走回屋内桌旁,重新坐下了。

裕亲王的这一声悲呼,让她心里有些不好受。那是真的爱护着自己的女儿,身为人父,心碎了的声音。

她本于裕亲王父女,没什么喜恶,若不是他们先出手,她从未想过要与他们父女为难。唉。。。。她低头垂眼瞧着自己放在腿面上的手,发出一声无奈喟叹。

皇帝猜的不错,老曹在咬牙受了几十刀之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求死不能,皮肉生生被一刀刀划开的痛苦煎熬,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他将,是受谁人指使,与他配合的那浣衣间的公公是谁,又是谁将她在宫内的行踪透露出去的,还有他又是从何处弄到的那下三滥的情花mi药,全部告诉了她。

隔壁,即便关着门,也能听到永宁郡主情绪崩溃了的痛哭声。她在声嘶力竭的喊着,“父王,我不想活了!父王,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声,击打着后院内所有人的心,令人着实不忍卒闻。只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紫灵。

她不忍的只是裕亲王的爱女之心,并不是裕亲王与永宁郡主本身。试问,永宁郡主当初在算计她的时候,可曾可怜过她一分?

她所做的,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若是此时隔壁屋内的人换做是她,那些人大概会是一副喜闻乐见的表情吧?

165指摘

傅家不算大的厢房前面的空地上,这会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是四皇子南宫哲,其后是永宁郡主的贴身婢女,第三排跪的是本该守在后院厢房院门前的傅家丫鬟,青莲则跪在最后。

在裕亲王接连问了青莲两遍,这一切可是娉婷郡主所为,青莲皆否定了之后,裕亲王预备动手的时候,紫灵这才装作彷如刚刚睡醒的样子,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在看到院内跪了一地的人,她一脸惊讶的出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怎的院里跪了一地的人?”

“娉婷郡主!”

见她现身了,正在问话的裕亲王霍地转头,双眸喷火的盯着她,厉声质问道,“可是你设计害的本王的女儿?”

紫灵一脸莫名其妙的瞧着他,惊声道,“裕亲王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才刚刚睡醒,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呢。怎么了?永宁郡主被人害死了吗?”

“放肆!”

裕亲王三两步冲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厉喝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是在咒本王的女儿死吗!”

“哦,永宁郡主没被人害死啊?”

紫灵抬眼瞧着他,眨眨眼睛,一脸不解地道,“那裕亲王您怎么问我,可是我设计害了您的女儿,这样的话?”

“你!”

裕亲王一时怒极,想都没想,扬手便朝她面上挥了过去。

紫灵早料到他要动手,她动作迅捷的一仰头,躲开了他这一掌。可她却忘了,裕亲王本是个身手了得,能征善战的武将。她才躲过他的这一掌,他的第二掌便又迎面而来。她心道,完了,挨他这一掌,她得少好几颗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璃突然飞身而至,挡在了她的面前。他一抬手,以手臂挡住了裕亲王往下挥的手。

挡下裕亲王的这一掌后,南宫璃眸光凉凉的看着他,冷声开口道,“裕皇叔,您这是做什么?”

见来人是他,裕亲王收回手,在狠狠刮了一眼自南宫璃背后伸出头,正看着他的紫灵后,他转眼瞧向正等他说话的南宫璃,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此事与璃侄儿你无关,你就不要管了。”

南宫璃尚未来得及开口道,此事是否与他有关,并不是由他决定的。便感觉他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他微微扭头,低眼瞧着正扯着他袖子的紫灵。

见他看过来,紫灵在弯唇冲他一笑后,收了笑脸,一脸委屈的向他控诉道,“裕亲王不知道怎么了,我不过是问了他一句话,他扬手便要打我。”

南宫璃知她定是又要使坏,所以即便他听到了她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才致裕亲王暴怒动手,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哦?你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才致裕皇叔欲动手打你?”

“我因醉酒刚醒,一出来裕王爷便问我,可是我害了永宁郡主。我就问他啦,永宁郡主可是被人害死了。哪知裕王爷他一句话不说,冲上来便要打我。”

听完她的控诉,南宫璃伸手一点她的鼻头,面带笑意的斥道,“确实该打,谁让你乱说话的。你听,永宁郡主这不是正在房里哭呢,你怎好开口便问她可是被人害死了。”

他虽明着是在斥则紫灵乱说话,可他无论脸上的表情,还是嘴里所说的话,无疑都是在本就悲愤的裕亲王的心上,又扎了一刀。

紫灵非常配合的伸长了脖子,望着隔壁房门,在侧耳听了听后,她转回脸,朝他一笑,点着头道,“是哦,永宁郡主她确实在哭呢。”

南宫璃又伸手在她鼻头点了一下后,语气宠溺地笑着斥了句,“顽皮。”

瞧着他们当着众人在这打情骂俏,裕亲王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他恨恨地又盯了一眼紫灵后,将目光放在南宫璃的脸上,冷声问道,“璃侄儿,你这是欲为了这妖女,预备与皇叔做对了?”

南宫璃转回脸瞧向他,语气不悦地道,“灵儿她心地善良,救人无数,她不是什么妖女!灵儿是风国的一品娉婷郡主!裕皇叔望您说话的时候,注意您的身份与措辞。”

“好,很好!”

裕亲王咬咬牙,抑制住心中想直接撕破脸的冲动。他伸一指,指向紫灵,忍耐的再问,“你而今是要为了这位风国的娉婷郡主,而辜负皇叔与你父皇一直对你抱着的殷切期望了?”

他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定在南宫璃的身上。

“一直?”

南宫璃无视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弯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反问道,“不知裕皇叔您说的一直,是从我出生的那刻便算起。还是。”他顿住,在又弯唇笑了笑后,续道,“还是只是从这两三年开始算起?”

在场众人,又有几人是不知,南宫璃的童年生活,是怎么个样子的凄惨。他这样说,无疑是在打裕亲王的脸。

裕亲王一时怒极,然而他奈何不得,毕竟南宫璃而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处处不受人待见,走至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无权无势又无能的小皇子了。他冷哼一声,在威胁般的指着他的鼻子,道了句,“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后,一甩衣袖,快步出了回廊,走到了跪着的南宫哲面前,厉喝道,“你!你说,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受人教唆!”

南宫哲仰起脸,瞧着他,一脸不耐地道,“裕皇叔,无论您问几次,我都是一样的回答。我因心仪旋堂妹许久,今日吃多了酒,一时冲动之下,才犯下了此等错事,并未受任何的人教唆。”

裕亲王气得一手指着他,连声道,“好,好,你好得很!”

南宫哲虽现在势弱了,可他也还是皇子。即便他犯下此等丑事,裕亲王心里即便是恨不能一刀捅了他,可他却动他不得。

他的身份虽是一人之下,连皇帝都要让他几分的亲王。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私自动手惩戒皇子,何况南宫哲还是皇帝的嫡子,且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裕亲王又走至青莲面前,厉声问她,“你说,你因四处寻不到你的主子,才问的程夫人,随后程夫人才领你来此处的,是也不是?”

青莲跪着,朝他行了一礼后,点头道,“回王爷的话,正是如此。奴婢四处找不见郡主,便问了与郡主坐在一起的程二小姐。而此时程二小姐正好也预备遣人去寻离席有一会,却一直未回的永宁郡主。程二小姐估摸着永宁郡主应当是与郡主在一起,因为郡主之前酒多了,被永宁郡主扶至后院厢房休憩。是以,奴婢便与程夫人及程二小姐这才一起寻到了后院厢房来。”

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之后,青莲抬起一直低着头,瞧向裕亲王,续道,“王爷您若是不信奴婢的话,自可去问程夫人。”

不待裕亲王问,程夫人便急忙接话道,“这丫头没说谎,事情确实是这样。”

裕亲王此时显然已经不再信任程夫人了,他怒视着她,愤怒的道,“若事实确实如你们所说,那本王的女儿怎会一口咬定,是娉婷郡主设的局,陷害的她!”

“这,这。。。。”

程夫人抬眼迅速的扫了一眼紫灵后,垂下眼,一脸难色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有你!”

裕亲王转眼看向一直未出声的傅夫人,厉声道,“本王的女儿是在你傅家出的事,你傅家也别妄想脱了干系!”

傅夫人动动嘴,想说些什么,可她又能说什么?这事本是她管教下人不利,若不是下人因贪热闹,都聚集在了前厅,而守在后院的话,又怎会出这样事!

166作对

本在主院前厅待客的傅将军,在下人的悄悄通报下,将一屋子的贵客交与其子傅精忠招呼后,急急忙忙赶到了后院。

“老爷!”

傅将军一进后院,傅夫人便迎了上去。

“夫人莫慌。”

傅将军在伸手轻轻拍了拍紧紧抓着他衣袖,傅夫人的手背后,挣脱她的手,快步走到刚问完青莲话,正欲拿傅家丫鬟先开刀的裕亲王身侧。

“王爷息怒。”

他躬身一礼,正待起身再次开口,却听裕亲王暴怒道,“息怒?姓傅的,你来得正好!本王女儿在你傅家后院出事,你要如何跟本王交代!”

“这事确实是末将贱内管教下人不利,才致使出了这样的事情,末将难辞其咎!”

傅将军直起身说完这话,扬声便道,“来人,将这几个失职的贱婢拖下去,立刻溺毙!”

“老爷饶命!”

他的话音一落下,本就已经被吓得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们,这会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瘫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讨饶,是傅夫人说的。她跪在傅将军面前,哭着道,“这事本就是因贱妇平日太宽待下人,才致使她们一时贪图人多热闹,都聚在了厅里面。老爷您若是要责罚,还请先责罚贱妇吧!”

“夫人!来人,将夫人带走。”

傅将军为难的别过脸,不忍去瞧傅夫人满是泪痕的脸。他皱着眉,唤人将傅夫人先带走。

顷刻,便从院外进来两个上了年纪的,做下人打扮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傅夫人的手臂,将她往院门外带去。

傅夫人明知没用,可还是回过头,哭着替丫鬟们讨饶道,“老爷!老爷啊!她们都是贱妇一手养大的,求老爷绕了她们吧!老爷。。。。”

这一幕太出人意料,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傅将军竟会果决,冷静到如斯地步。说溺毙,即便是夫人求情,即便会伤了夫人的心,也要做。

紫灵当然也未想到,傅将军会如此做,她本以为这些失职的丫鬟,顶多被教训一顿,打几下板子而已。她怎会想到,傅将军为了息事宁人,竟要将这些丫鬟溺毙。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又要背上几条命债!

因她而死,盼儿的脸,在这时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不行!她如何都不能让裕亲王如意,在这里耍尽了威风!她更不能让这几个丫鬟枉送了性命!

迅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后,她伸手扯扯身侧南宫璃的衣袖。

南宫璃低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见他看过来,紫灵弯唇笑着道,“有些人真的好奇怪哦。”

南宫璃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他又怎会不顺着她的话说?他也弯唇,笑着接话道,“哪些人?他们又是怎么个奇怪法?”

“自己的闺女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这会不忙着安抚自己的闺女,为保闺女的名誉,尽可能的遮掩此事。却在这里一味的指摘别人,好似唯恐知道此事的人不够多,事情闹的不够大似的。也不知他什么想法,莫不是想逼死自己闺女不成?”

“嗯,你说的是,确实有些奇怪。”

听完她的叙述,南宫璃故意低头,略一沉吟后,点头,深表赞同。

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在因盛怒而冲昏了头的裕亲王的头上,当头一棒,将他敲醒了。确实如她所言,今日本是傅家大宴宾客的日子,全朝堂上的官员此刻几乎都在前厅聚集,若是傅祖荫此刻便处置了丫鬟,那此事无疑将会闹至人尽皆知的地步。

“慢着!”

裕亲王忙叫住正命侍从将几个摊在地上的丫鬟拉走的傅祖荫。

傅将军自然也听到了紫灵与南宫璃的对话,他一抬手,示意侍从先下去后,出声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此事罪魁祸首到底是谁还未查清,先不忙处置了这几个贱婢。一切待本王回过皇上,由皇上定夺。”

裕亲王说完这话,冷冷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后,一甩衣袖,大步跨进了永宁郡主所在的屋内。顷刻,他将裹着他的披风,从头到脚都被严实遮起来的永宁郡主抱了出来。出来之后,他一句话都未再说,迅速离开了。

原本跪着的,永宁郡主的贴身婢女,忙都起身跟了上去。

裕亲王走了,程夫人因心中挂念被惊吓到的程楚楚,在冲南宫璃与傅将军微微一礼后,快步离开了。

等该走的都走了,傅将军快步走至紫灵面前,撩起衣摆,单腿跪地,抱拳至谢道,“多谢娉婷郡主您适时出声援手,若非如此,傅家今日便将名誉扫地,自此再无面目见人。”

“傅将军您快起,我本就未做什么,当不起您的道谢。”

紫灵有些心虚的忙往旁边移了一步,避开了他这一大礼。

“娉婷郡主您客气了。”

傅将军依言起身,在又朝她弯腰行了一礼后,叹着气道,“唉,此事今日暂且算是过去了,可明日,唉。。。。”他掩去后面的话,转眼瞧向尚还瘫倒在地上的那几个小丫鬟,摇着头,又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唉。。。。”

“傅将军无需担忧,此事傅家顶多担个府门门禁松散之罪,至于其他,则是四哥的事了。”

南宫璃在宽慰完傅祖荫之后,抬眼瞧向已经起身,正在拍衣摆上尘土的南宫哲,问他道,“四哥,你预备如何?”

“预备如何?”

南宫哲呵呵一笑,“当然是预备大红花轿,折日将人取进府了。”说完这话,他扫了眼立在他身侧的紫灵后,朝他咧嘴笑道,“六弟,你实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永宁郡主要嫁的人,可是你啊。”

南宫璃亦是一笑,“放心,谢礼,我定不会让四哥失望的。”

“那行,我还要进宫向父皇请罪,这就不陪你们说话了,先走了。”

南宫哲说了这话后,帅气的一甩头,也不与傅祖荫告辞,拔腿便走。

不想,他在走至院门的时候,却又转回身,瞧着立在廊下的紫灵,扬声,暧昧不清的道了句,“娉婷郡主,莫要忘了,我待你的好。”

紫灵冲他弯唇笑着回道,“放心,我必定铭记在心,不会轻易忘记的。”

南宫哲得了这句话,在又看了她一眼后,转回身,大步跨出了院门。

南宫璃瞧着这一幕,心中虽疑惑,但碍于还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问,只能暂时忍下,预备待两人独处的时候,再细细问个清楚明白。

167博弈

常言道,关心则乱。

本来这件事,以裕亲王的手段,实力,完全可以遮掩的很好。也不至于发展至后来,只不过一天,关于永宁郡主的绯色流言便传遍鼎城的街头巷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新一轮谈资。待他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这事,到底是如何传出去的,又是谁传出去的,没人知道,毕竟事出时在场的人那么多。何况,那日傅家几乎聚集了鼎城的所有名流。

“此事与你无关,璃儿,你且先退下。”

当日晚间,当时在场的几人,除了永宁郡主,都被皇上传至了朝阳殿,一一问话。

轮到南宫璃的时候,他在禀明为何会出现在后院之后,想为紫灵辩白几句,可皇帝并不给他多话的机会。

皇帝发话命他退下,南宫璃不能不从。他转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紫灵,有些担忧的微微皱了皱眉。

紫灵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他不用为她担心。

等南宫璃退出了殿内之后,南宫泓钰眸光锐利的瞧向她,开口道,“对于裕亲王直指是你教唆的四皇子,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教唆?”

紫灵微微弯唇,毫不客气的冷笑着道,“娉婷十几日前堪堪才十八,若是四殿下他是尚不知事的幼童,娉婷倒是可以教唆?可四殿下是吗?”

南宫哲排行第四,比南宫骁只小了两岁,今年已是二十有四的年纪,比紫灵大了六岁。

不想给皇帝和裕亲王有开口的机会,她紧接着又道,“莫要说此事本与娉婷无关,就算是娉婷所为,敢问裕亲王,您可有证据?”

若是有证据,他还用得着请皇帝做主?

裕亲王心中气愤之极,然而他却只能冷哼一声,转脸瞧向皇帝,“皇上,微臣。。。。”不料,他的话才刚出口,便被紫灵再一次出声,给打断了。

“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样的,自己心里没个数,还在这里血口喷人。若是平日永宁郡主与四殿下私下无往来,四殿下的侍从又怎能轻易便将永宁郡主从席上唤出。”

“住口!”

裕亲王暴怒出声,他抬手指着立在对面的紫灵,怒喝道,“你以为本王的女儿与你一般,行事作风不够检点,既无婚约,又无干系的,便以未嫁之身入住安乐王府中!”

紫灵转眸冷冷看向他,冷声道,“我是栖身在安乐王府中不错,可我与安乐王爷谨遵男女大防之礼,从无逾越之处。裕亲王还请您自重,如何我也是风国的一品郡主,并非是王爷您随意便能言语侮辱,毁我清誉的。”

裕亲王冷笑一声,藐视地将她从上往下瞧了一遍之后,鄙夷地道,“呵,从无逾越?你骗鬼呢?你与安乐王爷在人前尚且小动作不断,何况是在无人之处,怕是什么不知廉耻的事都做过了吧!”

别人如何说她,她是无所谓的,哪怕是将她说的再怎么不堪,她都不会太在意。可他扯上南宫璃,却不行!

紫灵望着他,也不再与他争辩什么,直接将左臂的宽大衣袖撸起,露出了白若晧雪的半条手臂。

裕亲王起初并不知她突然如此,所为何意,待看到在她臂弯处,一如黄豆大小的圆形,暗红色如血斑一样的印记之后,他冷哼一声,将头撇了开去,不作声了。

守宫砂,在数百年前,几乎每个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会在手臂上点上一个,以此证明清白之身。

后来为什么无人点了呢?本来在女子身上点守宫砂这一习俗,是自越国皇族传出去的习俗,越国后来被南宫家所灭。新官上任还要点三把火呢,何况是刚刚建立新的王朝,根基尚未稳固的南宫家,为立威,废除了很多由越国传下来的“陋习”,其中便包括这守宫砂。

紫灵是风国人,在她身上有守宫砂倒也不足为奇。

“道歉!”

裕亲王不作声了,可紫灵有心不想让他好过。她将衣袖放下来之后,抬眼瞧向阴沉着脸的裕亲王,冷声道,“裕亲王,请您为您刚刚侮辱我的言语,向我道歉!”

裕亲王没想到她对此事竟会不依不饶,还妄想他道歉?他转回脸,眸光如刀的盯着她,冷笑着,不屑一顾的道,“你还真拿自个当回事了?本王堂堂亲王,别说只是说了几句错话,本王便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又能拿本王怎样?!”

她是不能拿他怎样,但,她可以挑拨离间啊。

“呵!”

紫灵微微转动眼珠子,轻蔑地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后,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不怒反而笑着道,“好大的口气!好嚣张,好一个威风八面的亲王!今日我总算是见识到了裕亲王,您是如何的威风。不怪外间都言,天祥的裕亲王爷出门都是横着走的。”

“你!”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裕亲王,平日谁见着他不是低三下气的百般讨好,何时被人如此当面嘲讽过。他暴怒的地三两步冲至她面前,扬手便又要打。

然而紫灵这次却并不躲闪,她仰起脸,就等着他来打。

“放肆!”

一直冷眼旁观,听他们你来我往的争执不休的南宫泓钰,在此时开口了。他冷喝一声,盯着裕亲王即将挥下去的手,语气森然地开口,“裕亲王,你的眼里可还有朕的存在?”

他这句话里面,饱含的警告意味已经很重了。

裕亲王闻声,面色陡然巨变,他忙收回手,弯腰垂首,一脸惶恐的请罪道,“皇上息怒,微臣一时怒火攻心,乱了分寸,请皇上责罚。”

见他态度上有所收敛了,南宫泓钰稍微缓和了面色,语气略带不悦的责备道,“裕亲王,你说你都多大的年纪了?却在此跟一小姑娘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皇上教训的是,微臣知罪,还请皇上责罚。”

裕亲王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既已知错,便就罢了。”

南宫泓钰说完这话,转眼瞧向紫灵,再次出声道,“既然娉婷你与此事无关,你且先退下,朕有话要与裕亲王单独谈。”

“皇上!不能让她。。。。”

见他如此轻易的便要将紫灵放走,裕亲王霍地抬头,想要出声阻止。

“嗯?”

却不想,南宫泓钰不等他说完,便转眸瞧向他,发出一声冷冷的,饱含警告意味的低哼。

裕亲王无法,只能收了声,再次将头低了下去。

168威胁

紫灵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先出来的几人也都在殿外立着。腊月底的天,滴水成冰,每人虽都穿着皮毛大氅,可还是被冻得鼻尖通红,哈气几乎成冰。

南宫璃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大氅,帮她穿在了身上。

“如何?”

在帮她系上脖间的带子的时候,他低声问她。

紫灵弯唇冲他微微一笑,“没事。”

立在他们对面的傅祖荫,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后,垂下眼,继续无声等候。

紫灵不知道皇帝与裕亲王谈了些什么,她只见到裕亲王出来的时候,眸光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浓烈怒意与不甘。

裕亲王在携着无处释放的怒火离开的时候,在她面前顿住脚,眸光森冷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但愿你不会有落到本王手里的那一天,娉婷郡主!”

紫灵丝毫不惧的迎着他的目光,往前几步,倾身靠近他,呵呵低声冷笑道,“怎么?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王爷您自己闺女身上时,您的心方觉得痛了?那您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的爹是否会心痛?”

裕亲王面上微微一怔,但顷刻,他便用更加森冷的眼神,瞪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一声,甩袖快步下了殿前台阶。

待她回到原位站好,南宫璃低首瞧着她,问道,“你对裕皇叔说了什么,将他气得脸都青了?”他虽站得不算远,可紫灵故意压低了声音,他未能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紫灵转脸瞧向他,笑着道,“我让裕王爷他老人家多注意些身体,不要等不到我落到他手里的那天。”

南宫璃自然不信她的话,然她既不说实话,他也不好再问。他弯唇无可奈何地笑道,“你怎的这么顽皮,何苦再将他得罪一次。”

紫灵无所谓的一耸肩,满不在乎的道,“反正都已经将他得罪了,还怕再多得罪他一次?”

“你啊。”

对于她如此有恃无恐的态度,南宫璃顿觉无奈,他摇着头叹气道,“唉,也就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人都敢得罪。”

她哪里天不怕地不怕了,她也不想得罪任何人好不好。紫灵在心里无奈的想,她是没办法啊。但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毕竟南宫璃,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崔袖清什么都没能查出来,他又怎么可能查的出什么来。裕亲王的势力遍布各处,朝堂,刑部,就连后宫内,他都伸的进去手,更不提别的地方。对此,皇帝又怎会丝毫不觉,他不过是暂时腾不出手罢了。若是皇帝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不忌惮裕亲王,又怎会如此轻易地便放她离开。虽然裕亲王也姓南宫,然为了那至尊无上的皇位,亲兄弟都可杀伐,何况他这隔了一代的堂兄。

她不接话,南宫璃有些意外的转脸去看她,却见她微微低着头,正在出神。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待她回神看向他时,他弯唇露出一抹淡笑,轻声问,“在想什么?”

然而紫灵却不答,她缓缓摇了摇头后,又将脸转了回去。

面对她忽然变得有些冷淡的态度,南宫璃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他垂眼将目光放在她随意垂在身侧,露在袖子外面的半只手,正想伸手去握,却见她忽地将手抬起。他顺着她手臂的起势看去,只见她用手指挽了挽耳边并不凌乱的秀发。

这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她每每在思索,欲出击时,才会有的手势。

她想对付谁?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去得罪裕亲王?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她设计永宁郡主,是因为他。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他与她离得其实是那样远,虽然她此时就站在他的身侧。虽然他非常确定,她对他的心意是真。

“灵儿?”

他轻声唤她。

这次紫灵并未转脸看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你,你冷不冷?”

他将已经滚到喉咙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原本想问的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紫灵正要答,苏策却在这时出来通报,皇帝宣她进殿。她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回首对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旋身又进入了朝阳殿。

“坐。”

南宫泓钰示意她在他案前左手边的椅内坐下。

紫灵依言坐了。

南宫泓钰开门见山的道,“朕知道此次永宁郡主的事,你并非真的无辜。”

迎着他锐利仿若能洞察一切的眸子,紫灵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她只是面带微笑回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面对她不置可否的态度,南宫泓钰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只好又接着道,“知道朕为何不深究此事吗?”

紫灵接话,猜测道,“皇上为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这是一部分。”

南宫泓钰说完,垂下眼睛瞧着案前桌面,在弯唇无声笑了笑后,他抬眼再次看向她,续道,“还有一部分则是为了你。”

紫灵在心里翻着白眼想,这可就奇了,为了她?她信他才有鬼!然而她的面上,却是一脸惊讶的道,“为了娉婷?”

南宫泓钰目光烁烁的望着她,“朕数天前便说过,朕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

紫灵略微低头,避开了他有些逼人的视线。

“娉婷没忘。”

她先是应了一声,随后抬眼看向面带隐隐期待的皇帝,淡笑着道,“娉婷多谢皇上信得过娉婷,并且愿意为娉婷做主。”

“这是朕应该做的。你是风国郡主,事情又出在后宫内,朕又怎会轻易放过胆敢将手伸入后宫内之人。”

南宫泓钰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轻,可在他的眼底,却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狠意。

这话暗示的意味太重了,她不好接。

紫灵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只微笑,并不接话。

南宫泓钰又怎会不知她,但她故意装作听不懂,不答,他又能如何。他瞧着她,颇是玩味的笑了又笑,随后换了话题。

“淑妃昨日还在朕耳边念叨,宫内御医都不如你贴心,想请你做她此胎的请脉大夫,不知你可愿意?”

“娉婷不愿意。”

紫灵想也没想的,便直言拒绝了。

“为何?”

南宫泓钰奇道,“你与淑妃不是一直相处的不错的吗?”

为何?自然是因为她并不想介入后宫争端,虽然她已经介入了。当然,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

想了又想,紫灵给了一个,勉强还算合理的借口。

“娉婷是风国人,事关天祥皇嗣,是以娉婷不适合。”

169坦言

外面是天寒地冻的夜晚,房内却暖和的彷如身在深春,再捧上一碗热茶,原本被冻得连骨头都凉透了的紫灵,这会舒服的几欲睡去。

可她不能睡,因为她此时还身在昭月殿。在她拒绝了皇帝想让她做淑妃的请脉大夫之后,她便被明月公主遣来的贴身宫女,请到了此处。

“紫灵姐姐,忠哥的娘亲可是个好相与的?”

忠哥,明月公主对傅精忠的昵称。

这便是她要她去参加傅府盛宴的目的?

紫灵瞧着对面脸上带着几丝羞意的明月公主,淡笑道,“能为丫鬟跪下求情的人,我想应该不会是多难相处的人。再说了。”她话锋一转,“你贵为公主,谁还胆敢给你委屈受不成?”

明月公主唇畔弯出一丝涩意,苦笑着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紫灵略微一想,试探着道,“你担心她们会拿你当菩萨一样供着,而不是亲人?”

“恩。”

明月公主点点头。

“不会的。”

紫灵笃定的道,“也许起初会如此,但时间久了,便会有所改变的。再者,傅骑都尉待你如何,你总知道的吧?至于其他,你无需想太多。”

“姐姐说的总不会错的,我信姐姐的。可,我心里还是好怕啊。姐姐,我不知道如何做别人的妻子。我的母妃死的早,在宫内又没个贴心的。姐姐,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明月公主伸手握住她捧着茶碗的手,殷切的看着她,迫切地想从她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她与傅精忠的婚期,定在春深似海的三月。显然随着大婚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对于一无所知的婚后生活,她的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

紫灵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个单纯,幸福的人儿啊。别人都在为皇权争的头破血流,而她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婚后生活。

她放下手中的茶碗,伸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抚她道,“除开一些特例,每一位姑娘都是要做别人的妻子,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你无需担心什么,顺其自然便好。”

“嗯。”

明月公主先是点点头,随后缩回手,微微垂下头,用力的搅着手里原本就捏着的帕子,既难过,又有些自厌自弃的道,“姐姐,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姐姐你一样,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能从容面对?”

紫灵知道,以明月公主此时的心境,她想要听的只是肯定与安慰。她伸手再次拍拍她使劲捏着帕子的手背,笑着道,“你怎会这样想?你不但马骑的好,箭术更是少有人能比,舞艺更是一绝。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果然,她此话一出,明月公主便就笑了出来。

她伸手不依的推了紫灵一把,微红着脸笑道,“姐姐,你又笑我。我若是舞艺当真好,姐姐那次宫筵上怎地瞧都不愿多瞧我一眼。”

小姑娘还真记仇啊。这都多久的事了,她竟还记着。

紫灵略微尴尬的朝她笑笑,“你与我这个于舞艺一窍不通的人,计较什么。”

“我怎会与姐姐计较,我说着玩的罢了。”

提起那次宫筵,便会想起东方火焱,明月公主本是无心,这会自然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自觉无趣的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扬声招来候在门外的宫女,重整茶盏。

宫女不止端来了新茶,还端来了炖了许久,用做宵夜的百合羹。

宫女盛了一碗放在紫灵面前的时候,明月公主殷勤的道,“姐姐你多吃些,嬷嬷说这东西对我们女儿家很好,要多吃些,特别是婚后。”

紫灵好笑的瞧她一眼,心道,她这是忘了她的大夫身份了。百合是好,可并不单单只对女子而言,更与婚前婚后没什么关系。

见她笑而不语,明月公主忽地明白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讪讪地笑着又道,“是了,我竟将姐姐的大夫身份给忘了。”

紫灵只瞧着她,又笑了笑。

她不接话,明月公主便也不再开口,在挥退宫内之后,她端过碗在手,心不在焉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将碗里的百合羹吃得差不多了,明月公主放了手里的碗,一边用帕子抹着嘴角,一边出声问道,“姐姐,此次四哥在忠哥府上生事,父皇会不会为难责罚忠哥以及傅将军?”

终于进入正题了?

紫灵抬眼瞧了她一眼,复又垂下了眸子,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道,“你怎的不问我,是不是我设计的永宁郡主与四皇子?”

明月公主想是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在微微一怔之后,她垂下眸子,盯着面前碗里所剩不多的百合羹,低声道,“姐姐为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莫说不是姐姐做的,就算是姐姐做的,我也不会怪姐姐的。若是永宁那丫头不主动招惹姐姐,姐姐又怎会与她为难。”

“谢谢你这么说。”

紫灵抬眼瞧向她,一笑后,她一正面上的表情,实话道,“不过确实是我做的。这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傅府。”说完这话,她紧接着又道,“不过你放心,此次的事傅将军与傅骑都尉不会受到什么责罚,顶多也就是被皇上责骂两句,罚些俸禄罢了。”

听她如此说,明月公主在略微放心的同时,不免好奇,“姐姐,永宁那丫头如何得罪的你,以至于姐姐你会做出这种,这种,唔。。。。”她因一时想不出不会得罪人的,合适的词,也就掩去了后面的话。

却不想,紫灵却毫不在意的道,“这种龌龊,无耻之事?”

面对她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是让明月觉着是她自己小心眼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道,“是。”

紫灵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听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吗?”

“没有。”

明月公主摇头,“不过从字面上来看,我大致能猜出讲得是什么样的意思。”

“聪明。”

紫灵朝她赞许的笑了笑,“我便是以永宁郡主之道,还在了永宁郡主之身。”

明月公主瞬间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的道,“姐姐你是说?是说永宁她本来是想。。。。”

紫灵不等她说完,便一点头,确定了她心中所想。

170不够

前几日下的雪,因天气太冷的缘故,即使连着好几日的晴天,被扫在道旁的积雪还是很厚。因雪反光的缘故,即便不提灯笼的夜,四处也亮如太阳刚刚落山时的光景。

紫灵从昭月殿出来的时候,便见南宫璃侧身立在昭月殿外的路上,目视前方某一点,正在出神。

她顿住脚,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青莲,与送她出来的昭狱殿宫女莫要出声。

他本白,今日因赴傅府筵席,所穿的又是月白色的王爷制华服。在雪光的映照下,此时的他,他的整个人,白得恍若在生着光,一如月亮。

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便越来越不觉得南宫璃与墨文长得像了。墨文没他这么白,眉毛的形状也要比他的,要柔和的多。

在没听宋剂仁所言,南宫璃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笑,这句话之前。她从未注意过,在面对其他人,或是独处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看来,宋剂仁所言不虚。

独处时的南宫璃,看起来是那样的清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易亲近的气息。

在朝阳殿的时候,皇帝曾问他,他为何会出现在傅府后院。他的回答是,是永宁郡主的丫鬟唤他过去的。

他这话自然是假的,皇帝知道,但未戳破。

她也知道,因为那会永宁郡主的丫鬟均被南宫哲的侍从以永宁郡主之命,支去了别的地方。

那么,他为何会及时出现在傅府后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但她并不想去深思,因为无论他是为何出现,这并不重要,她本不在意。

似感觉到她的窥视,原本出神的南宫璃,忽地转过脸,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只是目光刚刚相遇的一瞬间,虽然在下一秒,他便微微弯唇笑了起来,可紫灵还是在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从他的眼神里面读出了深深的冷意。

“冷不冷?”

南宫璃很自然的,在走到她身侧的时候,伸手牵了她的手。入手温热,无需她的回答,他也知道她不冷。

于是,他又问,“累吗?”

她的身子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经好了很多。

紫灵微微摇头,“不累。”

南宫璃牵着她,与她并排往前走去的时候,轻声再次开口道,“与欢儿聊了些什么,竟聊了这么许久?”

紫灵搪塞他道,“没什么,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话罢了。”

“嗯。”

南宫璃低低应了一声,转脸目视前方,不再出声。

紫灵侧过脸,抬眼看着他菱角分明的侧脸,很想问,“你想不想做皇帝?”,可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来问,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身后跟着旁人,有些话也确实不方便说,两人一路默默无言出了宫,直到在马车内坐好之后,紫灵这才开口出声问他。

进宫的时候,皇帝为免他们几人串话,而特意命他们几人,各自分开入的宫。他并没有机会问她,她是否无辜,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本以为他会问,但他没有,这不免让她觉得奇怪。虽然即使他问,她也没准备说实话。

刚刚闭上眼睛,预备假寐的南宫璃听到她问,转脸看向她,弯唇轻轻一笑,“没什么好问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关于永宁郡主的这件事,他知道,她并非无辜。

意识到这一点,紫灵不免觉得有些许的尴尬。毕竟她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无关前因后果,她终究是害了人,哪怕永宁郡主是自找的。

她面色微红的垂眼,正想着该如何接他的这句话,却听他再次开口了。

“灵儿,我并不介意你做了什么。不说你只是设计了永宁郡主,你便是杀了她,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而不是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一肩扛下。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哪怕每一次,你都能够应付的很好。

这句话,南宫璃藏在心里,没有说。

他希望她能多依赖他一些,而她,最不想的,大概便是给他制造麻烦了。他从势单力薄,一无所有的无能皇子,走到今日,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试问,若非伤的太深,谁人是天生冷面冷情的?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后,伸手握住他随意放在身侧的手,然后转脸看向他,弯唇柔柔一笑,“我知道了。”

然而,南宫里又怎会知道她心里所想。看着她温柔的笑脸,他知道的是,她虽应了,可下一次,她依旧不会寻求他的任何帮助。不止是他,其他人亦是。

他有些无奈的轻叹口气,垂眼瞧着她的手,一翻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她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的手就握在他的手心,可他却还是觉得,她离他是那样的遥远。他非常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轻声唤她,“果果?”

一直在看着他的紫灵,低应一声,“嗯?”

可,越是害怕失去,越是想抓在手心,越是在乎,有些话便越是无法问出口啊。

南宫璃有些疲惫的仰头靠在椅背上,在闭闭眼后,他重新坐直身体,瞧向正等着他下文的紫灵,弯唇微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这样叫叫你。”

他虽掩饰的很好,可紫灵还是从他刚刚的一连串动作中,看出了他的疲惫。但她并不知道,他疲惫的只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上的。她想问,可他既不说,她又如何好问?

她只好笑着,娇嗔道,“什么嘛。”

“过来。”

南宫璃却不答,他笑着,拉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坐到他的腿上。

紫灵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依了他,移过去,在他腿上坐了。

等她坐好了,南宫璃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将下巴放在她的颈部,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带着淡淡苦味的味道。

不够,还是不够,哪怕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却还是觉得不够。

“果果。”

他喃喃的,如呓语般的,再次轻声唤她。

紫灵看不到他的脸,可就算她再迟钝,这会也发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何况,她并不迟钝。她低眼,瞧着他头顶箍的金冠,放低了音量,柔声问,“什么?”

然而南宫璃却还是那句话。

“没什么,我就是叫叫你,你回我一声便好。”

紫灵不知道他这是到底怎么了,他毕竟与他人不同。他的心思,包括他的情绪都很少外露,她并不能轻易猜出他心中所想。但以他现在的状况,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顺着他来。她在心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抬手回抱住他,开口应声道,“嗯,我在呢。”

171意外

第二日,腊月二十九,也就是小年夜这天,一道圣旨由宫内传旨公公捧进了裕亲王府邸,一时自又是引出各种猜测,流言。

据云,圣旨上书,谭云之女,永宁郡主谭璇,性娴柔,德恭淑,朕闻之甚喜。今朕四子已至婚配之龄,当折贤女配之。值谭璇待字闺中,与四皇子实乃天造地设,为成佳缘,特将谭璇许配与四皇子为妃。。。。。云云。

古人素来以齿序轮婚配,如今排行第四的南宫哲很快便会大婚,下一个轮到的,便是南宫璃。(皇五子在幼年早夭)

紫灵无心理会这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她只想陪南宫璃,安静的度过这个新年。

“郡主。”

听到青莲唤她,正用上次在街上买的红绳在编手链的紫灵,抬眼向她看了过去。

“好看吗?”

红纸剪出的福字窗花,福字四周围绕着迎春花,煞是好看。

“很好看。”

紫灵弯唇一笑,紧跟着又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奴婢小的时候,娘亲教奴婢的。”

青莲笑着说完,将手中的福字窗花放在一旁,又重新拿起一张红纸剪了起来。坐在她身侧的宝儿,手中也拿了把小剪刀,也在有模有样的剪着红纸。

又剪好一个福字窗花后,青莲瞧了会做在对面的紫灵手上已经收尾的手链,好奇道,“郡主您编的是什么?”

“戴在手腕上的。”

古人喜以穿金戴银,佩玉来彰显富贵,没人会只用绳子做装饰,青莲没见过很正常。

青莲瞧了瞧手链,又瞧了瞧紫灵纤细见骨的手腕,有些疑惑的道,“好看是好看,可这尺寸有些不对吧?郡主?”

紫灵只抬眼朝她笑了笑,并不答她的话。

她既不答,青莲心里虽觉得奇怪,却也乖觉的不再问,她又换了个别的话题来说。

“往年年三十,王爷都要在宫里待到年初一才回府,不知今年王爷是不是也如此。”

紫灵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她也不知道南宫璃今年的年三十是进宫,还是留在王府陪她一起守岁。皇族有皇族的规矩,年三十要守岁祭祖,恐怕南宫璃即便有心想陪他,也不能违背祖宗定下的规矩。所以她并没有去问南宫璃,她不想让他为难。

“郡主,刚出锅的蒸糕,居管家命奴婢端来让郡主您尝个鲜。”

就在这时,同是她院里的,平日负责洒水打扫的丫鬟木竹,笑容满面的端着拖盘,从外间进来了。

天祥人过大年,不分南北,家家户户都要做蒸糕,寓意蒸蒸日上。蒸糕以糯米粉为料,掺晚米粉,以水和开,上蒸锅蒸好后,放石臼里面打。类似年糕,只是叫法不同,做出来的形状也不同罢了。

不止蒸糕,还要磨豆腐,蒸馒头,炸肉圆等等吃食。往年过年,安乐王府是不做这些的,今年因有紫灵在,南宫璃才特意吩咐的居青,凡是别人家过年有的,安乐王府今年一样都不能少。

只不过,紫灵并不知道这一关节,因为南宫璃早就关照过居青,命府里任何人不准在她面前多舌。

“郡主您觉着味道可还合口?”

紫灵净了手,捡了一块在手,才放进嘴里刚咬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吞下,木竹便迫不及待的问她。

她忙胡乱嚼了嚼,吞了下去,然后笑着赞道,“嗯,又松又软,甜中带着丝丝酸味,很不错。”

蒸糕素来做得甜腻,她本不喜欢,但这蒸糕却是甜中带着淡淡的酸味,想来也是南宫璃的意思,才会如此。

“郡主喜欢便好。奴婢还要回居管家的话,这就不在这杆着妨碍郡主了。”

木竹听她说喜欢,高兴的很,说了这话,急匆匆的便要走开,却听紫灵在后面又道,“趁热,你给幽荧院里也送一份去。”

木竹忙应了声,“哎,奴婢知道了。”

待木竹退了出去,青莲先是拿了一块给一旁的宝儿,才又拿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哪料才刚到嘴,她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蒸糕怕是唯有安乐王府的,才会是酸的。”

紫灵抬眼横她一眼,笑着斥道,“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青莲知她不会生气,便只嘻嘻一笑,也不接话。

一早上的悠闲时光,就这样在木竹不时送来新鲜出炉的吃食,与青莲的闲扯中度过了。简单用了午饭之后,正晒着暖阳,就快睡着的紫灵,忽听青莲在耳边轻声唤她。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转脸瞧向青莲,等着她的下文。

青莲皱着眉,一脸的不悦,“程家派了人来请郡主您出诊。”说完,她又不满的道,“这都小年夜了,还派人来请郡主出诊,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紫灵不理她抱怨的话,而是问,“可问过是谁病了?”

“问了。是那程楚楚,程二小姐!说是自从傅府回来之后,便不吃不喝,一直嘴里念念有词,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用再多问了,显然程楚楚是因撞见了南宫哲与永宁郡主正在进行的,那不可描述的一幕,受了刺激,一时接受不了,到现在还没能缓过来。这倒是她完全没想到过的,意外中的意外。

真是纯洁的,犹如白纸的孩子啊。

紫灵忍住想笑出来的冲动,淡声道,“他们这些皇族贵胄不都是有专用的御医负责诊脉医病吗?再不济的,也还有外间有名的大夫呢,怎地来请我了?”

青莲鼓着嘴,气呼呼的道,“奴婢也是让木竹这么问来请郡主的程家人的。据那人言,是赵院使说,程二小姐的病,他瞧不了,让程家来请郡主的。”

赵恰?

紫灵顿觉头疼,这赵恰与圆滑,好相处的宋剂仁不同,是个一板一眼,丁是丁卯是卯,不懂变通的老学究派。

见她只皱着眉,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青莲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您,去吗?”

紫灵冷哼一声,没什么好气的道,“当然不去了。难道她程府来请,我就得去吗?”

青莲本也不喜程楚楚,当然不希望她出诊,正巴不得这句话呢,忙高兴的点头道,“是,奴婢这就让木竹回了他去。就说郡主这两日身体不适,无法出诊。”

172年味

一直显得有些冷清的安乐王府,因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四处走动洒扫,来往忙碌的府邸仆人,变得热闹了起来。

大红色的灯笼已经挂满了廊前,路旁。天将晚的时候,管家居青便命人将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这样无论是从远处看,还是近处瞧,都是红彤彤一片,满满的年味儿。

南宫璃回来的时候,紫灵正坐在廊前的矮栏上,用双手捧着脸,脸上带笑的望着廊前挂着的红灯笼。

“什么事情让你这般高兴?”

听到他的声音,紫灵循声转脸朝他笑了笑,然后对着灯笼抬了抬下巴。

南宫璃快步走至她身侧站定,弯腰,低首瞧着她,好笑道,“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红灯笼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高兴的?”

紫灵笑眯眯的道,“瞧着喜庆啊。”

“我还怕你会不喜欢,看来是我多虑了。”

南宫璃笑着说完,伸手拉了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屋。

紫灵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因为之前她说过,她不喜欢大红色。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大红色,说不喜欢,不过是以前喜欢一身红衣的东方火焱给她太多的压迫感罢了。不过,她也不解释,毕竟这种时刻并不适合提起东方火焱。

南宫璃牵着她,在内室的暖炉旁坐定了后,他一手捏着她的手,将另一只手伸至暖炉前取暖。在盯着暖炉默了片刻后,他抬眼瞧着她,歉意的开口道,“灵儿,真是抱歉,父皇不允我在府里过年三十,明日我无法陪你守岁吃年夜饭了。”

对于这种意料之中的事,紫灵虽不至于难过,但心里难免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的,因为她并不能确定,下一个新年,她是否还在他的身边。遗憾归疑惑,她却既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她弯唇,淡笑着道,“没关系的,我不在意的。”

岂料,南宫璃却不领她这善解人意的情。

他有些不太高兴的微皱起眉,语气失落的道,“可我希望你能在意的,灵儿。”

不在意,便代表无所谓。

紫灵知道他误会了,她忙接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来日方长,我不急着这一时三刻的。”

她的这句;来日方长让南宫璃原本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他笑着,抬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亲了亲后,高兴的道,“嗯,不错!我们来日方长,待我们成亲了,往后的每年的年三十,我们都能一起守岁,一起吃年夜饭,不急!”

然而,他的这句,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期待的话,却让紫灵的心一揪一揪的疼了起来。她在心里难过不已的想,若是,真的如他所说般,以后的每年的年三十,他们都能一起守岁,一起吃年夜饭,那该有多好。

第二天一早,一身王爷制华服的南宫璃,在陪紫灵用完早饭之后,在她的目送下,出了厢房拱门。

直到他的衣摆消失在拱门内,紫灵转回脸,瞧向远处的天边,长长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息,立在她身后的青莲出声,安慰她道,“郡主,王爷不能陪您守岁,不是还有奴婢和府内众人陪您呢吗?”

“你说的对。”

紫灵收回目光,朝她一笑道,“有你们这么多人陪我过年呢,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除了要守岁,吃年夜饭,还要在下午贴对联,贴窗花。安乐王府很大,住人的院落虽只有几处,但这对联与窗花每个院落的门上,窗上还都是要贴上的。

南宫璃素来一切从简,府邸仆人自然不会像别的府邸一般多,所以这贴对联与窗花的活,便成了一项重任。饶是居青连府邸内的护卫都动用上了,可人手还是不够。本来他是不愿让紫灵搭手帮忙的,可她一心要帮忙,他又如何能拗得过她。

这天下午,大概是自南宫璃封王,入住安乐王府以来,安乐王府内最有人气,最热闹的一天了。主子不在,府内众奴仆又都深知紫灵是个好脾气的,又值过年,所以这日人人面上带着喜气,有说有笑的在府里四处穿梭忙碌着。

就连一向高冷,半句话都不愿多说,冷头冷面的幽荧,这日脸上也有露出了笑意。

“郡主,您快过来瞧。”

正在改动被她贴得有些歪了的窗花的紫灵,闻声抬眼向青莲瞧去,便见她望着窗外,一手正使劲在向她招着手。

她狐疑的走至窗台前,探身往青莲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沐浴在冬日暖阳下,一身黑衣的幽荧,唇畔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在抬头瞧着门上已经贴好了的对联。

见紫灵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样子,青莲以为她没能瞧到,幽荧脸上那稍纵即逝的笑容,她急急的解释道,“幽荧他在笑,他刚刚在笑,郡主!”

“这有什么好让你惊讶的?”

紫灵受不了的白她一眼,“只要是个人,都是会笑的好不好。”

被赏了一记白眼的青莲顿觉委屈,嘟着嘴道,“这个奴婢怎会不知。可是,这是奴婢头一回看到幽荧他笑啊。”

“别少见多怪了,赶紧干活!”

紫灵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伸手在青莲额头赏了个暴栗后,拿了张窗花,继续在窗户上贴起了窗花。

挨了一记白眼,又被赏了个暴栗,青莲却不死心,追在她身后,问道,“难道郡主您见过?”

紫灵瞪她一眼,“没有。”

听了这话,青莲顿时有了底气,“既然郡主您也不曾见过,那为何数落奴婢是少见多怪?”

紫灵却懒得再搭她,又自拿了张窗花,走到下一扇窗户前去了。

得不到回应的青莲,好奇心一向很重的青莲,怎会就这样放弃。她跟在紫灵身后,继续追问。只不过她不再纠缠上一个话题,而是问道,“郡主,您说,幽荧他刚刚在笑什么?”

这丫头,怎么那么爱叹人隐私。

紫灵实在是被她的不依不饶闹得有些头疼,她转脸看向她,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怎么那么在意幽荧?莫不是?你喜欢上幽荧了啊,青莲?”

“郡主您说什么呢!”

青莲先是一怔,随即便涨红了整张脸。她又是羞,又是着急的解释道,“奴婢不过是好奇罢了!谁会喜欢他啊,奴婢才不会喜欢他呢!”

紫灵却深表怀疑的道,“哦?是吗?”

青莲顿时被她气得,羞恼的扔下一句,“郡主您讨厌!奴婢不理郡主了!”,然后一跺脚,飞快的跑了出去。

173除夕

自午饭之后,手脚不停的贴了一整个下午,总算是赶在在太阳落山之前,将安乐王府所有院落内的门窗上都贴上了对联与窗花。

贴完了对联与窗花,便该沐浴换新衣了。

新衣是南宫璃准备的,淡淡的紫,只在衣襟与袖口处以同色丝线配以鹅黄色丝线绣了花纹,既不流于寻常,也不会太过华丽扎眼,很贴合紫灵的个性与气质。

当然,毫无意外的,衣襟与袖口处所绣的,依然是萤火虫。且,同样出自青莲之手。

年夜饭,虽然南宫璃不在,但还是摆在暗香居,共两桌。一桌坐紫灵,青莲,幽荧,宝儿。另一桌坐的,则是院里的大丫鬟,小丫头们。

至于府邸其他的男仆,长在南宫璃身边走动的,基本都跟他进了宫。至于那些不长在他身边走动的,与留在府里不当值的守院护卫,则由居青在暗香居旁边的院内,摆了几桌,由他招待。

既是年夜饭,菜肴自然格外丰盛,那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基本上都聚齐了。众人一起吃吃笑笑,倒也热闹。

年夜饭本就吃的晚,又那么多的菜,待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已近子夜。宝儿年纪小,虽因过年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但还是没能守到新年,便靠在青莲的怀里睡着了。在青莲欲送宝儿去睡之时,紫灵将一个荷包塞在了睡着的宝儿手里。

第一声迎接新年的爆竹声,来自皇宫,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爆竹声,在这络绎不绝的震耳爆竹声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紫灵立在门前,笑容满面的看着挤在门前台阶下,说说笑笑的,在瞧着院外男仆点燃一个又一个烟花的丫鬟们。

放完烟花,再放完祈天灯,就该是磕头拜年,散新年红包的时候了。

今夜的鼎城,无疑是吵闹的,全城各处都有人在放烟花。其中最大,最耀眼的,当属在皇城上空绽开的烟花了。

紫灵转脸往皇宫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一条金龙绽放在皇城上空。这条金龙在夜空中保持了一会,才慢慢消逝。

烟花一放完,原本也围在台阶下面说笑的青莲,一回头看到在遥望着皇宫方向的紫灵,她离开众人走回屋内,拿了个已经打开的祈天灯点燃,又喊来木竹捧着笔墨,与她一起走回了紫灵身旁。

“郡主,许个愿望吧。”

她轻唤正在静静出神中的人。

紫灵回神,在略一思索后,接过木竹递过来的笔,提笔在灯上写下了五个字。

“但愿人长久。”

待她写完,青莲在轻轻念了一遍后,抬眼瞧着她,笑着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郡主。”

紫灵却不答,只朝她微微一笑,开口道,“放出去吧。”

“是。”

与她闹了一下午小脾气的青莲,在晚间便不和她置气了。她听话的往前几步,将祈天灯高高举过头顶之后,慢慢的松开了手。

看着慢慢升空,随着风向渐渐远去的祈天灯,紫灵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唉。。。。”

放完了灯,便是府里众人都在期盼的磕头拜年,领新年红包这一件大事了。本来这红包该是南宫璃来散的,可他不在,且之前的每一年,他也都是直接让管家散的红包,免去了磕头拜年的礼。

今年,不知他是怕紫灵会觉得太冷清,故意找点事给她做,还是有意想通过散红包这一事,向府内众人暗示,她是安乐王府的女主人。在进宫之前,他特意拜托的紫灵,请她帮他将红包散给府里众人。

红包是南宫璃预先备下的,只不过紫灵在悄悄瞧过了红包里面所放的银两数量之后,如数,另外又包了一份。

男仆八两八,女仆六两六。

面带笑容,在接受着众人一一进来磕头,说喜话,而只需说声,起和赏的紫灵,在心里胡乱的想,八两八大概可以够普通人家近一年的花费了,南宫璃这个主子倒也还算大方。

派完喜钱,在众人散去之后,她唤住正准备离开的居青。

“居管家。”

居青忙停步,回身微微弯腰,有礼的问,“不知郡主您有何吩咐。”

紫灵笑着,客气的道,“在我入住安乐王府的这段日子里,多得居管家您的照拂,新的一年也还要劳烦居管家您多多关照啊。”

居青赶忙接话,“不敢,郡主您抬举奴才了,照顾郡主您,实乃奴才的份内之事。”

紫灵也不接他这客套的话,笑着唤了声,“青莲。”

青莲会意,从袖里摸出一个荷包,递至居青面前。

居青倒也不再虚意客套,在道了声,“奴才谢过郡主的赏。”便伸出双手,捧过了荷包。可荷包刚一落在他的手心,他便惊讶的抬眼向紫灵瞧了过去。

紫灵眸光闪闪,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居青忙收起面上的惊讶之色,也露了个笑脸,然后什么都没再说,弯腰后退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只剩下我们了。”

待居然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之后,紫灵笑着瞧了瞧青莲与幽荧,随后开口又道,“这大半年来,你们跟着我几番遇险,幸而都平安度过了,真是难为你们了。”说着,她伸手自袖中摸出两个荷包,然后一个递给青莲,另一个则送至一直立在她左手边的幽荧手边。

“奴婢谢郡主赏。”

青莲在磕了头后,欢欢喜喜的接了过去。

“属下谢主子赏。”

幽荧等青莲接了,这才长腿一伸,迈步至紫灵面前,然后单腿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荷包。

紫灵在幽荧起身之后,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刘忠正往屋内走来,她便闭口不言,只弯唇笑着等他进来。

刘忠进来之后,在她脚前几步外跪下,然后双手抱拳,开口道,“奴才刘忠,给郡主您拜年来了。祝郡主您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事事如愿。”

“多谢忠护卫,也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万事如意。”紫灵在客气的道完谢之后,将手伸至青莲面前。等青莲将红包放进她手心后,她起身,往前两步,亲自将荷包递至他的面前。

“奴才谢郡主赏。”

在用双手接过荷包收进怀里之后,刘忠却未站起身,而是抬眼瞧向已经坐回原位的紫灵,又道,“郡主,奴才还有些话想对郡主您说。”

刘忠与廷云一样,既是南宫璃的近身护卫,也是负责他起居的近身侍从,身份与府内其他人自是不同。紫灵待安乐王府内众人向来客气,在对待刘忠与廷云两人上面则还要客气上一些,听他说还有话要说,便接话道,“嗯,有什么话,忠护卫你起来再说不迟。”

却不想,刘忠依旧未起身,而是道,“奴才斗胆,奴才的话只能单独与郡主您说。”

单独与她说吗?

紫灵在微微一愣后,低头垂眼无声一笑。她不知道刘忠预备与她说些什么,但肯定是跟南宫璃有关。在心里迅速想了想之后,她抬眼瞧向他,开口了。只不过,她的话是对青莲和幽荧说的。

“你们先出去。”

青莲心里虽然觉得这刘忠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毕竟他是南宫璃的人。所以她在道了声,“是。”之后,便听话的退了出去。

幽荧在冷冷扫了几眼刘忠后,也退了出去。

174遇袭

“郡主,奴才求您离开王爷吧。”

当紫灵听到刘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以为是她听错了。在楞了数秒后,她愕然地看着他,问他,“你说什么?”之后,刘忠复述了一遍刚才他说过的话。

“理由。”

在确认了,并非是她听错了,紫灵压下心底瞬间涌起的怒意,开口道,“你既要我离开你家王爷,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因为郡主您若是继续留在王爷的身边,只会毁了王爷!奴才知道,奴才本没资格同郡主您说这些话,可奴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自从郡主您出现之后,王爷便像是换了个人似得。。。。。”

她会毁了南宫璃?!

看着刘忠那张还在不断开合的嘴,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劲量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直到,他说完了那相当冗长的,一段话之后,她这才再次抬眸看向他。

她定定的看着他,声音无波的问,“是王爷让你来与我说这些话的吗?”

“不是!”

刘忠摇头,像是深怕她不信一般,他又出声续道,“今日本来奴才也该随王爷进宫的,奴才是装病才留在了府里,王爷根本不知道奴才是在装病。”

紫灵微微低下头,淡淡应了声,“这样啊。”

“郡主您。。。。”

刘忠刚想接着说,可他才刚开口,便被打断了。

“忠护卫,你跟着王爷有多久了?”

刘忠虽疑惑于她为何会突然问这话,但还是如实答道,“奴才是在王爷出宫建府后,便跟在王爷身边,到今年已是第九个年头。”

竟然这么久了。

紫灵唇畔弯出一丝涩然笑意,心里一时五味陈杂。她认识南宫璃到今年也不过才五年。而在这短短的五年当中,有四年,他们之间是毫无交集的。

默了片刻,她开口道,“忠护卫,你确定王爷他想要的,真的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奴才不敢擅自揣摩王爷的心思。但在郡主您没出现之前,王爷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那位置。郡主的意思,奴才懂。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自从郡主您出现之后,王爷变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奴才在此斗胆说一句,比起从前,而今的王爷才像个活着的人。可是,郡主!”说到此处,刘忠顿住。在低头猛吸一口气后,他抬眼,紧紧盯着紫灵的眼睛,续道,“奴才深信,跟郡主您在一起,王爷会很幸福。可郡主您敢保证,在若干年后,错失了时机的王爷,他就不会后悔吗?”

她,当然不敢保证。

紫灵仰起脸,望着高高的房梁,在无奈自嘲一笑之后,她低头瞧向一直盯着她的刘忠,问道,“若是,我不答应你,离开你家王爷呢?”

刘忠没有即刻回答,有一丝复杂难忍的表情从他面上一闪而过后,他慢慢地低下了头。不过,顷刻间,他便又抬起了脸。

“那么,郡主您就休要怪奴才手下无情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出手如电,自袖中滑出一把匕首,一甩手,便将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

紫灵虽一直提防着,他有突然发难的可能。但当匕首真的向她飞过来时,她压根就来不及避开。刘忠本离她只有几步远,出手速度之快,她连他是从何处摸出的匕首都没能看得清。

当得的一声,匕首在距离她心口一拳之遥的时候,被从侧面飞来的剑鞘击飞。

被吓得心都差点跳出来的紫灵,在猛喘几口气后,一手捂住心口,惊魂未定的瞧着挡在她面前的人,正想开口,眼前却是一花,一阵风过,刚刚才出现的幽荧便已与刘忠兵器相交。

她慌忙开口喊道,“别伤了他!”

幽荧并不回头,只应了声,“是。”

刘忠既是南宫璃的近侍,武功又怎会低。幽荧又因领了命,不能下狠手,如此一来,便与刘忠打成了平手。

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一时间难分难解,竟是谁也胜不了谁。

打斗声很快便惊动了府里的护卫,但在看到相斗的两人是幽荧与刘忠时,护卫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又怎敢贸然出手。

居青也及时的赶来了,他正欲绕至立在门廊前的紫灵跟前,问明情况。却在这时看见一个身影自暗香居的屋顶飞下,只扑紫灵而去。

他顿时大惊,慌忙喊了一声,“郡主小心!”

可还是晚了,感觉到耳后生风,半点不会武功的紫灵,哪里躲得开。她只感觉到脖颈上一凉,头都来不及回,手臂便被人握住了。

幽荧在居青惊呼出声之时,想反身去相救,可刘忠却一个飞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找死!”

他面色森然的扔出这句话之后,下手再不留情,只不过几个回合,便将刘忠打翻在地,再无力还击。

可还是迟了,廊前早没有了紫灵的身影。

眼睁睁瞧着紫灵被人脖子上架着利器,被掳走的居青,忙出声提醒,“往城外方向去了。”

幽荧一句话未说,提剑几个纵身,身影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被人如扛麻袋一样扛在肩头的紫灵,此刻心里非常的后悔。后悔她在安乐王府时,身上从不带药的习惯。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轻易便被人绑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是得有多恨她,以至于连年都不过的,要在大年初一来绑她?她并不记得她招人恨到这步田地啊!

难道是裕亲王的人?

被上下颠簸的头都晕了的紫灵,这会实在没那个心思去深想。她手握成拳,使劲敲了敲这位把她像麻袋一样扛着的仁兄,他的背。

“喂,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正扛着她一路疾驰的人,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毫无反应。

好吧,好吧。

紫灵无奈,既然当她是空气,那就不要怪她了。她张嘴,毫不客气的将晚上吃进去的,全部吐了出来。

“你!”

一阵天旋地转,刚吐过的紫灵被重重的丢在了地上。她不管后背被撞的生疼,一手撑着地,爬了起来。

爬起来后,用袖子随意抹了抹嘴角,她瞧向对面正怒瞪着她的人,一脸无辜的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要吐了,你自己不听,怪谁?”

劫持她的人,却只冷哼一声,并不搭她的话。他伸手三两下快速脱去了身上的那身,被弄脏的夜行衣。在狠狠将衣服摔在地上之后,他一伸手便又抓住了她。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将她扛在肩头,而是改用双臂将她抱在了怀里。

小剧场

先避出门的青莲,叫住像是没看到她,直往前走的幽荧,凑上前去,问他,“幽荧,郡主给你包了多少赏钱?”

幽荧微微转动眼珠子,睇着她,不答反问道,“你多少?”

不疑有它,深信他人品的青莲,回道,“八十八两。”

“一样。”

幽荧扔下这两个字,便一个飞身,上了暗香居的屋顶。

“嘻嘻。。。。”

在幽荧的身影消失在暗香居屋后,青莲摸出袖子内,紫灵给她的荷包,倒出了里面的金锭。看着手上重有百两的金锭,她笑得好不开怀,“我就说嘛,郡主肯定喜欢我多过那个傻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紫灵给幽荧的,除了一个重百两的金锭外,还加了一张银票。不为其他,只因幽荧要四处奔走,需要用钱的地方比青莲要多的多。

175寻仇

清晨,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而本身温度便低于山外的山内,温度则更低。被劫持的时候,紫灵身上穿的紫色衣衫根本抵御不了山内的冷冽。

此时她正被绑着双手,被骑在马上的人拖拽着向前走。从未被人像对待牲口一样的对待过,上山的路本就难走,她此时是又冷又饿又累。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是劫持她的人并不是裕亲王的人。只是。。。。

她转眼悄悄瞧向坐在马上,望着前路,以黑巾遮面,一言不发的人。她思来想去,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这人将她绑来青云山做什么?

青云山共分三座山头,因中间那座从远处看,高似高耸入云,又因山上草木终年长青,因此得了这个名。另还有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意思。

这个问题,在到达山腰上的山道分叉口,马上的人拉着她进入中间的那条山道时,她的心里总算有了些底,只是她还太不敢确定。

青云山最高的山头,是风水宝地,好些既富又贵之人死后都葬在那里。不过,在与她有仇,且欲杀她而后快的那些人当中,便唯有邓家的祖坟是在此处。

“你预备在邓崇武坟前取了我的小命,为他报仇啊?”

心里有了底,紫灵不再以静制静,她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上的人虽一声未发出,可浑身却猛地颤动了一下。这么明显的反应,她又怎会看漏。

显然她猜对了。

“你是邓崇武的死士?”

她继续猜。

这次,马上的人只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紫灵自言自语般的道,“不是啊?”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的冷哼,只是多了些不屑的意味。

这就有点难猜了。邓家人几乎死绝,除了邓崇武训练出来的死士,她还真想不到邓家还有谁是武艺不俗,能抱着她一个纵身便能飞跃城门的。邓二公子虽也习武,但武功绝对没这么好,毕竟斗鸡遛狗,逛烟花之所才是他的主业。

紫灵紧紧皱起眉,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她想不出此人若不是邓府死士,那他会是谁呢?她转眼瞧向一言不发的人,另有一个疑问在这时跳进了她的脑海中。先不管他的身份,这人从出现到现在,除了因她呕吐在他身上,而愤怒的吐出过一个“你”字外,便再未开口吐过一个字,这是为什么?

既不聋又不哑的,还是来报仇的,为何一声不出?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迫不及待的,又打又骂的虐待才对吧?

紫灵绞尽脑汁,努力思索着。她的目光由他的眉眼,慢慢移到他用来蒙面的黑色面巾上。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的想到,她在邓府不过数日,且未出过房门一步,所认识邓府中人没几个。而他却既蒙了面又一声不出,显然是怕她认出他来!

她缓缓开口了,“你是。。。。你是?”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却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似乎意思到她有可能已经认出他来了,马上的人猛地转眼看向她,紧紧的拧起了眉头。

“啊!我想起来了!”

紫灵如福灵心至,瞬间想了起来。她兴奋的伸一指,指着拧眉看着她的人,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阿生!你一定是阿生!”

马上的人在剧烈的震惊过后,瞪大了双目瞧向她,愕然道,“尚谋士果然没说错,你聪明的令人。。。。”说到这里,他似乎这才反应了过来,陡然又收了声。

可惜晚了,他已经暴露了。既然暴露了,便再没有遮掩的必要。

阿生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后,泄愤似得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巾。

果然是他!

已经放亮的晨光中,少年消瘦俊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恨意与不忿。

紫灵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低眼看着脚下的山路。他居然没死?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在心里又快速思索了起来。阿生嘴里的尚谋士是谁?在鼎城,姓尚的,她想到的只有尚一诺。会是他吗?

被认出来的阿生,却不给她继续思索下去的机会,他冷冷看着她,开口道,“怎么?没认出我之前,废话连篇。认出我之后,反而没话了?心虚了?”

“心虚?”

紫灵抬眼瞧向他,奇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面上诧异的表情与无辜的语气瞬间便激怒了阿生,他愤怒的冲她吼道,“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心中竟是连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呵,我害死的?真好笑!”

紫灵冷笑一声,厉声道,“若非他邓崇武心怀不轨,欲改朝换代的话,他邓家又怎会遭此灭顶之灾!你问我心中可有愧!那你可问过他邓崇武,他可心中有愧?因他掀起的腥风血雨,而死的边关守将兵士,贫民百姓,难道他们就该死?”

阿生似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在她的厉声质问下,他缓缓垂下了头。

“呵呵。。。。”

默了半响,在冷笑数声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你说的不错。若非他邓崇武心术不正,邓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可是!”说到此处,他猛地转脸看向紫灵,红着眼眶,用几近哽咽的声音问道,“邓崇武是罪有应得,可是暖暖呢?她做错了什么?她虽娇蛮跋扈了些,可她并未真的害死过谁啊!”

这。。。。他说的不错,邓暖暖确实是罪不至死,她本来也是不用死的。可她不但死了,且死的蹊跷。

紫灵在张张嘴后,默然了。她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若不是因为你!暖暖又怎会死!暖暖是你害死的!我绑了你,便是要在暖暖坟前杀了你,为暖暖报仇!”

什么?!

紫灵震惊无比的转眼瞧向一脸痛苦表情的阿生,惊讶出声道,“你说邓暖暖是我害死的?我怎么害死她了?我确实去过刑部两次,可我并未与她见过面!我怎么就害死她了?!”

然而阿生却不愿意再说了。他死死抿起双唇,将头转了回去。

紫灵急了,紧走两步,靠近马旁,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我怎么害死邓暖暖了!”

阿生却因提起邓暖暖,而再不复平静,唯有恨意的心境,而猛地一挥手,将她用力挥开了。

紫灵因没有心理准备,又被绑着双手,阿生又用了全力,她身形一个不稳,便被他推得,重重的跌趴在了地上。

“唔。。。。。”

听到她吃痛的闷哼声,阿生忙勒住了马,刚想跳下马去扶她,却在下一秒又改了主意,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拍在了马臀上。

马儿吃痛,立刻扬起双蹄,猛地往前窜了出去。

刚刚才爬起来的紫灵,如何跟得上这样的速度,被巨大的惯性一拽,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被马儿拖着往前滑去。

她想爬起来,可马儿跑的太快,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山路虽还算平整,可再平整的路,也会有突出的小石子,宽大的衣袖又毫无保护作用,她与地面直接接触的双臂瞬间便磨破了皮。

176新生

阿生毕竟还是那个阿生,心不够狠。在赶马怒将紫灵拖行几百米后,他勒住了马缰。只不过,此时的紫灵,浑身上下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被磨破的衣衫上到处都是血迹,轻易可见不断往外渗着血的皮肉。

阿生拧着眉,翻身下马,扶起了已经无力挣扎的紫灵,随后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了她的肩头。

“谢谢。”

虽然浑身火辣辣的疼着,双腿痛的几乎站不住,但紫灵还是忍着疼,咬着牙,用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有礼的道谢。

阿生表情困惑的看了她半响,开口道,“尚谋士说的没错,你还真是这世上少有的怪人。”

紫灵在微微一怔之后,咧嘴一笑,“尚谋士,可是尚一诺?”

阿生发觉自己的失言,他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一言不发的重新翻身上了马背,拍马继续往前走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有意放慢了马儿的步伐。

瞧着马背上,表情阴郁的阿生,紫灵在低叹口气后,歉意开口道,“对于邓暖暖的死,我很抱歉,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是因我而死。”

阿生望着前路,似未听到她说话般。

紫灵知他此时心中定是痛苦异常,他既不理,她也就不再出声。她转眼看向山道,默声慢慢的走着。

虽只被拖行了几百米,可她所受的伤,并不比上次被邓暖暖用鞭子抽要轻多少,何况是在她又累又饿,还被冻了一夜的情况下。在又勉强往前走了几百米,她终是支撑不住,脑中一阵眩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身在山顶,远处红霞漫天,天已经完全放亮了。

看着那新的一年里,第一轮火烧一样的朝阳,紫灵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感觉到了浑身那难忍的疼痛,她的意识才彻底的清醒。

她微微转头,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邓家祖坟前的阿生。

那么虚伪,死要面子,又顾忌着悠悠众口的皇帝,即便有心,也不会做出毁人祖坟的行径。邓崇武被斩之后,尸体还是被葬进了邓家祖坟。

显然,邓暖暖死后也被葬进了祖坟。

紫灵默默看着,正在无声流泪,脸上表情痛不欲生的阿生。

似感觉到她的窥视,阿生在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之后,转身面向她。

“你想听故事吗?”

非常突兀的,阿生忽地开口道了这样一句话。

紫灵在一愣之后,弯唇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好意提醒他道,“若是故事很长的话,那你最好讲得快点。”说到这里,她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唇畔带出了丝丝血迹。

在阿生不忍的目光下,她笑着续道,“此处距鼎城北门不出二十里,算算时间,安乐王爷应该很快便到了,所以你得快点讲完你的故事。因为我怕啊,我怕你在取了我性命之后,来不及逃走。”

阿生因她的话,一时不由怔住,在愣愣瞧了她半晌后,困惑不已的道,“我绑了你,且还要杀了你为暖暖报仇,这样,你都不恨我吗?”

紫灵在垂眼无奈一笑后,抬眼瞧向他,笑着道,“想要我性命的何止你一个,与其被别人杀,那还不如是你,毕竟你杀我,只是因为爱,而不是其他。”

阿生瞧着她,懵怔了半晌。在低头自嘲般的笑了笑之后,他复又抬眼看向她,苦笑着道,“尚一诺说的一点没错,千万不能与你对上话。”

紫灵却是一脸莫名,她不记得她有这么让人忌惮啊。

故事是从阿生六岁丧父,八岁丧母,无依无靠流落街头之后,被戴老爷捡回家开始的。

阿生嘴里的戴老爷,是已故德妃之父,曾是二品武将的戴贤清。他的一身武艺,也是在戴府所习,与他一同习武的还有廷云,刘忠几人。也就是目前跟在南宫璃身侧的,基本上都是戴贤清自各处寻来收养的孤儿。

紫灵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被震惊了。她如何都没想到,阿生竟然也是南宫璃的人,是戴贤清安插在邓崇武府上的暗棋。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守卫森严,从未进过外人的安乐王府,阿生轻易便能闯入,且如此轻易将她劫出的缘故。

自被戴老爷领回府上起,被灌输的便是,他们这些孤儿的命,都是主子的,是主子让他们不再露宿街头,衣食无依,这样的思想。如此,时间一长,这样的想法便在他们的脑子里面生了根。

阿生起初也是这样,满脑子唯有如何完成主子交代下来的命令,直到在邓府无意间救下,因爬到树上想将树丫上的鸟窝捅下来,而一不小心从树上跌落的邓暖暖。

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孩子,但从未见过如邓暖暖这样好动,一刻都停不下来,不是上树捉鸟,便是下河捉鱼的女孩子。他的心,被如此不一样的邓府娇贵的二小姐,邓暖暖所吸引。

而邓暖暖,也许开始起的只是捉弄的心思,毕竟阿生在她的眼里,是那样的不苟言笑,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从一个不断捉弄,另一个忍气吞声的咬牙承受,变成了彼此心生欢喜,谁也离不开谁。

阿生不知道,邓暖暖也不知道。

在邓暖暖的心里,她未来的夫君必定是皇家人,因为从小爹爹便是这样告诉她的。她从未想过,她会喜欢上府里的打杂小厮。虽然这个小厮生的俊俏,还是府里唯一敢跟她作对的人,那她也不会轻易屈服。

心里有多喜欢,对阿生的折磨便有多惨烈。

紫灵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瞧着因陷入往事中,满面温柔笑意的阿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对于邓暖暖如此变态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他竟是甘之如饴,真真是彼之毒药,我之蜜糖,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啊。。。。。

“你一定觉得奇怪吧,我怎么会喜欢上心地不够善良,折磨起人来手段可以说是残忍的,这样的一个姑娘家吧?”

从回忆中回神的阿生,转头看向身侧正望着他的紫灵。

看着此时的,脸上带着几丝自嘲,几丝难过,笑的落寞的阿生,紫灵缓缓摇了摇头。

“笑。”

只道了一个字的阿生,在紫灵不解的目光中,转脸看向远处的朝阳,他缓缓闭上眼睛,笑着说,“暖暖笑起来,便如这朝阳一般,充满了活力,让看着她的人如同重获新生。”

177绝望

耳边隐隐可听见自山间传来的阵阵马蹄声,然而讲完了一段不算太长故事的阿生,却恍若不觉。

但紫灵敢断定,他并非没有发觉。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阿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未看她,而是依旧望着那朝阳。

紫灵的眸光微微闪了闪,她转眼看向身侧的人,轻声道,“你说。”

“将我葬在此处。”

阿生伸臂指着邓家祖坟右侧,脸上神情温柔,“这样我便可以一直陪着暖暖了。”

紫灵心中猛地一震,她知道他这是不准备杀她了,但她还是问他道,“你不杀我了?”

“本来我确实是想杀了你,为暖暖,也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的。”说完这话,阿生缓缓站起身,旋身背对着朝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续道,“可后来听了你的话,我想了又想,虽暖暖是因为差点将你打死,才丢的性命,可你确实是不知情的。再者。”再次顿住的阿生,转脸将目光放至远处的山道上,他收起脸上的所以表情,冷声道,“若真要报仇,我要杀的也不该是你。”

“你不再考虑一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紫灵却并不去看山道,而是盯着阿生,急急的问,“也许待时间长了,你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准呢。”

阿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转脸看向她,弯唇露出一丝笑容,既像是问她,又像是在问他自己的道,“继续做别人的棋子,像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吗?”

看着他唇边那一抹惨淡至极的笑容,紫灵缓缓垂下眸子,默然了。背叛主人的死士,下场一般都极其凄惨,会一直被追杀,直至其死亡为止。

“何况我不想让暖暖等太久,我怕太久,暖暖她啊,会生我的气。”

“唰”的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阿生手中的剑裹着清晨的冷风架在了紫灵的脖颈上。

“灵儿!”

“主子!”

紫灵似未听到那两声焦急的呼喊,她慢慢抬头,仰脸看向阿生,用极轻的声音道,“你求我的事,我应下了。”

阿生弯唇一笑,“多谢。”道完,他转眼瞧向手持利剑,正往他扑过来的人,在他们愤怒的目光中,抽动了手中的剑。

一阵刺痛,紫灵感觉到有暖流从脖颈上涌出,同时自阿生口中喷出的热血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忍去瞧慢慢倒下去的阿生,自他唇畔逸出的,那一抹笑容。

那是与邓云婕在赴死时,唇边所露出的,相同的笑容。

上一次,她无法阻止追逐烛火的飞蛾。同样的,这一次,她也阻止不了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只想追随朝阳而去的阿生。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回过神的南宫璃,迅速扔掉手里的剑,蹲下手,颤抖着双手,一手抚上紫灵脖颈上的伤口,一手用袖子去擦她脸上的血迹。

“灵儿,灵儿,灵儿。”

他急切的呼唤着她,“你不要死!灵儿!”

紫灵睁开眼睛,抬手拉下了他捂着她脖颈的手。

“我没事。”

弯唇笑着说完这句话,她的泪水顷刻决堤。她哭,并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她哭,是为了阿生,也为了因误会阿生,愤而一头撞死的邓暖暖。阿生对这个待他并不友好的世界感到绝望,所以他追随着唯一给过他暖意的邓暖暖去了。这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绝望而无力。

“怎么了?伤口很疼吗?”

甚少见她哭的南宫璃,心慌不已的看着她,伸手便想抱起她。却不想被她阻止了。

紫灵泪眼模糊的摇摇头,她松开拉着他手臂的手,伸手进袖子,从里面摸出并未被磨坏的,她编的那根手链,然后拉过他的右手,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后,她抬眼看着南宫璃,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哽着喉头道,“新年快乐。愿你在新的一年里,以及往后的每一年中,都能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灵儿。。。。。”

南宫璃心里是既痛,又愧疚,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才令你遭此劫难。”

“没关系,我没事,你不用道歉。”

冻了一夜,被拖行时受的伤这会火烧火燎的又疼了起来,紫灵明显感觉到她的思绪在飞散,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南宫璃的脸。

“将阿生葬在邓家祖坟右面。还有,不要为难,为难刘忠。”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了这句话,便疲惫不已的,缓缓嗑上了眼睛。

“灵儿!你别死!灵儿!”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南宫璃几近绝望的呼喊声。她模模糊糊的在心里想,他该不会是以为她是死了吧?

她会死吗?

紫灵不知道,但她却清楚,她为何会在咳嗽的时候,嘴里充满血腥味。她的旧疾,虽表面看是复原了,可内里却还亏空着。再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被宋老头不幸言中,她活不过双十。在她没意识到,或者故意忽略的潜意识里,她并不抗拒这样的结局,甚至可以说,对于这样的结局,她是欣然接受的。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显然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充满诡计,令人感到绝望的世界。好像她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幸福。

再次清醒,是因为疼。

刚接触热水的伤口,就像是被盐腌渍一样,疼的她整个人都跟着一抽,心里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很疼吧?你忍忍,很快便好了。”

雾汽腾腾的屋内,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脸,紫灵都盯着看了许久,才认出来,是南宫璃。

疼也只是伤口刚刚接触热水的时候,等身体适应了热水的温度,不但不疼了,反而觉得温暖而舒适。

紫灵舒服的刚想闭上眼睛,却在下一秒霍地将眼睛瞪圆了。她后知后觉的,刚反应过来,此时的她是浑身*的在浴桶里。意识到这一点,她瞬间便涨红了脸,她慌忙的想蜷缩起身体,然而南宫璃却不让。

“别动。”

南宫璃控制住她欲起身的动作,让她的头继续枕在他的腿上,柔声哄她道,“灵儿乖,洗干净了,才能上药。上了药,伤口才好的快。”

“青莲呢?”

乏力的身体,再加上昏沉的脑袋,让紫灵无力挣扎。她只好闭上眼睛,选择不去看南宫璃的脸。只是她很疑惑,青莲怎么会放任不管,任由南宫璃来清理她的身体。

“在外面候着。”

南宫璃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待她的下一句话出口,他紧跟着便又道,“是我命她在门外候着,不准进来的。”说完,他伸手抱她出了浴桶,将她放在他的腿上,用一手托住她的肩膀,伸另一手拿过放在旁边的干净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178情浓

西厢房本就不大,又做了隔断,在摆了两个矮脚熏炉的情况下,内室的温度便有些热的被子都盖不住了。

梳洗过,身上上过药,只穿着宽大亵衣的紫灵,被南宫璃抱在怀中。

身上的亵衣还不是她的,是南宫璃的。因被拖行,而磨破皮的大片伤口,不能进行包扎,一是会阻碍伤口愈合,二是怕衣物会粘在新长出的皮肉上面,所以她目前只能穿这种宽松到似没穿的衣物。

此时的紫灵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她是很想睡的,可抱着她的南宫璃显然并不想让她就这样睡去,一直小动作不断。

他一会捧起她的脸,在她脸上亲亲,一会又拉过她的手,用唇一一轻啄她的每根指尖。如此来往反复,完全没有想要罢手的意思。

紫灵心里清楚,他为何会如此,他应该是被吓到了。他误以为阿生的那一剑是真的想杀了她的。他又怎会知道,阿生其实根本未用力,只不过他虽未用力,奈何剑锋太锐利,还是在她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不短的伤口。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在本该避嫌的让他离开,却最终没有阻止他帮她清洗身体,又依着他,让他帮她身上伤口抹药。她是既无心拒绝,也没那个力气去拒绝他如此越礼的行径。

管他呢,鬼知道她还能活多久,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她模模糊糊的在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东方火焱曾说过什么来着?说她太过轻信别人,总有天会有她吃亏的时候。现在想来,显然他是对的。这次不就是因为她毫不防备刘忠,才差点丢了命,吃了这苦头。

可是,她能怪刘忠吗?她不能,毕竟刘忠的出发点只是衷于南宫璃,想要帮他铲除在他争夺皇位的道路上,她这颗绊脚石,虽然对此她是并不认同的。

“灵儿?”

她正思绪四散,胡思乱想着,忽听南宫璃那彷如来自天外的,极轻柔的低唤声。

“嗯?”

她只低哼了一声,疲惫、虚弱的身体让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为何不让我为难刘忠?”

为何吗?她虽不怪刘忠,可她并未大度到心里丝毫都不介意。刘忠的行为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对她不起。可对南宫璃来说,虽然他违背主人的意愿,可他的出发点却只是为了主子的前路能好走些。试问,对于这样一个跟了你八年的人,又一心为你的人,你若处置了他,让其他那些跟着你的那些人,作何感想?

紫灵唇畔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轻声道,“因为会寒了廷云他们的心。”

这次,南宫璃没有即刻出声,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差点便要睡着的紫灵,才听到他似叹息着,道了声,“我明白了。”

“我要睡了,你别闹我了。”

她真的没力气再陪他这样耳鬓厮磨的耗下去,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

南宫璃松开抓着她手的手,低头贴近她耳朵,用极低声音,柔声道,“但你得答应我,不要睡太久。”

就快睡着的紫灵,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出于本能的,用几近呓语般的声音,“唔。”了一声。

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便重伤了三次,就是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何况还是在前一次受的伤还未痊愈,便又受伤的情况下。

紫灵这一睡,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了过来。

大年初三的清晨,外面听不到任何人声,耳边听到的,只有住在房檐的小雀,叽叽喳喳的,欢快的鸣叫声。

紫灵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以为她只睡了一夜,直到她看到拥着她而眠,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的南宫璃,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渣。

原来是他。

她想起来,上次昏迷时她所做的有着墨文的那些梦,原来梦里的人并不是墨文,而是南宫璃。她低低的喟叹一声,微微撑起身体,伸手抚上了他的下巴。

哪料,她的手才刚接触到他的下巴,南宫璃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是睁着眼睛时,他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便面露惊喜的道,“你醒了!”

“嗯,醒了。”

头已经不痛了,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疼了,这让紫灵感觉她的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她正想收回手臂,预备起身。

南宫却伸手抓住了她往回缩的手。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弯唇露出笑脸,柔声道,“再睡会,还早。”

还早?

紫灵抬眼瞧了眼紧闭的窗户,外面一片明亮,显然时辰并不早了。但她还是顺从的,重新依偎进了他的臂弯里。

“饿吗?”

等她重新躺好,南宫璃低首在她额头轻啄了一下后,轻声问她。

紫灵并未出声,只缓缓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有多饿,虽然身上的热度是退了下去,可她并没有什么胃口。

“那你想吃点什么吗?”

南宫璃再问,只是换了个方式。

紫灵又摇了摇头。

“不吃东西怎么行。”

南宫璃微微皱了皱眉,在想了想后,他提议道,“你不是喜欢梅花糯米团子吗?我做来给你吃,可好?”

这次,紫灵没有继续摇头,而是开口道了声,“好。”她并不想让他担心。

“那你再睡会,我这就去做。等做好了,我唤你。”

南宫璃说完这话,便一手撑床坐了起来。在帮她整理好枕头,又帮她掖好被子后,他冲她一笑,伸臂捞过搭在床旁高几上的衣服披在肩上,旋身出了内室。

紫灵看着他离去时的背影,在静静出了会神后,正欲翻身坐起,想查看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口,却看到青莲鬼鬼祟祟的,像是做贼一样的从外间闪身进来了。

青莲进来了,却并不往里走,她站在门后,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郡主,您,您,您还好吧?”

“嗯,我没事。”

紫灵答完这话,用目光在她身上遛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狐疑地道,“倒是你,怎么像是在做贼一样,你紧张个什么劲?”

青莲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直视,她并不答她的问话,而是低着头道,“郡主您没事就好,奴婢这就放心了。奴婢还有事要做,这就先出去了。”说完这话后,她一扭身,便想离开。

她言行如此怪异,紫灵又怎会让她就这样离开。她扬声,低喝了一声,“站住!”

已经一脚迈出内室的青莲,只得收回脚,转回了身。

179下沉

“若是有人欲伤害宝儿,你会不会想生吞活剥了此人?”

在听完青莲道出,她为何会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紫灵在望着明亮的窗户出神许久后,转脸定定的望着青莲,如此问她。

青莲一怔,她还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微微低下头,在认真想了想之后,抬眸,语气无比坚定的道,“会!”

紫灵朝她微微弯唇,淡笑着问,“如此,你还惧怕王爷吗?”

青莲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奴婢想,奴婢明白郡主的意思了。”

“你能明白就好。”

紫灵说完这话,转脸再次看向明亮的窗户。她的面上虽没什么,可她的心却在一点点的,慢慢地往下沉,一直沉到那无人能窥的领域。

她所类举的例子,可以说服青莲,但却说服不了她自己。毕竟刘忠,他可是跟在南宫璃身边长达八年之久的人!试问连对一个跟在身边,终日形影不离八年的人,都能硬生生的折断他的双臂,还有什么事是他下不了手,不能舍弃的?

虽然在朔风的意外出现之后,她心里便有了些底,对于南宫璃那阴暗的,不被她所见的一面。可在听闻阿生所诉,关于邓暖暖是怎么死的之后,又在听了青莲的一翻话的此时,她的心情实在复杂到——无法言喻。

“郡主!”

青莲接连唤了两声,陷入沉思的紫灵都毫无反应。直到她走至床前,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神。

瞧见青莲眼底的担忧,她忙收起所有的思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她道,“什么?”

“郡主您的身子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奴婢帮郡主您上药?”

青莲不知道刚刚紫灵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紫灵刚刚望着窗户的眸子里,有着她看不懂的苍凉感,她想问,却终是忍住了。

“没事,这次伤的不算多重,只需将养些日子便会好。”

不想她多问,更不想让她担心,紫灵答完这话,转脸看向放在圆桌上的药箱,续道,“你去帮我把药箱拿过来吧。”

青莲依言取了药箱,放在她的腿边。

紫灵打开药箱,取了个瓷瓶出来。

青莲在看清她所拿出来的瓷瓶时,面上顷刻变了色,她惊声道,“这不是宋院使留给郡主,治郡主呕血之症的药吗?郡主您?您。。。。”

她捂着唇,不敢再说下去。

紫灵微微一楞,她没料到青莲记性竟这样好,居然认得出这是宋剂仁的药。在一愣之后,她忙弯唇笑着横她一眼,故意取笑她道,“瞧你那点出息,跟了我那么久,竟是半点东西都没学到。我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慌什么。”

青莲虽不太相信,但瞧她如此不当回事的态度,她便也就不再去怀疑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着脸,不依道,“奴婢生来愚笨,郡主您就不要总是笑话奴婢啦。”

紫灵朝她笑笑,拔了瓶塞,却不即刻倒出瓶子里面的药物,而是开口冲她道,“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帮我倒杯茶来。”

“哦哦。”

青莲忙应一声,快步走至了桌旁。

紫灵趁她背对着她倒茶之际,迅速从瓷瓶内倒出三粒药丸放进了嘴里。

背着她倒茶的青莲,又怎会知道这些。在服侍着她吃完药之后,她放回茶碗,预备帮她身上的伤抹药。

“郡主。。。。”

当紫灵卷起衣袖,露出从手肘至臂弯的伤口时,青莲在低呼一声后,眼泪顷刻便滑落了眼眶。她哽咽着,心疼不已的问,“一定很疼的吧,郡主。”

“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看着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呈暗红色,不似之前血红一片的伤口,紫灵无所谓的咧嘴一笑,安慰她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更重的伤我不也挺过来了嘛。快别哭了,帮我上药。”

“嗯。”

青莲低应一声,听话的摸出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郡主,奴婢早说过的,叫您不要对人那么好,可您总是不听。您看,若不是您平时待刘忠太好,他又怎敢,怎敢对您出手!”

在帮她抹药的空挡,青莲瞧着那些让她觉得心惊的伤处,忍不住出声碎碎念了起来。

“是吗?你有跟我说过这些话吗?”

青莲有没有跟她说过这些话,紫灵是记不清了,但她心里却非常清楚,若背后无人下令,刘忠是不太可能会违背南宫璃的意愿,对她出手的。

若是平时,面对紫灵如此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的态度,青莲定是要发点小脾气,要反唇相骂几句的。可在看到她身上这些伤口的当下,她又怎么忍心发脾气。

所以这次,青莲心里气归气,但还是忍了下来。

等南宫璃手端吃食,回来的时候,青莲已经帮紫灵身上的伤处都上过了药,又帮她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在意外的看到立在床边的青莲时,南宫璃微微皱了皱眉。

“你怎么起来了?”

他弯唇笑着问双腿垂在床边,端正坐着的紫灵。

不待紫灵出声,青莲在微微曲腿向南宫璃一礼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紫灵看了眼青莲退出去时的背影,转眸看向正往她这边走过来的人,弯唇笑着道,“我都躺了两天了,还不要起来吗?”

南宫璃在她身侧坐了,有些不满的皱眉道,“你此次伤的不清,要好好养着才行。”

“嗯,知道了。”

紫灵并不想多谈有关于她身上的伤,这样话题。在随意的应了一声后,她低眼瞧着他手里拖盘内的食物,转移话题。

她一脸惊喜的道,“除了梅花糯米团子,你还煮了鲈鱼粥啊。”

南宫璃果然不再提有关养伤的话,而是接话道,“不是我煮的。是我命厨房一直备着,待你醒了给你吃的。”

“哦。”

紫灵随口应一声,伸手便要去端拖盘里面的那碗鲈鱼粥。却不想南宫璃先她一步,将碗端走了。

她疑惑的抬眼向他看了过去。

见她瞧过来,南宫璃露齿一笑,“我喂你。”

“好啊。”

与之前不同,紫灵这次并未拒绝,而是欣然接受。

南宫璃虽有些意外于她的态度,毕竟之前她都是拒绝的,但他并未多想。在他的心里,他们连同床共枕这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紫灵在态度上有所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心里只会非常高兴她能有这样的转变,又怎会想其他。

180隔膜

晌午的阳光,温润而不浓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想就这样睡去。

用了饭,紫灵拒绝南宫璃让她再躺躺的好意,将软塌搬至外间门口,然后手脚摊开的躺在上面,闭目晒太阳。

她的动作虽不雅,但很惬意。

南宫璃怕她会冷,本想拿条毯子给她,却被她以伤口晒晒太阳,愈合的会快些,拒绝了。他无法,只好随她去了。

阳光虽然不燥,毕竟还是刺眼,紫灵便随手拿了本书盖在脸上。

就这样过了许久,一直坐在旁边,默声捧书自读的南宫璃,想确定她是否睡着了,若是睡着了,他预备抱她进去,而出声低唤了声,“灵儿?”

“嗯。”

并未睡着的紫灵,懒懒的应了声。

“嗯,没事。我只是想知道你睡着了没有。”

听他如此说,紫灵便也就随口应了声,“哦。”,不再开口。

她本以为他们的对话这就结束了,却听南宫璃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带着些许犹豫的又唤了她一声,“灵儿?”

紫灵心里一动,显然他这是有话想说,只是不太好开口。她伸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转脸向他看了过去,“什么?”

南宫璃微微低头,将目光投在手中的书上,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他声音低低的问,“阿生为何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因为。”

只说了两字,紫灵便顿住了。她转眼望向屋外。外面阳光正好,立过春的天气,少了腊月的冷冽,已经没那么冷了。

她幽幽叹口气后,转回眸子,盯着因她突然停顿,而抬头探究看向她的南宫璃,他的双眸,苦苦一笑,“因为他不够狠。”还因为,她耍了点小心机。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南宫璃先是一怔,随后,他转眼望向门外,叹息着道,“是啊,阿生他自小心就软。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紫灵垂下眸子,无声叹息。南宫璃与东方火焱一样,为了培养他们这些死侍对主人的忠诚度,南宫璃练习武艺的时候,是与廷云他们这些侍卫一起的。在练武的时候,也并没有因他的身份,而受过什么特殊优待。

“你有将阿生葬在邓家祖坟旁边吗?”

她问望着屋外,正出神的南宫璃。

“当然。”

南宫璃顷刻回神,他转回脸,看着她,一脸认真的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如何都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的。”

紫灵微微弯唇,淡淡笑了笑,“谢谢。”

在因她这句话,而微微皱眉的南宫璃,他想开口之际,她再次出声,“我替阿生谢的。”

南宫璃收回已经到嘴的话,低低“嗯”了一声后,垂首将目光放回了书上。

见他看书,紫灵以为他不再预备交谈了,便将脸转了回去,正欲把一直抓在手里的书,重新放回脸上。却听南宫璃又轻声唤她,“灵儿。”

她转过脸,看向并未抬头的人,轻声问,“什么?”

南宫璃却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收了声。

紫灵劲量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又问了句,“什么?”

“你会不会觉得。”南宫璃顿了顿,在用力抿抿唇后,才又接着道,“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紫灵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她的眸子从他的脸上滑至他手中的书上。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被他两指捏着的,在不断颤动的书叶边角,皱得快破了。

“我从未认为过,你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在心里叹息着想,或者可以说,她从未奢望过,他能心地善良。身在皇家,活在阴谋诡计的漩涡之中,若是善良的话,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南宫璃浑身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脸,看着她,声音艰涩的道,“你不怪我用计令邓暖暖丧命,也不怪我,不怪我对表哥所做的一切?”

总算是问出来了吗?

紫灵微微垂眸,千头万绪瞬时齐涌心头。

她抬眸,迎着他期待的,隐隐难安的眸子,反问他道,“死都死了,怪你有用?至于东方。”她低头叹气,“你并没有对不起他,你们彼此彼此罢了。”

“灵儿!”

她的话音刚落,她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南宫璃一把抱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她,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他一迭声地,在她耳边道,“谢谢你,灵儿!谢谢你,灵儿!”

他抱得很紧,双臂箍得她都觉得有些疼。但她并未吭声,更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她明显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正在往下滑。

她知道,那是南宫璃的眼泪。

紫灵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后,弯起双臂回抱他。

一直未问出口的话,一直挡在他们之间的隔膜,今日总算被捅破,消失了。他们彼此之间将再无顾忌,更加贴近彼此。

可这样就算完结了吗?他们从此便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吗?当然不能!

被南宫璃紧紧抱在怀里的紫灵,睁开眼睛,转脸看向阳光遍地的屋外,心底冰凉一片。

入夜,寂静的安乐王府中,一条黑影在几个飞身纵跃之后,飘飞至西厢房的主卧窗外。

来人除了幽荧,又能是谁。

“主子。”

一声低唤后,在听闻屋内紫灵声道,“进来。”幽荧翻窗入内。

寻了诸多借口,才打消了南宫璃想继续同床共枕的念头,紫灵这才有机会让青莲悄悄去支会幽荧,要他入夜过来。这次受伤,南宫璃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让她连想见幽荧,都得用这样的办法。

“主子身体可无碍了?”

幽荧终是舍弃了跪地请罪那一套。

“没什么大碍了,再养些日子便能痊愈。”

紫灵一笑,“多谢你的关怀。”

幽荧不接这客气的话,而是道,“不知主子有何事要命属下去办?”

“帮我去查一个人。”

“何人?”

“戴贤清。”

“可是与上次一般,祖宗八代都要一清二楚?”

本正经同他说话,却因他如此自然的,脱口便出的“祖宗八代”,而差点笑出了声。怪她,把幽荧带坏了。

紫灵忍着笑,点头道,“嗯,与查邓崇武时一样。此人恐怕并不比邓崇武好应付,你千万要小心,莫要强来。”

“属下明白。”

幽荧说了这话,旋回身,一个纵身便飞出了窗外。但他并未即刻便走,而是回身将窗户带上了之后,才又一个纵身,飞身而去。

小剧场

“是谁?!”

望着那被怒火盛满的眸子,刘忠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还是选择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咔嚓”一声,很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场的人心都跟着一抖。

“说!是谁!”

刘忠咬牙忍着痛,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一时忘了说话。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他跟了八年的主子吗?

“咔嚓”又是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

出神的刘忠因没有防备,一时不由痛呼出声。

一直在旁边,只能干看着的廷云,这时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不敢出声阻止正在施暴的人,他冲着刘忠,吼道,“阿忠!你就告诉王爷吧,算我求你了!”

“阿生,是阿生。”

痛的连嘴唇都发白的刘忠,在看了眼面色痛苦,红了眼眶的廷云后,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哼!”

被毫不留情甩在地上的刘忠,努力挺起身体,望着那疾步而去的背影,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顷刻,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181弓藏

紫灵被阿生从安乐王府掳走的时候,南宫璃当时身在宫内,正在按齿序等着给祖宗磕头。在这样的情形下,从宫外递消息进去,第一个知晓的又怎会是他。是以这一次,紫灵在大年初一的凌晨被人掳走这件事,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

头两天,南宫璃尚能以她未醒,而闭门谢客。可在她醒来的数日之后,他即便心中不愿,也不便阻止前来探望的人登门入室。

只是这第一个前来探望的人,却相当让人意外。

在听完青莲禀告所来之人是谁后,紫灵先是一愣,随即便迅速从软塌上起身,让青莲拿来新衣帮她换上。

换了新衣,又净了面,紫灵便慌忙迎了出去。

不过没能等她跨出门槛,前来探望她的窦老夫人一行,人已经进了拱门。

被大丫鬟左右搀扶着的窦老夫人,在看到正要跨门而出的紫灵时,忙出声道,“不用迎,郡主不用出来迎老身。老身是来探望郡主的,不是来要郡主劳神的。”

西厢房虽不大,可距院子拱门少说也有十几米,若是不明就里,光听老夫人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会听得出,这是位将死之人的声音。

不说她们之间相差了三辈,要说探望,也该是她去探望窦老夫人。更不提窦老夫人是拖着病体而来,且窦老夫人连皇室举办宫筵都不出席,更是多年未出过窦府大门的人了。却在听闻她受伤,而特意来探望她,这怎能不让紫灵动容。

她大腿面上的伤处,这两日新的皮肉才刚刚长好,一动便有些绷着疼,本不宜多走动。但她还是忍着痛,快步迎了上去。

在距窦老夫人几步远的时候,她便跪了下去,“晚辈给老夫人您磕头拜年啦,望老夫人您在新的一年里,能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使不得,使不得!郡主快快请起,快请起。”

窦老夫人被她的举动唬了一跳,忙上前几步,随后弯腰,伸一手去扶。

紫灵又怎会真的等她来扶,在她的手接触她的臂弯的时候,便借着青莲扶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待她起身,窦老夫人伸手摸摸她苍白的脸,怜爱的骂道,“你这丫头,自个的身子什么样不知道?还要给老身磕头,是要折煞老身不成?”

紫灵一笑,接话道,“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那是天经地义的,老夫人您当然受得。还是说老夫人您舍不得给娉婷这拜年的红包,才故意要这样说,好少出一份红包?”

她的话一落,窦老夫人便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红色荷包边往她手里塞,边笑着啐道,“哎呦,瞧瞧你这张不饶人的小嘴哦,真是怕了你了。诺,快拿去,莫要说老身舍不得红包了。”

紫灵也不与她客气,笑嘻嘻的道了声,“多谢老夫人。”便伸手接了,随手塞进了怀里。放好荷包,她伸双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提议道,“老夫人,我们进屋说话吧。”

“好,好。”

窦老夫人伸另一手拍拍她的手背后,又将手伸给了负责搀扶她的那大丫鬟。

此次随窦老夫人同来的,除了窦夫人与窦二夫人外,还有窦家的几位年轻小辈,另外窦如风也来了。窦家女眷出门,他既在,又怎会不护送,只是他不便进紫灵的院子,便由南宫璃在前厅接待他。

这大概是自紫灵住进西厢房之后,西厢房内最热闹的时候了。本不大的厢房,站了十几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一张并不多贵重的雕花梨木木床,一张圆桌配几张圆凳,一张软塌,一架绘着山水的屏风,一张梳妆台,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郡主姐姐便住这样的地方啊。”

众人皆打量了一圈,窦老夫人与两位年长的夫人虽心中诧异,自不会开口说些什么。但年轻小辈却是没经过什么事的,心中诧异,又因紫灵素来可亲,也就脱口说了出来。

她的话,虽无恶意,却是满满的瞧不上的意思。

紫灵微微一楞,正要开口接话。不想,窦老夫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她面露不悦,哼声道,“你当人人与你一样?非沧州的米不食,非沉香木的床不睡?”说完,她转脸又看向立在右侧的老二家的,没什么好气的道,“这丫头都让你那媳妇给娇惯坏了,不像个样子!你整日间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也不好好说说!”

老二家的脸上一红,忙低头接话道,“媳妇知道了,回去媳妇定好好说说蓉儿她娘,让她管教好蓉儿。”

紫灵瞧了眼因被窦老夫人呵斥,而涨红了脸,眼眶含泪的蓉儿,又瞧了眼尴尬不已的窦二夫人。她伸手拉了老夫人的手,笑着开口道,“大年上的,老夫人这是跟谁生气呢?再者女儿家嘛,就得金贵着养,不然容易被人瞧低了去。”

听了她这话,窦老夫人先是一笑,紧接着却低首叹着气道,“唉~~~~这话放在以前是不错,可眼下,唉~~~~~”

她话里的意思,紫灵又怎会不懂。

窦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深受皇帝信任,重用,仰仗的窦家。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的窦家已是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境地。

她的话,让众人本还算愉悦的的情绪,不由都变得有些低沉起来,一时间无人出声接话。

最后还是窦老夫人最先出声,她强打起精神,笑着自嘲道,“郡主,你瞧瞧老身,真是哪壶不开的提哪壶,老糊涂了。大过年的,就该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才是。”

紫灵忙陪笑道,“老夫人您说的是。这过年嘛,本就该热热闹闹的。”说完,她转首瞧向立在她身侧的青莲,吩咐道,“去,告知居管家,今日窦老夫人与两位夫人及几位小姐都是要留下用饭的,让他好好准备。”

“是。”

青莲应一声,快步出去传话。

窦老夫人自然不愿在她身体还未痊愈的时候,长时间叨扰她,忙要出声劝阻,却让紫灵先出声阻止了。

“老夫人,且不说您难得来一趟。就说去了这一次,还有多少时间能让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热闹呢?”

她这一句话饱含深意。在场知晓窦老夫人身体真实状况的人,以为她说的是窦老夫的大限,却不知道,她话里所指,并不止如此。

窦老夫瞧着她晶亮的眸子,最终伸手理理她耳畔的碎发,将已经到嘴边的,想婉拒的话收了回去。

182赠礼

热闹了一整个晌午,有说有笑的用过了饭,下午紫灵陪着老夫人打了会花牌。紫灵是不懂花牌的,好在青莲会,立在她身后帮她看牌,替她送出去了好些银子。

天将傍晚的时候,紫灵不顾老夫人的劝阻,坚持送她们一行人至安乐王府门外,目送她们上了马车,直至马车缓缓驶离。

同出来送人的南宫璃,待马车行远了,低头瞧着犹望着马车离去方向的紫灵,轻声问她,“累吗?”

紫灵收回目光,回望着他,面露疲色,直言,“累的。”

闻声,南宫璃什么都没说,弯腰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虽他们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然当着如此多的人,紫灵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微微挣了挣,想下来自己走,奈何南宫璃不让。

他微微低首,柔声哄道“灵儿乖,别动。一会碰着伤口,又要疼。”

面对他如此温柔,宠溺的一面,紫灵又怎么拒绝得了。

一路送回西厢房,在将她放在床边,让她坐了后,南宫璃吩咐青莲去端热水,他要帮紫灵洗脚。

紫灵开始自然是拒绝的,但她又如何拗的过,他一再的温柔坚持。

温度刚刚好的热水,里面加了她自配的药材,既能解乏,又有助眠的功效。泡完,本就疲惫的紫灵,便有些想睡了。

南宫璃将她的双脚擦净水渍,放在他的双膝上,一边轻轻按摩她的脚底,一边开口问她道,“灵儿,明日便是父皇生辰。父皇前日便传话与我,言,若是你身子好些了,邀你进宫吃寿桃。灵儿,你可愿去?”

身子半歪在床头,已经闭上眼睛的紫灵,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瞧向他,声音懒懒的道,“我不想去。”

南宫璃抬眼朝她一笑,“嗯,那便不去。”

紫灵低低“嗯”了一声,又将眼睛闭上了。

见她似要睡去,南宫璃将音量尽量放低,柔声道,“困了?那便睡吧。晚饭时,我唤你。”

紫灵又低低“嗯”了一声,她也不睁眼,伸手摸来被子,随便往身上一盖,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将醒未醒的紫灵,忽感觉到脸上有些痒痒的,她本能的伸手挠了挠。挠过之后,不痒了,她也就预备继续睡。哪知,她手刚放下,脸上便又痒了起来。

她心里一动,睁开了眼睛。

果见,南宫璃趴在床沿,手里拿了根本是后院妇人闲来无事逗猫用的,尾端有着绒毛的逗猫棒在搔她的脸。

这是他最近两天才迷上的,以此来叫醒她的小手段。安乐王府内无人豢养宠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来的这逗猫棒。

初醒时的茫然,紫灵并未出声,只是在心里胡乱的想着这些。

看到她醒了,南宫璃弯眼一笑,露出一嘴白牙,“乖灵儿,该起来吃饭了。”

眼前的人,哪点像是能面不改色的折断人双臂,以计害人一尸两命的人?看着眼前似毫无攻击力,无害的,温润的如春日拂面而过,暖风一样的南宫璃,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在心底无奈叹息。

不是不介怀的,只是已经喜欢了,她又能怎样呢?唯愿能以她仅有的柔情,温暖他那颗早已冷透的心,以及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狠戾。

“灵儿?”

她即不出声,除了垂眼外,再没别的动作,让南宫璃以为她这是又睡着了,他便用手中的逗猫棒又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拂了两下。

“嗯。”

紫灵低应一声,抬起了眸子。

“哪里不舒服吗?”

一片清亮的眸子,不见丝毫睡意。

南宫璃丢了手里的逗猫棒,起身在床边坐了,伸手将她自床上捞进怀中,盯着她的脸,探究的问,“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只是还没睡饱。”

紫灵先是弯唇对他笑了笑,随后装模作样的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

南宫璃信以为真,亲昵的伸手一点她的鼻尖,失笑道,“真是个活脱脱的小懒猪。”笑过之后,他出声提议,“要不,我将晚饭端进来,喂你吃?”

“不要。”

紫灵果断拒绝,自他怀里坐起了身。她虽面上不动声色,可害怕却由她的心底慢慢渗出。她深知她的定性并没有那么好,她更没有坚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她怕,她会溺死在他这样的温柔里面,更怕再这样被他宠下去,一旦哪天离开了他,她会活不下去。

南宫璃故作很是惋惜的样子,叹着气道,“唉~~那好吧。”

吃过晚饭,还想与她说会话,温存一会的南宫璃,在紫灵不断的,以眼神赶人的攻势下,一脸不情愿的回了暗香居。

待南宫璃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内,青莲将房门关好,插了门闩后,她回身追上正往内室走的紫灵,跟在她身后,不无感慨的出声道,“王爷待郡主倒是真的好。”

闻她此言,紫灵只微微愣了一下,并未做声。

“郡主,幽荧他不在府里吗?奴婢似有几日没见着他了呢。”

她不接话,青莲估摸着她是不想谈这话题,便另寻了个话题来说。

紫灵边脱身上的衣服,边接话道,“嗯,我让他办点事情去了。”

“哦。”

青莲随口应一声,将她脱下来的外衣展开,挂在屏风旁的木轩上。在整理时,她意外摸到了衣襟下面缝的暗兜里似有东西,她顺手便掏了出来。

“郡主,窦老夫人给您的红包。”

紫灵早将红包这事忘了,见她将红包递了过来,她接过来也不瞧那绣着福字的荷包,动作飞快的扯开了荷包收口处的抽绳。

看到她在瞧见荷包内所装的东西后,便怔住了,青莲凑到她旁边,一边往荷包里面张望,一边好奇的问,“郡主,窦老夫人送什么给您了?”

“是玉佩。”

紫灵无声喟叹一声,将荷包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让她细瞧。

青莲虽出自宫内,可越国灭亡已是百年多,她又如何认得这块玉佩,是越国皇族家传的逐鹿宝玉。她瞧了又瞧,也没能出玉佩上面雕的是什么。

“这上面雕的是什么?鹿?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是窦老夫人送出手的东西,又怎会不好。”

紫灵并不想告诉她,有关这块玉佩的前后过往,随便敷衍了她一句之后,理开玉佩上的红绳,将玉佩挂在了脖颈上。

183大爱

“主子。”

虚弱的,已经熬不了夜的身体,却强撑着等候幽荧归来,最终撑不住睡着的紫灵,连幽荧进入房内,立在了她身侧,都毫无反应。

“主子。”

直到幽荧因始终叫不醒她,而不得不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这才幽幽转醒。

茫茫然盯着立在跟前的人看了半晌,方回神的紫灵,因喉头一时有些痒,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后,开口道,“你回来了啊。”

幽荧面上瞬间便变了色,“主子,您。。。。”

紫灵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所在方向,低眼看向了自己的衣袖。

雪白衣袖上,点点猩红,是她刚刚咳嗽时带出来的。

“没事,旧病复发了罢了,吃了这几日药已经好多了。”

紫灵故作随意的缩臂理理衣袖,将因睡觉而卷上去的外衣袖扯下来,遮住了亵衣袖边上的那几滴血迹。

幽荧虽于医术并不精通,却也是懂些皮毛的。且他并不似青莲那般好糊弄,他不太相信的问,“主子您当真没事?”

紫灵知道他不好骗,索性也就不骗他了。她斜眼看向他,语气凉凉的问,“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吗?”

虽并不笨,但论脑子转动的速度与口舌之利又怎会是她对手的幽荧,果然低头致歉,“属下知错。主子医术高超,用药独到,属下实不该怀疑主子的医术。”

“没事,我知你也不过是关心我罢了。”

紫灵迅速结束这个话题,将话题转至正事上面,她问,“事情可查清楚了?”

“不负主子所望。”

幽荧应一声后,自怀中摸出一叠纸张,送至她手边。

紫灵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接过来便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

果然如此吗?

怅然叹息之后,唇畔弯出嘲讽的弧度,紫灵弯腰揭开放在她脚前的矮脚熏炉的盖子,随后将手中捏着的那叠纸张,一张一张的丢了进去。

原本呈灰白一片,只看得见零星星火的银炭,在接触到刚被丢进去的纸张后,很快便有火苗窜出,顷刻间便将纸张点燃了。

她从未怀疑过,这世上存在着不求任何回报的爱,也一直深信上善若水,大爱无疆这句话。近在眼前的实证便有崔袖清之于尚一诺,其不但视尚一诺如己出,且一直希望尚一诺能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出于报恩跟在他身侧。当然,这只是崔袖清的主观意愿,他并不知晓尚一诺其心中的真正想法。

但很明显的,戴贤清绝对不是拥有大爱无疆,这样高尚人格的人。他四处收养孤儿的目的,不过是为的将他们培养成没有感情,只懂听命行事,为他所用死士罢了。

身在军营四十几载,从无名小卒到官拜二品,纵横朝野的武将,又从二品武将被降至可有可无的从五品,还只是个挂名的武将,这个中滋味大概唯有其本人方能体味了。

“主子。”

当她手中的最后一张纸张丢进矮脚熏炉时,一直静默立着的幽荧,出声低唤了一声。

紫灵转脸看向他,问道,“什么?”

幽荧微微垂眸,低声道,“主子可曾想过,随属下离开此地,去寻小主子?”

“想过。”

紫灵对听了她的话后,而猛然抬眸向她瞧过来的幽荧,涩然一笑,补充道,“我不但想过,且不止一次。可,唉~~”她顿住,垂眼瞧着矮脚熏炉,无奈叹息,“我什么都未瞒过你,不说此刻我心中已有了放不下的人。就说那皇帝,裕亲王,他们会放过我?”

幽荧默了顷刻,低声道,“属下明白。”道完,他伸手入怀,又摸出一个白色信封,递了过去。

“小主子写给主子的信。”

紫灵惊喜的伸手接过,高兴的道,“宁儿与你联系啦!”

“是。”

幽荧应一声,却见她突然顿住了原本迫不及待要拆信的动作,且脸上神色也不再是高兴的表情,他微微皱了下眉,困惑的出声道,“主子收到了小主子的信,却为何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

紫灵转眼看向他,朝他勉强笑了笑后,想解释,但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而是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一直担忧了这么久,丁宁总算有了消息,她又怎会不高兴?她只不过是忽然想起以前和丁宁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默默伤感了顷刻,紫灵撕开了信封。

师傅,宁儿好想你啊。

入眼便是这样一句,她再熟悉不过的,亲昵无比的话语。感觉就好似丁宁正拉着她的手,仰脸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对她说,“师傅,宁儿好想你啊。”

紫灵原本已经收拾好的心情,顷刻间便又崩塌了。思念如潮水,汹涌而来,她此时也顾不得幽荧还在,哭起来未免难看,眼泪直往下掉。

丁宁这五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她是在哭哭笑笑,笑笑又哭哭的状态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看完,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无声坐了会,虽然不舍,但还是一狠心,将信纸扔进了熏炉里面。她并不想留下任何,会对丁宁造成不利的机会。

“主子不写点什么吗?”

一直静默陪在一旁的幽荧,耳听外面隐隐五更锣声,不得不出声问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信纸的紫灵。

紫灵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调了回去。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丁宁说了。但,她不能说。以她对丁宁的了解,若他回去之后的日子,真如他笔下所书一切都顺利的话,那他为何在信中只字不提,只叙离别之思,回忆过往趣事?

她吸吸有些堵住的鼻子,逼回又滚到眼底的泪珠,哽着喉头道,“不写,你帮我传句话给宁儿便可。”

幽荧望着她,“主子请说。”

“一切安好,勿念。”

闻她此言,幽荧忍不住将眉头皱了又皱。

他问,“只如此?”

紫灵声音坚定,“只如此!还有。”她转脸定定的看着他,“你若真心想你的小主人好,便不要告诉他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

幽荧一怔,顷刻弯腰,单腿跪地,“属下领命。”

紫灵收回目光,叹口气,“回房休息吧。”

“是。”

幽荧应声而起,旋身翻窗而出。

看着被轻轻合上的窗户,紫灵扬起脸,望着房梁,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再次滑落。

最近她似乎变得越发软弱了起来,眼泪特别的多,这并非好事。

她睁开眼睛,低首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将手握成了拳。

184愁绪

年初九,皇帝生辰,这天不但满朝文武要进宫恭贺,午后皇帝还会在御林的重重护卫下,乘龙辇,率领文武百官巡游全城。而鼎城的百姓在这天早早便等在龙辇将经过的街边,跪地恭迎圣驾,以期有幸能一睹龙颜。

如此盛况,一年也就一次。但,并非人人都想去凑这个热闹的,比如紫灵,青莲等人。其实真正对此感兴趣的,也不过是那些平日难睹龙颜的平头百姓罢了。

睡的晚,身体又不济,早上南宫璃进来的时候,紫灵睡得正熟,南宫璃不忍心唤醒她,在她额头印了一个浅吻后,离开府邸,入了宫。

紫灵直睡到近午时,方醒。

坐在窗前,在对窗刺绣的青莲,听到动静,抬眼见她醒了,开口招呼了声,“郡主醒了?”

紫灵“嗯”了一声,掀被下床。

见她即刻便起床,青莲忙放了手里的活计。她先是快步到外面支会木竹去提热水与饭菜,然后进来帮紫灵穿戴梳妆。

紫灵看着铜镜里,立在她身后帮她梳头的青莲,问她道,“你知道刘忠他怎么样了吗?”

青莲抬眼看向铜镜,她心里虽记恨刘忠背叛主子的行为,但同时也很同情他的遭遇,她面带不忍的叹着气道,“唉~~~他很不好。自被王爷折断双臂之后,他就饭也不好好吃,话也不说的,像个死人一样躺着。”

被自己跟了八年的,曾经形影不离的主人如此对待,换成谁,一时间心里都是无法接受的吧?

紫灵缓缓垂下眸子,无声叹息。

在将她披散在背,长及腰的头发松松的绑成一束后,青莲转身至木轩旁,拿了挂在上面的外衣,回身搭在她的肩头。

她问,“郡主是想去看看刘忠吗?”

紫灵低应一声,“嗯。”

“郡主还是不要。。。。”

青莲正想劝她不要去,却见这时木竹提着热水从外面进来了,她便收了话头,从木竹手里接过水壶,服侍紫灵洗脸。

木竹在指挥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小丫头,将饭食在桌上摆好后,却一反常态的并未即刻走开,而是垂手立在了一旁。

注意到她这一反常举动,紫灵洗好脸,在桌前坐下之后,抬眼看向她,问她道,“木竹,你有话要跟我说?”

“她能有什么话要跟郡主您说!”

木竹还未来得及开口,青莲便先她一步开口了,“她不过是想去街上凑热闹,看龙辇,想跟郡主您讨个假。”

紫灵听她如此说,在垂眼略一思索后,抬眼看向一脸期待的木竹,开口道,“你去问居管家,若是他同意的话,你便去吧。”

“奴婢这就去问居管家,谢谢郡主。”

木竹得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小跑着出了内室。

见她如欢脱的兔子般,一溜烟的便没了影,青莲一脸受不了的直摇头。

“过了年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像个小丫头似的,一点定性都没有。”

紫灵听她数落木竹,转眼看向她,弯唇笑道,“是啊,木竹过了年十六岁,是大姑娘了。你过了年则十九了,更加是个大姑娘了,是时候该帮你寻个婆家了。”

“郡主!”

青莲先是一愣,随即便涨红了脸,她羞恼的跺脚道,“郡主您能不能不要总是拿这种事寻奴婢的开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紫灵并未像之前那样哄她,或是安抚她,而是收了笑脸,一脸认真的道,“我没寻你开心,我是认真的。”

她话音一落,青莲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望着紫灵,希望能从她脸上或是眼睛里寻到,她是在捉弄她的痕迹,可是没有。她的心里顿时害怕了,哆嗦着唇,红着眼眶出声道,“郡主,您真的要将奴婢嫁掉?”话刚出口,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眼泪便顺着眼眶滚滚而落。

她哭着又道,“奴婢不嫁!奴婢死都不嫁!”

瞧她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可怜样子,紫灵有些受不了的冲她翻着白眼道,“有那么容易?我就是有心要将你嫁掉,也得先寻个适合的人,愿意娶你的人啊,你说是不是?所以,你哭个什么劲?”

“郡主!呜呜~~~~~”

听她说不会随便就将她嫁掉,青莲稍微放了心,她哭着快步走到桌前跪下,拉住紫灵的衣袖,失声痛哭道,“呜呜~~~~奴婢不要嫁人,呜呜~~~~奴婢这辈子都要跟在郡主您的身边。”

紫灵顿觉头疼,她没想到只不过是提了一下,青莲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这是有多么的不想嫁人啊?唉,无奈在心里叹息一声后,她伸手进衣袖,摸出帕子,微微倾身,边擦青莲脸上的泪水,边哄她道,“好了,好了,不嫁,不嫁,我们都不嫁了。这大过年的,快别哭了。”

“嗯~~”

青莲知道这事是过去了,便听话的站起身,摸出自己的帕子抹眼泪。

她是放了心,可紫灵的心里却愁了起来。她本来的打算是,先试探一下青莲,若是她愿意,那她便帮她寻个如意郎君,将她嫁了。如此,她便不用再跟着她。可从刚刚青莲的反应来看,显然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用过饭,又喝了她自配的苦药,紫灵便去了刘忠所住的院落。

“主子是来寻属下的?”

紫灵人还未走到到院门前,本与刘忠同住在一个大院,只是不同小院的幽荧,本来是躺在房顶晒太阳的。无意中一垂目,看到她领着青莲往他这边过来了,他便翻身坐起,在房顶几个纵身之后,飘落在了她的面前。

紫灵摇头,“不是,我来瞧瞧刘忠。”

幽荧面上一怔,一怔之后,他抬眼向青莲瞧了过去。

青莲因紫灵之前说要将她嫁人的话,虽放了心,可毕竟心绪不佳,见他往她瞧过来了,她想也没想的,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幽荧被她瞪得一脸莫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她了。

他不懂,紫灵却知道是怎么回事,青莲定是以为她原本是要将她嫁给幽荧的。她忍着笑,无视一脸莫名的幽荧,从他身侧越过,往院门走去。

“我得罪你了?”

落在她身后的幽荧,悄声问一脸气鼓鼓的青莲。

“没有!”

青莲根本不想搭理他,但又怕他会追问,便没好气的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别跟我说话!”

这下,幽荧被她弄得更加莫名其妙了。但他从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青莲都说了,不想跟他说话,他又怎会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他正想走开,却听走在前面的紫灵,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在这时,走在他身侧的青莲则是红了一张脸,娇嗔的唤了声,“郡主!”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

幽荧顿住脚,望着快步追上前面紫灵,青莲的背影,在原地皱眉。

185医伤

外面是阳光遍地的早春午后,而并未开窗,显得有些阴暗的屋内却让踏进去的人,恍如重回寒冬。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与床上躺着的,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到彷如一具尸体的刘忠,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屋内的气味并不好闻。

紫灵在微微皱了皱眉后,转眼瞧向紧闭着的四扇窗户,走过去,伸手将窗户全部推开了。

原本昏沉睡着的刘忠,被她开窗的动静惊醒,在看清立在窗前的人是谁后,他低低咳嗽了一声,开口说话了。

“郡主是来瞧奴才笑话的么?”

紫灵转回身体,神色淡淡的看向他,没接话。

刘忠垂下与她对接的视线,在弯唇自嘲的一笑后,又开口道,“如今奴才已是废人一个,奈何不得郡主您了。郡主您若是来寻仇的话,请动手吧。”

紫灵依旧没有开口,她抬脚往床边走了过去。

灰败的面色,失色的双唇,落寞的神情。眼前这个瘦到都快脱相的人,已不是那个原本面上时常会露出笑容,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刘忠。

“你干什么!”

当紫灵伸手要去揭,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刘忠,在大喝一声后,猛然挺身。他本是想坐起来,却因双臂被折断,无法撑住身体,又因身上无力,而又重重摔回了床上。

被拉扯的断臂发出一阵钻心的疼痛,这让他不得不紧咬牙关,剧烈喘息起来,才忍住没痛呼出声。

瞧着他满头的冷汗,因强忍痛楚,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孔,紫灵微叹口气,张开手掌从他的面部上空一扫而过。

淡灰色的粉末自她掌心缓缓飘落。

刘忠眼睁睁看着这些粉末直往脸上坠来,他本能的想屏住呼吸,却因要忍耐身上的痛楚,而急喘的呼吸频率,让他无法办到。

本就无力的身体,在吸进粉末之后,变得酸软异常,现在别说动,他连转头这样的动作都办不到了。他转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珠子,瞪向立在床边的人,怒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你不再乱动的药粉罢了。”

紫灵说了这句话后,扬脸冲门外喊了声,“幽荧。”

一直候在门外的幽荧,快步走了进来。

“将他上身衣服脱了。”

“是。”

幽荧应一声,即刻动手。

没有丝毫反抗余地的刘忠,也不做无谓的反抗,他直接将眼睛闭上了,任由他们随意摆弄他的身体。

与其瘦到快脱相的脸上不同,刘忠的双臂与上身还是有着强健的肌肉的,虽有萎缩的迹象,却并不严重。

而胸口的那一深达半指的剑伤,若非其强健的胸肌,怕是早就要了他的命。

紫灵抬眼扫了幽荧一眼,随后伸手摸上刘忠的断臂。

被她扫了一眼的幽荧,有些心虚的开口道,“属下因心中一时焦急,没顾得上主子的叮嘱,下手重了。”

“不碍事,你已经手下留情了。”

紫灵深知,以幽荧的身手,若是真想取刘忠的性命,这一剑就不会是只深半指,而是会直接贯胸而过。

从刘忠胸前伤口处所敷之药,与已经被接过的断臂,可知是请过大夫来瞧过的,只是这大夫虽懂接骨之法,却不懂固定断骨。

就在这时,被紫灵支去取她所需之物的青莲,在门外轻声唤了声,“郡主。”

听到她的声音,紫灵对幽荧道,“去将东西拿进来,顺便把门窗带上,有风进来。”道完,她动手将自己的衣袖一层一层的往上卷起。

南宫璃为她准备的衣服,大都是宽袖,平时没什么,这会便觉得有些碍事了。

见将她所要的东西全部拿进来的幽荧,将布巾在盆中热水里浸湿,正欲清洗刘忠胸前的伤口。紫灵忙出声道,“放着我来。”

“是。”

幽荧应一声,将手中的布巾搭回铜盆边缘。

“将他扶坐起来。”

清洗伤口,穿针引线,然后缝合,再敷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后,紫灵让幽荧将刘忠扶起来。

幽荧照做了。

紫灵拿了长长纱布在手,倾身,一圈圈的在刘忠胸口缠绕。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刘忠始终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只除了在紫灵拿着针,当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肌肤之初时,他轻微的浑身颤动了一下之外,都恍如没有知觉,不知痛楚,再无任何动静。

紫灵的心里是真的佩服他们这些身份是死士的人的,不为别的,只是他们忍耐痛楚的这份超强毅力,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咯吱”一声,刘忠原本被接上,因他猛然起身动作而又断开的骨头,再次被对接上了。

紫灵在断臂处摸了又摸,在确定没有对错后,以夹板将他的手臂固定,再用纱布一层又一层的牢牢绑紧。

打石膏固定当然更好,但她并不想过多的改变这个世界,更不想因她无意中的介入,而推进这个世界的演化进度。

在让幽荧将刘忠的衣服穿回去之后,紫灵在床边坐下,对他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对刘忠说。”

“是。”

幽荧应一声,在瞧了眼依旧紧闭双目的刘忠后,他旋身走至门口,开门出去后,又将房门带上了。

紫灵瞧着床上,倔强的,因无法反抗而将自己当成死人的人,轻声开口了,“你认为你家王爷是因为我才得罪的裕亲王?”

刘忠恍如没听到,依旧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紫灵再次出声,“你因为你家王爷为了我这么个,出现不过半年的人,便能狠心的将你双臂折断而觉得心寒?”

刘忠还是毫无反应。

“呵呵。。。。”

紫灵轻笑一声,微微扬起脸,自嘲的道,“你觉得我来瞧你,还帮你医伤,是假好心,是在可怜你。”

她低头,瞧着恍如死人的刘忠,呵呵轻笑着又道,“呵呵,不错,我确实是在可怜你,同情你。”

连接骨之痛都能咬牙忍住一声不吭,有着如此一身硬骨的刘忠,他可以忍受任何嘲讽,嘲笑,但他无法忍受任何任何人的同情与可怜!

他心中一时不由怒极,忍不住睁开眼睛,恶狠狠的瞪向一脸嘲弄表情的紫灵,怒喝一声,“你!”

“怎么?你生气啦?”

紫灵咧嘴一笑,恶劣的继续激他道,“我还以为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破罐子破摔的,摔到底的装死人呢。原来,你的自尊心还在的嘛。”

与她相处这么久,深知说不过她的刘忠,索性不再做那无谓之争了,他拧着眉毛,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道,“郡主您究竟想干什么?”

186心结

刘忠八岁被戴贤清收留,又在南宫璃身边待了八年,若说他只是将南宫璃当做主人,这并不正确。他是打心底崇拜着,并且一直将南宫璃当兄长般看待的。

在刘忠的眼里,南宫璃是那样无所不能的存在。但凡他想做的事,想扳倒的人,没有是他办不到的。只这一点,便让自小便是乞儿,只知为一日三餐发愁的刘忠,崇拜无比。再加上南宫璃对待身边的人虽冷淡,却并不坏。更何况在戴府的时候,南宫璃是一直与他们同吃同睡,一同训练。如此,时间久了,难免会让刘忠心里生出一些错觉。也就是这样的错觉,最终导致了他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这些,除了是幽荧查出来的,还有则是紫灵从刘忠平日与南宫璃相处时的言谈举止中,窥视出来的。

思绪到此,紫灵转眼瞧向正等着她回答的人,开口道,“我并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些事情。”

听她如此说,刘忠一脸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不知郡主您有何指教,还请速速道来,奴才这会没那个心情陪郡主您闲扯!”

如此明显的,是在跟她赌气的话语,让紫灵差点笑出声。她忍着笑在心里想,毕竟过了年也才十八,还属少年心性。与稳重的廷云不同,刘忠素来就比较活跃,话也比较多。

并不想被他看出来,紫灵在用袖子抵着唇,掩饰着低咳一声后,敛敛脸上的表情,开口了。

“那日在傅府,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与廷云是紧随南宫哲身后进入傅府的后院。当你们发现他与永宁郡主欲对我不利的时候,你们本想一人留下,而另一则人去通知王爷。却不想,幽荧和青莲会突然出现,我猜的没错吧?”

养伤的这几日,她的身体虽闲着,可她的脑袋却一刻未曾停歇的将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来回捋了无数遍,总算将原本因为不知详情,而想不通的地方,全部都贯穿在了一起。

刘忠面上一怔,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在下一秒,他又将嘴闭上了,并且冷哼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他不答,但光看他的反应,紫灵也知道,她猜的不错。她轻轻笑了笑,低头垂眼,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衣袖上。

“事情出了之后,趁院内众人慌乱之际,你让廷云去寻王爷过来,而你则继续躲在暗处窥视一切。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知道,王爷将裕亲王得罪了的事。”

她抬眼看向紧抿双唇,面露恼意的人,缓缓又道,“你当真以为王爷是为了我,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裕亲王的脸?”

刘忠扭回脸,瞪着她,怒气冲冲的反问,“难道不是?”

“一部分吧。一部分他确实是为了我,但更多的却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但凡有点上位者之心的人,都是不会附和裕亲王的。”

显然他并不懂。

解释完,看着他面上的表情由不忿变成困惑,紫灵在心里无奈叹息,还是太年轻了啊,平时又都听命行事,所以很多事情他其实并不懂。

她微微扬起脸,在长出一口气后,慢慢的解释给他听,“所谓的上位者,不单单是指身居高位之人,还指心怀远大抱负的人,你家王爷便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平日没什么。但,一旦你胆敢碰触他的底线,藐视他的权威,结果必定是要付出惨烈代价的。就好比,你。”

她低眼,看着他,继续道,“所以,在这次事件中,你错的并不是对我出手,而是居然胆敢反抗你家王爷,挑战他的权威。你,明白了吗?”

听完她这段解释的话,刘忠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紧紧抿了又抿嘴唇,内心的痛苦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不堪。

“可我一直拿王爷当。。。。。”

“当兄长?朋友?”

紫灵不屑的,“嗤”的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她冷下脸,声音冷冷的警告道,“你若想活下去,就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妄想跟你的主子做朋友!”

刘忠梗着脖颈,不甘心的嘶吼道,“那郡主您呢?您待幽荧,青莲也是如此?”

“我?呵呵~”

紫灵发出一阵低声轻笑,笑过之后,她板下脸,残忍的打碎了他仅剩的幻想,“首先,我不是上位者。其次,我没有远大抱负。再者,我从来没当幽荧和青莲是听命于我的下人。所以,你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反驳我所说的论证。”

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至于刘忠,他到底能不能走出来,那便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

紫灵理理有些发皱的衣袖,缓缓站起了身。

“奴才曾要杀了郡主,郡主您竟一点都不怪奴才的吗?”

在她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刘忠在她身后,出声追问。

他若是真想取她的命,又怎么可能跟她啰嗦那么半天。还跪求她,让她主动离开南宫璃?她可不信戴贤清会下这样的命令。

紫灵转头看向他,神色淡淡的道,“怪你又如何?难道我还能杀了你报仇不成?”道完,她扭回头,盯着房门板,声音低低的又道,“我们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刘忠书读的不多,一时也就没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正要开口再问,却听紫灵低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她说,“你也不要去学阿生。阿生下去了,下面毕竟还有个邓暖暖陪他。你呢?你有谁?”

刘忠的心,陡然猛地一痛,眼泪顷刻便涌进了他的眼眶。他张嘴想接话,然而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郡主。”

出来的时候,幽荧与青莲分立于房门两侧,青莲见她出来了,出声轻唤了她一声。

“回去吧。”

紫灵将房门带好后,转身冲她一笑,随后拍拍衣服,甩开双袖,领头抬脚往院内走去。

“嗯。”

青莲语气欢快的应一声,快步追上她,伸出双手扶住她的手臂。

紫灵转眸扫了她一眼,然后弯唇,无声笑了笑。她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情为何突然变得好起来。但她只做不觉,并不去问她。

幽荧手里提着药箱,默声跟在她们身后。

小剧场

某日个温暖的春日午后,紫灵照例以书盖脸,躺在软塌上晒太阳。青莲则陪在她身侧,做她的针线活。

“郡主。”

在紫灵昏昏欲睡的时候,许久未出声的青莲,忽地出声唤她。她也不拿开脸上的书,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奴婢想不通。为何刘忠,谁去瞧他,他都不理。可郡主您一去,他却愿意开口说话了。”

紫灵一时未答,也未有任何动作。

青莲心想该不会是睡着了?正想出声唤她,却听她在幽幽长出了一口气后,开口了。

“因为我是他的心结啊。”

心结?

青莲听得一头雾水,张嘴正想问清楚,却听她又说话了。

“我要睡了,你别吵我。”

青莲只好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再开口,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187气魄

春天的风,说来就来。

而初春的风,吹在面上还残留着寒冬的冷冽,并不能让人觉得温暖。

“娉婷郡主,见到老夫,你竟也不跪下磕头,给老夫拜年吗?”

紫灵的脚才刚刚跨出院门,初春的冷风夹裹着一个老者的声音,便迎头而来。她伸手理理被风吹至面上,遮挡住视线的耳畔碎发,随后抬眼向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郡主。”

居青见她看过来,微微弯腰,冲她招呼了一声。

“嗯。”

紫灵先是对居青微一额首,这才转眼看向立在他侧前方,这位背着双手,有着相当魁梧身材的,正用目光睇着她的老者。

下马威?当她真是那没见过世面,养在深闺的小女子不成?

居青见她将视线放在了戴贤清的身上,忙出声介绍道,“郡主,这位是王爷的外公,已故德妃之父,戴贤清戴老爷。”

紫灵面无表情的,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郡主。”

已经跪在地上的青莲,这时才发觉她竟然还站着,她慌忙伸手使劲扯扯她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快速提醒她道,“郡主快跪下磕头啊。”

要她跪下磕头?

紫灵在心里一阵冷笑,可不是谁都受得起她的跪拜的。她微一使劲,挣开青莲扯住她衣袖的手,然后缓缓抬起双臂,双臂环胸的看着对面的人,在“嗤”的一笑后,开口了。

“哟,我原当是谁呢!竟也敢用如此嚣张,狂妄的口气叫我跪下磕头。敢问戴老爷,我堂堂风国一品郡主,为何要给您老一个无品无级的一介布衣磕头?莫不是只因您老是王爷的外公?亦或是您老的年纪比我大的缘故?”

“放肆!”

她的话音一落,随着戴贤清的一声怒喝,数十把明晃晃的兵器便冲她而来。

然而紫灵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不过一瞬间,那些剑还没能伸到她的面前,她的人便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安乐王府的护卫团团护住了。

没想到吧?意外吧?惊喜吧?

紫灵挑着一边的眉毛,唇边擎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挑衅的望着对面的人。

一时间,谁也没动,也无人出声,四周静的,只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直到戴贤清微微抬了抬手,他的护卫先行撤了兵器之后,方才得以缓和。

待他的护卫退下去之后,戴贤清忽地便纵声,大笑着道,“哈哈哈哈,不愧是老朽外孙看重的人!娉婷郡主果然一如外界所传,有魄力,有胆识,非寻常女子所能比!”

对于他突然的变脸,紫灵放下原本抱胸的手臂,微微挥手,示意围在她面前的护卫退下。等人都退至她身侧两边之后,她伸一指掏掏耳朵,再送至嘴边吹了一下之后,这才抬眼瞧向对面,缓缓接话道,“您老谬赞了。”道完,她也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紧跟着便又道,“今日是皇上万寿,相信您老不会不知王爷不在府邸这事吧?如此,不知,您老今日所为何来?”

“自然是为娉婷郡主你而来了。”

她问的直白,戴贤清也并未拐弯抹角,他直言道,“老夫得知老夫的外孙心中有了中意之人,难道老夫就不能过来瞧瞧,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吗?”

“哦?”

紫灵眨眨眼,先是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随后垂眼理了理衣袖,这才复又抬眼看向他,唇畔带笑的道,“那么,不知对于我这样的一位女子,您老可还满意?”

“嗯~~~~”

戴贤清故作思索的皱皱眉,不答,而是道,“老夫骑马奔波了近百里而来,郡主你也不请老夫先进屋,坐下来吃杯茶,再说话吗?”

“居管家。”

紫灵并不接他这话,而是转眼看向了居青。

“是。”

居青会意,忙弓腰,做出请的姿势,对戴贤清道,“老爷子您请这边请。”

戴贤清瞧了眼立在原地未动,面带淡淡笑意的紫灵一眼,然后一甩衣袖,旋身顺着来时路,往前走去。

等人一走远,一直跪着的青莲,夸张的一手边拍着心口,用另一手撑地站起身,出声道,“哎呦,可吓死奴婢了。”

紫灵不理她,转脸对幽荧道,“你留在这里看着刘忠,以防他出黑手。”

“属下。。。。。”

幽荧开口刚要拒绝,却不想他才刚开口,便被紫灵打断了。

她唇畔带着一丝嘲讽的笑,笃定的道,“他不敢的。”

幽荧不知她为何敢下此断言,他刚要问,却听青莲在这时开口问道,“郡主,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奴婢?为什么您跟幽荧说的话,奴婢听不懂?”

“眼下没空跟你解释,以后我自会告诉你。”

紫灵怕她追问,敷衍了一句后,提步便往前走去。

青莲只得跟上。

戴贤清虽是长者,然他也不便进紫灵的屋内,居青便将人领到了南宫璃的书房内坐下,在命人奉上茶水糕点之后,他便垂首立在门边候着。

至于戴贤清所带来的护卫,则在书房外面,分为两列的一字排开站着。

“郡主。”

在回暗香居的路上,青莲心里有些不放心,毕竟她们刚刚才经历了兵器相见的场景。她贴近紫灵身侧,压低了声音道,“戴老爷他如何都是王爷的外公,郡主您还是不要将他得罪得太狠为好。”

青莲不知道阿生的存在,更不知道刘忠之所以袭击紫灵,主因是戴贤清下了命令。且每次幽荧来的时候,她都被紫灵事先以药物至她陷入昏睡,所以很多的事,她并不清楚。当然,紫灵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有心防她,而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

毕竟知道得越多,往往死的越快。

只不过,对于她的好意提醒,紫灵却是嗤之以鼻。

“怕他做甚,难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郡主!”

青莲有些急了,她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往前走去。她一脸急切的道,“郡主那可是王爷的外公。。。。”

紫灵不等她说完,便翻着白眼插话,“又不是亲生的。”

“郡主!”

青莲被她气的直跺脚。

见她恼了,紫灵忙伸手拍拍她一直抓着她衣袖的手背,笑着安抚她道,“好啦,我知道了。我是跟你闹着玩呢。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青莲无奈,只得收声。

188心疼

紫灵觉得,她现在的架势很适合用一个成语来形容。

狐假虎威。

大概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戴贤清此次只带了十来个护卫。而此时跟在她身后的,安乐王府的护卫可远远是他的两倍之多。

戴贤清他又如何能想到,他一手寻来,花了无数精力,财力训练出来的死士,有朝一日会将手里的武器指向他。

这可都得归功于南宫璃,若不是他在盛怒之下,折断刘忠的双臂,今日王府内的护卫也不会如此果决的挺身而出。

一想到之前戴贤清吃瘪的表情,她的心里便无比的愉悦。

紫灵唇边带笑的,一点都没有女子该有的姿态,像男子一样的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从立在门外的两排护卫中间走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停步。

在跨入书房内的之前,她微微转脸,对准备随她一同进去的青莲道,“你也留在外面。”

“是。”

青莲只得停步。

南宫璃的书房,紫灵进来何止一次。她驾轻就熟的往用来会客的,戴贤清所在方向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的戴贤清,从茶碗上方抬眼向她看了过去。在看见她是独自一人进来时,他收回目光呷了口茶后,率先开口了。

“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老夫。”

说她不怕,并不单单是在夸她勇气可嘉,还有她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紫灵弯唇,狡黠一笑,“若是这点胆量都没有的话,如何敢跟您老作对呢?”说完,她缓缓走至他旁边,在摆在他下首的椅内坐下了。坐好后,她扫了眼他手里的茶碗。淡绿色的茶汤,已经见底,她便又续道,“可要唤居管家给您老再添些茶水?”

“不必了。”

戴贤清将拿在左手的茶碗盖盖回去,将茶碗放回了座位中间的高几上。随后他转动眼珠子,将眸子定在了她的脸上。

“老夫知晓你聪慧,且有些小手段,绝非一般养在深闺之中的寻常小女儿家。是以,有些话老夫也就直说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冷厉,语气也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小手段?光这三个字,便是在告诉她,她对他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紫灵微微弯唇,面带淡笑的道,“您老有话,尽可直说。”

“老夫不会再反对你与璃儿的事,亦不会再与你为难。不过在此之前,你需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显然这话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因为戴贤清在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不假思索地,速度飞快的便说了出来。

只不过,何时皇子的婚事,除了皇帝之外,轮得到其他人来定夺了?

紫灵在心里冷笑着想,但她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依旧面带淡笑的接话道,“多谢您老手下留情,也多谢您老的成全。但,至于您老所说的答应您老一个条件这话,也要等您老先将条件说出来,我方能考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她如此好说话的态度,倒是让戴贤清明显的楞了一下。他一愣之后,也不做多想,直接道,“永做侧妃,不谋正位。如此,老夫便不再与你为难,如何?”

他可真是会算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当”得一声,紫灵松手,将一直放在指尖把玩的茶碗盖,丢回了茶杯上。她微微转动眸子,迎着他的目光,将唇畔的笑意慢慢放至最大。

她满面笑容的,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你找死!”

再明显不过的,是在耍着他玩的神情与语气,令戴贤清顿时勃然大怒,他嗖的站起身,一时间便要出手。

“我劝您老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紫灵像是没瞧见他已经往她这边伸过来的手一般,她纹丝未动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缓缓仰脸看向已经黑了脸的人,笑盈盈的又道,“在我坐下来之前,您老便已经身中我独家特制的五步丧命散。”说到这里,她又一次顿住。在垂眼抬手挽了挽耳畔的碎发后,她再次抬眸看向因她的话,而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的人,笑着又道,“若是您老不信的话,不妨走上五步试试。”说完这话,她还不怕死的,火上浇油的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所做的,请的动作,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那便是,您老请啊,请啊,快走啊!

“你竟敢对老夫下药?”

戴贤清真的很想即刻便出手,捏段她细细的脖颈,但他一时也并不敢轻举妄动。他虽并不相信她的话,那他也不可能真的去走几步,用以验证她话里的真假。万一,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呢?

他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的,恶狠狠地着她道,“老夫可是安乐王爷的外公!”

“呵呵,外公?”

他的话音刚一落,紫灵瞬间便变了脸。她敛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冷冷的嘲讽道,“好一句您是安乐王爷外公!我是没见过哪个外公,会每年要外孙孝敬万两白银!更未见过会在外孙身侧安插人手,无时无刻不监视着自己外孙的外公!”

她顿住,在弯唇轻蔑地一笑后,紧接着又道,“您老之所以趁今日而来,不过是因为素来对您老言听计从的外孙,不再听话的缘故!您老一来,是想会一会我这个预料之外的变数,若是能恫吓,或是收买,那是最好不过。二来,若是不能,直接将其扼杀!我说的没错吧?”

在她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戴贤清的脸色变了数变,等她说完,他的面上已是青黑一片。

毕竟也是曾征战过沙场,手握兵权,大刀阔斧的将军,既已被看破,他索性也不遮掩了。他底气十足的,嚷声道,“不错!你猜的一点都不错!那又如何?老夫且问你,若当初没有老夫之女,位为德妃的生前领养!之后若没老夫请来名师教导,以及老夫一直以来的背后扶持!试问,他南宫璃会有今日?莫说老夫只是每年跟他要万两白银,老夫便是要他所有,他都不应有半句怨言!”

紫灵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才将已经滚到嘴边的怒喝忍住了。可心中无法宣泄的愤怒,让她藏在袖中的手,不受她控制地颤动了起来。

知道的越多,她的心里便越发觉得悲哀,也越发的心疼南宫璃。自他的奶娘死后,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不是带有目的的!他们之所以付出,不过都是因为能得到他们所想要的回报!

如此,南宫璃的心又怎么可能不冷冽,不狠戾!

正在心里暗想着这一切的紫灵,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血腥味紧跟着便充满了她的整个口腔,她慌忙伸手捂住嘴,在闭眼深吸好几口气后,总算将已经到嘴的一口血,又给吞了回去。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淡定,淡定,千万不能动气,不能动气后,她原本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

再睁眼,她的眼底又是一片无波湖水。

发觉戴贤清已经停止了说话,正在窥视的盯着她,紫灵用袖子抵住唇,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了。

她睇着他,语气冷冷的道,“我不妨将实话告诉你,只要王爷他想,他愿意,我是不会干预他娶任何人的。”

“这是为何?若你真有这个心,之前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拒绝,激怒老夫?”

戴贤清又怎会轻信她的话。

“我啊~~~”

紫灵拉长了声音,弯唇笑着道,“我只不过是不喜欢被人威胁,还有则是,我就是见不得您老那猖狂的样子。”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她完全是故意的,激怒他也只不过是因为她高兴,她乐意。

“你!哈哈哈哈~~~”

回过味来的戴贤清,他又如何不气?然而,在怒喝一声之后,他却又纵声大笑了出来。

他大笑着道,“哈哈哈哈,果然有意思!老夫总算了解,为何心里,眼里均从未有过人的南宫璃,他会中意你了!”

对于他的赞誉,紫灵却还是那句话。

“您老谬赞了。”

189忧思

“哈哈哈哈~~~~”

当听闻紫灵说出,他并未身中剧毒,她不过是诓他的罢了。戴贤清再次爆发出响彻整个书房的大笑声。

笑完了,他望着眼前身高只及她胸口,身无三两肉,一脸病容的人。他边笑边摇头,深表佩服的道,“老夫活了七十余载,还是头一次,在同一天,同一人的身上连翻栽跟头。老夫要收回之前所说的话,你不但聪慧,且很有些手段啊,娉婷郡主。”

紫灵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道,“您老过奖了。”道完,她转脸看向门口,扬声唤了声,“居管家。”

“老奴在。”

守在门外的居青,推门走进去,弯腰请示,“不知郡主您有何吩咐。”

“送客。”

“是。”

居青应一声,在门旁侧身,将目光放至戴贤清身上,在伸臂做了个请的手势的同时,出声道,“戴老爷,请。”

目的既已达到,逐客令又已下,戴贤清自没有再做停留的必要。他在又瞧了眼紫灵后,将双手背至身后,面上带着笑容,大步流星的出了书房。

紫灵立在原地,耳听戴贤清领着他所带来的死士,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她伸手抓来旁边高几上的茶碗在手,然后用尽全力,狠狠的朝地上砸了下去。

“咣当”一声,上好的白玉瓷茶碗撞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立刻被摔了个稀碎。

青莲刚好在这时从外面进来,茶碗就破碎在她的脚前不远处。她心里一慌,本能的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并且将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地上。

正在气头上的紫灵,见此一幕,她原本暴怒的心情,顿时变成了哭笑不得。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没什么好气的道,“我又不是冲你发火,你跪什么跪?起来!”

“奴婢习惯了,习惯了。”

青莲闻声抬头,尴尬的朝她略微笑了笑,随后用两手撑地站了起来。站起身后,她绕过前方的茶碗碎片,快步走至已经在椅内重新坐下来的紫灵身侧,小心翼翼的瞧着她,问道,“可是郡主,您怎会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戴老爷他为难您了?”

“没有,我就是瞧着他讨厌,心里烦躁的很。”

紫灵说完这话,转眼瞧向她,歉意的道,“不好意思啊,我乱发脾气,吓着你了。”

青莲赶忙摇头,“没事,没事,奴婢没被吓着。”

从未见她如此动怒过的青莲,又怎会信她的话,只是就算心里再如何好奇,她也不会蠢的在这个时候追问下去。

这一役,戴贤清虽吃了瘪,可她也并未赢。可要她如何赢?是杀了戴贤清,还是捣毁他的戴家山庄?不说她本就没这个本事,就算她有,她能这样做吗?那戴贤清的二子,在其被皇帝以年事已高,不再适合领兵作战,而无故降级的时候,便自请调派至岭北守城的戴文斌,岂肯善罢甘休。

岭北地处天祥的最北面,是与雪国交界之地。本是一块无人愿去,用作流放囚犯的不毛之地。可自从这戴文斌去了之后,经过他的整治,此地竟慢慢变得富饶起来。不仅如此,其还成功开设了与雪国有贸易来往的集市。试问如此人才,若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又怎会放着更能施展其才华的鼎城,而跑去岭北?

紫灵收回飘远的思绪,幽幽叹口气后,转脸瞧向一直悄悄在看着她,一脸担忧表情的青莲,朝她淡笑着道,“我突然好想吃你做的虾仁馅的水晶包子,你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虽然她的面上在笑,可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同她几乎形影不离的青莲,又怎会瞧不出她藏在眼底的,那浓的化不开的忧思。

青莲有些难过的在心里想,她能做的,也只是满足郡主的口欲,这种事了。暗暗叹口气,她咧嘴,努力笑着接话道,“郡主想吃,又怎会不好,奴婢这便去做。郡主您等着奴婢啊,很快的。”

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的紫灵,淡笑着应了声,“去吧。”

“是。”

青莲满脸带笑的,快步出了书房。

她出去不过一会,同是紫灵院里,名唤为香草的小丫头,手拿笤帚进来,默声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扫走了。

紫灵又默默静坐了一会,回了西厢房。

回到西厢房,她本想吃几粒宋剂仁给她的,治她呕血之症的药丸,方才记起,她的药箱还在幽荧那里。她既懒得唤人去取,又懒得自己动手配制药材,再去费时费力的煎来吃,索性作罢,将鞋子一脱,合衣上床睡下了。

可翻来覆去的,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的心始终定不下来。睡不着,她索性也不睡了,爬起来背靠床头,望着窗外出神。

青莲果然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她要的水晶包子端了来。

“趁热,郡主快尝尝味道可还好。”

在唤来香草,端来热水给紫灵净了手后,青莲用小碟子装了个水晶包子,送至她的面前。

紫灵在心里叹着气想,她哪里是想吃水晶包子,她不过是因为憋在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怕一个控制不好会发在她的身上罢了。

“怎样?”

她才刚咬了一口,青莲微微歪着头,迫不及待的问。

“唔,不错,虾仁又嫩又鲜,汤汁也够浓。”

瞧她一脸的期待,紫灵又怎会说不好。不及拳头一半大的水晶包子,在连吃了两个之后,她将碟子递还给青莲。

青莲伸一手接了,伸另一手将她的帕子递给她。

用帕子抹了抹嘴角后,紫灵望着她,提议道,“我们也出去逛逛好不好?叫上幽荧,就我们三人。”

“现在?”

青莲抬眼望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后,回过头续道,“已是申时了,逛不了一会天就得黑了。况且郡主您腿上的伤还未好全,若是走太多的路,怕是不好吧?”

紫灵将头一扭,与她赌气似得,鼓着嘴道,“不想去直说,偏要寻诸多借口。”

青莲又怎会不知她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目的不过是要让她点头同意罢了。想了想,整日这样闷在房里,也确实不好,她便用夸张的语气接话道,“哎呦,郡主,您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那!您就不要捉弄奴婢了,奴婢这就去让居管家准备马车去。”

果见,她此话一出,紫灵立马便将脸转了回去,笑着催她道,“那你还不快去。”

青莲受不了她似得,摇着头道了句,“是,是,奴婢这就去。”道完,她便起身快步出了房内,到门口寻人传话。

190巧遇

银色的王爷制蟒袍,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更添贵气。金冠束发,银色的发带自金冠下穿出,随风飘荡。再加上其出众的样貌,淡漠的神情,如此安乐王爷又怎能不令这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心生憧憬,芳心暗许。

紫灵随着众人慢慢跪下,耳听身侧正值年华的少女们,她们的悄声议论。

“瞧见了没,瞧见了没?众人当中,果真独属安乐王爷最是出众。”

“怎会没瞧见。倘若能让我与安乐王爷说上个一两句话,那我便就是死,也无憾了。”

“切,凭你也敢做此妄想?整个鼎城,谁人不知安乐王爷钟情与那风国来的娉婷郡主。”

“那个什么娉婷郡主有什么好?真不知安乐王爷怎会瞧上她!心狠手辣不说,且长得据说也仅仅只是能看罢了。”

“这我倒是不与你争辩。我听说皇后娘娘之所以被废,以及后来邓家惨遭灭门,都跟这位风国来的娉婷郡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耳听越来越多的人声参与到议论当中,时不时的便有煞星,妖女这一类的词蹦出。紫灵唇边无奈弯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她在鼎城竟出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可惜,都不是什么好的传闻呢。

感觉到跪在她身侧的青莲身形微动,紫灵微微转眼,在迅速伸手拽住她手臂的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意气用事。”

听她如此说,因心中气愤,而憋红了整张脸的青莲,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咬唇忍下。

以皇帝为首,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总算都通过了。

紫灵在青莲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

周围对她的议论犹在不绝于耳,且越来越往不堪入耳的方面发展了。

还好,她裹了披风,又用披风的帽子遮去了眉眼,且又没什么人见过她。不然,她估计要落得被人当街丢臭鸡蛋的下场了。

她真不该选在今天出门的。

紫灵在心里苦笑着想,南宫璃在这群少女的嘴里有多么的美好。那么,她在她们的嘴里,便是翻着倍数的糟糕。

“走吧。”

待堵住去路的人群散开些了,紫灵冲青莲淡淡笑了笑,拽着她的手臂,在人群的缝隙当中穿梭了起来。

幽荧紧随她们身后,眸子警惕得来回扫视着路上来往行人。

“郡主,你都不生气的吗?”

青莲紧走两步,贴着望着前路的紫灵,她的耳朵,忿忿不平的道,“她们又不认识郡主,凭什么那样说郡主!”

紫灵回头看她一眼,纠正她道,“要叫我小姐。”纠正完,她将头转回去,目视前方,轻声又道,“这世上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众口。随她们说去,我何时在乎过了?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青莲鼓着嘴,气呼呼的接话,“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奴婢的心里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嘛,她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啊!”

紫灵顿住脚,松开她的手,然后抬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看着她,好笑的道,“瞧把你气的,真是心眼比那针尖还小的小丫头。”

“小姐!”

被说成是小心眼的小丫头,青莲自然不依。她红着脸,娇嗔的跺脚道,“奴婢的心眼哪里小了!还有,小姐明明比奴婢还小几月呢!”

眼见她又要着恼,紫灵忙不迭的安抚她道,“好,好,好。你心眼不小,你也不是小丫头。”道完,怕她还要闹,她紧跟着便又道,“走这许久的路,我肚子都饿了,我们去汇香楼吃好吃的可好?”

“哼。”

青莲娇哼一声,撇着嘴道,“小姐想去便去咯,何必问奴婢呢。”

真是,惯坏她了,脾气越来越大了。

紫灵回身便走,她懒得理她。

“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跟她赌气的青莲,眼瞅着她的身影在人群里晃了几晃,便就看不见了,她心里一慌,忙追了上去。

本停步,立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说话的幽荧,受不了得摇摇头,飞身上了街道旁的屋顶。

紫灵又怎会不管不顾的乱走,她只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等青莲追上来之后,再次拉着她手臂,往汇香楼走去。

皇帝一行人虽早就走远了,奈何毕竟过年,街上的人还是不少。绕来绕去的,等到汇香楼时,天色已近傍晚。

过年,选在汇香楼宴请友人的自然不会少,今日正好又赶上皇帝万寿巡街,居高临下看得自然清楚,是以汇香楼的二楼的包间已被包完。

紫灵到的时候,便只剩下大堂里,最里面靠角落的位置空着。她本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且角落反而不引人瞩目,她也就要了这个位置。

唤来跑堂小二,要了十来样小菜后,她边吃着店家免费赠送的,让客人等菜时消磨时间的瓜子干果,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青莲闲扯。

青莲自小生在鼎城,长在鼎城,没入宫内时已经八岁,早已记事。所以比起紫灵和幽荧,对于鼎城她自然要熟悉的多,且她本喜说话,一说起来便就滔滔不绝,所讲的也大都是哪里东西比较好吃,哪里又比较好玩。

紫灵话不多,但她绝对是个合格的听众。她边听,边将嗑下来的瓜子壳摆成各种形状,同时时不时的出声回应几句青莲。

幽荧则将剑竖在腿边,双手抱胸,低首垂目,静默无声。

客满,汇香楼上菜速度自然不如平时,等了许久,她们所点的菜才送过来。

紫灵在先招呼过青莲和幽荧后,提筷正欲开吃,耳边却忽听一声极熟的嗓音道,“好巧,娉,额,紫灵姑娘。”她缓缓抬眼,循声望了过去。

在瞧清是谁后,她站起身,微微一礼,招呼道,“新年好啊,窦公子。”

“新年好。”

窦如风抱拳虚回了一礼后,又道,“你怎会在此处坐着?你身上的,唔,你身子大好了?”

他本想问的是,她身上的伤可好了,话出口时又反应过来,大庭广众毕竟不妥,便将话又改了。

“好多了。多谢窦公子关怀。”

紫灵客气的应了一声,正要说出她为何会坐在此处,却忽地发觉窦如风身后还站着一人。她微微往旁边移了两步,歪头往他身后瞧了过去。

一身白衣,眉眼如墨,手持折扇的人,不是尚一诺又会是谁?

191酒局

皇帝万寿,在朝大小官员,皇族贵胄几乎都进宫赴宴去了。至于那些大家千金,因着规矩,本就极少出街,更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汇香楼这样的酒家。

紫灵又怎会料到,窦如风会选在今日至汇香楼,请尚一诺喝酒。但,既已遇到,她又怎会刻意拒绝窦如风的盛情邀约,毕竟她与尚一诺有帐未清。

在临街包间内坐下,窦如风在与领他们进来的小二说完话后,瞧了眼静默无声的尚一诺一眼,又瞧了眼面带淡淡笑意的紫灵一眼,出声道,“二位不是一早便认识,还曾一桌同饮过吗?可在窦某人看来,二位今日的样子怎的好似互不相识一般?”

一直垂眼默声端正坐着的紫灵,听见他开口,她先是抬手挽了挽耳畔滑下来的碎发,随后抬眼向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尚一诺,弯唇一笑,开口了,“想来是尚主事贵人多忘事,早将曾与我共饮过,这一事给忘了吧。”

如此明显的嘲讽,尚一诺自然无法不出声。

他微微低着头,拱手朝紫灵抱拳,接话道,“郡主您说笑了,尚某便是忘记任何,也不会忘记寒夜曾与郡主您共饮畅谈过。”

“哦?”

紫灵不置可否的,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声,“是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他们之间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且多了几丝暧昧不清的意味。

尚一诺的面上有些微微发红,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他缩回手,慢慢抬起脸看向对面,虽然面上带着笑意,可眸子里却藏着嘲弄的紫灵。

他眸光定定,语气诚恳的道了句,“是的。”

紫灵又是一笑,垂下眸子,不接话了。

她不接话,碍着窦如风在,尚一诺即使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也是不便。他只好也将眸子垂下,闭口不言了。

包间内的气氛,无可避免的再次陷入了诡异当中。

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的窦如风,在各瞧了一眼他们二人后,他低咳一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他觉得有些尴尬的气氛。

“据闻那在大年初一自安乐王府内绑走郡主的贼人,是邓崇武训练出来的,侥幸逃脱羽林追捕的死士?也不知是也不是?”

听到他问,紫灵抬眼瞧向他,敛敛面上的神情,正色道,“想来是不会错的,不然他又何必将我带至邓家祖坟前?”

“那便错不了了。”

窦如风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垂首略一沉吟后,他长叹口气,不无感慨地又道,“虽说邓崇武为人不怎么样,但竟也有此等忠心于他的死士,当真令人意外。”

紫灵心道,邓崇武待亲女邓云婕尚薄情寡义到令人齿冷的地步,何况死士。又怎么可能会有死士在其死后回来,舍命为其报仇?不过这话她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想了想,她张嘴,正要接话,却听尚一诺在这时出声说话了。

“窦将军何必羡慕旁人。以窦将军为人,尚某深信,在窦将军的身侧定不缺这样衷心为主的人。”

“有又如何?”

窦如风“哼”得一笑,自嘲道,“窦某眼下不过是个挂了将军名号的,手中一无兵权,二无兵卒的闲散武将罢了。”

他这话倒并非妄自菲薄。

他常年领兵驻守边关,此番回鼎城皆因他连丢两座城池,死伤无数兵士,而被皇帝召回问罪,另外顺带养伤的。虽然最后他在负伤之下,还是将两座城池收了回来,但这也不能抵去之前因他步兵不当,才致使连丢了两座城池的罪,更不说还死了那么多兵士。

所以,他此次回来,所带的不过是他的左右护卫队,且这些人本就皆是出自窦府。如今他虽未获罪,可兵权却被皇帝收了。没了兵权,便没了兵符,没了兵符,便无法调用,号令军队。哪怕你平日在军中威望再高,平日下属将领兵士再如何听你的话,那也是无用的。

“窦将军何必说此等自谦之话。试问在天祥谁人不知窦家军神勇,皇上暂收将军兵权,那是体惜将军,让将军安心养伤。尚某以为,待将军身上的伤痊愈,皇上定将重派将军驻守边关。”

如此流于表面的宽慰的话,说了等于没说。如果不是身在朝堂,不知,不懂朝政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正常,但尚一诺显然并不是。他身为刑部尚书的主事,不上朝堂倒还说的过去,但你说他会不知,不懂朝政?这不是笑话么。

窦如风转眼瞧他一眼,笑笑,不痛不痒的道了句,“但愿一如尚兄所言吧。”

话题到这,便有些进行不下去了,好在店小二在此时将饭菜送了进来。

窦如风在小二将菜摆至桌上,待其退出去后,他提来酒壶在手,朝尚一诺道,“今日窦某请尚兄来,可不是谈论政事的。今日我们只管喝酒,谈论书画,不说其他。”道完,他转首瞧向紫灵,用商量的口气问,“郡主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这酒便就不饮了,可好?”

紫灵略一点头,淡声道,“嗯,我不饮,你们二位尽兴便好。”

听她如此说,窦如风也就不再客气,起身,先将尚一诺的杯内倒满。

尚一诺忙站起身,略微弯腰,以双手拖着酒杯,待酒杯满了之后,他客气的道了声,“失礼了,有劳窦将军了。”

窦如风大方一笑,也不接他这客气的话,低首将他自己的被子倒满后,他起身,端着酒杯,将酒杯与尚一诺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之后,笑着说,“来,我们先干一杯。不为其他,只为你我二人能有缘结识。干!”说完这话,他一仰头,先喝尽了杯中酒。

尚一诺则紧随其后,同样仰头将酒喝了。

喝完,窦如风翻转手腕,将杯子倒置。

一滴未剩。

尚一诺见此,便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一样的,他的杯中亦是一滴不剩。

窦如风与他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不曾想,尚兄虽属文人,这酒喝起来竟也不输窦某此等舞刀弄枪的粗人!”

尚一诺面露笑容,接话道,“窦将军抬举尚某了。比起将军豪爽,尚某是自愧不如。还请将军一会酒下留情,莫要将尚某灌醉了才好。”

窦如风豪爽一笑,伸手拍着他着他的肩,笑着道,“好说,好说。”

一直瞧着他们的紫灵,在心里暗想,窦如风酒量如何,她是不知。但想来也不会差,毕竟其一直身在军营。至于尚一诺的酒量,她是见识过了,可以说是海量了。

所以这场酒局,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192挫败

尚一诺是文生,精通四艺,这倒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让紫灵觉得惊讶的是自小习武,熟读兵法的窦如风,没想到他于四艺竟也有其独到的一面。

一屋子的酒气,味道并不好闻。

紫灵瞧了眼酒已至微醺,相谈甚欢,已经忘记她的存在的二人,起身至窗边,将原本紧闭的窗户打开了。

早春的晚风,夹裹着街道对面刚放完鞭炮的硝烟味,迎面吹来,冷冽中带着满满的人间烟火之气。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人面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喜气,瞧着好似大家都是幸福的,不存烦恼。

倚窗站着的紫灵,深深吸了一口这气味之后,胸腔因突然灌进来的冷意,一时有些受不住,而低低咳了一声。

房内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因她的这声咳嗽,而停止了交谈。窦如风转脸看向她,关怀的问了一句,“郡主还好吗?”

“不碍事。”

紫灵回首,淡笑着应了一声,又将头转回去,继续望着楼下,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窦如风却在此时忽地起身,朝尚一诺道了句,“尚兄,请容我失陪一会。”

尚一诺忙起身,“窦将军请便。”

窦如风不再多言,旋身往前几步,开门,出了包间门后,他反手又将门带上了。

耳听外面廊上,大步离去的脚步声,尚一诺抬眼向倚窗独立的紫灵瞧了过去。

紫色的衣衫,苍白的面色,比年前还要瘦上三分的面容,窗前的人瘦弱的恍如一阵风便能带走。不变的,是她面上的神情,依旧是惯有的,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惊扰,又似乎只是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的样子,淡然而从容。

他正兀自犹豫,在考虑着要不要开口搭话,却见紫灵忽地扭过脸,看着他,声音冷冷的问,“尚主事就没有什么话,是要跟我说的?”

尚一诺面上微怔,顷刻,他用疑惑不解的语气接话道,“尚某不懂,郡主您此话里面是什么意思。”

不懂?

紫灵微微转动眸子,在他脸上溜了一圈,然后弯唇,吃吃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道,“尚主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尚主事这么快就将阿生忘了?他可是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过尚主事你呢。”

闻声,尚一诺面色微变,但瞬间便又恢复如常。他面露惊讶,疑惑的问,“阿生?尚某从未认识过名唤阿生之人,郡主您是不是记错人了?”

好吧。

紫灵垂下眸子,阿生已死,他来个死不承认,她一时也奈何不得。她垂眼在心里略一思索后,抬眸复又看向他,淡笑着道,“尚主事既如此笃定自己不认识阿生,想来,应当是我记错了吧。不过我心中有一疑惑,还望尚主事能为我解答。”

尚一诺接话,“郡主您请说。”

“邓暖暖身为朝廷要犯,本是不得探视的。可就在她死的那日,不但有人进入刑部女牢探视过她,且这个探视她的人,至今刑部都未能查出来他的下落。不知尚主事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何呢?”

“郡主是在与尚某说笑吗?”

尚一诺微微弯唇,“郡主您不会不知想至邓暖暖于死地的人,有很多吧?郡主您更不会不知,这些人当中包括着东边那一位吧?”

东边,指的自然是皇帝了。

他在暗示她,一切皆是皇帝暗中下令所为,所以刑部才会至今查不出那探监之人的下落。刑部又为何会放人进入女牢,探视邓暖暖。

这回答简直太天衣无缝了,让她完全找不到能继续追问下去的地方不说,他更料定了,她是不可能会跑去向皇帝验证他话里的真伪。

厉害,果真厉害。他早就将所有她可能会问的事情,全都想到了。

紫灵将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捏成拳,她不能不承认,她并不是尚一诺的对手。能得这样的人辅佐,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问题是,他辅佐的人,当真是南宫璃吗?定定心神,她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再追问有关邓暖暖之死,而是换了个话题。

她问,“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特定数字,我喜欢的数字是六,不知尚主事喜欢几?”

“在尚某眼里,数字便只是数字,尚某并没有特别偏爱的数字。”

尚一诺的回答,依旧是滴水不漏。

瞧着唇畔始终带着一丝笑意的人,紫灵忽然觉得她的牙有点痒。若不是顾虑着窦如风随时会回来,她真想跟他直接撕破脸。他不是料定了,她拿他没有办法吗?那她便反其道而行之!

她承认,就智商上而言,她确实没他聪明。可她是女人啊,在智力上她斗不过他,但她还可以胡搅蛮缠啊。她是不能真拿他怎样,那她总可以让他吃点小苦头吧?

磨着牙打定了主意,紫灵提步,离开窗边,然后绕过桌子,往尚一诺身边走了过去。

一直注视着她的尚一诺,本以为她是准备出包间,却不想她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了过来。他本能的,便想往后退去。

“扑哧”一声,正往他走过去的紫灵,在看到他往后退的动作的时候,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好笑的看着他,故意用暧昧不清的语气道,“尚主事,你怕我作甚?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郡主您说笑了。”

一介男子,怎能在女子面前示弱。

被嘲笑了的尚一诺面色微红的说完这话,不得不停步定在原地,将身板挺得笔直地,看着她走过来,并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紫灵故意在离他只有一拳头远的地方才停步,在略微低头,伸手挽了挽耳畔的发丝后,她仰脸瞧着他,笑着问道,“听闻尚主事至今还未成家,不知是尚主事你的眼光过高,还是有什么不可外道的难言之隐?”

“尚某并没有什么不可外道的难言之隐!”

无论是她所用的语气,还是脸上的笑容,都在告诉他,她所说的难言之隐是何种难言之隐。尚一诺即便再如何淡定,可当被一个女子怀疑那方面的事,他是如何也无法再淡定下去了。

在急声否定了之后,他略略吸口气,绷着脸又道,“尚某之所以至今未娶,不过是还未遇到能令尚某为之心动的女子罢了。”

“啊~~原来如此啊。”

紫灵故意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般的道,“看来是我想岔了,还望尚主事你不要介意。你也知道的嘛,我是大夫的嘛,碰到这样的事,总免不了会往那方面想想的嘛,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尚主事。”她边陪着笑脸,歉意的解释着,边抬手在他的衣襟边安抚似得轻轻拍了几下。

在她靠近的时候,尚一诺的鼻端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他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很好闻的香气。虽然她脸上并未涂抹脂粉,但,他也并未多想,毕竟女子身上大多都带香囊的。

他强忍住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想要逃开的冲动,努力用不太在意的语气道,“郡主您多虑了,尚某还不至于小气到同郡主您置气的地步。”

“啊,那就好,那就好。”

紫灵打个哈哈,在又拍了两下他的衣襟后,便回身,往她的座位旁走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尚一诺立刻便松懈下原本紧绷着的身体,长长吐了一口气。

193遗憾

枇杷叶,雪梨,银耳,都是清心润肺的。

瞧着眼前这碗现煮的甜汤,紫灵觉得她的鼻子有点发酸。只因她咳嗽了那么一声,窦如风便跑去汇香楼的后厨,为她煮来了这碗甜汤。

虽然这碗汤的火候不够,虽然用枇杷比枇杷叶要好,虽然若是去掉雪梨,换成川贝的话,药效能更好,虽然有这么多虽然,她还是被窦如风这一体贴的举动给感动到了。

长得好,武艺不错,长情,会疼人,会烹饪,还懂诗词书画。哎呀,哎呀,此等极品好男人,若不是知道他心中装着邓云婕,而她心中已经有了南宫璃的话,她无论是用哪种手段,也是要将他拐到手的啊。唉,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唉~~~~”

垂眼盯着碗里甜汤,暗自在心中觉得遗憾的紫灵,并未注意到她自己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怎么了?可是这糖水有何不好之处?”

窦如风听到她这一声叹息,又怎会不出声询问。

“没有。”

紫灵抬起脸,朝他笑笑,“这糖水很好,我只不过是感慨于,如风将军你身为大刀阔斧的武人,却不仅精通四艺,且还懂烹饪。”

窦如风亦笑着,解释道,“郡主过奖了。我一舞刀弄枪的粗人,哪里懂什么烹饪。不过是在我还常住鼎城之时,每至春秋换季,家母便犯咳疾,我因见得多了,也就会了。”

“这样啊。”

紫灵先是应一声,随后诚心致谢,“不管如风将军是否懂烹饪,我还是要多谢如风将军,你的这份心意。”

窦如风叹口气,发自真心的道,“郡主何须与我客气,若非是为了我窦家,郡主的身子又何至坏至如此。莫说只是一碗糖水,郡主便是想要任何,我窦如风也必定为郡主办到。”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她想要的啊。。。。

因他这虽是真心,却属无意的一句话,紫灵唇畔的笑容差点都没能维持的住。她苦涩不已的在心里想,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可却是那样的难以得到。

不想被对面的二人瞧出什么来,更怕想太多,她心里会更难过。收起四散的思绪,她用调侃的语气道,“如风将军快别说这样的话了,莫说我本没为窦家真的做过什么,就是有,倘若我跟如风将军要那天上的星星,难道如风将军还能上天去将星星摘下来不成?”

闻声,窦如风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吧,是我托大了,让郡主笑话了。”笑完,他满脸笑意的瞧着对面的人,续道,“不过我想,这世上除了郡主外,大概也没几人会如郡主这般刁钻,不要其他任何,而想要那天上的星星吧?”

喂,刁钻可并不只做褒义啊。真是,果真是没接触过多少女人,才会有没几个女子不会想要天上星星这样的念头。

翻着白眼在心里想着这些,紫灵面上却是一笑,接话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哪里是真的想要星星了。”

对于这个话题,窦如风显然起了兴趣,他抬臂用手拖着下巴,笑着追问,“那么,郡主想要的是什么?”

紫灵有些后悔了,她真不该开那个想要天上星星的玩笑的。在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正凝神在听他们说话的尚一诺后,她拖长了声音,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啊,我想要的可多了。”

“哦?”

窦如风半玩笑,半认真的继续追问,“不知都有些什么,可是有那么一两件是我能办的到的。”

“世界和平啊,永不起战事啊,人人都能得到幸福啊。。。。。。”

“等等。”

窦如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等她依他的意思,停下来之后,他瞧着她,好笑的道,“郡主说的这些,应当属于愿望一类,而非是郡主你自己想要的吧?”

紫灵冲他眨眨眼睛,打了个哈哈,“是吗?”

窦如风一点头,“是。”

“哦。”

紫灵应一声,低头开始喝那碗已经凉的差不多的糖水。

“额。”

被她故意无视了的窦如风,尴尬的伸手抓抓后脑勺,转首朝尚一诺笑着,感慨道,“这便是我至今未娶的原因,她们姑娘家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捉摸啊。”感慨完,不待尚一诺接话,他紧跟着便问道,“尚兄你呢?你又是为何至今未娶?”

尚一诺微微转动眸子,在飞快地瞧了一眼低首喝糖水的紫灵后,应声道,“尚某不过是至今还未能遇到那与尚某有缘之人罢了。”

窦如风听他如此说,感慨无比的点着头道,“难得,难得,实属难得。”

“难得?”

尚一诺面露不解,“窦将军指的是?”

“难得你能忠于本心,难得崔尚书竟不逼婚于你啊。”

窦如风解释完,伸一手摸来酒壶,另一手捏来他的酒杯,将他的酒杯倒满后,又将他自己的酒杯倒满。

“来,为了这两个难得,我们干一杯。”

他举杯,与尚一诺碰杯。

而此时紫灵已经喝完了那碗糖水,她等他们饮完杯中酒之后,起身,向他们告辞。

“抱歉,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再陪二位了,先走一步,二位尽兴。”

窦如风与尚一诺同时起身。

“郡主慢走。”

“我送你下去。”

“不用,如风将军只管招待尚主事便好。”

谢绝窦如风要相送的好意,紫灵又朝他们微微额首后,再不多言,提步往包间门口走去。

窦如风帮她开了门,立在门边,等她出了门后,他不忘叮嘱,“路上小心。若是得空,还请郡主至窦府瞧瞧老夫人,她老人家早间还在念叨郡主你呢。”

“好。”

紫灵应一声,在又对他笑笑后,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已经等在楼梯口的青莲,见她过来了,便快步迎了上去。

“现在什么时辰?”

扶着她手臂的青莲,听到她问,便出声答道,“戌时快尽了。”

还早,南宫璃这会应该还没回来。

紫灵转眼瞧向她,朝她神神秘秘地一笑,“青莲,我告诉你一件能让你高兴的事。”

她还未说是什么事,青莲便先笑了出来。她笑着接话,“是什么事啊,郡主?”

“我给宝儿寻了个好师傅。”

“是谁?”

青莲问道,“是窦将军,还是尚主事?”

“聪明。”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紫灵在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后,转眼瞧向脚下,笑着道出了答案,“是尚一诺。”

“哦。”

青莲先是应一声,随后便问出心中疑惑,“可是郡主,为何是他,而不是窦将军?”

紫灵心里一动,她转首看向她,问道,“你觉得宝儿会更喜欢习武,而不是从文?”

“不是。”

知道她这是误会了,多想了。青莲忙摇头道,“奴婢只是心里觉得奇怪,郡主为何选的是尚主事罢了。”

“哦。”

紫灵放了心,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瞧他比较顺眼罢了。”才怪!

瞧着比较顺眼?她会做如此草率的决定?

青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想,郡主这是又在寻她的开心了。

194血夜

果然应该多出去走走,散散心,而不是一直闷在房里。

走在回暗香居的路上,紫灵幸灾乐祸的在心里想,只要一想到尚一诺今夜必定难熬,她的心情便好得不得了。谁让他那么嘚瑟的,活该!

然而她愉悦的心情并没能保持太久,她的人还没能进暗香居,便被身后急匆匆追上来的居青喊住了。

“郡主,您等等。”

她面带笑意的转回身,语气轻快,“什么事啊,居管家。”

已经好些天没能见她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居青心中虽奇怪,不知是什么事能令她如此高兴,但他此时也没空问,他口中急急的道,“宫中传话来了,请郡主您即刻进宫。”

紫灵面上笑容一滞,“出什么事了?”

“是淑妃娘娘出事了,但到底是何事,前来传话的公公没说。”

居青说完,催促道,“郡主您即刻便进宫去吧,前来接郡主的马车还在府门前候着呢。”

淑妃出事的话,必定与她的孕肚有关。今天又是皇帝万寿,太医应该均在宫中当值,可眼下却舍近求远的来传她进宫,显然事情很棘手。

紫灵在心里快速思索了一下之后,她不敢耽误,边往回走,边让幽荧去将她的药箱取来。

幽荧速度很快,她人还未走到府门,他便赶了过了。

在上了宫中遣来接她的马车之后,虽心中不定,可紫灵还是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闭目养神,毕竟她已奔波了一下午,她怕进宫之后会体力不支。

一路无话,耳边唯有马车轮在疾跑时,与地面接触发现的辘辘声。

车到宫门,看到前来接她的竟是苏策,紫灵心里猛地一惊,她尚来不及与他招呼,便被他亲手扶上了四人抬的步辇。

“快,快些,再快些!”

苏策小跑着跟着旁边,不断出声催促。

紫灵回头,瞧了眼因平日缺乏运动,而跑不动,落在后面喘气如牛般的青莲。她扬声冲她道,“你慢慢来,不要急。”

“是,郡主。”

青莲是真的跑不动了,她也就不再勉强,应了一声后,停了下来。

紫灵转回头,瞧着跟着步辇在跑的苏策,问他道,“苏公公,到底出什么事了?”

并不比青莲好多少的苏策,喘着粗气道,“事关淑妃娘娘的胎,郡主您莫要多问,到了便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不让多问,紫灵便不好再问什么,只好缄默不言。

到这种危急时候,方觉得,皇宫真的是建造得太大了,路长的似乎遥遥没有尽头。一路横冲直撞的抄着近路,总算到了淑妃所在的地方。

殿前早跪了一地的人,殿前的廊上门旁左右则跪着后宫众妃嫔,为首的自然是贤妃。

来不及在人海中寻找南宫璃是否在此,紫灵便被引进了殿内。

殿内跪着太医院的诸位太医。

见她进来了,正在房外急得来回渡步的南宫泓钰,焦躁的道,“你快过去瞧瞧,彤儿她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好几次了。”

彤儿,淑妃的小名。皇帝会用此种称呼,可见淑妃此刻定已处在生死边缘。

紫灵一句话未说,快步入了内室,走至床边,最先入眼的便是大片的血迹。

“如何?”

她问守在床前的赵恰。

满头满脸都是汗的赵恰,快速回道,“娘娘因意外摔倒,至腹中胎儿意外滑落。随后便是大出血,下官已经做了一切能止血的手段,可这血却如何都止不住。”

紫灵一边动手,一边又问,“灌了参汤了没有?”

赵恰忙回了句,“灌了,可是都又全吐了出来。”

这就麻烦了。

快速翻翻昏死中淑妃的眼皮,瞳孔散大,已在濒死边缘。没办法,只能下狠手了。

“拿把剪子给我。”

“快,剪子。”

赵恰忙招呼跪在床侧的宫女。

宫女起身,顷刻便将剪子取了过来。

紫灵伸手接过,直接将身上宽大碍事的,两边袖子咔嚓咔嚓的剪至臂弯长度。随手将剪刀一扔,她又问赵恰,“胎盘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胎儿出来不过一刻钟,便出来了。”

那便不是因为胎盘滞留*,而引发的大出血了。

紫灵伸手掀开盖在淑妃身上的被子,倾身查看她的下身。

宫中妃嫔生产的时候,御医是不便在旁查看的,通常都是宫内女医口述,御医在外听声,再下定论。

但此刻情况危急,女医已经控制不了局面,赵恰是经过皇帝准许,才会留在房内。

“你以按三停一的手法,轻力按压娘娘小腹。”

查看过淑妃下身,在确定淑妃是因宫缩乏力,才导致的大出血。紫灵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扎在淑妃两边的太阳穴与人中之后,回身,一边吩咐赵恰按摩淑妃小腹,一边又吩咐跪在地上的女医道,“取益母草、当归、红花各四钱,煮水半碗,速于淑妃灌下。”

“是。”

女医应声,忙去准备。

“郡主!”

赵恰正按她的话,在按压淑妃小腹,一抬眼却见她将手从淑妃下身伸入,他因心中一时太过惊骇,没能忍住,惊叫出声。

紫灵抬眼扫他一眼,淡定的道,“无事,你只管做你的。”

女医很快便将汤药端来了,而在汤药来的这段时间,紫灵与赵恰手上一直未停。

看着女医将汤药灌入淑妃口中,紫灵出声叮嘱道,“捏住鼻子,抬高娘娘下颚,莫让她再吐出来。”

女医忙照做了。

“可以了。”

紫灵在这时抬手,示意赵恰停手。

赵恰急问,“血止住了?”

“差不多了。”

紫灵慢慢将手抽出,一直悬到现在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血止住了,药也灌了下去,如若不再出什么意外的话,淑妃这条命便算是捡回了。

“皇上!娘娘的血止住了!”

赵恰顿时大喜,欢天喜地的快步奔至外间报喜。

紫灵示意一直拖着淑妃下颚的女医退开,上前将扎在淑妃脸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了下来。再翻此时淑妃的眼皮,虽无反应,可瞳孔已曾正常大小。再探探鼻息,绵长均匀,已经无碍了。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外间传来皇帝大喜过望的声音。

“皇上您还不能进去!”

显然皇帝想进来看看,却被赵恰给挡下了。

有什么好喜的!血是止住了,可人什么时候能醒,且醒过来之后,淑妃会不会发疯,还不知道呢!毕竟淑妃之前已经掉过一个孩子,这一胎又是在遥遥的五年后才又怀上。

紫灵在心里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女医手中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清理起淑妃的下身。

195倦意

清理好淑妃的身体,紫灵已是累瘫。她瘫坐在房内的一把两边扶手皆雕着龙头的椅内,瞧着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淑妃身上的衣物换了,又更换了干净的被褥床单。

“爱妃!”

片刻后,南宫泓钰进来了。

“免礼。”

瘫在椅内,一动都不想再动的紫灵,只得起身,站起来刚想跪下行礼,便听皇帝开口免了她的跪拜。她也就不客气的,重新瘫坐回椅内。

南宫泓钰在瞧过淑妃之后,转首瞧向她,开口道,“娉婷,这次多亏了你,淑妃才能保住了这条命!你跟朕说,你想要什么,朕什么都能答应你。”

呵,果然是皇帝,口气就是大。

紫灵在心里冷笑着想,她想要他放过窦家,不要再逼迫南宫璃,并将皇位传给南宫骁,这些,他也能答应?

她面无表情的,口气也不怎么好的道,“皇上的心意,娉婷心领了。只是娉婷什么都不想要,娉婷此刻只想沐浴更衣,然后好好睡一觉。”

“这还不容易。”

南宫泓钰却只当她是累了,才会没什么好脸色,他也就不在意的笑笑,扬声唤人,“来人,带娉婷郡主至隔壁屋内,伺候郡主沐浴更衣,并服侍郡主歇下。”

“是。”

苏策应一声,抬手示意屋内宫女领紫灵出去。

紫灵朝皇帝曲腿微微一礼,一句话都未再说,跟在宫女身后,出了内室。

候在外间的赵恰见她出来了,上前不放心的问道,“郡主您回去了?”

紫灵摇摇头,“我就歇在隔壁,若是娘娘有变,你一定要遣人唤我。”

“是,下官遵命。”

赵恰放了心,应一声,弯腰退开。

到了殿外,紫灵这才发觉,原本跪了一地的人,已经都散去,偌大的殿外,只有宫人忙碌来回的身影。

南宫璃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她此时已经疲惫至极,没精力去多想什么。

“郡主。”

候在殿外的青莲,见她光溜着双臂便出来了,忙小跑着上前,将手中的披风展开,披在了她的肩头。

热水来的很快,挥退欲伺候她沐浴的宫女,只留青莲在旁,紫灵进了浴桶后,便将双臂挂在浴桶边上,背抵着浴桶坐了,然后仰着头,让青莲立在浴桶后面,帮她洗头。

青莲除去她头上为数不多的发饰,一边用水舀舀来温水从她头顶冲下,一边开口道,“郡主,您的发丝都毛糙了。”

她的人都瘦的各处见骨,头发要是还能光滑如瀑,那就奇怪了。

紫灵低叹口气,应声道,“待空了,我制点七宝美鬓丹来吃,也就好了。”

“嗯。”

青莲应一声,不再开口,专心洗起她的头发。

洗好头发,擦至半干,青莲将她的头发先盘至头顶,用发簪固定住后,又在旁等她洗好澡,待她出浴桶,换上干净亵衣后,她扶她在床边坐了。

边散开她的头发,青莲边出声提议道,“郡主,奴婢帮你绞绞吧。”

“随你。”

紫灵淡淡应一声,便不再管她,伸手拖来宫女送过来的药箱,从里面翻出去痕膏,然后撸起裤腿和衣袖,在已经愈合差不多的伤处薄薄抹了一层。

青莲拿来剪刀,细心修去她发尾毛糙开叉的发丝,在又拿了条干布巾将她的头发擦得干得差不多之后,她一边理床上被褥,一边开口问,“郡主,淑妃娘娘她没什么大碍了吧?”

“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了,养断时日便能恢复,至于人么。。。。”说到此处,紫灵叹口气,隐去了后面的话。顿了顿,她才又道,“我好累,我要睡了,你也别去外面睡了,收拾一下睡我旁边吧。”

“好的,郡主。”

她说累,青莲也就不再追问。应一声,理开被子待她躺好后,她自去收拾一翻,也就躺在了给她预留出来的外置上,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苏醒过来的淑妃,在得知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后,便闹了起来。因并不是其身体上有什么危险,念及紫灵的身体本也未痊愈,赵恰便没让人来唤她,只命人去通知了皇帝。

皇帝因要上早朝,在急匆匆地赶过来安抚了几句之后,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然而,淑妃因心中实在悲切,皇帝急匆匆的赶来却在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之后,又急匆匆离开的这一行为,非但没能安慰到她,反而更刺激了她。

眼见淑妃越闹越厉害,有些控制不住了,赵恰无法,只得遣人至隔壁请紫灵。

“郡主。”

青莲虽心疼她睡得晚,身子又未痊愈,可还是不能不去唤醒她。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来叫她,紫灵早在淑妃闹起来的时候,便醒了过来。她只是不想理,也不想动罢了。

就在隔壁,淑妃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还能睡得着。

“嗯。”

在青莲因唤不醒她,而伸手轻轻推了推她之后。面向墙,侧身躺着的紫灵,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见她转头瞧过来,询问的望着她,青莲皱着眉,解释道,“淑妃娘娘闹起来了,赵院使请您过去呢。”

紫灵面无表情的,淡淡应了一声,“哦。”

青莲不知她是还未完全睡醒,还是没听清楚,她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淑妃娘娘闹起来了,赵院使请您过去呢,郡主。”

“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紫灵闭闭眼睛,在长出一口气后,掀开被子,坐起了身。

她昨天穿进宫的衣服已经被她毁得不能再穿了,青莲捧来了宫内内库公公送过来的,嫩到不行的鹅黄色的,全套行头。

她也许该去会一会这官内库的公公,问问他,是不是对她有什么奇怪的误会。不然怎么每次送过来的都是这么出挑的颜色。。。。。她瞧着,难道像是能穿这么幼齿颜色的年纪不成?

实在不愿意穿这身鹅黄色衣服,紫灵瞧着青莲身上的衣服,出声道,“青莲啊,我们的衣服换换行不行?”

“当然不行!”

青莲想都没想的,便断然拒绝了。拒绝了之后,一抬眼,她就见到紫灵将一边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她忙又开口补充道,“奴婢比郡主高,奴婢穿不了郡主的衣服。”

比她高?什么烂借口,不过是高了半个头而已。

“切。”

紫灵翻着白眼,嗤一声,不理她,转头扬声冲门外喊了声,“来人!”

守在外间门旁的宫女,闻声,忙一一低头走了进来。

紫灵走过去,挨个比了比后,指着其中一个肩膀跟她一样高的宫女,出声命令道,“你,把身上衣服脱了。”

小宫女一楞,在悄悄抬眼瞧了一眼,此刻面上表情不善的紫灵后,哆嗦着手,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郡主!”

哪有哪个主子会自降身份的,穿下人的衣服!

青莲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想劝阻,却碍着有旁人在,不好直说。只好伸手拉住她身上亵衣的袖子,冲她直摇头。

紫灵又怎会理她,拨开她的手,自己动手将宫女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196疯魔

“郡主。”

“姐姐!”

根本不用进去,便能感受到屋内的情况此刻有多激烈。

紫灵立在门口,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进去。可探身在往里面瞧的赵恰和立在房门内的明月公主,他们二人同时发现了她。

“姐姐,淑妃她疯啦,姐姐你快点想想办法啊!”

明月公主小跑着奔到她旁边,拉了她就往内室走去。

内室里面,只穿着亵衣的淑妃,赤着脚,正奋力的砸着房中所有她能拿得动的任何东西。宫女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着喊着,求她不要再砸了,然而却被疯魔中的淑妃,一脚踹开了。

“呀,姐姐小心。”

紫灵迈进内室的脚还没能站定,一个大肚子的花瓶便迎面而来。明月公主本能的,在往旁边跳开躲避的同时,伸双手推了紫灵一把。

紫灵此时的身体,哪里吃得消她在危急之时,完全没控制力道的这一推之力。她的身形一个不稳,便跌趴在了地上。

早已一片狼藉,遍布各种瓷片碎渣的地面,连插脚都难。她因跌倒而本能撑地的手,自然无法幸免的,被这些碎渣给刺破了。

“啊,姐姐!”

明月公主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被吓坏了,惊呼着,慌忙跑回她的身边,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急急的道歉道,“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姐姐你痛不痛啊?”

当然痛了!

站起来后,紫灵拧着眉头,咬牙将刺进手掌心的碎片给拔了出来。

至于肇事者淑妃,她只是微微楞了一下,顷刻便又发起了疯。

“姐姐。。。。”

明月公主被她硬生生的,将刺进手心的瓷片拔出来的动作惊到了,她用双手捂着嘴,呆呆地看着她,不敢出声了。

“郡主!”

本停在外室门口的青莲,在听到明月公主惊呼的时候,便快步奔了进来,在见到紫灵满是血迹的双手后,她低呼一声,摸出自己的帕子便要帮她包扎。却不想,被她给挥开了。

“郡主。。。。”

她疑惑的抬眼向紫灵面上看了过去,却在看到她面上的表情时,禁了声。

“还有力气发疯,看来昨夜血流的还不够多啊?”

紫灵一边说着话,一边提步,一步步的朝淑妃走了过去。

“别过来!”

眼见她一步步的靠近,已经找不到能再破坏的东西了,淑妃迅速蹲身,随抓了一个地上的瓷片,对着自己的脖颈,大声喊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娘娘!”

宫女顿时惊呼一片,爬起来就去夺,却不想在这时,听到紫灵冷声喝道,“放开她!既然她这么想死,你们又何必拦着她!”

宫女一下子都愣住了,她们困惑的瞧向此时面露凶色的紫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而奇异的是,随着她的这一声冷喝落下,淑妃却没有要再寻死,她无力的垂下手臂,望着紫灵,满眼是泪的开口了,“我的孩子没了。。。。。”

紫灵定定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应道,“我知道。”

淑妃又道,“是贤妃害的。”

紫灵微微垂眼,在轻轻叹了口气后,她抬眼复又瞧向淑妃,眸光坚定,语气肯定的吐出了六个字,“我知道,我相信。”

“可是皇上他不信。。。。呵呵。。。。他不信。。。。”

啪嗒一声,淑妃松开了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瓷瓶,缓缓瘫坐在地,压抑的哭了起来。

紫灵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在她的耳边柔声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哭过了,才有力气活下去,才有力气报仇。所以哭吧,哭出来吧。”

“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淑妃先是仰头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随后低头将脸埋在紫灵的怀里,放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出来,都随本公主出来。”

看到这一幕,明月公主伸手抹去脸上,眼角滑下来的泪水,招手示意楞在一旁的宫女,都随她出去。

淑妃到底哭了多久,紫灵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淑妃哭泣的这段时间,她跟换了原本蹲着的姿势,改成直接坐在地上的姿势,以此来缓解因失去知觉,而变得麻木的双腿。

瞧着怀中哭到再没力气哭,而疲惫睡去的人,紫灵抬眼看向门口,压低了声音,轻轻唤了声,“青莲。”

她知道,青莲必定守在门外。

果然,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青莲在将头探进来瞧了一眼后,将门完全打开了。

紫灵指指怀中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唤赵恰进来。”

青莲会意,回身朝赵恰招招手,轻声道,“赵院使,郡主唤您进去。”

“是,是。”

赵恰忙应一声,快步进了内室。

一直等在外间,未走的明月公主也跟了进去。

他们几人合力,才将淑妃弄上了床。赵恰虽是男人,可他已经年过六旬,又是个太医,哪里有什么力气,根本抱不动淑妃。

好不容易将人弄上床,又清理了淑妃脚上的伤口,敷了药,包扎后,众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郡主。”

赵恰指指紫灵的手,意思是让她随他出去,让他帮她的手上药包扎。

紫灵点点头,转身便要走,却在这时发现,她的衣摆不知何时被淑妃紧紧撰在了手里。大概是帮她掖被子的时候吧。

她叹口气,弯腰伸手想将衣摆抽出来,却不想她抽一点,淑妃的手便往前撰一点,她诧异的抬眼瞧向睡着的人。在见到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依旧皱着的淑妃时,她心中一软,只得作罢。

算了,好人索性做到底吧。

她喟叹一声,在床边坐了,然后将双手伸到了赵恰面前。

赵恰摇头叹口气,站着,弓着腰,清理起她的手心。

在赵恰包扎好她的双手后,紫灵开口,对他道,“有我在呢,您老已经熬了一夜了,这就回去歇下吧。”

赵恰弯腰致谢,“多谢郡主体惜,下官这就先告退了。”

紫灵微微抬抬手,“去吧。”

等赵恰退出去后,紫灵抬眼瞧向立在床头的明月公主,低声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回去吧。傅家那边应该还在等宫里的消息,你遣人出宫支会一声,就言娘娘已经没事了,至于其他的一概都不要提,知道吗?”

明月公主使劲点点头,“我懂的,姐姐放心吧。”

紫灵不放心的,继续叮嘱,“你懂就好。出去的时候,莫忘了,吓唬吓唬今日在场的那几个宫女,让她们不想死的话,就将嘴巴闭紧一点。”

“我知道了。”

从未听她说过这样狠话的明月公主,在她说的时候,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等她说完,她应一声,在又瞧了眼沉沉睡去的淑妃一眼后,旋身快步离开。

197重伤

紫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因睡得晚,醒的又早,再加上身体虚弱,睡着了之后,便没有了平日的警醒。

何况又有青莲在旁守守着,她本也不用担心什么。

她是在一声怒喝,与紧跟着腰间瞬间产生的剧痛,以及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踢翻,摔倒在地时,她的人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的。

“娉婷!”

南宫泓钰在看清倒在床边地上的人是谁后,愕然出声,“你怎会穿着宫女的衣裳?!”他往前大跨一步,弯腰就想去扶,却不想他伸出去的手,被紫灵毫不客气的,狠狠地打开了。

“啪”得一声,非常响亮的,像极了扇在人脸上的巴掌声响。

这一声,不仅震住了南宫泓钰,也将睡在床上的淑妃给惊醒了。

刚刚醒过来的淑妃,还没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紫灵一手扶着左侧腰间,躬着身体,张嘴喷出了一口血。

她伸手捂着嘴,惊叫了一声,“紫灵!”

见她吐血,南宫泓钰有些慌了,他急躁的解释道,“娉婷,朕,朕不是存心的!你说你没事穿宫女的衣裳干什么?若非如此,朕又怎会当你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宫女,而踢这么一脚!”

他就是连道歉,竟也是这般没诚意的,急于澄清错在别人吗?

紫灵缓缓深吸一口气,慢慢站直了身体。

“郡主!”

望着她摇摇晃晃的,恍如下一秒便要倒下去的样子,被阻在门外的青莲再顾不得其他,从门外快速跑了进来,伸手扶住了她。

“娉婷,朕,朕。。。。”

瞧着她此时虚弱的样子,南宫泓钰有些慌了,他想道歉,可他如何都吐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他身在皇位太久,早已忘记该如何向人道歉了。

说不出道歉的话,但他想到了该如何弥补,挽救。他转过脸,视线却未离开紫灵,扬声朝外面喊道,“苏策,还不速传太医!”

“不必了!”

总算缓过来一些的紫灵,冷声拒绝了皇帝的这一好意。她不理一脸愕然的皇帝,而是望向床上已经坐起身的淑妃,开口道,“我这就回去了,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进宫来看你了,你要好好调养身体。”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在吸了一口气后,她屏住呼吸又继续道,“你,你好好的吧。”

淑妃捂嘴嘴,哽咽着,使劲点头,“你放心,我再不会糟践我自己了。你也要好好的,好好调养你自己的身子。”

紫灵抬起袖子抹去唇边的血迹,然后朝她一笑,傲然道,“这世上除了他人会糟践我,我是从来都不会糟践我自己的!”道完,她再不多言,昂着头,提步便往门口走去。

南宫泓钰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瞧着她此时高傲的,彷如藐视一切的样子,他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只呐呐地唤了一声,“娉婷。。。。”

本来已经有所好转的身体,却因挨了皇帝这毫不留情的一脚,而变得更坏了。如果不是她强撑着,她连朝阳殿的大门,她都走不出去。

如果可以,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停留,离开这个令她无比厌恶的,压抑得能将人逼疯的地方。

紫灵一手扶着廊上的圆柱,劲量放缓自己呼吸的频率,试图调节已经凌乱了的气息。她的心脏此刻跳得有些太快了,快得她的脑袋都有些发昏的感觉。

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扶在她腰间的青莲,感觉到此刻她的浑身都在颤抖。她担心不已的,带着哭腔问,“郡主,您还好吗?您还撑得住吗?”

紫灵很想说她很好,她并不想让青莲担心。可她此时根本就没力气开口,她知道皇帝那一脚将她伤的太重了,腰间虽肋骨未断,可却伤到了她的心肺。

“郡主。”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滚落,青莲害怕了,她转首瞧向殿门口,冲里面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别。。。。。”

听到她喊人,紫灵想阻止她,可刚一开口,她便感觉喉头一甜,她迅速伸手捂住嘴,想将已经到嘴的这口血再咽回去,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在喷出这口血的同时,她的人也仰着往后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了南宫璃的脸。

是错觉吗?

她面带笑意的在心里想,她并不想总让他看到她这副凄惨的样子啊。

她要死了吗?

紫灵又一次处在了如上次一般,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是梦还是醒的状态。她的意识始终是混沌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久违的面容,才会再一次的出现在她的梦中。

上一次清醒,是因为青莲压抑的哭泣声。而这一次,她是在一声声的呼唤声中清醒过来的。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刚清醒时的模糊视线中,紫灵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才认出来,竟然是已经辞官回乡多日的宋剂仁。

她愣愣地,不太确定的唤了他一声,“宋老头?”

宋剂仁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朝她一笑,“正是老朽。”

紫灵奇道,“您老怎会在这里?您老不是回乡去了吗?”

“还不是因为郡主您吗?”

瞧她想坐起来,宋剂仁忙上前扶住她胳膊,让她背靠着床头坐好。待她坐好后,他望着她,笑着续道,“老朽在家正享那天伦之乐呢,不想羽林军突闯家门,将老朽连夜绑进了宫内。”

知道他只是说笑,并不含责怪,抱怨的意思,紫灵也就朝他笑了笑,并不接话。在转眼瞧了瞧屋内的摆设后,她惊讶的开口问道,“这里是,凤仪宫?!”

“郡主!”

宋剂仁正要答,青莲却在这时手端拖盘进来了。她在惊喜的呼喊了一声后,快步走到床边,望着面带笑意正看着她的紫灵,一时激动的竟说不出话来了。

“干嘛这副样子?”

瞧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目,隐忍的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样子,紫灵笑着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该觉得高兴,该笑才是。”

青莲用袖子抹抹眼角,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哽着喉咙道,“是。郡主醒了,奴婢该高兴,该笑的。”

“好了,你家郡主该喝药了,你到一边难过去。”

宋剂仁在这时插进来,他伸手端走青莲手中拖盘内的药碗,送到了紫灵的面前。

紫灵垂眼,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将眉毛拧了起来,“宋老头,你这是想要我的命不成?”

人参,鹿茸,灵芝,天麻等等,里面哪一样不是补气血的大补之物,这么一碗喝下去,她不得被补得气血翻涌,浑身燥热而亡。。。。。

“哼!”

宋剂仁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旧疾复发,再加上皇上的那一脚,郡主您觉得您为何能撑到此刻?”

好吧。

紫灵无奈叹口气,宋剂仁用药虽然猛烈,但效果确实比她所配的要来得快些。何况她现在的身体,也确实没那个时间让她慢慢调养了。

198软禁

她这是被软禁了?

又一次从死亡边缘被拽回来的紫灵,在接连好几天除了青莲和宋剂仁之外,再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下,无法不这样认为。

皇帝因为是他踢出的那一脚,才将她伤成这样,他因而无脸前来探视,这倒也还说得过去。可他为什么要阻止其他的人?她并不觉得过去的这几天里面,会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何况,皇帝还不准她离开凤仪宫内。

她弄不懂,皇帝这样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怎么说?”

一清早,青莲便被她遣去递话给皇帝,她要出宫。她耐着性子左等右等,在快正午的时候,青莲总算是回来了。可她却立在门口,低着头不肯进来。

其实只瞧她这副样子,根本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结果,可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出来。

青莲真的是怕了,她每日被赶去问话,可每日得到的都是同一句答复。她怕看到紫灵脸上露出的失望的表情,更怕她会因气愤,而加重病情。她勉强笑着,劲量用轻快的语气道,“皇上让郡主您安心养伤,待伤好了,皇上便放郡主出宫了。”

“去他的安心养伤!”

忍无可忍的紫灵,终于克制不住的,愤声骂了出来。她愤怒的从床上蹦起来,趿了鞋子就往外面走。

可她的人却在越过青莲的身侧时,被她从后面抱住了。

“没用的,郡主。”

青莲红着眼眶,冲她摇着头道,“守在凤仪宫外的是只听皇上命令的内宫侍卫,没有皇上发话,郡主您是出不去的。”

紫灵一时被气得气血不断往上翻涌,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忙将眼睛闭上,等待脑中的这一阵眩晕过去。

她从没这么愤怒过,哪怕当初被东方火焱禁足一个月,她都没有这么愤怒过。东方火焱囚禁她,是想消磨她的锐气。可皇帝呢?会不会太过莫名其妙了?什么凤仪宫清净,她在此才能安心养病!什么他是为了她能静心养病,才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她!借口!这些都是皇帝用来软禁她,而敷衍她的借口!

就在紫灵与青莲僵持在原地的时候,宋剂仁手端药碗从外面进来了。当他看到紫灵因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的脸时,他忍不住叹口气,出声劝道,“郡主啊,您就别折腾了。您就是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的,伤的只是您自个的身子。”

紫灵睁开眼睛,盯着他,怒声道,“我没折腾!我就是想去问问皇上,他将我软禁在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郡主您冷静点行吗?”

宋剂仁看着她,无可奈何地道,“您那般聪慧,只需冷静下来想想,皇上为什么将您软禁在凤仪宫,而不是其他的地方。单这一点,难道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凤仪宫?凤仪宫!天祥朝开国至今,一直是国母所住的宫殿。

经他这么一提醒,紫灵原本混沌的脑子,犹如被醍醐灌顶般,迅速冷静了下来,顿时变得一片清明。

她收住一直努力想挣脱青莲的束缚,而不断往外挣脱的身体。随后低垂下头,不说话了。

青莲怕她使诈,所以并没有因为她不再挣扎,而松开手臂。她警惕的探身瞧着她,疑惑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紫灵却恍若未觉,她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一动未动,也未出声回应她。

“你可以松手了。”

宋剂仁抬抬手,示意青莲退开。

青莲望望紫灵,又望望宋剂仁,在其又挥手示意她退开之后,她这才缓缓松了手,同时往旁边退了两步。

“喝药吧。”

宋剂仁长叹一口气,将药碗伸至紫灵的眼前。

一直低头未动的紫灵,慢慢抬起手,接过药碗后,一声不吭的将碗内的汤药喝了个精光。

从未见她喝药喝得如此痛快过。

看着她这个样子,青莲的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她忍住想要哭的冲动,出声道,“郡主,奴婢去给您拿您最爱吃的果脯过过嘴。”

“去吧。”

紫灵将手里的碗递给她,然后转回身,在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她却又停了步。她转回身,叫住了一脚已经跨出门槛的青莲,“青莲。”

青莲收回脚,立在门口,问道,“什么事,郡主?”

“这些日子,你在宫内四处走动的时候,可曾碰到过幽荧?”

青莲在心中快速回忆了一下后,摇头道,“没有,奴婢一次都未曾遇到过。”说完这话,她紧接着便问,“郡主可是想见幽荧,需要奴婢去将幽荧找来吗?”

找?

紫灵“嗤”得一笑,在心里嘲讽的想,上哪里找?皇宫这么大,想藏一个人还不容易。

“郡主?”

青莲困惑的看着她,她不知道为何她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紫灵收起脸上的讥笑,换上淡笑,用随意的口气道,“不用,我不过随便问问,你去吧。”

“是。”

见她恢复至平时的模样,青莲也就不做多想,应了一声后,她跨步,快步走了出去。

青莲毕竟过了年也才十九,心智又怎能跟历经世事,又在宫内耗了大半生的宋剂仁相提并论。她只盼紫灵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便好。至于其他,原就不在她思考的范围之内。

可宋剂仁不是,他太了解紫灵了。

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默不作声的坐回床上,他立在床边,定定的瞧着她的眼睛,问道,“郡主,您预备如何?”

“先养好身体,至于其他么。”

紫灵缓缓转动眸子,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她并不想让他从她的眼睛里面看出什么来。她弯着唇,用自嘲的口气道,“我还能斗得过皇帝不成,自然是一切随他咯。”

可这样的话,宋剂仁又怎会信?然而知她如他,她既不愿说,他又怎会追问。他能做的,唯有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紫灵此次的旧疾复发,并非是因为之前被邓暖暖鞭笞后,没能及时得到医治而引发的高烧不退,在身体虚弱之下被东方火焱气出来的。而是在她初遇东方火焱之时,被先到的东方睿,其手下一掌打出的内伤。

她当初因要先为东方火焱解醉梦之毒,而没能好好调理她自己的身体,虽然后来经过长时间的休养,身体还是痊愈了,可病根却在那时便种下了。

如果在这之后,她的生活能一直顺畅,衣食无忧不需操心思虑,那倒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天从不遂人愿,她在伤上加伤的情况下,又挨了皇帝那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一脚,若非宋剂仁下了猛药,她这一次恐怕根本就醒不过来。

就目前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先养好身体,不过是她搪塞宋剂仁的话。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并不想将宋剂仁卷进来,更不想谁再因为她而丢了性命。

南宫泓钰!

望着窗外的紫灵,唇畔逸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是他逼她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就让她与他斗上一斗。

败,不过一死。赢,却有着千万种可能!

199捅破

一轮残月,高悬于空。偶有一阵风过,寂静的,笼在暗中,大到似看不到边界的,皇宫里面的夜,凉得似冰。

紫灵将双臂横在窗棂上,将下巴放在上面,趴在窗前,望着仅有几颗寒星的夜空,放空思绪,静静出神。

她从来都不是性急的人,且一旦她下定决心做某件事,她的耐心更是巨大到能忍耐一切。若非如此,当年她又怎么可能骗得了乖觉的东方火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出逃风国。

青莲在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肩头的同时,出声劝道,“郡主,夜深了,窗口又有风,还是早些上床歇下吧。”

“嗯。”

紫灵未动,只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动,青莲也并不再劝。她走至她的身侧,立在旁边,与她一起仰望夜空。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听到她问,青莲在心里略略算了算,回道,“26了,元月马上尽了。”

“唉~”

紫灵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她语含惋惜的道,“可惜了。”

青莲转脸看向她,疑惑道,“可惜什么?”

紫灵换了个姿势,面朝向她,然后弯唇笑道,“年前我们不是约好了,十五的时候一起逛元宵灯会的吗?”

青莲心里很高兴她并未忘记这事,在笑着道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之后,她将脸转回去,望着那夜空中的残月,笑着又道,“错过了今年,待明年元宵的时候,郡主还是可以与奴婢一起看灯会的啊。”

紫灵微微垂眼,掩去眼底顷刻聚起的雾气。她在心里难过无比的想,青莲又怎会知道,明年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遥远。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可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她用相当轻松的语气接话道,“也是,你说的对。错过了今年,不是还有明年呢嘛。”

青莲回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应声道,“就是说嘛。”

日子一天天的,悄无声息的过去。终于在又过了六天之后,在二月二青龙节这一日,一直避而不见的皇帝,领着贤妃来探望她。

为什么是贤妃,而不是明月公主,或是其他人呢?

紫灵唇边擎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垂眼端正坐着。从表面上看,她此时的态度是要多恭敬便有多恭敬。可她的心里面此刻却在翻搅着惊涛骇浪,她恨不得立刻上前撕掉皇帝那张虚伪的假面皮。可她不能,她必须咬牙忍耐。

“娉婷惶恐,怎敢怪罪皇上,皇上您又不是有心要踢娉婷一脚的。再者,这事本就是娉婷的错。是娉婷不懂事,实不该任性的因为不喜那衣裳的颜色,便将宫女的衣裳穿上身。”

温顺的,恭敬的,不带一丝攻击性的,与被拘禁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这样的紫灵,无疑是让皇帝满意的。

“你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南宫泓钰笑笑,很是大方的又道,“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不会让你白白挨了朕的这一脚,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以弥补朕对你的愧疚。”

“那娉婷在此,就先谢过皇上了。”

紫灵说着,站起身,作势便要跪下行跪谢大礼。可她的人还未跪下,便被皇帝伸手拖住了双臂。她惊讶的抬眼,向他的面上瞧了过去。

她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因为瘦而显得更大了。而那双乌黑的眼珠子,眉目流转间仿佛带着魔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让人望之,便挪不开眼睛。

从未与她离得如此近过,南宫泓钰一时间竟有些楞神。不过愣神也只是顷刻之间,他在微微一愣之后,满面笑容的道,“谢什么,这是朕亏欠你的,是朕应该做的。”

紫灵微微用力一挣,便挣脱了他一直握着她小臂的手。然后她缓缓低垂下头,抿唇微笑,不说话了。

俗语色字头上一把刀,越是难得显露,便越是动人心魄。瞧着她此时面含娇羞的样子,毫不意外的,南宫泓钰又再次怔住了。

“咳~”

一直端坐着的贤妃,以袖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南宫泓钰顷刻回神,为了掩饰尴尬,他在低咳了一声后,开口道,“唔,那什么,朕那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就先走一步,明日朕再来瞧你。”

闻声,紫灵曲腿行礼,恭敬的道,“娉婷恭送皇上。”

南宫泓钰旋身边往前走去,边望着她,朝她摆手道,“免了,你身子不好,就不用送了。”

听他如此说,紫灵也立在原地,抬头目送他离开。

她不送,可随皇帝同来的贤妃,却还是要送的。她将皇帝送至殿门口,立在门边,倾身与皇帝低语了几句后,目送皇帝出了凤仪殿的院门。

待她转回身,对上的,便是紫灵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她心里猛地一惊,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但在下一秒,她的面色便又恢复如常。她笑着,用嗔怪的语气道,“郡主,你作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

紫灵伸手挽挽耳边的碎发,朝她一笑,嘲讽道,“我就是想瞧瞧,能在自己年近百岁的祖母身上下毒的人,是长得怎么个样子。”

贤妃面上顷刻巨变,她板下脸,冷喝一声,“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实话而已。怎么?”紫灵说着,微微歪过头,斜眼瞧着她,讥笑着又道,“娘娘您做都做了,却还怕别人说吗?”

淑妃眸光冷冷得盯着她,她忍耐得,咬着牙道,“你有何证据?没有,就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紫灵一时不答,她回身在原来所坐的位置上坐下来后,抬手慢条斯理的理理身上的衣服,这才抬眼再次看向她,语气不急不缓地道,“天葵花出自南疆,嗜血蛊出自南疆,而绛江草则也是出自南疆。南疆啊,国人擅使毒,却不喜与外间接触的神秘国度。不过老夫人却曾告诉过我,南疆当今的国主是她们章家的后人。而在窦家,懂药理,擅用毒的却唯有贤妃娘娘你一人。如此,娘娘您还有什么话可说?”

随着她的叙述,贤妃的脸上慢慢变色,变得越来越白。待她说完,她的额头已是冷汗晶晶。

可贤妃便是贤妃,能在宫内安然至今,又怎是那些仅以言语,便被轻易震慑住的人。她望着对面的人,在狠狠咬唇后,冷哼着道,“哼!即便如此,你又能耐我何?你觉得你若说出去,会有几人信你?别忘了。”说到此处,她顿住,弯唇轻笑了起来。

她得意地,一脸轻蔑地又道,“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你的名声可并不好。”

原来是她。

紫灵在心里冷笑着想,她原本以为四处在散播关于她的那些不好流言的人是裕亲王,却没想到,竟是她!

200忧思

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么还有再继续假装熟络,再装友好下去的必要?

“你以为,你争得过我?”

贤妃鄙夷的将紫灵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一遍,不屑地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有哪一样是能与本宫相比的?你拿什么与本宫争?”

总算把真面目露出来了?

望着对面虽然美貌丝毫未减,可观之却让人一点都不觉得赏心悦目,反而心生厌恶的贤妃,紫灵微微弯唇,好笑得道,“娘娘您莫不是糊涂了?并非是我想住在凤仪宫内,而是皇上将我强行圈禁在此。且,难道您忘了?我钟情的人是安乐王爷,而非皇上。”

爱,容易让人盲目。而嫉妒则容易使人失去心智,丧失理智。深陷这两点其中的贤妃,便是如此,她又怎会轻信紫灵所说的话。

她警惕望着坐在椅内的紫灵,接话道,“你若是无意于皇上,那你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在威胁,或者恫吓她吗?

面对她的质疑,紫灵收起脸上的假笑,诚心劝告道,“我只是想提醒娘娘您,人莫要忘本。不要待到众叛亲离之时方知后悔,那时便晚了。”

可惜的是,对于她的劝告,贤妃是不屑一顾的。

她将下巴高高扬起,睇着她,冷声道,“谢谢你的忠告,不过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本宫的事,以及本宫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舌!”说完,她紧跟着便又警告道,“还有,你若是聪明的话,最好不要再多管淑妃的事情,否则休怪本宫不念旧情!哼!”

说得好像她们之间有过什么旧情,而她又念过什么旧情似得。

目送着扔下威胁的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的贤妃,紫灵无奈地摇头叹气,如此冥顽不灵,神仙难救。

贤妃刚走不过顷刻,青莲便从门外进来了。在将手中捧着的拖盘放在高几上后,她一边收几上的茶碗进拖盘,一边困惑的问端坐在椅内的紫灵,“郡主,贤妃娘娘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她瞧着奴婢的眼神,像是要将奴婢吃了一般?”

紫灵瞧她一眼,声音淡淡的,敷衍她道,“贤妃她今日心情不畅,你忙你的,无需理会她。”为免她多问,说完这话,她又道,“快正午了,你去拿些吃的给我先垫垫肚子,一会我好喝药。”

“是,奴婢这就去。”

听她说这话,原本还想追问的青莲,应一声,快手快脚的将另一面高几上的茶碗收进拖盘内后,疾步走了出去。

贤妃在人前始终保持着温婉端庄,大气贤淑的形象。在对待宫人方面又素来不错,因此在宫内,她的声誉跟地位一直都是仅次于邓云婕的。在邓云婕被废后,一度,后宫是以她为首,为她独尊的。她的高人气不过是在嗜血蛊事出之后,才低于淑妃的。

且不说别人,就说青莲,她也是不信淑妃的孩子是贤妃害得没了的。

人美,脾气好,心地也好,如果这样的娘娘能成为皇后的话,那宫内众人的日子,是不是能比性子冷漠,心狠手辣的邓云婕在位时,能好过上很多倍?是不是也能比虽心地同样不错,却不如贤妃和善的淑妃,也能好过上个几倍?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眼巴巴等着皇帝重新封后的人,并不止宫内的宫人,还有后宫内诸多不得宠,位份低,难近皇帝身侧的妃嫔。

也正因如此,才会发生她被皇帝踢了一脚这样的事。根本无需贤妃亲自动手,她只需在言语上稍稍示意,便会有人主动跑去告知掌管宫内内库的公公,她喜欢出挑的颜色,这样的事情。也是如此,青莲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且室内无其他人守着的情况下,被人轻易便叫走。

这些都是事后,紫灵问过青莲,她当时为何不在,去了哪里,又让青莲以她在穿衣方面喜好为由,去问过那管内库的公公,为何给她送的,都是艳丽颜色的衣衫之后,她才知道的。

三十六计中的借刀杀人,笑里藏刀,贤妃用的不可不谓是既得心,又应手。

贤妃她确实是聪明,可她也并不笨!活了两世,看遍了人世百态,见识过了人心凉薄的紫灵,她又怎么可能分辨不出,谁是真的友好,谁又是抱着敌意的接近。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贤妃并不喜欢她。只不过贤妃不喜欢她的原因,起初并不是因为皇帝,而是因为南宫骁。

试问想要自己儿子坐上皇位的贤妃,又怎会乐于见到儿子喜欢上身份是他国郡主的女子?更不说因为这女子,其子又更加不待见已经娶回家,拥有强势背景的妻,这样的事情了。

“郡主!”

近在耳边的低唤,将低头垂思,陷在深远思绪里面的紫灵,拉回现实。她转脸瞧向面上表情担忧的青莲,淡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

对于连叫她几声,才能将她的神思叫回来,青莲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她在使劲摇了摇头后,笑着道,“奴婢拿来了郡主您爱吃的梅花糯米团子,郡主快趁热吃些垫垫肚子吧。”

梅花糯米团子啊,南宫璃曾给她做过好多次。

“唉~~~”

看着她手里拖盘内,盛在金边盘内的梅花糯米团子,紫灵发现一声悠长的叹息。她垂下眸子,声音幽幽的道,“放在这里,你去帮宋老院使煎药吧。”

“是。”

青莲听话的将拖盘内的碗筷与盘子放在她椅旁的高几上,然后拿着空拖盘,默默的往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回头看向坐在椅内,盯着几上碗筷出神的紫灵。不是不想问的,问问她为何要那样叹气,可她并不敢问。

面对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的紫灵,并不蠢笨的青莲,她并不是一无所觉。可她知道,她帮不了紫灵什么。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还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是,话还比较多的小丫鬟而已。

“唉~~”

瞧着彷如怀着无限心事,眉梢眼角均沾染上忧伤的紫灵,青莲发出一声长长的,无能为力的叹息。

“这都是谁惯出来的毛病!”

她的这一声叹息,刚好被手端药碗,送药过来的宋剂仁听见了。

他瞪着青莲,没什么好气的骂道,“主子,主子么成天消沉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丫鬟,丫鬟么不但不想法子的逗主人开怀,竟也跟着唉声叹气,真是!”说到此处,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唯能仰头,发出同样一声,充满无奈与无限惆怅的长叹,“唉~~~~”

“宋老头,你又作怪!”

并未陷入太深远忧思里面的紫灵,听到他的这一声叹息,将脸转向他,笑着啐他道,“您老是不是闲得,总要寻我的丫鬟的麻烦。”

“嘿,郡主,老朽哪里敢那!”

知道她只是说笑,并不含其他的意思。宋剂仁发出一声怪笑,笑着提步跨进了殿内。

201问情

琴,可不仅仅只是用来陶冶情操的。它,还可以用来做很多的事。

皇帝除了不准紫灵出凤仪宫外,在其他方面并未为难她。他不但没为难,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大方了,但凡她所求,没有不允的。

第二日,她的琴音刚响起不久,皇帝便来了,只是今日随他一起来的人,不再是贤妃,而是明月公主。

一曲问情,哀怨缠绵,如将人整个都笼在那三月的蒙蒙细雨里,潮湿而朦胧,是压抑却又让人哭不出来的幽思。

起初只是作态,可随着指尖在琴弦间的游走,紫灵渐渐忘记周遭的一切,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直到收了最后一声琴音,她都久久不能自拔,不自觉间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幽幽轻叹。

“唉~~~”

“好曲!”

随着皇帝的这一声称赞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紫灵被猛然惊醒,她刚转首就见明月公主脚步轻快的自门口往她身边奔了过来。

在她身侧站定,她探身盯着她的脸,迫切的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曲子?”

“皇上。”

紫灵一时并不回答她,而是先起身,朝立在门口的南宫泓钰,屈膝行了一礼。

“无需多礼。”

南宫泓钰面带笑意,提步走进了房内。

明月公主伸手拉拉她的衣袖,待她转眼看向她的时候,她撒娇的,嘟着嘴追问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啊,刚刚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紫灵微微弯唇,淡笑着答道,“此曲名曰——问情。”

“问情?”

明月公主低头略一沉吟后,似有所悟的微颦着眉头道,“有这么一个名字,怪不得这曲子听了叫人心中好压抑,好不痛快。”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南宫泓钰望着紫灵,抑扬顿挫地念完了这首词后,问道,“这曲问情,此名可是出自此词?”

听他一下子便道出问情的出处,紫灵忍不住在心中冷笑着想,皇帝便是皇帝,不但通古博今,善谋略,懂人心,竟连四艺也丝毫不落下。只是,想他学识渊博又怎样?他即便知道此曲出自何处,可他真的懂得词中真意?

她的心里虽是不屑的,可嘴里却道,“皇上的学识是真真渊博,只闻曲名,便猜到了此曲出处,娉婷深感佩服。”

得到她的称赞,南宫泓钰又怎会不喜。他望着她,将唇边的笑意放至最大,笑容满面的道,“能得你的称赞,朕深感荣幸。”

他盈满笑意的眸子,竟像极了南宫璃笑起来时候的双目。

紫灵微微垂眼,避开了与他的对视。在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后,她抬眼,再次望向他,笑着将话题唤了。

她问,“皇上今日的事情可是都忙完了?”

她这么问,可并非出自关心,或是闲话,而是赶人。

“唔。”

机敏且多疑的南宫泓钰,他又怎会听不出来。他先是吾了一声,随后面上表情有些难掩尴尬的道,“并未。朕只是来瞧瞧你,再待一会,朕也就回去忙了。”

“哦。”

紫灵低头,垂眼望着自己的衣袖,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袖来。

面对她突然表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冷淡,南宫泓钰不免是更觉得尴尬了。他心中虽不满,可碍着明月公主在,他发作不得。

在低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后,他从她们二人身侧绕过,走至房内圆桌前的软凳前,撩开衣服后摆,坐了下来。

他既不走,紫灵也不好再赶,便只当没看到。

坐好后,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南宫泓钰,抬眼望向立在原地未动的紫灵,出声道,“再弹一曲,给朕听听可好?”

她有拒绝的权利?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回身在琴架前坐好。她并不回头去瞧皇帝,直接出声问道,“不知皇上您想听何曲?”

“不拘什么,弹你想弹的便好。”

南宫泓钰说这话的时候,抬手朝立在紫灵身侧的明月公主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的旁边去。

明月公主在又瞧了一眼紫灵后,旋身走过去,在他的侧面坐了下来。

弹什么呢?

紫灵垂眼盯着面前的七弦琴,略一思索后,抬手悬于琴弦上,指腹在琴弦上迅速佛过,并不比东南飞差了多少的梧桐木所做的琴,发出连续的铮铮铮得三声,杀意顿起。

前奏一起,南宫泓钰已知她弹的是何曲,他一直望着她的眸子,顷刻便冷了下来。是故意的?若是她真有此心,又怎会显露?他自认为对她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此一想,他原本冷下来的眸子,便又恢复至如平静无波的一潭湖水。

一曲终了,紫灵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去了额上渗出来的薄薄汗水。

“怎的弹奏此曲?”

虽心中不信她敢有想杀他的心思,但多疑的南宫泓钰,在她一曲弹完之际,还是试探得问了出来。

紫灵转动身体,面向他,抬眼朝他一笑,“皇上您不是说娉婷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吗?娉婷之所以弹此曲,无他,仅是喜欢这曲子。”说完,她收起脸上的笑,神色间有些不安的又道,“皇上您不喜欢此曲吗?”

她既说喜欢,南宫泓钰即便不喜,又怎会说出来。更不提此时她面上的表情,也让他不忍说出不喜的话。

在略一垂思后,他抬眼瞧向她,开口道,“唔,朕怎会不喜。朕只是觉着这曲子杀伐之意太重,听得多了只怕心中会生出无端杀意来。且眼下你身子未愈,还是多弹些能静心养息的曲子为上。”

闻他此言,紫灵面上表情一松,再次展露笑脸。她笑着接话道,“多谢皇上关怀。”

南宫泓钰正欲开口继续同她说话,却听一直默声听他们对话的明月公主,在此时出声问他道,“父皇,此曲到底是何曲?”

明月公主以舞艺名动天祥,更擅骑射,但她于琴艺,却是只懂些皮毛,且紫灵所弹的这一曲,非不是特定的场合,能听得到的。是以她不知,是再正常不过了。

“此曲是曰——十面埋伏。”

南宫泓钰道完,望着她,既是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她道,“你若是平日肯多用些心于四艺上面,而不是只好舞艺与骑射,便不会无知至连此等名曲都不知晓。”

被数落了,明月公主当然有些不高兴了。她嘟着嘴抗议道,“父皇您好讨厌,您总是一寻着机会便要骂人家!”

“你瞧瞧她,真是被朕宠坏了,整个宫内也就她敢顶。。。。”

南宫泓钰边说边笑的转眼瞧向紫灵,他本是想说笑两句的,却在说到此处时,忽地收了话头。只因他在瞧到紫灵的脸的时候,猛地想起,在宫内敢顶撞他的,可远不止明月公主一个,还有坐在他对面的,正望着他的紫灵。

“呵,真是。”他有些尴尬的转回脸,瞧向正因为他的突然收声,而睁着一双凤目,奇怪的看着他的明月公主,转了话头,“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来瞧你的紫灵姐姐的吗?现下来了,你就留在这多陪她说会话吧,父皇这便就回去忙去了。”说完,他也不待她应声,便站了起来。

见他起身,紫灵便也站了起来。

“唔,朕走了,你也不必送了,明日朕再来瞧你。”

扔下这话,在又瞧了眼紫灵后,南宫泓钰跨着大步离开。

202眸光

“姐姐!”

南宫泓钰一走出去,明月公主便快步走至紫灵身侧,迫不及待地道,“六哥他。。。。。”

“嘘~~~青莲。”

紫灵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要她收声。待她会意,收了声之后,她望向一直候在门边的青莲,唤她一声后,抬手朝大殿外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青莲会意,快步奔至大殿门口,探身朝外面望了望后,回身走回内室门旁,回报道,“郡主,皇上已经走得很远了。”

紫灵点点头,朝她示意道,“去殿外守着。”

“是。”

青莲应一声,快步又走回了大殿门口。

待青莲领命走开,紫灵方才转脸瞧向一脸焦躁的明月公主,继续刚才被她打断的话题。她问,“你六哥,他可还好?”

“不好!”

明月公主使劲摇头,拧着眉道,“自姐姐被父皇拘禁在凤仪宫内,六哥每日进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父皇,可都被父皇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六哥他见不到姐姐,又打听不到关于姐姐的丝毫消息。姐姐你说,六哥他怎么可能会好?”

紫灵直听得鼻头一阵发酸,眼泪都差点都没能忍住。她迅速垂下头,在深吸一口气,将涌进眼眶的眼泪成功逼回后。她睁开眼睛,张开嘴,她想说点什么,可她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更无法安慰到南宫璃。试问若是被拘禁的人换成南宫璃,而她不说见,就连丁点消息都探听不到,恐怕光急也是要自乱了阵脚。

一想到这些,她紧闭原本微微张开的双唇,将原本抬起来的头,慢慢得低了下去。

“姐姐?”

她不出声,只垂首沉默,明月公主困惑的看着她,语气不满的质问道,“听闻六哥这样,姐姐你都不着急的吗?”

她怎么可能不着急?可着急有用吗?

紫灵抬眼瞧向她,苦苦一笑,反问她,“我着急,你父皇便能放我回去吗?”

当然不可能,若是可能,南宫泓钰又怎会将她软禁在凤仪宫。

“真不知道父皇是想怎样!”

意识到这一点,明月公主恨得直跺脚,她气愤不已的道,“后宫里面都有那么多的女人了,父皇他难道还嫌不够?竟还打起姐姐的主意来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真是不害臊!不要脸!”

没想到她的胆子竟然大到,连她的父皇都骂起来了。深感意外的紫灵,惊讶地看着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接她这话了,总不能跟她一起骂皇帝吧?

缓了缓,她抬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用一副受不了她的表情,数落她道,“我瞧你是活腻歪了,他虽是你的父皇,可毕竟是皇上,哪是你能骂的?”

明月公主却犹觉不解气,愤声又道,“我又没骂错!父皇他都四十几了,却还跟自个的儿子抢女人!他做得,难道我却骂不得了?我就是要骂他,不要脸,不害臊!”

“好了,好了。”

隔墙有耳,何况皇帝如何都是她的父亲,如此骂他总归不妥。紫灵忙出声劝告她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在其他人的跟前说出来。”

骂了这两声,总算是出了些一直憋闷在心中的闷气,明月公主面上虽多少还有些不愉,但心里面却是好过了许多。她也并不想让紫灵为她太过操心,便应声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都懂的。”

她既说懂,紫灵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便另起了个话头,问她道,“淑妃娘娘的身体怎么样了,恢复的可还好?”

“姐姐不用担心淑妃,比起姐姐你的身体,淑妃她恢复得可要快很多。我来姐姐这里之前便去瞧过她了,她要我带话给姐姐,要姐姐你好好养伤,不要思虑太多。”

“那我便放心了。”

听闻淑妃恢复的不错,紫灵在放心的同时,心里也略略松了一口气。若有淑妃出手相帮,她想做的事成功率便能高出几分。明月公主虽然也不是不能帮忙,但她毕竟年轻,心思也还很单纯,她并不想把她也拖进宫斗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面。更不说,她要对付的人是她的父皇了。

她正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明月公主却在这时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瞧着她,一脸担忧的问道,“淑妃是无需担心什么了。可是姐姐,你同六哥,你们要怎么办?”

她问她怎么办?她也很想找个人问问,她该怎么办啊~~~

紫灵微微扬起脸,长长吐出了一口,一直淤积在心,始终无处释放的闷气。吐完,她低眼看向一直盯着她,在等她回答的明月公主。她神色淡淡,语气无波的道,“告诉你六哥,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至于其他。”她顿住,垂眼瞧着她粉色衣衫上绣着的如意花纹,低叹口气。在心里想了又想,最终,她还是藏起心中最想对南宫璃说的话。

“让他照顾好他自己。”

明月公主歪过头,面上难掩失望的表情,瞧着她问道,“就只这些?”

紫灵一点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是,就这些。”

她既如此说,明月公主又能说什么?她虽心思比较单纯,可心里又怎会不清楚,与她的父皇作对,是没有胜算的。在她为东方火焱割腕的时候,她便深深明白了这一点。

这之后,她们的对话,便饶开南宫璃,绕开宫中的总总,只谈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与其他的趣事。

到时近正午的时候,明月公主离开了凤仪宫。

紫灵立在殿前廊上,目送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凤仪宫的院门。

已是二月了,下月初六,便是明月公主大婚之期。天祥唯一成年公主的大婚,又是天祥在这刚刚迎来的,新的一年里,皇室所办的第一件大喜之事,又怎么可能不隆重。是以,最近宫内在忙的,便是公主大婚的一应事宜了。

古人的封建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待过了这月的初六,明月公主怕是不但出不得她的昭月殿,就连她与淑妃,她都是见不得的。

不能见淑妃,是因为淑妃刚刚没了孩子,未过五七,所有喜事都要退避。至于她,她病了这许久,试问一个病痨鬼,又怎可将不洁之气带入喜气之中。

“郡主。”

立在她身侧,与她同样目送明月公主一行离去的青莲,见她久久未动,脸上的神情又是一片说不清的惆怅之色,她心中实在不忍,便出声轻轻唤了她一声。

紫灵又怎会不知她在担心她,她转脸看向她,朝她轻轻一笑,安抚她道,“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皇上何时才会放我们出宫,郡主?皇上总不会真的要等郡主的身体痊愈了之后,才会准许我们出宫,回王府吧?”

常在宫内走动的青莲,耳朵里总不免是要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只不过她心中却是如何都不愿相信的。她不敢直接问出来,怕给紫灵心里添堵。但她心里又着实不安,便拐着弯的问了出来。

紫灵却不答她这话,而是反问她道,“想宝儿了?”

“嗯。”

青莲老实的点点头,“奴婢不止想宝儿,也很想念木竹她们。郡主。”她深深望进紫灵的眸子深处,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我们还能回王府吗?”

她可以,至于她。。。。。

紫灵缓缓抬起手,理理她额上被风吹乱的额发。随后,她将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柔声哄她道,“傻丫头,成天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们怎么会回不了王府呢?乖,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出宫回王府了。”

她此时如水般温柔的眸子,眸光温柔得似要将人溺毙在其中一样。这让从未被她如此注视过的青莲,不由一时呆住了。

她呆呆的望着她,忘记了反应,久久都未能回神。

203领悟

砰,砰两声,以核桃木所打造的雕花木门,被人大力从外面踹开,门板撞在两侧的墙壁上,发出两声震耳巨响。

饶是事先有心里准备,紫灵还是难免被这样的阵仗给惊到了。她如何都未料到,皇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你为何要躲着不见朕?!”

自她弹琴那日后,时间又过去了数日。在这数日中,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与借口,一直躲着皇帝,不见他的面。

在忍了又忍,一连忍了这几日之后的今日,在又一次被挡在门外的南宫泓钰,先是命随侍宫人拖开拦在门前的青莲,随即命候在殿外的侍卫进来,一脚踹开了被从里面闩上的房门。

原本恼怒不已的南宫泓钰,在怒问一声的同时,大步跨进了门。可却在瞧到房内,因受惊吓而惨白着脸的人时,他原本迸发的怒火顷刻便泄去了一半。

他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绷着脸,不满地再次出声质问,“朕怕你独自一人过年冷清,好意邀你进宫过年,你不来。朕万寿,特意请你,你还是不来!若非淑妃出事,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进宫,都不见朕的面了?难道朕就那么的不受你待见,令你讨厌至连见都不想见到朕了吗?”

他越说,气势便越来越弱。待说到最后,已经差不多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奈与不甘了。

在他述说这长长一段,对她的不满时,紫灵原本因受到惊吓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总算恢复至了正常律动。待他说完,她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无辜的望着他,不解的问,“皇上您在说什么?为何娉婷半句都听不懂?”

要多无辜便有多无辜的表情,若非见识过她的真实面目,他还真的是要被她给骗过去了。

南宫泓钰觉得他能被她气疯,他望着她,冷笑出声,“呵,你听不懂?朕瞧你将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玩得顺手的很!”一口气说完一长溜的成语,他提步,一脸恼怒地往紫灵身边,大步走了过去。

面对发怒中的皇帝,若说紫灵心里半点都不怕,那是假的。皇帝发起怒来,会干些什么,她可是早已领教过了。她在他动起来的时候,便自位置上起身,脚下一刻都不敢停的,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迅速躲去。

“朕命你站住!”

在绕着圈的,与她围着屋内圆桌转了数圈之后,南宫泓钰终是反应了过来,他此时的行为是有多么的弱智。他在顿住脚的同时,威胁道,“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朕即刻便命外面的侍卫就地取了你那丫鬟的脑袋!”

不想,对于他的威胁,紫灵不但丝毫不惧,且还一脸不屑地道,“皇上您想杀便杀,一个丫鬟而已,您以为娉婷会在乎?”

“你!”

南宫泓钰一时气结,他想发火,可望着对面,正以用下巴对着他,傲然睇着他,丝毫未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的人,他忽地便一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率先在圆桌前的软凳上坐下后,他伸臂指指他对面的位置,一脸无可奈何地道,“你身子不好,刚走了那么多步,还是坐下歇会吧,朕不生你的气了。”

紫灵看看他,再看看圆桌,随后提步往前两步,在他的正对面,侧着身体在软凳上坐下了。

“朕知道你是在跟朕赌气,怪朕不该强行将你留在宫内,也怪朕将你那护卫绑了。”

他倒是老实,都不用她问,就都说了出来呢。

原本只是用眼角余光防备的瞟着他的紫灵,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她将身体转过去,以正面对着他,随后弯唇朝他一笑,语含嘲讽的道,“皇上您莫不是属蛔虫的,竟连娉婷心里在想些什么都一清二楚。”

对于她的嘲讽,南宫泓钰不但丝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他笑着,底气十足的哼声道,“哼,你才几岁,以朕的阅历,朕还瞧不透你不成!”

切!

紫灵翻着白眼,不屑地在心里想,若单论阅历,她确实不如他。可若要按她的实际年龄来算的话,他也并没比她大到哪里去!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说错,她之所以避其不见,的确是在用欲擒故纵的伎俩。他也确实将她看得很透,可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他还不是照样中招?

她不接话,但只看她在来回滚动的眼珠子,南宫泓钰便知,她定是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他也懒得再猜,直接开口问道,“你又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这次紫灵没有再无视他,接话道,“娉婷没在打什么鬼主意。娉婷只不过是在想皇上您什么时候能放了娉婷的护卫,又预备什么时候放娉婷出宫罢了。”

她既不再故作姿态,直言相告,南宫泓钰便也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他望着她,唇畔带着笑的道,“宫,你是别想着出了。至于你那护卫,时候到了朕自然会放。”

听他如此说,紫灵又怎能不怒火中烧。但她深知,撕破脸于她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得糟糕。她只能选择忍耐,暗暗咬牙压下心中的满腔愤怒。

她转动眸子,在他脸上来回溜了一圈后,嘲讽他道,“皇上您可真是不嫌事多,喜欢没事给您自己找事啊!”

她的话说的未免太过跳跃,南宫泓钰一时又怎能想得出她话里所指。他索性也不去费那个力气自己思索,直接追问,“此话怎讲?”

“娉婷是风国郡主,且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的名声可都不大好。娉婷可不认为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会由着皇上您的意思,同意皇上您封娉婷为后。”

闻她此言,南宫泓钰一时不由失笑,在横她一眼,笑着斥她一句,“狂妄,大言不惭!”后,他将右臂搁在桌上,用手掌撑住下巴,好以整暇地望着她,好笑得又道,“你凭什么断定朕欲封你为后?难道朕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只是将你困在宫中?”

紫灵也不急着回他的话,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将自己的右臂搁在桌上,然后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她望着他的眼睛,弯唇轻轻一笑,自嘲得反问道,“就娉婷长得这副鬼模样,能令皇上动心的难道会是娉婷的容貌不成?”

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脏怦得,陡然狂跳了那么一下子的感觉,自南宫泓钰的心底生出,顷刻间便直达他的四肢百骸,击得他浑身无力致差点没能捧住自己的下巴,而当场失态。

望着对面笑靥如花的人,他猛然明白了,为何在他耳闻,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邓云婕的死讯时候,他心中虽也难过,却并不觉得伤心了。他也终于领悟,邓云婕为何一直说,他不懂爱,他对她有的只是占有,征服欲,而非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了。还有便是,他为何会在她屡次激怒他之时,他会宽宏大量到一直未对她痛下杀手了。

“朕改日再来瞧你。”

他们的对话难道已经结束了?

望着突然面上神色巨变,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迅速起身疾步离去的皇帝,紫灵一脸的莫名。她完全不知道,皇帝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204解禁

一日,两日,三日。。。。。

二月中的天气,已经没了寒冬的冷冽,多了几分深春的气息。

自那日皇帝突然变色离开之后,紫灵每一天都是在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皇帝每日都来,对她来说,肯定不是好事。可皇帝不来,对她不但不是好事,且只会更坏。他来,她还能从他的言语间窥探出什么。他不来,而她又出不去,就算她再有手段,再有心机也无济于事。

“宋老头,你今日去见皇上,皇上可有什么异样?”

在皇帝连着数日都未露过面之后,紫灵有些按耐不住了,她这样问去朝阳殿面圣回来的宋剂仁。

宋剂仁已无官职在身,他被请进宫内,只是为她医伤。皇帝隔几日便召见他一次,所问的无非是关于她的病情。

宋剂仁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低首细细想了想之后,开口回道,“老朽不曾发觉皇上今日有何不同往日的地方。”道完,他抬眼瞧向坐在窗前的紫灵,压低了声音又道,“能坐上那位置的人,若非有意,否则以他城府,他的心思又岂是老朽能轻易窥视得出的。”

确实如他所言,他只是个终日替人医病,与药材为伍的医者,而非那些擅用谋略,擅长察言观色,会推算人心的谋士。

紫灵轻叹口气,低眼望着脚前的暗青色大理石地砖,不说话了。

见她垂首不言,面上又是一片隐隐忧烦之色,宋剂仁心中又怎会好过,但他除了能为她调理身体,能做的也只是劝慰几句了。

“郡主,听老朽一言,还是少思少虑,养好自个身子要紧。至于其他的,还是,还是暂且搁下吧。”

她也想暂且搁下,可她搁不下啊。若是能,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早就离开鼎城,随便寻个地方,继续过她的虽然忙碌,却平淡的日子去了。

“我劲量吧。”

紫灵抬眼,朝他勉强笑了笑后,转首看向窗外,外面正落着蒙松细雨,而她的心,就如这下着细雨的春日一样,阴暗,潮湿,而又阴冷。

她的身体如何,她知道,宋剂仁也非常清楚。若想养好,绝非短短数月便能。若要痊愈,更是需要经过长期的精心调养,且在此期间不能再受什么太大的刺激,还要必须少思少想,劲量保持内心的平静。

可她知道,她做不到,宋剂仁也知道。所以他们从未讨论过她的病情,她也没再过问过宋剂仁所配的药,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她的身体是不可能好得了的。

紫灵正暗自思虑,却忽见青莲墨绿色的身影自凤仪宫的院门外奔了进来,她边跑,嘴里还在不停的呼喊着她,“郡主!郡主!”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青莲平素虽话多,可行事还是恪守规矩,很有分寸的。能让她如此不管不顾的一路狂奔,那肯定不会是小事了。想到这里,她忙站起身,绕过面前的琴架,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冲她喊道,“出什么事了?”

青莲听到她问,在大喘了一口气后,大声回道,“皇上,皇上将门口宫内侍卫全部撤走了!”

撤走了?

紫灵心里一动,瞬间千百种可能自她脑子一闪而过。她瞧着已经跑到廊下,用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抚着心口,正在大口喘气的青莲,追问道,“侍卫撤走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有的,有的。”

青莲使劲点点头,在又猛吸一口气后,她站直了身体,语速飞快的回道,“那些侍卫说,皇上发了话,只要郡主您不出后宫,后宫内郡主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后宫吗?

失望自心中一闪而过,紫灵苦笑着在心里想,是她想多了,皇帝又怎会是轻易就能放弃的人,又怎么可能因她的三言两语,便知难而退!思及此,她转身瞧向身后的宋剂仁,勾唇嘲讽道,“皇上这是怕我会憋死在凤仪宫内,才将侍卫撤走的吧。”

宋剂仁又怎会不知她这话里的意思,他也不瞒她,实话道,“老朽确实曾与皇上说过,就郡主目前的身体而言,并不适宜整日闷在屋内,需多走动走动才好的话。”

紫灵抿唇朝他笑笑,不再提这话。她这么问,并非责怪他多嘴的意思,她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罢了。

青莲原本因奔跑而剧烈喘息的气息,这会已经恢复了过来。她快步走至窗前,在瞧瞧了窗内紫灵面上的神情后,她疑惑地问,“皇上撤走了侍卫,也准许郡主您在后宫内四处走动了,郡主您不觉得高兴吗?”

高兴?

听到她问,紫灵转脸看向她,弯唇淡笑着道,“皇上解除了对我的圈禁,我怎会不高兴呢,我当然高兴了。”

青莲细细瞧了瞧她的面色,发觉她面上虽在笑着,可那笑却并未到达她的眼底。她张嘴刚想反驳,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立在紫灵身后的宋剂仁,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慌忙将已经张开的嘴又闭上,把已经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紫灵因背对着宋剂仁,并未能发觉他对青莲做的小动作,且她心中此时乱如麻,也无心去注意这些细节。

她离开窗口,在放在琴架前的椅内重又坐了下来,将视线放在琴身上,抬右手悬于琴上,开始无意识的拨弄起琴弦。

见她这副模样,知她是又开始在心里思索着什么,青莲与宋剂仁默契的抬眼互望了对方一眼后,均选择默声,转身离开。

他们都太了解紫灵了,深知劝是没用的,既然没用,索性便不再去劝。劝了反而只会令她更添烦闷,因此不去打扰她,反而比较好。

正在垂思的紫灵,并未发觉青莲与宋剂仁已经悄声离开了。她在想的是,后宫内,淑妃虽已出小月子,可失血过多的身体,并未痊愈。且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尚未过五七,如何她都不宜四处走动。

至于明月公主,则因婚期将至,虽婚礼上的一应事宜自有专人准备,可还是有许多的事情,是需要她亲自过目,亲自动手的。且她还要恪守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婚前一月内,不宜再沾,再见不洁,不吉之人。

淑妃是因刚小产不久,孩子又未过五七,属不洁之人。而她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属于不洁之人,毕竟从外面看,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可她身体正主却是不但家破,且父母兄弟姐妹皆死绝的身份,实属那不吉之人。因此无论淑妃还是她,她们二人都是不宜至昭月殿去见明月公主,也不好去观礼的。

如此,放眼整个后宫,除了淑妃处,她还有别的去处?总不能讨人嫌的往贤妃那里凑,或是自虐的,嫌自己心里还不够堵的,到外面去听那些闲言碎语,挨人白眼吧?所以,皇帝撤不撤走守门的侍卫,与她又有多大的干系呢?她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205软泪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鼎城今年的这第一场春雨,来得比往年要迟了一些。虽然迟了,可却淅淅沥沥的,从夜里开始落到现在,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紫灵身披暗红色披风,手握一卷诗集,每念一句诗,她便要抬眼看一眼外面犹在落个不停的,水汽氤氲的蒙松细雨。

她手里的诗集,还是皇帝遣人送来的,说是怕她闷的慌,拿来让她打发晨光的。她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会对她产生这样,或是那样的奇怪的误会。难道她瞧着,像是个会对诗词书画这类东西感兴趣的人?!

她越想心里便越阴郁,越烦躁。她心里清楚,动气于她的身体是大忌,可她还是将手臂高高扬起,然后奋力将手中的诗集从窗口丢了出去。

“哎呦!”

诗集刚扔出去,她的耳边便听到了一声怪叫。

“谁啊!谁啊!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用书砸本皇子的脑袋!”

不用去看,只听这夸张的语气,以及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紫灵也知来的人是南宫骁。除了他,再没有哪一位皇子会像他这样,不顾身份的发出这种怪叫了。

皇帝刚解除对她的圈禁不过两三个时辰,他便出现了。他进的了后宫,不奇怪,毕竟他的母妃是贤妃,按规矩他也是要定期入宫,向贤妃请安的。他进得来,可南宫璃却进不来,他的母妃早死,唉~~~

紫灵无心去理会显然是故意发出怪叫,想引起她关注的南宫骁。她现在除了南宫璃以外的人,她谁都不想见。她不知道南宫璃如何,她心里对他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如那夏日雨季里的蔓草,正以不可控之势,正在疯狂的滋生着。

被无视的南宫骁,慢慢渡步至窗口,将手中的书递至她面前,讪讪地朝她笑着问,“你丢的书啊?”

明知故问!这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

紫灵本就不待见他,何况此时她的心里又正烦闷,又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看。在瞪他一眼后,她伸手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诗集,然后想都没想的便一扬手,将诗集再一次从窗口丢了出去。

诗集自窗口飞出,从南宫骁的身侧越过,擦过廊上的柱子,最后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廊外湿漉漉的地面上。

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生气到砸东西,南宫骁在微微一怔之后,他先是转首瞧了一眼廊外的诗集,随后将视线从廊外收回,放在她的脸上,讨好的笑着嘟囔了一句,“真是,书又没得罪你,生那么大的气干嘛。”嘟囔完,他便旋身,想至廊外将书捡回来。却不想他的人才刚至廊外,还未来得及弯腰去捡那已经被雨水浸湿了大半的诗集,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不准捡!”

不是没见过她动怒过,可像今日这样冲他吼,却还是头一次。

南宫骁本也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何况他都已经如此低三下气的,劲量去讨好她了,且他素来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用命令一样的口吻同他说话了。如此,他心里不免就也有了气。他拧着眉头回身,正欲发作,却在看清紫灵此时面上的神情时,愣住了。

这也是头一次,她在他的面前,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紫灵正在用上牙用力的咬着下嘴唇,努力想将已经涌进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可那泪水,还是不听话的,一滴滴的自她的眼角滑出,然后顺着她的面颊,滴落在她披在身的暗红色披风上面。

“别,别哭啊你。我不捡了就是了,你快别哭了啊。”

反应过来的南宫骁飞快的奔回窗前,他一边出声哄她,一边伸出手臂越过窗台,想用他的衣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紫灵又怎会想让他碰她,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她转身用背对着他,迅速摸出藏在袖中的帕子,用帕子去抹脸上的泪水。

她并不是软弱的人,更不是轻易便会落泪的人,何况还是在她不喜欢的人面前。可这次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眼泪就像是跟她有仇一样,她越是不想哭,眼泪便落得越快,越凶猛了。

不是没发觉南宫骁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可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眼泪如何都止不住,那索性就让它一次流个够。

良久,既未再出声安慰她,也未再发出任何声响的,一直静静看着她无声流泪的南宫骁,在她终于止住了眼泪的时候,轻声开口问,“哭过了,心里可是好过点了?”

“嗯。”

哭过了,心里便不似之前那么憋闷,变得畅快了许多。现在再瞧南宫骁,也就没那么厌烦了。紫灵模棱两可的哼一声,算是回答他了。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肯定狼狈而难看,她并不想在他的面前太过得失态,也是为了掩饰在他面前流泪的尴尬。她起身至放置在屋内的屏风后面的洗脸架前,动手倒了清水在铜盆里面,弯腰鞠水洗脸。

南宫骁不便跟她至屏风后面,他立在屏风前面,望着屏风后面的隐约身影,出声道,“我知道你恼恨父皇将你困在宫内,更恼恨父皇强行将你与六弟分开。还有便是父皇他,他不该,唉~”话到这里,他却又不说下去了,低头叹气。

默了顷刻,却只闻里面水声,不闻紫灵开口回应他,他又再一次的开口,信誓旦旦地道,“灵儿,我一定会帮你的,相信我。”

紫灵洗好脸,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她的眼睛虽然还有些微肿,但面上已经瞧不出有哭过的痕迹了。她脸上擎着笑得望着他,语含嘲讽的道,“帮?你打算怎么帮?你是愿意帮我给你六弟传递口信呢?还是有胆子帮我跟你父皇说,让他放了我,或是不要再打我的主意?”

她的话音一落下,南宫骁便沉下了脸,他不满地质问道,“你明知我是真心的想帮你,可你为何却总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对我冷嘲热讽?是不是不嘲讽上我几句,你的心里便会难过?”

望着对面眸子里隐含薄怒,更多的却是不甘的南宫骁,紫灵缓缓垂下眸子,将视线放至大理石地砖上。她信他的,他确实是想帮她的。可正如她所说的,他是愿意帮她传递消息给南宫璃?还是他能为了她,同他的母妃对抗,武逆他的父皇?

无奈轻叹口气,她声音低低的问他,“你当真想帮我?”

南宫骁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因惊讶,而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盯着她的眼睛,生气的反问道,“我何时骗过你不成?”

他虽然有些霸道,又很难缠,可除了那次因怕她不愿意去窦府,而将窦如风的伤势说的过重外,他好像确实不曾骗过她什么。

过往的总总,与自从他相遇之后,到此刻的一幕幕画面,瞬间从紫灵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望着他那双好看的,与贤妃几乎如出一辙的凤眼,她弯唇朝他轻轻笑了起来。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是非常肯定的道,“没有,你从未骗过我。”

206提醒

落了一夜又一天的蒙松细雨,终在天将晚的时候,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完全没有要放晴的迹象。

窗口廊外的地上,被紫灵丢出去的那本诗集,还躺在原位,经过一下午的细雨浸透,上面的字迹早已化开,糊成一团,已经无法辨认上面原本书着的是什么。

稍早一些的时候,在南宫骁离去之后的不久,掌管内侍省的总管公公,姜公公亲自领了十数个宫女过来,言是皇帝命其送来服侍她的,被紫灵当场怼了回去。

“哦?服侍我的?”

紫灵双手双脚摊开的坐在邓云婕之前会客时,所坐的那张椅背雕着双凤的红木椅内,唇边擎着几丝玩味的笑容,望着立在离她几步远的姜公公,“我看服侍我是假,监视我是真吧?”

“郡主,瞧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姜公公尴尬地笑了笑,陪着笑解释道,“皇上是体惜郡主您那,跟前就这么一个丫鬟,怕郡主您想用人的时候无人可用,那多不方便。”

“切。”

紫灵不屑地“哧”了一声,朝他翻着白眼道,“我一山野粗人,没那么大的排场,我没觉得不方便。”

“郡主哎。”

姜公公急得直摊手,苦着一张老脸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只是奉皇命行事,还求郡主您大人大量,莫要为难奴才才是。”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个小女子,我也不是为难你。你且把人带回去,皇上若是问你,你直说是我不要,不就行了。”

说完这话,紫灵无视一脸难色,还想说什么的姜公公。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自椅内起身,径直往内室而去。

“郡主,郡主!”

姜公公在后面连叫了她两声,她都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一下。

面对完全将他无视的紫灵,姜公公他又能如何,只能灰头土脸的领着宫女自行离开。

进入内室,本已经躺上床,打算小睡一会的紫灵,还没等她睡着,贤妃便来了。她刚在心里吐槽一句,今日她这里还真是热闹,她才刚刚从床上坐起,贤妃便自外间闯了进来。

她既无礼在前,面上的表情又极其不善,且她们之间本已撕破了脸,紫灵也就索性舍弃了那虚意的客套,神情冷淡地先开口道,“娘娘有事?”

贤妃本就是携着怒气来的,这会见她态度又如此,心中的怒火无疑更盛了。她柳眉倒竖,双眼冒火的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质问,“你蛊惑骁儿替你办什么事去了?”

“蛊惑?”

她的话,不由令紫灵一时失笑,她好笑的望着她,勾唇嘲讽道,“原来三殿下在娘娘心中竟是这般的无用,是我可以随意蛊惑的啊。”

“你少跟本宫废话!”

贤妃不耐烦的怒喝一声,“你说,你是不是让骁儿帮你给南宫璃传递消息去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可瞧她这样子,她不但一点都不懂南宫骁的心思,更不懂男人啊。也难怪,若是她懂,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都没能抓住皇帝的心。说起来,其实也不是她笨,实在是她出嫁前接触不到,出嫁后宫内又就皇帝这么一个男人,完全没有应对男人的经验。紫灵一边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一边面上依旧带着笑的,挖苦她道,“就是我有此想法,三殿下他也未必愿意啊。娘娘您可真是不但不懂您自个的儿子,更不懂男人的心啊。”

“哼!”

贤妃轻蔑地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本宫承认,比起魅惑男人的本事,本宫确实不如你。你不但迷得东方太子对你一直念念不忘,还引得诸多男子为你神魂颠倒!”

对啊,她怎么把东方火焱给忘记了!

她这一句,本是讽刺她的话,无意中却反而提醒了紫灵,让她想起来,天祥公主大婚,作为盟国的风国,又怎会没有丝毫表示这一事。就算这次来得人不再是东方火焱,所来的使者官职也不会太低。思及此,她忽地咧嘴朝贤妃一笑,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娘娘您的及时提醒。”

贤妃又怎知她心中所想,她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纳惑道,“本宫提醒你什么了?”

紫灵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她提醒了她什么。她这会也再没那个心思跟她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了,她扬声唤候在门外的青莲,“青莲。”

青莲闻声,快步走了进来,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曲退一礼后,请示道,“郡主有何吩咐?”

“送客!”

随着这声送客,贤妃的面上陡然变色,她怒瞪着唇畔擎着笑的紫灵,恶狠狠地道,“本宫倒要瞧瞧,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哼!”

比起之前总是一副好说话,大方端庄,老好人一样的贤妃。紫灵无疑是喜欢此时的,与她恶言相对的贤妃的。

没撕破脸之前的贤妃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太过得完美了,完美得让她都忍不住要怀疑,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如她这样的,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完美到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人。

送走贤妃,紫灵便让青莲出去,命负责看守凤仪宫门的宫人,将宫门关了,并传下话去,无论谁来她也不见。

晚间,只停了一会的雨,果然又开始落了起来。

用过晚饭又喝了药的紫灵,早早的便梳洗过,上了床。

宫内不比安乐王府,青莲只需照看紫灵的起居衣食,其他的无需她管,她也就落得个没什么事可做的境地。为了打发时间,她便去向宫人借来刺绣所用的一应物品,坐在床边,拿来紫灵现在所穿的那些衣物,在袖口与衣襟处一一绣上流萤。

紫灵现在所穿的衣物,颜色不再是扎眼的亮色系,而是以白色和暗红色为主,只腰带配以其他颜色的衣衫。

垂头刺绣的青莲,刺得正认真,忽听紫灵开口道,“我让南宫骁将宝儿从王府接出,送到尚一诺那去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青莲,在微微楞了楞后,有些不放心的问,“郡主眼下深陷宫中,尚主事还会愿意收宝儿为徒吗?”

她就是没有深陷宫中,尚一诺也不一定就愿意收啊。心中虽这么想着,可紫灵面上却笑着,语气肯定地道,“放心吧,他会收的。”

青莲疑惑地追问,“郡主为何如此肯定?”

她会这么问,倒也不是不信紫灵的话,只是不解,她为何如此笃定,笃定尚一诺一定会愿意收下宝儿。

紫灵朝她神神秘秘地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因为他姓尚,名唤一诺啊。”

青莲却当她这是不想告诉她实话,而搪塞她的话。她有些不高兴了,鼓着嘴道,“郡主您又寻奴婢的开心。”

紫灵也不解释,只朝她笑笑,随后垂眼将目光放至手中的书上。

青莲知道,她这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她虽心中有些不满,却也不再像在宫外时那般,使小性子的追问下去,默声,低首继续刺绣。

207鞭笞

第二天早上,一夜睡得都不怎么安稳的紫灵,才刚刚洗漱好,南宫骁便遣了人过来,递话给她,言,她所托付的事,他已办妥,让她安心。

“如何?”

送走南宫骁遣来递话的人后,紫灵一脸得色地问立在她身侧青莲,“我就说尚一诺肯定会收下宝儿的,现在信了吧?”

宝儿的未来有了着落,青莲心中又怎会不高兴,不欢喜?她开心不已的笑着接话道,“郡主聪慧,竟是什么都算准了的,奴婢是心服口服了。”

她这没有多少诚意的吹捧,换来的,自然是紫灵的一记白眼。

宝儿是不用她担心什么了,尚一诺这个人虽有点难以琢磨,但只需瞧他这么多年一直敬崔袖清如亲父,只这一点,他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既肯收下宝儿,无论以后发生什么,紫灵深信,他都会护宝儿周全。这也是她选尚一诺,而不选窦如风的主因。

至于其他,尚一诺首先是个文人,其次才是个谋士。他虽暗中参与了党派之争,可他教不教宝儿谋略,会不会让宝儿走谋士这一条路,则就要另说了。而窦如风,他就有所不同了。窦家如今风雨飘摇,他自身难保不说,又是个武将,能教宝儿的也只是武艺,征战沙场,而她并不想宝儿走为国家抛头颅撒热血的路。思绪到此,紫灵转眼瞧向正来来回回地忙着将早饭摆在桌上的青莲。

眼下首要的,便是青莲的去处了啊。

“郡主,过来用饭了呀。”

紫灵在心里思虑着这些的时候,青莲已经将早饭在桌上摆好了,她一转首,却见她还在原位坐着,便出声唤了她一声。

然而,紫灵却恍若未听见她在叫她一般,保持原来一手撑着下巴的姿势,一动未动。

青莲疑惑地走到她身侧,弯腰看着她,低声又唤了她一声,“郡主?”

紫灵总算回神,只是深陷自己思绪中的她,并未能注意到青莲对她说了些什么。对上她疑惑的视线,她只好出声道,“抱歉,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了什么吗?”

青莲弯眼,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回道,“奴婢没说什么,奴婢只是唤郡主过去用饭。”

“哦。”

紫灵随口应一声,起身慢慢走至桌边坐了,捧来碗在手,低首便去喝碗里面的百合梗米粥。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人瞧出破绽来呢?非苦肉计不可吗?她因心思全用在思索如何安置青莲这件事上,也就没能注意到碗内粥的热度是否适合她大口的,这么喝上一口。

“烫啊,郡主!”

青莲的这一声提醒的话才刚出口,便见她将刚到嘴的一口粥全都吐回了碗里。她心中一惊,慌忙快步走到她身侧,自责地道,“都是奴婢不好,没等粥凉好,便催郡主过来吃。”

这事若是放在数分钟之前,紫灵这会早就出声,说些不怪她,都是她自己不好这类宽慰青莲的话了。可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开口。

“烫着了吧?很疼的吧?奴婢这就去叫宋老院使过来,给郡主您瞧瞧。”

她不出声,青莲也未多想,只当她是被烫着了,嘴巴里面痛得她一时开不了口。她着急得连问两声后,便欲去寻宋剂仁。却不想,她才刚转身,后背上便就一痛,紧跟着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往下,直到她的腰间才停,她一脸惊愕地扭头,往身后瞧了过去。然而她对上的,却是一双冷透了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

“跪下!”

随着紫灵的一声厉喝,被她这一连串动作与反应吓得有些发懵的青莲,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心中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害怕,完全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变脸,可又自觉深知她脾性的青莲,还是红着眼眶出声劝道,“都是奴婢的错,郡主您千万不要生奴婢的气,郡主您自个的身子要紧。”

瞧她在明显被吓到了的情况下,关心的却还是她的身体。这让紫灵心中又怎会好受,可她还是选择狠下心肠,抬眼瞧向门口,扬声唤人,“来人!”

“郡主。”

完全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又要做什么的青莲,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小声地提醒她道,“这里伺候郡主的就只奴婢一人,没有其他人的。”

她一时心急,竟把这事忘了。

经她一提醒,紫灵这才反应过来,她心中不由一阵尴尬,但她劲量控制住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只低眼冷冷瞥了青莲一眼,随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未叫起,青莲不敢擅自起身。她跪着挪动双腿,面朝着房门,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出内室,然后穿过前殿,最后身影消失在殿门旁。

“来人!”

紫灵立在殿前廊上,扬声唤人。

在她一连唤了好几声之后,正在凤仪宫偏殿煎药的宋剂仁闻声,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望着她,问道,“何事啊,郡主?”

紫灵转脸看着他,面上神情冷冷地道,“宋老院使,劳烦您去外面叫人过来,按失职之罪杖责青莲二十个板子。”

深知她为人的宋剂仁,又怎会信她要打青莲这话,且还是二十板子。但瞧她面上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说笑,但他还是试探地问道,“郡主您可是在跟老朽说笑?”

不想,紫灵却忽地将脸板下,恶声恶气地朝他大喝道,“谁跟你说笑了!还不快去喊人!”

显然她是来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宋剂仁立刻便惊叫出声,“郡主您这是想打死青莲那丫头不成?莫说她是个丫头,就是个壮汉,也经不住二十个板子啊,郡主!”

听了他的话,紫灵微微低首,故作略一沉吟后,抬眼复又看向他,改口道,“既然宋老院使您为这丫头求情,那就责罚的轻些,二十板子换成鞭笞十下吧。”

宋剂仁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一时既未动,也未出声。

紫灵又怎会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她并不给他多想,多问的机会。她不满地横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又道,“瞧着我做什么?要我说几遍?还不速速去喊人!”

宋剂仁无法,只能无奈地摇着头,叹着气的去院外喊人传话。

宫内但凡一有点风吹草动,那是瞒也瞒不住,更何况是娉婷郡主竟破天荒的,要鞭笞她的丫鬟这种事。

根本不用去瞧,紫灵也知道,此刻凤仪宫的门口,肯定躲了不少的人,正眼巴巴的等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鞭笞青莲。

“打,打完了给本郡主将她轰出宫去!”

“郡主!”

原本还一脸懵怔状态,心中一团乱的青莲,被负责执刑的小太监从房内拖出,跪在殿前台阶下面的空地上。待她听得这一声时,她不由霍地将头抬起,望向高高立在廊上,一脸冷冽之意的紫灵,哭着讨饶道,“奴婢知道错了,不该因郡主喜欢,便失了做下人的分寸。求郡主您不要将奴婢轰出宫,郡主!”

可惜紫灵并不理会她,她只抬臂,微微动了动手,示意站在青莲身后的,负责体罚的小太监动手。

那小太监得令,扬起手中的鞭子,一鞭子毫不留情的抽在了青莲的背脊上。

“啊~~”

青莲因心中毫无防备,一时吃痛,不由痛呼出声。不等她缓过来,小太监的第二鞭子随后便到。

“郡主!”

八岁便被没入宫中的青莲,虽不是没被体罚过,可在大了之后便再没被体罚过,这会如何吃得消这毫不留情的鞭挞痛楚,但她还是强忍着后背的痛楚,努力直起身子,望着廊上的人,哭喊着求饶,“郡主,奴婢求您了,求您不要赶奴婢出宫!郡主,奴婢求您了啊!”

不是没瞧见,她脸上的泪,也不是没听见她的痛呼声,以及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讨饶,可紫灵却装作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神色冷冷地看着她被打。

可谁又能知道,此时她藏在袖中的,紧捏成拳的手,手心都快要被她的指甲抠破了。

208苦心

鞭笞有多疼,深受其害的紫灵,又怎会不清楚。

虽只是受了十鞭,虽是墨绿色的衣衫,却也能看出被血浸染的痕迹。跪在台阶下的青莲,因后背的疼痛,连背都直不起来,但她还是倔强的抬着头,努力的望着台阶上的紫灵,嘶哑着嗓子,求饶道,“郡主,奴婢求您了,不要赶奴婢出宫。”

紫灵此时的心,一揪一揪的疼着。她的喉咙如堵着一块大石,难过的她快喘不过气。为了不让自己心软,她冷着脸强迫自己调转目光,望向抽完鞭子,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朝他微微挥了挥手。

小太监会意,抬手招来候在一旁的,同是宫内负责执刑的小太监过来,一左一右的托住青莲的臂膀,将她往凤仪宫外带去。

青莲这下真的是慌了,她再顾不得其他,放声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嘶喊着,“郡主,郡主,奴婢不要出宫,奴婢不要离开郡主身边啊!郡主,郡主啊!”

宫内行刑的这些小太监显然是见惯了的,也不用紫灵示意,便摸出帕子,一下子便将青莲的嘴给赌上了。

如此,无论青莲再怎么嘶喊,也都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声。

一直望着她的紫灵,瞧着她泪流满面,痛苦到眉目扭曲的脸,她猛然扬声,朝她骂道,“你不是喜欢那姓,姓尚的吗?本郡主满足你,送你出宫,让你与他双宿双飞!你竟还骂本郡主,你这个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臭丫头!”骂完,她犹不解气似的,迅速脱下脚上的绣鞋,然后奋力地往青莲的方向砸了过去。

原本因发不出声,而闷声痛哭的青莲,在她的鞋子砸过来的时候,忽地收了声。但在下一秒,她却更加奋力的,拼了命的挣扎了起来。

拖着她的小太监一时不防,竟被她挣脱了。只不过,可惜的是,还没能等她往前跑两步,小太监便自后面追上,伸手一个猛力的手刀,将她打晕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紫灵的心里在猛得一痛的同时,被大吃了一惊!她居然从未注意到,后宫内卧虎藏龙到,连个行刑的小太监竟然也有此等身手。

望着毫无知觉,犹如死去一般,被拖出凤仪宫门,再看不见的青莲,紫灵转回身,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跨进了殿内。

一跨进殿内,她一直隐忍的眼泪,便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也不去管那眼泪,走进内室,在屋内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的,是青莲不久前摆上去的早饭。地上她砸出去的,自青莲后背跌落在地,摔碎了的碗,碎片还在原地。

去捡了她丢出去的绣鞋,晚她几步进来的宋剂仁,瞧见她这个样子,摇头叹气道,“唉,就知道你不会是真心想赶那丫头走。喏,穿上吧。”

紫灵用袖子胡乱抹抹脸上的泪水,然后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鞋子,穿回了脚上。穿好鞋,她转脸望向他,开口道,“一会,您老自个去向皇上请辞,回乡去吧。”

“唉~~~”

宋剂仁先是仰头长叹口气,随后低首望着她,问她道,“郡主,非要如此不可吗?”

紫灵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宋老头,您与青莲不同,忘您老能体谅我,不要让我为您老费心。”

她故意说费心,而不言担心的用意,宋剂仁又怎会不懂,他望着她,久久之后,唯能再次仰头,长出了一口气。

“郡主保重,若是日后方便,莫要忘了至老朽故乡,来看看老朽。”

片刻后,在反身出去,又回来,将那煎了一早上的汤药放至她面前的时候,在临离开之前,宋剂仁如此道。

紫灵望着那墨色的,冒着袅袅热气的汤药,既未出声与他道别,也未起身送他。她在桌前坐了很久,直到那碗药不再冒热气,直到耳边听到外面响起通传的声音,她方端起药碗,一口气将碗内的汤药喝了个干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连着几日都未出现过的皇帝。

紫灵装作没注意到他进来一样的,垂首坐在桌前,既不起身行礼,也不出声招呼他。

本来也没指望她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又念她尚在气头上,南宫泓钰也就没把她的无视当回事。他慢慢渡步至她身旁,在她旁边的凳上坐了后,探身盯着她的脸,面上带着笑的,开口问道,“朕听闻你将你那丫鬟打出宫去了,朕能否问问,那丫鬟做了什么,以至于能让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紫灵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了回去,声音冷冷的道,“不能!”

南宫泓钰瞬间觉得被噎了一下,但他只好脾气的笑了笑。在低咳一声,掩饰多少有些许的尴尬后,他开口又道,“你说你就那么一个丫鬟,如今被你轰出宫了,你又不要朕送给你的人。你自己说,让谁来伺候你?”

“哼。”

紫灵哼一声,没什么好气的道,“娉婷不似你们这些皇族贵胄这般金贵,娉婷本就是个山野粗人,有手有脚的,不需要谁来伺候!”

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南宫泓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克制住想发火的冲动,耐着性子再次好言好语的开口了。

只不过他不再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道,“朕瞧这桌上的饭食动都未动,你早饭定还未吃,你告诉朕,你想吃什么,朕命他们即刻给你送来。”

紫灵想都没想,脱口便道,“龙肉!”

“你!”

皇帝又曰真龙天子,她说要吃龙肉,那岂不是要吃他的肉?这让南宫泓钰如何不怒,如何再忍?他霍地站起身,一手指着她,怒道,“娉婷,你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太过分了些!”

不曾想,心里窝着火,本来就是要跟他对着干的紫灵转过脸,抬眼看向他,冷笑着,火上浇油的嘲讽道,“呵呵,皇上您是头一天认识娉婷不成?娉婷一直都未曾将您放在眼里过,亦一直都很过分啊!”说完这话,她一甩头,将脸又转了回去。

竟是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样子。

发觉到这一点,南宫泓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以蛮力扳过她,让她以正面面对他。他盯着她的眼睛,恼恨地怒问,“你就如的此厌烦朕,厌烦致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故意激怒朕?”

“对啊!我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紫灵的话没能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虽南宫泓钰并未用尽全力,可她的嘴角还是破了皮,脸上也即刻便浮起了五指印记。

因暴怒,更因不想听到她说出更多伤人的话,而甩出的一巴掌,打完,南宫泓钰便后悔了,可晚了。

看着她面颊上的,越来越清晰的五指印记,他即刻便想到了道歉,他也开口道歉了,“娉婷,对不起,朕不是存心要。。。。”

只不过,他道歉的话也没能说完,便被紫灵扬手,狠狠甩在他脸上的一巴掌,给打断了。

因为心中实在太过的震惊,南宫泓钰慢慢地转回被她打得偏过去脸,盯着她此刻满是狠意的双眸,半晌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209要挟

她对他,当真是的没有半点情意的。

望着她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面,除了狠意,再无其他,南宫泓钰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疼。心里不是没有堂堂帝王,竟被一个小女子扇面,而生出恼怒与不甘的,但都被这不同寻常的疼盖过去了。

为何会输?

他在心中自问,晨间揽镜自照的时候,他特意看过的,他并不老,样貌也并不比他那六子差。他对她,比起其他任何人也都要好。她那般聪明,不会不知道这点。那么,为何她丝毫都不为所动?

是了,是了,他猛然想起,她曾说过的她为何出逃风国的话。

而因恼恨,更多是因为不忿,而还了他一巴掌的紫灵,此刻的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但既然已经打了,害怕,后悔都没用了。在甩出那一巴掌的顷刻,她便已经做好了,大不了一死的心里准备。

只是,让她奇怪是,她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他的反应,就在她忍不住得都在心里想,他是不是被她的一巴掌打傻了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南宫泓钰,忽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她左臂的手,随后他站直了身体,看着她,开口了。

他声音无波,不带丝毫情绪的道,“你走吧。”

走?这是放她出宫的意思了?

紫灵先是微微一愣,一愣之后,她也无心去多想什么,迅速起身,飞快得从他身侧越过,往门口快步走去。

眼见她头也不回的,以飞一般的速度往门口去了,南宫泓钰望着她的背影,冷声开口了,“若是你胆敢跨出这个门,朕保证即刻下旨,削去六皇子的安乐王封号,贬为庶民。”

此刻,紫灵的一条腿已经在门的外边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皇帝用来威胁她的话。怎么可能呢,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能在南宫璃毫无错处的时候,便削了他的亲王之位,贬他为庶人。

可即使心里清楚这点,她还是顿住了脚,转首望向立在原地的人,用虽是质疑,可确是非常笃定的语气道,“我不信!”

“不信?呵!”

南宫泓钰冷笑一声,望着她,好笑得道,“你以为朕若没十足的把握,只是用来威胁你,便能脱口道出这样的话?你未免将朕瞧得太低了些,娉婷。”

紫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迅速自心底升起,她犹豫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她送走宝儿,是因为对青莲承诺过。而送走青莲,以及支走宋剂仁,目的一是,不想连累她们,更不想给皇帝有以他们做要挟的机会。二则是,若有天她有出逃的机会,她一个人逃跑成功的几率要比几个人要高的多。至于幽荧,她倒是并不是很担心他。因为一旦她消失不见,或是死亡,便不会有人再有心去为难他。可她却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一点,南宫璃,他才是她最大的软肋。

“怎么?怕了?舍不得了?”

她的犹豫,被南宫泓钰看在眼里,他面露得色的,慢慢走至她面前停步,俯身盯着她微微有些变色的脸,弯唇轻笑着道,“原来你也是有软肋,也是有怕的时候啊,娉婷?”

紫灵望着他,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可她不能!她在心中再一次的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立在她面前的这位,他可是为达目的,兄弟可杀,朋友妻可夺,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断的皇帝!

她虽不动,也不出声,可南宫泓钰还是从她微微闪动了两下的眸子当中,看出她这是又在心底盘算着什么。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在她本能想往后躲的时候,他迅速伸另一手握住她的脖颈,控制住了她往后退的动作。

他倾身,贴着她的耳畔,轻叹般的道,“你不会当真以为朕一次次的纵容你的臭脾气,是真的拿你没办法吧?嗯?”

紫灵此刻哪里敢回应他的这一声,低沉得,带着蛊惑般的“嗯”得一声。她紧张得努力吞了吞口水,克制住想动手推开他的冲动。她知道,这种时候她若是反抗,只会激起他心中征服的欲望。顺从,才是正确的选择。

南宫泓钰很满意她此时的态度,在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这就对了,你若一直这样乖乖的,可以省去很多的事情,对谁也都好。”随后他轻轻一笑,松手放开了她。

望着她防备得,逃也似得从他跟前跳开,倒退着出了门口,南宫泓钰的眸子不由微微暗了暗,但顷刻便又恢复如常。不能心急,对付她这种浑身带刺,会挥爪挠人的猫儿,急不得,他在心中如此对他自己说。

这一役,终以紫灵惨败,皇帝一脸春风得意的离开,而结束。

皇帝走之前,留下话来,要她乖乖待在凤仪宫内,不要再胡闹了。

皇帝走后不久,前一天被她灰头土脸撵走的姜公公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领来的人比前一天还要多,且其中还有一位年长的嬷嬷。

“郡主。”

姜公公干干的笑了笑,朝坐在凤椅内的紫灵抱拳弯腰行了一礼后,赔着笑脸道,“奴才奉皇上的命,又给郡主您送人来了。”

紫灵将整个人都瘫在椅子里面,她懒懒得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地道,“公公您自个看着办吧。”她脸上的五指印记还在,且比之前还要明显,已呈青紫色,并且还肿了起来。并非她有意想顶着被打的痕迹见人,而是皇帝自开始便有意防着她,限制宋剂仁,除了每日给她服用的药材,其他的药材,一概不给宋剂仁。她本来也不知道这事,还是在皇帝走后,她想给脸上抹点消肿的药,而去偏殿搜寻了半天,却发现除了她正在吃的药材,其他一概没有,她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唉~~~她到此时方注意到,以何宋剂仁的对医学的痴迷,这么多天却从未与她讨论过任何关于病症上的事情,原来是怕她发觉这一事,才忍住不跟她讨论的,她却以为,唉~~~

“郡主,郡主。”

她正兀自在心中叹息,忽见眼前多了一只张开的,来回晃动的手。她微微皱眉,抬眼向这只手的主人看了过去。

见她看过来,姜公公忙往后退了两步,恭敬的弯腰抱歉,赔罪道,“郡主,奴才并无冒犯之意,实在是奴才一连叫了郡主您好些声,郡主您都没反应,奴才还以为郡主您怎么的了。”

紫灵此时也无心管他,她不但脸上疼,她的脑袋也疼。在扔下一句,“无碍。”后,她自椅子里面起身,径直往内室而去。

姜公公见她又要走,忙追在后面,急急出声道,“郡主,您还未挑选伺候您的宫女那。”

“随便了,爱谁谁吧。”

紫灵脚下不停,头也没回的说了这句话后,快步进了内室,头朝下的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小剧场

接到禀报的南宫璃,立于府前大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台阶下面,背着双手在来回走动,明显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的南宫骁。

他微微皱着眉头,语气不悦的问,“你来干什么?”

南宫骁哼一声,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想来啊?我是受灵儿所托,来接宝儿的。”

闻他此言,南宫璃面上陡然变色,他猛然往前一步,急切的问,“你见过她了?她还好吗?”

“好?”

南宫骁冷笑一声,语含嘲讽的反问他道,“换你被圈禁一个月试试,是你,你能好?”说完这话,他也不等他反应,紧跟着便又道,“六弟,我是真心的瞧不起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男人!”

“哼!”

不料,南宫璃却并未被他的嘲讽刺激到,他冷哼一声,望着他,反问道,“三哥你不喜欢灵儿?”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与他并无不同,他们谁都不要笑话谁。

“你!”

南宫骁一时不由气结,但顷刻他便颓败的将头低了下去。他心中清楚,南宫璃并未说错,他除了能见得到她的人,其他,他与他是一样的。

210煞星

“紫灵。”

“嗯?”

趴在窗口,出神到睡着的紫灵,听到有人在唤她,她先是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随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月未见,正望着她的淑妃。

“进来说话吧。”

清醒过来的紫灵也不与她客套,招呼了一声后,她边往身后望去,边吩咐道,“青莲,上茶。”等看清身后立着的是她所不熟悉的一张面孔时,她一愣,这才想起来,青莲已经不在宫里了。她的心口,瞬间便又如压了块大石般的,堵了起来。努力想了想,总算记起这小宫女名唤什么,她垂眼轻叹口气,改口道,“那个蕊儿你去为淑妃娘娘端碗茶来。”

“是,郡主。”

名唤蕊儿的小宫女,恭敬的应一声,弯腰往后退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淑妃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在她面前停下,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她的面色后,面露笑容,欣慰的道,“瞧着,好似好了许多呢。”

紫灵知道,她指的是她的身体。她故意忽略她脸上的青紫印记不问,显然是知道了的。她既不问,她也就不提这话,笑着接话,“嗯,多亏了宋老院使,我的身子确实好了许多。”说完这话,她伸手拉过她的手,闭眼摸脉。

这会已有宫人搬了凳子过来,请淑妃坐,她也就默声坐下,等紫灵号完脉。

片刻,紫灵睁眼,望着她,淡笑着道,“嗯,娘娘的身子调养的不错,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淑妃先是朝她笑笑,随后转首望向她的身后,开口道,“你们都出去,本宫要与娉婷郡主说些体己的话。”

她的话音落下,她所带来的那两个宫女应一声,退了出去。而现在贴身服侍紫灵的宫女蕊儿闻声,也听话的退了出去。没退出去的,只有姜公公带来的那嬷嬷。

那嬷嬷在淑妃质疑的眸光扫至她面上的时候,曲退朝她先是一礼,随后开口道,“老奴是奉皇上的命,在此服侍娉婷郡主的。皇上说了,要老奴片刻也离不得郡主的身侧,还望淑妃娘娘您见谅。”

“哟!好大的口气!”

她的话刚出,淑妃便冷下了脸,她望着嬷嬷,声音尖锐的讥讽道,“皇上命您老片刻不离娉婷郡主身侧的啊?那是不是说娉婷郡主入厕的时候,您老也要站在旁边看着?”

听了她这话,那嬷嬷面上瞬间红了一红,但她还是态度强硬地道,“老奴是奉了皇上的命,还望淑妃娘娘您莫要为难老奴。”

“你拿皇上压本宫?本宫还真的是不怕!”

淑妃“哧”得一笑,冷笑着说完这话,即刻便扬声唤人,“来人!”

“娘娘。”

候在门外的宫女闻声,忙快步走了进来。

“唤老蒋进来,将这不懂规矩的老东西给本宫打出去!”

老蒋,是负责淑妃宫内一应对外之事的公公,当然也负责管理宫人,也就是紫竹宫内的首领太监。

眼见事情要不好,一直未出声的紫灵,伸手握住淑妃的手,在她转脸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弯唇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的。”说完,她也不等淑妃反应,便起身往那立在门侧的嬷嬷走了过去。

在走到那嬷嬷面前时候,她顿住脚,弯唇朝她一笑,好声好气的道,“嬷嬷,麻烦您出去一下好不好啊?”

本在紫灵往她跟前走过去的时候,那嬷嬷面上便有些微微变色,在一不小心对上她的眼睛时,她慌忙便将头低了下去。待听到她说了这句话后,她一声都未发的,低首倒退着退了出去。

淑妃看到这一幕,惊奇地微张着嘴,诧异出声道,“真是怪了,我那样她都不走,怎地你和声细气的,她却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前有她对老曹施千刀万剐之刑,加上今日鞭笞青莲,扇了皇帝,且还有贤妃四处帮她宣传之功,宫内这些宫人若是还不怕她,才奇怪吧?

紫灵转回身,朝她无奈苦笑,自嘲道,“似我这种百年难出一个的煞星,不怕我的,恐怕不多吧。”

听她如此说,淑妃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望着她,动动嘴想说些宽慰她的话,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本也是性格直爽的人,既然不知说什么才能宽慰到紫灵,索性也就作罢,抛开这话不提。

一整个下午,淑妃都待在凤仪宫内,陪着紫灵,她们忽高忽低的声音,时不时的自并未关闭的窗口飘出,进入立在门外廊上的宫人耳内。

这些宫人耳内听到的,只是些关于如何调养身体,还有关于衣食方面的话。可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目光不及之处,紫灵在淑妃的手心以指代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字。

淑妃亦然。

雨是夜里停的,只是这雨虽停了,天却一直都未放晴。

天将晚的时候,紫灵送淑妃出去的时候,淑妃抬头看了看天边,然后扭头笑着对她说,“明日估计会是个大晴天。”

紫灵闻声抬眼也往天空看去,果见原本阴沉的天空,那黑色的云层边缘被太阳的光辉染出一丝耀眼的金色。

她收回目光,朝淑妃微微一笑,附和道,“嗯,明日定是个晴天。”

淑妃回她一个笑脸,也不再多说什么,低眼提步,在宫女的搀扶下,步下台阶,往凤仪宫门外走去。

紫灵立在廊上,目送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将目光重新放回天边的那片云彩上。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贤妃用词还真是恰当。

望着天边的那一抹金黄,她唇畔弯出一抹轻笑,在心里自嘲的想,前世她就没能给身边的人带来过什么好运。今生么,她一到这个世界,紫灵的全家老小,加上奴仆共三十多口便惨死在她的眼前,之后是盼儿,再之后她遇到的每一个人,他,她,还有她们,不是死,便是活得痛苦,这样还不够煞吗?

此刻,她的身侧空无一人,她还真当得起天煞孤星这四个字啊~~~

小剧场

夜已经很深了,有风自廊上吹来,带着春日泥土的气息,立在窗前看雨的人,似被这风惊扰了一般,猛地回了神。在回首望了眼床上睡着的人,见其兀自睡得香甜,他微微笑了笑,又转回头,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继续出神。

日间,在他带着床上的小童找来的时候。他曾问他,为何他觉得他会收下这个从未谋过面不说,且还是朝廷钦犯的小童?

他一脸不痛快的言,她说了,这是他欠她的。

他欠她的呵!

多聪明的小女子啊,竟是早已将他看得一清二楚,让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呢。他确实欠了她,欠了她一条命不是。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衣襟。她曾在此处轻轻拍了又拍,当时他光顾着紧张,竟不知她对他下了药,他因此受了好些苦楚呢。真是个有仇必报,心眼小极了的小女子啊~~

他望着那不断下落的细雨,低低笑出了声。

“大半夜的不睡觉,笑得如此销魂,莫不是在想哪个相好的不成?”

哎呦,糟糕,被发现了!

听到隔壁传来的这声轻嘲,他慌忙伸手将窗户关上,然后迅速的吹灭了书桌上点着的蜡烛。

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她给他找的麻烦,可不止现在睡在他床上的小童。她的丫鬟,在数日之后,也寻上了门。

211游园

第二日,天果然放晴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宋剂仁已于昨日午前以年老体衰,且娉婷郡主的身子并非数月便能痊愈为由,向皇帝请辞,离宫回乡去了。现在负责每日为她把脉,配制药材的是赵恰。

也不知是宋剂仁离去前关照过,还是别的原因,赵恰所配的药材里面添了剂量不少的,具有镇定功效的药材。她的身体确实需要多休息,少思虑为上,在宫里也的确无事可做,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紫灵也就只当没发觉这点。

在喝过赵恰端来的汤药后,她命宫人将原本放在内室的贵妃软塌搬到院中,躺在上面以书盖脸,晒这难得的日光浴。

春日不止雨多,还有风,一阵阵的,时不时从她耳边刮过,带来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她只做不觉,始终保持不动,让人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我原当这娉婷郡主是个好的,不想比那姓邓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让她做了皇后,还不知怎样呢。”

“就是说,连皇上都敢打,如此彪悍,对我们这些宫人能好?”

“你信我的,等着吧,我瞧她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听闻昨日早朝上,裕亲王连着其他好几个大臣联名上奏,恳求皇上在风国使臣来之前将她送出宫呢。”

“唉,我们贤妃娘娘可真。。。。。”

这句话紫灵没能听清,因为风声太大,将这小宫女的说话声盖过去了。等这阵风过,她正欲再听,听到的却是院门边响起的说话声。

她细细听了听,分辨出是明月公主的贴身宫女,青梅的说话声。

原来是明月公主因不能亲自前来探望,命青梅来看看她,顺便送些吃食与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给她。

她听到嬷嬷以她正在小睡,不便打扰为由,不让青梅过来给她请安。青梅无法,只好将东西留下,又关照了声,告知娉婷郡主后,便离去了。

紫灵也不急着起来去看明月公主都给她送来了些什么,昨日淑妃告诉过她,皇帝虽撤走了凤仪宫前的守卫,可却在后宫大门前布下了守卫。现在不要说南宫璃,就是南宫骁想入后宫,都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了。

“郡主。”

她正想着,忽听身侧响起了嬷嬷的声音。她一时也不答她,只待她又唤了两声后,她才慢慢抬起手臂,伸手拿起盖在脸上的书,转眼向嬷嬷瞧了过去。

“什么事?”

嬷嬷弓着腰,低眉顺眼的回道,“回郡主,是明月公主遣人给郡主您送东西来了。”

“哦。”

紫灵随口应一声,翻身下了软塌。

待她回到屋内,在桌前坐好,蕊儿揭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盘的糕点,放在了她的面前。

核桃糕,芝麻酥,枣泥糕,糖蒸藕粉糕,还有便是她最喜欢的梅花糯米团子。这些都是宫内寻常可吃到的糕点,并没什么特别的。

紫灵转眼往另一个盒子瞧了过去。

蕊儿见她将视线放在了装小玩意的盒子上面,忙过去将盒子捧到了她的跟前,将盒盖子打开了。

紫灵探身,往里面扫了几眼,也都是寻常女儿家玩的小玩意。什么毽子,沙包,小瓷人,贵重点的有放在手里把玩的玉轮,象牙折扇,还有,她的心陡然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静静躺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什中,毫不起眼的那根逗猫棒上面。

“我又不养猫,明月公主这是没什么好送的了?送我这样的玩意儿?”她“嗤”得一笑,边说边伸手将那逗猫棒拿了出来,握在手里轻轻上下晃了两晃。

那逗猫棒上坠着铜铃,经她这么一晃,便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本默声立在一旁的嬷嬷,听她如此说,便笑着接话道,“郡主您若是想养猫的话,嬷嬷去向皇上禀明,皇上定会命内务府送一只好猫给郡主的。”

“哼。”

紫灵哼一声,没什么好气的道,“我才不要养猫,给点吃的便能跟人跑了的东西,有什么好养的!还不如狗,狗至少忠诚,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嬷嬷本是想讨好她,拍她的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腿上。在听了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后,她面上不由有些发红,在道了句,“郡主说的是。”,将头低下去,再不敢轻易接话了。

有些事情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肢体动作,便可以表达万千。就好比这根逗猫棒,便给了紫灵些许安慰,让她原本一直抑郁的心,好过上了许多。心情好了,她脸上不但有了笑意,也愿意到外面去走动了。

在凤仪宫困了一个月,连院门都没跨出过的紫灵,在这日的午后,在诸多宫人的簇拥下,出了凤仪宫门,往后宫内的园中去了。

宫内可不止有御花园,在各个宫中也都修建了一个小园子,供宫中的这些贵人们,在无事的时候或独自,或结伴的观观花草,散散步。

后宫的园子,因有六宫之首的皇后在,修建的规模是仅次于御花园的,里面不但有荷塘鱼池,桃林,梅林,还圈养了不少的动物,如梅花鹿,孔雀,仙鹤这类的动物,以供贵人们投食娱乐。

早春的园内,虽不能称作繁花似锦,却也有着许多的树木开花了,如木棉,如杏花,梅花虽也还在开,却已现颓势。

紫灵信步往前走着,遇到感兴趣的,她便上前看上两眼,不感兴趣的直接略过。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根逗猫棒,留下了一路的叮铃铛的清脆声响。她愉悦的心情,保持了许久,直到在逛到园内的鱼池边时,与同在院内散心的贤妃相遇之后,才终结。

“灵儿!”

最先看到紫灵的,是陪同贤妃游园的南宫骁。

听到他的声音,紫灵抬眼往前路看去,这才看见在距她十几米远开外的,南宫骁及贤妃一行人。

南宫骁在唤了她一声后,扔下贤妃,小跑着到她面前,欣喜不已的问她道,“你怎会在这里?你的身子已经好到能出来四处走动了?”

紫灵弯唇朝他笑笑,客气有礼的道,“嗯,好多了,多谢三皇子关怀。”

南宫骁正要开口继续说话,贤妃却在这时走了过来,他便往旁边让了两步,让她们先说话。

紫灵先朝淑妃曲腿一礼,招呼了声,“贤妃娘娘。”

“嗯。”

贤妃朝她点了点头,微哼一声回应了她的招呼后,亲亲热热的上前挽了她的手臂,望着她,笑着相邀道,“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宜走太多的路,我们到亭子里歇会脚,喂喂鱼,说说话可好?”

按紫灵的心意,她当然是想拒绝的,她并不想破坏她此刻愉悦心情。可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又怎好驳了淑妃的面子。

望着贤妃那双并没有多少笑意的眸子,她笑着,语气轻快地道,“好啊。”

212妒火

后宫圆内的荷塘虽没有御花园中的大,无法划船的,但池子里面放的鱼却是一样的,都是各种颜色的锦鲤。

紫灵趴在亭子的栏杆上,将手中的逗猫棒伸至栏杆外面,来回摆动逗弄着水中的锦鲤。

这些锦鲤是被人喂食惯了的,根本不怕她手中逗猫棒发出的叮当声响,且这逗猫棒下面还另坠了羽毛,锦鲤以为羽毛是吃的,羽毛摆到哪里,它们便追到哪里。

暂时忘却了那些恼人的事情,心情本就很愉悦的紫灵,不禁被这些笨笨的锦鲤给逗乐了,低声笑了出来。

立在她身侧的南宫骁见她如此开怀,心里不由也跟着高兴,出声凑趣道,“原是逗猫的东西,你却偏偏拿来逗鱼。这事除了你,怕是也没谁能做的出来了。”

紫灵转脸朝他笑笑,没接话。

她不接话,南宫骁便也就朝她笑了笑,然后与她一起转眼,往池中的锦鲤看去。

他们这本是很寻常的互动,可落在爱儿心切,且又心中窝着妒火的贤妃眼里,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有些看不过眼的,出声唤南宫骁,“骁儿,到母妃这边来坐。”

南宫骁听到唤他过去坐,也没在意,只回头说了句,“母妃,我看鱼呢。”便将头转了回去。

他有些敷衍的态度,让贤妃窝在心中的火不免又盛了几分,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又唤了他一声,“骁儿,过来。”

“等会嘛,母妃,这鱼有趣的紧,容我再看会。”

这次南宫骁连头都没回,且语气里面已有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他哪里是看鱼!他分明是在看人!

见他的目光始终一直不离紫灵的身上,贤妃窝在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子,瞬间全冒了上来,她霍地起身,三两步走到紫灵身侧,伸长了手,趁她毫无防备之际,从她的手中一把夺过了逗猫棒,随即扬臂猛力往前丢了出去。

那逗猫棒本身是不重的,可上面坠着的铜铃却还是有点斤两的,且她又用了全力,那铜铃便带着棒子与羽毛,在飞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后,“啵”得一声落进了水中。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贤妃的动作又太快,等紫灵反应过来,逗猫棒已经快完全沉入水中。她心里一急,想也没想的就手脚并用,迅速翻过栏杆,一个纵身便跳了下去。

等被贤妃这一连串的粗暴行径惊呆的南宫骁,发觉她竟然纵身要往下跳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出于本能的,伸手往前抓了一把,可抓到的只是紫灵上下翻飞的衣袖。

“刺啦”一声,紫灵的衣袖至臂弯处被他整个扯了下来。

若是他不伸手抓这么一把,紫灵跳下去倒也不会有事,可偏偏他抓了一把,紫灵被他手上的力道一带,身体顷刻失去平衡,脸朝下的跌入了荷塘中。

二月的天,虽不能说有多冷,可那水却还是冷得刺骨,且又面朝下的入水,虽身上的衣服穿的不薄,紫灵的心口还是重重的拍在了水面上。她因心中记挂着逗猫棒,也就顾不得水冷不冷,胸口疼不疼了,头一从水中冒出来,她便奋力的往荷塘的中心,逗猫棒所沉没的方向游了过去。

“放手!”

眼见她不管不顾的往荷塘深处去了,南宫骁愤怒地挥开一直拽着他的手臂,不准他跟着紫灵一起往下跳的,贤妃的手,然后撩开衣摆跳上栏杆,纵身也跃入了荷塘。

“骁儿!”

原本在紫灵跳下去的时候,就被吓得不清的贤妃,此刻是真的被吓坏了。她在捂着嘴惊叫了一声后,哭喊着开始叫人,“来人那,救人啊!”

原本守在亭子内外,被这接连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惊呆的一众宫人,在她哭喊起来的时候,总算都反应了过来,顷刻乱做一团。

而此时身在水中的紫灵,已经游到了荷塘中心,她在深吸一口气后,一个猛子扎到水底,睁着眼睛在水中四处寻找逗猫棒的踪影。

可她还没能瞧清水底的情形,她便被人自后面拦腰箍住了。她愕然得扭过头去看,见是南宫骁。她张嘴想告诉他,让他不要管她,却忘记了他们此时是在水中,嘴才一张开,就呛了满满的一口水。

南宫骁见此情形,丝毫不敢耽搁,一手箍着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水面。

“咳。。。。”

一出水面,紫灵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南宫骁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挤出来了,他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忍不住朝她大声骂道,“你是脑子坏了?还是疯了?!为了一根逗猫棒你至于连命都不要了的往下跳?!”

“不要你管!”

总算顺过气来的紫灵,奋力挣开他一直箍着她腰部的手臂,在深吸一口气后,她就想再次扎入水中,却不想南宫骁却再一次用手臂箍住了她的腰。

“你干什么!放开我!”

紫灵顿时怒极,伸手就去扯他的手臂。

人在水中本就难以使出力气,且水又冷,而她又在不管不顾的拼命挣扎,南宫骁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受不了的朝她吼道,“你别闹了行不行?!不就一根逗猫棒吗?你要多少,我弄多少给你!算我求你了,跟我上岸去行不行?”

紫灵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要找到那根逗猫棒,可无论她怎么挣扎,她都挣脱不了他的束缚,这不禁让她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了,在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她转首朝他吼了回去,“在你眼里那只是一根逗猫棒,在我眼里不是!”

不止是逗猫棒吗?

一瞬间,南宫骁似乎明白些什么。他望着她此时完全被愤怒占据的双眸,心中一点一点的痛了起来。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宫内的侍卫赶了过来,纷纷跃入水中,在游到他们身侧,两两出手,分一左一右的分别托住他们二人的肩膀,将他们往荷塘岸边带去。

紫灵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恢复,她能坚持到此刻全凭毅力,这会她哪里还有力气再挣扎,只能任由侍卫托着她,将她带上了岸。

本来在水中她还没感觉怎么冷,一到了岸上,湿透的衣服经风一吹,冻得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的上下牙直打颤,嘴唇也瞬间就乌了。

“你们两个是疯了不成!”

接到消息的南宫泓钰一刻未停的赶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勃然大怒,在大声怒骂了一声后,接了宫人捧来的毯子,展开,亲手裹在了紫灵的身上。裹好她之后,他弯腰伸出双臂,就想将她拦腰抱起。

“走开!”

怎料,紫灵在冷喝一声的同时,挥开了他的手臂。她裹紧身上的毯子,快步往园子的出口走去。

当着这么多的人,身为帝王的南宫泓钰又如何下得了台,他望着她的背影,正要发作,却忽见她的身影先是左右微微晃了两晃,随后她的人便倒了下去。

213毒药

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因浑身无力而倒下去的紫灵,心里非常清楚,她不能睡着。一旦睡着,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了,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始终都无法抬起彷如重有千斤的眼皮。

她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可已经开始混沌的意识,让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叫她,她只觉得她好冷,好冷。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意识,她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回那根逗猫棒?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她只是下意思的跳了。如果现在让她选,她肯定不会再干这种,等同于自杀的行为。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找回那根逗猫棒?她再次在心中问自己,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深爱着南宫璃。她难过不已的在心里想,她真的好想他,好想见到他。

有温热的液体,自她的眼角滑落,她知道,那是眼泪。她是那么的痛恨软弱的自己,可她这会也顾不得这些了,哭就哭吧,哭出来,哭过了,她才有继续熬下去的勇气。

她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慢慢的飘远,突然一股带着辛辣刺鼻味道的暖流,自她的喉咙流入气管,逼得她不由自主的放声咳嗽了起来。

“咳。。。。。”

她咳得很用力,大有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架势。

“醒了,醒了!”

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赵恰这个老古板的脸。她想抬手去抹抹眼睛,却发觉她根本抽不动手臂,她疑惑的低眼去看,这才发现她身上还裹着毛毯,而她的人正被人抱在怀中。她仰头,往抱着她的人看去。

竟是南宫泓钰!

在看清是谁在抱着她的时候,紫灵奋力挣扎了起来。然而南宫泓钰不但不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她心中一急,气息便就不稳了,一个不注意,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再次放声咳了起来。她心中恼极,大概这世上没有谁比南宫泓钰能更让她厌恶的人了!她一边咳,一边出声道,“咳咳。。。。放手!”

“苏策,热水呢?!热水怎么还不来!”

南宫泓钰却是充耳不闻,只顾着大声询问苏策。

等在门口的苏策,遥望到院中提着热水小跑着往这边赶来的宫人,忙出声道,“皇上,热水来了,热水来了!”

南宫泓钰闻声,抱着紫灵起身,快步进了内室,在将她放入屏风后面的浴桶内后,他伸手就要去扯裹在她身上的,已经湿透了的毛毯。

紫灵知道她不能再发脾气,要稳住已经失衡的心率,可当她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的时候,还是大声嘲他喊道,“走开!”

然而,南宫泓钰只是手微微顿了一下,下一秒他便抓了毛毯在手,然后猛地一用力,便自无力与他争夺的紫灵手中,扯走了毛毯。在随意将毛毯丢在脚旁的地上后,他的手往她身上的衣服伸了过去。

紫灵一时心中愤怒到无以复加,她边往后面躲,边张嘴想骂人,可没待她吐出一个字,就先吐出了一口暗色的血。

“紫灵!”

见她又吐血,南宫泓钰心里有些慌了,他大步绕过浴桶,伸手便想去扶她。

紫灵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裂眦嚼齿的瞪着他,再也受不了的,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你要是再碰我一下,我保证立马死在你的面前!”

从来都没有见她如此歇斯底里过,南宫泓钰一时不由怔住了。望着她此时被愤怒与恨意完全占据的眸子,他收回手,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不过是想对她好,却被她恨上了呢。他无声的,自嘲的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快步转出屏风后面,脚下不停的出了内室。

他一走,紫灵的身体便无力的滑进了浴桶里面。她反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将身体尽可能的蜷缩了起来。

“郡主。”

嬷嬷在这时领着提着热水的宫人过来了,立在浴桶边,望着她请示道,“嬷嬷帮郡主您将身上的衣裳脱了可好?”

紫灵不答她的话,嘴里边问着,“皇上走了吗?”边伸右手抓住浴桶边缘,想支撑起身体,可她手上无力,又如何能坐得起来。

嬷嬷见状,移步过去扶她。在扶着她,让她靠着浴桶壁坐好后,她这才回道,“皇上已经走了,郡主。”

“倒水。”

听她说皇帝走了,紫灵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急着脱身上的衣服,而是让提着热水的宫人直接将热水倒进浴桶内。

随着热水的不断注入,原本冷透的身体,便如刀剐一样的疼了起来,紫灵咬牙忍住,待身体稍微适应了一点后,她转首朝立在浴桶旁边的嬷嬷道,“嬷嬷,劳烦你去跟皇上讨回我的药箱,若是皇上不允,你让皇上将我药箱内的那个红色的瓷瓶给我,也行。”

“是,郡主。”

嬷嬷应一声,快步离开。

待嬷嬷走开,紫灵又遣走蕊儿及其她宫人,等她们都出了屏风,她这才动手脱身上的衣服。她知道为什么她刚刚吐出的那口血是暗黑色的,那是在跳入水中时,她的胸口拍在水面上所致,这也是她跟皇帝讨回药箱的主因。

她已经破败不堪的,早已内耗严重的身体,唯有用猛药,才能起效果了。

身体一点点的热了过来,她原本消失的力气也慢慢的回来了,草草擦干身体,紫灵扯下悬在屏风上的毛毯裹在身上,跨出了浴桶。

可她人还没能转出屏风,便就又咳出了一口血。这次是鲜艳的,不掺杂一丝杂色的血。

看着自己手心鲜红的液体,紫灵弯唇苦苦笑了起来,这就是冲动一时的代价,她真的是辜负了宋剂仁近一个月的悉心照料啊。

一如她所料,皇帝果然没将药箱还给她,只让嬷嬷拿回了她要的那个红色的瓷瓶。

坐在床边,已经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的紫灵,盯着手中红色的瓷瓶,在略一踌蹴后,拔开瓷瓶的瓶塞,然后一股脑的将瓷瓶中装着的药丸,竟数都倒入嘴里,吞入腹中。

端着汤药进来的赵恰,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在一愣之后,出声问道,“郡主您吃的是什么药丸?”

紫灵随手将已经空了的瓷瓶往地上一丢,“啪”得一声,瓷瓶应声碎成了无数片。她抬眼,冲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的赵恰,勾唇一笑,恶意地曼声道,“毒药啊。”

“啪”得,又是一声,药碗自赵恰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顷刻间也碎成了无数片。

214再见

心中还留存着美好,并没有完全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紫灵,又怎会自行了断。她就算是要自行了断,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在皇宫里面。

她之所以说是毒药,不过是坏心眼的,故意吓唬赵恰罢了。谁让他要灌她花椒水呢?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灌她花椒水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只可怜了生性古板,不喜说笑,不懂变通的赵恰,被她的这个玩笑吓得差点去了半条老命。其实他只要稍微想一想,皇帝那般精明,又怎么可能让紫灵有机会拿到毒药,他连她的药箱都不愿意还给她的。

淑妃在听闻,娉婷郡主与贤妃在后宫园内发生争执,一怒之下跳入荷塘,被三皇子救下这一消息之后,匆忙赶过来的时候,紫灵已经处于昏睡当中。在问过赵恰她何时会醒,又在床前守了一会后,她才回了紫竹宫。

紫灵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近正午时方醒,在她醒来后的不久,淑妃便就又来探望她了。

“喏,贤妃赔给你的。”

淑妃进来的时候,紫灵正坐在桌前吃饭,她也不与她客气,径直走至她旁边后,从跟在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木盒,放在了她的手边。

怪不得刚刚听到外间有些吵,想来是贤妃遣宫人过来送东西,被淑妃拦下,打发走了。在看到盒子里面是一水的,只是颜色不同,所用的材料也各不相同的逗猫棒时,紫灵拧着眉,语气恼怒地道,“谁稀罕她的逗猫棒,拿出去扔了!”

“是,郡主。”

蕊儿应声上前,捧走了那盒子。

紫灵重新端起饭碗,招呼淑妃一声,“坐吧。”待她依言在她身侧坐了之后,她客气的又问了句,“娘娘吃了吗?要不要一起用点?”

淑妃笑着摇摇头,“我是用过了才来的,你吃你的,不用理会我。”

她既说吃过了,紫灵也就不与她再客气,低首慢吞吞的继续吃起碗里的梗米粥。可只吃了几口,她便又停了下来,转眼瞧向正端了茶碗,欲喝茶的淑妃,问道,“娘娘可知三皇子,他的身子没事吧?”

淑妃闻声,放了茶碗,望着她,好笑的道,“你都没什么事,他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儿,能有什么事?”

“说的也是。”

紫灵自嘲的笑了笑,转回脸继续吃粥。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多担心南宫骁,只是毕竟他是因为她,才跳入的荷塘,问问,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她与贤妃不和,是一回事,跟南宫骁又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能毫不犹豫的跟着她跳入那么冷的水中,光只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南宫骁这个人,其本性并未坏到哪里的。

吃过饭,淑妃陪着她说了一会话后,为免扰她休养,告辞回了紫竹宫。

淑妃虽并未多言,可紫灵还是知道了,她与贤妃在后宫园内争执,跳入荷塘这一事已是传遍了宫内外。她之所以会知道,并不止是暗中听到了宫女的闲话,而是收到了来自宫外的,窦老夫人通过皇帝之手,送至宫中的赔罪厚礼。

紫灵无心管这些,她只想知道南宫璃,他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可她无人可问。皇帝应该是下了禁令,不但淑妃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南宫璃,就连明月公主,虽遣了青梅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可无论她怎么问,青梅都只字不言。

心里面的煎熬,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越来越无法忽略,就在紫灵觉得她快熬不下去的时候,皇帝意外的,召见她了。

皇帝召她去朝阳殿,而不来凤仪宫,这是值得深思的。可紫灵不愿意去多想,关于皇帝的动机,他又预备做些什么,因为即便让她猜到了,对此,她也束手无策。

“蕊儿,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在去朝阳的殿的路上,坐于步辇上的紫灵,状若随意的问走在步辇旁边的蕊儿。

蕊儿回道,“二月过半了,郡主。”

“嗯。”

紫灵微哼一声,以示她听到了。二月过半,若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过不了几日风国的使者就该到了吧。她唇畔带着笑的,抬眼遥遥往朝阳殿方向望了过去。

那根树立在朝阳殿正院当中的冲天龙柱,在阳光的投射下,还是那样的光亮,刺眼,让人无法直视。

一路在各色目光的窥视下,紫灵一行人进入了朝阳宫的大门。她的人还没从步辇上下来,苏策便迎上来,伸手亲自扶她下了步辇。

苏策先是抬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开,随后让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边带着她往前走去,边用极小声的声音,叮嘱道,“郡主,一会进去了,无论您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切莫出来,也莫要出声。”

紫灵微微转动眼珠,飞速瞥了他一眼后,低声应道,“我记下了。”

闻声,苏策再不说话,默声带着她,并不从朝阳殿的正门进入,而是将她往正殿的隔壁,偏殿的门口带了过去。

紫灵见此,也并不开口询问,任由他带着她进入偏殿,然后穿过偏殿的正厅,进入偏殿内室后,从内室内的一处暗门,进入了朝阳殿。

朝阳殿前后也分为两室,前面是皇帝的书房,后面是平日皇帝批折子累得时候,休憩的地方,并非皇帝的正式寝宫。

苏策送她进来之后,示意她安静的等在此处,便匆匆经由侧门绕到前殿去了。

紫灵虽心中疑问重重,又隐隐难安,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打量起四周的摆设。

淑妃上次小产就在这里,房内原来的摆设多被淑妃砸了,现在摆得基本都是新添进来。说起来,皇帝为人虽不怎么样,但在起居衣食上面倒也是能简则简的,并不是个喜欢奢华铺张,倒是个颇受民众爱戴的皇帝。

这是她第三次进来这个地方,上两次因事态紧急,她也未能好好打量房内,这次正欲细看,却忽然听到从前殿传来了,苏策的唱喝声。

“宣安乐王爷进殿。”

她的心中陡然猛地一跳,想都没想的便扭身小跑着往侧门的方向奔了过去,可就在她的手抓住门板的时候,她却又顿住了动作。

她记起了在进来之前,苏策关照她的话。

“儿臣叩见父皇。”

南宫璃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紫灵贴近门板,透过门框上的,并未糊纸的雕花木格子,往殿上看去。从她的这个角度,虽看不到皇帝,但却可以清楚看到立在殿上的南宫璃。

他看上去依然整洁清爽,可瘦了,面色也憔悴了不少,脸上更不知是被谁打了,面颊与嘴角都有着很明显的青紫痕迹,这令他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这是自上月初八那天晚上起,至今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首次见到南宫璃。紫灵的心中一时不由百感交集,她的鼻头一阵发酸,眼泪顷刻便涌进眼眶。

215缘灭

当皇帝南宫泓钰问南宫璃,他可想好是要娶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还是舍弃王爷的身份娶紫灵的时候,南宫璃微皱着眉头,并不答他的话,而是问,“父皇为何要如此对待儿臣?父皇明知儿臣心中只有灵儿一个,为何还要一再逼迫儿臣娶程尚书家的千金?!”

当真只是为了制衡兵部尚书,扳倒窦家?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又何须问,试问在这大殿内的这几人,谁又是心里不清楚的?问,是心有不甘,还有则是掩藏在这个问题深处的另一个问题,只是皇帝就算听出来,怕也是不会理会的。

紫灵瞧着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等着他回答的南宫璃,心中一片酸涩。他还是介意的,可他的父皇,那么多的子女,真的得到他喜爱的,是几乎没有的啊。。。。

果然,如她所想,南宫泓钰并不回答,在冷哼着道了一声,“为何?”,他抓起书案上的一沓纸张,扬臂往南宫璃的面上摔了过去。

南宫璃并未躲闪,他本也无需躲闪,纸张本薄,根本不可能砸得到他。纸张飞入半空中,纷纷扬扬地在他的脚前落了一地,他弯腰捡起其中一张,放在眼前细看。

“若非你那太子表哥出首,朕还真不知道在朕的诸多皇子当中,竟还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随着南宫泓钰的声音落下,南宫璃面上的血色顷刻尽退。

看到这一幕,紫灵在心里一紧的同时,瞬间便明白了,南宫璃这是被东方火焱卖了。皇帝应该是在年前便知道了一切,之所以隐忍到现在才发作,不过是一直忙于暗中收集证据而已。年前,朔风意外出现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怀疑。朔风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奔波数千里,怎么可能只是为东方火焱送恭贺她十八岁生辰的礼物!只是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东方火焱此举目的,除了让她认清南宫璃的真实面目,竟还命朔风进宫面圣,揭发南宫璃。现在想来,以东方火焱为人,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背后朝他捅刀的人!何况这人,还是他一直当做弟弟的人,虽然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

后悔吗?

紫灵在心中问自己,如果不是幽荧意外撞见,而她又出手救了朔风的话,皇帝也许就不会知道在其身上下醉梦之毒的人,是南宫璃,而非邓云婕。不,她并不后悔!不说后悔无用,就算让她再选一次,她也是无法放任朔风死在她的面前的。只是苦了南宫璃,若非顾虑她的感受,他又怎么可能走至今日这一步。以他的本事,要在鼎城内找出朔风并不是多么难以办到的事,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思绪到此,紫灵仰起头,将已经涌进眼眶的眼泪,硬给逼了回去。

千头万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南宫泓钰再次出声,询问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微微低首不知在想什么的南宫璃。

“知道朕为何在知晓了一切之后,却还留着你吗?”

闻声,南宫璃慢慢得抬起脸,随后弯唇,轻笑着反问道,“为何?父皇您总不会是念及父子情深吧?”

“呵!”

面对他的讥讽,南宫泓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甚是高兴地,大声赞他道,“不愧是朕的儿子,果然有气魄!”

南宫璃低眼,在无声一笑后,他再次抬眼,唇畔带笑的回了句,“多谢父皇夸赞。”

南宫泓钰也笑,只是那笑,太过虚假,太过的意味不明了些。在笑了又笑之后,他一凛面上的表情,声音冷厉地道,“不错!朕留着你并非出于什么舔犊之情!朕之所以留着你,一是,在诸多皇子当中,你与朕最像,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断!二是,留着你远比杀了你要有用的多!”

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利弊的话,犹如刀子,一刀刀的直插紫灵的心脏,她望着并没有因为皇帝这几句狠厉,绝情的话语,而流露出丝毫受伤之色的南宫璃,在心里痛苦无比的想,宋剂仁说的不错,最最无情是帝王家啊。再多,再深的期待,也会随着这样的,一次又一次的冷漠,竟数被消磨殆尽。

大殿内,再一次的响起南宫泓钰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能凉透人心的声音,“朕再问你一次,你是选程家千金,还是娉婷郡主?”

选程家千金,不但能保住王爷之位,而且还有了打压南宫骁的机会。虽然,也许南宫璃他是不屑于此的。但,若是选她,他失去的可不只是王爷之位,还会被贬为庶民,从此与皇位无缘。

紫灵是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盯着殿上的南宫璃,等着他开口。

出乎人意料的是,在顷刻的沉默之后,南宫璃并未回答皇帝的问话,而是语出惊人的道,“父皇您大概还不知道吧?灵儿她已经是儿臣的人了。”

闻他此言,紫灵与南宫泓钰均是一愣,但在下一秒,紫灵便明白了过来,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了。

而南宫泓钰则是在一愣之后,好笑无比的望着他,呵呵笑道,“呵呵,你以为朕会在乎这个?”说完这话,他瞬间便冷下脸,不给南宫璃再有任何拖延的机会,大喝一声,“选!”

“程楚楚。”

极轻的三个字,自南宫璃的口中飘出,直击紫灵的心脏,她死死闭上眼睛,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揪紧胸口的衣服,无力地,慢慢的滑坐在地。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碎了。

皇帝果然厉害,一举,不但逼得南宫璃不得不低头,也让她死了心。

望着刚刚滴落在地的,她的眼泪,紫灵扬唇,无声的笑了起来。心既已死,皇帝也不能再用南宫璃要挟她,如此,还有什么让她畏惧的?这是好事啊!她不该哭的。

她用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然后一步步地,往房内的那把雕着龙头扶手的椅子前走了过去。在走到椅前的时候,她甩开衣袖,端正坐好。

她知道,只要南宫璃一走,皇帝便会进来,向她耀武扬威一番,她必须在他进来之前整理好心情,不能让他看到她软弱的一面,绝不!

可她的心,却疼得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深知,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会慢慢好起来,一如当初她离开墨文的时候一样,可是此时此刻,要她如何抑制得住这伤心。

看着接连掉落在衣袖上的泪珠,她再也受不了得,躬身将脸埋进自己的膝头,压抑的哭了起来。

216撕心

“灵儿。”

因听到开门的声音,而迅速直起身体,拿衣袖去抹脸上泪水的紫灵,当她听到这声熟悉的轻唤时,她猛然抬起头,向门口看了过去。

“灵儿,我。。。。”

南宫璃立在门口,神色痛苦的望着她。他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他仅仅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因他的这声“对不起”,顷刻间又泪如雨下。她是不是该感谢皇帝?竟然好心的准许她与南宫璃话别?他想看到什么?她因愤怒、不甘,而怨恨地冲南宫璃恶言相向?他,未免太会算计人心了啊。

望着神色痛苦,眸子里隐有泪光的南宫璃,紫灵努力长吸一口气,然后张开嘴,哽着喉头道,“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所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得到你所想要的。”

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温柔了。

若是她能怨恨两句,或是恨声咒骂几声,而不是说出这样的一段话,南宫璃的心里或许还能好过一些,可她并没有。这无疑让他原本就痛苦异常的心,更加地痛苦了。他望着她,紧紧咬牙,死死捏紧双拳,才克制住心里想要冲过去,抱她入怀的冲动。

“你走吧,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是没看见他紧捏成拳的手,也不是没发觉他的隐忍克制,可纵使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眷恋,紫灵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是决绝的将身体转了过去,用背对着他。她怕再多看一眼他的脸,她便会不顾一切的朝他飞奔过去,她更怕她会受不了的崩溃,放声大哭。

看着她不断的抬臂,显然是在抹泪的动作,南宫璃真的想什么都不顾的,到她身边去。可他不能,他只能忍耐,克制。他很想告诉她,让她等等他,等他坐上皇位,如此便再没人能为难他了,可他没有。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便完全的,彻底的失去了她。

她不会等,如她这样纯粹,性格坚毅的人,一旦失去,便是永远的失去。她不会为谁停留,更不会回头,哪怕她说她并不怪他!

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之后,南宫璃毅然决然地转身,几步跨出门口,穿过大殿,脚下一步都未停的离开了朝阳宫。

一听到他的脚步声,紫灵便迅速转回了身体,可她还是只看到他的王爷制银色华服的,飘飞的衣摆。

她神情麻木,目光呆滞的看着门口,脑子里只有他离去时的背影。

她的性格坚毅,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回头。而他,又何尝不是?

皇帝进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朕真的很好奇,你对他的情意是深到何种地步,以致于哪怕被他抛弃,你竟然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

紫灵神色冷冷地看着他,冷声道,“你是永远都不会懂的。”说完,她收回目光,自椅内缓缓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后,她复又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的又道,“皇上您若是没有其他的好戏要给娉婷看的话,娉婷这就告退了。”

微肿的双眸,足以证明她确实哭过,她不是不伤心的。可无论是她此时的态度,还是对待南宫璃的态度,都完完全全的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本以为她会承受不住,心态奔溃至大哭,如此,他便有乘虚而入的可能。她也确实哭了,可在他进来之前,她脸上的泪痕已干。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她像极了邓云婕,可邓云婕在她这样的年纪,远没有她这样的心智。

南宫泓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前才满十八的小女子,深深地迷惑了。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与经历,才能让她的性格坚毅到,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如此的冷静自持?是因为年幼便家破人亡,又在外逃亡了几年的困苦生活吗?

这好像是唯一的,比较合理的解释了。

直到这一刻,南宫泓钰才深切地意识到,他也许能留得住她的人,但绝对染指不了她的心。那么,他要放弃吗?

“朕没有好戏要给你看了,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在心里做了决定之后,南宫泓钰并未再为难她,放她离开。

紫灵曲退朝他一礼,旋身,挺直了背,一步步慢慢地从他身侧越过,跨出门口,穿过大殿,出了朝阳殿。

不是不恨的,也不是不难过的,可她能怎样呢?是杀了皇帝,还是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哭闹一场?

从早起便阴沉的天,此刻更加的阴沉了。

立在朝阳殿的台阶上,紫灵遥望着天空,心里压抑得恨不能放声大喊大叫上一翻,才能好过些。可就像她不能杀了皇帝,也不能歇斯底里地哭闹一样,她只能咬牙忍耐。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把仅剩的尊严都丢弃了。

她是斗不过皇帝的,幽荧也还在他的手里不说,她连药材都接触不到,又怎么有机会出逃。贤妃恨不得她去死,是不可能跟她合作的。淑妃虽跟她好,可也没好到能为了她,不顾整个家族兴亡,助她出逃。明月公主是个不大中用的,跟淑妃马上又是一家人了,也是帮不了她的。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等,等风国的使者的到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郡主。”

苏策在这时出来了,他躬身立在她的身后,低低唤了她一声。

紫灵转首看着他,等着他的开口。

苏策望着她,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安慰她道,“试问这人世谁又是一直如意的,谁又不是那伤心人?郡主您还是想开些吧。”

“公公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这人世虽然让人失望,可还是有值得我们留恋的东西,不是吗?”

紫灵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的说完了这句话。说完,她也不待他反应,便径直提步下了台阶。

苏策立在台阶上,看着她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来时的步辇,在一众宫人的围绕下,出了朝阳宫的大门。

217突转

毕竟还是不同的。

离开墨文的时候,她还很年轻,又是初恋,所以失恋才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她才会那么痛苦,每一天都是煎熬。

南宫璃则不同。

首先,她已经很成熟,其次,从一开始她就没敢奢望能有好结局。所以这一次的失恋,她虽然也伤心,也难过,可却没了当初那种具有毁天灭地的,将她击垮的效果了。可即便是如此,只要一想到南宫璃,她还是难过的想落泪。但是她不能,那么多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在看着,她不能哭,她的尊严也不允许她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自那日离开朝阳宫,时间又过去了几日。眼瞅着二月马上尽了,日日都来看她的淑妃,悄悄告诉她,风国使团就这两日便能到达鼎城,让她安心等待。淑妃虽每日都来看她,可待的时间都不长,她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对付贤妃。

说起来,贤妃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自那日她跳入荷塘起,皇帝在训斥了她一顿之后,就再没进过她的寝宫,更没再见过她。

当然,这些也都是淑妃悄悄告诉她的。淑妃之所以告诉她,不过是觉得贤妃若是难过,她多少能高兴点罢了。其实,贤妃如何,她日子好过也好,难过也罢,她都是不怎么关心,不甚在意的。讨厌,憎恶她的,是贤妃,她于贤妃始终是没什么喜恶的。

可就在淑妃告诉她,风国使团即将到来的第二天,事情却发生了突转。

当时,她正像往常那样,趴在窗口,望着外面静静出神,苏策却忽然来了。

“皇上当真放话,若是我愿意,即刻便可以出宫?”

紫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一脸笑意的苏策,不放心的又确认了一遍。

这已经是她问的第二遍了。

苏策有些哭笑不得的,拍着手道,“郡主啊,您瞧着奴才像是有那个胆子假传皇上口谕的人不成?”

他自然是不敢假传皇帝口谕的,只是皇帝早不放,晚不放的,为什么偏偏要在风国使团马上便要到达鼎城的现在,放她出宫?这未免太过可疑了!

紫灵边在心里快速的思索着,边朝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并非不信公公的话,我只是,我只是心里高兴的有点不敢相信罢了。”

苏策抿嘴朝她笑笑,也不多说什么,抬臂招手,示意身后候着的宫女上前。待宫女上前之后,他一指宫女手里捧着的东西,开口解释道,“郡主,这是您的药箱与您原本收在身上的物品。”

皇帝不但放她出宫,竟连她的药箱都肯还给她了?

紫灵接过药箱,放在膝上打开,检视里面的东西。药都在,幽荧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也在,她的荷包,银两也都在。

在她检视药箱的时候,苏策又道,“还有,郡主您的那位护卫这会应该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已经吗?

注意到他用的是已经这个词,正将荷包和匕首往怀里收的紫灵,顿住动作,抬眼看向他,开口跟他道别,“公公,我即刻便要走了,此后我们大概也很难有再见的机会,公公你要多多保重。”

苏策似有不舍,望着她微微张开嘴,似有话想说,可最终他将头低了下去,轻轻叹口气,朝她弯腰,深深一揖,“郡主您也要多保重。奴才就不在此耽误郡主您收拾行装了,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

紫灵起身,目送他离开。

说是收拾行装,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皇帝给的东西,除了身上穿着的,她是一件都不要。

如此,待苏策的身影一消失,紫灵将荷包和匕首往怀里一塞,进了内室拿上窦老夫送给她的厚礼,提了药箱便走。

她也不去和任何人道别,更不想去向皇帝谢恩,出了殿内,她便招呼宫人将步辇抬过来,上了步辇便催宫人快走。

一路果然畅通无阻的到了宫门口。

直到双脚跨出宫门,她的人完全站在宫门外之后,紫灵一直提着的心,不但没有放下来,反而提得更高了。

“主子。”

等在宫门外的幽荧,见她出来了,快步走至她面前,单腿跪地行礼。

“起来。”

紫灵忙伸一手去扶他起身,等他站起来之后,她快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认他浑身上下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她红着眼眶,开口歉意地道,“对不起,都是我无用,让你受委屈了。”

幽荧低首垂眼,低声回道,“属下只是被拘禁,并不曾受任何委屈,主子无需道歉。”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

哪怕已经身在皇宫外,紫灵心里也是不信的,皇帝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她。若真如此,他之前做的那些事的意义何在?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必有鬼!在迅速环视了一遍四周之后,她拉了幽荧便走。

幽荧跟在她身侧,低声问,“主子预备去往何处?”

“先离开这里再说。”

紫灵在心里不抱什么希望的想,去往何处?若是真能安全离开鼎城,再考虑不迟。

事实也证明,她猜的不错。皇帝若是真的想放她走,又怎会只将当初幽荧随她进宫时,所骑的马还给幽荧,而不另外准备或车,或马给她?

幽荧起初自是不愿意与她共乘一骑的,毕竟不合规矩,但拗不过紫灵的一再坚持,他只得也翻身上了马。

两人共乘一骑,又是在鼎城内,马又如何跑的快。其实也不是不能策马狂奔的,但紫灵没有让幽荧这么做,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瞩目。

从皇宫正门到鼎城最近的城门口,大约有五十里地的样子,策马狂奔的话也需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当中,可能发生很多的事情,且出了城门也不是就安全了,她可没敢把裕亲王忘掉。

坐在幽荧背后的紫灵,在心里思前想后的思索了许久,最后让幽荧调转马头,上了通往刑部的路上。

皇帝妙算,定料定了她是不可能回安乐王府的,那么她能去哪里?要么是直接出城,要么是去窦家,裕亲王大概也会如此推算。

那她偏偏不按寻常套路走,总可以吧?裕亲王再有本事,也总不能强闯刑部,进去抓人吧?她只要熬过这两天,等风国使团到了,她就安全了。

218隐瞒

“你这是,做什么?”

望着突然将马勒住,跳下马背,随后低头,单腿跪地的幽荧,紫灵拧着眉头,声音艰涩地开口问他。

幽荧抬头看向她,语速飞快地道,“有些话,属下怕此时不说,便没再说的机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从前面巷口冲出一群骑马的人,停在官道上,将他们的去路堵住了。

紫灵抬眼看了一眼,然后扭身往身后看去,果见身后的官道上,也横着一群人。她并不理会这些突然出现的人马,而是转回身体,垂眼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幽荧,淡声道,“说吧。”

幽荧望着他,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一字一顿的,慢慢地道,“主子,小主子并非姓丁,而是姓章。”

姓章?!也就是说。。。。??

万万都没想到,他说出来的竟会是这么一句话。紫灵在被剧烈震惊之后,瞬间有无数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见她脸上的表情由起初的震惊变成愕然,又从愕然变成了然,再由了然变成苦笑,最后却又仰起脸,神色自嘲地笑着道,“厉害啊!真真是厉害!竟将我蒙在鼓里这么久!”

幽荧见她如此,心中实在不忍,出声解释道,“主子,属下并非刻意要隐瞒主子,属下实在是迫不得已。”

紫灵垂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说到此处,她却又不说下去了,在自嘲得“嗤”得笑了一声后,才又续道,“怪不得别人,只怪我自己蠢,太容易相信人,活该被骗!”

幽荧望着她,欲言又止地,低低唤了她一声,“主子。”

“你过来。”

紫灵笑着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到她身边去。

幽荧起身,依言将身体靠了过去。

紫灵倾身,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装死,跟踪。”

幽荧尚未来得及开口回应,便觉胸口痛了一下,他疑惑地低眼去看,便见他原本完好的胸口,正往外不断的冒着血。他一脸惊讶地抬眼去看,就见紫灵的右手里面握着他的那把匕首。他一脸不敢置信地往后倒退好几步,随后身形一个不稳,摇晃着跌坐在了地上。

幽荧倒下去之后,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裕亲王打马现身,拍着手大声笑道,“妖女就是妖女,连自己的侍卫都能下此等狠手,本王深表佩服!”

紫灵面不改色的将并没有染上血迹的匕首放在衣袖上擦了擦,重新收回怀里后,抬眼向他看了过去。

她咧嘴朝他一笑,毫不在意的笑道,“多谢裕亲王,您的夸赞。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呢,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骗我了!似这种连主子都敢骗的东西,不杀,难道留着等他来背叛我吗?”

“说的好!说的好哇!”

裕亲王抬起手臂,拍着手,深表同意的附和道,“宁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人本该如此!只不过么。”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换上嘲笑的口吻续道,“敢问娉婷郡主,你将唯一的侍卫都杀了,你还指望谁来护您安全?”

紫灵一副本该如此,非常大言不惭地道,“当然是我自己啊。”

“你?就你?哈哈哈哈。。。”

彷如她说了多么好笑的一句话一样,裕亲王突然就纵声大笑,他边笑边又道,“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他本是想借机讥笑两句的,不想,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紫灵忽地扬声大喊了一声,“毒药来了,小心啊。”

闻声,他本能的,连忙收了声,并且在抬臂用袖子遮住口鼻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紫灵收回原本高高扬起的手臂,冲他哈哈大笑着道,“哈哈哈哈,真是个笨蛋啊。瞧把您吓得脸都绿了,我骗您的啦!”

“你!臭丫头找死!来人,给本王拿下!”

发觉被戏弄了的裕亲王一时不由怒极,再不啰嗦,招手便让身后的人上去拿人。

紫灵再次抬起手臂,又大声喊了句,“小心啊,毒药来啦!”

然而,对方已经上了一次当了,怎么可能再上这样的当。裕亲王的这些侍卫只是面上微微楞了一愣,并未停下来。

不料,就在这时,紫灵张开了原本虚握成拳的手,有黄色的药粉自她手中飘出,经由风迅速的往对面散了开去。

原本还一脸怒色的裕亲王见此,面上陡然变色,他慌忙再次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同时再次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哈,还真的是群笨蛋啊!”

紫灵趁他们这一分神,停步,纷纷用袖子捂住口鼻之际,迅速拍马,策马进了路旁的另外一条巷子。

而在她的身后,还不断的有黄色的粉尘飘出。

眼见她的人就这么的,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裕亲王顿时勃然大怒,大喝一声,“还不给本王追!”

侍卫见此,再顾不得那粉尘到底有没有毒了,纷纷翻身上马,策马追了上去。

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幽荧,见两批人马都追了出去,便想一跃而起,却在这时惊觉,他浑身无力到连爬起来都困难。他费尽全力,好不容易爬坐起身,低眼看着已经不再流血的胸口,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被紫灵算计了。

虽然用了药,可在四处有风,离得又远的情况下,毒药怎么可能起得了什么效果。裕亲王的人虽有中毒,但大多都没事,何况堵住退路的那匹人马,根本就没受到毒药的骚扰。

只不过,紫灵本来也没指望她的药能起到什么效果,她不过是寻个机会,好趁机逃跑罢了。她并不意外会撞到裕亲王,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她离开皇宫半个时辰窦不到,便被裕亲王围了!

骑在马背,策马往前狂奔的紫灵,时不时的回头看几眼,裕亲王的人始终紧追不舍,且与她的距离越缩越短了。

看来今天她是跑不掉了,幽荧的马虽也是匹好马,可她这不中用的身体,只驾马跑这一会,就已经吃不消了。

罢了,罢了。

紫灵收回目光,慢慢收紧手中的马缰,让马渐渐放缓速度,最终勒紧马缰,将马停了下来。

原本紧追不舍的裕亲王,见她突然停下来,并且调转了马头,面朝向他,他怕她又使诈,忙勒住马缰,在距她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防备的盯着她的手,扬声问道,“妖女,怎地不跑了?”

紫灵望着他,先是一笑,随后伸手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回道,“又跑不掉的,索性就不浪费那个精力跑了。”

裕亲王又怎会信她的话,他阴沉着脸,不置可否地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219怜悯

二月底的风,已经没有了冬日的冷冽,带着阵阵草木的香气,夹裹着浓烈的血腥味,自鼻端不断掠过。

紫灵坐于马上,神情冷漠地望着正在你死我活,拼命厮杀的两拨人,心底一片悲凉。她缓缓调转目光,看向倒在路旁,毫无声息的,身着白色绸衫,腰间扎着一条深红色腰带的永宁郡主。

大概到死,她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何而死吧?

她是不喜欢永宁郡主的,但对于她的死,她心里也并不好过,所谓的兔死狐悲,大概也就如此吧。原本像她这样的身份,再加上美貌,如何都该有一个美好未来的。她也是佩服她的,为了不让她的父王,裕亲王为难,而一脖子撞在劫持者的利剑上,自刎了。

怪谁呢?是她吗?是不是没有她,她,他,他们就都不会死了?不,他们还是会死,只是早死与晚死,死法不同罢了。那么怪谁呢?

“姓紫的!本王就是死了,也必化作厉鬼来找你索命的!你给本王等着!”

紫灵缓缓调转目光,看了一眼发出这声恶毒诅咒的裕亲王后,她轻踢马肚,架马缓步往他的跟前走了过去。

待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她勒住马,低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声音冷冷地开口道,“裕亲王,你还真的是个笨蛋啊。”

“呸!”

裕亲王心中恨极,张嘴朝她脸上唾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恨声骂道,“本王不过是一时不察,小瞧了你,才着了你的道!若非你下作的绑了本王的女儿,你以为本王会败给你这妖女?!成王败寇,本王女儿已死!本王也不想活了,妖女你还是赶紧将本王杀了吧!”

紫灵面不改色地抬起手臂,用袖子将脸上的唾沫抹了去。她悲哀无比的在心里想,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他裕亲王,也曾是征战沙场的猛将,竟到现在也不知他为何会败,又是败在谁手。

她用充满同情的,怜悯的目光,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叹着气道,“唉,我是真的可怜你,可怜你到此刻居然还以为你的对手是我。”

毕竟也不是蠢人,也是帮皇帝出过谋划过策,也是算计过无数人,在朝堂上威风一时的亲王。只是这些年稳居高处,习惯了俯视别人,习惯了被人奉承巴结,使得他目空一切,失去了当年的敏锐。

裕亲王闻她此言,在一怔之后,怒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紫灵抬眼扫了一眼四周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的,这些半路杀出来,救了她的“程咬金”,随后低眼看着他,问道,“你以为他们是我的人?是风国藏于鼎城的细作?”

裕亲王怒声反问,“难道不是?!”

紫灵不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发问,“你都不觉得奇怪的吗?”

裕亲王狠戾地瞪着她,没什么耐心地,恼怒地大声问,“何处奇怪了?!”

“他们出现的时机啊,为何不早不晚的,刚好在你要动手的那一瞬,突然杀将出来?且若真的是风国的人,为何不直接捅了你了事,却要费事的制服你,还让你有机会往我脸上吐口水?”

紫灵说完这一长串话后,也不等他反应,她迅速抬眼向立于他身侧,正用手中的剑驾于他脖颈上的其中一人看了过去。

她盯着那人的眼睛,弯唇,笑着问,“你说我说的可对,傅骑都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不止是裕亲王,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尤其是她正在看着的那人,因为太过的震惊,握在手中的剑都因此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果真是你!”

裕亲王趁众人这一愣神之际,出其不意的出手,动作迅捷抬起双臂,奋力挥开架在脖颈上的利剑,随即一个反身,一把扯下了那人面上的蒙面黑巾。

“唔。。。。”

可就在下一秒,裕亲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原本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黑色面巾,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他动作缓慢地低头,看了眼捅进他腹中的利剑后,霍地抬起头,往这把剑的主人看了过去。

傅精忠见他看过来,面上先是一怔,但在下一秒,他面露狠绝之色,先是奋力将剑拔出,随即便又一次的将剑捅进了他的腹中。

总算什么都明白了过来,自知活不成的裕亲王,仰头纵声发出惨烈地狂啸,“哈哈哈哈。。。。南宫泓钰,你果然够狠!够狠啊~~~~~”

紫灵将头转了过去,不忍去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早在她将马勒住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并非她有多聪明,而是她确信,皇帝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罢了。而早在宫内时,苏策在跟她道别时,他面上的表情,也明确的在告诉她,皇帝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刷”地一声,傅精忠动作利落地将剑收回剑鞘,然后抬眼看向坐于马背上的紫灵,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郡主您是如何认出末将的?”

“你眉尾的那颗黑痣。”

紫灵并不看他,而是看着地上已经气绝,却还怒睁着双目的裕亲王。

“郡主!”

见她翻身下马,蹲身在裕亲王的尸身面前,伸手要去合上裕亲王的眼睛时,傅精忠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

紫灵转头,在低眼看了一眼他的手后,抬眼往他的脸上看了过去。

一接触到她的眸子,傅精忠慌忙缩回了手,面露尴尬地致歉,“抱歉,末将失礼了!”

紫灵不理他,径直转回头,继续刚刚被他打断的动作。

刚刚的那一对视,傅精忠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忍,也看见了她眼底隐约闪动着的泪光。他望着她的背影,面露不解地问,“他数次于郡主不利,又四处败坏郡主清誉,郡主您竟是一点都不恼恨于他的吗?”

为什么他们总是问她这种无聊的问题?

紫灵恍若未闻的一手撑膝,站起身后,她环顾四周,傅精忠所带来的人,正在清理地上的死尸,不断地将尸体拖入路旁的一间房内。

如此阵仗,若非事前做了万全准备,又怎么可能未惊动任何人。而官道上,又怎么可能连一个路人都没有。

皇帝啊,皇帝,你果然厉害!

默了顷刻,紫灵转身,看向一直等着她回答的傅精忠,开口问道,“皇上命你如何处置我?是悄悄送回宫内,还是置于别处?”

不曾想,傅精忠的回答,却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郡主您走吧!离开鼎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望着他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一脸正气的脸,紫灵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她慢慢弯唇,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竟比万花齐放还要动人,傅精忠还从未见她如此笑过,一时不由看呆了。

220柔软

“郡主数次救傅家于水火之中,而今郡主蒙难,傅家又怎会无动于衷?”

当紫灵问他,为什么要冒着很有可能会被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风险,放她走的时候,傅精忠是如此回答的。

见她低首不语,似在思索着什么,傅精忠为打消她的顾虑,再次出声道,“郡主无需为傅家多虑,再过几日便是末将大婚之期。即便不幸事发,皇上无论是顾忌皇家的颜面,还是念在明月公主的面上,以及傅家这些年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皇上如何都不会砍了末将的脑袋。”

听他如此说,一直低着头的紫灵抬头看向他,声音淡淡的,开口问道,“不知,傅将军可知晓此事?”

“此次是末将秘领皇命,家父并不知情。”

这就是了。

望着眼前的,这位刚刚弱冠,便官拜至四品骑都尉,马上又要做驸马的,人人都在艳羡,巴结的年轻将军。

紫灵面露微笑,缓缓抬起手,垫起脚尖,爱怜的地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她知道她这一举动非常不妥,僭越了男女大防,但此时她的心中一片柔软。身处各种阴谋诡计当中,他的这一知恩图报的举动,是那样的难得且珍贵,虽然太不顾后果,欠考虑了些。

傅精忠一时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得呆住了,一动未动。

顷刻,紫灵缩回手,淡笑着开口道,“我是不会走的。”

“为何?!”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总算反应过来的傅精忠,先是一愣,随即便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困惑不已的问,“郡主难道不想要自由?甘愿做,做。。。。”说到这里,他却又将唇抿住,不说了。

紫灵微微歪过头,朝他一笑,接着他的话,毫不在意地道,“做那笼中鸟?金丝雀?”

她如此坦然的态度,反而令傅精忠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面上有些发红的,垂眼,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他略一点头,应了声,“是!”

紫灵看着他,又是一笑,“不知,傅骑都尉平日下棋吗?”

傅精忠不知她为何突然换了话题,问起他下不下棋来,但他还是接话道,“末将无事的时候,常与家父走上几盘。”

“那傅骑都尉对棋艺中的一石三鸟这句术语肯定不陌生了。”

紫灵说了这句话后,也不等他答,便径直说了下去,“皇上此番所用的便是这一石三鸟之术。一,借裕亲王与我交恶这一人尽皆知之事,除去裕亲王。二,这种见不得光之事,按道理本不该动用羽林,之所以用,并非是信任,而是不信任才用。至于三么,那便是我了。我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的名声都不怎么好,裕亲王又是死于我手。那么无论结局,我是死,还是失踪,风国不但无法追究此事,且还要担责,赔罪。”

随着她的叙述,傅精忠的面上慢慢变色,待她说完,他的面上已是惨白一片,额头更是冷汗涔涔。

看着他因心中恐惧,而血色尽退的脸,紫灵低叹口气,问他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了吧?”

傅精忠泄了气般的,慢慢垂下头,低声惭愧地道,“末将对不住郡主,是末将行事太过草率了,竟天真的以为能救郡主于水火。末将,末将。。。。”

见他如此,紫灵安慰的伸手轻轻拍拍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宽慰他道,“不怪你。你与明月公主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你们。”

话已至此,傅精忠还能再多说什么?唯能打消放她走的念头,按原计划行事。

皇帝啊皇帝,狡猾如狐的皇帝。

坐于封闭马车内的紫灵,既不知道马车要将带她去向何处,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在心里无比绝望的想,她是斗不过皇帝的,不止是她,包括裕亲王,南宫璃,还有贤妃,他们都被皇帝算计了。从她被圈禁在凤仪宫内起,皇帝的计划便开始了。圈禁她在凤仪宫,不过是皇帝扔出来的一个*,一个幌子罢了。

她不该来鼎城的,如果她不来鼎城,她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她也不该那么善解人意的,一直不问丁宁,他的真实身份的。唉,现在再想这些,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伴着耳边的马蹄声声,她的泪,一滴滴的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不知何自己时睡着的紫灵,在马车微微晃动,最终停下来的时候醒了过来。当马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惊讶得先是愣住,紧接着却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皇帝就是皇帝,真是妙极!妙极啦!试问,就算知道她没死,谁又能想得到,皇帝竟会将她藏在全是和尚的寺庙里面?!

望着大雄宝殿前的巨大香炉,以及香炉内正在燃着的,比拇指还粗的香,紫灵踏着脚蹬下了马车。

平日一直香客不断的青云寺内,今日分外的安静,莫说香客,就是青云寺内的和尚,竟也一个都不见踪影。

紫灵跟在傅精忠的身后,默声往寺内深处走去。

“郡主。”

到了地方,傅精忠望了她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紫灵坐在室内的一张椅内,只朝他淡淡笑了笑。

自此,她又过起了失去自由的,被圈禁的生活。不同的是,这次除了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子,每日来帮她打扫房间,拿走她换下来的衣物,端来她的饭食与要喝的汤药,再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彻底地被与世隔绝了。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今日是何夕,每过一日,她便在屋内的墙上,用并未被搜走的匕首,划下一个竖。

如此过了数日,皇帝许是为了提醒她,许是为了别的目的,在明月公主大婚这日,婆子给她送来了六色喜糖和红鸡蛋。

只不过,她没吃,婆子一走,她便将喜糖和红鸡蛋全从墙头扔了出去。

已经是春深似海的三月了,她所住的小院内刚好有一棵海棠,只是没有安乐王府内的那棵高大。这棵海棠,高不过两三米,可喜的是已经开始开花了,虽是无香的,颜色也是她不喜的大红色,但这确是这个小小院落内,唯一能观赏的春意了。

看着这课海棠,她时不时的会在心里想,暗香居的那颗巨大的海棠,开起花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应该很好看吧?一如它的主人,南宫璃。如此一想,她的眼泪便从海棠花开,一直流到了海棠花落。

221寻欢

如果皇帝不隔三差五的差人送点东西过来,以及一直如门神一般守在院门外,始终都一言不发,神情冷漠的侍卫,紫灵也许会觉得她现在的日子不要太好过。

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饱喝足了之后,她便搬来椅子坐在院内,望着那棵海棠树发呆,直到吃下一顿饭。如此养猪一样的日子,她的身体又怎会不慢慢的胖起来。虽然内里依旧不好,但至少她的脸上有了点肉,也有了血色。

这日,她正一如往日那般,瘫开手脚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却听到院门外的侍卫忽然出声呼喝道,“和尚,此处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别处去!”

“小僧别无他意,只是想请几位官大人告知住在这院内的施主,请他莫要再往隔壁院内乱丢食物了。此地本是佛门清净之地,院内施主吃荤也就罢了,怎可还将荤食四处乱丢。”

如此一本正经,冒着一不小心便会被捅一刀的风险,过来说出这种规劝的话的,除了了尘,还能有谁。

紫灵在听完他的这句话后,便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迅速自椅内起身,三两步走至院门口,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了尘。

“臭和尚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走!再不走休怪小爷剑下无情!”

直属皇帝的,只听皇帝命令的内宫侍卫,地位不比旁人,自然高高在上,对宫内的人尚爱答不理的,何况是宫外的人。

了尘一脸无奈的举手于胸,在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既然几位官大人如此难说话,小僧走就是了,何需如此凶恶。”,他旋身走开了。

了尘一走,那侍卫便转身从门缝里看着紫灵,面无表情的出声道,“刚刚这和尚的话郡主您也听到了,郡主您若是不想给寺内的僧人添麻烦的话,还请您不要再往墙外丢吃食了。”

紫灵冲他翻着白眼,挑衅地道,“我高兴,我乐意,我就是要丢,你管得着吗?对我有意见啊?跟皇上说去啊,让他砍了我的头啊!”

那侍卫被她此话一睹,面上一阵清白,但又奈何不得,只好一声不发的将身体转了回去。

如此,紫灵继续隔三差五的往院墙外丢东西,起初侍卫还去捡捡,时间一长,许是被她闹得烦了,无论她往墙外丢什么,都不再管了。

侍卫是不管了,可了尘却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不能再到院前来说些规劝的话,但他有了别的反击的办法。

“啪嗒”一声,紫灵望着刚刚被她丢出去鸡腿,又一次的被丢了回来,她忍着笑,弯腰捡起来,又一次的丢出了墙头。

这一次,了尘没有即刻就将鸡腿丢回来。

紫灵靠在围墙边,耐心等着。

果然,过了不一会,鸡腿便再次被丢了回来,只不过这一次鸡腿外面裹了一张纸张。她走过去,捡起来,展开来看了看。

了尘的字一如他的人,是正正经经,规规矩矩,一笔一划的正楷。所书的依旧是规劝的话,只不过言辞激烈了点,直言她这样的行为不但亵渎了佛祖,且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尚食不果腹,问她的良心何安。

显然了尘已经被她闹到了快忍无可忍的地步。

紫灵并非不想回复他的这张便笺,可惜她一无纸张,二无笔墨,回不了。且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苦中作乐的逗一逗了尘,寻个乐子罢了,并非是想让了尘知道是她,或是帮她什么忙。

“啪嗒”一声,这一次,除了被还回来的银两,还有一本书。

紫灵走过去,拿起那书一看,蓝色的封皮上印着三个字《道德经》。她自从看了了尘的那张便笺之后,就不再往墙外丢食物,而是改丢银两了。只是她如何都没想到了尘会丢过来一本《道德经》,难道他不是该丢一本《法华经》,或是《金刚经》这类的佛教圣典?还是说了尘觉得,她有待提升的不是精神方面,而是德行?

其实起初,她是不知道隔壁住了人的,更不知道隔壁住的还是了尘与了俗,毕竟她进青云寺的后院次数并不多,且寺内房屋修的都差不多。她是在住进来之后的第三天,无意中听到了俗大叫了一声,才知道这事的。

紫灵盯着那本道德经顷刻之后,将其慢慢的一页一页撕成两半,然后一扬手,又丢了回去。她也许德行确实不好,可她对逗弄了尘,远比提高德行要感兴趣的多。她恶劣地在心里想,毕竟逼疯一个平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人,太过的有趣了啊。谁让她现在的日子过的既无聊,又太过压抑了些。

果然,她撕书的这一举动再次刺激了了尘,这一次,了尘丢过来的可不再是一张只写了一半的便签,而是写满了质问之词的,整整三张纸张。

她这样的,养猪一样的日子,就这样的在时不时捉弄了尘,但更多的是对着院中的那颗海棠树发呆,与整宿整宿的失眠当中,慢慢的过去了。

在进入四月后的第三天的深夜,皇帝总算出现了。

皇帝到的时候,紫灵还未上床,她正守着烛火,坐在桌前发呆。白天还好些,可一到了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就阻止不了自己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一想她的心里便难过异常,如何都无法安然入睡了。

“郡主,开开门。”

听到苏策叫门的声音的时候,紫灵心中先是一惊,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起身走到门边,拔了门闩,将门打开了。

门一打开,苏策躬身往旁边退了两步,让皇帝进门。

南宫泓钰跨进门后,抬手掀掉了遮在头上的,盖去他大半面目的披风帽子。

苏策伸手关门的时候,悄悄抬眼,瞧了一眼立在屋内桌旁的紫灵后,默声垂眼,将门缓缓关上了。

立在门口,观察了她半晌后,南宫泓钰笑着,用玩笑的口吻道,“听闻你近日与住在隔壁的了尘师父玩你丢我捡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啊?”

紫灵睇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道,“皇上您有意见啊?拖出去砍了他就是了。”

压根就没敢奢望能看到她好脸色的南宫泓钰,好脾气的笑笑,“朕不过随口说说罢了,朕又不是半点君子风度都没有,要与一个出家人过不去。”

“呵呵,皇上您可真大度。”

紫灵干笑两声,嘲讽了一句之后,将脸撇了过去。

222夜谈

“你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的便要了裕亲王的命。”

在又不痛不痒的问了些关于她的身体,以及日常生活是否习惯的话,皆被紫灵爱答不理的,他问三句,她能回一句的敷衍了过去之后,南宫泓钰看着她笑了又笑,毫无预兆的就将话题换了。

“呵!”

一直都没拿正眼瞧过他的紫灵,闻声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她转过脸看着他,冷笑一声,讽刺道,“比起皇上您来,娉婷还差得远呢。”

南宫泓钰理直气壮的反驳,“朕可没想要了他的命。”

紫灵冷笑着,拉长了声音,深表怀疑地道了句,“哦?是吗?”

南宫泓钰语气不容置地道了声,“是!”

无论是,还是不是,裕亲王和永宁郡主都已死去,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

紫灵不想再跟他争辩,她冷着脸,再次将脸转了回去。确实,当时若非她故意揭穿傅精忠的身份,裕亲王就不会死。可即便他当时不死,他还能活多久?皇帝想杀他的心思,早就有了,他的死亡是注定了的。

南宫泓钰盯着她,默了半晌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是何时猜出朕的目的的?”

紫灵本不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但想了想,不答怕他恐不肯干休,便直言道,“傅骑都尉绑着永宁郡主出现之后。”

南宫泓钰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所以你就将计就计的,揭穿傅骑都尉的身份,令他不得不出手杀裕亲王灭口,以此打乱朕的计划?”

“是啊。”

紫灵语气轻快的承认了之后,转脸看着他,咧嘴笑道,“怎么着也不能让皇上您借裕亲王之手向风国使团发难吧?”

“你竟是什么都猜到了。”

南宫泓钰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面露困惑地问,“你当真只有十八岁吗,紫灵?”

这话,不止他一人问过她。

紫灵面带得色,笑着嘲讽道,“也并不是有多难猜吧?谁让皇上您太多疑,放着内宫侍卫不用,非要用羽林。”

难得她说话如此直白,虽多有讥讽,但他并不在意,毕竟被她嘲讽、讥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就习惯了。

南宫泓钰不无佩服地,低声笑道,“呵呵,确实是朕疏忽了。可朕又怎会料到,不过见过几面,你竟能在傅骑都尉蒙着面的情况下,将他认出来呢。”

“哼!”

紫灵又怎会不知他之所以说这句话的用意,她打鼻子里冷哼一声后,再一次的将脸转了回去,不搭理他了。

又被她无视了,南宫泓钰却也不恼。他望着她经月余的调养,微微透着粉色的脸颊,心中一时情动。他用充满爱怜的声音,低低唤了她一声,“灵儿。”

然而,他的这一声充满无限柔情的低唤,听在紫灵耳朵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只觉得恶心,反感,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呲”得一声,她将一直握在手里,藏于袖子里的匕首,狠狠地插在了桌面上。

她紧紧握着匕首,抬眼看向脸上已经变色的皇帝,声音冷冷地讥讽道,“春天了,发情啊?宫里那么多的女人,足够皇上您用的了吧?”

“你!”

原本被她如此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的南宫泓钰,铁青着脸站起身,怒视着她,呵斥道,“你身为女子,怎可如此没教养的说出此种粗鄙之言?”

“切。”

紫灵将匕首拔出来,随着他站起身。她望着他,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后冷着脸自嘲道,“皇上您还真说对了,娉婷本来就是有爹生,没爹养的遗孤啊!”

看着此时她面上桀骜不驯的表情,南宫泓钰慢慢缩回了原本指着她的手。

“你好好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良久,他扔下这句话,抬臂将身上一直未脱的披风帽子戴上,在又看了她一眼后,旋身往门口走去。

“哦,对了,朕差点忘了。”

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又顿住脚,似突然想起来一般,背对着她,出声道,“这月十六安乐王大婚。不知,你可有兴趣观礼?”

“没兴趣。”

紫灵声音冷冷的道,“已经不属于娉婷的东西,娉婷从不留恋。”

“如此甚好!”

南宫泓钰语带得意的笑意,扔下这句话后,再不做停留,大步跨到门前,伸手拉开门,抬脚跨了出去。

一直候在门外的苏策,上前带上房门的时候,悄悄抬眼,飞快地往房内看了一眼。

接触到他担忧的目光,紫灵朝他扯了扯嘴角,示意他不用担心。

苏策极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将门光上了。

耳听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院门被关起来的声音,紫灵这才慢慢地,重新坐回椅内。她并非是逞强,才说了那句话。一直以来她都让自己对已经失去的,不再属于她的东西,不要再留恋。可拥有过,便是拥有过,听到南宫璃即将大婚,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过,不伤心。可她能怎么办?即便让她逃出青云寺,她能逃多远?当初她之所以能顺利逃出风国,那是在风国皇帝的默许下,还离不开慕白与白芷的帮助啊!

今夜又是个难熬的不眠夜呢。

她抬起原本低垂的头,望着对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苦苦笑着,一任盈在眼眶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一连几天,紫灵都没再往围墙外丢任何东西,她连房门都懒得跨出一步,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昏睡,懒得吃喝。

如此过了几天之后,想是婆子将她的状况说了出去,皇帝又差人送了东西来。

望着婆子捧着的东南飞,紫灵的眼泪一时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皇帝竟从南宫璃那里,将东南飞给要了回去。

东南飞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了。

过往种种如流水,自她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紫灵伸手,用指腹轻轻从东南飞的琴弦上缓缓扫过,东南飞即刻便发出一阵似悲鸣般的,浑厚低鸣声。

当初她在夜宴上,一曲破晓令她声动鼎城。那会,她尚未对南宫璃动情,她又何曾料到她会沦落至今天的这步田地。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婆子见她泪流满面,又听她喃喃低语听不懂的话,心中着实不安,踌躇着开口问道,“姑娘,你,你可没事吧?”

紫灵抬眼看她一眼,又将眼睛垂下,低低道了声,“没事。”

223劝解

无法跟外界联系,也无法探知外界消息的紫灵,不知道幽荧是否安全逃走了,也不知道青莲如何了,更不知道皇帝对外界是怎么宣称她的结局的。

到底是死,还是失踪呢?应该多半是失踪吧。

一阵温润的春风拂面而过,自树上带下一阵花雨。

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像血一样的,纷纷扬扬地自她头顶飘落。她伸手掂起一瓣落在衣襟上的花瓣,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每日间,婆子端来的汤药里面多了一些东西,她并非不觉,她只是自暴自弃地装作浑然不知。死,或是不死,中毒,或是不中毒,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深知,也敢断定,在她药中下毒的,绝不会是皇帝。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人知道她身陷青云寺,且希望她死去。

是谁呢?

裕亲王已死,好像除了贤妃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吧?不过她在意的,觉得有趣的,是日日给她煎药的,午时在她的汤药里面放毒,却又在晚间的汤药里面加入解药的这位。不知,如此矛盾的人,会是谁呢?

她望着眼前的海棠花瓣,唇畔带笑的正想着,耳边却忽然听见“啪嗒”一声,有东西掉进了院子里面。她转身,扭头往围墙边看了一眼,随后自放在树下的椅内起身,背着手慢慢渡到墙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用小石子包着的纸张。

闻得施主琴音,应为尘事所扰,小僧特赠曲谱一本,以期能解施主心中烦忧。

她正看着,“啪嗒”又一声,果然了尘丢了本琴谱过来。她往前走两步,捡起那琴谱翻了翻,顿时不由失笑。

竟是本《普庵咒》的曲谱,她虽能熟弹七弦琴,也看得懂曲谱,可她并未博学到,能看得懂古代的这种纯手写,以字为记的古老琴谱啊。。。。她本想将曲谱丢回,但想了想,未免辜负了了尘的一番好意,遂将曲谱收下。不过她实在没那个研究的心思,所以并不看,只是不再弹那些满含忧思的曲子,换成了还算轻快的。

不止了尘,了俗对她这个终日被关在院内,不得出院的住客也很是好奇。只不过他与了尘不同,他丢过来的都是吃的,像什么核桃啦,干枣啦,松子糖这类的小食。

了俗每次往她这边丢东西的时候,都会在墙根压低了声音唤她两声“施主”,或是用东西在墙上敲两声。

每每这个时候,她要么是丢点东西过去以作回应,要么便也在墙上敲上两声回应。

守在院外的侍卫是早就懒得管他们这样的你来我往了,且守门时间长了,在发现她对于跨出院门是半点的兴趣都没有之后,侍卫们也就都倦怠了,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地一刻不离,偶尔也会不见踪影的,离开那么一小会。

而且紫灵发现,他们夜间隔三差五的便要喝上几杯。

日子就这样的,不紧不慢的一天天过去,紫灵表面上是没什么,可其实她每天都在掐着日子的,等待着四月十六日,这一日的到来。

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应该很隆重吧?毕竟是亲王大婚,怎么着规格也不会低于公主出嫁吧?

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明的紫灵,背靠在只有她手臂粗的海棠树的树干上,望着那一树的大红色花瓣,唇边擎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在心里想着,本来今天应该是四皇子南宫哲大婚之日,只可惜永宁郡主已死,便换成了南宫璃。其实,这本是极不合规矩的一件事,但是皇家嘛,父亲尚能在娶了姐姐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姐姐的弟弟。如此,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不过,也幸好是皇家,若是寻常人家,对于如何称呼对方,都是不好解决的问题。

“咳。。。。。”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地从隔壁院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纷繁的思绪。

这两日,了尘应是感染了风寒,每日间她都能听到他偶尔咳嗽上几声。

听见他咳嗽的声音之后,她几步走到墙边,将早就藏在袖中的,用小石子包着的纸张,丢进了隔壁的院中。

纸是了尘之前丢过来的纸,她用捡来的细小树枝点燃了,再吹灭,以此做笔,在纸张的背面写了一行并不怎么好看的字。

今日是我的意中人大婚之日。

她在纸上写的,也是正楷小字,并非平时常写的行草。只因在她还是向阳村大夫的时候,每每进山采药之时,她都会进入青云寺,除了吃碗寺中素面外,她也常为寺中僧人诊脉断病,因此写过不少的药方。而她,并不想被了尘从笔迹中认出是她。

这一次,了尘那边隔了许久,才有回应。

望着用竹竿钓着的竹子编制的小篮子,慢慢的被放到她能够得着的高度的时候,紫灵踮起脚尖,伸手解下了绑在篮子提梁上的麻绳。

里面除了一沓纸张外,还放了笔墨。

紫灵抱着篮子,快速走进了屋内。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看着纸上的正楷小字,毫不意外的,了尘引用了佛教中的人生八苦,又引用了金刚经中的四字偈语来引导她。

也是,她难道还指望了尘能说出点别的什么来?

盯着纸张上的字半晌,紫灵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后,在桌前坐了下来。

她这一坐,直坐到院门开,婆子给她送来早饭,等她吃过了,又打扫整理了一遍她的屋内,她都没想好该如何回了尘这写满了一纸的规劝之言。

她真的吃饱了撑的,实在是无人可说了,才会跟一出家人,说这些情爱之事。她当真是被圈禁久了,脑子坏掉了啊。

最终,她哂笑着,伸手将了尘所写的纸张揉成一团,然后摸出火折子点燃,扔在地上,看着纸张慢慢烧成灰烬。

她没有回应了尘,并且这一整天,她都未再出过屋内。她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用在了静怀过往,回忆与南宫璃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上面了。

她又怎会知道,一直在等她回应的了尘,曾在墙下站了很久。

224湮灭

“给我一坛呗。”

原本坐在院门外,靠在院门上喝酒谈笑的侍卫,被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惊跳起来。待发现说话的人是门内的紫灵之后,侍卫“唰”得一声收回出鞘的剑,望着她,压低了声音,气恼得道,“人吓人吓死人,郡主您能不能不要跟个鬼似得,每次都无声无息的来?”

怪她?明明是他们自己喝酒喝得忘乎所以。

紫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因想要他们手里的酒,她也就忍下,并不跟他们计较。她弯眼,好声好气的笑道,“不好意思啊,确实是我不好。”

门外侍卫见她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问了她一句,“郡主您要酒啊?”等她点头后,侍卫摸出钥匙,将院门打开了一点,递给了她一小坛子的酒。

“多谢。”

接了酒坛,道了谢后,紫灵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屋内。

她并非是要借酒浇愁,她实在是睡不着,只能将自己喝到半醉,这样她才能安然睡去。

唉,日子不好过啊。

她正百无聊赖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却听外面忽地响起了清越的箫声。

是了尘。

侧耳细细听了听,她听出其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大半夜的,也不怕扰民?心里虽这么想着,可她还是提着酒坛起身,开了房门,然后倚着门框坐下,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静静听着箫声。

一曲《高山流水》吹完,隔了顷刻,一曲《逍遥游》接上。

吹高山流水还可以理解,可吹逍遥游的话,就不免有些奇怪了吧。和尚追求的不应是成佛吗?怎会是追求完全的自我,完全的自由?

听到了尘吹起了《逍遥游》,紫灵面带坏笑的在心里想着,嗯,她以前居然都没发现,原来了尘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并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般规矩,简单啊。

待逍遥游听完,她已是喝到微醺,抑制住心里想合上一曲的念头,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正要进门,却忽地感觉耳后一阵生风,她心里猛地一个激灵,酒意顿时去了一半。

在看清身后立着的人是谁时,她望着借深夜,趁着门口守卫酒醉,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潜进来的这人,弯唇缓缓笑了出来。

随着时间一日日的流逝,紫灵的心里已经不似一开始那么难受了,虽然每每想到南宫璃的时候,她的心里依旧会伤心难过,但已经不再想哭了。

院子里的那颗红色海棠,已开至花败期。

皇帝来过一次之后,又在南宫璃大婚之后的不久,又来了一次。当然,同上次一样,这一次他也没能看到紫灵的好脸色。

“朕来一趟不容易,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朕吗?”

在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冷待之后,南宫泓钰神情失落,语含不甘。

紫灵却只微微转动眸子,在扫了他一眼之后,又将眸子转回去,用冷冰冰的声音直接回了句,“不能。”

南宫泓钰不死心,依旧期望能打动她。他放低了音量,柔声道,“灵儿,朕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你的,你要相信朕。试想若是换做旁人,你觉得朕会如对你这般,一次次的容忍吗?”

“皇上您怕是对真心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误解吧?”

紫灵再次转动眸子,睇着他,冷着脸道,“若是真心,怎会舍得伤害?所谓的真心,难道不是应该只要他好,他幸福,至于自己如何,是好还是不好,是幸福还是幸不幸福,都不重要了吗?”

南宫泓钰闻她此言,微微怔了怔,就在他准备回应她这句话的时候,却听她再次开口道,“皇上嘴里的真心,不过是您心里的占有欲,征服欲在作祟罢了。”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南宫泓钰的心里又岂能不冒火,但他克制住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扔下一句,“看来朕关你关的还不够久。”

拂袖而去。

紫灵望着被关起来的门板,翻了个白眼。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她来说,无论是关她一月,还是一年,都没有多大区别。她本来就不是个多闹腾的人,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孤单本来就是她的常态。

一切不过是回到她还未遇到丁宁之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隔了几日,皇帝又来,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显然已经没了那么好的耐心。

他望着她的侧脸,语气森冷,“你可想好,是从还是不从?”

紫灵一时并未回答,她伸手自怀里摸出匕首,拔出来,用匕首的尖尖刮着她那已经过长的,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

“你觉得朕会怕?”

见她又将匕首拿出来,南宫泓钰恼怒地道,“朕只需一句话,门外侍卫便会进来,顷刻将你制服!”

“皇上您想多了。”

紫灵转眼笑看着他,“娉婷这匕首可不是用来对付皇上您的。”

不是用来对付他的,那是?思及她话里的意思,南宫泓钰怒瞪着她,气愤不已地问,“你想自裁?”

紫灵依旧笑着,接话道,“皇上您又想多了。活着多好啊,娉婷还没活够呢,怎会自裁?”

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再打哑语,南宫泓钰不耐烦地问道,“那你留着这匕首做什么?”

“当然是。”

紫灵说着,伸手自桌上的盘内拿了一颗苹果,举在手里,望着他,促狭一笑,“用来削果皮啊。”说完,她收回苹果,边削边抬眼看向一脸愕然的皇帝,问了句,“皇上要吃吗?”

“砰”地一声,南宫泓钰一掌拍在桌上,动静之大,震得桌上的盘子都跳了起来,盘内盛着的苹果与梨滚出盘内,顺着桌面翻滚着掉落在地上,又翻滚着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朕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若是下次朕来,你还是没有考虑好,休怪朕失了君子风度,用别的法子对付你!”

威胁她么?

紫灵收回原本追着苹果的视线,看向恼羞成怒的皇帝。她弯唇,讥讽道,“用强么?一如当年对待邓云婕那般?”

“你!”

南宫泓钰一时心中羞恼至极,扬手便要打。

却不想,紫灵非但不躲,而且站起了身,将脸扬起,就等着他落下手掌。

南宫泓钰望着她瞒是鄙夷的眸子,一时间,怎么都没办法将手臂挥下去。他心中又气又恨,最终收回手臂,挥手将桌上的盆子挥了出去。

盘子顿时飞起,撞在对面的墙上应声而碎,又跌落在地,再次碎成了无数片。由此可见,他的这一掌的力道之大,而他的心中又有多么的愤怒。

“朕知道,朕没老六年轻,也不比他长的好。但既然你如此鄙夷,践踏朕的真心!那么,朕又何须再顾虑其他!”

南宫泓钰眸光冷厉,声音森冷的扔下这句话,再一次的拂袖而去。

225危夜

皇帝再来,依旧是在夜里。

这天的夜与已经过去的无数个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紫灵知道,今晚必定是不同的,很多的事情都将会在今晚发生,并在今晚终结。

皇帝一进来,她便听到了屋顶上的瓦片有异响,但她只作不觉。

“晚上吃的什么?”

没有上次拂袖而去时的愤然,南宫泓钰似乎忘记了他曾说过的那些狠厉的话语。他笑着,语调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

“鲈鱼。”

紫灵的视线从他带笑的眉眼迅速划过,落在他轻扣桌面的指间上。

“我们不吵了,我也不会再为难你,好吗?”

南宫泓钰轻柔的笑着,他那双幽深如湖泊的眸子里盈满了柔情。

然而,如此温柔的皇帝,却让紫灵觉得如芒在背。她倒是宁愿皇帝与她恶言相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难以捉摸的让她心神紧绷,如临大敌。但她还是笑着点头,语气轻快地回应,“好啊。”

“那么,为我弹一曲吧。”

紫灵正要问他,弹何曲?却见他低首略一沉吟后,抬眼看着她,一笑又道,“就弹十面埋伏吧,此曲适合今夜听。”

适合今夜听吗?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话里有话,并不多问。她起身坐至靠墙放着的琴架前,将袖子高高卷起,悬起小臂于琴身,落指。

她一直就觉得奇怪,皇帝为何将她一直困在青云寺,而不悄悄送入宫内。皇宫那么大,藏一个人还不简单?何必要一次次的冒险出宫来看她?毕竟她身在青云寺并非一两日,而是已经有快两月的时间了。

就在今夜了,皇帝在请君入瓮,但到底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思绪一飘,她的指下便错了几个音,只是皇帝并未发觉。她微微偏过脸,往身后扫了一眼,果见皇帝并未专注听琴,而是在垂思。

一曲终了,她转动身体,面向皇帝。她也不出声提醒他,她已经弹完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很突然的,外面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她与南宫泓钰同时转脸,看向关着的房门。

很快,在几声闷哼之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怎么会是他?!

短暂的震惊之后,紫灵猛地站起身,失声惊问,“你,你怎么来了?”

立在门外,手里提着剑的南宫璃,先是看了一眼面上神情惊讶的南宫泓钰,然后才转眼看向她,开口解释道,“我本是来带你走的,但很明显,我被人骗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一个旋身,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

原本立在他身后的幽荧,身形快如闪电般的向后两个纵跃,避开了他的这一剑。

南宫璃正欲追击,却在这时,从院墙外面飞射进来了无数支点着了的羽箭,他忙提剑击开迎面而来的几支。

他只来得及回头朝屋内喊了一声,“灵儿,父皇快走!”便有更多的点着了的羽箭,从外面飞射进来,他只得再次提剑自救。

古代房屋家具,大多由木头所造,一但起火,根本来不及扑灭。

皇帝快步上前,拥住不知在想什么,而没动的紫灵,用衣袖护着她的头脸,跟在南宫璃的身后,三人一起往院中冲了出去。

“皇上,您的侍卫呢?”

到得院外,不说侍卫,就连苏策也不见了踪影,院中除了门外地上躺着的,以及他们三人之外,竟不见其他任何一个人。

“莫急。”

一片火光中,南宫泓钰听到紫灵有些慌乱的声音,低首看了她一眼,出声宽慰道,“有朕在呢,没人能伤得了你。”

紫灵受不了的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就是有他在,她才会慌!

幸喜的是院墙是石头所砌,并未着火,他们三人用背贴着院墙,躲避着犹在不断飞进来的火箭。

院外是去不得的,一出去无疑就成了个活靶子。

火势已经很大了,紫灵发现,不止他们这边,整个青云寺的上空各处都通红一片。而院外则是四处都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喊杀惨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她此时已无心去管住在隔壁院内的了尘与了俗,他们是否安全了。

“璃儿,你的人呢?”

南宫泓钰看了看已经完全烧起来的屋子,出声问正在用剑挥开时不时往他们这边飞过来的数支羽箭的南宫璃。

“在外面。”

南宫璃应一声,回头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紫灵,随后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问道,“父皇您的人呢?”

南宫泓钰一时却不答,在凝神细细听了听后,他面露喜色的道,“他们来了!”

紫灵与南宫璃对视一眼,他们均不知道他嘴里的“他们”所指的是哪一批人马。

不过很快,他们的这一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砰”得一声巨响,已经烧起来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以圆木撞开,傅精忠领着一队羽林从外面奔了进来。

傅精忠在奔到皇帝面前后,单腿跪地,请罪道,“末将来迟,让皇上,安乐王爷及娉婷郡主受惊了!”

“无碍!”

南宫泓钰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待他依言起身站好后,再次出声,问他道,“外面战况如何了?”

傅精忠抱拳回道,“末将依照皇上您的命令,先至窦府将窦老夫人擒获。至于叛将窦如风,其一见末将捉来了窦老夫人,即刻便弃械投降了。”

闻他此言,南宫泓钰面露喜色,拍掌先道了声,“好极!”,随即便又问道,“逆贼窦如风现在何处?”

傅精忠回道,“叛将窦如风与窦老夫人,以及此次反叛一干人等此刻均被末将困在大雄宝殿前。”

“即刻随朕前往,朕倒要看看事到如今,他窦家还有何能耐!”

南宫泓钰说完这话后,一人当先,提步便往前疾走。

傅精忠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被留在后面的紫灵与南宫璃,相互对视一眼,缓步跟了上去。

出得院门,才发现外面的战况有多惨烈。到处都横陈着尸体,四处可见的断肢残腿,地上的血更是流成了河,其中更不乏身披纳衣的僧人。

见此惨相,南宫璃放慢脚步,等落后他两步的紫灵跟上来,与他并排了之后,他压低了声音问她道,“还受的住吗?”

紫灵微皱着眉,摇摇头,轻声道了句,“没事。”

南宫璃侧过脸,瞧了瞧她的脸色后,将脸转回去,目视着前方,低声又问,“你,心里可怨我?”

紫灵声音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的道,“不怨。”

001只是想说一说

这本书历经四五年,到底改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不下五次吧。在这四五年当中,我曾几次想把这个坑填了,可因为各种原因(其实就是懒),最终还是放弃了。

直到去年,我又想起了这本书。在自我纠结了数天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还是要将这本书写完,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说是填坑,其实完全是从头开始重写,虽然里面的主要人物都没变,可添进去了许多新的角色,新的情节,与之前已经差不多完全不是同一本书了。我一鼓作气的,将之前已经写了三十多万的字全部删了个精光。说来,我还真有点对不起之前一直追我这本书的读者,因为四五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谁又还会一直等下去呢?

昨天我一不小心,发章节的时候没看,发成了vip章节,因为无法删除,我也就只能将错就错的上架了。本来我是预备七月份上架的。我知道,并没有多少人看这本书,本来我是不想上架的,可想了想,不上架真的不甘心,因为这本书真的是我最用心的一本书了。至于之前的几本,不提也罢,我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

我不强求你们任何,就像我从不在书里,也从不在任何地方求收藏,求红包,求盖章,求留言一样,你们愿意花钱看,很好,不愿意,那也没错。毕竟我本人,也是不太愿意花钱看书的,哈哈。

我之所以啰嗦这么多,只是期待在这本书完结之前,能有至少那么一两个的,是真的喜欢我的这本书,喜欢里面的人物的。如此,我也就觉得值了。真的,你们不知道,在写了已经五十万字的现在,没有一个忠实的读者,这种感觉是有多么的凄凉。几度,我都想放弃了,但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所为的还是前面说过的,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最后这本书大概也就60w字左右吧,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很快就完结了。在此,谢谢看过我这本书的所有人,谢谢。

226祸首

大雄宝殿前,跪着一地的人。

为首的是并未跪下,而是站着的,手中拄着手杖的窦老夫人,在她的左侧站着的是扶着她手臂的窦如风。而她的右侧,立着的却是青云寺的方丈。在他们的身后,跪着的则除了窦家家生的窦家军,便是青云寺的僧人。

紫灵往跪着的人群里面看了几眼,赫然发现不止了尘和了俗,苏策竟然也跪在其中。这让她在放心的同时,心不免又再次提了起来。

她尚来不及细想,便听南宫泓钰开口了。

“窦老夫人,唔,不!应该称呼您一声玉隐公主。”

南宫泓钰一脸得色的望着神色冷冷的窦老夫人,得意地笑问,“您老该不会当真以为,朕是那为情所困的,连性命和天下都不要了的昏君吧?”

“哼!”

窦老夫人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反击道,“成王败寇!你南宫家的天下又何尝不是从章家手中窃取,若非老身那不中用的孙女,你以为你会赢?!且你觉得你当真赢了?老身章家后人早就在南疆称君,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向你南宫家讨回这天下!”

面对挑衅,南宫泓钰不失君王风度,声音嚷嚷,霸气反击道,“死到领头却还嘴硬!莫说小小月国,便是集齐另外三国之力,您以为朕的天祥会怕?当年南宫家能从你章家手中夺得这天下,将来也必定可以灭了您老心心念念的小小月国!”

他的声落,四周瞬时便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此声可听出,此次出击的远不止内宫侍卫,巡城羽林,显然皇帝还调动了其他的地方兵力。

窦老夫冷眼扫视全场,往前一步,扬声,语气豪迈,一点都不见龙钟之态。

“无用的话少说!将来如何,将来自会知晓!皇上要杀趁早,老身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您老活到这把年纪,确实是够了。可您老可曾想过,窦家上下百口,他们是否活够了?您老似忘记了窦家子孙姓窦,而非姓章!若是已故窦老将军尚在,不知要伤心至何种田地!”

原本面上冷冷,丝毫没有其他表情的窦老夫人闻他此言,面上微微变色。她转首,瞧向站在她身侧的窦如风。她开口尚未出声,眼里的泪却先落了下来,她忙闭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不见泪光。

她望着面上惨淡的窦如风,哽着喉头道,“风儿,你可怪奶奶?”

“若怪,风儿又怎会来。”

窦如风朝她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笑完,他轻叹口气,又道,“只可怜了骁儿,被我们拖累了。”

窦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她冷哼着,语气冷冽,没有丝毫温情,只有恨意,“哼!他虽姓南宫,可他的身上也流淌着越国皇族的血,若怨,便怨他的命不好,有那么个两面倒的娘!”

都说不能说曹操,一说曹操,曹操便到。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原本要接话的南宫泓钰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大雄宝殿外面响起,贤妃与南宫骁共乘一骑,策马而来。

“皇上!”

“父皇!”

“你们来做什么!”

南宫泓钰不理下马跪在地上的南宫骁,而是望着扑在他脚前,拽着他衣摆的贤妃,拧眉不悦地道,“朕不是让你待在宫内,不准出来的吗?”

“身为皇上的妃子,贱妾确实不该来!可贱妾也姓窦,为了窦家,贱妾不能不来!皇上!”贤妃抬起已经遍布泪痕的脸,哭着道,“求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窦家前两代一直忠心于南宫家的份上,饶了窦家的人吧!皇上!”

“饶?你让朕如何饶过?!”

南宫泓钰伸手一指窦如风,气愤不已地道,“他刚刚自己都说了,他是心甘情愿来的!朕今日若是饶过了他,你让朕如何再当这个皇帝?!朕答应过你,饶过你与骁儿,至于其他人,朕不会绕!”他说完这话,再不想多言,即刻便扬声唤人,“来人!”

“末将在!”

原本立在他身后的傅精忠出列。

南宫泓钰抬眼看向窦老夫人与窦如风,即刻发落道,“将反贼章玉隐,窦如风拖出大雄宝殿外,即刻斩首!斩首之后,将其首级悬于鼎城正门以儆效尤!”

贤妃眼见事情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她手脚并用的迅速爬起身,趁众人不备之际,冲上大雄宝殿的台阶,一头撞在了廊上的圆柱上。

血一下子便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以及她身上所穿的淡绿色衣衫上。

“母妃!”

“妹妹!”

“爱妃!”

“平儿!”

这四声疾呼,分别出自皇帝,南宫骁,窦如风以及窦老夫人之口。

南宫泓钰快步奔至台阶上,将软软倒下去的贤妃抱进了怀中。他伸手捂住贤妃不断往外冒着血的额头,心疼不已的出声道,“爱妃,你怎么这么傻?!朕不是说了,不会为难你与骁儿吗?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淑妃缓缓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目,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道,“皇上,求皇上您饶了窦家吧!试问,若非皇上您的一再相逼,窦家又如何会反?”

闻她此言,南宫泓钰眉毛一拧,正要开口,却听南宫骁在此时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轻唤了一声,“母妃。”他看了一眼同样满面是泪的南宫骁,终是收回了已经到嘴的话,将贤妃交至他的怀中,叮嘱一句,“看好你的母妃。”,然后站起了身。

贤妃却不死心,伸手拉住他的衣摆,自南宫骁怀里奋力挺起身体,哀声求道,“皇上,皇上啊!求您绕了窦家吧!”

然而南宫泓钰丝毫不为所动,他微微用力一挣,便挣脱了她抓着他衣摆的手,随后提步,一步步的跨下了台阶。

紫灵在这时迅速从他身侧越过,在跑到贤妃面前后,她跪在地上,从怀里摸出荷包,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瓷瓶。

只是,贤妃并不领她的情,扬手打开了她伸过来,预备给她额头上药的手,恶狠狠地,似要吃了她一般的瞪着她,扯着喉咙骂道,“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在话只说到一半的时候,便伸出双手掐住了一动不动的紫灵,她的脖子。

“母妃!不要!住手!”

她本重伤,手上根本没多少力气不说,何况还有南宫骁在旁阻扰,她又如何伤得了紫灵。但她奋力挣扎,到处乱抓的手,指甲还是在紫灵的脸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你这妖女!煞星!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窦家上下一百多口,一定会找你索命的!”

紫灵一言不发的,定定看着她。

而贤妃,即便被南宫骁控制住手脚,却依然在不断地往外挣扎,要跟她拼命,并且嘴里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着,脸上表情更是扭曲到狰狞。

227出手

贤妃是真的憎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恐怕连她自己本人都说不清楚呢。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憎恨当中,必定夹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如嫉妒,羡慕等等。

“你闹够了没有?!如此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紫灵冷眼看着皇帝扬手一巴掌扇在了本已重伤的贤妃的脸上。顷刻,本就哭着的贤妃,眼里的泪水落得更凶了。

贤妃一手捂着被打的脸,一手指着立在一旁的紫灵,声嘶力竭地质问皇帝,“贱妾一心一意的爱着皇上!为了皇上甚至不惜出卖贱妾的母家,可皇上竟为了这个妖女!这个自她一出现,便闹得整个皇族上下不得安生的煞星,而打贱妾?”

声声质问都不离她,好似窦家走至今天,真的是全都赖她呢!看着执迷不悟的贤妃,紫灵缓缓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一切都怪她,那就由她来终结这一难以收拾的局面吧。在心里下了决心之后,她转头看了一眼台阶下,正在看着她的南宫璃。

在他们的眸光交会的顷刻,她收回目光,垂眼盯着一直捏在手里的荷包,随即从里面抽出了三个瓷瓶,逐个将瓶塞拔开。

除了幽荧,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知道她要做什么,且他们的注意力大都在贤妃与皇帝的身上,并没有几个注意到她的这一举动。

注意到的,也只有正看着她的南宫璃,幽荧,以及窦如风几人而已。

藏身于人群中的幽荧,见她此举,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南宫璃,他心中虽觉有异,但在没有弄清楚她的目的之前,他又怎会有所动作。至于其他几人,他们却以为她是想给她受伤的脸颊上抹药而已。

一阵阵异香,缓缓自她手中的瓷瓶内飘出,随着夜风,迅速四处飘散开来。

最先无力倒地的,当然是离她最近的南宫泓钰几人,紧随其后的是守在四周的内宫侍卫,随后便是立在台阶下面,虽发现有异,却已浑身无力的南宫璃等人。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众人,待发现唯有她好好的站在原地,而其他人皆无力瘫倒在地的时候,这才反应了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紫灵!”

最先出声的质问的人是南宫泓钰,他惊恐地瞪向立在原地,正往脸上伤处抹药的人,怒喝一声,“你将所有人都放倒,意欲何为?!”

“疼死我了。”

紫灵却是充耳不闻,她将两边的脸上都抹了膏药之后,将瓶塞塞好,将荷包收回了怀里,然后抬腿,快速跑下了台阶。

“紫灵!”

南宫泓钰急了,扬声怒喊,“朕命令你站住!”

“别费劲了。”

躺在地上的贤妃转动眼珠子,睇着他,幸灾乐祸地大笑着道,“皇上现在才知道她的厉害?哈哈哈哈,晚了!”

紫灵不理身后的声音,无视视线一直追着她的南宫璃,她脚下一刻不停的奔到了苏策的跟前,蹲身,摸出酥骨香的解药放在他的鼻端。

苏策只觉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直冲鼻端,恶心的他胃里一阵难受欲呕。他心知这是解药,所以他不但未屏住呼吸,且大大吸上了两口。

“公公,东西都带在身上呢吧?”

紫灵收回瓷瓶,伸手拉他站了起来。

苏策虽不知她预备做什么,但他心里面却非常清楚,她问的是什么,忙不迭地点头道,“带了,带了,都带了!”

“好极了!”

紫灵笑着应一声,随即转眼瞧向还躺在地上的幽荧,在朝他翻了个白眼后,她没什么好气的骂道,“装什么死?还不起来!”

千年难得露个笑脸的幽荧,在此刻弯唇一笑,飞身而起,几个纵跃之后,先她一步,来到了皇帝的跟前。

南宫泓钰紧紧盯着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紫灵迅速走回他的跟前,蹲下身,看着他,声音淡淡地开口了,“皇上,娉婷时间不多,也就不跟您废话,直接说了。”

南宫泓钰此刻的心里面虽然恨得恨不能即刻砍了她,然他此时的身家性命都在她的手上,他即便不甘心,也只得认栽。

他狠戾地瞪着她,怒声道,“说!”

“一,下旨免除窦家一切罪责。。。。。”

还没等她说完第一个要求,南宫泓钰便打断了她,“不可能!”。

紫灵早料定了他必定不肯,她眨眨眼睛,娇声娇气的道,“皇上您好像还不清楚眼下的状况哦!娉婷可不是在问皇上您的意见哦!”声落,她手中的匕首便毫不客气地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毫无防备,根本没想到前一秒还一脸淘气可人表情的人,会突然就下此种狠手。南宫泓钰一时不备,痛哼出声,“额。。。。。”

“皇上!”

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中,夹杂着声声咒骂声。

紫灵抬手,毫不在乎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放在唇边吹了吹后,她低眼看向脸上已经变色,痛的额头冷汗都冒出来的皇帝。

她一咧嘴,露出一嘴的白牙,皮笑肉不笑的道,“皇上您莫不是忘了娉婷是如何对付老曹的,也想尝尝那千刀万剐的滋味?”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南宫泓钰,心中的愤怒一时达到了最高点,他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敢!”

紫灵也不跟他废话,直接用行动告诉他,她敢不敢。

“唔。。。。”

南宫泓钰死死咬紧牙关,才忍住没有再次痛呼出声,只是发出一声痛苦的*。

“一,免除窦家的一切罪责,只收回窦庆之窦老将军手中的兵权,且永不追究!二,免除所有姓章之人的罪责,同样永不追究!三,免除青云寺所有僧人的一切罪责,一样的永不追究!”

无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紫灵快速说完她的三个要求后,又道,“皇上,您选吧。您是应,还是不应?”

听完了她的这三个要求,南宫泓钰将眉毛拧成了深深的川字,他盯着她的眼睛,深深望进她眼底的最深处,似要通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灵魂一样。

可她的眼底毫无波澜,一片清澈,什么都没有。

半晌,他用无可奈何的,困惑无比的语气问道,“朕真的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跟朕作对?”

“为了什么?呵呵。。。”

紫灵无奈低笑,笑完,她一敛脸上的表情,冷声质问,“一直以来我都真心待人,可你,她,他,还有他们!你们都是怎么对待我的?”她说到谁,手指便点到谁。说完这句话后,她扬起脸,望着漫天的星斗,苦苦的笑了又笑后,低首,复又看着他。她无力,伤心欲绝的泪,顺着她的眼眶,一滴滴的滴落下来,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她哭着,愤声怒问,“按照你们的逻辑,你们如此恩将仇报的对待我,我是不是应该将你们一个不留的,全部都杀了?!”

228出逃

这写在白色长衫上的,盖了帝印的朱笔圣旨,是南宫泓钰身在皇位二十几年来,所颁布的最心不甘情不愿,也是最简陋的圣旨了。

扔掉手里的笔,他转眼看向将圣旨卷起来,交给苏策拿着的紫灵,开口道,“你可满意了?现在是不是该放了朕了?”

紫灵转眼扫了他一眼,冷声扔下一句,“我还不想死呢。”说完,她无视他再次变色的脸,快步下了台阶,走到窦老夫人的面前,停步。

“我不管宁儿走之前与老夫人您做过什么样的约定,也不管老夫人您是真心想光复越国,还是为了窦家。我想说的是,越国已经灭亡百年了!现今位于南疆的月国,是月亮的月,奶奶哎!”

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睇着她说了这句话后,紫灵从脖子里面拿下那块传世宝玉——逐鹿,当着她的面,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这快价值连城的,越国皇族的传世宝玉,就这样的碎了。

“好好享受您已经为数不多的日子吧,窦老夫人。”

望着随着玉佩的碎去,而像是失了魂魄,神情呆滞的窦老夫人,紫灵反身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了窦如风的声音。

“谢谢你为窦家,以及所有姓章之人,所做的一切,娉婷郡主!”

紫灵转回头,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纠正他道,“窦公子,你谢错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娉婷郡主了。”道完,她转回头,快步又走回大雄宝殿的廊上。

她在离苏策两步远的地方停步,看着他,开口问道,“公公,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的。”

苏策躬身作揖,“姑娘请问。”

“公公是否本姓章?”

“是。”

这次,苏策躬身一揖到底,继而往前一大步,跪下,行了个顶礼膜拜的大礼。他对她所有的感激,都包含在了这一礼当中了。

紫灵并未阻止他,也未伸手去扶他。等他站起来后,她开口又道,“劳烦公公去牵两匹马过来。”

“姑娘客气了。”

苏策应一声,快步下了台阶。

南宫泓钰意识到她的目的,他笑着,极有底气的出声道,“紫灵,你是逃不掉的。”

紫灵三两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体,看着他,一笑,语气不甚在意地道,“逃不逃得掉,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很快,苏策便牵了两匹马过来,在此期间紫灵已将皇帝手臂上的两处伤口包扎好。至于贤妃的伤,她则并未管。她自问她的心地还未好到,非要去做这种你做了,别人不但不领情,还觉得你圣母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地步。

在听到紫灵让幽荧将他放于马上的时候,南宫泓钰震惊无比的望着她,一脸不敢置信地出声道,“你要挟持朕?”

“是啊。”

紫灵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后,再一次的伸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周围一圈都是愤声咒骂她的声音,吵得她脑仁都疼。

在将小指放在嘴边吹了吹后,她走至马旁,再次摸出匕首抵在皇帝的脖颈处,然后环视全场,扬声威胁,“闭嘴!再骂一句,信不信我将皇上身上的血放光!”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我们走!”

紫灵满意了,翻身上马,朝幽荧一笑后,她双腿一夹马肚,将马先缓缓赶下台阶,随后拍马便走。

她并未再看任何人,包括视线一直未离开过她的南宫璃。

在架马即将跨出大雄宝殿大门的时候,她却又将马勒住,然后调转马头,望向里面的人。她微歪着头,摇着手指,先是发出一阵咂嘴的声音,“啧啧啧!”随后,她霸气的,放声嘲笑起在场所有的人,“看看啊,嘿!看看你们这一群不知所谓的笨蛋们啊!想不到吧?惊喜吧?意外吧?想杀了我吧?哈哈哈哈,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大概是这世上独一个的,胆敢挟持皇帝的小女子啦!哈哈哈哈。”纵声笑完,她还不忘朝里面吐吐舌头,淘气的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走!”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紫灵心情极好的灿烂笑着,一踢马肚,将马赶出大门后,便放马狂奔起来。

幽荧带着皇帝,紧随其后。

在他们的身后,一片火光中的青云寺,唯剩大雄宝殿尚存。

一路催马疾驰,直到天放亮,在远离鼎城地界,即将进入下一个城镇之时,紫灵才将马停了下来。

被横放在马背上的,颠簸了近上百里路的南宫泓钰,他的双腿一落地,便奔到路旁,弯腰大吐特吐,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从未如此狼狈过的皇帝,在吐完了之后,他用衣袖一抹嘴角,扭头瞪向一旁的紫灵,恶狠狠地道,“你逃不掉的紫灵!还是趁早将朕放了,朕或许还能赐你一个痛快!”

“看。”

紫灵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并不搭理他这话,而是抬臂伸手一指,让他看。

“看什么?”

南宫泓钰嘴里虽这么问着,可还是顺着她手臂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轮金色的朝阳,正在徐徐升起。

发现她让他看的是什么后,南宫泓钰扭回头,恶声恶气的道,“不就是朝阳么,朕还能没看过不成!有什么好看的?!”

紫灵看着他,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道,“我没说皇上您没看过啊。我只不过是以为皇上您是因为喜欢朝阳,才住在朝阳殿的,因此才叫您看的啊。”

望着她脸上那能将人气死的,无辜到近乎天真的表情,为了不让自己被她气死,南宫泓钰明智的选择将头扭过去,闭口不言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幽荧,在此时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主子,我们不去月国寻小主人吗?”

他们下了青云山后,便一路往北疾驰,而月国却地处西南。

“去月国找丁,啊不,章?”

紫灵到此时才发觉,她竟还不知道丁宁的真名。

幽荧及时出声提醒,“文昊,小主人的名。”

“管他叫什么。”

紫灵无所谓的一耸肩,“你要是想回去,你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会拦着你。不过,我反正是不会去的。”

“为何?”

幽荧微微皱了皱眉,不解地道,“除了小主人,这世上怕是无人可保主子的安全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天下这么大,我以前的愿望便是等攒够了钱,游遍这天下的山山水水,现在时机最好不过了。”

229妄想

说是游遍天下山水,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作假的,丝毫没有逃跑本该有的姿态,而是不慌不忙的,慢慢的走,慢慢的看。

南宫泓钰起初阴郁、暴躁的,恨不能即刻将紫灵的人头砍下来的心态,随着走的地方多了,奇异的,竟慢慢的平和了起来。

他们不慌不忙的游山玩水,身后起初的追兵,只有傅精忠。后来则又多了个南宫骁,再后来居然连崔袖清和尚一诺,以及兵部尚书都跟了过来。

紫灵挟持着皇帝,带着幽荧,身后跟着如此声势浩大的这么一大群人马,所到之处,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无不做鸟兽散。

越往北,气温便越低,虽已是五月了,可北面尚处在初春的季节。

这日,他们路经群山环绕之地,在翻越山顶的时候,正值晨光中最好的时段,紫灵远眺周围连绵不绝的群山,一时间心中胸怀顿开,舒畅之极。

“喂!”

她玩心大起的,将双手放在嘴边,放声朝远处喊道,“山下的人全部给我听着,南宫泓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啊!”喊弯,她扭头,笑盈盈地看向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南宫泓钰。

山谷中,她喊出去的声音来回回荡。

南宫泓钰惊愕地瞪了她半晌,本想说几句斥责的话的,但想了又想,最终他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连他的人都敢挟持,试问,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下得山来,已是午时,正是饭点。

这处群山的脚下,建着一座小城,这城不是别的城,就是青莲一直心心念念,想来看看的凤凰城。之所以叫凤凰城,便是因这群山的形状似展翅的凤凰而来。

一到城中,紫灵便就近寻了个饭馆,进去坐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众人,以及在前方负责为他们开道的人马,在他们进去之后的不久,羽林留在店外负责把守,其他的人则在与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距离,分桌而坐。

过了凤凰城,再往北走不出三百里地,便是天祥与雪国的交界之地,岭北了。

原本默声静坐的幽荧,突然出声,急促的低唤了一声,“主子!”

“嗯,我看到了。”

紫灵将原本放在手里把玩的筷子插回桌上的竹筒里面,然后倾身靠向自己动手提来桌上茶壶,倒了茶水在喝的南宫泓钰。

她不怀好意的,笑着道,“皇上,您的老冤家邓家二公子就在这家店内。皇上您要不要去将他捉来,砍了他的脑袋啊?”

“哧”得一声,南宫泓钰刚到嘴的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他一边用袖子抹嘴,一边咳嗽着道,“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皇上,在这里!”

不等他下令,同样看到邓二公子刚一探出头,便又将头缩了回去,虽并未看清是谁,但如此可疑的举动,此行负责皇帝安全的,统领着羽林及内宫侍卫的傅精忠又怎会不理。

在将人拎至皇帝面前,并踢他的腿弯处,让他跪下来之后,傅精忠飞快地扫了一眼幽荧,随即退回原位。

幽荧则在这时收回了原本只抽出一小截的剑。

“啊!皇上饶命啊!”

南宫泓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道一声惊呼,紧跟着便又从内堂后面奔出来了一个人。

所谓的无巧不成书,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概也就如此了。

紫灵唇畔带着兴味的笑,望了望一脸土色的邓二公子,又看了看眼伏在地上的女子。这女子也是熟人,是本该被流放至岭北的贾家的长女。

“朕又没打算砍了你们的头,至于吓成这样吗?”

南宫泓钰这几日的心情虽不能说有多好,但也不坏,他对如何脱身,远比砍别人的脑袋要感兴趣的多。他看了看低垂着头的邓二公子,又看了眼伏在地上的贾家小姐,他轻叹口气,示意他们都起身,“起来吧。”

待邓二公子与贾小姐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后,他出声又道,“能够再次遇到也是你们与朕有缘,朕这就免除你们的所有罪责。你们,好好的活下去吧。”

“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却不想意外得此特赦,邓二公子与贾小姐皆大喜过望,再次跪回地上,伏在地上磕头谢恩。

南宫泓钰微微摆手,“下去吧。”

邓二公子忙站起身,扶着贾小姐起身后,搀扶着她,飞快的回了内堂。

南宫泓钰收回原本望着他们背影的视线,转眼看向崔袖清那一桌,出声道,“崔尚书,这一顿怕是又要麻烦你了。”

“是,微臣领命。”

哪怕是免了邓二公子与贾小姐的罪责,也深信他们没那个胆子敢在饭菜里面动手脚,但素来小心谨慎的皇帝,又怎会吃他们所烹的饭菜。只是可怜了崔袖清,这么多的人当中,除了他,其他人皆不擅长烹饪。

紫灵用双手托着腮,斜眼看着再次端起茶碗喝茶的皇帝,笑着出声调侃道,“皇上,您的心地变好了呢。”

南宫泓钰顿住喝茶的动作,不置可否地笑笑,“哦?是吗?”

紫灵却不说话了,只瞧着他笑了又笑。

她不说话了,南宫泓钰却还是有话要说的。他一手把玩着茶碗,一手托着下巴,望着她,面带笑意的出声问,“再往前走不过三百里地便是岭北了,到了岭北,你总是要放了我了吧?”

紫灵将原本转开的视线转回到他的身上,笑着回道,“放不放,那得问皇上您了啊!”

“问我?”

南宫泓钰奇道,“为何是问我?是你劫持的我,又非我劫持的你,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紫灵笑嘻嘻地,神情不怎么认真的,用玩笑的口气解释道,“皇上您若是不砍我和幽荧的头,并且答应放我们自由,我自然就放了皇上您了啊。”

她的话,让南宫泓钰不觉莞尔,他笑着,也用玩笑的口气道,“若是我不答应,难道你还要一直这么的劫持我,直到地老天荒不成?”

“地老天荒?”

紫灵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语含惋惜地道,“皇上您不觉得您太贪心了点?我们是活不了那么久的啊,皇上。”

230闲光

“哈哈哈哈。。。。”

一声直冲云霄的爆笑声,自饭馆的后厨内飘出,大有要将屋顶都要掀翻的气势。

崔袖清转眼瞟了一眼发出这一声爆笑声的人之后,受不了的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炒菜的动作。

邓二公子伸手抹去眼角因大笑而被挤出来的眼泪,笑着直摇头道,“这天上地下,除了你,怕是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娉婷郡主!”

“我早就不是什么娉婷郡主啦。”

“咔嚓”一声,紫灵咬一口手中的苹果,转脸看向坐在灶台后面,正在烧火的贾小姐,问她道,“什么时候生啊?”

贾小姐面上微微一红,垂眼应了声,“预计是七月末。”

“恭喜你们啊。”

紫灵说着,伸手拔下发间的一支金簪,放在灶台上后,续道,“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这个吧。至于你们是扔还是如何,都随便,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说完,她咬着苹果转身,往门口走去。

“紫灵。”

贾小姐却在这时出声唤她,待她闻声停步,转回身的时候,她看着她,语气诚恳地致谢道,“谢谢你,紫灵。”

紫灵微微垂眼,暗自压下瞬间涌到心中的苦涩。她抬眼快速扫了一眼已经不在笑的邓二公子后,又将视线转回她的脸上,讪讪的笑道,“谢什么,你们不恨我,我都该道一声阿弥陀佛了。”说完,她又对她笑了笑,随即转回身,大步跨出了门口。

身后,是崔袖清深而长的叹息声。

听到他叹气,紫灵往后倒退几步,将脑袋伸回房内,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崔无情!你脸上的褶子深得已经能夹死苍蝇啦,就不要再皱眉毛啦!”

“去去去,到前面去,别再在这里碍眼!”

崔袖清没想到她会回头,一愣之后,他顺手抓起一把放在灶台上的,已经切碎了的菜,朝她砸了过去。

“哟,恼羞成怒啦!哈哈哈。。。。。”

紫灵哈哈大笑着,敏捷地将头往回一缩,躲开了。

等她转回前堂,便见原本与尚一诺坐一桌的南宫骁,坐在了她原本的位置上,正在低声与皇帝说着什么。

她也就并不往回走,而是走到尚一诺侧首的位置前,坐下了。

“郡主。”

“错了!”

尚一诺忙起身,拱手开口招呼,却不想他才刚开口,便被她出声打断了,他只得改口又道了声,“紫灵姑娘。”

“嗯。”

紫灵应一声,扬臂将手中啃得只剩核的苹果核从大开的门口丢了出去。丢了果核后,她收回视线,看向他,开口问道,“青莲是不是在你那?”

尚一诺一点头,“是。”答完她的话,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问,“紫灵姑娘,你到底意欲何为?”

紫灵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后,不答,唇畔擎着一丝戏谑的笑,反问他道,“你那般聪明,会猜不到?”

就是猜到了,他才要问!

尚一诺慢慢的皱眉,直到将眉毛拧成纠结的一团,他都没能再开口。有些话,有些事情,他与崔袖清都心知肚明,可又如何开得了这口?他们之所以会来,也不过是自认为在鼎城内,他们是那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为数不多的人当中的两人罢了。可,唉~~~

默顷刻,尚一诺正欲再次开口,紫灵却在这时起身离桌,因为南宫骁回座了,而她并不没有跟他搭话的兴趣。

不是没注意到他有些尴尬的面色,也不是没看到自他眼底划过的愧疚与难过,可她故意忽略了。还要她如何呢?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也最大限度的不计前嫌帮助了他们窦家与章家了。

她一回坐,南宫泓钰便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你在后面说了什么笑话,以致于邓老二笑成那个样子?”

紫灵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道,“没有啊,我就说了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笑成了那个样子。”

“你!”

南宫泓钰一时气结,他本想发怒,但看了她半晌,最终他只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摇着头道,“我迟早是要被你气死的!”

紫灵也不接他的话,只弯眼冲他笑笑。

他们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又怎会可能不惊动凤凰城的知县,他们的饭还未吃完,知县便闻讯,赶紧领着地方上面的大小官员赶了过来。

紫灵很给面子的,端坐在一旁,幽荧则充当内宫侍卫立在皇帝身后,陪着皇帝一起面见这些地方官员。

之前他们每路过一处城池,在实在避不开的情况下,也都是这么做的。

北面,紫灵不是第一次来,等皇帝问完知县的话,已是天将晚的光景。若是再赶路,来不及赶到下一站投宿,且紫灵也并不着急赶路,因此他们便住进了凤凰城的官驿里面。

晚间,吃完饭后,为了消食,也是为了打发睡前时光,紫灵与皇帝,以及崔袖清几人都未离开官驿的大厅里面。

皇帝与崔袖清下棋,幽荧照例立于皇帝的身后,而紫灵则与尚一诺,南宫骁坐在放置于窗边的一张桌子前,喝茶闲谈。

他们谁都不说接下来的行程,也不问紫灵到底意欲何为,只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凤凰城的总总。

与皇帝如此共处一室,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战战兢兢,惶恐难安,氛围和谐到仿如南宫泓钰并非帝王般的,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这是所有人在此次出行之前,连想都不曾敢想的。

当紫灵如数家珍的说出凤凰城何处风景最好,哪家的饭菜比较好吃,哪里又最好玩的时候,南宫骁一脸惊奇地问,“灵儿,这不是你第一次来凤凰城?”

“不是啊。”

紫灵淡笑着道,“我在这里待了差不多有三个月吧。”

南宫骁继续追问,“那你也去过最北面是不是?”

南宫骁说的最北面,是岭北。在他既定的印象里,最北面也只是岭北了。可他却不知,过了岭北还是可以一直往北直到雪国的。

虽然紫灵并未去过雪国,但她知道,再往雪国的北面,还有一片不为他们这些从未出过天祥的人,所不知道的神秘之地。

传闻那里不止有广袤的,一望无际的雪原,还有各种神秘的动物,更生长着诸多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神秘药草。这些药草,她只在风国宫中的藏书楼内的古老药典之中看到过。

那也是紫灵一直想去看一看的地方,只可惜雪国人素来不接待外人,她去不了。

遥望漫天的星斗,紫灵声音淡淡的道,“去过,岭北虽然荒凉,但也有其值得一看的景致。且不止有值得一看的景致,还有一条值得一逛的街道。”

南宫骁兴致盎然地再次追问,“那是怎样的一条街道?”

231心定

墨色透着深蓝的天幕上,悬着无数的星斗,颗颗清晰闪亮,如砖石般璀璨。浩瀚如海的银河系,是那样的近,近到似乎触手便能碰触,却又是那样的远,远达数万光年,遥不可及。

紫灵肩披暗红色的披风,立于门廊上,出神的望着这漫天的星斗。她在心里哀伤的想,如此纯净的夜空,真是让人不忍辜负,可惜她看不了多少次了。

北面的春天,风要大的多,带着夜间深深的冷意,从她的面颊吹过,拂起她披散在背的如瀑发丝。

“幽荧。”

她出声轻唤,同时转身看向身后房内,窗前立着的人。

幽荧询问的应了声,“主子?”

“我们怕是都活不成了。”

说了这话后,不待他接话,紫灵面露哀伤的又道,“你可后悔,可怪我?”

“不!”

幽荧眸光定定,毫不思索地便道,“若没有主子,属下永远是只懂杀人的十三。而十三的结局,并不见得比幽荧要来得好。”

紫灵微微低首,无声默了顷刻后,她抬眼看着他,弯唇朝他一笑,“谢谢你能这么说。”

千年难得露一个笑脸的幽荧,又一次展露出了笑脸。他神情愉悦,语气轻松的道,“主子不必客气。此生能遇到主子,是幽荧最大的幸事。”

他的话,让紫灵原本已经凉透的心,暖了不止是一点点。她望着他,慢慢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她绚烂笑着,用极轻的声音说,“能够认识你,也是我的幸运。”

平生初见,只因丁宁的一句话,他便为了她几番深入险境,更不惜在最后舍弃一切的助她,试问此等情义,她又怎么舍得让他陪她一起赴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他周全,放他自由。

身在屋内,正在自行梳洗,预备上床休息的南宫泓钰,在这时渡步到窗口,望着立在廊上的紫灵,插话道,“你若是现在就放了我,并且答应随我一起回鼎城,我不但饶了你,也饶了幽荧,如何?”

哪怕他这几日已经非常的平易近人,不再端着他那皇帝的架子了,但要她相信他的话,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想他堂堂帝王,当着那么多臣子的面被她这个小女子劫持,让他的脸往哪里搁?而他又是最看重面子的人。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紫灵还是顺着他的话,弯唇讥笑道,“回去过那虽然衣食无忧,却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踏出皇宫一步,犹如牢狱一样的日子?我还没想不开!”

“没你说的这么可悲吧?”

南宫泓钰一脸不敢苟同的反驳道,“若是宫内的日子真如你说的如此可悲,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人想破了脑袋,挤破了头的想入宫?”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之间隔了远比距离银河系还要远的鸿沟,说再多都是徒劳。

“明日还要赶路,皇上您还是早些歇下吧。”

忍住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扔下这句话,紫灵旋身便走。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三两步的走到门口,一抬眼便见崔袖清与尚一诺竟然都在。

看到她回来了,崔袖清起身,笑着先开口道,“紫灵姑娘,可有兴趣与崔某人对弈两局?”

“没兴趣。”

怎料,紫灵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的直接拒绝了。她大步跨入房内,在他上首位置坐了下来后,转眼看着他,开口又道,“有什么话,崔尚书您不妨直接说了吧,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整那些有用没用的。”

她如此直白的话,让本来就有些尴尬的崔袖清,无疑更加的尴尬了。但他如何也是稳坐刑部尚书多年,圆滑如泥鳅的人,尴尬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他略微一敛面上的表情,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既然姑娘如此直言,那崔某人也就直接问了。”

紫灵简洁明了的道了个字,“问。”

“姑娘预备何时放了皇上?”

“到达岭北之后。”

“当真?”

“我何时诓过崔尚书您不成?”

“不曾。”

他们你问我答的,极其快速的结束了首要的问题后,崔袖清撩起衣摆,翘起腿,更换了原本严谨的坐姿。

“姑娘想过如何安全脱身这个问题吗?”

正端来几上茶碗在手,揭开茶碗盖,预备喝口茶的紫灵,听到他的问话后,她放回捏在手中的茶碗盖,然后抬眼朝他一笑,“崔尚书您这是在质疑我的手段?”

崔袖清无奈苦笑道,“姑娘多想了,若非忌惮姑娘的手段,崔某人午时在后厨内便叫来侍卫直接将姑娘绑了。如此,崔某还需在此跟姑娘磨嘴皮子吗?”

紫灵望着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之后,将话题换了,“听闻崔尚书与负责撰写记录天祥年事的史官熟识,不知是也不是?”

崔袖清虽早已领教过她更换话题的速度,以及跳跃性,但还微微愣了一下。他一愣之后,虽不知她问此话的用意,但还是实话道,“算不得熟识吧,只是平素走的比朝中其他官员要近一些。”

紫灵放回手里的茶碗,倾身,将双臂搁在放置在他们座位中间高几上,然后用双手捧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那我能不能求崔尚书您帮我一个忙啊?”

跟她打交道远不是头一次了,又是见识过了她有何种的本事,即便深信她的为人,可崔袖清的心里难免还是生出了几分防备。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身体,盯着她,警惕地问道,“不知姑娘要崔某人帮什么忙?”

“其实也没什么的啦,我就是想请崔尚书您帮我向史官大人美言几句,让他莫要将我写得太过的面目可憎。”

她的话音一落,尚且没能来得及做出回应的崔袖清,忽听身侧“哧”得一声,没能忍住的笑声。

他扭过脸,瞪向坐在他下首的人,皱着眉喝道,“到底何处令你发笑了?”

“抱歉。”

尚一诺忙止了笑,起身弯腰请罪,“属下一时失态了,还请大人责罚。”

“坐下!”

崔袖清横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道,“这里又没旁人,你做此种姿态给谁看呢?”

“是。”

尚一诺应一声,回身落座。

“差点忘了,这是王爷托崔某人转交给姑娘的信。”

原本转回头,预备接紫灵上一个话题的崔袖清,无意中一低眼,看见了他之前放在茶碗旁,用白色信封封好的信,他便伸手拿起来,送到了她的眼前。

紫灵盯着眼前的白色信封,楞了又愣,她如何都没想到,南宫璃竟写了封信给她。

“紫灵姑娘?”

见她并不接过去,盯着封信直发愣,崔袖清微微晃动信封,唤她回神。

紫灵顷刻回神,在抬眼迅速扫了他一眼后,她伸手将信接了过来。但她并不拆开来看,而是直接将信封放至高几上点着的蜡烛上,将信点燃了。

崔袖清见此,诧异的出声问,“姑娘这是为何?”

不是不好奇的,可她并不想看。

232真相

这天夜里,紫灵做了个梦。

梦里那些死去的,未死去的人,相继进入她的梦中,虽算不得是什么噩梦,可还是搅得她一夜都没能睡好。

第二天早上,天又下起了雨来,这让一夜没睡好,被梦境困扰的紫灵,原本就有些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的低落了。

但,路还是要赶的。他们本就不快的速度,两三百里的路至少还要个四五天的行程,才能到达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岭北。

皇帝是早就不与幽荧共乘一骑了,可虽不共乘一骑,他也是不敢生出驾马逃跑的心思。之所以会如此,实因傅精忠在追上他们之后的不久,试图趁夜深人静之时将他救出,可结果却是,凡是摸进屋内的,全部倒地不醒,且一睡便是足足十二个时辰。如此,谁还敢贸然出手?还有则是他早已不似开始那般着急脱身了,他虽不知紫灵的最终目的,但他深知,紫灵压根就没想过要取了他的性命。

下雨,道上虽泥泞难走,可因不同晴天赶路时的走走停停,这一日他们反而比前些日子多走了几十里的路。

到得驿站的时候,天已是黑了个透。

南宫泓钰自登基之后,就再未到过别的城镇,更不说像今日这样冒雨骑马赶路了。如此一天下来,早已将他累瘫。一进客栈,用了晚饭之后,他早早的就歇下了。

赶了一整天的路,身体不济的紫灵自然也是累的,只是她并不想早睡。吃过晚饭之后,她便守在窗边,望着那如丝雨幕,静静出神。

崔袖清既已得到他想要的答复,她若不主动去寻他,他又怎会自讨没趣的过来打扰她。

尚一诺亦然。

但南宫骁,他可一直都不是个怎么识趣的人,且晚间他又接到了窦家遣来的快马,送来了报丧的急信。

“曾外祖母去了。”

他过来的时候,紫灵没有搭理他,也没有朝他看上一眼。直到听到他语气悲伤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微微怔了一怔之后,转眸扫了他一眼。

她语气极淡的,道了一声,“节哀顺便,三皇子。”

“多谢劝慰。”

南宫骁声音轻轻的道了声谢后,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开口又道,“母妃盼我回去奔丧。”

紫灵声音依旧淡淡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的道,“那你就回去啊。”

“可我并不想回去,我恨她!”

听到他这一声咬着牙,用夹裹着浓烈恨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紫灵略微一诧异之后,转脸向他看了过去。

她看到的是他惨淡的面容上,密布的泪痕,眼神悲切而绝望。

“为何?因为她一手毁了窦家,毁了你的皇帝梦?”

她其实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可他此时的样子,又让她如何忍心不搭理他?毕竟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是那个最无辜,且又是被连累最深的人。

“不止如此。”

南宫骁先是仰头长叹口气后,复又低头看向她,续道,“我还恨她不该利用本是无辜的你,害得你再无容身之地。”

听他如此说,紫灵微皱起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良久,就在南宫骁快承受不住她这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想转开与她对视的视线的时候,却听她开口问他道,“你以为,是你的母妃向皇上透露窦家此次的全盘行动?”

南宫骁一愣,反问,“难道不是?”

紫灵望着他,无奈叹息,他虽不笨,可终究还是太过狂妄,心思又不够细腻啊。默了顷刻,她在又叹息一声后,开口解释道,“你曾外祖母早有防备你母妃之心,又怎么可能将全部的计划告诉她?你的母妃,她甚至连青云寺内住持是越国皇族后人这事,她都是不知道的啊。”

她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将南宫骁震在了当场。不过他回神却是极快的,在抬臂,用手抓着衣袖迅速抹去面上的泪水后,他拧着眉头问,“既不是母妃,那又是何人向父皇告的密?”

紫灵看着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道,“是我。”

“你?!”

南宫骁却是不信,他看着她,好笑不已的道,“你这几月被父皇一直圈禁,连窦府的门都未进过,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猛然顿住了,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消失。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他原本就惨白的面色,瞬间又白上了几分。他几番张嘴,才好不容易从嗓子里面挤出了一点的声音,“幽荧。”

见他总算反应过来了,紫灵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南宫骁再也受不了的冲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双臂,使劲晃着她,朝她嘶吼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都太小看你的父皇了。”

紫灵咬牙忍住双臂快被他捏碎了的痛楚,迎着他被怒火占据的眸子,声音无波的道,“即便没有我的告密,窦家也是必败的,只不过多死一些人罢了。”

当然,她并未说全,她隐瞒了一些事情。她没有告诉他,尚一诺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南宫璃的人。从始至终,尚一诺都是在帮皇帝做事!

她也不打算告诉他,无论是他,还是南宫璃,他们从来就都不是皇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选。皇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一直都是至今被圈在府内,传闻身体一直欠佳,不被朝堂众人看好的大皇子!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她,还有窦老夫人和窦如风。若非如此,窦老夫人又怎会丝毫不顾远在边关的窦将军的死活,不顾窦家上下数百口的人命,在明知是必败的情况下,还要以卵击石的,做出这最后的一搏!而窦如风,若是他对此一无所知,他怎么可能愚孝至什么都不管的盲目追随,哪怕他心中恨极了南宫泓钰。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是为什么。。。。。。”

望着无力的跪在她腿前,将脸放在她膝上,压抑着哭出来的人,紫灵心中一片酸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在权力争夺的这条道路上,从来都是充满了尔虞我诈,阴谋诡计,荆棘遍布的啊。若不摒弃所有软弱的,无用的情感,不踩过几具尸体,不杀出一条血路,又怎么可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个道理,南宫泓钰比谁都懂,东方火焱也懂,南宫璃是不敢不懂!可他呢?

233负荆

夜已经很深了,有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雨不知何时停了,四周安静的,只有南宫骁低低抽泣的声音。

紫灵并没有出声安慰他,因为她深知,此时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无法安慰他的。只有他完全地发泄过了,他自己想通了,他方能释然。

又过了一会,听不到他在抽噎的声音了,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开口道,“回鼎城去吧,回去送你老夫人最后一程。”

南宫骁抬头看着她,在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后,哽着喉头道,“可我放心不下你,我不觉得父皇他肯放过你。”

紫灵弯唇,淡笑道,“就以我能在数百人面前绑走你父皇的本事,还要得着你担心?我既然敢做,便是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的。”

“说的也是,我本来也没那个本事来担心你。”

南宫骁讪讪地笑了笑,伸一手撑地,站起了身。他不舍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之后,开口道别,“我走了,你要保重。”

紫灵站起身,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南宫骁,你也要保重。”

这好像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从南宫骁的心里面一闪而过。她的话,让他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妥,可他一时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何处不妥。因为此刻无论是她面上的神色,还是所用的语气,都没有任何的异常。若是非要揪出点什么不同的话,那便是她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太过的温柔了。而她,还是头一次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心里疑惑的想,是他想多了吗?

然而即便再不舍,再不放心,南宫骁也还是走了。他曾是那么的尊敬,喜爱着他的曾外祖母,他又怎么真的狠得下那个心不回去送最后一程。且他也担心着他的母妃,担心着整个窦家。

他来,是因为他深爱着紫灵,也因心中愧疚,还有担忧。但即便他心中再如何不舍,也还是要做出选择,何况他本来的打算,是在送完窦老夫人后,便即刻赶回来的。

第二日,南宫泓钰在得知南宫骁已于夜间踏上回程,回去奔丧的时候,他只是微微怔了那么一下子,除此之外,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表情。

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是晴天。

晴天,紫灵便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像之前那样的,走走停停的观赏沿途风景。而皇帝也并不催她,也没有再问过她,预备何时放了他,这类的话。

国,当然不可能一日无君。而今在鼎城照看朝中大小事宜的,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亲王——南宫璃。但折子还是以日行八百里的速度,送到了皇帝的手中,待他批阅过了,再送回朝中。

紫灵是既无心,也没那个兴趣理会这些。她像是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正以倍速的在迅速集结一般,终日以看沿途的风景,与时不时的戏弄皇帝与崔袖清几人为乐。至于那时而消失,时而出现,神出鬼没的兵部尚书程大人,她是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

如此走走停停的,终于在五月底的这一天,他们终于到达了天祥北面的边城——北荒。而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岭北,则位于北荒还要往北四十几里地,与雪国以圣山为界的北面。

至于这位驻守北荒的边关武将,不是别人,正是窦庆之。

“罪臣窦庆之,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荒城门外,大将窦庆之赤着上身,背负荆条,伏在地上向南宫泓钰请安。

窦庆之已年过六旬,青年时驰骋沙场,享战神美誉多年,又镇守边关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差池,可以算得上是劳苦功高了。

此时见他卸下武将战甲,背负荆条,背上一片血红,任谁见之,心中也是不忍。

高坐在马背的南宫泓钰见此,长叹一声,缓缓出声道,“朕早已颁旨免除你窦家所有罪责,且你一直奉命镇守边关,并未动一兵一卒,此次事件又与你何干?你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臣窦庆之,谨代窦家子孙叩谢皇上隆恩!皇上胸怀广阔,实乃古今少有明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窦庆之一脸肃穆,行完了这三跪九叩之礼。

他言语恳切,神情肃穆,可见其真心,并非有意讽刺。可南宫泓钰却听得无比心虚,他有些不自在的悄悄转眼,往旁边的紫灵看去。

哪知,紫灵也正在看着他。

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略微歪着头,在促狭的朝他一笑的同时,又朝他挤了挤眼睛。

南宫泓钰顿觉无奈,但又奈何不得,只能详装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后,将脸转了回去。

而此时,窦庆之在下属的帮助下,已经穿戴好了二品武将的铠甲。

二品武将,目前已是朝中品级最高的武将了。而前朝留下来的几名武将,邓崇武,裕亲王均已死,戴贤清则已解甲多年,而今唯剩下他一人了。

望着窦庆之那飘露在外的,根根银色的发丝,南宫泓钰心中忽地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失去了些什么的,有些难过,又有些怅然。这本是他想要的局面,可为何他会觉得难过呢?也许?也许他错了?

众人见窦庆之穿好了铠甲,本以为他该翻身上马,引皇帝入城,却不想,他去并未如此,而是大步跨到了紫灵的座驾前。

“紫灵姑娘大恩,窦家无以回报,请受窦庆之三拜。”

这一次,紫灵并未避开他的跪谢。待他拜完,她面上神色淡淡的,客套道,“窦将军客气了,请起。”

窦庆之依言起身,几步走至下属牵过来的马旁,身手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上马后,他弓腰朝皇帝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皇上先入城。”

南宫泓钰收起纷繁的思绪,轻踢马肚,打头先行。幽荧慢于皇帝两步,左面随之,窦庆之则右面随之。

紫灵紧随其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泓钰的马一进城,四周便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声势浩大的跪拜声,足见其在民众心中的地位。

紫灵的目光从人群中一扫而过,心中一片难言的酸涩。如此为民爱戴的皇帝,却独独对身边的人,对功臣太过的狠绝无情。窦老夫人已死,而她尚活在世上的这唯一儿子,未得皇帝准许,连回去奔丧也是不行。

234北荒

北荒,光听名字任谁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肯定是一片荒凉之地,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虽与繁华热闹的鼎城没法比,但却也不比其他的普通城镇差上些什么。

南宫泓钰一边听着窦庆之的介绍,一边浏览着北荒城主干道旁的这些种类繁多的商铺,心中的惊奇之情溢于言表。

如若不来,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他印象中原属于不毛之地的北荒,是怎样的一副繁华景象。

窦庆之是武将,他的才干在于领兵作战方面。他治理边城安全尚可,对于如何提高边城经济,却并不在行。北荒之所以能如此繁华,这都要归功于统管岭北的监史——戴文斌。

戴文斌,紫灵见过数次,也打过几次交道,但那会她还不认识其父戴贤清,更不知道其与南宫璃有瓜葛。

一晃又是数年过去了啊。

紫灵收回原本放在路旁店铺上的目光,看向前路,无声长叹了口气。

北荒虽是边关,驻守军队,但武将每日需操练军队,以及边防治安方面的事宜,至于城内以及周边零散村落管理方面还需文官来治理。

南宫泓钰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北荒县衙,在县衙的大堂内坐下,听北荒知县汇报北荒农工商方面的各类数据。

“戴监史?”

当戴文斌的名字数次从知县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南宫泓钰不能不问上一问了。他先是抬手示意北荒知县禁声后,垂眼略一回想,出声问道,“可是曾官至一品护国大将的戴贤清,其二子戴文斌?”

北荒知县忙回道,“回皇上,正是此人。”

“嗯,继续。”

南宫泓钰微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皇上。”

北荒知县恭敬地应一声,展开原本捧在手中,被合上的记录簿,接着又念了下去。

紫灵却是已经听得厌烦不已,无聊透顶。她悄悄起身,预备到外面转转,等他们结束了,再进来。

“你要去哪里?”

她就坐在南宫泓钰右手边,她有所动作,他又怎会注意不到。

听到他问,紫灵扭回头看着他,随口道,“怪无聊的,我到外面转转去。”

南宫泓钰唇畔弯唇几丝兴味的笑,他用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道,“你不在此看着朕,就不怕朕命人一拥而上将幽荧拿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原本侍立于大堂,分两队而立的内宫侍卫的手,瞬间便都摸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气氛瞬间便紧张了起来,就连空气中似乎都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唔,皇上您若是也觉得无聊,想寻点乐子的话,大可一试。”

紫灵似没注意到气氛已经变了一样,随意拍拍并未粘上什么灰尘的衣摆,然后将双手背到身后,无视大堂内众人各异的目光,提步,大摇大摆的往大堂门口走去。身后,是南宫泓钰遥遥的,试探追问的声音,“你是不是在朕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她回身,朝他狡黠一笑,“皇上觉得呢?”说完,她大步跨出县衙大堂那高高的门槛,然后侧过身体往前几步,从袖里摸出事先写好的药方,递给门边守卫,“麻烦小爷帮我照此方到戴记药铺抓药,至于药钱嘛,跟你们的兵部尚书程大人讨要。”

门口守卫虽不知她的身份,却是眼见她紧随皇帝身后进的大堂,刚刚又听闻她与皇帝的对话,哪里敢有怠慢之心,忙弓腰伸双手接过,捧着往后退了几步后,快步下了台阶。

紫灵立在台阶上,看着他一路小跑的朝正与傅精忠在交谈的程尚书跟前去了。

程尚书听了守卫的话,先是抬眼往立在台阶上的紫灵看了一眼后,他收回目光,接过了守卫递过去的药方看了看,随后从腰间解下钱袋,连同药方一起递回给了那守卫。

紫灵看到这里,收回目光,转身预备回到大堂里面,她才刚提步,便听身后响起了程尚书请她留步的声音。

“紫灵姑娘,请留步。”

于是,她转回身体,立在原地,待他走到她面前停步后,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声音冷冷地开口道,“有事?”

“小女此前多有得罪紫灵姑娘之处,程某在此替小女向姑娘您赔罪了。还请姑娘您大人大量,原谅小女的数次无礼挑衅之举。”

程尚书说着,抱拳,弓腰一揖。

“我倒也不至于小气到,要程大人您向我赔罪的地步。只不过。”说到这里,紫灵故意顿住,等他因疑惑,而直起身体向她脸上看过来的时候,她弯唇笑着,语含嘲讽的道,“只不过,不知,程大人您这是在替您的哪一位千金向我赔罪呢?”

闻她此言,程尚书面上不禁微微有些发烫,他低首,略一沉吟后,一撩衣摆,便就跪了下来。他仰头看着她,抱拳,态度诚恳,言语真诚地道,“程某知道,程某的两个女儿都有对不住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瞧在程某为父之心的份上,原谅程某这两个不懂事的女儿。恳请姑娘出手医治程某的二女儿,程楚楚的痴傻之症,求姑娘了。”

望着双掌抵地,低首跪在地上的人,紫灵极轻的叹了口气。她之所以让那守卫去找他要银子,目的便在此了。说她是圣母也好,烂好人也吧,程楚楚都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就当是帮南宫璃最后一次了。

但愿程楚楚病愈了之后,能与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吧。

“我应了,你起来吧。”

“多谢姑娘。”

程尚书喜极,低首就是一拜。

“不客气。”

紫灵神奇冷淡的客气了一句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前几步,进了大堂。

大堂内,南宫泓钰还在听北荒知县的汇报,见她进来了,他抬手示意他止声。

北荒知县慌忙收了声。

南宫泓钰盯着她有些不愉的面色,问道,“程尚书为难你了?”

紫灵却只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南宫泓钰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满的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又道,“朕问你话呢。”

“起开。”

此时紫灵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她望着他,不答,而是语气不耐地开口让他让位。

“你!”

当着这么多的人,南宫泓钰又如何不气。他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怒声道,“紫灵,你莫要太过分了!”

心里本就窝着闷气的紫灵,赌气的踮起脚尖,昂着头,瞪着他,朝他吼道,“我就是这么的过分!怎样?!”

眼见南宫泓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下一秒便很有可能就要暴走,幽荧与宫内侍卫的手均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面。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便又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在场众人的神经瞬间都紧绷了起来,屏着呼吸注视着他们二人。

“哼!好男不跟女斗!朕是君子,就让让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子又能怎样。”

却不想,南宫泓钰却忽地泄去了浑身迸发的怒气,冷哼一声后,侧身从座位前退开了。

他如此出人意料的举动,差点没惊掉了在场众人的下巴。

“算你识趣,哼。”

235谋划

人人避你如蛇蝎,彷如沾到你立时便能送命一样的感觉,如何?当然不可能好过了。

看着前面头也不回,飞奔着离去,送她至窦庆之平日用来办公的营房的兵士,紫灵颇觉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不止是现在,其实早在风国的时候,她就已经体会过了。

不过,凡事都没有绝对,还是有意外的。就好比当年在风国时,尚有慕白与白芷,以及朔风并未视她如瘟疫般的,避之唯恐不及。

这会她身在北荒军营内,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巡视军营去了。她懒得跟着他到处转,便想趁此空挡,捣鼓县衙守卫帮她买来的那堆药材。

她无心去打量窦庆之营房内的布置摆设,快步走至房内的书桌前,解下背上的包裹,将里面所有的药材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

“尚某很好奇,姑娘刻意去激怒皇上,到底意欲何为?”

她正埋首细分药材,却突然听到门口响起了尚一诺的声音。她抬眼看向意外出现在门口的人,没什么好气的道了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抱有目的?”难道她就不能任性的乱发发脾气?

这句话她当然没说出来,她只在心里面想了想。

尚一诺碰了这么个硬邦邦的,能将人戳死的钉子,他顿在原地,思索着到底是该继续往里面走,还是该转身走开比较好。

紫灵也不管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事情。

立在原地默了片刻后,尚一诺选择提步走进了屋内。

见他进来之后,也不用她招呼,便自动自发的在她左首的位置坐了下来,紫灵转脸看向他,口气不善的问,“尚谋士,有事啊?”

她故意将谋士两个字的音咬的特别重,尚一诺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讽,他微微皱起眉头,直言道,“姑娘对尚某可是有所不满?”

“尚谋士,您多想了。”

这次,她不但将谋士两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竟然还加了敬语。

尚一诺原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由皱的更深了。他定定的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言语间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愤慨的意味。

他问她道“身为臣子,忠于皇上难道有错?”

咦,这次居然不等她问,他自己就直接说出来了呢。

紫灵心里虽这么的想着,可面上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疑惑地道,“尚谋士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

尚一诺一时不由气结,他眸光复杂地望着她,问出了一直藏于心中的困惑。

“姑娘既如此不待见尚某谋士的身份,却又为何要将青莲姐弟托付给尚某?又为何还要让宝儿跟尚某学谋略?”

他若是继续说别的,紫灵尚能继续不给他好脸色看,可他提起青莲和宝儿,她却不能。毕竟他收留了她们姐弟,她承了他的情。

“我讨厌的只是你谋士身份,而不是你这个人。我之所以将他们托付给你,是深信你为人。且,要学谋略的本是青莲,而非宝儿。当然,她要学是一回事,至于教不教则是你的事了。”

见她缓和了口气,并不再一味的讥讽,尚一诺微微垂眼,轻叹口气,声音低低的道,“尚某若是说尚某是没得选,不知姑娘可信?”

紫灵语气无奈地道,“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她的言下之意是,无论她信不信,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

如此,尚一诺只能默然了。

见他如此,本就无心责怪,也没那个资格指责他的紫灵,叹口气,语气诚恳地续道,“我很感激你收留青莲和宝儿,毕竟你本是完全可以不理的。不过你也不用为他们操心些什么,青莲她擅长烹饪,人也勤快,唯一缺点就是话有点多,她完全可以养活她自己。至于宝儿,他自小长于邓崇武府。。。。。”

“姑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静默的尚一诺,出声打断她的叙述,他拧着眉道,“尚某既收留他们姐弟二人,便不会不管不问。”

显然他这是误会她的话了。

望着他脸上有些着恼的神情,紫灵忙解释道,“尚主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青莲和宝儿成为你不必要的负担。”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便听他语含愠怒地道,“尚某从未觉得他们姐弟二人是负担。”

他到底在气什么?

紫灵诧异地看着他,她好像,并没有说什么足以让他生气的话吧?

察觉到她目光里的探究,尚一诺心里蓦然一惊,这才注意到他自己的反常。意识到这点,他忙站起身,弯腰抱拳,至歉道,“抱歉,尚某失态了。”

虽然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为什么生气,但紫灵心中的疑惑也只是一时的,她无心去探究。听他道歉,她也就不甚在意的,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事。”

她虽不在意,可意识到自身奇怪之处的尚一诺,却没敢再继续待下去。他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开了。

紫灵望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面的疑惑反而更深了。她大致能猜到他为何而来,可他却连提都没提的,就这样的走了,这就有点奇怪了吧?

只是,她思来想去的,也没能想通尚一诺他为何会表现的这么奇怪。她本也不是纠结的人,想不通,她索性也就搁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到达北荒本已是午后,等皇帝巡视完军营,他们一行人转至北荒官驿时,已是晚间。

晚饭分两桌,就摆北荒官驿内的大堂之中。

照旧的,紫灵,皇帝,幽荧三人一桌。崔袖清,尚一诺,以及程尚书一桌。北荒知县则侍立于一旁,负责为他们两桌人传菜上桌。

席间,幽荧曾离开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也有离开的时候,只是时间都很短。并非没人注意到这一现象,只是都装作了并未发觉罢了。至于为何,这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幽荧回来的时候,并未直接入坐,而是走至紫灵的身侧,俯身贴着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才回身落座。

南宫泓钰见此,心中又怎会不有所警觉,待幽荧落座之后,他如此笑问坐于他左手下位的紫灵。

听到他问,紫灵转脸看向他,咧嘴一笑,用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道,“自然是谋划着怎么从皇上您眼皮子底下逃跑啊。”

“呵!你若真有这个心,还会说出来?”

她若是遮遮掩掩的,用别的话来搪塞,南宫泓钰的心里可能还会有所怀疑,但她如此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他反而不信了。

他瞪着她,又斥了句,“小小年纪,嘴里却没一句真话!”

236末路

越往北面,夜晚的星空便越纯净,即便是没有满月的夜,也能放眼远眺。

北荒,原本属于雪国。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南宫与东方两家起兵造反的时候,若不是有与岭北以圣山为界的圣山阻隔,雪国恐怕也是要灭亡在无坚不摧的南宫与东方两家的铁蹄之下了。

至于二十多年前,历时三年的那场大战,天祥与风国的联军虽跨过了圣山,却最终还是败了。之所以败,远不止是雪国人的彪悍,还有一座又一座的,比圣山远要高的多,险峻的多的雪山,以及雪国那一到冬日便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恶劣气候。天祥与风国从未经历过此种严寒的兵士,大多冻死在了那次的远征途中。

用过晚饭,照例的饭后消食时间,南宫泓钰在与崔袖清对弈了一局之后,招手示意尚一诺过去替他一局,而他则走至立在窗口的紫灵身侧。

与她一起,无声遥望了一会星空后,被夜空中群星闪耀深深震撼住的南宫泓钰,出声感慨道,“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如此璀璨的星空了。”

听到他开口,紫灵收回遥望夜空的目光,转脸看向他,弯唇淡笑着问,“皇上觉着这近一月的日子,过的可还算轻松愉快?”

“轻松?愉快?”

南宫泓钰低眼瞪着她,哑然失笑道,“我想这世上应该无人会觉得被挟持的日子是轻松,且愉快的吧?”

紫灵不说话了,只笑盈盈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

南宫泓钰被她看得一阵子的不自在,他有些受不了的笑着讨饶道,“我承认,这近一月的日子,是际我登基以来的这二十来年当中,过的最轻松且愉快的日子。你可满意了?”

“满意了。”

紫灵弯眼朝他一笑,然后将脸转回去,仰脸继续遥望夜空。

南宫泓钰悄悄的,往她身侧挪了一步,靠她更近了一些后,见她并没有反应,他便又往她身侧挪了挪,直到与她相距只有一指的距离后,他盯着她的侧脸,开口问道,“白天那会,你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

紫灵并非没注意到他的靠近,她只是故意装作没发觉罢了。

她微微转动眼珠子,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后,声音淡淡的回道,“不为何,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想发脾气罢了。”

南宫泓钰顺着她的话,追问,“那你又为何心里会不痛快?”

紫灵却恍若没听到一般,不答。

她不答,且脸上也没了笑意,南宫泓钰便不敢贸然再问,他正寻思着找点别的话题来说,却听她忽又开口了。

她的目光依旧放在夜空中,并未看他,声音轻飘飘的问他道,“皇上您可知道,是谁向尚主事检举窦家欲做最后一搏的?”

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事,南宫泓钰闻声,先是一愣,一愣之后,他心中已然有数。但他还是用不太敢相信的,将信将疑地语气道,“难不成是你?”

紫灵转脸看向他,一笑道,“是幽荧。”

“幽荧?”

南宫泓钰又是一愣,面露疑惑道,“幽荧不是月国人吗?他为何,为何要。。。。。”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了,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慢慢变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森冷,没有丝毫温度,“原来,你与章玉隐是一早便约好了的,做这出戏给朕看的!”

然而,紫灵却否定了他的猜测。

她迎着他锐利的,想要将她看穿的眸子,摇着头道,“并不是。窦老夫人她老人家并不知道我与幽荧联系上了,她也不知道我命幽荧向尚主事密报了窦家的全盘计划。”说到这里,她扭头,扫了一眼身后,已停子,正在凝神听他们说话的崔袖清与尚一诺后,她收回目光,复又看向他,续道,“窦老夫人她更不知道,我要挟持皇上您。她老人家原本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做出这最后一搏的。”

看着因为她的话,而怔在当场,久久无法回过神的南宫泓钰,紫灵歪过头,看着他,弯唇笑着问,“皇上知道为何窦老夫人明知必败,却还要不顾一切的,做这最后一搏吗?”

南宫泓钰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才声音艰涩地从喉头里面挤出了两个字,“为何?”

“以她老人家的手段,头脑,在窦如风与窦将军又分别手握四十万兵权,而月国在南疆根基已经稳固的情况下,其实想要推翻天祥光复越国,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她老人家之所以不这样做,是因为皇上您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啊。”

“当年越国之所以亡国,实因越国最后一代的君主,是位昏庸无能,又残暴冷血的皇帝。灭国的时候窦老夫人虽还未出生,可关于灭国惨状,她却比谁都清楚。更何况。”

说到此处,紫灵顿住,伸手挽了挽被刚刚一吹而过的夜风,拂到面上的发丝后,她再次弯唇,朝面上已是一片煞白的南宫泓钰,淡淡的笑了笑。

笑了笑之后,她收起唇边的笑容,接着上面的话,继续又说了下去,“更何况北面尚有一直怀恨在心,始终在寻报仇机会,虎视眈眈的雪国。而风国与天祥一直以来都是相互利用,面和心不合。一旦天祥内乱,势必将天下大乱。她老人家又怎能忍心,让百年之后这些无辜的人们,再遭受一次如百年前一样的浩劫?”

又是一阵风过,带着夜深的森森冷意。

已经停止叙述的紫灵,不得不伸手抓住松松披在肩上的暗红色披风,同时伸另一手,用手指勾走再次被吹至脸上的乱发。

风过,久久未出声,面上已经恢复如常的南宫泓钰,眸光沉沉的望着她,声音平静的开口道,“你为何选在今夜告诉朕这些?”

“你下午研制的那些药物,又是预备做何用的?还有,幽荧去了何处?你让他做什么去了?”

面对他的连翻急问,紫灵一时并不答。她再次将头微微歪了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随后弯唇,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

她声音轻轻地,语气温柔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因为再不说,我怕没时间说了啊,皇上。”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南宫泓钰的右臂微微动了动。他本是想伸手抓住她的,可到此刻,他才惊觉,不知何时,她已退至他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只能克制住动作,盯着她的脸,劲量稳住语气上的平静,开口道,“此处不是青云寺,只要朕不松口,你是出不了城的,紫灵。”

紫灵敛起脸上的笑容,神色忧伤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道,“我活不了几天了,皇上。”

起初,南宫泓钰以为是他听错了,他在愣了数秒后,一脸震惊的,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活不了几天了。”

紫灵重复了一遍后,自嘲地又道,“所以,皇上您如若不想鞭尸,还是放了我吧。”

“朕不信!”

南宫泓钰恨恨地,咬着牙急声道,“你休要骗朕!你医术高超,连宋剂仁都拜服!宋剂仁都能治好你的咳疾,朕不信你自己却治不好!”

如若只是咳疾,她当然治的好。可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早就被掏空的身体,若非她吞了那瓶自制的续命丹,她怎么可能撑得到现在!

237诀别

“朕什么都不追究了,朕也不要你随朕回鼎城了,朕只要你给朕一次召集天下名医的机会,医好你身上的伤!”

“紫灵,紫灵,你听到了没有!”

南宫泓钰急切的,几近哀求的语气,终是触动了紫灵心底最深处的那片柔软。她顿住离去的脚步,回身看向身后无力倒在地上的人。她勉强扯扯嘴角,笑着道,“皇上,我说您的心地变好了吧。”

南宫泓钰此刻哪还有心思管他自己的心地好坏,更没心思说笑,他只希望她能留下。他牢牢盯着她,再顾不得他身为帝王的尊严,柔声哀求道,“紫灵,你答应我,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太迟了。皇上您若是真的喜欢过我的话,请您事后不要为难幽荧,也请您以后善待朝臣,善待您身边的人吧。”

紫灵红着眼眶,强忍住已经涌到眼底的眼泪,在又朝他勉强的笑了笑后,毅然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紫。。。。灵。”

南宫泓钰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的背影越来模糊,他很想叫人,可他拼接了力气,只吐出了她的姓与名。

而同在屋内的崔袖清与尚一诺,他们早在此之前,便就陷入了昏睡当中。

门外,窦庆之见她出来了,自暗处走了出来。

紫灵走至他的面前停步,开口问道,“幽荧呢?”

“随我来。”

窦庆之应一声,转身往斜对面的那间房前走去。

紫灵快步跟上。

房内,幽荧被嘟着嘴,双手双脚被缚住,结结实实的绑在一张椅内。当看到从窦庆之身后走进来的人是紫灵时,他原本平静的,毫无波动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等窦庆之示意屋内原本看守幽荧的两名近卫出去,又将房门从外面带上了之后,紫灵端来房内的一张圆凳,在他跟前坐了,随后伸手拿掉了堵在他嘴里的布条。

嘴里的布条一被扯出,幽荧张嘴便问,“主子为何要绑幽荧?”

然而,紫灵却似没听到一般,只定定的看着他。

寒星般的眸子,脸颊上的那道疤痕已不似初见时那么刺目,骇人。他是一直有在用,她给的祛痕膏的。

她不答,幽荧也并不再出声询问,静静的回视着她。

当她冰凉的手指,指腹轻轻从他脸上的疤痕上面抚过时,他脸上的肌肉不受他控制的抽动了两下。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底升起,他有些紧张的用力抿抿唇,声音极不自然的低唤了一声,“主子?”

“好好活下去吧,为了我。”

紫灵的声音轻的,几近低喃。

幽荧心中猛然一动,他瞬间知道她预备做什么了。他急切的想出声劝阻,可他才刚张开嘴,她冰凉的掌心便覆在了他的口鼻上面。

淡若荷花般的馨香顷刻便沁满他的心肺,他非常清楚这是什么药物的味道。果然,待她缩回手,他再张开嘴时,他的喉头发不出任何声响。

已经无法出声的幽荧,在心里一阵懊悔,他不该犹豫的,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问,没告诉她!他甚至都还没跟她道别。。。。。。

他懊悔的,难过的目光,让紫灵的心里难过到想哭。但被她克制住了,她不能哭,她已经哭了太多次了,哭够了。

她逼自己笑着,安慰他道,“你不用为我觉得难过,真的,你应该为我高兴。”

幽荧奋力挣扎起来,可无论他如何用力,他都挣不开身上绳索。他被从上至下牢牢绑在椅子上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发力。

看他挣得额头青筋凸起,满脸通红,紫灵心里更加的难过了,她迅速伸手入怀,摸出酥骨香,拔开了瓶塞。

她倒不是怕他会挣脱,军队绑人的手法,所用的麻绳,又岂是能轻易挣脱的,她是怕他弄伤自己。

“我走后,窦将军会护你周全。无论你是选择留在鼎城,还是回月国,都随你高兴。若是你回鼎城,记得帮我跟青莲说声抱歉,我骗了她。当然,还有你。”

紫灵说这段话的时候,并未看他,她将目光放在了别处。说完之后,她转脸看着他,微微歪着头,抱歉的朝他笑笑,缓声道,“对不起,幽荧。我们,后会无期了。”

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发不出丁点声响的幽荧,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站起身,唇畔带着一抹淡笑的理理衣袖,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的往门口走去。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就那么的离开了。

院中,窦庆之等她走下台阶后,看向立在身侧的一身穿副将铠甲的将领,简短介绍道,“这是窦某的副将,也是窦家子孙,他将送姑娘安全抵达岭北。”

“多谢。”

紫灵道了声谢后,伸手握住近卫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好后,她低眼看向窦庆之,同他话别,“窦将军,幽荧就托付给您了。他本是章家的人,此次窦家,章家能保全他功不可没,还望将军护他周全。”

窦庆之弯腰,抱拳,凛然道,“姑娘放心,莫说他是章家的人,他即便不是,姑娘所托,窦某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会护他周全。”

“多谢。我们就此别过,窦将军您保重!”

时间所剩不多,他既已承诺,紫灵便不再多说什么,轻踢马肚,一抖缰绳,将马掉了个头后,策马狂奔。

只是,无论你计划的如何周详,也会有意外发生。就在紫灵的马即将跨出官驿大门的时候,傅精忠突然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吁~~~~”

紫灵猛然勒住马缰,将马的两条前腿拽得竖起来,整个马完全直立起来,马这才停了下来。若非她死死抓紧了马缰,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她非从马背上摔下去不可。

等马的前蹄完全落回地面上后,她面色煞白的瞪向同样惨白着面色的傅精忠,拧着眉,怒喝道,“傅骑都尉可是活腻了,想死在我的马蹄下不成?!”

见她动怒,回过神的傅精忠慌忙抱拳道歉,“抱歉,傅某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被他突然冲出来的行径,吓得不轻,心脏犹在砰砰乱跳的紫灵,懒得跟他啰嗦,恼怒地大声道,“闪开!别挡着我的去路!”

未料,傅精忠不带没有闪开,反而疾步走至她的马旁,一伸手便握住了她手里的马缰。

他仰头看着她,态度坚决,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紫灵姑娘,你不能走!”

原本诧异看着他的紫灵,面上先是一愣,随即哑然。

238变数

原本海一般深蓝,璀璨的夜空,群星已经暗淡,唯有东边的启明星耀眼闪亮,天很快就要亮了。

紫灵深吸一口气后,收回望向天边的眸子,垂眼看向一直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傅精忠,忍耐得开口问道,“你待怎样?”

“傅某不想怎样。”

她满是歧义的语气,让傅精忠面上有些微发红,但他并未避开她的直视,“傅某之所以拦住姑娘,只是不想姑娘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

紫灵微微眯起眼睛,她很怀疑站在她马旁的这位,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傅精忠吗?还是说,她错看了他?他之前说要放她走的那些话,只是在做戏?亦或只是迫于明月公主的意愿?

她面上神情淡淡的,声音不带什么波动的问,“何谓一错再错?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

傅精忠望着她,凛然道,“姑娘帮助叛贼窦家,难道是对的?姑娘明知逃不了,却仍旧一意孤行的挟持皇上,难道不是错的?”

啊,原来如此。

紫灵唇畔带笑的垂下眸子,掩去已经浮现在眼底的嘲讽。淑妃与贤妃不睦,他记恨窦家很正常。他本是禁卫,忠于皇帝,也很正常,很正常。。。。。正常到他视窦家数百条人命如草芥,都活该去死!他到底是太年轻?还是太会掩藏?此时此刻,她已懒得去分辨了。她缓缓抬起眼皮,眸光定定的看向正等着她回答的人。

“紫灵姑娘?”

傅精忠被她眸子里的突然浮现的森然寒意骇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防备的盯着她。

“到底是错还是对,并非你一人就能批判的。”

紫灵松开手里的马缰,伸一手拂了拂被晨风吹乱了的发丝后,双手抱胸的看着他,弯唇笑着又道,“只是,傅骑都尉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面对她刻意的讥讽与挑衅,傅精忠却也不恼。他先是往后又退了一大步后,看着她,坦诚道,“仅凭傅某,确实拦不住姑娘,可若再加上两人,傅某觉得可以。”

随着傅精忠的话音落下,紫灵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耳边便听见了两声极其熟悉的呼喊。

“郡主!”

“郡主姐姐。”

紫灵心头猛地一颤,她迅速转头,看向了院门外。

墨绿色的衣衫,早已哭花了一张脸的人,不是青莲又是谁!而那依偎在她的腿边,被她牵在手里的小童,可不就是宝儿么!

“郡主!您不用管奴婢。。。。。”

“不准开口!”

“啪”得一声,青莲的话还没能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内宫侍卫武功不弱,素来又一直高高在上,何时又将宫人放在眼里过。

看着差点被一巴掌打翻在地的青莲,脸上迅速浮起的五指印记,紫灵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了已经滚到喉咙的怒喝。

她倏地转回脸,眸光冷冷地看向傅精忠,张开了嘴。

可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一瞬,她却又用力将唇闭上,收回了已经滚到唇边的质问。永宁郡主死的那一幕,自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忍了又忍,狠狠捏紧的拳头,指甲刺痛手心的痛楚,才让她平静了下来。

她弯唇,笑着出声讥削道,“傅骑都尉莫不是认为,我会将一个丫鬟的命看得高过我自己的命?”

傅精忠定定的看着他,笃定地道,“别人傅某不敢断言,但对于紫灵姑娘你,傅某确敢如此说,姑娘你绝对不是那枉顾她人性命的人。”

紫灵受不了的伸一手扶住额头,轻笑着道,“呵呵,没想到我在傅骑都尉的心目中,心地竟是如此的善良。”

她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往身后扫去。

窦庆之的副将,在视线与她的眸光相遇的下一秒,猛勒马缰,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策马往院内跑去。

然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傅精忠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的。他既不扭头去看,也不命人去追,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的锁在紫灵的身上。

他如此反应,让紫灵的心不由陡然往下沉了又沉。她心里面非常清楚,皇帝已经不再是她的挡箭牌了。她收回手放在额头上的手,转回头,抬眼看向院外的青莲。

挨了一巴掌,不敢再轻易发出声音的青莲,见她看过来,呜咽着,朝她使劲摇头。而被她牵在手中的宝儿,此刻也在哭着,正在“姐姐,姐姐”的低声叫着她。

“如果我说,我时日无多,傅骑都尉是否肯放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未收回放在青莲身上的目光。

闻她此言,傅精忠先是一愣,一愣之后,他皱着眉头,分析道,“姑娘医术举世无双不说,且据傅某所知,赵院使一直在为姑娘调理身体,若是姑娘身患绝症,傅某觉得皇上不会不知。”

“呜呜呜,郡主。。。。。”

他不信,可同样听了紫灵这句话的青莲,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抱着宝儿,呜咽着哭出了声。

北边的风就是大啊,大到害得她连最拿手的技能都无法施展。

紫灵唇畔弯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垂眼,伸手再次拂走了被这北风吹至面上的发丝。千算万算,最后她还是栽在了太轻易相信人这上面了。明明看到过那么多次了,可别人只要对她好上那么一点点,她就把什么都忘了。

其实。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朝霞漫天的东边。其实啊,左右都是一个死,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别处,都是没有区别的啊!

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紫灵伸手握住马缰,轻勒马缰,把马调了个头,将目光定在通往官驿内院的路上。

程尚书与赵恰分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南宫泓钰,正往她这边快步走来。在他们的身后,窦庆之被负着双手绑着,而毫无反应的幽荧则被内宫侍卫拽着双臂,双脚拖地的一路拖了过来。

至于崔袖清与尚一诺二人,则是自己走过来的。

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南宫泓钰示意搀扶着他的赵恰与程尚书退下后,盯着她的眼睛,笑着道,“朕说了,你是跑不掉的,紫灵。”

紫灵再次伸手挽挽被风吹至面上的碎发,然后朝他露齿一笑,开口,不无佩服的道,“是的呢,就像孙猴子再怎么厉害,也始终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确实,还是皇上您厉害。”

南宫泓钰也笑,语气甚是愉悦地道,“朕问过赵恰了,你的身子根本没有你所说的病的那么糟糕。你是不会死的,紫灵。”

紫灵转眼瞧了眼赵恰后,将目光转回他的身上,无所谓的一耸肩,满不在乎的道,“死或者不死,什么时候死,怎样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我关心的是。”她顿住,在伸手又挽了挽头发后,抄起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望着皇帝。

她只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又摆出等着他来问的姿态,南宫泓钰又怎会不追问?

他略微弯唇,露出一抹兴味的笑,接话道,“你关心的是?”

紫灵微微歪过头,朝他眨眨眼,笑盈盈地道,“我关心的自然是,皇上您之前对我的承诺还算数否?”

“你说呢?”

239要挟

“皇上您当真喜欢我吗?”

当紫灵大胆的,旁若无人的,脸不红气不喘的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愕然地呆住了。

南宫泓钰呆了几秒后,一整面上的表情,目光烁烁的看着她,开口道,“千真万确。只不过,朕对你可不止是喜欢。”

不止是喜欢,那就是爱咯?

面对皇帝如此火辣辣的爱之宣言,若是换做任何一位后宫妃嫔,大抵上都是要感动的热泪盈眶的。可惜,她并非后宫妃嫔!

“那就好办了。”

这句话才刚刚出口,紫灵就自袖中摸出已经出鞘的匕首,抵在了脖颈动脉处。

她的速度极快,南宫泓钰只来得及面上一寒,待想命人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心中一时不禁又急又怒,高喝一声,“你做什么?!”

紫灵毫不啰嗦的道,“让侍卫放人!”

“你居然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朕?”

南宫泓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理解。他又气又恼,受不了得抖着手指着她,怒道,“你连你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在乎!?”

紫灵咧嘴一笑,恶意的拖长了声音,曼声道,“当然是因为,皇上您喜欢我啊。”

南宫泓钰顿时被噎住了,一口气瞬间赌在了他的心口,既上不去,也下不来。默了顷刻,总算顺过气了,他瞪着她,咬着牙恨声道,“朕不信你真下得去手!”

紫灵也不说话,只手上微微一用力,匕首的尖尖便刺破了她颈部的皮肤。

血一下子便流了出来,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晕染了她身上所穿着的,白色的,绣着暗花的缎面衣襟。

看着被她自残行径惊呆了的皇帝,她眸光狠戾,语气森然地大声喝道,“放不放!我有一百零八种割肉放血,确不会让自己死去的手法,皇上您想不想见识见识?”

这话,当然是唬他的,可已经被她震住的南宫泓钰,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在呆愣了数秒之后,气急败坏地叫道,“放!放!放!算你狠!”

紫灵冲他一笑,好不高兴的道,“谢谢皇上夸奖。”

侍卫听皇帝说放,不敢怠慢,撤走了原本指着青莲的利刃。

青莲一得自由,连忙站起身,拉着宝儿,从院门外跑到了紫灵的马旁。不过她的脚尚还没能站稳,便听她急声催促道,“带宝儿去崔尚书的身边!快去!”

怎料,一直对她唯命是从的青莲,却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不听话了。

她伸手拽住她的衣摆,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哭着道,“奴婢不去!奴婢要跟郡主死在一块!”

紫灵被她这一句话气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克制住想冲她破口大骂的冲动,微微低眼用眼角余光冷冷睇着她,手上微微用力,将匕首往脖子里面又扎进去了一点,然后咬着牙,用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冷声道,“去不去?”

青莲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一声都没敢吭的,拉了宝儿就跑。

眼见从她的脖颈伤口处流出了更多的血,南宫泓钰急了,青莲一跑到崔袖清的身侧,他便开口道,“人已经放了,你还不收手!”

“切。”

紫灵不屑地,“嗤”了一声,弯唇讥讽道,“皇上您当我傻呢?没有免罪圣旨,就是放了又如何?”

南宫泓钰无奈,只得唤人,“来人!速取笔墨来!”

笔墨纸砚,很快便取了来。

玉玺,还是早在青云寺的时候,紫灵用过了之后,便拿给幽荧收着的,并在事后的数日之后还给的南宫泓钰。

南宫泓钰拿回玉玺,不可能成天将玉玺揣在身上,他便将玉玺交给了后赶上来的崔袖清收着。此后,每到他要用的时候,崔袖清再拿出来给他。

圣旨很快便写好了,南宫泓钰落了款,盖了帝印之后,也不等她开口,便将那张纸举起来,给她看。

紫灵从上至下快速的看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转眼看向青莲,开口道,“青莲拿了收好。”

这次,青莲非常听话的快步走至皇帝跟前,曲腿跪下,低头,伸双手接了圣旨。

将纸张给了青莲之后,南宫泓钰抬眼恨恨地盯着她,咬着牙问,“你可满意了?”

“满意了。”

紫灵弯唇,绚烂一笑,“谢谢皇上宽宏大量,赦免了所有的人。”

见她笑了,且笑得如此灿烂,堪比一树桃花开。南宫泓钰以为她回心转意,不打算跑了,放了心。可他压在心里面的气怎么可能就这么消了,但他也不愿在这时候冲她发火。他便拧着眉,瞪着她,语气不满地道,“那你还不收手,下马?”

“好啊。”

紫灵笑着,语气轻快的应一声,慢慢的拔出了一直扎在脖颈上的匕首。

在场目睹事态发展的众人,正要防松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却在这时,见她奋力一扬手,将手里的匕首直对着南宫泓钰投了过去。

“皇上小心!”

一阵惊呼声中,紫灵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之际,双腿猛踢马肚,一勒马缰,调转马头,无视想拦在院门前的侍卫,架着马直接撞了过去。

侍卫无法,只得纷纷往旁边闪身躲避。

“不准伤了她!”

在她的身后,是南宫泓钰的暴怒的怒喝声。

可惜还是迟了,侍卫出于本能甩出去的暗器,还是有几个扎进了紫灵的后背。

后背一瞬间传来的剧痛,致使紫灵的双眼一黑,若不是她心里早有准备,又骑术不错,她必定会从马背摔下。

为什么要跑呢?

紫灵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心里模糊的想着,明明死在哪里都一样的啊,那为什么还要跑呢?大概?也许?是无法面对对她一再让步的皇帝?不想让他太难堪?不想让他看着她死去?唔,大概是这样吧。

唉,到这时她才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是真心喜欢着她的啊。若非如此,他本可以让众人一拥而上,直接将她拿下的。

“唉~~~~”

紫灵在心里叹口气,摇摇头,甩走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集中注意力望着前路。

北荒城的街道,她比那些头一次来的羽林和内宫侍卫要熟的多,她架着马抄着近路往北面的城门策马狂奔。

天此时已经完全放亮了,这个点城门已开,即使没有窦庆之的人帮助,她也能出城。只是她本就破败的身体,现在又受了伤,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不晕死过去。

感觉后背虽然火辣辣的疼着,但除了疼,并没有其他的感觉,紫灵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内宫侍卫没有在暗器上抹毒的习惯,不然别说逃出城,她这会便就该毒血攻心,倒地而亡了。

北荒城虽有驻兵四十万,可并不大,与鼎城比起来,更是连鼎城的一半大小都不到,从城南到城北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二十里多地而已。且又是早上,城内除了卖早点的茶楼开了门,路上并没有多少来往的行人,紫灵策马狂奔不过一刻多钟,北城门便已经在望了。

“停下!停下!快停下!”

她的人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城门上的守卫遥遥看见她策马过来,却没有丝毫要放慢马速的意思,忙扬声警告,“再不停下,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原本守在城门两侧的守卫快速将拒马横在了城门口。

紫灵抬头扬声,冲他喊道,“我是娉婷郡主!你胆敢拦我去路试试!”

城门守卫原本是不信的,可待看到距离她几百米开外的放马狂奔而来的大队人马时,却是不能不信了,且城内并未发出报信示警。而她无论是驾马而来的气势,还是口气都无比嚣张,守卫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如何敢硬拦?

240弦断

四十几里地,策马不管不顾的一路狂奔,饶是紫灵所骑的是窦庆之的坐骑,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战马,可一刻不停的全速跑这么远的路,也是快接近极限。

而她的人,此刻亦是渐感体力不支,快近极限。可身后的追兵,依旧紧追不舍,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且离她越来越近了。

好在她已到达岭北,再往北不出二十里地,便是雪国的地界,她只要进入雪国地界,追兵便不敢再追她了。

紫灵伏在马背上,一手抱着马的脖子,一手轻轻的摸了摸它的鬃毛,难过的出声道,“对不起,害了你了。”

马儿嘶鸣一声,似是在回答她一般。

紫灵笑着又摸了摸它,然后直起身体,放眼远眺。

远处的圣山,山顶一如她记忆中的一片雪白。此山虽并不算多高,不足千米,可因为山顶终年积雪,所以人迹罕至。至于此山到底为何叫圣山,没有人说得清楚,天祥人知道的,只是山顶上面住着一位靠吸取天地灵气而生的神仙,而这神仙是雪国的守护神。不过,天祥人并不认这位神仙,他们称“祂”为不老妖物。

至于这圣山上面到底有没有神仙,当然没人知道,只是传说而已。

紫灵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这片她几年前就来过的地方。

晨光下的岭北,炊烟袅袅升起,静谧的根本不像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而是像个氛围宁静祥和的乡间。

这片本是荒芜的,什么都没有,只长枯草的地方,如今不但有了房子,树木,良田,更有了条与雪国有往来贸易的街道。

原本用来流放犯人的苦荒之地,如今却变成了犯人安居乐业之地,不知南宫泓钰若是看到此番景象会作何感想。

一定会被大吃一惊吧,光想想她都觉得好玩的很。本来,她还预备跟住在这里的几位旧识叙叙旧的,现在显然不可能了。

“紫灵姑娘,快停下!”

呼啸的风声中,耳边隐约听到了傅精忠的声音,紫灵收回思绪,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她与追兵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不到两百米了。

他们如此大的动静,又怎么可能不惊动岭北负责看守犯人的监兵,只不过紫灵并不进入犯人的居住区,而是选择从刚刚开始春耕的田地里面穿过。

距离越拉越近了,跟在后面的傅精忠见此,扬臂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人马分为两队,预备包抄过去进行拦截。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眼瞅着他们马上便要追上来了,紫灵心里越来越急。她改一手握住马缰,一手入怀。她也不看她摸到的是什么瓷瓶,在用牙齿咬开瓶塞后,便往身后丢。她丢完一个,再摸,再拔,继续丢。

她这一举动可苦了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想拦下她,却又不能对她动手的羽林及宫内侍卫。他们能做的,要么包抄拦住她的去路,要么用绳子套住她的马。

只可惜,他们这些皆出生在,成长在鼎城的,大多数都是官员家的公子们,哪里懂什么套马之术。

如此几次之后,紫灵便知道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用绳子套住她,或是她的马,她便不管他们了,只管催马快跑。

傅精忠不断的扬鞭策马,总算追上了紫灵,在与她并排的时候,他扭头看向她,朝她放话喊道,“前面便是雪国领地了,紫灵姑娘你不能越界!快停下来!”

紫灵又岂会理他。

傅精忠又喊了几声,见她皆是充耳不闻,眼看着马上就要越界了,他把心一横,狠踢马肚,抽出腰间的长剑便往她所骑着的马脖子上刺了过去。

紫灵想阻止,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剑捅在了马的脖子上面。就在他拔剑的那一瞬间,血一下子便喷了出来。

马儿吃痛,长啸一声,却并未停下,而是猛然加速,拼劲全力往前面冲了出去。

傅精忠一脸震惊地望着脖颈不断往外在狂涌血液,却依旧拼了命的,驮着紫灵冲进雪国地界的马,勒住了马缰。

马儿驮着紫灵进入雪国边界又往前奔了十几米后,两条前腿陡然跪地。巨大的惯性,使得它往前又跪行了数米后,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被它从头上甩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紫灵,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奔回了它的身边。

马儿的两条前腿已断,即便没有脖子上的伤口,它也活不了了。她能做的,只能是让它少受点痛苦的死去。

可是摸遍了全身,她也没能找到任何能结果它性命的东西。

“对不起。。。。。”

紫灵伸手捂住马儿脖子上的伤口,眼泪一滴滴的直往下掉。她一边抹泪,一边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

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喷着粗气的马儿,似想安慰她一般,低低的嘶鸣了两声,然后努力抬起头,伸舌头舔了舔她不断抹泪的手。

紫灵慌忙伸手轻轻按住它的嘴,让它将头放回去。

马儿将头放回地面上后,又喘了几口粗气,随后浑身猛地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呼吸。

这匹跟了窦庆之已经十几年,跟着他数次从北到南,颇具灵性的马,就这样的走完了他并不算长的一生。

心中本就难过不已的紫灵,心里面一直绷着的,一直支撑着她的那根弦,在这一刻终是断了。她呆呆的看着已经死去的马儿数秒后,再也受不了的,伏在它的身上,放声嚎啕大哭。

离她不过二十多米,却因为是禁卫身份,不能跨过边界,一直在看着她的傅精忠,见她陡然放声大哭,收回了原本已经滚到了嘴边的,想劝她回去的话。

这些都认识紫灵,其中不乏跟她打过多次交道,见过她各种面目,却唯独没见过她如此失态的嚎啕大哭的内宫内侍卫与羽林,不忍的,纷纷调开了眼睛。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唯有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紫灵放声大哭的哭声。

良久,在紫灵的哭声低下去的时候,傅精忠一脸愧色的开口道歉,“抱歉,傅某眼见姑娘马上便要越过边界了,实在无法才出的手。”

心中面正伤心不已的紫灵,又怎会理他。

默了片刻后,他又出声道,“雪国人素来不接待外人,姑娘即便过去了,最终不是被赶回来,便是枉送了性命。你看,姑娘你又受了伤,还是跟傅某回去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本已经停止哭泣,在断断续续抽噎的紫灵,慢慢抬起了身体。她先是伸手合上了马儿睁着的眼睛,随后一手撑地慢慢站起了身。

她低着头,嘶哑着嗓子开口了,“我本来还挺喜欢你的,可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的讨厌你,傅骑都尉!”

她的话让傅精忠面上一阵青白,他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说这样的话。他楞了数秒后,呐呐地出声道,“姑娘为何讨厌傅某,难道只是因为傅某杀了这匹马吗?”

“呵。”

紫灵抬眼冷笑着,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后,一句话都懒得再跟他说,转身便往圣山走去。

傅精忠被她的这个眼神刺了一下,刚想开口再问,却见她转身往圣山去了,他顿时急了,不得不放声大喊道,“紫灵姑娘你站住,你不能走,你回来!”

可惜,无论他如何呼喊,紫灵都没有再回应他,也没有回头。

241将死

真冷啊。

山里面的气温本来就要比山外面要低上几度,又是早上,气温更低。

紫灵边往前走着,边用双手不断的搓着自己的双臂,以此来抵御山内的寒气,只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她冰凉的身体正一点点的变得更冷,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后背上的伤口本来并不严重,可因为从马上翻滚下来,原来只扎在表面的飞镖扎得更深了,一直在往外渗着血,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处理这些伤口,硬拔出来只会死的更快。这让她不由想起了那句医者能医人,却不能自医生的古话。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雪国人在每月的月初与月末到边境赶集时,基本上都是从山谷内绕道过来,极少有人选择翻山过来。之所以会如此,一是山路难走,二是雪族人深信山顶住着神仙,他们当然不想惊扰了神仙修炼。

当然,他们不叫神仙为神仙,而是称呼为神灵,因为他们信仰的是萨满,而不是佛。这些都是她从书上看来的,只可惜雪族人素来比较神秘,他们又有自成一系的语言,所以外界对他们所知并不多。

正在心里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的紫灵,突然感觉脑中一阵眩晕,她慌忙伸手扶住身旁的一颗树,才勉强支撑住踉跄不稳的身体。

她喘着粗气,抬眼往深不见底的山林中看去,她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是翻越不了这座高不足千米的圣山的。

真是遗憾啊。

她本来还想爬到山顶,看看山顶上面是不是真的住着一位神仙的。她面带苦笑的,扶着树干慢慢坐在了枯叶遍地的地上。

她要死了呢。

望着晨光透过木叶的间隙投下来的,不断在晃动的点点光圈,她嗤笑着在心里想,贤妃说她是天煞孤星,一点都不假。前世死的时候,她的身边就无人陪伴,今生也是一样啊。但愿。。。。。但愿什么呢?

她唇畔带笑的阖上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在心里想,但愿下一世她死的时候有人陪?不,还是算了吧,还是不要下一世了吧,活了两世,她真的是活够了。那就?

那就,还是不要再有下一世了吧。。。。。。她无力的身体,缓缓瘫在了枯叶上面。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混沌之前,她在心里许下了最后的愿望。

冷,彻骨的冷,这冷冻得让意识陷在混沌中的紫灵,恢复了一些知觉。除了冷之外,她还感觉到周围声音很嘈杂,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马蹄的声音,还有咔嚓咔嚓的摩擦声,但她所听到的到底是不是这些声音,她并不去清醒的意识,根本分辨不出来。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只是天黑了,山间的狼出来觅食也说不定。希望不要太痛苦,最好一口咬断她的喉咙才好。

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也近了,短暂的摇晃之后,她的人好似被人悬空抱了起来。

“喂!喂!喂!”

紫灵感觉到她的脸颊被人拍了拍,有人在她耳边叫着她。她想回应,可她别说张开嘴,她连把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又是一阵说话声,可他们说了什么,不知是她意识不清,还是他们说的她本来就听不懂,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她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她身体接触到的地方更是一片温热。

于是,她的身体本能的往那发出热度的物体缩了缩。

身体又被一阵子的摇晃之后,原本意识就不清楚的紫灵,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再次有了意识,只是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她感觉到的是热,真的是太热了,热得像她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被人架在火上烤,可她根本抬不起沉重的眼皮。

该不会是什么食人族吧?可她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世界有食人族的存在啊。她苦笑着在心里想,就连死都不让她死的轻松点吗?老天爷?

就这样忽冷忽热,也不知历经了多少次,意识始终没有完全清醒,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紫灵,总算清醒了过来。

最先入眼的是弧形的,雪白的屋顶,然后便是一张异常恐怖的,犹如鬼魅一样的脸。

“啊~~~~!”

刚醒过来,心里毫无准备的紫灵,猛地挺起身体,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鬼魅被她突然爆发出来的的尖叫吓了一跳,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后,摆着双手安抚她道,“小姐别害怕,我是人,我是人,不是鬼!”说完,鬼魅伸手拿下了脸上的面具。

受了不小惊吓的紫灵,一手捂着心口,瞪着已经拿下脸上面具的人,拧着眉,怒道,“人吓人吓死人,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这人被她一瞪,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抓了抓头后,开口抱歉地道,“小姐,你不要生气。我叫朗卡,我没毛病,我不是故意的。”

注意到他所穿的服饰有些与众不同,人也相当的高大魁梧,且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而他所说的汉语有着明显的生硬。

紫灵在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防备的盯着他,问道,“是你救了我吗?这里又是哪里?”

朗卡相当不自在的略微低下头,避开了她锐利的视线,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是的,是我救了小姐。这里是雪国。”

雪国?

这么说她不但没有死,也没有再次穿越咯?

听了他的话,紫灵自醒来就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总算落回了胸腔。她缩回一直捂着心里的手,用双手捂住脸,无可奈何地长长叹了口气。她哭笑不得的在心里想,老天爷可真会跟她开玩笑,这样都死不了!或者也可以说,阎王爷是有多不待见她,怎么都不肯收她?!

她没有死,又活下来了,她是不是该高兴?可她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她不想活了啊,她活够了啊!唉~~~~

当她又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的时候,一直没能等到她反应的朗卡,抬起头看向她,试探着叫了声,“小姐?”

紫灵倏地转脸看向他,疑惑的问,“你们雪国人不是从来都不接收外族人的吗?你怎么没将我杀了,反而救了我?”

原本因她突然看过来,而将头低下去的朗卡,闻她此言,猛地将头抬起,盯着她,皱着眉问道,“小姐好像并不高兴我救了小姐的命?”

紫灵无奈的,苦笑着在心里想,她确实是不高兴,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毕竟人家救了她的命,她总不能不但不感激人家,还要怪人家多事吧?她努力扯扯嘴角,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笑出来,“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救了我。我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心里面有些奇怪罢了。”

“不用谢。”

听她如此说,朗卡松开了皱着的眉头,大手一挥,口气豪迈的道,“我们雪族人是不收留外族的人,可我们雪族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意思是救活了,再赶走,是不是?”

他前后矛盾的话,让紫灵很难不这样理解。

朗卡被她问得一愣,他还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支支吾吾的道,“额,这,这个嘛,差不多吧。”

“哦。”

242雪国

已经是六月了,即便是寒冷的雪国,也应该进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的初春。这本是紫灵心中对雪国固有的印象,可此刻她眼中的雪国,却是绿意环绕,百花齐放,蜂飞蝶舞,是已经完全进入春季的雪国。

“这里,真的是雪国?”

她愣怔了半晌,问立在她身侧的朗卡。

“哈哈哈哈。。。。”

朗卡爽朗的大笑着道,“一点不假的,这里就是雪国。”

是因为四面环山的缘故吗?

紫灵举目远眺,四周高山上皆是一片雪白,这里是雪国是不会假的,只是与她所想象当中的雪国有些不一样罢了,可见,传闻多半是不能信的。

身侧不断有面上涂着彩色颜料,与朗卡穿着一样服侍,手捧各种食物的雪族人走过,这些人似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族人好奇的很,走的很远了,还要回过头来看看她。

紫灵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物,又理理她那一头随意散乱着的发丝,用随手从路旁折来树枝松松挽了个鬓后,转眼看向一直盯着她在看的朗卡,问道,“今日可是你们雪族人的什么节日吗?”

朗卡脱口便道,“奥来那楞。”

“什么?”

紫灵又怎么可能听得懂。

朗卡微皱着眉,还在思索用汉语该怎么说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出声替他解释道,“奥来那楞是雪族人向神灵献祭,祈求一整年平安与丰收的祭祀活动。”

紫灵转身看向来人。

二十五六的年纪,虽穿的是雪族人服侍,可他的样貌却是与她一样的,没有雪族人那么的多的粗犷菱角,是汉族人的长相。

紫灵还来不及开口打招呼,便听朗卡欢呼一声,说了句,“先生来了,那我去啦!”他也不等那先生开口,见他轻微一额首后,他的人便已冲到了数米之外。

好快的速度,此人身手恐怕不在幽荧之下。

紫灵一脸吃惊的看着他的背影左闪右闪的,转眼便消失在了前面的人群当中。

见她面露惊骇之色,被朗卡称呼为先生的男子,往前几步,站至她身侧,同她一起望着朗卡消失的方向,面露笑容,声音淡淡的宽慰道,“姑娘不必害怕,雪族人并非各个有此等身手,朗卡他是雪国猛将。”

紫灵往旁边移了两步,以正面对着他,微微弯腰一礼后,抬眼看着他,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姓曾,名曰今,字望山。姑娘称呼鄙人一声曾先生,或是望山先生都可。请赎鄙人冒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系何许人也?”

曾今抱拳躬身,虚还一礼后,温声回道。

曾今?曾经?这名字。。。。。

紫灵微微垂目,唇畔弯出一丝玩味的笑,此人说话文绉绉的,朗卡又称呼他为先生,想来是个教书先生了。不是说雪族人不接收外人的吗?可这位,显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在心里快速思索了一下之后,她抬眼看向曾今,面露得体的微笑,淡声道,“小女子姓吴,口天无,单名一个明月的明字。”

吴明,无名。

曾今的唇角细不可查的微微翘了翘,他抱拳又是一礼,客气道,“原来是吴姑娘,幸会,幸会。”

紫灵低首垂目,微微弯腰回了一礼,“曾先生,您多礼,多礼了。”

“吴姑娘还未告知鄙人,姑娘你是何许人,又怎会重伤出现在圣山当中。”

对话总算正常些了,她还真怕他会继续文绉绉的,之乎者也的说话。听到他发问,紫灵抬眼看着他,面露凄哀之色,声音低低的道,“我本是流放岭北的犯人,因实在受不了欺凌,便寻了个机会跑了出来,不想却被追兵重伤。我拼了最后一口气,才跑进了圣山之中。至于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醒来我便已身在此处。”

曾今听完她的解释,低首略一思索后,恍然道,“原来是如此啊。那么。”他顿住,抬眼直直的盯着紫灵的眼睛,续道,“这么说的话,那些在圣山前蹲守了半月的羽林与吴姑娘是无关的了?”

她竟昏睡了半个月,这么长时间吗?

压下心底的疑惑,紫灵一手捂着嘴,一脸吃惊的惊声道,“羽林?!那不是负责镇守保护天祥都城鼎城的兵士么?他们怎会出现在岭北?”

曾今一脸百思不得解的,拧着眉头,附和了一句,“就是说,羽林来岭北做何,说不通啊。”他说完这话后,便一脸苦恼的将头低了下去。

紫灵知道他后面必定有话还要问,她趁他这一低头的瞬间,快速出声道,“曾先生您呢?您怎会在此处?外间不是都说雪族人不接收外族人的吗?怎会留下曾先生您呢?”

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的曾今,抬眼看向她,略一踌躇后,面露难色的道“这,这话说来就长了,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

“嗯?”

紫灵微哼一声,瞪大眼睛盯着他,“愿闻其详。”

好聪明,又强势的女子。

“额。”

原本以为他面露难色,她便不会再继续问下去的曾今,不无尴尬的转眼,将视线投向远处,避开了她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盯视,在心里思索着,要如何扭转已经完全反过来的局面。

答,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却先交了底。不答,面对她如此直白的询问,无礼先不说,还落了个故意隐瞒,不够坦诚的话柄。

紫灵当然没那个好心让他有时间去慢慢想,出声催促,“曾先生?”

低首垂思,尚未想出要如何应对的曾今,不由顿觉头疼。

“先生。”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紫灵抬眼向曾今背后望去,见是一头戴一顶小小圆帽,帽子上插着一根彩色羽毛,身着红色,衣服上绣着彩色的繁复花纹,只衣襟与袖边缀着一圈白色皮毛,手上端一木质拖盘的年轻的,装扮俏丽的雪族女子。

曾今回身看向来人,面露惊讶地问道,“丽雅,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去参加祭祀?”

“我给这位小姐煮药,耽搁了。”

丽雅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着就从他的身侧越过,走到正看着她的紫灵面前,将手中的拖盘往前面一推,笑着又说,“我找了小姐好久,没想到在这里,小姐快喝了药吧。”

“麻烦你了,谢谢。”

紫灵客气一声,伸手端过药碗,却并不立刻就喝,而是先放在眼前看了看,闻了闻。

丽雅见她此举,有些不高兴的,撅着嘴道,“没有毒的,我们雪族人既然救了小姐,就不会再害小姐的。”

是吗?紫灵深表怀疑的在心里想着,她先是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曾今后,抬眼朝给她送药的丽雅弯唇一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害怕有毒,我只是瞧瞧里面都放了些什么药材。”

丽雅听她如此说,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笑着接话问道,“那小姐瞧出来了吗?这里面都放了什么药材?”

“没有。”

243难容

雪国人彪悍,且不分男女各个都很能干。无论是牧马放羊,上山打猎,还是下河捉鱼,烹煮洗衣,缝衣织毯,竟是无一不通。

那么,雪族人为什么不分男女,各个都这么能干呢?只因雪族人从来不养无用的人,都是自小便开始学了的。

如此,在得知这一点之后的紫灵,即便她身体还未痊愈,她也如何都坐不住了,她实在没那个脸,能心安理得的吃白食。

于是,在她的一再要求下,顾念到她的身体还未好全,朗卡好心的让她负责不算繁重的,烹煮一日三餐的活计。

虽然不太会煮饭,来到这异时空之后更是连一顿饭都没做过的紫灵,还是一口应了下来,她并不想被雪族人瞧轻了。

煮饭嘛,很简单的,煮熟了就行,她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

可当朗卡真的把她带到厨房,并将一把刀以及一只活鸡丢给她的时候,她当场就后悔了,但已经答应了,并且还是她主动要求的,她又怎么好反悔?

“朗卡。”

她叫住扭头就准备走开的朗卡,微微红着脸,有些踌蹴的,试探着道,“你能不能,额,能不能帮我将鸡杀了再走?”

朗卡用差不多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一脸不敢相信的问,“你居然连鸡都不会杀?”

紫灵被他这样的眼神打击到了,瞬间便涨红了脸。为了挽救她那可怜的自尊心,不被他看得太扁,她硬着头皮,嘴硬的道,“我当然会啊,我只是不想杀而已。”

“那你自己动手,我们雪族人自己能做的事,从来不麻烦旁人。”

朗卡看了她一眼,扔下这句话后,掉头就走了。

被他噎了一下,呆愣住的紫灵,收回原本望着他离去的视线,低眼看向那只在院子里来回走来走去,在地上不断啄食的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杀只鸡么,她连人都能开膛破肚,杀一只鸡有什么难的!

然而,事实往往就是,思想有多么的丰满,现实就有多么的骨感。

从早上就跟这只鸡对上的紫灵,直到朗卡回来的时候,她别说杀了鸡,她连鸡的一片鸡毛都没能摸到。她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花在了如何捉住那只不断逃跑的鸡上面了。

被现实深深挫败了的紫灵,赶在一脸错愕表情的朗卡开口之前,先开口了。

她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坦然道,“你给我换个活干吧,这活我干不了。”

朗卡皱着眉,盯着她看了半晌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不抱太大希望的接话道,“那,衣裳你总会洗吧?”

紫灵忙不迭地点头,“会,会,会,衣裳我当然会洗。”

朗卡又盯着她看了又看后,没再说什么,几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从她手里拿过菜刀,一伸手便抓住了一直在她面前打转的鸡,提着鸡到存水的水缸边,将鸡杀了。

这顿午饭,当然是朗卡动手做的,而紫灵则负责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等吃的。她本来是想帮忙烧火的,可朗卡不让,言,怕她把他家的房子烧了。

已经受到不小打击的紫灵,吃了饭,便自动自发的端了装着脏衣服的木盆,拿上棒槌,跟在一群预备到河边洗衣服的雪族女子身后,来到了河边。

到了河边,坐在河边石头上的紫灵,并不急着动手,而是暗暗观察着雪族女子,看她们是怎么洗衣服的。

衣服她当然会洗,只是洗得干净不干净的问题罢了。以前她与丁宁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吴妈还没有来帮忙之前,她反正也不是个讲究的人,都是胡乱的拿棒槌敲几下,过过水就晾出去的,至于干不干净,反正是她与丁宁穿的,也就无所谓了。

可现在不行,她洗的是朗卡的衣服,且她并不想被雪族人瞧扁了,如何她都要将这衣服给洗干净了。

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

她在悄悄看了几遍雪族女子是如何洗衣服之后,就动手了。起初一切还都挺顺利的,可就在她费力拿棒槌敲洗了半天,打算将衣服放到河水里面过水的时候,意外就那么的发生了。

河边的石头,经过雪族人长年累月的洗衣捶打,本就光滑无比,沾了水之后无疑更滑了,她脚下一个没留神,便两脚打着滑的摔进了河里面。

等她被同来洗衣的雪族女子从冰凉的河水里面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那将她捞上来的雪族女子,将她放到岸边后,双手插着腰,冲着她一脸惋惜的直摇头,用生硬的汉语,咂着嘴道,“啧啧啧,真个汉族人的小姐,洗个衣都能滚河里去。”

“我,我。。。。。。”

紫灵本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可那雪族女子根本不给她机会,说完便转脸跟别的同来的雪族女子呱啦呱啦的一通说,随后便爆发出阵阵爆笑声。

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了什么,可她们脸上那嘲弄的,不屑的表情,她还是看得懂的。这让心里本就又羞又恼的紫灵,顿时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就地埋了。

等朗卡听到消息跑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她浑身湿哒哒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膝盖上面的,惨兮兮的样子。

听到有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了,将脸埋在膝头的紫灵抬起头,见是他,她红着脸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开口道歉,“抱歉,我将你的衣服弄丢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身后便又是一阵放肆大笑的笑声,并且又有人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了。

“朗卡呀,汉人小姐什么都不会,不好养啊,我瞧你别费事了,杀了要好些。”

这句显然是说给她听的,不然为何要说汉话呢。

一直低着头的紫灵,在这时霍地站起了身。

原本正要说话的朗卡,被她猛然起身的气势吓了一跳,低头惊讶的看着她。

紫灵仰着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声音淡淡的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朗卡。我其实什么都不会,我除了能吃能睡,既不会洗衣煮饭,也不会牧马放羊,更不会缝衣织毯。你们雪族人不养无用的人,所以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杀了我,我是不会怨恨你的。”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原本嘻嘻哈哈在笑着的雪族女子,忽然全都止住了笑声。

“你说杀就杀?你以为杀鸡呢?”

朗卡听了她的话,微微怔了怔之后,凶巴巴的瞪她一眼,越过她身侧,拿起放在石头上的木盆,然后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拖了她就走。

雪族人本就长得高大魁梧,朗卡更是比寻常的雪族人还要高大强壮些,他往前跨着大步走去,被他拖着走的紫灵,就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走了一小段路后,一直在跟自己生着闷气的紫灵,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虽然她此时并不太想开口,可还是不得不喘着粗气开口道,“虽然你不生我弄丢你衣服的气,也不准备杀了我,这让我很感动,可是你能不能走慢一点,我身体不好,实在是跟不上啊。”

“哼!”

朗卡低眼看她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满是不屑的口吻道,“没用的汉族女人,连路都走不好!”

244棘手

哪怕雪国已经进入温暖的深春了,可自雪山流淌下来的河水,又怎么可能高于常温,自然冰凉冻人。一路小跑着回来的紫灵,丝毫不敢耽搁的,跑进自己的房内,甩上门便换了身衣服,又寻来干面巾将头发擦得干的差不多了之后,上床钻进了被窝。

她已经很没用了,她不想再病倒成为别人的负担。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没像今天这样被打击到无地自容。

缩在被窝里面的紫灵,越想心里面便越烦躁,泄愤的用双腿在被子里面一阵乱踢乱踹。

她正暗自懊恼,忽听门口有人敲了敲门后,出声道,“吴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是丽雅。

她问过曾今,曾今告诉她,丽雅是朗卡的表妹,在她没来之前,就时不时的会过来替朗卡洗衣煮饭,打扫打扫房间什么的。而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帮她换药,喂药,照顾她的人,就是丽雅。再加上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衣服也都是丽雅拿过来的,所以她现在就是谁都不见,她也不能将丽雅拒之门外。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么,呵呵。

紫灵从被窝里面探出头,靠着墙壁坐了,转脸看向门口,应了声,“请进。”

丽雅推门进来后,顺手关了房门。她边往床边走,边笑着开口解释道,“听说吴小姐你在河边洗衣时,一不小心掉河里面去了。我怕你没的换,给你送衣裳来了。”

见她不说话,而是盯着她手中捧着的衣服,丽雅笑着又道,“这也是我以前穿的衣裳,不是新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雪族人喜欢艳丽的色彩,尤其是雪族的年轻女子,她们所穿的衣服基本上都以大红、大黄、大蓝、大紫为主,再以彩色丝线在上面绣出各种花纹,或是飞禽走兽,不可谓不五彩缤纷,艳丽非常。

这次丽雅给她拿来的是一套粉嫩的鹅黄色的衣衫,一看便知道是在她年纪并不大的时候穿的。可紫灵的身体已经十九岁了,穿鹅黄色已然不太合适。可她有的选吗?她现在身无分文不说,丽雅比她高了更有一个头,她现在所穿的衣服她根本就穿不了。

“我怎会介意,谢谢你,丽雅。”

在心里无奈叹口气后,紫灵伸手接过衣服,放在了一旁的被子上面。

丽雅歪着头朝她笑笑,“吴姑娘你不用客气的。”

紫灵以为她这便就该走了,她也就没接话,只面带笑容的看着她。却不想,丽雅在对她又笑了笑后,开口道,“吴小姐,我可以坐下来吗?”

显然,她不但没打算走,还预备要跟她说会话了。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叫我吴明吧。”

没办法拒绝的紫灵,说着往床里面挪了挪,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好的呀,吴明。”

丽雅欣喜的,语气轻快的应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来后,她微微歪过脸望着她,一脸好奇的表情的又道,“先生曾经说过,汉人家的姑娘都是非常勤劳能干的,那些什么都不会做的基本上都是汉人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吴明你被流放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不对?”

雪族人性格直爽,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基本上都是直来直往,这一点紫灵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她问的这么直接,大有来探她底的嫌疑,她却也不好不答。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要以实相告,她并不想陷自己于太被动的境地,何况流放岭北的犯人,本身大多数就都是犯了事的官员家眷。于是,她给了她一个模拟两可的答案,“嗯,差不多,算是吧。”

“这样呀。”

丽雅若有所思的随口应了一声后,朝她一笑,又问,“那吴明,岭北还有你的家人吗?”

紫灵摇摇头,“没有,我的家人已经全部都过世了。”

“啊,真是遗憾。”

丽雅吃了一惊的伸手捂住嘴,两眼瞪得圆圆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道,“对不起,我是不是问的太多,问了不该问的?”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紫灵的反应却完全不是寻常人该有的,提起已经过世的家人,她不但脸上丝毫不见伤感之色,口气更是无所谓到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没关系。”

紫灵微一摇头,面带淡笑的道,“我的家人,他们已经过世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也一点都不难过了。”

如果她表现出哪怕有丁点的难过的样子,丽雅或许还能趁机表达一下关怀,顺带说些安慰的话,可她没有。

这让丽雅只觉得尴尬,让她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了。她慢慢的站起身,表情尴尬的讪笑着,边倒退着往门口走,边道,“那个,我来的时候朗卡在煮汤,我去看看他煮好了没有。要是煮好了,我端给你喝呀?”

紫灵弯眼朝她笑笑,客气的道,“好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丽雅脸上的笑容更加的不自然了,她连忙摆摆手,说完这话后,她一个转身,快速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隔了好一会后,她才端了个碗,又进来了。

丽雅走到床边站定后,将手中的碗送到一直在看着她的紫灵面前,笑着说,“这汤要滚热的喝下去才好,喝完了捂在被子里出出汗,就不怕会得病了。”

“嗯,多谢。”

紫灵客气的道声谢,抬手接过碗,低首先是小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将碗里面用菘蓝和黄芪煮的茶水喝光了。

接过她递过去的空碗,丽雅冲她说了句,“那我走了哦。”等她面带笑容,应了一声,“好的。”之后,丽雅未再做停留,旋身快步离开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紫灵便收了堆在脸上的笑容。

她并不介意曾今在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之后,让丽雅来探她的底。她也不介意那些雪族女子对她不够友好,嘲笑她。雪族与天祥有宿怨,雪族人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抱有敌意,防备她,想探清她的底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对此,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厌烦,被救并非她想要的,她真的好累,好累,身心俱疲。

她缓缓的,面朝着墙躺回床上,有些难过的,低低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想矫情的,破罐子破摔的,放任自己就此消沉下去的。可她的破败的身体,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已经好了很多,她脖子上面的小伤口所结的痂已经脱落,后背的伤口也已愈合结痂。由此可见,雪族人为了救她,是给她用了好药的,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药物。且先不管雪族人,到底为何会破例救下她,还收留了她。就说雪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那么积极的面对生活的态度,就足以让她没那个脸寻死觅活了。

她不是没想过重操旧业,用最拿手的医术谋生,可并非每个雪族人都会说汉语的,会说的只是部分愿意学的年轻人。如此,要她如何跟患者沟通?难道在她望闻问切的时候,旁边还要站个翻译不成?

再者,雪族人并不信任她,让不让她给他们看病,还是一说呢。更不提,她对雪国所生长的那些药材并不熟识,她只是在书中看到过。

245怨念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信奉萨满,追寻、崇尚一切自然,外出劳作的雪族人都纷纷回到了家中。

晚饭点的时候,做好了晚饭的朗卡,过来叫躺了一下午的紫灵起来吃饭。可他一连在门外唤了几声“吴小姐”,叫她起来吃晚饭,所得到的回答均是,“谢谢,我不吃。”的时候,他猛力一把推开房门,几步跨到了床边。

因为他这一举动,而从床上挺身坐起来的紫灵,有些紧张的看着抱着双臂立在床边,如山一样将她笼罩在阴影里面的人,微皱着眉开口道,“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不可以吗?”

“不可以!”

朗卡说完这话,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出手如电的伸出双臂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放到肩上,扛了她就走。

自从离开东方火焱之后,就没再被这么粗鲁对待过的紫灵,心里面虽然极其反感,却也没有反抗,只因她清楚反抗只是徒劳,纯粹白费力气。在尚未接触过雪族人之前,她就曾听到过许多关于雪族人的传言,其中以粗鲁,狂暴,嗜血这三个形容词是出现频率最高的,现在看来所传非虚。

在将她放在座位上,让她坐好了之后,朗卡居高临下的瞪着她,一指她面前的碗,用命令似的口吻道了个字,“吃!”

雪族人的饮食习惯与天祥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以肉食为主,面食作为搭配,喝羊奶茶,素菜也吃,只是出现的频率不高罢了。

连着吃了大半月各种肉类,喝了大半月的羊奶茶,连半片菜叶都没能吃到过的紫灵,望着面前碗里的羊奶茶,在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吞了吞口水后,皱着眉头伸手端起了这个比她的脸小不了多少的碗,埋首喝了一口。

见她开始吃了,朗卡弯腰伸手从桌上盘子里面拿了一大块羊肉放在了她的手边,然后直起身体,抱着双臂,继续盯着她。

真是粗鲁啊。。。。。

被他盯着,心里有怨气却敢怒不敢言的紫灵,放了碗,伸手抓起羊肉,慢吞吞的撕了一小片肉塞进了嘴里。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要懂得感恩,忍忍吧,忍忍吧。所以说她讨厌欠人情债,不好还不说,还不能发脾气。她怎么就没死?怎么就死不了呢?!明明那么重的内伤,怎么就被救活了呢!?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么捉弄她!

越想越气,越想心里面便越觉得憋屈,却又无人可述,更无处发泄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心里面压了太多事情与情绪的紫灵,机械性的咀嚼着嘴里的羊肉,连脸上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滴下来,落进面前的羊奶茶里面,她都没有注意到。

“不想吃别吃了,有什么好哭的!”

直到朗卡怒喝一声,并且一把从她手中夺走那块羊肉之后,她在被他吓了一跳的同时,愕然扬起脸向他看去,在看到他拧着眉头,一脸嫌恶的表情时,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哭。

朗卡将手里的肉随手丢回桌上的盘子里面,鄙夷的瞪着她,不屑的道,“我们雪族七岁的小娃儿流血都不会哭,都比你坚强!”

“嫌我烦了啊?看不惯我矫情的,哭哭啼啼的样子啊?”

这一整天都在被打击,已经被打击到自我嫌弃的紫灵,一听这话,她嗖得一下站起身,抬腿手脚并用的站到凳子上,然后俯视着他,愤怒地,冷声质问,“所以,谁让你多管闲事的救我的?我有求着你救我吗?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在圣山上?”

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被她的连翻质问,问得一愣一愣的朗卡,望着她那双被愤怒完全占据的眸子,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半晌,他总算找回了他自己的声音。

他拧着眉,探究的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低的开口道,“你就那么的不想活下来?”

紫灵毫不犹豫地便道,“是!”

“那你干什么躲进圣山?”

朗卡的眸光微微闪了闪,问出了她话里面矛盾的地方,“岭北逃跑被抓回去的犯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的言下之意是,若是她当真想死,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躲进圣山,明明被抓回去就行了。

紫灵被他问得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她恶声恶气地反问,“我只是不想死在天祥境内,行不行?!”

“行,怎么会不行。”

朗卡回了一句后,略微低头,抬臂先是绕到脑后,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脖颈,又左右晃了晃脖子,一阵关节被扭动的“咔咔”脆响后,他仰头再次看向她,用同她商量的口气道,“你能不能先下来,我们再吵?你这样我看着真累。”

显然,以他即便是在雪族人中也属于少有的高度,他很少有被人俯视的机会。

紫灵在心里翻着白眼想,明明之前还那么粗鲁的扛着她过来,逼着她吃饭的人,这会倒是懂得尊重人了?

然而他已经缓和了原本粗暴的态度,她又怎好再不识好歹的冲他发脾气?毕竟人家救了她的命,是她的恩人,她得知恩图报才行。

从凳子上下来,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亵衣,端正坐好了之后,紫灵伸手从桌上盘内拿了块羊肉,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吃吧,吃吧,死不了,就要活下去啊。

她正在心里面充满怨念的碎碎念,却听朗卡忽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活下去?”她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已经在她对面座位坐下来的人,垂下眼皮,没什么好气的道,“我活腻了不行吗?”

被她如此直白的回答惊得一愣,朗卡又问,“你多大了?”

粗人就是粗人,不知道姑娘家的年纪是不能随便问的吗?紫灵在心里诽谤的同时,抬眼白他一眼,回了句,“十九。”

“都这么大了吗!”

朗卡错愕地瞪着眼睛,惊讶的道,“你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或者也可以说,她哪里给了他这一错觉?身高?还是。。。。。

“切。”

紫灵低眼扫了眼自己现在瘦到堪称“一马平川”的胸口后,翻着白眼,“哧”了一声,没搭理他。

她不说话了,且面上的表情不善,朗卡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她,也就不作声了,低头默声吃饭。

“你们汉族女人都跟你一样的,额,彪悍?强悍?泼辣?”

只不过,他并没能忍多久,因为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汉族女子,他心中实在好奇的紧。毕竟紫灵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他所听到的,实在是有些不同。

“不要问我这种如同智障一样的问题!”

紫灵把手里吃的只剩下骨头的羊骨“啪”得一声拍在桌上,翻着白眼扔下一句,“我吃饱了,您慢用。”便起身离开了座位,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等等,你没穿鞋!”

完全没意识到是因为他的措辞,才又将她得罪了的朗卡,只等她跨出了门槛,才想起来,她是被他扛过来的,忙起身大步追了上去。

246非鹿

虽然已经进入深春,可毕竟是在四面环山的山谷中,早晚的温度要比白天低的多。

翻来覆去,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好的紫灵,起了个早。在院内水缸前舀水洗脸的时候,冰凉的水温让她忍不住浑身跟着哆嗦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她自己,更没照过镜子了。

洗好脸,用盐巴刷过牙后,紫灵低头看着倒映在水缸内水面上的,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苍白,缺乏血色的面容,惨淡的唇色,眼底深深的青影,一头不够顺滑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她现在的这张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的一张脸。

叹口气,再舀来水放进面盆里,她以指沾水做梳子,将头发梳顺畅了之后,从发顶往下编下去,将头发编成了松松的多股麻花辫。

她本就不是颓废的人,既然死不了,那就接受现实,并且努力活下去,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加油!”

她对着水缸里面的倒影,弯弯唇,在心里无声的给自己打气,“不就是情场失意嘛,又不是头一回了!你什么苦头没吃过啊,怕什么啊,不过是重头开始罢了!你行的,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给自己打完气,她闭上眼睛,仰起脸深深吸一口山间清新而湿润的空气,通透的感觉随着这一呼一吸之间,自身体里面渗透了出来。

再睁开眼睛,颓废、消沉了大半个月的紫灵,觉得她又重新活过来了,她又找回了那个坚毅的,淡定而从容的自己。

等她在厨房内寻到背篓,背在背后,预备出门的时候,朗卡现身挡在门口,抱着双臂看着她,开口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紫灵仰脸看向他,微微弯唇,淡笑着道,“我想进山割点野草,可以吗?”

“割野草?用来做什么?我没有养羊,也没有养其他的牲口。”

朗卡保持着抱着双臂的姿势,审视的盯着她,并没有要让开身的打算。

意识到他的企图,紫灵略微低头,无声笑了笑后,她收起笑脸,抬头复又看着他,神情冷漠,声音冷冷的道,“你若是不信任我的话,大可以让人跟着我。现在,麻烦你让开。”

“额。”

朗卡伸手抓抓额头,面露困扰的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汉人小姐不都是怕蛇虫鼠蚁这些的吗?我们雪族山上可不止有蛇虫鼠蚁,还有豺狼虎豹这些,你不怕?”

“呵,人可远比豺虎豹要可怕的多。”

紫灵冷笑着说完,懒得再跟他啰嗦,往前几步,弯腰直接从他的腋下钻过。

朗卡想阻止,却又不好硬拦,毕竟昨晚他们才争吵过。于是,他只好转个身,抱着双臂,放慢步子,跟在她身后。

紫灵并不出声阻止,只当没注意到。

“山是你看着近,其实很远的。”

路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朗卡,时不时的便要出声说几句话,以此欲打消她进山的念头。

“你身体不好,你走不到山上,就走不动了。”

“你就是走得到山里,你也没力气割了草再背回来。”

起初,紫灵还能耐着性子的,权当没听见。可他这样一直说,翻来覆去的又都是些打击,质疑她的话,这让她如何当他是空气。

空气可没他这么啰唣,更不会打击人。

“你要么回去,要么闭嘴!”

她回头横他一眼,冷声警告道,“再啰嗦,信不信我喊非礼!”

身高近九尺,留着一脸粗犷毛胡子的雪族猛将朗卡,从未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个不足她肩膀高的小女子如此威胁,心中可真是一时五味陈杂。他目瞪口呆的瞪了她半晌,硬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挤出了一个字,“你!”

紫灵顿住脚,转身挑着眉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冷声道,“怎样?”

她今天穿着一身的鹅黄,若非已经知道,她瞧着顶多也就是个还未发育完全,且营养不良的小姑娘,谁又会想跟一小姑娘置气。可她面上的表情,却又使她看起来并不好惹,忍了又忍,并不想惹怒她的朗卡,克制住心里涌起来的火气,忍气吞声的道,“没什么,我闭嘴就是。”

紫灵满意了,提了提肩上的背篓带子,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去。

深春了,蛇虫鼠蚁早已出洞,虽然并不害怕这些小动物,但也并不想遇到,紫灵在进山之前,特意在山脚前寻了一大把的蒌蒿放进了背篓当中。

直到山脚,都未再开过口的朗卡,看到她这一举动,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在下一秒将嘴闭上了。

正在低头仔细辨认山脚生长着的各类野草的紫灵,并未注意到他的这一小动作。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寻找她此次进山,所要收集的野草上面。

在没有人教的情况下,她并不觉得她能在短期内学会雪族人的语言,行医既然行不通,她就必须想别的法子来养活她自己。而她擅长的东西,能以此来养活自己的,除了医术,就是与医术多少有些关联的东西了。

她今天进山要寻的,是可以用来制香的花草。

雪族人因主食肉类,久而久之身上的体味就要比主食谷物的人要重些。而雪族人又崇尚自然,不拘小节,也没有焚香熏衣,或是洗花瓣浴的习俗,体味自然更加明显了。

就拿丽雅来说,虽她也涂脂抹粉,可离得近了,她身上的体味还是能闻得到的,更不消说雪族的这些个性要比女子粗狂的多的男子了。

上山的路确实不怎么好走,但也是有路可走的,毕竟雪族人除了牧马放羊,还喜欢进山打猎,走的多了,路也就自然有了。

深春的山内,小道旁百花齐绽,吸一口气,满鼻都是芬芳之气。

紫灵仔细的辨认着道路两侧的这些花草,希望能从中找出她能用得上的。雪国毕竟地处北面,像沉香、安息香这些她是不想了,此地不生长。她要找的是丁香、白芷、玫瑰、薄荷等这类气味芬芳,对人体又具有一定药效的花草,她可以用来制成线香,也可以蒸馏成精油用来滴入水中沐浴。

薄荷毕竟属于常见植物,对生长环境要求又不高,所以进山没多久,她便找到了。

“别动!”

她正弯腰专心采集薄荷叶,却忽听朗卡发出一声疾声警告。她心里顿时一惊,直起身困惑的仰脸向他看了过去。

朗卡并不出声解释,而是抬臂伸手朝她身后指了指。

紫灵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扭头看了过去,一头似鹿非鹿,脑袋上面顶着巨大鹿角的动物出现在了她的眼底。

这,这不是已经被她砸碎了的,越国皇族宝物,逐鹿玉佩上面所雕的动物吗?

她正在心中暗自疑惑,却听忽听身后的朗卡,在念着她完全听不懂的雪族语言。她忍不住扭回头,就见朗卡单腿跪地,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眼睛盯着那动物,嘴里犹在不停的念念有词。

247圣兽

身后一阵草木被拨动的细碎沙沙声,扭回头去看朗卡的紫灵,转回头看到的,便是离得极近的一张长脸。

好大一只!

紫灵咽咽口水,克制住心里想要往后退的冲动,打量起眼前这头正在跟她对视的,她所不认识的动物。

毛茸茸的耳朵,充满灵气的黑漆漆的眼睛,除了内耳,嘴巴,尾巴与肚皮是白色的,其他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黄褐色的短毛。身形比牛还大,没有花纹。

其实长得还是蛮,蛮可爱的,就是太大只了,贸贸然看到有些吓人罢了。心里谨记着朗卡让她别动的警告,所以当这头不知名的动物将嘴巴凑到她的脸上嗅的时候,紫灵一动都未敢动。

虽然不似寻常的鹿,可也是食草动物吧?毕竟它长着那么粗大的两个鹿角,食草的动物基本上都是不咬人的吧?

强压下心底对这体型巨大,不知名动物的畏惧,紫灵壮着胆子,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慢慢将手放在这头一直在闻着她身上气味的动物的脸上。

这头浑身上下都充满灵气的神秘动物,它并没有躲开她的触摸,也没有攻击她,它似乎还挺享受她抚摸它的样子,低低的低鸣了一声后,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舔她的掌心。

掌心传来的湿润的,痒痒的触感,让紫灵的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起来。这家伙长得虽然大,却意外的是个性温柔的动物呢。

在她身后的朗卡,此时已经停止了念诵,惊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紫灵放心的抚摸着这头神秘的动物,侧身看向立在她身后的朗卡,唇畔带着笑的问,“这是什么动物?”

“唔。”

朗卡有些苦恼的伸手抓抓额头,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了个字,“麋。”

“麋?”

紫灵面露疑惑,猜测道,“你是说麋鹿吗?”

“不是。”

朗卡摇头,“就是麋。”

麋?

紫灵转回脸,困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家伙。她虽然并没有见过麋鹿,但她知道麋鹿的体型没有这么大。但是麋?她并不知道是否真有这种动物,不过这世界上生长着的许多药草也是她前世所没见过的,这么一想的话,麋的出现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麋在又舔了舔她的手心后,伸长了脖子低鸣一声,看着她,慢慢的往后退几步,然后转过身体,一个轻盈的跳跃到几米开外,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后,离开了。

好神奇的动物,明明有着那么巨大的身躯,跳跃起来的身姿竟然是那么的轻盈而优美。

紫灵看着麋消失的方向,正暗自在心里感叹,却听身后的朗卡在这时出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进山吗?”

她转过身体,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接话,“为什么?”

“以前的时候,岭北的犯人时常有因为受不了监兵的虐待而越界逃进圣山,包括追捕的监兵在内,凡是进入圣山的基本上都有去无回,你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朗卡说这段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紫灵摇头。

她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缘由,她第一次到岭北的时候,岭北就已经不是曾经的蛮荒之地了,在戴文斌的治理下,几乎没再发生过犯人逃跑的事件。她听到的是,凡是擅自越界,进入圣山的外族人,即便不死在山内,也都是重伤不治。

“麋喜欢到处走动,不止会在这里出现,麋也会出现在圣山。岭北人一直以为进入圣山的人都是我们雪族人所杀,其实不是,他们几乎全部都死在了麋的手里。偶有侥幸逃脱的,也都死于被麋重伤。”

“不是吧?”

听了他这一解释,紫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它又不是食肉动物,怎么可能那么凶猛?而且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它并没有攻击我,很温顺啊!”

“温顺?哈哈哈哈。。。。。”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朗卡便张嘴放声大笑了出来,好似她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很好笑?”

紫灵受不了的皱眉。

“抱歉。”

见她变脸,朗卡忙收起笑脸,一整面上的表情,正色道,“连豹子遇到了都要避开的麋,怎么可能温顺!麋只对喜欢的人才温顺,那些不喜欢的都直接杀死。”

也就是说刚刚她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可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她倒也不是不信他的话,她只是实在无法想象麋杀起人时,会是怎样的一副画面。是用角顶?还是用蹄子踩,踹,踏?除了这些,她想不出来,麋又没有长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默声在心里想了又想,紫灵选择不去质疑他的话,而是问出了她比较在意的事情,“麋对雪族人也是如此,还是只对外族人才这样?”

“所有人!”

朗卡叹口气,神情无奈地道,“麋虽然是我们雪族人的圣兽,可它并不是谁都可以接近,触摸的,更不要说你们外族人。至今我见到的,被麋接受的外族人,也就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

紫灵微微偏过脸,插话道,“曾先生。”

朗卡一怔,点头,“是。”点完头,他又问,“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进山了?”

“嗯。”

紫灵弯唇朝他一笑,道谢道,“谢谢你的好意,朗卡。”

没想到她会致谢,朗卡面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抓抓额头后,朝她咧嘴笑笑,回了句,“不客气。”

他们二人出门时都没有吃早饭,等紫灵收集好她用的上的花草,出山时,时辰已是晌午。

山脚下本是一片广阔的青草地,有雪族人正在放羊,见到她自山上下来时,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盯着她看着。

紫灵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只做不觉,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装满花草的背篓,以她现在的身体,自然是背不动的,好在朗卡虽然言行有些粗鲁,但身为男子所该有的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

“朗卡!”

两人离村子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远远的,便见丽雅从村口的那棵需十来个人才能合抱的古树下面,小跑着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吴明。”

直到跑到他们面前了,丽雅朝紫灵露出笑脸,招呼了她一声后,走至已经停步的朗卡面前,语速飞快的,叽里呱啦的就是一通说。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紫灵却敢断定,他们在说的一定是跟她有关的。实因丽雅在叙述的时候,他们两人时不时的就要瞟她一眼,而每当他们的视线与她的对接的时候,他们却又迅速将视线收了回去。

248变化

朗卡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紫灵正站在炤台前,满头满脸的汗在不断翻炒着锅内的薄荷叶。古代当然没有烘干机给她用,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烘干花草。晒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是夏季,需要的时间太长,她不想等。

注意到她每翻炒几下,便要停下几秒的动作,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的朗卡,出于好意的问道,“要我帮忙吗?”

紫灵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脸转了回去,声音淡淡的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朗卡没做声,三两步走至炤台旁边,靠着炤台,先是看了看锅内已经失去大部分的水分,呈干巴巴状态的薄荷叶,随后抬眼看着她,问道,“你弄来这些花花草草烘干,是预备用来做什么?”

紫灵头也没抬的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等我做好了再说。”说完,她手上的动作并不停,转脸看着他,问他道,“你不是雪族武将吗?每日都不需要练兵的吗?”

她的话,让朗卡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又怕惹恼了她,他只好憋着笑,解释道,“我是武将不错,但不需要每日操练,练兵自有副将负责。”

“哦。”

不是没注意到他憋笑憋到嘴角的胡子在一上一下的抖动着,但紫灵只当没看到,她随口应了一声后,放了手里的锅铲,从他身侧越过,到炤台后面看看炤堂内是否需要添加柴火。

等她又转到炤台前面,继续动手翻炒薄荷叶的时候,朗卡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用商量的口气道,“一会正午了,丽雅拿了吃的过来,一起吃点?”

“谢谢,不过我不饿,不吃。”

她拒绝的话才刚出口,朗卡便拧着眉,语气不悦的说了句,“你早饭没吃,怎么可能不饿?我去拿!”说了这话后,他也不给她有再次拒绝的机会,抬脚就出了厨房。

紫灵顿住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厨房门口,将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不止朗卡,自她从山上下来之后,包括丽雅在内的雪族人对待她的态度,都有着明显的变化。不但看着她的眼神不再含有敌意,连与她说话时的语气也客气了许多。但这些变化并没有让她太过的惊讶,让她惊讶的人是丽雅。

丽雅在她从山上下来的当天下午,居然送了一个女仆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瞧着顶多也就十四五岁的雪族少女,紫灵的脸上在笑,心里想的却是,说什么是送给她,帮她洗衣煮饭,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其实主要的目的是更方便监视她吧?

“我养不起。”

丽雅一时没能听得懂她这句话话里面的意思,一愣,呆呆的“啊”了一声。

“我是说,眼下我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我用不。。。。。”

她解释的话还没能说完,丽雅便连连摆着手,急切的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不需要吴明你出钱,塔娜只是住在这里,她的花销都还是我们台吉家来出。”

塔娜,跪在地上的雪族少女的名字。台吉,丽雅的姓氏。雪族人通常是没有姓氏的,凡是有姓氏的必属贵族。

也就是说,丽雅出生贵族,至于朗卡是不是,她就不知道了。

紫灵挑挑眉,先是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然后面带笑容的,直接了当的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丽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需要仆人。”

“为什么不要?”

丽雅立马垮了一张俏脸,不高兴了,“吴明你连衣服都不会洗,饭也不会煮,你总不能一直让朗卡煮饭给你吃吧?朗卡他可是个男子汉呀!”

在古代,女子地位本就低贱,雪族人虽没有如天祥和风国那样森严的等级制度,可一样的,女子地位也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且雪族人尚武,以身体强壮,肌肉结实为美。力气大,武艺又好的,哪怕你是奴隶出生,在雪族都是非常受欢迎,地位也是非常高的。是以,像朗卡这般煮饭给她一个小女子吃的,在雪族内恐怕他是独一个!更不提,就她这样瘦弱、干瘪,又“矮小”的身材,在雪族人的眼里不但丝毫没有美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丑。

虽说她并不太在意别人如何看她,但即便她如何大度,在被一个小她很多的小姑娘质疑生活不能自理,她的心里面多少也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但想了又想,拒绝恐怕也是徒劳,她现在也没有能拒绝的资本,索性不如随了他们的意,反而还能少了不少的麻烦,她又何乐而不为?

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紫灵也并不想让丽雅觉得,她是轻易便能被说服,妥协的。所以,她皱着眉,面露难色的问,“一定要这样?”

“嗯!”

丽雅脸上表情严肃,郑重地一点头,“一定要这样!朗卡一直煮饭给你吃,会被族人瞧不起,被笑话的!”

“那好吧。”

紫灵故作思索的低头默了片刻后,抬起脸看着她,神情无奈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丽雅立马高兴了,跳起来拍着手,一脸开心不已的表情,笑着道,“吴明你同意了,这真是太好啦!”

紫灵应付的,朝她微微弯了弯唇角。

自此,无论她去哪里,身后都多了个名叫塔娜的小尾巴。

在经过数次不成型,点燃了之后燃起来速度过快,烟雾太大有点呛人等问题之后,紫灵终于成功制出了香中最简单的,具有静心凝神功效,气味芬芳的塔形香。

香有了,接下来便是如何让雪族人接受,并且喜欢用的问题了。想要雪族人接受,就必须找一个帮她试用的人。这个人不但是受雪族人喜爱,有一定的地位,且他在用起香之后,身上香喷喷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违和的。

紫灵找的这个人,便是曾今。

曾今不仅教授雪族人汉语,识字,写字。还教授雪族人算术,琴艺,在雪族内是早已站稳了脚跟,有一定的地位,又被雪族男女所尊敬着,尤其受雪族的年轻女子所喜。

她特意选的学堂不开课的这天午后,去寻的曾今。到的时候,曾今正在对窗抚琴,弹的不是别的,正是她一年多前在夜宴之上,弹的那曲后来轰动整个鼎城的《破晓》。

在听到破晓的时候,紫灵的心一时狂跳不止,脸上也陡然变了色。但很快的,她便恢复了镇定。

249摊底

雪族人因要抵御冬日的严寒,所住房屋都是圆形的屋顶,睡的床是火炕。招待客人不讲究的,一般都是直接围炕而坐,桌椅也有,那只是在不够熟悉,或是人多的时候才用。但曾今是文人,但凡是文人,大体上都好附庸风雅,他又怎会同不拘小节的雪族人一般,他用来招待客人的是两头都有把手的榻。

曾今用来会客的室内摆着一几一榻,几上摆着个插了枝三色堇的细脖子的白色瓷瓶、榻上四散的放着书画数卷,榻旁还有一书案,案上平铺着一画卷,竖着一笔架,对面的墙上还挂了几幅字。

紫灵环视了室内一周后,低眼看着手中捧着的这近一月以来,所喝到的第一杯茶。青翠的茶汤,一看便知是刚上的春茶,且还是雀舌。而其所用的茶碗也并不普通,是天祥官窑所出的梅子青釉,由此可见曾今之讲究,身份之不寻常。

曾今见她先是将茶碗放于鼻端嗅了嗅,随后小啜了一口茶水后,他面带笑容的出声问道,“如何?”

紫灵抬眼朝他弯唇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曾先生失望了,我并不懂茶。先生问我茶的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听她如此说,曾今垂眼笑笑,望着他自己手中的茶碗,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没再做声。

他不做声,紫灵便也不再开口,垂眼又喝了口茶。她并未说谎,她确实不懂茶,之所以认识各类茶叶,还是托前世爷爷言传身教的福。但她并不好茶,也没去仔细研究过,又如何敢说懂呢?至于瓷器,用的多了,见的多了,自然能分得出品种与好坏。

一时间两人都未再开口,屋内除了偶尔的啜饮茶水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

默了顷刻后,曾今抬眼望向对面低眼盯着手中茶杯,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紫灵,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便道,“鄙人打听过了。”

“什么?”

他如此突兀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紫灵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个。”

曾今说着,反身伸手从榻上拿起一个包裹,然后转回身,将包裹越过塌上的小几递过去,等着她伸手去接。

紫灵看了看那包裹,又抬眼看了他一眼后,放了手里的茶碗,伸双手接过包裹,放在腿面上,解开了包裹。

包裹中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日她逃离北荒时所穿的那身衣服。

曾今盯着她的脸,注意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开口又道,“因雪族无人会补这么贵重的料子,鄙人便趁岭北赶集的时候,去碰了碰运气。结果,吴姑娘,你猜怎样?”

紫灵将包裹重新包好后,随手放至一旁,然后抬眼,迎着他锐利的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接话道,“怎样?”

“那靠卖绣品过活的绣娘告诉鄙人,她虽能补好这衣衫上的破处,却补不了衣衫上的绣花。因为。”曾今说到这里,却又顿住,唇畔带笑的看着她。

他是什么意思,紫灵又怎会不明白。

“因为什么?”

她问了,曾今这才又道,“因为这衣衫上的刺绣出自天祥皇宫,是宫绣。”

“哦?”

紫灵先是意味不明地,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后面不改色的又道,“是宫绣又怎样?即便是宫绣,也不一定只有皇宫内的人会吧?”

“确实如吴姑娘所言,会宫绣的不一定只是宫内的绣娘。但。”曾今再一次顿住,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之后,续道,“但这衣衫上绣的花色却是天祥皇族深宫中的女子才能用的。”

在她刚到的时候,听到那曲破晓时,她的心里面便有了防备。现在又看到了包裹里面包的是她之前所穿的衣物,紫灵便已大致猜到曾今会说些什么。如此,她又怎么会慌?

伸手端来面前几上的茶碗,不慌不忙的啜了一口后,她这才又抬眼看向他,开口淡声道,“曾先生在雪国待了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始终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在等着她接话的曾今,闻声微微一愣,一愣之后,他面露困惑,不解地道,“吴姑娘为何突然说起这事?鄙人不知这事与我们正在说的事有何干系。”

“怎会没有干系?”

先是出声否定了他的质疑后,紫灵面露微笑,声音淡淡地又道,“十年的时间,天祥早已不是曾先生曾经记忆中的样子了。莫说只是牡丹,你但凡不在衣裳上面锈龙绣凤,你就是绣上上古神鸟都不会有人管你。”

因无法确定她话里的真假,在雪国待了也却有十来年的曾今,迟疑了片刻后,微微皱着眉头,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哦?是吗?”

紫灵却不接他这一声满是质疑意味的话,垂眼喝光茶碗里面的茶水后,她也不等他动手,径直拎了几上的茶壶,将茶杯里面重新注满了热茶。

在她倒茶的空挡,曾今盯着她,心有不甘的追问道,“那么,那些与吴姑娘你同一天出现在圣山脚下,在圣山前蹲守了半月的羽林呢?吴姑娘对此,又作何解释?

在他的目光盯视下,紫灵动作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茶壶轻轻放回原位后,抬眼看着他,然后弯唇,轻轻一笑,“谁知道呢?”

“呃。”

她不仅不为自己辩解,态度又坦然淡定的如此事真的与她毫无干系的态度,让曾今瞬间有种被噎了一下的感觉,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了。

“天色不早了,打扰了曾先生这么久,是时候该告辞了。”

紫灵边说边站起身,习惯性的想理理衣袖时,才发觉她穿的是雪族的服侍,是束袖,而非水袖,她在无声自嘲的一笑的同时,还是顺手撸了两把袖子。

随着她动作站起身的曾今,注意到她这一动作,张嘴想说话,却在她抬眼的一瞬间,又将嘴巴抿上了。

“看在你我同是汉人,在雪族立足不易的份上,我也不与你为难了。”

将随身带来,一直放在腿边没有机会拿出来,包着塔香的小包裹放在几上后,紫灵看着对面的曾今,叹了口气。

“无论我是何种身份,在我进入圣山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能活下去。所以,无论是雪族人怀疑我是天祥送过来的探子也好,还是打算在弄清楚我的身份后,欲利用我对天祥不利也罢,我都只有一句话。”

曾今定定的看着她,接话道,“什么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有。”

紫灵说了这话后,抬眼看向他身后的门帘,将唇畔弯成嘲讽的弧度,轻笑着扬声又道,“朗卡,你可听够了?”

“哈哈哈哈。。。。。。”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朗卡大笑着撩起门帘,弯腰跨了进来。他满脸笑容的在面上变色的曾今身旁站定后,低眼看着紫灵,抬抬下巴,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紫灵无奈的耸耸肩,朝他翻着白眼道,“虽然这么说不好,可你身上的味隔十里地我都能闻得出来。”

“是吗?我身上的味道这么大吗?”

朗卡毫不在意的抬起胳膊,缩着脑袋闻了闻自己的咯吱窝后,抬眼又看向她,一脸不以为然的道,“你是属狗的吗?我怎么没闻出什么味来?”

250深究

“你给先生包的什么?”

回去的路上,走在紫灵身侧的朗卡,难掩心中的好奇,出声问她。

目视前路,在心里想着其他事情的紫灵,听到他问,也就没有多想,随口回了句,“塔香。”

朗卡皱着眉,想了又想后,接话道,“可是你这两天一直在弄的东西?”

紫灵微哼了一声,“嗯。”

听到她这一回答,朗卡不高兴了,语气有些不满地道,“你废了那么大力气才做出来的东西,干什么要第一个送给他?”

“因为。。。。。”

紫灵正想答,却忽地反应了过来,她收住话头,抬头向他看了过去,没什么好气的道,“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跟你有关系?”

被她突然冲了这么一下子,朗卡心中不由有些气恼,拧眉正要发作。却见她在这时将脸转了回去,没好气的又道了句,“一个大男人,还是个武将,竟也学人听墙根,你不嫌害臊,我都替你脸红!”

“我。。。。。。”

朗卡一怔,张嘴刚要解释,却被她出声打断了。

“我懂,我懂,你不用解释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你防着我也是正常的。”

被她如此冷嘲热讽,朗卡心中的火气无疑烧的更旺了。他往前大跨两步,拦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怒瞪着她,提高了音量,板着脸问,“你说完了没有?”

差点撞上去的紫灵,慌忙往后连退两步,然后顿住脚,抬臂抱胸,仰头看着他,挑着眉道,“难道我说错了?冤枉你了?”

朗卡克制住心里的火气,试图跟她解释清楚,“你到之前我便在了。我去,只是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不要把人当成傻子,朗卡。”

然而紫灵并不信,她在他试图再次开口之前,冷声又道,“身为雪族猛将的你,无缘无故的不会到边关,更不会出现在圣山上。你之所以会出现,不过是北荒又有异动罢了。至于你为何救我。”说到这里,她顿住,弯唇朝他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有些话说得太过清楚明白,就没意思了,朗卡。”说完,她侧身从他跟前越过,继续往前走去。

留在原地的朗卡,久久未动。

回到住处,天已渐黑,塔娜在把一直捧着的包裹放进紫灵的房间里面后,便小跑着到厨房,预备生火做饭。

紫灵这两日早上进山的时候,不止收集用的到的花草,还挖了一些她认识的,能吃的野菜。她怕再不吃点素,她嘴里的火泡就要冲破嘴皮了。

“小姐放着,塔娜来。”

刚活好面,正预备烤饼子的塔娜,见她端着洗好的野菜进来了,忙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紫灵不太放心的问,“你会炒菜?”

只有十四岁的塔娜拍拍胸脯,昂着头,自豪的道,“嗯,塔娜很能干!塔娜会炒菜,会洗衣做饭,还会放羊割草!”

嘚瑟个什么劲,真是!

紫灵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不怎么真心的,纯粹是出于礼貌的,扯扯嘴角,夸赞她道,“那你很棒,很能干啊,塔娜。”

塔娜又怎么能分得出她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在跟她客气。她非常开心的,咧嘴笑着使劲一点头,“是呀!”

纯真的,不掺杂一丝虚假的笑容,在少女微红的脸上绽开,竟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到让她有点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我帮你烧火吧,烧火我还是可以的。”

紫灵看着她呆了一呆后,老脸忍不住一红。在伸手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鼻头后,她绕过塔娜,走到了炤台后面,在那个用来当凳子的圆木桩上面坐了下来。

“好呀!”

单纯的塔娜语气欢快的应了一声后,放了手中的木盆,开始忙活了起来。

朗卡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将饭都摆好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素两浑,加上一盘饼子后,一言不发的在桌前坐了,闷头就吃。

吃了饭,帮着塔娜收拾了碗盘之后,紫灵正欲烧点热水梳洗,却被她拦住了。

塔娜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问她,“小姐想不想洗澡?”

紫灵一点头,“我当然想啊。”天知道她是有多么的想洗澡!她都近一个月没洗过澡,都要臭了,这些天她都是拿热水将就的擦擦身体。

“塔娜带小姐去洗。”

塔娜夺过她手里的水舀扔回水缸里面,拖了她就走。

好大的力气!雪族人果然名不虚传,不论男女老少各个都是好手!

毫无防备的紫灵,被她拖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忙往前紧走两步,保持与她并排往前走的姿势。她侧过脸望着这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少女,无奈出声道,“就是去洗,你也让我先拿换洗的衣裳吧?”

“不用了,郡主会准备的。”

塔娜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回头,顿住脚,踮起脚尖拿了挂在院门上的灯笼。

郡主,自然说的是丽雅了,显然她们早就约好了的。

果然,她们两人出门没走多久,丽雅遣来接应她们的人便与她们汇合了。

都是十三四,十五六的雪族少女,一见面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紫灵除了能听懂几个名字,其他的是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

“小姐,小姐。”

塔娜伸手碰碰紫灵的衣袖,等她转脸向她看过来时,她先是咯咯笑了一声后,连说带笑的问她道,“其木格让我问问小姐,你们汉族的男子是不是都像先生那样好看呀?”

“塔娜!”

她的话音一落,那位叫其木格的姑娘便羞红了一整张脸,娇嗔的瞪了她一眼。

“曾先生吗?”

紫灵笑笑,“在汉人男子当中,曾先生算不上有多好看吧。”

“真的假的!”

塔娜夸张的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置信的问,“先生都不算好看的话,那汉族好看的男子是要好看成什么样子呀?”

紫灵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南宫璃的面容,她一时并不答,而是抬眼看向天空的明月。

良久,就在塔娜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就听她轻叹口气,声音淡淡的道,“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251古训

热气腾腾的水汽氤氲间,即使立在对面都看不太不清对方的面目,鼻端微微的硫磺的味道,若非身临其境,紫灵真的会以为她是在做梦。

她从未想过位于北面的雪国,居然会有温泉这种东西,而且占地面积大的在里面游泳都完全没问题。

耳边是雪族少女们无忧无虑的嬉笑打闹的声音,已经在温泉水里面游了两个来回的紫灵眯着眼靠在天然的,未经怎么打造过的岸边,享受着这难得的身心完全放松的时刻。

“吴明。”

丽雅的声音穿过腾腾水汽,彷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紫灵保持着双臂挂在岸上光滑的石面上,仰头靠在岸边的姿势未动,只开口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丽雅顺着声音摸到她的身边后,示意她转过身去。

自从她醒了之后,治她内伤的药一直未停,只不过不再是丽雅给她煎药,而是换成了朗卡,他会在每晚她睡之前端过去给她。后来塔娜来了,便又换成了塔娜端药给她。至于她背上的伤口,在她昏睡的那段时间便已结痂,她醒了之后也就没再管了。

这会听丽雅说要看她的伤口,紫灵也就顺势换了个姿势,趴在岸边,把一头的湿发撩到胸前,将背完全露了出来。

“疤都蜕了,应该不会有事了。”

丽雅用指头戳了戳她后背上,疤痕脱落后露出来的三处新长出的粉色皮肉,关怀的问,“还疼吗?”

她的这一动作,以及所问的话,让紫灵想起了贤妃也曾这样问过她,只不过贤妃手上的动作远比丽雅要温柔的多。想起贤妃,心里面难免有些伤感,她也就没做声,只动作缓慢的摇了摇头。

“吴明,你的身上很多疤痕哎,你之前被人虐待过吗?”

丽雅的指尖从她后背肌肤上面的那些已经淡化的鞭痕上面一一轻轻滑过。

有点痒,若非清楚她们雪族人素来不拘小节,而对方又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紫灵几乎要认为丽雅这是在跟她调情了。她正过身体,伸手抓住她还在不断作妖的手,弯唇笑着道,“别闹,很痒。”

丽雅缩回手,歪过脸,笑看着她。

紫灵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敛目,有些无奈的轻叹口气,声音低低的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太想提,你可以不要问吗?”

她本就淡的眉眼笼在雾气当中,更瞧得不真切了,而她那苍白的面色更是恍若随时要与这些雾气融为一体一般。

这种好似她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感觉让丽雅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她想也没想的翻手反握住紫灵的手腕,在紫灵因她突然的动作,而惊讶的抬眼看向她时,她面上表情极其认真的,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吴明,我会照顾好你的,不会再让你被人虐待的。”

“呃。。。。。”

她这是,被可怜了吗?

紫灵心情复杂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默了顷刻后,开口道了声,“谢谢你能这样说,丽雅。”然而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面却还是生出了些许忌惮与疏离来。她虽不会武,可也知道,丽雅刚刚翻手握住她手腕的动作,是擒拿手。

身体还未痊愈,还很瘦弱的紫灵,没有能陪她们这些身体健康,经常泡温泉的雪族少女们泡到最后。她只泡了一小会,洗净身上的污垢后,便上了岸。

温泉水温不低,她并不想丢人的泡到昏厥。

一直陪在她旁边的丽雅,见她上去了,也就跟着不泡了,上岸帮她擦头发上面的水,又喊人拿干净的衣服过来。

竟是一套全新的袍衣,虽是雪族女子所穿的窄袖样式,可所用的面料却是绸缎的,且还是雪族人不会外穿的白色。

“让你破费了,丽雅。”

紫灵暗自压下心底的惊讶,扭头看向立在她身后,在帮她擦着头发的丽雅,弯唇淡笑着,客气的道谢。

丽雅抬眼朝她一笑,不在意的道,“一套衣裳而已,你不用跟我客气的,吴明。”

回去的路上,在村口的那棵大树前与丽雅分开之后,紫灵放慢脚步,踏着月色,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据丽雅所言,雪族人以前是住帐篷的,垒墙起房子在一个地方定居也只是近几十年来的事情。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的雪族人,并非全部。

他们春天出去,在冬季到来之前回来。这是雪族未成年的男童,在成年之前都必须要经历的历练。

他们是马背上的名族,不能忘祖,这是丽雅的原话。

难怪她来了这么多天,竟是连一个小男孩都没见到过。雪族人与汉人不同,汉人男子弱冠才算成年,雪族男子一过十五便不再被当做孩子看待了。

极其突然的,身后自远处山内遥遥传来群狼嚎叫的声音。

紫灵顿住脚,转过身往山上看去。

塔娜以为她是听到狼嚎,心里面害怕,她忙凑到她的身侧,出声安慰道,“小姐别怕,狼是过不来的。”

“我并不害怕。”

紫灵转眼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放至远处的山上,唇畔擎着一丝笑容,声音淡淡的道,“我只是觉得新奇罢了。”

“新奇?”

塔娜不是很懂的皱皱眉,猜测道,“小姐以前没在山里面住过,对吗?”

初到这个世界,紫家山庄便在深山当中,到底几年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是七年吗?她记不清了。

思及此,紫灵仰头看向天上的满月,长叹了一口气,“住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了。”

“小姐不要难过。”

塔娜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等她收回目光,低头向她看过来时,她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天真的道,“以后呀,郡主和塔娜就都是小姐的家人了。”

显然丽雅告诉过她,有关于她的亲人已经全部过世的那些话。

被安慰了呢,而且还是被一个小她很多的小姑娘安慰了呢。

望着塔娜红彤彤的脸蛋,毫无杂质,纯净的如同星辰一样的眼睛,紫灵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

“真是个傻姑娘啊。”

她笑着,又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后,旋身继续往前走去。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何彪悍勇猛的雪族人,却在二十多年前与天祥和风国的那一役当中赢得那么难看了。不过,他们也在尝试着改变了啊,否则也不会接受曾今,更不会开始学习汉文。

紫灵面带淡淡的笑容,边往前面走,边继续在心里面细细思索了下去。她还没见过这一代的雪族族长,也就是天祥人口中的雪皇。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若是个平和的,那么短期内天下太平,若他不是的话。

252萨满

连着三年平静的,与世无争,不掺杂任何阴谋诡计的乡间纯净生活,紫灵已经完全从过往中走了出来。

头一年,她所过的日子虽不能说有多艰难,但为了不依附,不麻烦旁人的生存下去,她也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努力。

第二年的时候,在没有人刻意教她,而雪族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大多都用汉语的情况下,全凭她自己领悟,以及死记硬背,她已经能用雪族语言与雪族人在日常方面畅通无阻的交流了。

到了第三年,她不但能说一嘴流利的雪族语言,她也已经完全融入了雪族人的生活当中,并且干起了她的老本行,不再靠制香与制作洗衣洗脸用的胰子讨生活,开始为雪族人摸脉看病。

早在第二年末,雪族人便不再唤她为吴小姐,或是汉人小姐,而是带着敬意的,唤她一声“吴大夫”。

时间是第三年的初秋,又到了雪族人秋祭的日子。

紫灵和曾今这两个外族人,虽已都融入了雪族人的生活,但每到祭祀这种严谨的场合,他们二人还是会被排除在外的。究其原因,倒也不是雪族人不让他们参与,或是忌讳他们什么,而是他们两个人的自身原因。

曾今是即便在雪族生活了十多年,可他信的仍旧是佛。至于紫灵,她则是什么都不信的。也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信,这种对于古人来说无疑是有些丧心病狂,无法理解的想法,所以她一直与雪族的大巫师相处的不太融洽。

当然,不太融洽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若是用朗卡的话来形容的话,就是他们二人一个属针尖,一个属麦芒,碰到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必定要掐上一架,实在让人头疼。

每每到雪族祈神的时候,整个雪族也就只剩紫灵与曾今两个闲人。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就生出了默契,每逢这种的时候,曾今便会泡上一大壶茶,等着紫灵上门喝茶。

这不,紫灵的身影才刚出现在后院门口,曾今便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笑问,“今次大巫师没寻你的麻烦?”

“怎么没有,我将他作法的那根法杖插进其木格家的羊圈,这才趁乱跑了出来。”

紫灵朝他无奈笑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也不用他招呼,便自发的捧来茶杯在手,低首喝了一大口茶。

“你啊。”

曾今受不了的摇摇头,一脸无奈的道,“你就是依了他又能如何?不过是在祈神的时候穿上神袍,跟着他起舞念咒罢了。”

心里装着不可说秘密的紫灵,垂眼笑笑,没接话。她虽不信神佛,不信鬼魂,可要怎么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异时空呢?南柯一梦?当然不可能,那些痛楚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如此,叫她如何敢跟那疯疯癫癫,神叨叨的巫师接触?万一真让他看出什么来,怎么办?她可不想被人忌惮,被绑在木头上活活烧死。

这种先例,她见过可不是一两次,古人在对待神鬼这方面的事情上,是完全不可理喻,没道理可讲的。

犹记得她与大巫师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她被他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

那是在一年前,她因为心里面实在好奇,便跟着丽雅去了雪族人的秋祭。秋祭的目的是乞求神灵保佑雪族人能安然度过冰雪封山的严冬的。

她到的时候,雪族人大多已经都在了,大巫师正绕着点燃的篝火,挥舞着手中绑着彩色锦条与串着圆环的法杖,在边舞边念着咒语。

也不知怎么的,念着咒语的巫师在浑身剧烈抖动了一阵子之后,陡然便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然后扭头直直的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脸上绘着彩色颜料的大巫师,看不清楚样貌,看得清的只有那双瞪得如牛眼一样大的眼睛,她心里悚然一惊,本能的便想避开。

可她才刚转过身,耳后一阵生风,紧跟着眼前一花,大巫师便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大巫师手中的那根法杖,则抵在了她的眉心。

“这不可能!”

她那时已经能基本上听得懂雪族人的语言,只是不太会说。她当时是真的被大巫师的这一连翻举动吓到了,惨白着脸,一动都没敢动。

“这怎么可能!”

大巫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尖锐,让人浑身不适。

丽雅看到她被吓得脸都白了,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焦躁的出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勃额!”

大巫师哆嗦着手缩回了抵在她眉心的法杖,围着她转了一圈后,再次在她面前站定,用颤抖的声音道,“我竟然看不到她的灵魂!除了死物,这还是头一次!”

她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又听他说了这样的话,心里无疑有些慌了。她虽然不信大巫师之言,可谁让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心里到底还是没有底的。所以当大巫师张开五指,想将手放在她头顶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的,就抬臂挥开了他的手臂。

穿着巫师袍的时候,至今还从未被人拒绝过的大巫师,在手被打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以为她是害怕,所以才会拒绝,便劲量放低了嗓音,用汉语同她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摸骨,这样我便能看清你的前世与今生。”

他不这样说的话也就罢了,说了,她如何都不可能给他摸骨的,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通灵什么的。

“不给!”

她拒绝的话一出口,大巫师的眼睛便瞪得眼珠子都要滚出眼眶了,他一脸不敢置信的问她,“你说什么?!”

她只好重复一遍,只是这次说得更直白了些,“我说我不给你摸骨!”

大巫师瞪着她,盯了她半晌后,提高了音量,语气森冷地质问,“为什么不给我摸?难道你怀疑我,不信我能看得到前世今生?能通灵?”

无论他是能,还是否,她当然都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啊,我的确不信!”

“你!无知小儿!”

身为雪族最大的巫师,却被一个外族人质疑能力,这让巫师如何接受得了,又怎么可能不勃然大怒。

他怒斥了一句后,便猛地将头扬起,高举起双臂,然后放声大喊着念起了咒语。

她即便再无知,看到他这样的举动,也知道他这是想做什么,所以她毫不思索地便往前大跨一步,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法杖。

“吴明!”

丽雅在这时发出一声惊叫,捂着嘴,一脸受惊的表情瞪着她,忘记了反应。

而原本看着她与巫师,没有动作的雪族众人,在这时都将双手交叉放于胸口,口中呼着“奥德根”,低头跪了下来。

她那时并不知道雪族萨满的法杖,没有被神灵选中的人,是根本拿不起来的,更不知道雪族人口中的“奥德根”是用来称呼女萨满的。

253预言

“差不多了。”

紫灵将随意抓在手心的黑子抛在棋盘上,懒洋洋的伸了伸懒腰后,站起身预备回去了。

她与曾今对弈意在消磨时间,并不计较输赢,所以很多时候结束的也就很随意。

曾今是早已习惯,知道她的意思,并不做声,只唇边带着笑的,伸手一一分拣盘上的黑白子,收回棋盅里面。

“吴明!”

人未到,声先闻。

一阵风过,刚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的紫灵面前,便已多了一个人。她微微低首喟叹一声后,抬眼看向眼前,面上表情急切的人,声音淡淡的开口道,“什么?”

“我昨晚替你占了一卦!”

脱了巫师袍,洗掉脸上颜料,不拿法杖的巫师,单论样貌的话是放到雪族人中都找不到的,再普通不过的雪族上了年纪的老者,只不过这位老者并不蓄须。

当然,还有少根筋,有点神叨叨的除外。

“哦?”

紫灵提不起什么劲,兴致缺缺的,纯粹是出于礼貌,用懒洋洋的语气接话道,“你又不知我的生辰八字,你是拿什么占的?”

“喏。”

巫师从随身挎着的小布包里面掏出一小撮弯成几弯的,用彩色丝线绑着的发丝。

紫灵转脸看向立在一旁,与巫师前后脚过来的塔娜。塔娜见她看过来,脸上一红,心虚的将头低了下去。

“你不问问卦象是吉是凶吗?”

巫师往旁边移动几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没兴趣,不想知道。”

紫灵抬眼扫了他一眼后,调转视线看向后院门口,曾今刚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其木格与朗卡一起从院门外进来了。

“吴大夫。”

其木格进了院子,面带笑容的同她招呼了一声后,走到曾今所坐的椅子旁边,站定。

巫师在这时再次站到她面前,再一次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死心的又道,“你没有兴趣,不想知道。可是我有兴趣,我想说啊!”

“我又没有堵住你的嘴,你想说,你说就是。”

紫灵没什么耐心的扔下这句话,提步从他身侧越过,往院门口走去。

巫师三两步追上她,很是理所当然的道,“你问我啊,你都不问我,让我怎么说?”

唐僧。。。。。

本来就不想知道的紫灵,忍到这会,多少已经有些觉得烦了。她之所以不想知道,是深知若是寻常卦象,巫师又怎么会特意找过来,更不会如此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的,非要告诉她,平时的巫师可没这么烦人。

在心里想了想,若是不问,估计他会没玩没了,思及此,她转脸看向正两眼放光盯着她的巫师,口气不怎么好的道,“那么请问巫师大人,您昨日为我所占的那一卦,如何?”

“大凶啊!”

果然。

紫灵无奈在心里苦笑,她就说么,要是普通卦象他怎么可能特意寻过来。她最后的一盘棋未下完便要走,躲的可不是他,而是。。。。。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巫师,突然收声,快步挡在她的前面,双手插着腰,朝她吹胡子又瞪眼的控诉,“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有在听。”

紫灵有些受不了的,伸手捏捏眉心。

巫师又岂容她如此轻易的就糊弄了过去,他瞪着她,不满的道,“那你说说,我刚刚都说了什么!”

紫灵仰头看向天空,在心里默念,啊~~~~今天的天空好蓝啊,风儿好凉爽啊,真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时机那。。。。。如此,她才压下了心底腾腾往上直冒的火气。

巫师就是再如何迟钝,到这时也发觉了她的不耐。更何况他本是萨满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迟钝。

就在紫灵仰起头,向天空看过去的时候,他长叹口气,开口续道,“真的,勃额从不骗人!我是见你眼尾,印堂隐隐透红,才要塔娜偷了你的头毛占的卦。你听我的,白月节前嫁人,否则必有大难!”

大难?

紫灵缓缓低首,慢慢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随即勾起唇角,轻蔑地道,“我一五行全缺,天煞孤星命的人,还怕什么大难?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倒是期待的很!”说完,她无视目瞪口呆的巫师与同样因为她的话,而呆愣在一旁的朗卡,提步再次从巫师身侧越过,脚下飞快的往前走去。

她并非不领巫师的好意,也并不是全然不信他的话,更不是信口胡说。若非她这五行全缺的八字,当年在风国的时候,东方火焱欲娶她为太子妃之时,为何风国皇帝明着派兵四处帮忙追捕,实则却是暗中护送她逃出风国?

何况雪族人崇尚,遵循自然,对于她此时在汉人当中已属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言,她虚岁二十一的“大龄”并不算多老,她若是想嫁,倒也不是没人愿意娶。问题是,她并不想嫁,倒也不是她还放不下南宫璃,而是,如果只是为了躲灾而随便找个人嫁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于那个愿意娶她的人而言,都不公平!

“吴明,你去哪里?”

被巫师这么一闹,而忆起过往总总,心里多少有些烦闷,想四处走走散心的紫灵,在出村的半路遇到了丽雅。

丽雅比她小一岁,同样是未嫁之身。不过她是郡主,人长得也不错,想娶她的人自然不会少,她是不想嫁人。

至于她为什么不想嫁,紫灵从未问过,而丽雅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我随意走走。”

紫灵回应她的时候,脚下并没有停,从她身侧快速走了过去。

“我陪你!”

近三年的相处,丽雅又怎会发觉不到她的不寻常,扭身便追了上去,与她一起并排往前走去。

紫灵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没有做声。不是不想拒绝的,而是深知拒绝没用,丽雅与朗卡一样,性格比较执拗,一旦认定,便很难让其改变主意。何况她这会心绪不佳,并不想开口多说哪怕是半句的废话。

雪国的冬季很长,足有五个月那么久。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雪国其实是没有秋季,是直接从夏季跳跃到冬季的,是以在八月底便要开始忙碌,做好过冬的准备。又因雪族人以畜牧为主业,几乎每家都养着数量众多的牲口与家畜,过冬便要用上大量的粮草。如此,从八月底至冬季第一场雪到来之前这段时间,是雪族人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时段。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在收割干草的雪族人。

“谁惹你。。。。”

出了村子,又走上了好远的路,忍了这许久的丽雅,小心翼翼的才刚开口,便被面无表情的紫灵冷声打断了。

“闭嘴!”

丽雅立刻抿紧嘴吧,一声都不敢再出了。

254追思

北面的风就是多,虽因四面环山而挡去了大半的气势,但与不靠海的内陆比起来,风还是不小。

是的,与雪国北面国界接壤的是海。

就在今年春天的时候,紫灵在丽雅的陪伴下,骑马从山谷中穿越高山,到山的那一面去过了。在山的那一面,有着的可不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穿过草原,再穿过丛林,与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最后到达的地方便是浩瀚无边的大海,以及大到高耸入云的冰川。

第一次见到大海与冰川的时候,她在被深深震撼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想,海的另一面是不是还有着其他的国家?

当她将这一可能说出来给丽雅听的时候,丽雅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不可能,海是无边无际的,至今还从未有人到达过海的另一边,或是有人自海上来。

于是,自那次之后,她便再有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了。

其实说起来,她在雪国生活的这段时光,可以说是她来到这异时空之后的这些年来,所过的最轻松,没有什么烦恼的时光了。

坐在干草堆上,遥望山巅,静静出神的紫灵,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叹息后,回了神。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起她有些散乱的鬓角发丝,她收回遥望山巅的目光,将双手枕于脑后,在干草堆上躺下来,望着那蓝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天空,继续放飞思绪。

她犹记得头一年的时候,虽然极力克制,可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她还是会想起南宫璃,想起在天祥时的总总。可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她并不需要刻意的去忽略,去遗忘,便也就只是偶尔会想起。至于现在么。。。。。

她翻个身,将姿势换成侧身躺着的姿势,用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身下的干草,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若非巫师的预言,她大概都不会想起南宫璃。并非她有心不去想,不去打听有关于天祥的总总,而是雪族有雪族人的规矩,她根本就无处探听。

雪族人自与岭北通贸易以来,并不是你想,便能随意越过边界,前往岭北赶集的。岭北只在每月初与每月末,才开集。而每月两次,赶着牲口去赶集的,都是雪族年长的老者与身强力壮的雪族小伙。至于雪族的这些大小姑娘,新老媳妇,去岭北赶集对于她们来说,是只敢在心里想想的事情。

雪族人虽然民风彪悍,不似汉族人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可毕竟也还是封建的,女子的地位还是不够高,是不宜见外族人的。且雪族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老,其思想尚还处于迂腐,不够开化的境地。他们很担心雪族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姑娘们,在见识过汉族人的繁华之后,心里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来。

为此,她不止一次的收到过来自于雪族长老的暗示。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正中下怀,她本来就不愿意多谈以前,当然乐意于有可以不多说的借口。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紫灵的思绪打断了。很快她身侧的干草就陷了一些下去,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是丽雅从另一边爬上来了。

丽雅自从用了她做的玫瑰花胰子之后,就爱上了玫瑰的香气,无论洗脸沐浴,还是熏香都只要玫瑰味的。

玫瑰的香气不难闻,但只适合淡淡的,若是太过浓郁,闻多了容易让人觉得腻歪,头疼。只是,丽雅她才不管这些。

玫瑰,梅花,海棠都同属于蔷薇科,味道相近,只是玫瑰的气味要比另外两种都要更浓郁的多。而海棠又分了许多种,并非都是有香气的,她至今见过的也只有安乐王府的那一棵,是有香气的。

当初她用玫瑰花做胰子,其实是有私心的,她很想再闻一闻那种似有若无,带着甜味的香气,可惜玫瑰就是玫瑰,永远调不出海棠的香气。

其实当时她只是想南宫璃了而已,只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吴明,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嗯。”

丽雅太过小心翼翼的语气,让紫灵不太好意思再用冷脸待她,虽然她此时仍旧不想交谈,但还是低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丽雅往她旁边又挪了挪,探身看着她的脸,仍旧用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讨好的语气问道,“那你的心情好点了吗,吴明?”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对待她的态度,由本来的寻常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紫灵暗自叹口气,微微转动眼珠子扫了一眼横在上方,正盯着她在看的丽雅一眼后,收回目光,低哼一声,“嗯,好多了。”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呀?天马上黑了呢。”

丽雅的声音很好听,不似汉族少女那样的娇声软语,带着一丝非常干脆,果断的味道,哪怕她在收尾的时候,同样用了语气助词。

“好。”

紫灵翻身坐起来,也不等她反应,便动作利落的先从草堆上滑到了地面。

丽雅毕竟是练过武的人,并不像她那样滑下去,而是直接从草堆上面跳了下去。她脚一落地,便脚下飞快的追上了并没有等她,走在前面的紫灵。

追上了之后,她脸上带着笑的提议,“吴明,去我家吃饭好不好呀?吃完了,我们再一起去泡温泉啊?”

“不好。”

紫灵收回望着前路的视线,转脸看向她,歉意的道,“今日我真的没有什么兴致,抱歉啊,丽雅。”

“那好吧。”

丽雅立刻垮下了脸,失望地叹了口气。

二十一岁,这样的岁数若是放在天祥的话,早就是孩子的娘了,怎么可能还似丽雅这般单纯,将喜怒哀乐全部都写在脸上,不懂掩饰。

但,这也正是丽雅的可爱之处,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觉得烦,可她却并没有拒绝其总是缠在她身边的主因。

习惯性的,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后,紫灵弯唇淡笑着,语气温柔,安抚地道了声,“丽雅,乖啊。”

这是她养了丁宁三年养出来的习惯,她的身体虽然年轻,可心态毕竟还是不同的,二十一岁的丽雅在她的眼里,与丁宁是属于同一辈的。

见她露出笑脸了,原本垮了一张脸的丽雅,立马便又笑了起来。她很自然的伸手握住了她正往回缩的手,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吴明你今晚早些睡,明早我去找你,陪你一起进山采药呀?”

雪族的人那,性格毕竟还是太过强势了。

255衍变

夜凉如水,八月底的雪国,很快便要进入冬季。

一阵风过,抱着双膝坐在门槛上的紫灵,闭了闭眼后,伸手抓住披在肩头的外衣,随后抬眼继续望向星海。

回忆,犹如汹涌的潮水,一旦碰触便让人无力抗拒。哪怕她已经有些记不起青莲她们的长相了,可那些过往却仍清晰得恍如就发生在昨日。不过,可喜的是现在的她,在想起那些过往时,心已经不会觉得疼,只剩下怅然了。

晚饭的时候,朗卡对她说,虽然,也许她并不需要,但他还是要告诉她,他的命很硬,他不怕她五行全缺,天煞孤星的命。

她在愣了好几秒后,弯唇微笑着道谢。他什么意思,她不是不懂,只是除了感激,她无法回应其他。

与在天祥时有所不同,在天祥的时候她不被同性待见。而在这里却恰恰相反,雪族女子大都非常的喜欢她,不怎么喜欢她的反而是雪族的男子。他们觉得她的性格太过的冷清,不似雪族女子那般好相处,其中尤以上了年纪的老者为甚。

虽然自今年开始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已经友好了许多,可他们望着她时的眼神里面,却有着掩饰不了的防备与不喜。

不止是她,哪怕是在雪族生活了十多年的曾今,他们在看着他时,眼神里面也依旧有着防备与警觉。

究其原因,一是他们始终是汉人,还有便是曾今不愿改信萨满,哪怕是在取了其木格为妻的现在,他依旧如此。

至于她么,对于他们这些皆有信仰的古人来说,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人畏惧。何况因为她的到来,雪族人改变了太多生活上的习惯,雪族女子又变得更加的在乎起了容貌,这是雪族某些老古董们所不乐意见到的。

好在他们这些老骨头们的心地终究都还是良善的,若说还其他的话,那便是对她身份上的存疑,让他们觉得留着她,远比杀了她要好吧。

嗯,她是这样猜想的。

“小姐,很晚了,明早还要进山,我们睡吧。”

躲了她一整个下午,外加一整个晚上的塔娜,在屋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她进去,终是忍不住出来催她了。

紫灵扭头看向她,没说话。

一接触到她直直望过去的视线,塔娜便心虚的将头低了下去,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安的道歉,“对不起小姐,塔娜下次不会了。”

在雪族,奴隶身份的人,日子其实并不比天祥的奴籍好过,都是一样做最苦最累的活,一样的稍有错处,动辄辱骂,严重的殴打致死。不一样的是,若是你有高于他人的本领,雪族的这些奴隶主还是很乐意抬高奴隶的身价,并且给予其足够的尊重的。

当然,这只适用于雪族的男*隶,女奴隶的话,要惨上一些,会被当做牲口一样的送人,除非你遇到的是一个好主人。

塔娜的运气就不错,遇到的主人是丽雅,是丽雅从奴隶贩子的手中买下的她。

“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你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

紫灵说完这话后,叹口气,站起身跨入房内,伸手将房门关上,落下了门闩。

“塔娜是担心小姐,不过小姐既然不喜欢的话,以后即便巫师下令,塔娜也不会了。”

十七岁的塔娜,已经与她一样高了,若是细看的话,其实塔娜要比她高上一个指头。

正往内屋走的紫灵顿住脚,转回身伸手摸摸她编成一条条小辫子的头发。雪族人的脑袋是不能随便摸的,尤其是小孩子的脑袋。雪族人认为小孩子的头顶是神灵落脚的地方,所以不能随便碰触,这还是后来丽雅告诉她的。

在又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之后,紫灵弯唇笑着,放柔了声音,安抚她道,“没关系的,以后有这种事,你也用不着拒绝,你只要偷偷告诉我一声就好。”

听她这样说,塔娜总算放了心,她露出笑脸,使劲的点点头,“嗯,塔娜知道了。”

“乖。”

紫灵伸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紫灵才刚起,丽雅便带着早饭与好几位妇人与众多奴仆过来了。

他们今天要进山一整天,不止采药,还要采集用来做香与胰子的花草。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进山了,因为进入九月,山上的花草便很快会进入枯萎期。

自从紫灵开始以行医为生之后,她便将制香与做胰子的方法告诉了丽雅,让她以此来增加他们台吉家的收入,也算作是报答她与朗卡的救命之恩吧。

雪族在被称为雪国之前,还只是分散的部落,而部落与部落之间常因争夺水草资源,发生冲突,为此死伤无数。

这一情况,直到后来在经历过无数次无谓的流血事件之后,雪族人中终于出了一位有思想又有能力的青年,经过他的不断征讨,游说,那些同意的就合并成一个部落,不同意的便以武力征服。如此经过长达数十年的努力之后,原本一盘散沙的雪族,终于统一成雪族,而这位有能力的青年则被推崇为族长。

但毕竟是由无数个部落的合并而来,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防止争夺权力再发生内乱,族长之下又按原先部落的大小,产生了九大长老。

在雪族刚合并在一起的那些年,自然还是有动荡,内乱的。这内乱一直持续到三十多年前,天祥联合风国前来攻打,随着残酷的外族杀戮的到来,雪族人这才正在的摒弃所有恩怨过往,选择一致对外,内乱至此方真正的终结。

战争结束之后,随着老族长的临终遗言,这九大长老,九大氏族在选举出新一代的族长之后,分散至雪国四处,开始自建村落。平日这九大部落之间,若没有族长的召唤,是没有什么来往的。但,唯有在白月节那日,他们必须聚集在一起,一是向族长请安,二是商讨第二年部落之间的动向。

这九大族各有各的图腾,各有各的萨满,再加上这些年族与族之间的不断通婚,关系复杂而紧密。紫灵至今只见过数位雪族长老,至于雪族的族长,她至今还尚未见过。丽雅的爹是九大长老之一,在九大长老之中排于第二,排第一的是侍奉于族长左右的塔塔尔家。

“今日需要我陪你们进山吗?”

早饭桌上,朗卡如此问丽雅。

丽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坐在她旁边的紫灵。

察觉到丽雅探寻的目光,喝着碗内小米粥的紫灵,抬眼看向对面的朗卡,弯唇露出淡笑,接话道,“不用了,人太多惊了麋反而不好。”

“哦,那你们多注意些,马上进入冬日了,山上的狼群白日也会出来。”

256怀春

雪国的冬天说来就来,九月刚过半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势不大,但温度却是骤然降了下来,薄薄的秋衣已经无法抵御这突然到来的寒意。

紫灵本身是并不讨厌冬天的,可雪族的冬季实在不是一般的冷。哪怕她的身体早已痊愈,但每到冬日她仍旧喜欢窝在屋内。所以若非必要,无论是谁邀约,即使是丽雅,她也是拒绝的。

丽雅还因此总笑话她,说她是熊,需要冬眠才能活得下去。就在九月底,岭北最后一次开集的时候,她还曾悄悄来问她,要不要去赶集,她拒绝了。

这不是丽雅第一次邀她一起去岭北赶集,也不是她第一次拒绝。不同往常的是,此次她列了一个很长的清单,让丽雅依照清单上的物品,帮她买了带回来。雪国的冬季长达五个月,她总要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用以度过这漫长的冬季。

头一年的时候,她是翻遍了曾今的藏书,喝光了他藏了许久的好茶,才熬过了一整个冬季。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因曾今娶了其木格为妻,她不好再时不时的便登门造访。她实在无事可做,只能跟着塔娜学女红,这才又熬过了难捱的五个月。

本来依雪族人的规矩,女子当然是不能去赶集的,但丽雅是郡主啊。她的老爹,也就是台吉长老虽娶了两个媳妇,给他生了有八个儿子,却只得了丽雅这么一个女儿,养得骄纵了些,倒也寻常。好就好在丽雅虽骄纵,任性了一些,心地却是很好的。到面前为止,她都未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去岭北赶集也从未惹过麻烦。因此对于她偶尔不守规矩的,偷偷跑去岭北赶集这件事情上,台吉长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台吉长老都不管,视而不见了,其他村子的人又怎会多管这闲事,且若要追究起来,怕是每个村子里面都不缺如丽雅这般,不守规矩的姑娘。

只不过,这一次丽雅从岭北回来之后,就有些不对劲。紫灵虽然发觉了,但她本身就不是多话,多管闲事的人,丽雅不说,她又怎会多事的主动去问。

这件事直到白月节的前一天,憋了近两月的丽雅,终究憋不住了,跑来找她了。

“吴明。”

来了大半天,胡乱翻了大半天的书,却一字都没看得进去的丽雅,出声轻唤了一声捧书自读的紫灵。

紫灵并未从书中抬眼,只微哼一声,“嗯?”

丽雅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摊在面前的书页,红着脸,抿了又抿嘴后,轻声说,“我见过了。”

“你见过什么了?”

这么没头没尾的话,紫灵当然不可能猜得到她说的是什么。

丽雅抬眼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就是你说的,像月亮一样好看的汉族男子。”

像月亮一样好看的汉族男子吗?南宫璃的脸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快的没能在她的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原来是少女怀春啊。

紫灵弯唇无声笑了笑后,抬眼看向那张已经红透了的俏脸,问道,“在岭北看到的?”

“嗯,帮你买书的时候。”

丽雅抬眼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跟他还说了不少的话呢。他还问我,纸上面的字可是我写的,我说不是,是我的好姐妹写的。我要是早知道汉字写的好还能引人注意,早跟曾今学写汉字了。”

紫灵笑笑,接话道,“就这样?没有了?”

“有啊!他还说,还说我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学点有用的东西,多看点书!他还说希望等来年岭北重新开集的时候,还能看到我。到那个时候,他希望我会写汉字了。。。。。。”

毕竟是雪族女子,羞涩也只是一会会的事,已经开了话头的丽雅,抛开了羞涩,开始滔滔不绝的叙述起来。

看着她不断张合的红润嘴唇,紫灵的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这位在丽雅嘴里长得像月亮一样好看的汉族男子,其绝对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人!汉族的男子,哪怕嚣张如东方火焱,也不会在认识之初,便失礼的夸赞女子的容貌。

就在紫灵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警告她,还是等到明年开春再说不迟的时候,丽雅突然停住叙述,伸手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请求道,“吴明,你教我写汉字好吗?”

“你若真心想学,还是让曾今教你吧。我的字,虽然写的还算不错,可我毕竟不是先生,不太懂怎么教人写字。”

但愿她只是一时兴起,但愿是她多虑了吧。

看着丽雅亮晶晶的,放着光的眼睛,紫灵暗暗叹了口气。离岭北重开集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呢,也许在那之前她已经将那位长得像月亮一样好看的汉族男子忘记了,也说不准呢。

雪族人的白月节,也就是汉人的春节。不同的是,汉人在春节时为讨喜庆吉利,以红色为吉色,大都会穿红色。而雪族人却恰恰相反,他们以白色为吉色,在白月节时,人人都着白色。

白月节的头一天,也就是年三十这天,雪族的年轻未婚男女都会至村头的那棵古树前,在树枝上系五色彩带,用以许愿。

紫灵本来是不想去的,但熬不过丽雅的一再坚持,她只得陪着她一起出了门。

天冷,穿得多自然行动不便,她走得也就有点慢了。

“瞧你,把自己裹的连路都不会走了。”

平日难有取笑她的机会,丽雅又怎会错过。她笑嘻嘻的指着穿了加厚的皮袄,又在外面罩着她在岭北集市买来的皮毛披风的紫灵,玩笑道,“从后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熊呢。”

一阵咯咯娇笑声中,紫灵朝她弯唇笑笑,没吱声。

她本身是不喜欢皮毛制成的东西的,可奈何冷啊,她还没有高尚到宁愿冻死,也不粘皮毛的份上。雪族不同天祥,皮毛制品在这里并不精贵,属于人人都穿得起的。而丽雅给她买来的,是用银狐皮毛制成的披风,颜色与白熊别无二致,再加上她穿得又多,从远处看的话,也确实像头熊。

257习俗

原本积了厚厚一层积雪的枝条,积雪早已被扫光,需要十多人才能合抱的古树下面,围着一群小声说笑,正在往树枝上绑五色彩带的雪族年轻男女。

据闻这棵古树已有几百年的树龄,当初之所以台吉长老选择在此落户,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棵古树。

紫灵笼着手站在几米外,望着他们,等着丽雅几人许好愿。她自己则是已经彻底对许愿失去兴趣了,她许过的愿望从来就没实现过。更不说雪族人往树上绑彩带所许的愿望是期望能得个好姻缘,而她对这一愿望本身就不感兴趣。

“小姐今年也不许愿吗?”

塔娜许好了愿望,一扭头看到她一个人站着,便跑到了她的身边。

“嗯。”

紫灵微哼一声,伸手拿下她头上戴着的雪帽,掸去上面的薄薄一层积雪后,又帮她戴回了头上。收回手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中碰触到她的面颊,冰冰凉。她微微皱了皱眉,关怀的问,“不冷吗?”

塔娜咧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摇摇头,“塔娜身体很好,不冷!”

她的身体早已痊愈,当然也很好。只是在雪族人的眼里,她不怎么长肉的身体,不够结实,仍旧是不健康的。

过了年塔娜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紫灵忽然就想到了青莲。青莲与她同岁,过了这个年也是二十二岁的“高龄”了,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早就嫁人了吧?

“小姐是看着塔娜想起了谁吗?”

“嗯?”

陷在回忆里,努力回忆着青莲的长相,可记得的却只有那一身的墨绿色衣衫,以及青莲笑起来时唇畔的弧度,而正为此有些难过的紫灵,听到塔娜发问,忙收回飘得有些远的思绪,低应一声,“什么?”

“小姐刚刚看着塔娜的眼神,好忧伤。”

塔娜皱皱眉,“是塔娜让小姐想起了谁吗?”

“一个,故人罢了。”

紫灵轻叹口气,声音淡淡的说完这话后,抬头放眼远眺远处的雪山。不断在飘落的,细密的雪花中,到处都是一片白,雪山早已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塔娜盯着她的脸,好奇的追问,“她也死了吗?”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当是活着的。”

不想让她继续追问下去,紫灵说完这话后,紧跟着便又道,“不要那么好奇,好奇心会害死猫知道吗?”

“好奇心会害死猫?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没有念过书,会说汉语,但是并不识字,头脑也不够灵活的塔娜,又怎么会懂。

虽是单眼皮儿,好在眼睛够大,鼻子很翘,面部轮廓也很流畅,即将十八岁的塔娜有着少女所独有的清新的味道。这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甜美的就像一朵待开未开,沾着露水的花骨朵儿。

她记得青莲是双眼皮儿,圆溜溜的杏眼,鼻子很小巧,与塔娜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虽然同样的清新,但并不似塔娜这般单纯。毕竟她们生活的环境大不相同,青莲的清新中夹杂着无法释怀的苦涩味道。

“小姐,你又发呆。”

思绪再次飘远的紫灵,感觉她的衣袖被人轻轻拽了拽。她顷刻回神,朝她歉意的笑了笑,开口轻声道,“抱歉。”

只是,她并没有回答塔娜的问题。

塔娜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她本来是想继续追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紫灵虽然温柔,却难掩忧伤的目光注视下,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不懂,紫灵为何瞧起来总是那么的寂寞。哪怕她一直在微笑,可她仍是觉得紫灵是寂寞的,不开心的。

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紫灵,见她呆呆的盯着自己,她也没有多想,抬眼看向古树下,不知道身旁的少女跟她说了什么,正追着她在打闹的丽雅。

多么和谐的一副画卷,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雪国,四处一片洁白,纯净得彷如世外桃源。

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完全融入进了雪族人的生活。可紫灵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始终都没有真正的融入过,她始终没有归属感。那种飘零在外的感觉一直存在着,不曾远离。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她是汉人?还是因为她一直住在朗卡家里,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房子的原因?

紫灵极轻的叹了口气后,收起又一次飘远的思绪,因为她看到,满脸笑颜的丽雅正在往她这边走过来。

雪族人过年并不似汉人那么讲究,那么多的规矩,但同样的也很热闹。在年三十的这天晚上,全家人齐聚一堂,晚辈需向长辈敬酒,跪拜磕头,然后吃酒说笑的闹上整整一夜。等到第二天,天一亮,雪族人便纷纷走出家门,同亲友相互拥抱,送礼拜年。那时方可称作是雪族人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穿着白色吉服的雪族人。

紫灵今年的年夜饭仍旧是在丽雅家吃的。

依照她的意愿,她当然是不想去的。年夜饭本该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欢聚一堂,她是外人不说,还是外族,怎么都会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可她磨不过丽雅的一再坚持,且无父无母的朗卡,他的年夜饭也一直是在丽雅的家里吃的。试问在这样阖家团圆,人人都欢喜的日子里,她若是太过坚持,岂不是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她又何必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丽雅家因为人多的缘故,无论是院子还是房子都建的很大。她的八个兄长,除了最小的那位,其他都已取妻,也都有了各自的后代。再加上买来的,卖身在她家的仆人,丽雅家可以说是台吉村人口最多的一户了。

258佳节

台吉家人多,没办法围桌而坐,众人便将堂屋内的摆设全部挪走,然后分两列摆上小矮几,铺上地毯,众人都席地而坐。

屋内因烧了火盆,不但不冷,因为人多且又喝了酒,吃到后来反而觉得热了。

雪族人的年夜饭虽没有汉人的种类繁多,却也很丰盛。烤全羊,马奶酒,这两样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各种其他的类肉,也有点心,只是没有汉人做的那么精致罢了。

自曾今来了之后,雪族人又学会汉人挖地窖,然后将新鲜的瓜果蔬菜存在里面,待到冬日的时候再拿出来,因此倒也不缺素菜。

紫灵对席上的各种肉类都不甚感兴趣,她只喜欢席上的各种果子,马奶酒和奶干子,至于其他的则都是浅尝即止,然后将剩下的端给跪坐在她身后,负责给她递取食物的塔娜。

雪族人本就不拘小节,更视浪费可耻,何况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是头一次了,因此即便塔娜奴隶的身份本是没资格吃席上的东西的,众人也就都只当没看见。

席上,台吉长老酒到酣畅之时,不由兴起,唤仆人取来了胡日边拉,边放声高歌了起来。丽雅见父亲高兴,便离席至席间空地跟着节拍跳起了雪族的舞蹈。

雪族人本就是热情而奔放,擅长歌舞的民族,他们高兴的时候喜欢唱歌跳舞来表达愉悦的心情,悲伤的时候也会唱歌跳舞,只是一个旋律欢快,一个悲伤罢了。

而雪族人所用的乐器,发出音质大都低沉浑厚,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高音。至于歌,则大都以歌颂自然,赞美神灵与英雄事迹,或是美好爱情为主,其中以模仿动物的嘶鸣低吼最为传神。紫灵每每听到,胳膊上面都会被激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起先还只是丽雅独自一人在跳,后来随着不断有人加入,到最后变成了一屋子的人都在跳舞了。

当然,紫灵除外,她始终如姜太公一般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

台吉长老一曲刚完,紧跟着旋律便又起,不过这次他的长子布林敲起了羊皮的恒格里,而丽雅则弹起了雅托克相合。

他们到底弹了几曲,紫灵没去数,因为她酒有点多了。马奶酒酸中带着辣,度数极低,本不醉人,可也架不住她当水一样的喝个不停。发觉自己酒多了,她便不再喝了,趁众人欢闹之际,她悄悄起身离开了堂屋。

与屋内热烘烘的不同,屋外冷得她一出来便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但她并不想立刻就进去,里面太热闹了,热闹得她眼眶都有点发热。

雪仍旧不知疲倦的在落着,立在门口,隐约可听见从四周传来雪族人的欢声笑语。不知道曾今,他是不是与她一样,在这个属于雪族人阖家团圆的夜晚,始终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应该是跟她一样的吧?

她记得那日,在他大婚之前,娶其木格为妻的前一天,他悄俏来找她,很委婉的对她说,若是她不喜他娶其木格,他便不娶。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仰头望向天空不断下坠的雪花,长长呵出一口胸中的热气。她在愣怔了顷刻后,望着他,笑着问他,“曾今,你可还记得你是为的什么才来的雪国吗?”

她的话音刚落,曾今的脸上瞬间便血色尽退。她还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唇抑制不住的在颤栗着。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心软,残忍的在他的心上又捅了一刀,“别天真了,天真不适合你我。”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曾今。如果可以,她并不想难么残忍的对待他。可他为的什么才娶的其木格,他本人可能不太清楚,她却清楚无比。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酒后乱“性”,她观其木格面貌本就心存疑虑,待寻了个由头,特意摸过了其木格的脉,她确定其仍旧是处女之身无疑。曾今他不过是被算计了罢了,至于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她也无心去探究,因为参与者必定不会少,探究只会招致更坏的结果。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即便是看起来再如何洁白无瑕的雪花,化成了水之后还是有杂质的啊。

身后突然一阵吵闹,一阵温热的暖流之后,她的肩头多了一件银狐披风。

“在想什么?”

朗卡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

紫灵保持着仰头望着雪花的姿势,声音轻飘飘的道,“没想什么。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罢了。”

注意到她红得有些异常的脸颊,朗卡微微皱了皱眉后,低声问,“喝多了?”

“没有。”

紫灵缓缓摇了摇头后,收回目光,转脸看向他,轻声道,“进去吧。”道完,她也不等他反应,先转身往前几步撩起包了棉絮的厚厚门帘,回到了堂内。

她人才刚进去,丽雅便奔了过来,摇着她的胳膊,身体扭麻花一样的,撒着娇的道,“吴明,我听其木格说你会弹琴,可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也没有弹给我听过。今晚是白月节,你就弹一次给我听听,好不好呀?”

闻她此言,紫灵面上先是微微一愣,一愣之后,她笑着,用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道,“我可以说不好吗?”

丽雅想都没想的,立刻便道,“当然不可以!今晚是白月节呀,吴明你不可以这么扫兴,我们大家都期待能听你弹琴呢!”

听她这么说,紫灵抬眼迅速扫了一圈,果然如她所言,一屋子的人都面带笑容的在看着她们两人。

“好吧。”

这么喜庆的节日里,她确实也不好败了大家的兴致。虽然心里不愿,但紫灵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她答应了,丽雅高兴的像个孩童一般的,跳起来拍着手欢呼一声,“太好啦,吴明你真是太好啦!”

紫灵面带笑容的看着她,等她这份兴奋劲过去了,她才开口问她,“说吧,你想听我弹什么曲子?”

丽雅毫不思索地,张口便道,“我想听破晓!”

在她话出口的那一瞬间,紫灵差点都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有无数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无心?还是有意?近三年的时间,难道他们还没有放弃想弄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的想法?

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她劲量用寻常的口气问道,“你为什么想听这首曲子?”

“因为其木格讲,先生说过这首曲子在你们天祥很有名,而且是出自一位郡主之手,所以我想听听呀,我想知道这首曲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的那么好听呀!”

真的只是这样?

看着丽雅脸上的一派天真的表情,紫灵的心里在冷笑着,面上却丝毫不露的,用很是遗憾的语气道,“恩,这首曲子在天祥的确声名远播。可惜的是,我并不会弹这首曲子。”

“吴明你居然不会?”

丽雅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怎么相信的道,“可是我听其木格讲,先生说吴明你的琴技很好的呀。”

紫灵望着她,好笑的道,“就算我的琴技再怎么好,可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曲子,我怎么可能全部会弹啊,你说对不对,丽雅?”

“好吧。”

丽雅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紫灵都明说不会弹了,她能如何?只能选择妥协,“那吴明你就挑你会弹的弹吧。”

259质变

天寒地冻的夜,早已习惯早睡的紫灵,弹完琴已是午夜,又因丽雅的试探,心中难免烦闷,不免酒就又多了,所以哪怕是在年三十这样的节日里,她也没能扛得住困意,趴在小几上就沉沉睡了过去。在睡去之前,她视线模糊的看着雪族人又唱歌又跳的身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可真是个无趣的人那。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

“醒了?”

感觉到她微微动了动,背着她的朗卡扭头看着她,说出了祝福语,“愿你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愿萨满保佑你。”

“谢谢,新年快乐,萨满也会保佑你。”

紫灵微笑着说完,动了动,示意他放她下来。

朗卡会意,微微蹲下身体,让她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

“送给你的。”

在雪地上站稳了后,紫灵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条由彩色绳子串着各色珠子,底部坠着一颗大拇指头那么大的白色珍珠,而珍珠下面又另坠了两条珠串的链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给我的?”

朗卡惊讶地伸手接过,放在眼前细细看了又看后,抬眼看向她,高兴得笑着又问,“你自己做的?”

“嗯,是的。”

紫灵笑着应一声,伸手进怀又摸出了一条同样的链子,然后转首看向立在朗卡身后的塔娜,笑着对她道,“塔娜,新年快乐啊,愿萨满保佑你。”

“谢谢小姐。愿小姐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萨满保佑小姐。”

塔娜道了谢,又说了祝福语后,开心不已的伸手接过去,立刻就戴在了脖子上面。等她看清链子底部坠着的是一颗粉色的珍珠后,她兴奋不已的抬头看向紫灵,红着脸道,“是粉色的,小姐,塔娜还是头一次见到粉色的珍珠呢!”

意外收到礼物,心里原本很高兴的朗卡见到这一幕,有些不是滋味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条这样的链子,是要送给丽雅的?”

让他意外的是,紫灵却回道,“没有了,我一共就只做了这两条。”

虽然听她说一共只做了两条,这让朗卡在又高兴起来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想不通的问,“丽雅为什么没有?”

“她又不缺送礼的人。”

紫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了这话后,缩缩脖子,抄起双手抱在胸前,抬脚就往前走去,“回去了,冷死了。”

塔娜快步追上她,开心的围着她打着转的问,“小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链子呀,塔娜都没发现呢!”

“当然是趁你不在的时候。”

只是一条雪族人人都有的链子,虽然上面坠着的珍珠并不便宜,但却没料到她竟会这么的高兴。

紫灵顿住脚,在塔娜又一次转到她面前的时候,伸手摸摸她的脸,笑着柔声道,“不用这么激动,明年还有的。”

塔娜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明年还有的吗,小姐?”

紫灵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笑着道,“蠢丫头,是不是真的,等明年不就知道了。”

她温柔的目光,满满都是宠溺的语气让塔娜的脸腾得红了个透,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真是个害羞,可爱又单纯的姑娘啊。

紫灵在伸手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后,唇畔带笑的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塔娜在原地楞了几秒后,快步追了上去。至于朗卡,则被已经纷纷涌出家门,看到他,同他拥抱,说祝福语的雪族人绊住了。

一路不断的同涌出家门的雪族人,一一互道祝福语,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屋内的紫灵,脱了身上厚重的衣物后,爬上了床。

“小姐,洗洗再睡。”

片刻后,倒来一直温在炭盆上面,水壶里面热水的塔娜,推门走了进来。

并没有睡着的紫灵闻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一会你预备做什么去?”

什么都不知道的塔娜,听到她问,欢快的笑着,好意的相邀,“去找其木格玩呀,小姐要一起去吗?”

“你去吧,我困的很。”

紫灵将手里的面巾递给她,反身又爬上了床。在塔娜端了木盆,走出去带上房门的时候,她开口关照了一声,“带我向其木格他们问声好。”

“知道了,小姐。”

塔娜应了一声后,合上了房门。

躺在被窝里面的紫灵,又等了一会,在隐隐听到院门被带上的声音后,她迅速翻身爬起来,拖过放在床尾的皮裘,从暗袋里面摸出了那条原本打算送给丽雅的链子,然后跳下床,快步走至门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是的,她说了谎,她本来是做了三根一样的,只是穿了不同颜色的珍珠的链子。可是在丽雅试探了她之后的现在,她并不想把这根链子送给丽雅了。说她小心眼也罢,她就是介意,哪怕丽雅是身不由己也罢,还是被迫无奈也罢,她都介意!

雪族因为冬季太冷,所以在建造房屋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在屋子下面铺了地龙,这样在冬季的时候烧上地龙,屋子里面便会温暖如春。台吉家因为堂屋面积太大,即便烧地龙也很难暖和起来,且又浪费木材,因此才用的火盆。地龙的洞口一般都放在厨房内,这样便不用将难看的烟道留在房间里面。

紫灵跑到厨房,打开地龙洞口,见里面的火并未灭,她拿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炭火后,将链子扔进去之,然后往里面添了些木材。

“你是想冻死自己吗?”

她才刚端了炤台后面的圆木桩想坐到地龙前面,朗卡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的脚上看去,这才发觉她一时着急,居然忘记了穿鞋袜。

“你进去吧,我来烧。”

朗卡叹着气的跨进厨房里面,伸手便要拿走她捧在手里的圆木桩。

“不用。”

紫灵动作敏捷的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快步走到地龙面前,将木桩往地上一放,便坐了上去。她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她的心里面却是有点慌的,她并不想被朗卡发现她说了谎。

朗卡微皱着眉,看着她的背影。他有些搞不懂了,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人,这会怎么却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几步走到她的身侧,然后蹲下身体,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塔娜跑出去玩,丢下你一个人,让你不高兴了?”

紫灵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笑脸,开口道,“怎么会呢。你没事做吗?你这会不是该去准备准备,一会陪台吉长老出远门的吗?”她找能支开他的借口。

“今年不用出门,族长今年到我们台吉村做客。”

朗卡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长时间的相处,他早已摸清她的个性,深知她只有在急着想掩盖什么的时候,才会顾头不顾尾的出差错。

到底她在掩盖什么呢?

他的眼睛由她的脸上慢慢的向地龙的洞口转去。

眼见他转脸往洞口看了过去,而珍珠可不是那么快就能烧成灰的,何况还是那么大的一颗!紫灵心里一慌,想都没想的,就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亲近的朗卡,心里在猛地一震的同时,呆住了。顷刻,他抬眼向她的脸上看了过去。

已经反应过来的紫灵,慌忙缩回了手,尴尬的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胡乱找了个期望能搪塞他的借口,“额,那什么,我就是想摸摸看,看看你的胡子到底是硬的还是软的。”

她因为尴尬,而红起来的面颊让朗卡觉得很愉悦,他饶有兴趣的顺着她的话,语气带着笑的问道,“那你现在摸过了,你觉得是软,还是硬?”

天知道他的胡子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她刚刚慌的很,哪有心思注意这些。

“唔。”

紫灵支吾了一声后,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地龙的洞口,发现已经看不见那条链子的踪影了,她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

迟迟没等到她回答,朗卡微哼一声,催促道,“怎么不说了?”

“不知道啊。”

260回赠

朗卡人很好,即便他有时候粗鲁了点,不拘小节了点,但他并没有其他的不好的毛病。而他又在与她相处久了之后,学会了尊重她,没有再勉强过她什么。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虽然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像朗卡这样的,身高近九尺的壮汉,难免会令人觉得有些好笑。但,她就是这样觉得的。

如果让她用一句话来形容朗卡的话,那便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朗卡的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其实说起来,若非有朗卡在,她也不太有可能在雪国安然度过这三年。哪里都有品行不端,心思险恶之徒,雪族又怎么可能例外。

回到房内,重新躺回床上却并未睡去的紫灵,发出一声无奈而怅然的长叹。即便她不想承认,她也否认不了她在利用朗卡这一事实的存在。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三年了,依然住在朗卡的家里,而不另立门户。

“吴明。”

朗卡早就不唤她的为“吴小姐”,而是跟丽雅一样的,改成直接唤她的假名。

“什么事?”

紫灵抬眼看向关着的房门,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我拿来了给你白月节的回礼。”

每年白月节的时候,朗卡都会送东西给她。头一年的时候,是一把很普通的,雪族的每个女子都有的,用牛角制成的梳子。

第二年的时候,朗卡送了她一个镯子,并不贵重,是很寻常的白玉镯子。更是与无论是在风国还是在天祥时,她所收到过的那些镯子,有着云泥之差。但她并没有嫌弃,在手腕上戴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来因为一次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地上碰断了。

今年,朗卡送的会是什么呢?

心中怀着这一好奇的紫灵,翻身下床,拿了挂在门后的披风披在身上后,打开了房门。

最先入眼的,竟是一朵火红的,开到正好的玫瑰。

在这样的季节,没有温室,没有花匠,不会有人做这种没有意义之事的雪族,怎么会有玫瑰的存在?

短暂的愣了数秒后,紫灵诧异地仰头向门外的朗卡看了过去。她并没有伸手接过玫瑰,而是开口问,“哪里来的?”

“喜欢吗?”

朗卡古铜色的脸,即便红透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他略微垂眼,将视线放在手中的玫瑰上,有些不自在的伸另一手抓了抓后勃颈后,声音低低的道,“我悄悄种在温泉水边的,种了不少,可惜只种活了这一朵。”

哪怕没去过他们男子泡的温泉,紫灵也非常清楚要想在岩石遍生的温泉水边种活植物,需要怎样的努力和耐心。更不提朗卡其本身是个粗犷的汉子,他的这份心意,又怎能不令她为之动容。

伸手从他手中接过玫瑰,放在鼻端细细嗅了嗅后,紫灵仰头看向正盯着她在瞧的朗卡,弯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地道,“喜欢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谢谢你,朗卡。”

朗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摸着自己的脖颈,嘿嘿嘿的笑了笑后,他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垂下,高兴的说,“不用谢,你能喜欢,我心里很高兴。”

这个时候的朗卡。腼腆,又有些不怎么好意思的朗卡,就是相当的可爱啊。也许,也许她应该试试看?也许会幸福呢?

始终面带笑容看着他的紫灵,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他突然抬头看着她,笑着说,“先生果然料事如神,说你收到玫瑰的时候,肯定会比收到首饰那些东西高兴,我才。。。。。。”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笑容从紫灵的脸上,一点点的消失了。最后,她当着他的面,冷着脸,“砰”地一声把房门甩上了。

只是因为太过紧张,而胡乱找些话来说的朗卡,呆愣了片刻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可他已经失去了再次敲门的胆量。

粗人就是粗人,可爱什么可爱!

因羞恼而把门甩上的紫灵,气愤地举起玫瑰,就要摔在地上,但在手臂举起的那一瞬间,她却又改变了主意。盯着手中的这朵盛开在寒冷的冬季,在雪国真的是千金都买不到的玫瑰,她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她又何必锱铢必较,主意虽然是曾今出的,可玫瑰好歹是朗卡他自己种的。

最终,这朵难得的玫瑰,在她用来装药丸的小瓷瓶内又多活了几日。

“小姐,你真的不要去看吗?很多人,很热闹的哟!”

白月节过后的第五日,雪族族长与其他的几位雪族长老,在各自带来的族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台吉村。

塔娜年纪小,平日又难有机会见到族长,自然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她在离去之前,再一次的问紫灵,她真的不要去看一看?

窝在床上,手里捧了本书的紫灵,抬眼扫了她一眼后,声音懒懒的道,“我真的没兴趣,你快去吧。去晚了,看不到你可别赖我。”

“那塔娜去啦!”

果然,她的话一出,塔娜便打消了想拉她一起去凑热闹的想法,扔下这句话后,小跑着出了房间。

看着被急匆匆带上,并没关严实的房门,紫灵笑着摇了摇头后,垂眼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手中的书上。

她不是雪族人,雪族族长并没有令她感兴趣到能让她舍弃温暖的被窝,顶着吐口口水都能即刻结冰的严寒,只为一睹其长相的地步。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看书看累了的紫灵合上手里面的书,疲倦的伸手捏了捏眉心后,将书甩手一扔,起身下了床。

外面很安静,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在昨日总算停了,太阳虽然照在身上没有什么热度可言,但好歹露了脸。

“你怎么回来了?”

正要将堂屋门合上的紫灵,看着从院门外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的塔娜,微微皱起了眉。

她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塔娜,“是出什么事了吗?”

怕她担心,听到她问的塔娜急忙摇摇头,“没有。”

听她说没有,紫灵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深了。她没有开口继续问下去,而是耐心的等着塔娜缓过气。

原本微微弓着身体,一手摸着心口喘着粗气的塔娜,在又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后,直起身体,语速飞快的说,“小姐,台吉老爷请你过去给族长看病。”

“给族长看病?”

紫灵奇道,“他刚来不过一会,能得什么病?”

“就是小姐说的,叫什么病来着?”

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病的塔娜,苦着脸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现的叫道,“啊,是风湿!族长腿上得了风湿!”

雪族人因为常年生活在气候寒冷的环境下,又喜在冬日进山打猎,冷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喜欢以马奶酒御寒。到了夏季的时候,又贪凉,喜欢跳入自雪山顶流下来的溪水中洗澡。虽有具有疗养功效的温泉,可雪族人并不经常去泡,他们认为泡澡是浪费时间。也就是这些总总的原因堆积在一起,间接的导致了几乎每位上了点年纪的雪族人身上都有风湿病症,只是轻重的问题罢了。

“风湿丽雅就会治,做什么要你费事的喊我去?”

紫灵嘴里虽然这么问着,可她并没有指望能从塔娜那里得到答案。

002又见胡言

这个书名,还是几年前,这本书刚签约的时候在编辑的要求下,改的。后来几次想改,都因为太过的麻烦,而放弃了这一想法。

说起这个书名,就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那两位女频的,我还算熟悉的女编辑。她们离开17k也有好几年了,偶尔想起还是甚是想念,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

我想,大概应该都已经成家了吧。在她们离开之后,有一位直接弃用了原本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位也在之后的两三年内弃用了,真是遗憾啊。

时间真的是个其妙的?“玩意儿”?从来都不会为谁停留,永远在不断地往前,往前,奔腾不息。只可惜了,把我这种念旧,却又不会因为想念,而去打扰别人,或是让别人打扰我的人,留在了旧时光里面。

我常常想我到底是念旧,还是只是怀念那段旧时光里面的自己呢?答案往往是否定的,存活在旧时光里面的我,并不比现在的我要美好到哪里去。与奔腾不息的时间洪流一样的,我也在不断的向前,向前,并非我的意愿,然而一如我无法阻挡时间的洪流一样,我无法阻挡我自己向前走的脚步。

请原谅我在这里,再一次的胡言乱语,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段旧时光当中的人罢了,谢谢你们的出现,离开,以及消失不见。

谢谢。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本书60w完结不了了,真的是抱歉啊。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抱歉,对自己,或是对正在阅读的你,都好,谢谢。

276入圈

阳光很软,山谷中的风吹在面上带着丝丝的凉意,耳边是各种小兽与鸟类的鸣叫声,时有老鹰的身影在天空上下盘旋,翻飞。

出村比想象中来的要容易的多,在通往岭北的山谷前面与丽雅和南宫璃两人汇合,又向前走了小半日后,紫灵勒住马缰,下马休息。

南宫璃的嘴角自出台吉村开始,便一直不自觉的向上翘着。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装出来的,这让一直注意着他的丽雅,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同时她也深切的认识到,他不仅是对她无意,他也丁点都不喜欢他们雪族。

在山根前乱石上坐了,紫灵拿出水壶先喝了一口,在转手递给坐在她身侧的南宫璃的时候,出声关怀的问,“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我感觉很好,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南宫璃弯唇对她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可见他此时的心情的确如他所说,是非常的愉悦。

看到他这么高兴,紫灵一直紧绷着的心,不由也跟着放松了一点。她回应了他一个笑脸后,仰头望向山谷上方湛蓝的天空。

那只白底灰羽的老鹰,再一次出现在了天空。

哈布格钦,哈布格意为狩猎,钦则是人的意思,连在一起就是狩猎者的意思。哈布格钦村人在建房落户之前,一直以狩猎为生,鹰和犬是他们狩猎时少不了好帮手。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那只鹰一直在跟着我们。”

紫灵正兀自暗想,耳边忽然传来了南宫璃的声音。她收回目光,转眼看向他,淡声道,“不是你的错觉,它确实一直在跟着我们。”

听她如此说,南宫璃的唇畔瞬间便没了笑容,他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认识这只鹰?”

紫灵正要答,却听丽雅在这时突然出声道,“对不起,紫灵,我不能不这么做。”她在心里猛然一动的同时,抬眼向她看了过去。

一道尖锐的口哨声想起,丽雅吹响了用细竹管制成的口哨。

随着她的这一声口哨声落下,从他们来时的山谷中响起了阵阵的马蹄与犬吠的声音,声势之浩大,直震得不断有小石自山上滚落。

南宫璃面上陡然变色,他迅速站起身,挡在了紫灵的面前。

丽雅先看了看面上变色的南宫璃,又转眼去看缓缓站起身,正从南宫璃身侧走出来,面色未变,神态淡定自若的紫灵。在看到她竟是此种反应时,她在心里被吃了一惊的同时,诧异出声道,“你知道?”

紫灵面上不变的,略一点头,“嗯,我知道。”

她的这一回答,无疑让丽雅的心里更加的惊讶了。她想不通的,困惑不已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出来?”

紫灵仍旧语气没什么起伏的,淡声回道,“你们大费周章的布下这个圈套,我要是不配合,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若说是猜的,不知你信不信?”她嘴里虽这么说,然而事实上却是,即便知道是圈套,她也不得不冒这个险。如果不借这个机会出来,她跟南宫璃很可能连台吉村都出不了。

只不过,丽雅她又怎么可能想的到这一点。她表情震惊地盯着她,呆了数秒后,虽然心里有点不服气,但她还是用佩服的口气道,“紫灵,你确实聪明过人,也难怪阿爹说你不好对付,是个强大的敌人。”

她已经成为他们的敌人了吗?

紫灵微微敛目,在心里苦笑着想,台吉长老可真的是太看得起她了,姜果然也还是老的辣,三年多的时光,他始终对她心有存疑,不曾真正的信任过她。

因为紫灵与丽雅对答时用的是雪族语言,南宫璃听不懂,他想问,却一直插不上话。等到紫灵不说话的时候,他刚想开口,却来不及了。

台吉长老一马当先,在距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勒住了马缰。他盯着南宫璃,扬声用汉语道,“前面远道而来的汉族客人,离开都不跟主家打声招呼的吗?你们汉人不是最讲礼数的?怎么你却这般的无礼?”

南宫璃张嘴刚要答,却见他在这时将目光转至了紫灵的身上。

台吉长老目光森然地盯着紫灵,愤声骂道,“还有你,养不熟的白眼狼!我雪族人救了你的命不说,还供养了你三年多,你不但不知恩图报,甚至还恩将仇报的帮助这个欺骗了我女儿感情的骗子逃走!”

“既然台吉长老您定要把话说的这么的不好听,那么您也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小辈的嘴下无情了!”

紫灵伸手轻轻推开南宫璃横在她面前的手臂,往前一步,丝毫不惧的迎着他的眸子,冷声予以还击,“首先,我并没有求着你们雪族人救我的命。其二,我在雪族住的这三年多,并非什么都没做的吃白食!而且我将制香与制腻子的手艺传授给了你台吉家,帮你们赚了不少的钱,所以我并不欠您台吉家的,您根本没资格骂我是恩将仇报,养不熟的白眼狼!至于他。”说到这里,紫灵顿住,转脸看了南宫璃一眼,尔后又转回脸看着台吉长老,续道,“他是骗了丽雅不假,可他有说过哪怕一次的喜欢丽雅的话吗?没有吧!既然没有,您又凭什么污蔑他是欺骗感情的骗子?”

她的语速极快,且说的句句都是事实,让人不好反驳。面对她的这一连翻的质问,台吉长老一时还真有点应难以招架。

“那我呢?”

朗卡在这时从台吉长老的身后现身,他直直的看着她,质问道,“我是不是也没有资格?你我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多,你却在离开的时候,连道别都不跟我道别?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是吗?”

是的,她也许不欠在场的其他人,但她一定是欠了朗卡的。

紫灵微微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直视,声音低低的道,“对不起,朗卡,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朗卡陡然提高了音量,伸一手指着南宫璃,恨声质问,“可是因为他?因为他是天祥的皇族,而你也是?”

“朗卡,不用跟她说那么多!不给她点证据瞧瞧,你就是怎么问,她都不会跟你说实话!要说,她早说了!更不用逃走!”

紫灵尚来不及出声应对,布林就先她一步,在这时打马上前,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了这句话后,他在抬手朝后面示意的同时出声又道,“把人带上来!”

紫灵起初以为他命族人带上来的人是曾今,可却在看到被拖上来,如同扔死物一样扔在地上的人是谁的时候,呆住了。

一直看着他们,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可是一句都没能听懂的南宫璃,在看清地上的人是谁时,因为心里丝毫的准备都没有,也就一时没能忍住,发出一声低呼,“刘忠!”

被扔在地上的刘忠,浑身都是已经干掉的暗褐色血迹,他先是微微动了动,随后动作缓慢地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南宫璃身旁的紫灵,他原本已经暗淡无光的眸子,陡然亮了一下,他欣喜不已的出声道,“郡,郡主。奴才,总算熬到活着见到您了。”他刚把这句话说完,他的人便就又晕死了过去。

277真面

“紫灵!你还骗我说你不是天祥皇族!”

随着刘忠的声音落下,丽雅在微微愣了愣之后,愤怒地率先出声质问紫灵。

“灵儿,不哭。”

南宫璃注意到紫灵抬手抹泪的动作,他心疼的伸手拉住她的手,柔声宽慰她道,“你不用觉得难过,就像刘忠说的,能熬到活着再见到你,见到你好好的活着,我们都已经很知足,此生无憾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但随着刘忠的出现,南宫璃已经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刘忠在重伤神智不甚清楚之际的一声郡主,在坐实了紫灵皇族的身份同时,也间接的暴露了他的身份。他与紫灵,还有刘忠,他们都是逃不了了。

听了他的话,正用另一只袖子抹去颊上泪水的紫灵,不由失笑出声。她抬起脸看着他,好笑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的?”

雪族人不喜欢汉人,对天祥与风国皇室无疑更是恨之入骨。若是台吉长老只是想杀了他们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设下圈套?他们要的可不止是他们的性命,而是要利用他们向天祥索取更多的利益。

“你的意思我懂,可眼下。。。。。”

南宫璃微皱着眉,轻叹口气,掩去了后面的话。他当然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他也相信紫灵的本事。可他们此刻身陷雪族腹地,加之他又伤重未愈,而且刘忠又在他们的手上,他实在是没那个信心他们能逃得出去。

紫灵弯唇,朝他露出一个极是自信的笑容,语气笃定地道,“相信我,我一定能送你们离开!”道完,她也不给南宫璃继续开口的机会,她迅速转脸看向对面,高高坐于马背上的的台吉长老。

她一敛面上的表情,正色道,“做个交易吧,台吉长老。”

“交易?”

台吉长老冷哼一声,语气轻蔑地问,“你这三年多从未离开过雪族一步,你要拿什么来跟我做交易?”

面对他的藐视,紫灵毫不在意的笑笑,她恶意的拖长了声音,漫声道,“您的宝贝女儿丽雅的命,不知够是不够?”

“丽雅?哈哈哈哈。。。。”

台吉长老面上先是一怔,随即便纵声大笑。笑完,他一凛面上的表情,抬手指指南宫璃,又指指她,冷声怒道,“这个骗子重伤,你是半点武功都不会,你说你要拿丽雅的命跟我做交易?你要怎么拿?!”

紫灵仍旧笑着,语速不紧不慢地道,“我是不会武功不错,可这世上能杀人,能擒人的东西可不只有刀子。不知,台吉长老您可听过医毒本一家这句话。”

台吉长老有些不耐烦的,冷声怒喝,“听过又如何!你有话直说,莫要这样拐弯抹角,台吉老爹可没你的好耐心!”

“好吧。”

紫灵故作无奈一耸肩后,直接了当的道,“丽雅身中剧毒,是我下的毒,怎么解毒也只有我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台吉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丽雅便先他一步,一脸惊愕地出声道,“这不可能!医术我也懂,我并没有感觉哪里不对!”

“呵!”

紫灵冷笑一声,转眼鄙夷地看向她,讥讽道,“就你懂的那点皮毛,竟也敢说自己懂医术?我在你身上下毒,若是能让你感觉出来,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她略微一顿,转眼看向面上已经变色的台吉长老,又道,“反正我话在这里了,您若是要拿丽雅的命赌一赌我话里面的真假,随您的便。”

“你要是不拿出解药,我可以先杀了他!”

台吉长老尚在犹豫不决,布林却在这时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大步跨至昏死过去的刘忠身侧,抽出腰间的长刀,抵在了刘忠的背心。

紫灵冷眼看向他,冷声道,“你可以试试,他若死了,我保证丽雅活不过今日午夜。”

“紫灵!你好狠的心!我自问一直待你不错,没想到你竟然。。。。。。”

丽雅愤怒地想冲过来,却被朗卡一把拽住了。

“你给我闭嘴!”

紫灵冷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质问,“我们汉语中有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这都想要我的命了,我难道还要跟你们讲什么往日情意?废话少说,台吉长老,您考虑好了没有!”

对面的众人,包括朗卡在内,他们看着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狠戾面孔,不见往日丝毫和善面目的紫灵,他们的心中一时不免又是惊,又是怒,但没有台吉长老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一命换一命!你交出解药,我把这小子还给你!”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台吉长老总算放话了。

见他同意了,紫灵抬手,正欲伸手入怀拿出解药,却听他开口又道,“不过,纵然我放了这小子,你们又要如何逃走呢?还有曾今的命,你又要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他的话刚说完,曾今便被人押着从后面的马群中现身。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曾今,抬眼先看了紫灵一眼,尔后又看了南宫璃一眼,他面露愧色地将头低了下去,声音闷闷地开口道,“抱歉,吴明。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的本意只是想留下他的。”

在他抬起脸的那一刻,南宫璃的面上的神色快速地变了数变,他惊讶地出声道,“戴立晟!你竟然还活着!”

显然,他不但不知晓曾今为何会出现在雪族,甚至在他的记忆里面,曾今原本是应该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紫灵并不理会曾今,她在转脸看了南宫璃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之后,转回脸看着台吉长老,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嘲讽道,“不愧是嗜血的雪族人,不愧是台吉长老,就连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一直在传授雪族子民学问的先生的命都可以用来交易!我在深表佩服的同时很想问问您,除了曾今之外,您可还有其他的是能用来跟我交易的东西了吗。”

一直紧紧盯着她,注意着她脸上表情变化的台吉长老,在曾今出现的时候,看到她面上毫无惊讶之色时,心中便有些怀疑了,这时又听她底气十足的说出这番话来,他的心中不免便有些惊惧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冷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紫灵正欲回答,却忽听山谷中再次响起了阵阵的马蹄声。她抬眼往山谷中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至于来人是谁,因为有台吉长老这批人的阻挡,她却无法看到。

朗卡不等台吉长老下令,便先飞身上马,立在马上向山谷里面看了之后,他飞身下马至台吉长老身侧,出声道,“是塔塔尔!”

听了朗卡的话,紫灵与台吉长老面上均是微微变色,只不过一个是拧眉,厌恶的神色,而另一个则是微微惊讶的神色。

003伤

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过的自然规律。

我曾参加过很多人的葬礼,早已深切地明白这一道理,可当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却依然没办法坦然面对。其实这世上最痛苦的并不是死别的那一刻,而是你看着昔日健壮的“他”,一点点,慢慢地被病痛折磨的逐渐变得虚弱不堪的这一过程。而你对此却无能为力,你既没办法替他承受,你也没办法为“他”阻挡死神的步伐。

我想我的内心终究还是太软弱了些。

我已经好些天没更新了,真是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家的狗子生病了,我带着跑了好几天,最后总算确定是胸腔肿瘤,没办法开刀,因为风险太大,他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而他在此之前已经挨了一刀了,我只能带他回家,吃药等死。我知道不喜欢狗子的人,大概会觉得我有病,一只狗子至于么。可在我眼里,他并不止是狗子,他是我亲手一点点养大的第一条狗子,在得知医治无望的时候,我内心的绝望与悲伤,大概也只有同我一样喜欢狗子的人能感同身受吧。

抱歉,我又啰嗦了,我其实只是想说,我最近没办法经常更新了,抱歉。

278撼动

“真热闹啊!”

塔塔尔来得的速度极快,到了之后,随他而来的族人分左右将台吉长老,以及台吉家的人围在了中间。他自己则是在看了眼台吉长老,不怀好意的笑着说了这句话之后,打马至紫灵的面前停下。他先是看了眼南宫璃,随后转眼将目光定在紫灵的脸上,开口了。

“这就是你在天祥时的情郎?长得嘛,嗯,确实不错,可惜就是太像个娘们了。”

他一上来便出言不逊,侮辱南宫璃,紫灵的心里又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她不悦地皱着眉,冷声讥讽道,“塔塔尔,你把曾今带在身边大半年,却蠢得连尊重二字仍旧没学会吗?”

“那也要先看看他值不值得我尊重!”

面对她的讥讽,塔塔尔不在意的对她笑笑。他的这句话才刚说完,下一秒便抽出腰间挎刀,挥着朝南宫璃的面上直接砍了过去。

南宫璃本能的往后一个仰身,避开了他迎面的这一刀。

见他身手极其利落的避开了,塔塔尔面上微微怔了一下,正欲继续出招,紫灵却在这时闪身挡在了南宫璃的面前。

见她护着南宫璃,塔塔尔心里不高兴了。他沉下脸,瞪着她,语气不悦地道,“他的命,我是要定了,你让开!”

紫灵却似没听到一样的,非但不让开,她甚至还一点都不着急的,先是看了看他,再转脸看看被围住的台吉长老,尔后她收回目光,弯唇朝他一笑,语速不紧不慢地道,“你若非要他的命,我也不拦你。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台吉长老,他老人家可同意啊?”

“就他?”

塔塔尔冷哼一声,转首地看向台吉长老,扬声讥笑道,“他本就没那个资格管我塔塔尔不说!他的好女儿更是几次三番破坏我们雪族人的规矩,不知廉耻的引狼入室,我们雪族人的脸早就被她丢光了!”

“你说什么!”

“塔塔尔你莫要太猖狂!”

本就是宿怨,他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羞辱台吉长老和丽雅,不说旁人,就是台吉长老的几个儿子也咽不下这可恶气,他们齐齐出声怒骂,质问塔塔尔。

塔塔尔却是无所谓的笑笑,狂妄的继续出声讥讽,“我说什么?难道你们都聋了?我说你台吉家怎么总是生出让家族蒙羞的女儿,上一代出了一个还不够,这代还要再出一个!”

他这句话一出,台吉家的人如何还忍得,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兵器,眼瞅着他们就要动上手,自塔塔尔出现,就没再出过声的台吉长老在这时抬起了手臂。

他既阻止,即便心中怒气再盛,众人也只得咬牙忍下,将兵器重新收回腰间。

台吉长老抬眼看向紫灵,冷着脸,语气森冷地开口道,“紫灵郡主果真好手段,只一句话便挑拨的塔塔尔与我台吉两家人差点动上手。”

紫灵并否认他的话,面露得色的,笑着接话道,“多谢台吉长老赞誉。”

没料到她非但不为自己辩解两句,且还一脸得色的直接承认了,如此挑衅,台吉长老心岂能不怒,不过他还是忍下了。

“哼!”

他先是冷哼了一声,随后开口道,“紫灵,你是很聪明,可我雪族人也并不全是蠢蛋。原本我确实如你所想,预备利用你和这个骗子向你们的皇帝发难,不过台吉老爹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说到这里,他顿住,转眼看向塔塔尔,嚷声又道,“塔塔尔,你我两家恩怨暂且放到一旁。你不是要杀了这骗子吗,你尽管杀便是。若是你杀不了,我台吉家也不妨帮忙!”

“哼!我塔塔尔就是再怎么没用,也需要不到你台吉家的帮忙!”

塔塔尔再笨,也不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嘲弄,何况他只是狂妄,并不是真的有多蠢。他冷眼盯了台吉长老一眼之后,转首看向还挡在南宫璃前面的紫灵,冷着脸,开口又道,“让开!你要是再拦我,可莫要再怪我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即刻让人将你绑了!”

“就凭你?还想绑我?”

他本就有心要杀南宫璃,现在又被台吉长老这么一激将,紫灵知道她如何都是拦不住他了。但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威胁,而让开身体。她略微偏过脸,斜眼瞥着他,鄙夷地道,“我只怕你还没这个能耐。”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不止是塔塔尔,在场的雪族众人不由都怔住了。想她一个身无几两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汉族弱女子,竟然说塔塔尔没有绑她的能耐!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塔塔尔在一怔之后,正要仰头大笑,却见她在这时将右手拇指和十指伸进口中,顷刻间,一声响亮的口哨声自她的口中逸出,在山谷中来回回响。

众人起初并不知道她的这一举动是在做什么,在纳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只不过不等有人来得及出声发问,山上便远远地传来了动物奔腾的声音,与此同时,众人耳边皆听到了麋的鸣叫声。

众人面上不由变色,纷纷仰头向山上看了过去。

麋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山脚,身姿优美的几个纵跃之后,最终停在了紫灵的面前。

南宫璃虽从未见过麋,但他却是听说过的,当年天祥与风国的联军攻打雪国的时候,就有不少兵士命丧在麋的蹄下。他面露惊奇的看着被紫灵口哨声叫出来的庞然大物,语气不太确定的开口问道,“灵儿,这可是,麋?”

“没错,这就是麋。”

紫灵才刚伸出手,麋便主动将头低下,把脑袋凑到她的手边,任由她抚摸。

“这怎么可能!”

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震住的众雪族人,回过神之后,塔塔尔最先开了口。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看麋,再看看紫灵,一时间心里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麋本就不喜亲近人类,何况是像紫灵这样的,只用一个口哨便将它叫了出来,但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并不仅仅是如此。

最先出来的这只麋,在紫灵缩回手之后,站到她的身侧,仰起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长鸣之后,山上很快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其他麋的回应声。

“如何?”

紫灵看着脸上表情已经完全呆掉的塔塔尔,弯唇得意的笑着道,“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你没绑我的能耐吧?”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自山上奔下来一只又一只,且如经过训练过的兵士,一字排开的站在她的两侧,塔塔尔此时已经无心去计较她话里的不屑了,他只想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让麋听她的话的。

只不过紫灵只是对他笑了笑,便将目光转至了台吉长老的脸上。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开口嘲讽道,“台吉长老,您老此刻是不是又想改变主意了?”

在场众人,除了朗卡目睹过一次她与麋近距离的接触,其他的人均是只听过,未见过。此刻亲眼见到,又是十多只的麋,心中难免又是惊惧,又是诧异。

其实,他们有所不知的是,紫灵每次进山采药,但凡有朗卡和丽雅在的时候,她是从来都不与麋接触的,知道她能叫出麋的,除了塔娜,便再没旁人了。而塔娜之所以帮她隐瞒,也是因为紫灵对她说,她并不想被人当做异类看待,拜托她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塔娜心思本就单纯不说,又是打心底里面的崇拜着她,自然轻易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更何况无论是朗卡,丽雅,还是别的人也好,他们从来都没向她问起过有关于麋的事情,她又怎可能主动提起这话茬。

279诛心

“我并非什么奇能异士,我不过是个医术还说的过去,别无长处的这么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汉人罢了。”

“哼!”

听到她这一回答,台吉长老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却嘴里没一句真话,谎话连篇!”

他问的是她的身份,而她却如此搪塞他,这令他心中不满,可却又奈何不得。

面对他的讥诮,紫灵也不恼。她先是好脾气的朝他笑笑,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就照在身上没什么热度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灰暗的厚厚云层。

看过了天色,她收回目光看向台吉长老,淡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也就不与台吉长老您再多啰嗦什么。您选吧,是要两败俱伤,还是和平的放我们离开。”

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台吉长老心里当然不可能甘心,可。。。。。他的目光自面上神情淡定,态度从容的紫灵的身上滑至那十几只立在她身侧两旁的麋身上。

他们雪族人确实勇猛,可连凶恶的狼见到都要避开的麋,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更不提麋是他们雪族的圣兽。

思虑再三,他能选的也只能是和平解决。

“你把丽雅身上的毒解了,你们就立刻离开!但是,此后若是你们胆敢再踏入我雪族一步,我台吉长老可不会像这次一样仁慈!”

纵然败了,然而在气势上也是不能输的,这便是流淌在雪族人骨子里面的骄傲!

“多谢台吉长老您的仁慈。”

紫灵抬手放至心口,朝他略微弯腰,行了个礼,随即转脸看向南宫璃,开口道,“你留在原地等我。”待他依言点头应下,她快步从塔塔尔的马旁越过,走到了不知是死还是活的刘忠身旁,蹲下了身体。

她先是探手试了鼻息,确定他还活着之后,拉过他的手腕扣指号脉。还好,刘忠伤的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

“曾今,你是要留下,还是随我们一起回岭北?”

喂了刘忠吃了一粒护心保命的药丸,又喂了他一点水后,紫灵站起身,看向立在布林身侧,犹被人绑着双手的曾今。

“我。。。。。。”

曾今犹豫着,一时间难以抉择。他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南宫璃后,低头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面做了决定。

他抬起头,看着紫灵,正想开口。

一直盯着他,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的紫灵,却先他一步开口了,“这些年你的祖父戴贤清用尽方法四处敛财,在暗中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以恩情一直逼迫,要挟南宫璃,要他乖乖听话。至于你爹戴文斌,他之所以送你进雪族,不外两个目的。一,以你的性命为代价,用以取信雪族人的同时,命你摸清雪族人的底细。二,待南宫璃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与雪族人来个里应外合拿下天祥。我说的没错吧?”

随着她的叙述,不止是曾今,台吉长老以及一众雪族人的面上亦都变了色。

曾今在被剧烈地震惊之后,惊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认识我的祖父与父亲?!”

一阵风自山谷中穿过,紫灵伸手挽挽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弯唇轻轻一笑,“何止是认识,我们还熟的很呢!你那善名在外的祖父,可不止一次的想要我的命,只不过一次都没能如他的愿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并不给他有再次开口的机会,紧接着便又道,“戴立晟,可惜的是你!身为文人的你太过的清高了,你根本就不屑于谄媚的讨好任何人。这便是你身在雪族十多年,却一事无成的主因。而今你的祖父已死,你爹也被罢官抄家,而你留在雪族十多年却都没能取得雪族人的信任,如此,你却还要留下?”

“我,我,我,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紫灵!你若生来就是天祥皇族贵胄,我不会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她毫不留情,锋利如刀的话语句句直插曾今的心。他的脸上已是惨无人色,他的唇在不受他控制的剧烈抖动着,而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碎成了一瓣瓣。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的那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喊出来的。

“灵儿?”

因紫灵与曾今对话用的也是雪族的语言,南宫璃听不懂,他见曾今如此激动,心中难免紧张。他想过去,却因心中记着她的话,只能立在原地,不放心的出声唤她。

“没事,不用担心。”

紫灵先是回头朝他笑笑,安抚了他之后,转回头重又看着曾今。

她极轻地叹口气,语气无奈地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刺激你,想让你难过的。我为的是让你认清眼前的事实,我话已至此,你是聪明人,是留是走,随便你。”说完,她不再理会他,弯腰将已经醒过来的刘忠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他扶了起来。

“郡主。”

刘忠转脸看着她,红着眼眶道,“奴才没用,又给郡主添乱了。”

紫灵转眼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去,目视着前方,弯唇笑着道,“别说傻话了,以你的身手,台吉家的小七怎么可能捉得住你。你是故意让他们捉住,好让廷云有足够的时间回去报信,对不对?”

“对。”

刘忠一点头,笑着承认了之后,又解释道,“奴才想早点见到郡主,心中也担心王爷安危,于是干脆将计就计了。”

“你们那。。。。。。”

闻他此言,紫灵心中一时不由百感交集。她转眼看着他,正欲继续说下去,耳边却听到了南宫璃的一声疾呼,“灵儿小心!”

然而,下一秒,塔塔尔的挎刀便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塔塔尔,阴沉着脸盯着她,语气不甘的出声道,“台吉答应了你,我可没答应!我要是就这样放你走了,我今后还怎么在族人面前抬起头来!我们之前的约定又要怎么算!”

“别动!”

发出这一声厉喝的紫灵,阻止的却不止是南宫璃,也是在阻止与他一样留在原地等她的,因为看到她有危险,而迅速低下头,从鼻子里喷出阵阵粗气,在用右前腿的蹄子不断的在地上刨着,已经摆出了进攻姿态的麋。

“你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塔塔尔!”

等麋听话的收起了预备进攻的姿态,乖乖的站在原地不动了,紫灵这才转脸看向高坐于马上,面上难掩紧张之色的塔塔尔。

她冷着脸,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顾后果的行为可能会害死很多的人?我并非神人,麋可并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听我的话。”

有屈辱之色自塔塔尔脸上一闪而过,这并非她第一骂他蠢,然而却都没有这一次让他觉得难堪,心里难以忍受。他一意孤行的,并不撤走横在她脖颈的挎刀,铁青着脸瞪着她,怒声道,“我不管!我只问你,我们之前的约定要怎么算!”

“怎么算?呵!”

紫灵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想怎么算?”

塔塔尔抬眼先扫了眼对面正拧眉瞪着他,眼神如冰的南宫璃,又转首看了眼立在紫灵身后几步远的曾今。

“你留下,让他们走!”

雪族人重承诺,言出必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正所谓兵不厌诈,这次的事并不只关个人,而是事关两国!南宫璃皇族的身份,足以让台吉长老背弃誓言。更不消说,她一旦被擒,南宫璃根本不可能会弃她而去。

心中深知这些的紫灵,缓缓松开了原本抓着刘忠手臂与扶在他腰间的手。本就浑身无力,全靠她的支撑才能勉强站住的刘忠,立刻便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她转过身体,以正面对着紧紧盯着她的塔塔尔,拧着眉头,声音冷冷地问,“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瞧不起你,厌烦你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言她看不起他,讨厌他,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让塔塔尔的心中瞬间便升腾起滔天怒火。他怒不可遏地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俯身贴近她,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声音,“为什么?”

“因为你不止粗鲁,愚蠢,还太过的不知天高地厚!”

紫灵说这句话的时候,趁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脸上,她的手自他的眼前迅速一扫而过。

280震慑

“这不可能!我明明闭住了气息,不可能中你的招!”

翻身下马,双脚才刚接触地面,便感觉腿上酸软无力的塔塔尔,用手中的挎刀抵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倏地抬眼看向紫灵,满脸的不敢置信。

紫灵微扬起下巴,睇着他,不屑地道,“我不是你,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喜欢说没有把握的话。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以为我会夸口说自己医术还说得过去?”道完这话,她飞快地转眼看向已经抽出腰间武器,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动手的塔塔尔家的众人,放声警告,“我们汉语中有事不过三,佛有三忍的说法。你们要是胆敢继续挑战我的底线,不怕说句猖狂的话,若是我想,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她的此话一出,并不服气的塔塔尔家的人立刻便纷纷出声谩骂了起来。他们并不相信她的话,麋虽然难对付,但是他们人数众多,一拥而上的话,并不一定就会输的一败涂地。

“不信?”

面对不绝于耳的谩骂声,紫灵冷笑着快步走至已经站不住,一腿跪在地上的塔塔面前,抬脚毫不留情的一脚便踢在了他的心口上。

浑身酸软无力的塔塔尔,仰着身体应声倒地。他咒骂的话还没能出口,紫灵的脚便踩上了他的胸口,而他原本握在手里的挎刀,也被她毫不费力的夺走,并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身份,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紫灵抬眼看向一脸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的塔塔尔家的人,缓缓勾唇,笑盈盈地道,“我就是那位以一己之力,在数百的羽林,以及皇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绑走天祥皇帝,并将他绑到北荒的,原是风国东方太子的那位名闻天下的逃婚太子妃——娉婷郡主。”

“想不到吧?搅得天祥皇族大乱,名闻天下的娉婷郡主,竟是我这么一位长相平平无奇,身无几两肉的弱女子?”

看着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而一脸吃惊表情的一众雪族人,紫灵收回踏在塔塔尔胸口的脚,挥起了手中的挎刀。

一片喝止声中,紫灵刷刷挥动数十刀后,就见塔塔尔胸前的衣衫如长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四散飘飞,而他裸露的胸膛却不见任何伤痕。

“记住了!愚蠢的,不喜欢用脑子的塔塔尔,会咬人的狗从不喜欢乱叫,最致命的往往是看起来最软弱无害的。”

紫灵将手中的挎刀险险擦着,面如土色,额上全是冷汗的塔塔尔的脸旁插入地面后,盯着他的眼睛,冷声扔下这句说是警告,其实也算是忠告的话,随即潇洒转身。

如果说之前,雪族众人只是惊惧于她能以口哨控制麋,那么在她说出真实身份,并且露了这一手的现在,雪族众人的心里便不止是惊惧,而是惊恐了。

眼见她在曾今与南宫璃的合力帮助下,将刘忠放在塔塔尔的马背上,随后南宫璃也翻身上了马,而她与曾今则上了另外的两匹马,扬鞭策马预备离去时,一直处于震惊状态下的朗卡,总算回了神。

他扬声喊了一她声,“紫灵!”

原本已经扬起马鞭的紫灵收回手,回身看向他。

朗卡朝她慢慢地伸出手臂,在张开手掌的同时,出声道,“给我丽雅的解药!”

“解药在我药箱里面的那个绿色瓷瓶里面,吃一粒即可解毒。”

紫灵先是抬眼看了眼立在台吉长老马旁,正死死咬着自己嘴唇的丽雅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她面无表情的说了这句话后,便转回身体,再次扬起了手臂。

却不想,朗卡在此时却又喊了她一声,“紫灵!”

她只得再次缩回手臂,转首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朗卡的双目刺红一片,他死死握紧垂在身侧的手,声音低低地开口道别,“你保重,后会无期。”

又一阵风自山谷中穿过,紫灵伸手抚走被风吹起,盖在眼上的发丝。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一句话都没说的,迅速转回头,扬鞭策马。

南宫璃架马带着刘忠,与曾今紧随其后,而那只领头的麋,在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后,领着其他的麋迅速奔回了山中。

被留在原地的雪族众人,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山谷的深处。

从台吉村出来的时候,是早上,在行了一段路后,因台吉长老与塔塔尔一行人的阻扰,而耽搁了半天,紫灵四人并没能走太远的路,天便暗了下来。

虽然并不担心雪族人的追击,但山中的野兽却不得不防,好在通往岭北的这条山谷中的路,是雪族人走惯了的,并不缺歇脚的,用木材搭建的用来过夜的屋子。

紫灵寻了个依凹陷进去的山脚而建的小屋,下马休息。

如她所想,南宫璃胸前还没能完全长好的伤口,因为避开塔塔尔那迎面一击动作的牵扯,裂开了一点。好在并不严重,只需重新上药包扎便不会有事。至于刘忠,他身上的伤处虽多到有点惨不忍睹,但都是些皮肉伤,多养几日也就能好的事。他之所以会昏迷,一是虽是皮肉伤,但失血不少,二则是雪族人在囚禁他的几日中,不给他吃喝的缘故。

“灵儿?”

紫灵处理好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口,让他们躺在火堆旁边休憩,而她则帮曾今忙活晚饭。她正在往火堆上添树枝,忽听南宫璃唤出声她,她也不回头去看他,只随口应了一声,“嗯?”

“我竟不知道你有那般好的刀法。”

“我哪里会什么刀法啊。”

闻他此言,紫灵忍不住笑着转头看向他,自嘲道,“我的刀法用来吓唬人尚可,用来打架杀人的话,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听她这一解释,南宫璃不觉莞尔,他颇是无奈地感慨道,“你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捉弄人。”

虽然她的本意是震慑雪族人,但回想起塔塔尔被吓得冷汗都出来的样子,紫灵心里也不免觉得好笑。她也就没接话,只抿唇朝他笑了又笑。

南宫璃也笑,笑完,他又接着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不是?”

“嗯。”

紫灵先是一点头,承认了之后,她转回头边往火堆上继续添树枝,边解释道,“朗卡回来的那天,我便知道会有今天的事。”说到此处,她略微顿住,抬眼看向正在翻转火堆上面羊肉的曾今,续道,“整个台吉村,除了我,也就只有他喜欢用薄荷味的胰子洗澡,熏香,我一靠近朗卡,便知道他回来了。”

“抱歉。”

曾今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红,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低首,惭愧地道,“是我太自私了,心中只记着对致远弟弟的怨恨,忘记了其他。”

致远,南宫璃的字。

对于这个在他的记忆中,属于早已死去多年,对他本就不存在感情一说的南宫璃,抬眼瞥了他一眼后,无所谓地道,“你无需觉得抱歉,我本未放在心上。”

他毫不在意的态度,无疑让本就觉得难堪的曾今,更加地难堪了。为了维持住所剩无几的尊严,不至于让自己失态,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自己心心念念记了这么久,一直想超越,视之为对手的人,对方却完全没把你当做一回事,这样的感觉当然不好受。

看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他无处可藏的,胀得通红的脸,紫灵垂下眼睛,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山中时不时地便会传来野兽的嚎叫声,穿过山谷呼啸而过的风声更是一直都没有停过。

身体非常虚弱,原本想强撑着守夜的刘忠,被紫灵强行喂了助眠的药物之后,早早地便沉沉睡去。

南宫璃虽然也并不想睡,但身体毕竟还没恢复,为了不影响第二日赶路,用过晚饭之后,他便靠在紫灵的身侧闭眼休憩。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曾今抬眼看了看躺在紫灵身侧的南宫璃,估摸着他应该已经睡着了,他将视线转至望着火堆,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紫灵身上。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雪族语言,轻声开口道,“我早该猜到你的真实身份的。”

“猜到又如何呢?”

紫灵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放至火堆上面,语气淡淡地道,“你没有能验证我身份的直接证据,台吉长老的城府那么深,他又怎会轻信你的话。”

“是啊~~~”

曾今神情无奈地长出口气,“我原当他是个温和可亲的长辈,没想到。”说到这里,他低首弯唇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紫灵抬眼看着他,将话题换了,“回去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应当是继续做我的教书先生吧。”

曾今抬眼看向她,弯唇苦笑着道,“你也清楚,除了传授孩童学问,别的我也无所长了。”说完,他问,“你呢?”

“我?”

紫灵的唇畔逸出一丝怅然苦笑,她一时并不答,而是转首看向睡在她身侧的南宫璃。

不断跳动着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不设防的睡脸是那样的沉静,一如数年前,他们彼此倾心的时候。

见她不语,只盯着南宫璃发怔,将她的犹豫看在眼底的曾今,转眼也看着南宫璃。他声音低低地开口道,“他为了你,不远千里的寻到雪国,甚至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你不感动吗?”

“感动?”

281幽思

天黑下去之后没多久,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空,下起了雨。这场久违的,降落在夏季最末尾的雨下过之后,雪国将正式进入短暂的秋季。

一直都没有睡,静静守在火堆前的紫灵,在转眼分别看了看屋内沉沉睡去的南宫璃三人后,从火堆里面抽了根燃烧着的木棍,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木门走了出去。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漆黑一片的山谷中,除了夹裹着雨水的风声,再无半点声响。

她本来还担心塔塔尔身体能动弹了之后,会心有不甘的趁夜色偷袭,现在她不担心了。夜路本就难走,何况又是在漆黑一片的山谷当中,又下着雨,但她还是不能不防。

她之所以在下午的时候,不趁塔塔尔无法动弹的时候,挟持他为人质,而是以言语和手段震慑雪族人,是因为她并不想冒那个险。

台吉家与塔塔尔家虽有宿怨,然在大局面前,台吉长老必定会以大局为重。即使她有麋助阵,可她与曾今均不会武功,南宫璃与刘忠又都有伤在身,一旦真的动起手来,雪族人数众多,又各个骁勇如虎,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这也是为何朗卡在跟她要解药的时候,她没有直接给他的缘由。

对付雪族人,她的原则是能智斗,就绝不动手。何况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塔塔尔家的人她尚可以无所顾忌,可台吉家这些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众人,她却不能。

思绪自此,紫灵仰头看着漆黑的雨幕,幽幽长叹了口气后,从跨在腰间的羊皮小包里面摸出三个圆口大肚子的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洒在堆在门口角落空地上的柴火堆上面,随后用手中燃烧着木棍从最底部,慢慢点燃了柴火堆。

看着柴火堆慢慢燃烧起来了,她扔了手里的木棍,走回木屋旁边,背靠着木屋的墙壁,抱着自己的双膝坐了下来。

正如晚间她告诉曾今的那样,她的心里面对南宫璃并不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如若他不出现,她仍旧还是她的村野大夫,可她却没办法因此而埋怨他。他除了当初选了权位,放弃了她这件事之外,他于她,并没有再对不起她的地方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紫灵始终保持着抱着自己的双膝,将下巴放在上面的姿势,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柴火堆从慢慢燃烧起来,再到火势越烧越旺,最后直至火势越来越小。而天空也由原来的漆黑一片,慢慢过渡到隐隐发白。

让人不安的黑夜总算过去了,雨也已停了。

身在木屋内安睡了一夜的三个人当中,身体健康的曾今,第一个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茫之后,曾今发现紫灵竟然不在屋中,他心里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冲到门口,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甚少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正弯腰立在门口的屋檐下,从用来存水的石槽里面捧水洗脸的紫灵,被他猛然冲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她一脸莫名的看着他,没什么好气的道,“你撞到鬼了?那么慌?”

“没有,没有。”

看到她好好的站着,曾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尴尬地笑着解释,“我一觉睡醒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出事了。”

原来是担心她。

听他如此说,紫灵的心里微微被拨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毫不留情的朝他翻着白眼道,“我要是有事,你还能活到现在?”道完,她也不待他反应,紧跟着便开口又道,“既然醒了,喂马去!”

“哦哦,好。”

曾今为掩饰尴尬,讪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后,迅速转身往搭在木屋旁边,用来存放牲口的木棚走了过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戴贤清是怎么教育的,他自己不可谓不老奸巨猾,而其子戴文斌更是有勇亦有谋。反观曾今,虽然头脑聪明,可别说什么智谋手段,其骨子里面还清高的很,真的一点都不像他们戴家的人。

许是在生活环境相对单纯的雪族待久了的缘故?

“灵儿。”

紫灵唇边带着笑的,看着在木棚前面忙来忙去的曾今,正兀自想着,耳边忽听南宫璃唤了她一声。她转眼看向木屋门口,就见他倚在门口,正在看着她。

“醒了?那先过来洗洗,待会吃点东西,我们便启程。”

她笑着招呼了他一声后,抬脚就往门口走,预备进去拿来锅子装点水,烧点热水来喝。却不想,在从他身侧越过的时候,胳膊却被抓住了。

“怎么了?”

她疑惑地抬眼看着他。

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血丝,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南宫璃微微皱着眉头,轻声开口问道,“你一夜没睡,是不是?”

紫灵点头,“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南宫璃松开手,提步下了门口的木质台阶。

他说只是问问,紫灵也就并不去多想,他们现在还在雪族境内,并不安全,得尽快收拾好了上路。

就着热水,将就吃了些昨夜吃剩下的羊肉,紫灵四人重新启程上路。

启程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在上马之前,紫灵又从随身的羊皮小包里面摸出了个瓷瓶,在尚有火星的柴火堆的灰烬上面撒了大把药粉。

曾今看到她的这一举动,笑着出声调侃道,“亏得我没得罪过你,否则我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知他只是说笑,别无他意,紫灵也就脸不红,气不喘的笑着接话,自我吹嘘道,“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名闻天下,医术高超,用药如神,让人闻风丧胆的娉婷郡主啊。”

曾今闻之,不由大笑,“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

紫灵弯眼朝他笑笑,翻身上了马。

他们本就相交颇深,在曾今未取其木格为妻之前,他们的关系说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又因同在雪族待的时间长了,早已习惯了平日对话的时候雪族话夹着汉话一起说,两人又是一时兴起也就疏忽了南宫璃与刘忠听不懂雪族话这事。只是,他们虽是无心,可南宫璃与刘忠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坐在南宫璃背后的刘忠,明显感觉到了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了一下,随后又防松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眼紫灵,很想提醒她,却又不便,只得暂且忍下。

从台吉村到岭北说是有两天的路程,实因雪族人每次去岭北,基本上都是赶着牲口的缘故,若是放马疾驰的话,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昨日他们因为台吉长老一行人的阻挠,没能走多少的路,今日他们一早启程赶路,虽并非放马疾驰,到得中午的时候,也剩下没有多远的路了。

原本骑马走在最前面的紫灵,抬眼看了眼天色后,轻勒马缰,放缓了速度。待与南宫璃平行之时,她扭头先看了眼刘忠,随后将目光放在南宫璃的身上,开口问道,“怎么样?你们的身体都还吃得消吗?需不需要停下来歇一会?”

南宫璃转过脸,看着她,淡笑着道,“没事,左不过也没多远的路了,稍微忍耐下,到了岭北再休息不迟。”

“好。”

紫灵见他看上去精神还可以,刘忠整个人瞧起来虽有点萎靡,但他身上的伤也并不碍事,她也就没坚持,说完话后,便打马又跑到前面领路。

在与曾今并行的时候,她顺带的,出声问他道,“曾今,你呢?你也还吃得消吗?”

“我啊?”

曾今转头看着她,一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被塔塔尔那厮操练了这大半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大半年之前的曾今,可还是个连马都骑不好的文弱书生。当然骑不好马,说他是文弱书生这话的,是雪族人在与他开玩笑的时候说来取笑他的。若是放在汉人当中,尤其是在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真正的文弱书生面前,曾今可是要强上太多了。

他的话,让紫灵很想笑,但她忍住了。她面露不忍之色的,故意用小心翼翼地的口气探问道,“想必,一定很惨吧?”

曾今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面的不怀好意,他本就是有意说笑,索性成全了她。他先是仰头长叹口气,随即低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道,“那岂止是一个惨字了得,可以说简直是奇惨无比,惨不忍睹,惨绝人寰那!”

他的话音一落,紫灵唇畔的笑意便怎么也藏不住了,立马飞上了她的眉梢眼角。她笑着啐了他一句,“你就现吧!”随后满面笑容的打马跑到前面去了。

曾今这个人其实性格很好,并不属于书生当中的迂腐古板的那一类,很好相处,也没什么太深的心机。若非如此,台吉长老又怎么可能容他到现在。他的父亲史戴文斌可是早在三年多前就被调离岭北了。

这当然还脱不了她的功劳。

至于他的傲骨和清高,那也只是对于某些事,以及那些入不了他的眼的人而言罢了。

终于,在过了正午之后的没多久,紫灵四人的身影在通往雪族腹地的圣山的山谷当中出现了。

第一个看到他们的,是已经在天祥与雪国边界前面蹲守了多日的廷云,在确定自山谷中而来的是紫灵与南宫璃之后,他几个纵跃至边界,冲他们摇起手臂,并放声喊了出来,“郡主!王爷!”

眼见马上就要跨越边界了,紫灵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她认出远处在朝他们招手的人是廷云,便改一手握住马缰,朝他也扬起了手臂。

“廷。。。。。。”

“郡主小心!”

“灵儿!”

“紫灵!”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她的云字还没能喊出口,她的耳边在听到几声惊呼的同一瞬,听到了一声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她本不会武功,又是暗箭,如何躲的过。

282留情

是塔塔尔。

被掀下马背,因为马速并不快而未被摔断脖子的紫灵,被紧随其后的曾今扶了起来。她咬牙忍住左肩上的剧痛,仰脸向圣山上看了过去。

一片叫好声中,骑于马背上的塔塔尔将手中的长弓随手丢给身后的族人,随后双臂抱胸,眸光凶狠地盯着她,扬声开口道,“这是我送你的离别之礼,喜欢吗,女人!”

紫灵将半边身体靠在自曾今手中接过她的南宫璃的身上,深吸一口气后,弯唇淡笑道,“总算学会用脑子了嘛,塔塔尔。”

面对她的又一次嘲讽,塔塔尔这次却一点都不生气,他毫不在意地低笑着道,“你们汉语里面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吃一堑长一智,我连吃了你几次的亏,怎么着也能聪明上几分吧?”他一说完这话,便将目光转至南宫璃的脸上,用汉语朝他喊话道,“喂!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需要女人保护的小白脸,你根本配不上她!”

心里面本就因为紫灵受伤,而自责不已的南宫璃,听了他这话,又怎么可能不怒。他抬眼看着他,缓缓弯唇,冷声讥讽道,“可惜的是,她宁愿要我这个没用的小白脸,也不要你。由此可见,在她的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你!”

塔塔尔顿时不由大怒,伸臂怒指着他,张嘴就预备破口大骂。不想,紫灵却在这时出声喊了他一声,“塔塔尔!”

他只能暂时忍住,转眼看向她,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紫灵略微弯唇,浅浅一笑,“谢谢你手下留情。”

塔塔尔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伤了她,她竟还会向她道谢。他微微愣了愣之后,有些不自在的将目光转了开去,不屑地哼声道,“哼!像你这种不遵守约定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雪族人的骑射都是自小就学的,若非手下留情,他本可以一箭直接射穿她的心脏,又怎么可能射在她的肩膀上。

不过他既然不想承认,她又何必说破。

紫灵看着他,抿唇笑了笑后,转眼看向南宫璃,轻声道,“我们走吧。”

“嗯。”

南宫璃也着实担忧她的伤势,听她说走,便不再理会塔塔尔,弯腰动作小心的将她抱起来放在了刘忠牵过来的马背上。等她坐好了,他也翻身上了马。

见她这就要走,塔塔尔张嘴本想叫住她,却在这时看到她陡然间两眼一闭,紧跟着便软倒在了南宫璃的怀里。他心里一惊,本能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然而他最终能做的,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璃拥着她,骑着他的马跨过了雪族的地界。

而在雪族地界的对面正立着的是队列整齐,虽人数之众,却连丁点声音都未发出的北荒守城军队——窦家军。

紫灵并没有晕过去多久,就醒了过来。

她是被疼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原本贯穿她左侧肩膀的那枝长羽箭已经被拔了出来,军中的军医正在往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处上药。

一直抱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的南宫璃,注意到她醒了,忙柔声安慰道,“灵儿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紫灵死死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叫出声来。

塔塔尔的这一箭,虽然完美的避开了她肩膀处的骨头,可却留下了一个比拇指还粗,对穿而过的血窟窿给她,可想而知有多痛。庆幸的是,因雪族人喜打猎,为保猎物的皮毛完整,他们所用的羽箭基本上都没有倒刺,不然她不死也残了。

好在军中的军医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类伤口,所用的药也都是特效止血药,伤口在敷上止血药粉之后,没过多久血便止住了。

而本就一夜未眠的紫灵,捱到军医包扎好伤处,她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闭上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的伤,虽并不比她在风过时所受的内伤来的重,可却是最痛苦的。痛得她在昏沉睡着的时候,不自觉地哼出了声,只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醒了?”

她才刚睁开眼睛,南宫璃的声音便在她的头顶上方响了起来。她这才注意到,她犹睡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

注意到她想起身的动作,南宫璃伸手扶住她的腰,让她坐了起来。

紫灵坐起来之后,便要下床,却不想南宫璃却不让。

他松松的将她困在他的臂弯当中,侧头看着她,柔声问,“是渴了还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我叫廷云进来,让他拿来给你。”

“不用了,我伤的又不是手脚,我自己来。”

紫灵拧着眉毛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往外挣了挣,示意他放开她。拧眉并非她不悦,而是左肩处的伤实在是痛。

南宫璃却仍是不放,他将声音放得更柔了,语气半是劝慰,半是哀求的道,“好灵儿,乖。你伤得不轻,就不要逞强了好吗?”

他如此放低姿态,温柔得彷如能掐得出水来的语气,若是放在以前,对紫灵当然是无往不利的,可现在却不是了。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无论是他此时的语气,还是他的碰触。

她的心,毕竟离开他太远,也太久了。

“可人有三急啊,这忙廷云总帮不了我吧?”

但饶是如此,她毕竟也还是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好寻了这样的尴尬借口。

“额,好吧。”

南宫璃有些尴尬了,不好再阻挠,他只能放开了她。

紫灵用右手撑着身体,将双腿放到床边,正想弯腰去拿放在床边的鞋,却不想南宫璃却快她一步的,跳下床,蹲身一手拿了她的羊皮小靴,一手握住她的脚踝,帮她穿好了靴子。

“不用了,不用了。”

紫灵赶在他伸手拿她的另一只鞋子之前,出声阻止,“我自己来就好。”

并不是没察觉到她的别扭以及态度上的疏离,也不是没听到她的拒绝,但南宫璃还是伸手拿过她的另一只鞋子,并且再一次的帮她穿在了脚上。

“走吧,我扶你。”

帮她穿好鞋子后,南宫璃起身,面露温柔笑脸,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臂。

紫灵站起身后,抽回自己的右臂,转身面对着他,努力扯扯嘴角,逼自己露出一点笑容,“这种事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好。更何况你自己身上也有伤,还是少走动为好。”

“嗯,听你的。”

这一次,南宫璃没有再勉强。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哪怕她不曾怨恨过他,可长达近四年的时光所产生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破的,急不得。他也非常清楚她的脾性,逼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紫灵的心里顿觉松了口气,她又弯唇对他笑了笑之后,转身慢慢往门口走去。

南宫璃立在原地,看着她慢慢的走到门口,先伸手拿了挂在旁边木轩上的外衣披在肩头,随后拉开房门,跨步走了出去。

“奴才见过郡主!”

一直候在门口的廷云,见她出来了,忙曲腿跪地行礼。

“起来,我早不是什么风国的郡主了,你跪我干什么。”

紫灵忍着痛,略微弯腰,伸一手去扶他。等他顺势站起来了,她仰起脸看着他,惊讶地笑着道,“廷云,你长高了不少啊。”

廷云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是的,郡主。奴才也没想到过了二十,奴才竟然还能长高。”

“说明王府的伙食好啊,居青也没有偷偷扣下买菜的钱呐。”

“郡主您说笑了。”

立在原地的南宫璃,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看着她与廷云有说有笑的叙旧,他很想过去,却又怕他过去了,她反而没有现在这么高兴了,只能暗自忍住。

紫灵与廷云说了会话,问过了府里各人的近况后,步伐缓慢地下了台阶。她其实哪里是要上厕所,她只是想躲开南宫璃太过亲密的接触罢了。

不过她还是往后院的西面走了过去。

也只有出来了她才发现,她此时竟是身在北荒的官驿里面,而非岭北。

在路过后院的院门的时候,她本没想做停留,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位很是熟悉的熟人说话的声音,她便又退回到院门口,走了进去。

“如风将军。”

原本背对着院门的窦如风闻声,飞快地转过身体,面露喜色的站了起来。

“紫灵姑娘,你醒了!”

“嗯,醒了。”

紫灵对他笑笑,也不用他招呼,主动慢慢走至他的身侧,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她抬眼看着他,出声又道,“不知窦将军可还好?”

“托姑娘的福,家父身体康健如旧,早已于年前解甲回鼎城享天伦之乐,且不再担任朝中任何官职。”

窦如风听她问他的父亲,他们关系本就熟络,而窦家与章家能保全,是她拿命换来的,他也就毫不隐瞒,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紫灵面露欣慰笑容,道了声,“如此甚好,甚好。”道完,她略微低头,在伸手抓住差点被夜风吹走的,披在肩头的外衣的两边衣襟时,几不可闻的喟叹了一声。

283警醒

这片纯净的,璀璨耀眼的星空,一如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只是此时陪在她身侧的人,却不是当初的人了。

回到故地,因回忆起那些过往的紫灵,强压下心底涌起的伤感,收回遥望星空的目光,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人。

此时他们已身在曾今的房内,靠窗围桌而坐。

以她此时的身体,本是不宜饮酒的,但紫灵想喝,窦如风也就并未阻止,他本是性情中人,又怎会理解不了她此时心中的感伤。

已有三年多没吃到过汉人的菜肴,本就饿着紫灵,吃了不少的菜,酒她却是不敢多贪的,慢慢地喝了几杯之后,也就搁下了。

“幽荧回来找过你吗?”

“没有。”

窦如风摇头,“我知道的是三年多前你进入雪国之后,他不顾家父的阻止潜入圣山当中寻找,却只在崖边找到了你的一只绣鞋,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不大好,家父虽一直命人看着,可还是让他跑了。再后来我听说他去刺杀安乐王爷,可却又在最后关头罢了手,离开了安乐王府,自那之后我就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在崖边找到她的一只鞋子吗?

听了窦如风的话,紫灵的心中涌起无边的酸楚。很明显,朗卡在救她的时候,伪造了她跳崖的假象。其实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以她当时的身体,又受了伤,哪里能爬得到圣山的山顶。只是幽荧向来是个愣的,痴的,在当时的情形下,若非她与他道别时所说的话,只怕在找到她的鞋子的时候,他就直接跳崖,以身殉主了。

见她虽强忍着,可眼底还是泛着泪光,窦如风低叹口气,出声宽慰,“姑娘也不用过于担心幽荧,以他的秉性,既选择活下去,而没有随着姑娘一起跳崖,我想他应当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嗯,你说的不错。”

紫灵并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太多的情绪,可在话一出口的下一秒,她藏在眼底的泪还是滚出了眼眶。她慌忙低下头,抬手用手指抹去了自眼角滑落的泪珠。

从认识她到至今,从未见她露出软弱一面的曾今,一时不免慌了。他想说点什么,可他既不认识幽荧,也不知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他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只好默然了。

而窦如风虽认识幽荧,可他毕竟生来身份高贵,他虽知道紫灵待幽荧很好,然幽荧在其眼里也不过只是个护卫,并不能完全理解紫灵心中对幽荧所怀着怎样的感情。他以为她落泪,虽与幽荧有关,但绝不是只是为了幽荧。

“姑娘也莫要太过的难过,身子要紧。再者姑娘虽历经万难,但总是回来了,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的好起来。姑娘若是实在挂念幽荧,我亦可向皇上上书,恳请皇上派人寻找,只要他活着就必定能找到。”

“不用了。”

他本是宽慰,想让她开怀的这番话,却让紫灵的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她记起来当今天祥的皇帝已是南宫骁,而窦如风现今并不止是她所认识的如风将军,还是国舅爷。她慌忙收了眼泪,朝他笑着摇了摇头后,站起身告辞,“我身上有伤,这就不陪二位说话,先行回房休息了。”

窦如风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站起身,不放心地道,“你的房间安排在安乐王爷房间的隔壁,可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紫灵先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又转眼看了曾今一眼后,抓紧披在肩头的衣襟,转身离去。

原本一直在房内等她的南宫璃,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回来,终是耐不住命廷云去寻,待得知她竟在重伤之下,陪窦如风喝酒叙旧,他的心中真是又气又心疼,然又奈何不得,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我以为你掉茅坑里去了,正想命廷云去捞,不想你却回来了。”

本低着头往前走的紫灵,闻声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哪怕他面上在笑着,可她知道他的心情并不好。可她这会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她身上很疼,她的心情比他还要糟糕。

“我累了,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她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了这话后,并不等他回应,往前紧走几步,推开他隔壁间的房门,走进去,随后将房门从里面带上了。

这便是她并不想回到天祥的原因,这里有太多的回忆与牵扯,除了与旧识相遇之初时的那点喜悦之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只会让她觉得无比感伤与疲惫。

低首立在门后静静出了会神,紫灵抬眼扫了眼亮着烛火的室内,她的羊皮小包静静地躺在小圆桌上,她并没有装几件换洗衣物的包裹则被放在床上的薄被上面。

军中的军医医术固然不错,所用的药也是好药,可却不具备止痛的效果。想到此处,她认命的轻叹口气,起身走到桌边,将装在羊皮小包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个一个的掏出来,整齐摆好后,从里面拿了个白色的瓷瓶,拔开了瓶塞。

吃了自配的具有消炎镇定功效的药丸,她连脸都不洗,牙都懒的刷的就爬上床,侧身躺着睡下了。

因为不久之前才喝了酒的缘故,药效来得格外快,而她原本在雪族养的很健壮的身体,因塔塔尔的这一箭,而再次变得虚弱,她这一睡,便是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方醒。

一睁眼,入眼的竟然是南宫璃的脸,紫灵心里一惊,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挺身就想起身,却到这时才发觉他的胳膊压在她的腰上,而他的小腿也压在她的小腿上。

原本闭眼假寐,并未睡着的南宫璃睁开了眼睛。

他弯唇朝她温柔一笑,轻声提醒,“别乱动,仔细伤口痛。”

紫灵克制住瞬间从心底窜上来,想冲他发脾气的火气,忍耐地开口道,“麻烦你把手脚拿开,我想起来了。”

“哦。”

南宫璃听话的将手脚拿开,挺身先坐了起来,随后伸手去扶她。

紫灵的心里是真的很想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他还活在他们彼此倾心的时候,可她不是。但最终,她仍是克制住了。

以他的性格,跟他硬碰硬的话,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

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痛,但已经不似昨天那般疼的无法忽略了,只要她不用左手的话。但她总是要用左手的,因为她并不愿意让南宫璃帮她穿衣梳洗。

被她拒绝了好意,不让他帮她梳洗之后,南宫璃自到门口唤廷云将早饭端了进来,并在桌上摆好了,他先在桌前坐了,扭头看向她,正想开口唤她过来,却见她正在跟她的那一头如瀑的青丝过不去。

他无奈低叹口气,改口道,“需要帮忙吗?”

紫灵缓缓转动眼珠子扫了他一眼,又将眼珠子转了回去。

她虽未开口,但是将手里的梳子朝他的方向伸了过去。

南宫璃低首无声微微一笑,起身走至她手边接过了梳子。

入手丝滑而冰凉,如绸缎一样的触感,与记忆中很不一样。她在雪国的这几年,确实将身体养的很好。

强压下心里想一摸再摸的欲望,他看着铜镜中的脸,柔声开口道,“灵儿,等你肩膀的伤口养得好一些了,我们就启程回鼎城,好不好?”

紫灵抬眼看了镜子一眼,直言道,“我不想回鼎城。”

没料到她会拒绝,南宫璃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难道你不想念青莲,宝儿,欢儿,还有贤太妃她们,不想见见她们吗?”

并不想让他知道心中所想,紫灵声音淡淡地,没什么起伏的回道,“知道她们都过的不错,就行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如此说,南宫璃低眼略一沉吟后,抬眼看向铜镜,笑着附和道,“也是,只要她们过的好,见与不见并没有区别。”

“嗯。”

紫灵微哼一声,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南宫璃此时已经帮她梳好了头发,他将手中的梳子放回桌上,弯腰将脸贴近她的脖颈,看着她倒映在镜中的脸,笑着问,“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他梳的,是她平时图省事,从头顶开始编起,一直编到发尾的鞭子。

他贴的很近,他的温热的呼吸都喷在了他的脸上,紫灵先是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离得他远一点了,这才转眼看着他,好笑的道,“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也值得你得意?”

“唉~~”

南宫璃微微敛目,掩去因她的动作而浮现在眼底的失落。他先是故作无奈地低叹口气后,又笑着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了声,“好吧。”随即站直了身体。

“你既不想回鼎城,那么你是想一直住在北荒,还是另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待两人面对面的坐下,吃饭的时候,南宫璃提起了之前未说完的话题。

紫灵闻声,头都没抬地便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284疯魔

紫灵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何况伤在肩膀,又不能平躺,总是保持右侧身这一个姿势躺着,累得她浑身骨头都跟着一起酸痛了起来。如此在床上连躺了两天之后,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在床上躺着了。

南宫璃虽有心想劝,但又不好勉强,他也勉强不了。

窦如风每日午后都会过来探望她一次,与她闲聊上几句。只不过,他连着来了两次之后,发觉她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也就不天天过来,改成两三天一次了。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天的,悄无声息地从指间溜走,如此过了小半月之后,南宫璃胸前的伤口完全愈合了,而刘忠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过来。至于紫灵,肩膀处的箭伤虽还未长好,但也已没什么大碍了。

而如今成了大闲人的曾今,则在窦如风的举荐下,在北荒城内的一所还算不错的书院里面谋得了一席之位,教授孩童书法和丹青。

北荒城本就不大,私塾离官驿直线距离不出五里地。自曾今从官驿搬过去之后,身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紫灵就几乎每日都会去寻他,一直在那待到很晚才回。

她去的次数多了,南宫璃的心里面又怎么可能没意见。但他却不能表露丝毫,毕竟当初他们彼此倾心的时候,他也从未限制过她的行动。

“我输了。”

曾今将捏在手心的几粒棋子随手抛在棋盘当中,泄气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心有不甘的道,“明明你之前一直都不是我的对手,怎么才这么几天,我却怎么也赢不了你了?”

紫灵抬眼看着他,狡黠一笑,“想知道啊?”

“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你之前一直是在让着我,这种话。”

曾今却不上她的当,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准道不出什么好话出来,他索性先说出了她可能会说出口的,用来调侃他的话。

“怎么会呢?”

却不料,紫灵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不由来了兴趣,坐直身体,探身靠近她,一脸正色的问,“那是为什么?”

紫灵弯眼朝他一笑,“当然是我聪慧绝伦,你却蠢笨如猪啊,哈哈哈哈。。。。。。”话一说完,她自己便先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

曾今气结,伸出一指,指着她,受不了的笑骂道,“你可真是狡猾如狐,我就知道你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那你还问?”

紫灵笑够了,收了笑声,伸手分捡起棋盘内的黑白子,将棋子分类收回棋盅里面。

曾今看着她苍白的,缺乏血色的脸,暗叹口气,将视线从她的脸上转至窗外,用极轻的声音道,“我若是不问,你能笑得这么开怀吗?”

闻他此言,紫灵正在收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顷刻,她装作完全没有听见的样子,面色不变的继续收捡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没做声。

他知道她不开心,才天天来找他下棋闲扯。一如她初到雪族的那个冬天,明明那么冷,她却还是每日将自己裹得像头熊一样的,在他的书房一窝就是一整个白天。若非如此,在第二年的时候,他也不会被迫娶了并不喜欢的其木格。

将最后一粒棋子收回棋盅后,紫灵抬眼看向仍旧将视线放在窗外的曾今。她先是弯唇无声的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开口轻声问道,“曾今,你有没有怨过我?”

曾今闻声,转回脸,盯着她的眼睛,笑着道,“你所指的是哪一件事?”

“全部。”

紫灵说这话的时候,并未躲开他此时有些逼人的,似要将她穿透的视线。

“唉~~~~”

曾今垂下眼帘,发出一声长叹,无奈地道,“你我都是身不由己,我又如何怨你。不过么。”说到此处,他顿住,抬起眸子看着她,话锋突地一转,“别的我都可以不怨你,可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的媳妇儿才没了的,这你可得赔我一个吧?”

原本因为他的那一声叹息,和前面的那句话而心口有些堵的紫灵,没想到他紧跟着出口的下一句竟是一句玩笑话,她一时不免愣了愣,不过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为免辜负他的好意,她面露惊讶的道,“赔?这你让我怎么赔?我若是有丫鬟,我倒是可以把丫鬟赔给你当媳妇儿,可我没有啊。”说完这话,她换成商量的语气,又道,“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明日到大街上逛逛,若是遇到那卖身葬父,葬母这类的,我买一个来赔给你做媳妇儿,怎样?”

“那就不必了,我这个人虽没什么品,可也还未多情到连完全不认识的人都能接受的地步。”

她的话音刚落,曾今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拒绝了,就好似深怕她真的会去大街上寻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回来送给他一样。

听他这样说,紫灵立刻两眼一翻,双手一摊,耍起赖来,“那你还想让我怎么赔?我丑话说在前面,要钱我是没有,要命么,我就只有一条,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可以把你自己赔给。。。。。。唔。。。。。”

曾今嘴里的我字还没能说出口,他的人便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又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便在听他们说话的南宫璃,一把掐住脖子,提着抵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面。其力道之大,直撞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后背更是疼得他发出一声痛哼。

紫灵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似曾相识的一幕,惊呆了。

“我的人你也敢打主意?我瞧你是活腻歪了,戴立晟!”

南宫璃的眸光里面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阴鸷的彷如下一秒便要将曾今撕成碎片。

曾今的身体虽然不错,可他本不会武功,且要害又被他制住了,别说反抗,他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因南宫璃冲过来,被他的衣袖带翻的棋盅,里面的棋子滚落在地时不断发出的清脆声响,忘记反应的紫灵,回过了神。她忙冲过去,在抬手去拽南宫璃抓着曾今脖子的那条手臂的同时,出声阻止道,“南宫璃,你发什么疯!我们不过是在说笑,你放开他!”

“说笑?!”

南宫璃咧开嘴角,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你若是对他半点的意思都没有,你这么懒的人,又有伤在身,你会天天跑到书院看他?!”

他的话虽然是对她说的,可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曾今的身上。

他唇边的笑,让紫灵的心里悚然一惊,她察觉到他此时的不同寻常,但这会她也没空想那么多。眼见曾今面色酱紫,下一秒就很有可能会断气,她急得一边使劲拽着他掐着曾今脖子的那条胳膊,一边忍不住放声大喊,“你掐吧,掐吧,你就掐死他吧!他要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她的话一出口,南宫璃的手上便陡然一松,曾今瞬间获得自由。他一手摸着脖子剧烈喘息着,迅速往旁边后退两步,用最快的速度从窗口翻了出去。

见他逃开了,紫灵顿时松了口气。

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就在曾今跳出窗口的下一瞬,她的双臂便被南宫璃抓住了。他眸光森冷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如冰的质问,“你喜欢他已经喜欢到愿意为他去死?!”

紫灵却懒得理他,愤怒中的人,你是没办法跟他沟通的。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挣脱他的手,可他非但不放,反而越抓越紧,疼得她差点没能忍住叫出声来。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他到愿意为他去死?!”

可发狂中的南宫璃,不但丝毫未觉,还在继续逼问着,他一心只想知道她的答案。

紫灵被他气得几欲吐血,她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提起膝盖,一膝盖就撞在了他的下身。

“额。。。。。”

南宫璃顿时吃痛,发出一声低哼,松开手,弯腰蹲下了身体。

“我真的是受够你们了!一个个都是疯子,神经病!就没一个是正常的!去死吧你们!”

紫灵一得自由,气急败坏地扔下这句怒骂,转身就想走。却不想她才刚跨出一步,衣摆便被人抓住了。

她顿住脚,扭回头,低眼面露凶光的瞪向犹蹲在地上,正仰脸看着她的南宫璃,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放手!”

却不想,前一秒还一副要吃人表情的南宫璃,竟开口道起了歉,“对不起,灵儿。我一时没能控制好我自己,真的对不起。”

起初紫灵只是以为他是吃醋,因为愤怒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一如当年的东方火焱。可在他如此迅速的就转变了情绪,并对她道歉的现在,她不敢这么想了。

她盯着蹲在地上的人,看了有好一会,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往回退一步,站直身体,在将手伸给他的同时,温声道,“算了,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们回去了。”

“嗯。”

南宫璃低应一声,松开她的衣摆,抬手握住她伸给他的这只手,缓缓站起了身。

紫灵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惊呆在窗外的曾今,没敢再跟他说什么,转身就走。

她一路拉着南宫璃,脚下不停的出了书院的大门,经外面的晚风迎面一吹,她这才惊觉后背已是一片冰凉,而她左肩膀处的伤口,正在火烧火燎的疼着。

她忽地便记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南宫璃也似像刚才那般,让她有种悚然一惊的感觉。可当时的他,表现得远没有刚才这么的,额,变态,她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

“灵儿?”

见她突然顿住了脚,垂头盯着脚下的路面,一直被她牵着走的南宫璃,纳闷地出声问,“怎么不走了,灵儿?”

“没什么。”

紫灵转头看着他,问道,“还疼吗?没踢坏你吧?”

南宫璃弯唇露出笑脸,微一摇头,“没有,早不疼了,应该还能用。”

真的是个变态啊。。。。。她前世也没作过什么孽,她除了对不起墨文外,就再没对不起谁了,怎么就让她遇到这么个变态了呢?遇到也就罢了,她为什么没能早点看出来,还要跟他纠缠不清?她可真是猪油吃多了,不但眼瞎了,她的心也瞎了。

285类你

一路埋头疾走,再没开过口的紫灵,回到官驿之后,寻了个借口支开南宫璃,回房脱了身上衣服一看,原本已经长得差不多,正在开始愈合的伤口果然是裂开了,正在往外不断的渗着血丝。

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正欲起身到门口唤来官驿里面的奴仆送点热水过来,却听门外响起了南宫璃的敲门声。

“灵儿,我可以进去吗?”

自第一夜,南宫璃没经过她的允许,悄悄从窗户翻进来,与她同塌而眠了一夜之后,她虽没直言拒绝,可每晚睡前她必定将门窗全部闩好,南宫璃就再也没有在没经过她的同意,进过她的房间。

紫灵迅速把身上的衣服理好,抬眼看向门口,扬声问,“有事啊?”

“晚饭摆好了。”

“哦,你先吃,我马上过去。”

“好。”

听到门外想起他走开的脚步声,紫灵重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她也不去要热水了,走到面盆架旁边,倒了放在旁边陶罐里面的凉水,清洗伤口。

北荒的气温虽比雪国要高一些,可直接用凉水,也着实让人吃不消,何况还是伤口。凉水刚一接触肩膀上的伤口,她就忍不住龇着牙,浑身跟着哆嗦了一下。

真是作孽,南宫璃简直就是来跟她讨债的,自从在鼎城与他重逢,她就开始不断的受伤,受伤,受伤!以前她是从不信八字命理一说的,现在看来她身体的本尊紫灵小姑娘,她这五行全缺的八字,天煞孤星的命,还真的是跟谁都不合,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变得鸡犬不宁。她都要忍不住的觉得,是不是这位紫灵小姑娘上辈子坏事做多了,才会死的那么早,而她则是来帮她还债的倒霉冤大头!

咬着牙,强忍着痛,好不容易才将肩膀前后两处的伤口上面都抹了药膏,紫灵已是累瘫。她浑身无力的趴在桌上,恨恨的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不如?什么都不管的直接逃走?

这个念头快如闪电的从她的脑子里面一冒出来,就在下一秒被掐灭了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否则哪怕就是让她逃了,她的下半生都不会活的安稳。

“唉~~~~”

她仰头看着屋顶房梁,认命地长叹一口气,又自嘲的笑了笑后,起身换了身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守在隔壁门外的廷云,见她过来了,招呼了她一声,“姑娘。”

廷云之所以改了称呼,是紫灵特意要求的,毕竟她早已不是风国的娉婷郡主,再称呼她为郡主,显然不合适,更不说她本就不喜欢娉婷郡主这一身份。

紫灵进去的时候,一直在等她,并未先动筷的南宫璃,注意到她的唇色有点泛白,且又换了身衣服,他起身去扶她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脸,柔声问道,“灵儿,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书院的时候,我弄伤你了?”

紫灵转眼看着他,微一摇头,弯唇浅笑道,“没有。”

“嗯,那便好。”

南宫璃放了心,扶着她让她在桌前坐好后,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

桌上菜不多,两荤两素,一个汤,不过都是紫灵喜欢的,过去住在安乐王府时常吃的菜。

两人默声吃了一会后,南宫璃忽地出声道,“早间,我收到三哥命内宫侍卫以八百里快马送来的信,问我们预备何时返回鼎城。”

紫灵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顷刻,恢复自如。在夹了一块鱼肉进碗里之后,她用很是随意的口气,先是“哦?”了一声,随后问道,“你是怎么回复的?”

“实话回的,我言明你并不想回鼎城。”

“嗯。”

听他如此说,紫灵低应了一声后,不再说话,默声继续吃饭。

“你可想好去哪里了?”

过了一会,注意到她放了筷子,摸出藏在袖中的帕子出来抹嘴,南宫璃重新提起了数日前他问过的那个问题。

紫灵并不急着回答,将手里的帕子慢慢收回袖子里面的暗袋里面后,这才转眼看着他,语气淡淡地道,“想好了。”

南宫璃顺着她的话,问道,“哪里?”

“月国。”

“月国?”

至今都未想过会去月国的南宫璃闻之,一愣,有些想不通的道,“天祥这么大,有的是地方可去,你却为何想去月国?”

紫灵缓缓垂眼,将视线放在桌上的某一点,声音无波地道,“我此生的愿望本就是攒够了钱,便踏遍这天下的山山水水。如今雪国我也去过了,便只剩月国是我没去过的,而且宁儿在月国,我想去看看他,顺带看看幽荧是不是回了月国。”

听了她的解释,南宫璃低首略一沉吟后,抬眼看着她,问道,“那你想何时动身?”

“再过几天,等我肩膀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了,便动身。”

南宫璃微一点头,“好,那再过几日,我便让廷云他们开始准备。”

“嗯。”

紫灵先是微哼一声,算作是同意了他的打算,随后站起身,看着他道了声,“我回房睡了,你也早些睡。”便没再做停留,也没再说什么,提步离开,回了房。

第二天,自伤了之后,每日即便是睡不着,也要在房内捱到日上三竿才会开门,以此来躲避南宫璃的紫灵,打开房门时被吃了一惊。

而今已是身为皇帝的南宫骁,派遣了日行八百里快马送到北荒的可不止有信笺,还有送给紫灵的,比信笺晚到一日一夜的十几口大箱子。

立在门旁,冷眼看着羽林将一个又一个箱子抬进她的房内,紫灵在心里冷笑着想,一骑红尘妃子笑,没想到她竟有堪比贵妃杨玉环一样待遇的这么一天。

等羽林将十几口箱子全部抬进了房内,随羽林一道而来的宫内传旨公公点头哈腰的凑到她的面前,一脸谄媚的笑着道,“郡主,皇上赏赐给您的东西全列在这纸张上面,您看,您是不是开箱一一比对比对?”

“呵呵。”

紫灵眸光冷冷地扫他一眼,干笑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道,“好啊,我倒也想瞧瞧咱们的圣上,不惜动用羽林不远千里的都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说完,她无视那已经被她的话惊得面上变色的传旨公公,抬脚跨进屋内,挨个打开了摆成一排的箱子。

前面的几个箱子所装的不过都是些衣物鞋袜,金银玉器佩饰,唯一不一样的是摆在最后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一架七弦琴。从琴身的木质纹理,紫灵一看便知是架年代久远,价值不菲的好琴。

“东西我收下了,劳烦公公帮我递句话给圣上,就说紫灵谢过圣上不远千里,劳民伤财的送来的这么些个赏赐。”

随手从装着金玉佩饰的箱子里面抓了一把,扔给手忙脚乱接住的传旨公公后,紫灵丢下这句话,无视面上神色大变的众人,抬脚就走。

一直立在隔壁房门口,从头看到尾的南宫璃,提步跟了上去。

知她心中有气,默声陪着她一直走出官驿的大门时,他才开口,轻声问道,“灵儿,你要去哪?”

一直目视前方,面上神色不愉的紫灵,口气不怎么好的道,“随便逛逛,你若是有事,可以自行去忙,不必跟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

南宫璃弯唇轻轻一笑,自嘲道,“我而今只不过是个身无任何官职,混吃等死的闲散富贵王爷罢了,我比任何人都要清闲。”

紫灵知道他之所以说这话,意在逗她高兴,别无他意,但她还是故意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转脸看向他,弯唇轻笑道,“后悔了?”

她的话一出口,南宫璃的脸上瞬间便没了笑容。他顿住脚,立在原地不动了。

紫灵停步,转回身与他对视。

南宫璃铁青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开口道,“我若是想,即便是现在也可以坐上那位置,你信不信?”

“嗯。”

紫灵一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我信。”道完,她勾起唇角,续问,“所以呢?”

她唇边那露着的藐视意味的笑,让南宫璃压在心中,因她误会他而涌上来的气更甚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直言心中所想,“我放弃,是直到听闻你的死讯,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即便给我得了这天下又如何,没有你,我所过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生不如死。”

紫灵又是一点头,“嗯,这个我也信。可是。”她故意顿住,等着他来问。

南宫璃又怎么可能不问,“可是什么?”

“这世上最难以捉摸,最善变的便是人心。你可曾想过,也许你对我之所以如此执着,很有可能是和其他的人一样,只是占有欲作祟,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一直想要。也许等你得到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的。。。。。”

“绝对不可能!”

紫灵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疾声打断了。

南宫璃面露极度痛苦之色,他的语气低沉而忧伤,唇畔的笑容更是惨淡到让人想哭。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为了试图忘掉你,我找了性格像你的,长得像你的,笑起来像你的,甚至就是连声音像你的我都不放过!可每每到关键时刻,我都办不到!因为我的心,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无论有多像,她们都不是你!”

被他如此直白的话语震住的紫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微微动动嘴,想说点什么,可她一时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既回应不了,也没办法回应他。她说的那些故意刺激他的话的本意,绝不是为了逼出他的这些话的。如果她事先知道会变成这样,就算拿刀架子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说!

“灵儿。”

南宫璃往前一步,伸出双臂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略微弯腰,将唇贴近她的耳边,柔声恳求,“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了。你就不要再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了,好吗?”

286隐情

“听说了没有,皇上下旨关闭岭北与雪国交易的集市,并派守城军驻扎至岭北,以防雪族人有机擅入岭北。”

“怎么没听说!我还听说皇上之所以下这一旨意,是因为雪族人伤了安乐王爷与本该已经死去三四年,却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那位搅得皇城大乱,先帝爱她爱至连江山都不想要了的,闻名天下的风国逃婚太子妃!”

“唉,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岭北集市一旦关闭,又要有多少的人吃不上饭!”

“就是说啊,唉~~~~”

茶楼酒肆,烟花柳巷素来是古人在闲来无事之时,呼朋唤友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或是商贾谈生意时消遣的地方,同时也是各类流言蜚语,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最快之地。

以想一个人待一会,需要好好想想为由头,而将南宫璃支走的紫灵,此时坐在北荒城内的一家名为茗茶的茶馆里面,占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位置,正一脸兴味地的听茶馆里面的茶客们议论她这个红颜祸水。

真是遗憾啊。

她不无幸灾乐祸的在心里想,南宫泓钰如何都不会想到,原本深受百姓爱戴,被百姓视为明君的他,在死后,百姓竟是这样评论他的。

她听得正兴起,无意间一抬眼,却看到刘忠自茶楼门口进来了。

“姑娘。”

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元气的刘忠,快步走到她所坐的桌前站定了,抱拳,略微弯腰,开口打了声招呼后,站着不动了。

本以为他是奉命而来,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嗯。”

紫灵微哼一声,随手指指旁边的座位,招呼他坐下,“坐吧。”

“是。”

刘忠也不与她客气,应声坐了。

紫灵伸手从茶盘里面拿了个茶碗出来,放至他面前,正要提来茶壶给他倒茶,他却先她一步起身,提了茶壶将面前的茶碗倒满,又将她面前已经露底的茶碗注满。

他既不是奉命而来,那么必定是有话要跟她说了。紫灵等他重新坐回去了,抬眼看着他,弯唇露出一抹浅笑,“有话要跟我说?”

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的刘忠闻声,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后,将眸子垂下去,低应了一声,“是。”

紫灵笑笑,“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也算是同生死了一回,我们之间又有什么是不好说的?”

“是。”

刘忠又低应了一声后,又暗自略一踌躇,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开口道,“奴才其实也没什么要跟姑娘说的,奴才只是想劝劝姑娘您,您还是不要再见戴立晟为好。”

本就知道他要说的话,除了与南宫璃有关,再不会有其他。心里面本也非常清楚他有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紫灵还是在他的话出口之后,明知故问地接话道,“理由。”

“主子,他。”

原本低着头刘忠略一犹豫后,把心一横,猛地抬头看向她,续道“主子在没遇到姑娘之前虽说活得像是个没有感情,不知悲喜的行尸走肉,但并不冷血。可自从姑娘离开之后,主子就变了,变得不但暴躁易怒,且冷血无情。”

能让刘忠这种,杀个人比切个菜还简单的死侍都觉得冷血无情,紫灵都不想去想南宫璃这三年多当中都做了些什么。但,她却还是要问。

垂眼无声叹了口气,她抬眼看着他,声音无波地轻声问道,“皇上的死与他有关,是不是?”

她的话一出口,刘忠的面上便陡然变色。他神色紧张地迅速地环顾茶馆内,见并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他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收回视线,一点头,“是。”

紫灵继续问,“那些他寻到的,与我相似的女子,她们都死了,是不是?”

刘忠面上一怔,顷刻又一点头,“是。”

“多少人?”

刘忠垂下眸子,默了片刻后,用极轻的声音道,“总共一十七位,都是奴才跟廷云埋的。”

这么多吗?

紫灵缓缓垂下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捏紧手里的茶碗,不说话了。

难怪了。难怪重逢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欣喜!而素来稳重,话少又感情不喜外露的廷云,在边界看到她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激动。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在安乐王府的时候,她虽待他们也还算不错,但始终都只是客客气气的而已,她与他们之间本不存在多少情意,为何他们竟是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她。此刻,她方明白是什么缘故。

怪不得当年东方火焱在说,南宫璃并非是她所看到的样子时,笑得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又是那样地轻蔑。

现在想来,还是东方火焱了解南宫璃最深啊。

久久未听到她再出声,心里本就不确定他此举是对,还是错的刘忠,抬眼悄悄向她看去,却见她面上神色一如往常,仍旧是一派淡然,不见丝毫异色。

“快正午了,我们回去吧。”

感觉到他的窥视,紫灵收起所有思绪,放了手中的茶碗,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扔在桌上,起身就走。

刘忠在原位愣了数秒后,起身跟上。

他虽只愣了数秒,然而意外就发生在他发愣的数秒之间,待他想救已是来不及。

刚走出茶馆的紫灵,就被不知从哪里突然冲过来的孩童,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了茶馆门口。

刘忠伸手提起压在她的身上,正手脚并用的想爬起来的小童,冷着脸,怒喝一声,“你是谁家小儿!如此冒失,走路都不带眼睛的吗?”

“公子手下留情,莫伤了我家小公子!”

“姑娘你没事吧?”

被撞翻在地,身上本就有伤的紫灵,正艰难的用右手撑地想站起身,左胳膊却被人扶住了。她转脸看去,见是一年约二十七八的美貌少妇。

“我没事。”

被她扶着站起身后,紫灵先是应付了一句,随后转眼看向刘忠,示意他放了被他拎在手中,正不断挣扎着,想让他放手的小童。

刘忠见她示意,便将那小童放回地上,松开了手。

哪知那小童的脚刚一落地,便如脚下抹了油般的,动作飞快地躲到了那少妇的身后,并对他怒目而视。

门口几人一时都不觉莞尔。

少妇用衣袖遮在唇边笑了笑后,抬眼歉意的又朝紫灵笑笑,随后转眼瞪向躲在她身后的小童,板下脸呵斥道,“捷儿,你撞倒了这位姐姐,还不速速跟姐姐赔罪!”

紫灵打量那小童,见他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生的很是白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格外的激灵。

许是他娘亲的话起了作用,小童在她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从他的娘亲身后走出来,抬起双臂,朝她做了个揖,认错道,“捷儿莽撞,撞了姐姐,还请姐姐的原谅。”

紫灵略微弯唇,淡笑着道,“没关系,姐姐不怪你。以后走路看着些,不要再这样横冲直撞便好。”

小童又朝她一揖,“捷儿知道了,多谢姐姐原谅。”

人家既已经道歉,她也并没有被撞伤,也就没必要再做停留,紫灵朝那少妇客气的略一额首,转身便预备离开。可她才刚转身,便感觉袖子被人扯住了,她疑惑地转回头。

名唤为捷儿小童见她看过来,慌忙送了手,红着脸道,“姐姐你受伤了。”

紫灵顺着他的视线,垂眼一看,果见左肩处的衣服上面红色点点。大概是刚刚摔在地上,本就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被撞的又出血了。

刘忠面上一变,“姑娘!”

“姑娘你没事吧?”

那少妇面上也是一变,语含不安,急急地问,“姑娘的肩膀可是刚刚被捷儿撞翻在地时磕破了皮?”

“不是,您无需在意。”

紫灵朝她无所谓的笑笑,转身就要走,可她的袖子却再次被人抓住了,她不得不再次转回头。

这次抓住她袖子的却是少妇。

“无论姑娘身上的伤是否为捷儿所撞,都请姑娘随我回府,让我请来大夫给姑娘瞧瞧,如此我才能安心。”

紫灵面露淡笑,客气道,“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客气完,她便转回头,预备离开。

却不曾想,这少妇竟在这时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并且面上神情严肃,语气不容拒绝地道,“不行!如若我就这样让姑娘走了,我自己心中难安不说,他日万一让我家老爷知道了,不但捷儿要被责罚,我也是要被怪罪的。”

本就不想引起不必要关注的紫灵,注意到茶馆里面原本闲谈的茶客,已经有不少人的注意力被她们这边的动静所吸引,正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而这位少妇的态度又是如此的坚决,她心中虽不愿,也只好点了头。

“你住在这里?”

“是啊。”

见她一脸的不敢置信,少妇微微一笑,用玩笑的语气道,“姑娘可是瞧着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位武将的夫人?”

“不,不是。”

紫灵有些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完全没想到罢了。”说完,她抬头再次看向那挂在门楣上的匾额。

匾额上的窦将军府四个大字,刺痛的可不止是她的眼睛。

天祥的边关守将与在朝或是远赴上任之地的官员一样,朝廷并没有不能携带家小这样的硬性规定。只不过边关距鼎城太远,条件与鼎城更是没办法相比,是以没有哪位将领会携带家小远赴边关上任。

这并非她第一次来北荒,也不是刚刚才知道北荒有一座窦将军府,但以前镇守在此的窦庆之是从不住这里,一直住在军营里面,所以这座将军府是常年大门紧锁。可现在。。。。

紫灵转眼扫了刘忠一眼,见其面上也是一片疑惑之色,她收回目光,看向正用探究的目光在悄悄观察着她的少妇。她努力扯扯嘴角,笑着开口问道,“恕我冒昧,不知夫人的夫君可是窦如风,窦将军?”

“正是。”

少妇略一点头,面露诧异地问,“姑娘莫不是认识我家夫君?”

她何止是认识。

287初心

八月初的鼎城,在这个时期还残留着夏日的余热,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荒,这会已经有了初冬的冷意。

紫灵将原本望着铺满门口正中的正午阳光的视线,缓缓移至厅上摆在会客椅子当中的高几上面。

粉色的碗莲静静开放在白底,蓝色彩绘的圆形花盆里面,无论是开的正好的粉色碗莲,还是这花盆,都是既清新,又淡雅脱俗,一如这座府邸女主人给人的感觉。

与邓云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

少女时期的邓云婕,天真烂漫,温柔娇美。而知人事之后的邓云婕,则冷漠无情,心狠手辣。她将所剩无几的,最后的那一点柔软与温柔,都给了这位正坐在她对面,试图跟她解释其为何要隐瞒不说的男子。

她的如风哥哥啊~~~

“我并非有意要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语气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捷儿,邓云婕,可真是讽刺!那小童几岁来着?啊,十岁,比她猜的还要大上一岁。十一年前的时候,邓云婕还在后宫那方寸之内忍受着仇恨,双手染血的煎熬。而他却已是别抱琵琶,耳鬓厮磨的与人谈情说爱。

数年前他在战场上,故意从马上摔下,连丢两座城池时,当真只是为保全邓云婕?还是为了保全他窦家?更或许,他巴不得天祥大败,之前只是一直苦无机会?他的心里又是否非常地清楚,邓云婕在得知他坠马之后,会为了保全他,保全他窦家而甘愿赴死?

紫灵用力捏紧藏在袖中握成拳头的手,从掌心传来的刺痛,才阻止住不受她控制的思绪,继续往深处想下去。

她调转目光,继续将视线放至门口的那一地的阳光上面,不再看他。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觉得非常失望,对我。可是紫灵,我窦如风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男人,我有我要背负的责任,我也不可能这一辈子只爱一人。”

“你无需跟我解释,窦将军。我不是邓云婕,我管你这一辈子爱几个人干嘛?你就是爱他十个八个的,娶十个八个的,我都没意见。”

紫灵唇畔弯出一个轻蔑的笑,转脸向他看了过去。

年近五十的人,再如何显年轻,在其眼角、唇边也有藏不住的皱纹了。还好,还好,她暗自在心里面庆幸,还好邓云婕已经死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用性命保全的如风哥哥,早在十一年前就已娶妻这件事。

也许?也许她应该告诉他,邓云婕想与他葬在一起的遗愿?

她唇畔轻蔑的笑容,她对他的称呼,她的嘲讽,都像根针一样的狠狠扎进窦如风的心里,刺的他鲜血直流。他忍耐的紧拧双眉,劲量稳住语调上的平稳。他不想失态,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我并非跟你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人性,人生本就是如此!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是能如你一样的看破名利,不在乎生死,超脱于这人世之外的?”

“呵呵。”

紫灵干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可没窦将军您说的如此超凡脱俗!我紫灵可是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大俗人!我是既贪财又胆小怕死的很!”

“打住!”

见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他便张嘴似要反驳,紫灵忙做了个手势,先他一步出声,阻止他再说下去,“我与窦将军您本就算不得什么至交好友,说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水罢了。就这样吧,我走了,您留步。”她边说着,边站起身,一说完便抬脚就走。

却不想,窦如风在后面陡然大喝了一声,“站住!”

已经往门口走了几步的紫灵,顿住脚。但她却并不转回身。她用背对着他,冷声问道,“窦将军还有何指教?”

“紫灵,难道你非要如此不可吗?只因我有负云儿,你便要与我断交,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背对着他的紫灵,虽看不到他此时面上的表情,但想来也不会好看,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无奈,亦是那样的悲伤。

是啊,单凭他能信守誓言二十多年这一点,不说别人,就连她也未必做得到。她不也在离开墨文之后,交往了数个男友,又爱上了南宫璃吗?她又凭什么要求他用一生去履行一个,许在年少时的誓言?

“唉~~~~”

紫灵低头盯着地面铺着的地砖,发出一声怅然地叹息。可是她就是觉得失望啊,他可是邓云婕拼了命也要保全的如风哥哥啊。

邓云婕死时的面容,再一次的跳进她的脑海当中。明明她已经记不清很多人的面容,包括青莲,可她却忘不了邓云婕的脸,实在是她与她的如风哥哥的爱情故事太动人。她决心赴死的时候并非年少,已是四十二的年华,并非一时冲动!唉~~~~罢了,罢了。她如此珍惜,心心念念挂在心上的如风哥哥,她又何必为难他,让他不好过。

他幸福就好,邓云婕若是知道,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嗯,大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窦将军短期内就不要再来官驿看我了,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紫灵扔下这半阙诗与一句话,再不做停留,快步走出了厅内。

而窦如风也没有再叫住她,也没有追出去送她。

“紫灵姑娘。”

就在她跨出厅堂门槛的时候,手上端着拖盘,立在门旁边的窦夫人,出声唤她。

紫灵停步,转眼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姑娘不留下吃顿家常便饭再走吗?”

窦夫人笑着,仍是轻轻柔柔的样子,无论是面上,还是语气都不见半分异常。

还是有点相似之处的,看着她的眉眼,紫灵想起来,她挡在她的面前,强留下她的那一幕。

“多谢窦夫人相邀,不过不用了,再会。”

她知道她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但她不想再伪装下去,索性也就不装了,皱着眉说完,便转回脸,大步往廊外走去。

窦夫人忙往前几步,追在后面遥声相问,“那姑娘换下来的衣裳,是否需要我过几日给姑娘送去?”

紫灵听到了,但她却并未作答,却只举起手,朝她摆了摆手。

“紫灵姑娘。”

跨出窦府大门时,又听到有人在跟她打招呼,原本低着头的紫灵,抬眼看去,见是立在门前台阶下,一位身穿副将铠甲的将领。有些面熟,想来也是她见过的窦家的人,但她此时心绪实在不佳,脑子里面更是一团乱,实在没那个心情与人交谈,她也就只朝那副将略微点了点头。

可那副将却在她走下台阶之后,再次出声,“紫灵姑娘。。。。。。”

“抱歉,我现在不想说话。”

紫灵拧着眉,语气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的,就从他的身侧迅速走了过去。

那副将不是没见到她面上的不悦,也不是没听到她直白的话语,但他还是追在后面道,“紫灵姑娘,此处离官驿不下十里地,紫灵姑娘您难道要走回去吗?”

不料,脚下不停往前走去的紫灵,只道了个字,“对!”

那副将无法,只能定在了原地。

她不要骑马,也不要窦家人相送,一直跟着她的刘忠,只好牵着马,落后她两步,跟在她的身后。

北荒不比鼎城,又因紧邻雪国的缘故,民风要比南面开化的多,街上随处可见年轻女子出入卖布匹与胭脂水粉这类的店铺。

走了距官驿大概有一半的路程之后,原本心绪烦乱,心里压抑到快喘不过气的紫灵,心里面总算好过了一些。她放慢脚步,转身看向一直默声跟在身后的刘忠,开口提议道,“饿了吧?我们去吃北荒城内最有名的那家羊肉汤,可好?”

刘忠自不会说不好,他略一点头,微哼一声,“嗯,奴才听姑娘的。”

紫灵微微一笑,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去。

北荒城不大,主要街道也就那么两三条,想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何况是知其喜好,熟识之人。紫灵才刚走到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便与前去官驿寻她,而扑了个空的曾今迎面撞了个正着。

有曾今在,且他还是特意来寻紫灵的,刘忠也就不便再与他们二人一桌,虽然依照他的意愿,他只想直接将曾今撵走。

进店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紫灵才刚点完要吃的羊肉汤与馍馍,曾今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便道,“你知道皇上下旨关闭岭北与雪族交易的那条街道,并派兵驻扎进岭北吗?”

紫灵点点头,“知道。”

“那你预备要怎么做?眼下已是八月初,雪族马上便要进入冬季,若是错过九月底最后那一场集会,雪族人今年这一整年不但白忙活了,且损失惨重!”

雪族人自与岭北通了贸易,每年每个村落都会养大量的家畜,在冬季来临之前只留下少部分,其他的都赶至岭北卖掉。当然,雪族人出售给汉人的并不只有家畜,还有少量的皮毛,手工艺品极一些并不珍惜的药材。而汉人卖给雪族人的,则就是什么都有了,其中以米面,陶器,棉花,布匹衣料为主。

而众所周知的,雪国的冬季冷而漫长,那些原本要卖与汉人的家畜,不但需要大量的牧草过冬,且还要一个温暖之所。然而事实却是雪族人不但来不及收割那么多的牧草,每家每户也圈养不下那么多的家畜。所以一旦岭北关闭集市,其结果不外两个,这些家畜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活活饿死。

288白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哪里都好,可就是太天真了点。”

“你!”

曾今一时不由气结,他霍地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气愤的道,“你不如直接说我蠢!我跟你讨论正事,你却还有心思挤兑我!”

坐在他们隔壁桌的刘忠,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抬眼就见曾今一脸的怒容,他又转眼看向紫灵,见她面上神色如常,他也就没动,继续低头吃东西。

“曾今。”

紫灵抬眼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好似忘了,你是汉人,而非雪族人。你若想安稳的过完你的下半身,不想哪天死于非命,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你那多管闲事的心思。”

闻她此言,曾今面上先是一怔,但顷刻,他便因心中羞恼而迅速涨红了整张脸。他恼怒地伸出一指,指着她,愤怒地大声道,“我真是错看你了,紫灵!”道完,他使劲一甩衣袖,抬脚便走。

这个白痴!

望着他负气离去的背影,紫灵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

刘忠收回追着曾今的目光,看向坐在原位未动的紫灵,出声道,“姑娘不管吗?”他虽不喜曾今,可毕竟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倒也并不想他出事。

紫灵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垂眼慢吞吞地咬一口手中的馍馍,又低首喝了一口羊肉汤后,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随他去,不出半碗茶的空挡,他自己就会回来的。”

听了她的话,刘忠半信半疑地转头又看了眼门口后,收回目光,默声,低头继续吃饭。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果然不到半碗茶的时间,曾今一如紫灵所说,悻悻然地从门外走进来,一声不吭地回到原位重新坐下了。

紫灵此时已经吃完,她自袖中摸出帕子,慢悠悠地抹了抹嘴角后,收回帕子,转眼看向正悄悄拿眼瞥着她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道了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曾今发泄一般的,抓来之前他只吃了一小半,便因生气而随手丢在桌面上的馍馍,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紫灵用袖子抵在嘴边,低声咳嗽了一声,掩去了唇边浮出的笑容。她之所以那么笃定曾今会回来,不过是深知他极爱惜粮食,无故不会舍得浪费半粒粮食罢了。何况他本就聪明,出去走不了多远便会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按说他也是出生世家,不浪费本就很不错了,如他这般爱惜就很奇怪了。她本也不知其中缘故,还是后来因实在是好奇,问了朗卡,才知道的。

朗卡说是曾今初到雪族之时,因其性格太过的别扭,吃东西又挑挑拣拣,布林实在看不过眼,将他绑起来关在柴房里面饿了整整四天,放出来之后就有成这样了。

想来其实也是可怜,不到弱冠的年纪,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便被自己的亲爹送到完全陌生的雪国当人质,虽并不缺吃喝用度,可个中难熬的寂寞与心酸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了。

注意到他放下了筷子,摸出帕子擦嘴,紫灵收回飘远的思绪,开口问道,“饱了?”

曾今抬眼扫她一眼,微哼一声,“嗯。”

她再问,“气消了?”

曾今面露愧色,微微摇头,惭愧地道,“刚刚是我不对,是我思虑不周,行事太过鲁莽了。”

他鲁莽的何止是这么一回!

紫灵在心里暗暗叹气,他在雪族待了那么多年,放不下雪族人,想帮助雪族人,这并没有什么。可他却天真的认为,只要她去求南宫璃,或是求窦如风便能解决问题,这就有问题了。关闭岭北与雪族来往贸易,是当今的皇帝,也就是南宫骁。至于他为何要关闭岭北与雪族的贸易,绝不可能只是因为雪族人伤了她或是南宫璃的缘故。而南宫骁一直都是个有野心的人,其性格又素来狂放不羁,而今如他所愿,让他坐上了帝位,若是身边再有那么一两位有野心,或是居心叵测的大臣,在旁边煽风点火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加的复杂。他此次制裁雪族人的举动,不过只是第一步罢了,后面陆续还会有所动作。

“那该如何是好?”

待她送他回到书院,在他的书房内坐下,将这件事情其中的厉害细细说出来给他听了之后,曾今呆了半晌,呐呐地出声,如此问道。

“哼,如何是好?”

紫灵冷哼一声,朝他翻着白眼,口气不怎么好的道,“吃你的饭,教你的书就好,这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了的。”

曾今却不死心,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满怀希冀的道,“紫灵,你既明白其中厉害,又是这般的聪慧,你心中一定已经有了帮助雪族人的办法!是不是?”

这一整天的时间,没有一件事是让她高兴的,她的心里本来就憋着无处释放的闷气,可在她告诉他,南宫骁为何要关闭岭北集市的个中厉害的现在,他却还是懵懵懂懂地,这怎么能让她不光火!

努力克制住心里想给他一巴掌,直接将他打醒的冲动,紫灵瞪着他,稍微提高了点音量,朝他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当我是谁?无所不能的神仙?!我现在跟你一样,只是一介布衣!我拜托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你以为窦如风为何会这般好心,主动替你在北荒书院谋得这教书先生一职?你在雪国住了十多年,他们都以为你对雪族人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他们是要留着你,待哪天天祥攻打雪国之时,用你做引路人!你懂了吗?懂了吗?你这个白痴!”

曾今被她这么一骂,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他的面上顷刻间便血色尽退。他张口结舌地呆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紫灵知道,他懂了。而她原本一直憋在心中的闷气,骂完他,也变得顺畅了许多。

被她骂得呆愣了半响的曾今,等到反应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不是白痴,我只是太过的天真罢了。”

本就只是心中一时又气又急,恼他脑袋不够清醒,不懂政事的紫灵,正在心里暗想,她说的话会不会太过分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先是一愣,下一秒,她便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说不是白痴!”

她一边笑,一边继续骂他道,“老兄,你都多大了?还有脸说自己天真?你不觉得脸红,我都替你臊得慌!”

曾今瞬间便红了脸,他讪讪地对她笑了笑后,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他不接话,紫灵也就不好再笑了。她收了笑脸,伸手端来面前的茶碗,揭开茶碗盖,用盖子轻轻拨开茶水上面漂浮的几片茶叶,低首啜了一口。

曾今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他悄悄地抬眼向她看过去,见她在喝茶,他便收回目光,也端来茶碗在手,低首喝茶。

紫灵将茶碗内的茶喝的差不多了,将茶碗放回桌上,抬眼看着他,开口告辞,“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

曾今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扭头看向窗外,看了眼天色后,他转回头看着她,挽留道,“时辰还早呢,再坐会吧。”

不能再坐了,搞不好南宫璃这会正躲在哪里,随时预备着杀将出来呢。紫灵低低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后,什么都没再说的,站起身便走。

曾今的视线追着她,他想出声再留,但直到她跨出门口,他都没有开口。

昨日南宫璃的样子,也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了一番。他的心里面也吃不准,南宫璃是不是正躲在暗处,正在窥视着他们。

回去的路上,实在有些累了的紫灵在刘忠的帮助下,艰难翻身上了他的马,放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而刘忠则根于马旁。

“怎么了?”

她问走着走着,突然便转首四顾,面露警觉的刘忠。

四下来回巡视了几圈,都没能发现什么行迹可疑之人,刘忠收回目光,微皱着眉道,“自羊肉汤面馆开始,奴才便有种如芒在背,被人牢牢盯上的感觉。”

紫灵不甚在意的,淡声道,“无需理会,只当并未发觉便好。”

闻名天下虽是风国的娉婷郡主,知道她紫灵的人是少之又少,而她回到天祥也还不到十天的功夫,但对于远在鼎城的,有心想要她性命的某些人来说,时间显然已经足够了。在羊肉汤面馆的时候,曾今的那句紫灵声落的瞬间,她便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冰凉而锐利的视线,她只是装作不觉罢了。

“是。”

刘忠点头应下,又问,“那奴才可要向王爷禀告?”

紫灵转眼看他一眼,语气无波地道,“不用,还不一定就是来要我命的,何必让他白白担心,夜里你跟廷云警醒点就行。”

刘忠低应声,“是,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说她不想回来啊。

听到他应了,紫灵抬眼,将视线放至远处,一任思绪四处飘散,飞远。

不回来,南宫璃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南宫璃,虽心地不够善良,但也不至于是个冷血无情,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变态,而窦如风也还是那个长情的如风将军,天下亦很太平。

289旧恨

回到官驿的时候,紫灵一进院门,入眼看到的便是伫立在廊下,一袭天青色衣衫的南宫璃,正仰脸出神地遥望着天边。

他此时面上的神情是阴郁的,不见在她面前时的半分暖色。

紫灵顿住脚,半倚着院门,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察觉到她的窥视。

“回来了?”

一看到她,南宫璃的唇边便弯出了温柔的弧度,语气也是温润的如三月间拂面而过的暖风。

“嗯。”

紫灵微哼一声,应了。但她并没有想要走过去的打算,仍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在等她归来,一如当初在安乐王府的时候,他也总是在等她。她第一次有了兴趣,想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他都做些什么用以消磨缓慢的等待时光。

她问,“你这大半日都做什么了?”

“这个。”

听到她问,本正欲说话的南宫璃提起右臂。

随着他的手臂提起,紫灵的耳畔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叮铃铛的声响。一瞬间,与逗猫棒有关的往事从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盯着他握在手中的逗猫棒看了片刻后,她抬手用手指勾走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随后将目光转回至他的脸上,弯唇,促狭一笑道,“你的确是够清闲的。”

面对她的揶揄,南宫璃只笑笑,并不接话,提步下了台阶。叮铃铛铛,他每往前一步,握在手里的逗猫棒便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紫灵没动,仍是半倚着院门,注视着他。她开口,问出了她一直想问,却没问过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确定我在雪国的?”

南宫璃脚下略微一顿,放大唇边的笑容,轻笑着道,“除了你的笔迹,便是当丽雅告诉我,你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化名时,我便肯定是你。只不过,我并不敢就此便下定论,毕竟这世上并非无人唤作吴明。”

吴明,无名。

紫灵也笑,并非她懒,懒得换一个化名,她又怎会料到在数年之后会有人到岭北守株待兔。笑了笑后,她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那么,你是凭的什么才下的定论?”

“我想这世上除了你,应该不会有人在衣衫和帕子上面绣流萤吧?”

南宫璃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帕子,展开。

白色的,柔软的锦缎,那是她在安乐王府时常用的料子,青莲喜欢在帕子的四个边角上面,各绣上一只萤火虫。

“是无意中被丽雅看到的,她当时便激动不已的告诉我,你到雪国时所穿的衣裳袖口上面,绣着跟这帕子上面一模一样的图案。她还问我,这可是我们家族的图腾。”

萤火虫做图腾吗?

紫灵的唇畔逸出一缕无可奈何的笑,语气无奈地解释道,“这并非我的喜好,是青莲觉得我就好似这流萤,虽然散发出的光亮微弱,但却能源源不断地发出光亮温暖她。她之所以将流萤绣在我的衣衫帕子上面,其实是借鉴的淑妃的巧思。”

“你怎会像流萤,你明明是只猫好吗?”

南宫璃此时已经在她的面前站定,他伸手抓过她的手,将逗猫棒塞进她的手中,笑着又道,“补给你的,跟之前的那根保证一模一样。”

她像猫吗?

紫灵微微低头,将逗猫棒放在眼前细看。她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之前那根沉在后宫鱼池中的逗猫棒具体是什么样的。但逗猫棒上面坠着的铜铃的样式,羽毛的颜色,她却还记得的。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逗猫棒尚可以再复制,她的心境呢?

不知她心里所想的南宫璃,满怀期待的看着她,轻声问,“高兴吗?”

紫灵抬眼看向他,语气轻快的道,“高兴啊!”道完,她笑着又提议道,“要不要我们养只猫来作伴?”虽然比起猫,她更喜欢狗,猫太傲娇了些,但他应该喜欢的吧?人都是需要被需要,感情有所寄托的,养个宠物他也许就不会那么的寂寞,他的心病也许能得到改善也说不准。

却不想,之前事事都顺着她,轻易不会驳了她的要求的南宫璃,听了她的这一提议后,却摇着头道,“我已经养了你这只猫了,我不想再养别的任何。”

紫灵不由一愣,她没料到他会拒绝。她微微皱起眉,在心里暗想,青莲觉得她像萤火虫,而他觉得她像猫,曾今又说她狡猾如狐,他们会不会都错看她了?若她非得像某一物种的话,她倒是宁愿她像蜜獾,活得恣意,且无所畏惧,更从不手软,有仇必报,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

见她皱眉,南宫璃以为他的拒绝,让她不高兴了,忙改口道,“当然,若是你希望我养只猫的话,我来养上一只也不是不可。”说完这话,他又迅速补上了一句,“我总归是听你的。”

紫灵收回飞得有些远的思绪,垂眼看着手里的逗猫棒,轻轻摇头,解释道,“不用了,我是以为你喜欢才提议的。”

南宫璃低眼看着她的脸,柔声道,“灵儿,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任何。”

紫灵正在轻轻摆动逗猫棒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顷刻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她声音低低的回应道,“嗯,我知道。”

她知道,她也不怀疑,她只是回应不了。

秋天的日头不似夏天那般长,紫灵回来不一会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晚饭照旧摆在南宫璃的房间内。

她弯腰洗手的时候,忽听将碗筷摆好之后,便坐在桌前等她的南宫璃,他没头没尾地出声道,“戴立晟晌午的时候来找过你。”

“哦。”

她先是随口应了一声,随后保持面上神色不变的,淡声回道,“我知道,我在街上时遇到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了。”

“嗯。”

南宫璃收回原本放在她脸上的目光,垂眼盯着桌面,“嗯。”了一声之后,不再提这话茬。

他们两人本都不是话多的人,这点放在从前,倒也没什么,毕竟那时候的他们,即使两人都不说话,氛围也是融洽而自得的。但是现在,紫灵的沉默对于南宫璃来说,就有些不那么好受了。

他根本猜不出她在想着些什么,他并非不想问,而是怕问得多了,反而会招致她的反感。

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吃完了。

之前的几天,紫灵每次吃完饭,都是连茶都不喝的,立刻便回了房,但今天,她却仍旧坐在桌前,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南宫璃的心里在惊喜之余,很清楚她必定是有话要跟他说。于是,在廷云奉上茶之后,他自发的起身,将房门与窗户都关上了。

“璃。”

这是时隔四年之久,她第一次如此亲密的唤他。

刚捧来茶碗在手的南宫璃,心中一时悸动得,差点没能抓稳住手中的茶碗。他劲量稳住有些不受控制的,在微微轻颤着的手,将茶碗平稳地放回了桌上,随后,他抬眼看着她,开口轻声道,“嗯,什么?”

紫灵面上神色淡淡的,语气无波地问,“你希望天祥与雪国交战吗?”

南宫璃的心又猛地跳动了一下,顷刻恢复平稳,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又想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了。

他垂眼略一沉吟后,抬眼定定地回视着她,坦言道,“灵儿,我在朝中虽尚有势力,但我不问政事已一年有余。而今我唯一所想便是能与你安稳度过余生,至于其他,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此次天祥是战,还是不战。战,是赢,还是败,我皆不关心,也不想过问。”

道完心中所思,他并不留让她思索,接话的余地,紧跟着便又出声道,“灵儿,你之所以问我这一问题,可是戴立晟他为难你了?”

正想开口的紫灵,闻他此言,一愣。一愣之后,她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勾着唇道,“他觉得窦如风为人既仗义又热情,是个难能一遇的好人。”

“难能一遇的好人?”

南宫璃的唇畔弯出一个轻蔑的笑,又道,“早年在戴家山庄的时候,他便总是被养在院子里的护卫揍。被揍了之后,他也不敢跑去跟戴贤清告状,因为告状没用,只会被骂废物,搞不好还要再挨一顿打,所以他每次都偷偷躲起来哭。”

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一段年少心酸往事,不怪朗卡说他初到雪国的时候,性格别扭了,都是有原因的。

紫灵垂下眸子,在心里暗叹口气后,抬眼看着他,促狭一笑,“你怕是也没少欺负他吧?”

“嗯。”

南宫璃点头,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丝毫的愧疚。他面上的神情甚至是有些得意的,轻笑着道,“是我怂恿廷云他们隔三差五便将他揍一顿的。”

本来只是意在玩笑,才会问的话,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紫灵一时间不由一呆。

一直看着她的南宫璃,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疑惑地开口问,“怎么了?”

听到他问,不想被他看出什么来的紫灵,忙扯扯嘴角,笑着道,“我只是在想,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你隔三差五的就让廷云他们揍他一顿。”

290释放

年少的时候,尚不知人事的我们,常因心中嫉妒,而说出那些锥心的,而我们自己却不知其到底具有多大杀伤力的伤人言语。

曾今想来便是如此。

想他原本也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面的贵公子,却因突然冒出来的另一少年,而被忽略,不再是被最看重的那一个。如此,试想无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难以忍受吧?

紫灵伸手端来茶碗拖在手心,垂眼盯着茶碗,用不甚在意的,淡淡的语气劝解道,“我想年少不谙世事之前,我们谁都说过几句伤人至深,却不自知的话,你又何必一直记在心上。”

闻她此言,南宫璃的唇畔弯出几丝苦笑,语气无奈的道,“这我知道,我也并非想记,实因当时觉得实在是痛,才一直没能忘掉。”

他以前极少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也几乎不跟她提及年少时的事情。四年一别,他到底有没有变态,她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但他确实有心病,这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真是头疼。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的紫灵,伸手抓抓脑门,头痛不已的在心里想,她前世是自小跟着爷爷学的中医,八年本硕博连读主修的却是西医临床,心理学她是选修过没错,可并不精啊。。。。。更何况他这心病是在他儿时就埋下的,根本不是短期内就能治愈的,而且眼下她哪有那个心思和精力治他的心病。

没能听到预期中的软语安慰,南宫璃疑惑地抬眼向她的脸上看去,刚好看到她不自觉的在抓额头的小动作。他顿时心有所觉,将扯得显然有些远的话题又转了回去。

他试探的开口问,“灵儿,你之所以问我可希望天祥与雪国交战,可是想阻止此次三哥自裁雪族人的举动?”

“嗯?”

正暗自烦恼的紫灵,闻声,微微愣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点头直接承认了,“是,我确实想阻止。”

“为何?”

南宫璃一听,立刻便皱起了眉,他想不通的问,“那莽汉一箭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却为何还想帮助他们雪族人?”

“我何止是在帮助他们?”

他听不懂雪族语言,不知道塔塔尔叫什么,索性直接称呼他为莽汉。不过,这一称呼倒也没冤枉了塔塔尔就是了。他是打心眼里面的厌恶,瞧不起塔塔尔。

深知这一点的紫灵,无奈低叹口气,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塔塔尔他是莽汉不错,但若是他真的想杀了我的话,我当时便会被一箭穿心,哪里还有在此跟你说话的机会。”

闻她此言,南宫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质疑道,“他的箭术真有那么好?”

紫灵低首略微想了想后,抬眼看向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塔塔尔在雪族人里面,箭术算是好还是一般。但我知道在雪族,弓箭用的最好的是哈布格钦村里面的人。”

“当真如此厉害?”

深知她不会刻意夸大事实的南宫璃,听到她这么一说,面上不禁微微变了色。

塔塔尔那一长箭力道之大,已是骇人,与其相比,天祥人使用的弓箭就好比是给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塔塔尔的箭术已经如此厉害,那哈布格钦村人的箭术岂不是好到出神入化?

“确实如此。”

紫灵一正面色,郑重点头,“哈布格钦村人在建房落户之前一直靠打猎为生,我曾亲眼见到他们村的人,一箭射穿高空双雁。”

南宫骁以为经过二十几年,近三十年的休整,在一举措手不及的制裁了雪族人之后,天祥便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大举进军雪国,这无疑是错的。

天祥休整,发展了近三十年,于雪族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何况雪族人有山可依,又有冬季恶劣的气候作为阻挡,而雪族人哪个又不是刀剑,弓箭皆精通,骑术好得更是离谱。雪族人虽在谋略,计谋方面不如汉人,可两军交战又不但但靠的谋略,计谋,主要还得看将领排兵布阵的本事,武器精良的程度。

雪族人的弓箭,在上一次三军交战之后,天祥兵部不是没有仿制出来,可真能拉得开雪族人的弓的渺渺无几。风国地处西北,在体格上与雪族人倒是不相上下,能拉得开雪族人弓的倒不在少数。可先不说风国目前是什么样的态度,明显的,南宫骁心大到,有心要吃独食。

再反观看天祥,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还在朝中任职,上过战场,拼过命的将军,恐怕除了窦如风算一个,真的没几个了。这些后起的新一辈的年轻将领,哪有什么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再加上天祥对雪国地形所知有限,一旦真的打起来,还不一定谁打谁。

他们误以为曾今在雪国住了十多年,对雪族的一切理应早已了若指掌。然而事实上却是,比起她,曾今于雪族地形可谓是一无所知。他们又怎会知道,曾今在雪族的十多年一直都住在台吉村,只今年跟着塔塔尔出过一趟村子。

思虑到这里,紫灵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若非是弱质女流,又是在将死之时被朗卡所救,而且早有提防,恐怕也跟曾今一样,至今没出过台吉村。

南宫璃低首垂思良久,抬眼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灵儿,你之所以说这么多,可是想让我回鼎城,通过我在朝堂上的势力阻止三哥?”

“是。”

紫灵闻声,收起所有的思绪,微一点头后,拧着眉,忧心忡忡的道,“正所谓困兽犹斗,雪族人一旦被逼到一定程度,必定奋起攻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天祥想不想打的问题了。”

“理由呢?”

南宫璃微皱眉头,纳闷的道,“你是风国人,按理说天祥就是跟雪族人打成一锅粥都与你没有多大的干系,你为何要管这种事情?”

“理由吗?”

紫灵弯唇,朝他露出极是无奈的一个苦笑后,仰头望向房梁,发出一声怅然长叹,“唉~~~~”

“灵儿?”

南宫璃伸手拿走她一直放在手心的茶碗,伸手握住她的双手。等她因为他的动作,而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歉意的轻声解释,“我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心里面有点想不通罢了,毕竟你既不是天祥人,也不是雪族人,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说出来也不要紧,只要你想,我们即刻便可以启程回鼎城。”解释完,他似觉得这几句话不够有说服力,又追了一句,“我说过,我总归都听你的。”

“我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听他到如此说,紫灵知道他是因为听到她叹气,而多想了。她弯唇对他微微笑了笑后,低眼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直言心中所想,“理由么,有二。一,无论如何,雪族人毕竟救了我的命,不报恩,我的后半生势必难以过的安稳。二,就像当初我阻止东方火焱时是一样的,我并不想任何人以我为借口发动战争。”说到这里,她略微一顿,抬眼看着他,续道,“战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愚蠢,没有意义的。一旦天祥跟雪国打起来,要有多少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又要有多少的无辜之人因此而丧命,你知道吗?”

“灵儿。”

听完她的理由,南宫璃的心被深深地震动了。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真的心怀天下,能为了天下众生去谋划,思考?可是她能。四年前,她为了他,为了窦家,在将身边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之后,选择独自一人面对死亡,这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勇气与智慧才能做得到?他的灵儿啊。。。。。。

思及此,南宫璃眸光爱怜的看着她,心疼不已的道,“就像当年的邓家,窦家,包括我在内,这些本都不该是你背负的,你本来也可以完全不用需理会。你的心地就是太好,太软了,灵儿。”

“我也不想理会啊。”

因为他的这几句话,紫灵一直压在心底的万般委屈,无限心酸,瞬间齐涌心头,她的鼻头一阵发酸,眼眶也瞬间就红了。

她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哽着喉头道,“当初若不是舍不得你,我早就一走了之了。到了后来,你选了权利身份,而皇上又一再相逼,我当时就想啊,反正我是活不成了,不如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吧,所以我才劫持了皇上。可谁又知道,你最后却又不要皇位了呢?”

“灵儿。。。。。”

这些她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让南宫璃的心里一时难过到难以自持,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拥进怀中,懊悔的低声解释,“我当时并不知晓你被父皇伤得那么重,我以为我们的日子还很长,等我坐上了皇位,便无人再能阻挡我。到那时,我完全可以把你再抢回来。我不知道当时你已时日无多,劫持父皇是你的最后一搏。”说完,他弯腰将她脚离地的紧紧抱进怀中,将唇贴着她的耳畔,柔声再次道歉,“灵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独自一人承受这么多,都怪我明白的太晚。”

这是他,从认识直到此刻,第一次再不顾忌任何,向她完全敞开心扉,说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没关系的,真的,我不怪你。”

紫灵伸一手搂住他的后背,侧头靠在他的肩头,放任自己低声哭了出来。她一直埋在心底的无处可述,也无人能诉的无边委屈,在事隔四年之后全部释放了出来。

南宫璃默声,紧紧抱着她,一任她温热的泪水染湿他的肩头衣衫。

良久,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了,南宫璃轻轻放开她,让她坐回凳子上。而他则蹲身在她的腿边,仰脸看着她略微红肿的眼睛,轻声问,“灵儿,你当真一点都不怪我吗?”

正在用袖子抹去脸上残余泪水的紫灵,闻声,收回手臂,弯唇,温温柔柔的笑着说,“我说过的,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你能幸福,真的。”

灵儿,他的灵儿。。。。。

她唇畔柔软的笑容,她说出的话语,犹如一股暖流直注南宫璃的心间,他倾身再次伸出双臂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喟叹般的喃喃低语,“从今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了,灵儿。”

原本心中一片柔软的紫灵,却因为他的这句音量低到彷如呓语般的宣誓,而心里面陡然一惊,她忍不住的浑身跟着轻颤了一下。

感觉到她微微颤了颤,南宫璃收回手臂,仰脸看着她,纳惑地问,“怎么了?可是我碰到你的伤口,弄痛你了?”

“嗯。”

紫灵忙垂下眼睛,将错就错的遮掩道,“我晌午的时候不小心在外面摔了一跤,把伤口碰的又裂开了。”

“怪不得你换了身衣服,让我看看!”

南宫璃闻声,面上一变,抬手就去拉她脖颈旁边的衣领。

“不用了,已经重新上过药了。”

紫灵慌忙抬手抓住他的手,在他因为她的阻止,而抬眼看向她时,笑着又说,“你又不懂医术,看了也不过是白白担心,还是不要看的好。”

南宫璃倒也并不勉强,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柔声叮嘱,“好,那你一会睡觉前再自己上一遍药。”

“嗯。”

291未料

一连两天,紫灵都没有出过门,安稳的待在官驿里面养伤。

她不出门,曾今也没来探她,南宫璃的心中对此很是满意,再加上前天晚上,他们刚互述了衷肠,这无疑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不少,他们的关系很快便能回到从前。所以这两天,他的唇角一直都在不自觉的向上翘着。

他的心情是好了,可却苦了紫灵,他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畔,让她想找刘忠单独说话都难有机会。好不容易趁他去方便的空挡,她迅速找到刘忠,两人躲在角落里悄悄说话。

她问,“一点异常都没有吗?”

刘忠摇头,“没有,夜里安稳得奴才都怀疑是不是奴才自己多心了。”

当然不是他多心。

紫灵皱着眉头,垂首略一思索后,心里面有了主意。她向刘忠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去。

刘忠微一犹豫,靠了过去。

“我们来一个瓮中捉鳖大法,晚上你跟廷云。。。。。。”

一阵耳语之后,刘忠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身后响起了南宫璃那凉冰冰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需要靠得那么近?”

连自己护卫的干醋也要吃吗?

紫灵忍住心里想朝他翻白眼的冲动,朝刘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刘忠会意,起身朝南宫璃略微弯腰一礼后,转身快步离开。

紫灵才刚站起身,胳膊便被南宫璃抓住了。他贴身靠近她,一脸不痛快的问,“为什么我的手下现在都听你的指令行事了?你们偷偷摸摸的避开我,都说什么了?”

紫灵抬眼看着他,一挑眉,“你想知道啊?”

她一脸的不耐烦,南宫璃不是没看到,虽估摸着问也多半是白问,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嗯,想知道。”

果然如他所想,紫灵在朝他翻着白眼的道了句,“问刘忠去啊。哼!”随后娇哼一声,使劲摔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灵儿。”

南宫璃立刻提步跟上。

一路追到她的房间里面,他虽没有再追问,可眼睛去一直盯在她的身上,这让紫灵感觉不是那么舒服了。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的粘人,果然还是太闲了。忍了又忍,她终是忍不住了,抬眼横他一眼,口气不怎么好地道,“你已经盯着我连看了两天了,你都不觉得烦的吗?”

南宫璃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怎会?就是让我看上一辈子,我都不会觉得烦。”

她怎么忘了,于情话方面他素来都是非常地直白,且毫不吝啬的脱口就来。

看着用一手撑着下巴,满面笑容的在看着她的人,紫灵受不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后,选择直接无视他,继续提笔写字。她的时间不多,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才能放心离开。也不知道等他发现被她骗了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这里,她再次停笔,抬眼向对面的人看去。

南宫璃见她看过来,忙又弯眼,朝她一笑。

希望不要适得其反的好,唉~~~~

紫灵没理他,暗叹口气后,垂下眼睛,继续动笔。

“你写的是什么?”

再次被她无视了的南宫璃,起身站到她的身旁,探头看了看后,他又问,“药方?给谁用的,你自己吗?”

紫灵这次连头都懒得抬,只道,“给你吃的。”

“给我吃?”

南宫璃一脸的诧异,“我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了,吃些补品也就能养好的事,我又没别的病,吃什么药?”

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紫灵在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后,转过脸看着他,正要开口,却在这时,廷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姑娘。”

廷云立在门口,并不进来,且叫的是她,显然是来找她的,而非他的主子。

“何事?”

紫灵扭头看过去,还没来的及开口,南宫璃便她一步,开口替她问了。

廷云回道,“窦夫人来探望姑娘。”

紫灵闻声,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她除了说来看我,有没有说别的?”

廷云摇头,“没有。”

“就说我睡,睡,额。”

紫灵嘴里的睡下的下字还没能说出口,窦夫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她忙尴尬的收回已经滚到嘴边的话,放了手里的笔,起身站了起来。

窦夫人显然没想到南宫璃会在她的屋里,微微一怔之后,满面通红的忙把身体往门旁闪了闪,随后曲腿跪地行礼,“民妇二品护国大将军窦如风之妇拜见安乐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窦夫人,虽称夫人,却无品级。称夫人是对下,对外与同她同等地位的外人的尊称,面对皇亲国戚也只能自称民妇。她之所以行跪拜大礼,又呼南宫璃千岁,千岁,千千岁,显然是第一次单独面见他。

“免礼。”

南宫璃微微抬了抬手,待她依言起身后,他转脸看向紫灵,道了声,“我一会再来。”,便提步离开。

低着头的窦夫人,忙又往门旁退了又退,待他走过去之后,她这才抬头看向屋内的紫灵。

“进来坐吧。”

紫灵先招呼过了她之后,抬眼看向等在门旁,并没有走开的廷云,吩咐道,“廷云,麻烦你去叫人给窦夫人端碗茶来。”

廷云正欲应下,却听窦夫人在这时出声道,“姑娘,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不用麻烦了。”

她既然说不要,紫灵也就不跟她虚意客套,让廷云自行离开。

等廷云走开了,窦夫人这才跨进房内。她依言在桌前坐了后,伸手从跟着她进来的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了过去,“姑娘,这是你的衣裳。”

“有劳窦夫人您还特意送过来,真是麻烦您了。”

紫灵伸手接了,客气的道了谢后,将包袱随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面,随后转回脸看着她,问道,“不知夫人此行除了送衣服过来,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窦夫人面露愧色,语含歉意地道,“那日见姑娘你肩膀处的伤本就不轻,又被捷儿莽撞撞倒,我心里面实在放心不下,便趁着送衣裳给姑娘的机会顺道来探望姑娘。不知养了这两日,姑娘的伤可好点了没有?”

紫灵淡笑着,客气回道,“已经好多了,让夫人费心了。”

“应该的,姑娘的伤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窦夫人面带笑意的说完这话后,便将头微微低下去,垂眼盯着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们本就只见过一面,若非窦如风,她们之间连点头之交都不算不上。话说到这里,也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紫灵心里却很清楚,窦夫人找她,除了因为窦如风,不可能是为别的了。她有话想说,只是不好开口罢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没等廷云回话,就径直闯进来,闯进来是怕她不见她。

她微一低眼,便看到到她放在膝上的手,在无意识的搅着一方帕子,显然她此时的心里既有些焦虑,又有些不安。

“窦夫人。”

紫灵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先唤了她一声,待她抬眼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弯唇,淡笑着道,“我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说话,不通人情的人,窦夫人您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了吧。那天我也是心情实在欠佳,才会甩脸色给夫人您看的,还望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一直在找机会开口,此行本就是有求与她的窦夫人,在她话音落下之时,便离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她,嘴里急急的道,“我想请姑娘你救救将军。”

“窦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再说不迟。”

紫灵被她突然跪下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愕然愣了两秒后,她忙起身,弯腰伸出双臂去扶她。

可窦夫人却不起身,她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臂,红着眼眶恳求道,“那天姑娘走之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若非实在不得已,我是不会来求姑娘的。我是瞒着将军来见的姑娘,求姑娘你救救将军吧!求姑娘了!”

紫灵身上有伤,又怎么扶得动她。她连拽了两把,都没能把她拽起来,且她话也不说清楚,她的心里不免就有些着急了。

她看着她,拧着眉道,“窦夫人,你总得先告诉我窦将军他出了什么事,我才知道要怎么救他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窦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道,“那天姑娘离开之后,将军就一直反复念着姑娘说的那几句诗,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待到了傍晚的时候,便连吐了几口血!我请了军中大夫来瞧过,也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瞧过了,他们都说将军这是心病,得心药医!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来找的姑娘!”

吐血?!心病?!

紫灵一时不由怔住,她本以为窦如风已经不在乎了,哪曾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若是早知会如此,又何必对他那般地冷嘲热讽?

窦夫人见听了她的话之后,她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急得眼泪都滚出了眼眶。她哭着,哀声求道,“姑娘,我求求你了,求你就去看看将军吧,求你了。”

“扶你家夫人起来,我进去拿点药,拿完药就跟你们去将军府。”

紫灵收回神思,吩咐跪在窦夫人旁边的丫鬟扶起她家夫人后,旋身快步进了里间,拿了她挂在床头的羊皮小包,又从小圆桌上面拿了几瓶药放进去后,反身快步出了里间。

等在外间,已经站起身的窦夫人,见她出来了,让她先走过去之后,提步跟上。

“都听到了吧?”

紫灵一跨出门口,一转脸便看到南宫璃立在隔壁间房门口,她也就不跟他多啰嗦什么,直接道,“我去窦将军府看看窦将军,看完就回来。”道完,她也不等他反应,扭回头就快步下了廊前台阶。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原本脚下未停,此刻已经走下台阶,并且往前又走了几步的紫灵,听到他的叮嘱声,忽地便顿住了脚。

本紧紧跟在她身后的窦夫人,见她停步,忙也停了步。她疑惑地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紫灵扭头向廊上看了过去,她也没多想,转眼也往廊上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听到了紫灵出声相邀的声音,“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随着她的声落,她在即刻便听到廊上之人的轻快回应的同时,看到了只一眼,便已足够动人心魄的笑容。

292释怀

门推开的一瞬间,从门外灌进来的风将原本铺了一地的纸张掀起,其中一张翻滚着刚好飘到了紫灵的脚前。

她弯捡起来放到眼前细看,纸张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念的那半阙诗。

窦如风的字如其人,表面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飘逸洒脱,实际上却是笔笔力透纸背,笔锋所到之处皆暗藏着锋芒。

“将军不让收拾,让姑娘见笑了。”

窦夫人微微红了脸,她尴尬的朝她笑了笑后,率先跨入屋内,动作迅速的将那些飞的到处都是的纸张捡起,理了理后放在了屋内的书桌上面。

跟在她身后进屋的紫灵,将手里的纸张也放在书桌上面后,扭头往放在离书桌不远的榻上看了过去。

窦如风正一手枕于脑后,闭着眼睛侧身躺在上面。

他的面色呈不健康的暗黄色,可两边颊上却奇异的坨红着,兼之屋内有着浓重的酒味,明显他这是酒多了。

邓云婕心心念念挂在心尖尖上的人,二十来年都没再见过面的如风哥哥,当真是老了啊。

紫灵几步走过去,看到他即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印堂也清晰可见的川字纹,她的心里忽的就难过了起来,正如窦如风他自己所说,他有他要背负的东西。

时隔三十多年,眼前躺在榻上昏睡的人,他早已不是深埋在邓云婕心里面的那个少年——她的如风哥哥了。他是人父,是人子,是窦家的长孙,窦老将军早已逝去,窦将军已年老,偌大的窦氏家族已到了需要他一肩扛下的境况。

说到底,这世上又有几人是真的活得恣意的呢?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背负的东西,有太多的无奈与无能为力,对此,她又有什么资格对他那般的冷嘲热讽?

细思到此,紫灵极轻地叹了口气后,在榻边坐下,拉过他的右臂,扣指摸脉。从他的脉象来看,不过是一时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导致的吐血而已,并没有伤到根本。

她摸完脉,正要放回他的胳膊,原本昏沉睡着的窦如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盯着她看了顷刻,认出她来,可他开口道的却是,“紫灵,你想听故事吗?”

“不想听。”

是梦到了邓云婕吗?紫灵在心里暗想,但她并不问出心里所想,且拒绝了他的故事。她放回他的手臂,径自走至他的书案前坐了下来。

窦如风未料到她会拒绝,他微微怔了一怔后,从榻上翻身坐起,扭头看着她,追问道,“为何不想听?”

砚台里面的墨还润着,倒也不需要她费事的磨墨,已经提笔的紫灵,闻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语气淡淡地道,“你们的故事我已经听了两次了,没兴趣再听上一遍。”

窦如风面上又是一怔,顷刻,他语气含讽的道,“真想不到,南宫泓钰他竟也有脸跟你说出他所做过的那些下作之事。”

正在下笔的紫灵,顿住手上的动作,抬眼向他看了过去。

她问,“你是知道的吧?那晚是谁。”

她问的虽然隐晦,但窦如风又怎会不清楚她问的是什么。有一抹极其惨淡的笑自他的唇畔一闪而过,他道,“我倒是宁愿不知道。”

他与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的邓云婕不同。他幼时便常在宫中走动,兼之又是太子陪读,见多识广,当年虽也只是十八九的年纪,可他只需稍微动动脑子,便能一清二楚。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心里该是多么地痛苦。

紫灵没有接话,她收回目光,落笔如风,迅速写好了药方。药方写好后,她抬眼看向微微低着头,正在垂思的窦如风,开口道,“如风将军你之所以吐血是心里一直有淤积,又被我言语刺激才导致的急火攻心。这是泄心火的药方,只需照此方早晚各服一次,连着吃上四五日便可好转。”

窦如风闻声,转脸看着她,客气的道了一句,“麻烦你了,紫灵。”

“不用客气。”

紫灵说着站起身,看着他又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这便就告辞了。”她这句话一说完,便侧身离开了书案前。

窦如风的眸子随着她转动,他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她一声,“紫灵。”

紫灵顿住脚,抬眼向着他,等着他的下午。

“你说云儿她若是知道我,我。。。。。。”

他的话却只说了一半,便将眼睛垂下去,抿唇不说了。

紫灵并不出声追问,只是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窦如风才再次开口。

他并没有抬眼看着她,仍旧是垂着眼睛,声音低低地问,“你说云儿若是知晓我另娶她人,她的心里,会不会怨恨我?”

她又不是邓云婕,她怎么可能知道?

紫灵在心里面叹着气的想,他之所以问她这话,不过是想从她这里寻求心理上的一种安慰罢了,毕竟她是见邓云婕最后一面,又知道他们三人之间总总瓜葛之人。

邓云婕死后的脸,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的事便与她再无关系。如风将军若是心中仍旧介怀,放不下的话,不妨为她在寺里点盏长明灯,另外再多烧些纸钱给她。不过。”

窦如风因为她话里的停顿,抬眼看向她。

见他看过来,紫灵微微弯唇,淡笑着又道,“就凭她为了保全你,连命都能甘愿舍弃的似海深情,我想倘若她还活着的话,看到你过的好,她的心里面应该是欣慰多过于怨恨吧。”

“谢谢你能这么说,紫灵。

窦如风缓缓弯唇,微微笑了出来。

只是他的这个笑容让人看着心里觉得难过,又只是稍纵,即刻便消失在了他的唇边。

紫灵在心里苦笑着暗想,但愿邓云婕若是有灵,不要怪罪她这么说才好。她勉强又朝他弯了弯嘴角,淡笑着接话,“我不过是以实为据罢了,没什么好值得感激的。”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等他再接话,紧跟着便开口又道,“我这便就回去了,如风将军也不用跟我客气,无需送我,再小憩会吧。”

她既直言不用他送,窦如风也就不跟她虚意客套,站起身道,“那我就不送你出去了,等过两日我再去官驿探望你。”

紫灵笑着一点头,道了声“好。”,不再多言,提步快步出了书房。

刚出书房的门,她抬眼见到的便是在窦如风醒来的时候,就自行避到外面,留他们单独说话的窦夫人,她此时正背对着书房门,立在不远处的小小花圃前面。

花圃以木栅栏为拦,里面长着开得正好的诸多的晚菊。

似感觉到她的注视,原本背对着书房门的窦夫人转过脸,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她在转过脸之前,已经刻意用帕子抹过脸了,但她微红,隐有泪光闪烁的眼睛,根本无法掩饰她刚刚哭过的痕迹。

窦夫人见她往她的身边走过来了,忙正过身体,迎了上去。待走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面带焦色的先开口问道,“姑娘,将军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紫灵宽慰她道,“夫人无需担心,将军的身体没什么事。我已开了药方,夫人只需按方抓药,让将军连吃几日便能好转,药方我放在将军的书桌上面了。”

听她言窦如风没事,窦夫人顿时放了心,她面露欣喜的连声致谢,“那便好,那便好,真是麻烦姑娘你了。”

“夫人客气了。”

紫灵弯唇朝她客气的笑了笑后,告辞道,“夫人若是没其他的事的话,我这就回去了。”

听她说要走,窦夫人忙出声道,“我送送姑娘。”

她嘴上客气的说送送,可用的却不是询问的语气,紫灵心知她必定还有话要说,只不过一时间不好开口罢了,她便只朝她微微笑了笑,并不接话,与她一起旋身往前面走去。

这座建在北荒的窦将军府,规模并不大,与位于鼎城的窦府更无法相提并论,从后院走到前院半碗茶的功夫都用不到。

眼见府门在望了,窦夫人突然便驻足停了步。

她微红着脸看向因为她的停步,也停了步的紫灵,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直视的视线,支吾着开口问道,“她,她,就是邓云婕她长得很美是不是?”

总算问出来了吗?

紫灵在心里面可叹又可笑的想,毕竟是女人,谁又能不介意呢?哪怕是已经死去的旧日恋人。略一思索后,她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夫人你也很美。”

窦夫人听她如此说,红着脸抬眼看向她,正欲开口,却听她在这时又出声道,“夫人,无论邓云婕如何。她是美是丑,是好还是坏,她都已经身故数年了。如今陪在窦将军身边的人是夫人你,这才是最重要的。且将军也并非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人,他很快便会释怀,夫人无需为此太过的介怀。”

“谢谢姑娘的开解,我想我会明白的。”

窦夫人的脸更红了,她先是客气了一句后,极是不好意思的又道,“让姑娘你见笑了,明明都是孩子的娘,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为这种事情烦恼。”

紫灵淡笑着道,“这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

窦夫人又笑了笑后,抬眼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府门,随后收回目光,复又看着她道,“还有几步就到门口了,我也就不跟姑娘再见外,就不送姑娘了,姑娘路上小心。”

“好的,夫人再会。”

293清明

南宫璃并没有进窦将军府,他虽扶持了南宫骁登基,与窦家的关系已有所改善,却也未好到熟络的地步。何况窦如风此次吐血,他虽不知当中确切缘故,但从紫灵与窦夫人的对话中也能猜到一二,如此,他本也不好贸然登门造访。

他在距窦将军府不远的街尾一家茶馆内,要了间临窗雅座。

紫灵立在对面街尾拐角,注视着靠窗而坐的南宫璃。

他没在喝茶,视线也并未放在窗外,他面带笑意的低眼正注视着什么。

北荒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不止春天有风,深秋的的风也是终日不停,风势虽不大,可在风口站得久了,也足以将人浑身吹得冰凉。

“姑娘在想什么?”

护送她去窦将军府,此时立在她身后侧的刘忠,见她一直盯着南宫璃出神,面上表情虽平静,可眸光却是少有表露的幽深莫测,他的心中隐约有些难安,忍了又忍,终是小声的问了出来。

听到他问,紫灵收回一直放在南宫璃身上的视线,转脸看向他,开口道,“若是哪天我又不见了,或是真的死了,你说你家王爷会怎样?”

原本在她看过去,便将头微微低下去的刘忠,闻声,立刻抬起头,语气急切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姑娘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见他如此紧张,紫灵忙弯唇,笑着安抚他道,“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不过是一时想到的罢了。”

“应该。。。。。。”

看着她面上露出惯有的柔和笑容,刘忠稍微放了点心。他先是抬眼看了眼茶楼里面的南宫璃,随后收回目光,略一犹豫后,又道,“会受不了的发疯吧。”

听了他的回答,紫灵低眼无声叹了口气。她转回脸,仰脸将视线重新放在南宫璃的身上,轻声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记得告诉你家王爷。”

她的这句话让刘忠原本松懈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追问道,“告诉王爷,什么?”

“我会回来。”

紫灵把话一说完,抬脚便走,这让原本听得心里疑窦丛生,想追问清楚的刘忠,只能暂且忍住,提步迅速跟上。

原来他竟是在做这个。

进入包间后,在桌前坐下来的紫灵,看着南宫璃推到她手边的白色小瓷盘,里面盛着的是松子仁时,心里瞬间涌起微微泛着酸的无奈滋味。

松子本就很小,开口很细,极不好剥,他却剥了满满的一小盘。

南宫璃见她喝了几口热茶后,开始吃松子仁,他伸手从桌上的果盘内抓了个橘子在手,边剥边出声道,“窦如风没什么大碍吧?”

听他问窦如风,紫灵抬眼扫了他一眼后,垂下眼睛,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能有什么大碍,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又死不了人。”

“怎么?他得罪你了吗?”

她的话让南宫璃不觉莞尔,他抬眼看着她,好笑道,“你的口气我听着怎么好像你希望他有什么事情一样?”

“是啊。”

紫灵抬眼朝他弯眼一笑,“我就是巴不得他有事啊,那样我们也不用费事的回鼎城一趟,南宫骁也没心思妄想轻易拿下雪国了。”

“那还不容易?”

南宫璃料她只是说说而已,并非真的想窦如风有什么事,他也就唇畔带着笑的,顺着她的话玩笑道,“你给他下点毒不就得了。”

紫灵看着他,一点点的,缓缓放大唇边的笑容,满面愉悦地道,“我已经这么干了。”

正要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的南宫璃闻声,顿住了已经伸出去的手臂,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后,将橘子放进她主动伸过来的,五指微张的手心里,随后缩回手臂,端起了面前的茶碗。

他盯着手中的茶碗,用不甚在意的口气问道,“你下的什么药?”

紫灵“哧”得一声,笑了出来。她边笑,边出声道,“你还当真了?我是那种人吗?”

南宫璃没有即刻就接话,他抬眼看向她,却见她已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橘子上面。她的睫毛一直浓密,每当她垂下眼睫,他便无法看清流淌在她眼底的到底是什么。每每此时,他的心中便会生出些许距离感,他与她之间,而他则非常的不喜欢这一感觉。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选择换了个话题,“你想好何时动身回鼎城了吗?”

紫灵此时已经将橘子吃完了,正继续吃着小瓷盘内的松子仁。听到他问,她抬眼看着他,用商量的口气道,“过完中秋如何?”

八月半中秋,今日是八月初七,还有八天。

南宫璃略一沉吟后,轻应了一声,“好。”

一时间他们两人都未再开口,房间内也就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时不时的传来过往路人说话的声音。

松子这东西虽然不错,可一次也不易多吃,紫灵在将瓷盘内的松子仁吃了一小半之后,便不吃了,她将视线放至窗外,在心底细细盘算着。

良久,她收回飞远的思绪,转脸看向对面,正想开口,南宫璃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他问,“刚刚在想什么?”

紫灵微微弯唇,淡笑着道,“一些旧事罢了。”道完,她迅速收起唇边的笑容,并不给他开口接话的机会,紧跟着便又道,“你还恨邓云婕吗?”

如何都没想到她会毫无预兆的问出这个问题,丝毫都没有准备的南宫璃,一时不免愣住,面上也微微变了色,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虽然他回避了她的问题,可紫灵还是从他所说的话中听出来了,他仍旧记恨着邓云婕。想想也是,谁能轻易原谅杀母仇人?哪怕这位仇人已死数年。而她之所以问他,则是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一些她隐瞒许久,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的事情。

同样的,她也并不回答他,而是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数年前你曾问过我,问我在邓崇武府中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这件事吗?”

这次南宫璃并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他微一点头,“记得。”

紫灵眸光定定地看着他,继续问道,“那么如今事隔数年,你此时此刻还有兴趣知道吗?”

南宫璃一时并不答,在静静地与她对视数秒后,他语气不带丝毫情绪的,面上神色平静地开口道,“你说吧。”

如果可以,紫灵真的不想重提邓云婕的死,因为此时在她看来,邓云婕死的未免有些不值。她也并非故意要去揭南宫璃深埋在心底的伤疤,她非常清楚她的故意欺骗与离开,必定会刺激他。为了他,为了雪族人,也为了确定一些事情,她必须试一试。

她叙述的很细致,语速也不快,再加上故事的繁冗,还有南宫璃偶尔的出声询问,待她讲完,已是暮色四合的光景。

南宫璃听完她的全部叙述后,就面色不定的,一言不发的坐在昏暗之中。

紫灵并不急着打扰他,她起身走到放在屋里角落里的四脚小矮柜前面,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放在上面插着的蜡烛的烛台。

带着冷意的晚风自窗口吹进来,吹得烛火来回飘忽不定,几欲熄灭。

紫灵一手罩着烛火走回桌前,就在她放下烛台,伸手想把窗户关起来的时候,她听到南宫璃开口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灵儿?”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后,将脸转向窗户,在伸手将窗户关上的同时,出声道,“只有全然的放下过去,彻底的释怀,你才能真正的快活起来。”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快活。还是说。”

原本微微低着头的南宫璃,顿住话头,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续道,“你预备舍我而去?”

紫灵心里猛地一惊,差点都没能稳住脸上的表情。她怎么忘了,即便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温柔无害,他所走过的路是一条怎样染血的路。她确信他不会伤害她,但若他知道。。。。。她并不确定他会怎么对付她,她可没敢忘记东方火焱和南宫泓钰。而明显的,他发起疯来的恐怖的程度与那两位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头万绪也只是数秒之间,她在微微一怔之后,表情无奈地道,“你想的未免太多了点吧?”

南宫璃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又看,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可她无论是面上的表情,还是眼睛里面都是坦荡一片,但他并不放弃,他换了个方式来问。

“那你会舍我而去吗?”

这一次,紫灵丝毫都没有犹豫的,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便道,“不会。”

南宫璃的面上瞬间便一扫阴郁,他弯唇,露出了一个极其愉悦的笑容。

他的心情是好了,然而紫灵原本就不怎么痛快的心情,变得更加堵了起来,且她还不能表露出分毫,这无疑让她的心里面更加的压抑了。

回到官驿里面,她一进自己的房间,就把放在桌上,之前写了一大半的药方放在烛火上点燃,烧掉了。

南宫璃是有心病不错,可并没有变态,他之所以无视他人生死,一是自小冷了心,二是他的身份使然。无论他儿时遭遇有多么的惨,他的身份都是天子骄子!一如东方火焱,南宫泓钰他们等等!而她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一点,真是愚蠢之极!

294归来

铮,铮,铮,如泉水叮咚一样的数声悦耳琴音之后,是一声怅然的长长叹息。

时间如流水,一晃又是数年过去,细算起来竟然已有十年。十年之前,差不多的这个时候,她与东方火焱相遇在一堆的尸体当中。也许从那一刻起,她的此生就注定了是动荡,飘零,难以安稳的一生吧。

“灵儿,你的伤势已经好到可以弹琴了吗?”

蹲在装着七弦琴箱子前面,正欲将箱子盖上的紫灵,回头看了眼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又将头转回去,语气淡淡地道,“不能弹。”

南宫璃走到她的身旁,在她刚刚关起来的箱子上面坐了,看着她继续翻看其他的箱子,开口又问,“那你是想弹了?”

紫灵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语气仍旧淡淡地道,“不想。我只是看看这些箱子里面有什么是可以拿去当了换酒喝的。”

翻遍了所有的箱子,别说玉佩,玉镯,宝石珍珠了,就是一块带玉的花钿都没有,全部都是金质的佩饰,由此可见南宫骁的品味之独特。

紫灵“嘭”地将最后一个箱子盖上,有些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上面,抱起双臂,没什么好气的骂道,“南宫骁这个小气鬼,居然连一块能当的玉佩都不给我。”

宫里面出的金器,但凡是个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更不用说每件金器上面都有记号,这里不是鼎城,没几个人敢收宫里面的东西。衣物更没办法当,宫装,在随处可见巡城驻军的北荒,谁敢穿?

南宫璃起初以为她只是在说笑,可看她这幅样子显然不是。她的话让他有些想笑,但又怕惹恼了她,只好忍住。他起身走到她旁边重又坐下,看着她,忍着笑提醒她道,“灵儿,你会缺钱花吗?你忘了你从先帝那勒索来的万两黄金了?”

紫灵确实早就忘了这件事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当初她从南宫泓钰那要来的一万两黄金,她是连一个子都没用,就让居青搬走存进钱庄了。想到这里,她转脸看向他,把手伸了过去。

“一千两。”

原本在她伸手的时候,就已经抬手入怀,预备掏银子给她的南宫璃,听到她居然要一千两,他又把手缩了回去。他抬眼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要买什么需要这么多银子?”

她什么都不买,她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在雪国的时候,她虽四处替雪族人看病,可诊金她都是随雪族人随意给的。她吃的是郎卡的,穿的来回也就那几套衣服,根本就花不了什么钱,她要那么多钱干嘛?但,这也就造成了她现在身上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的窘迫境地。

当然,这些话紫灵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只是在心里面想想罢了。

她拿眼瞥着他,眉毛一挑,理直气壮的道,“那是我的钱,我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不可以吗?”

见她面色不善,也怕她误会,南宫璃忙弯唇笑着,安抚她道,“当然可以,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况且我身上也没这么多。”

紫灵不信,据她所知,所见,没有哪位皇族贵胄身上是掏不出个千八百两的银票的。她也不跟他争辩,动作迅速的直接俯身过去,伸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另一手则伸进了他的怀里面。

南宫璃如何都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掏,他的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难免不由一时怔住,待他想补救,已然来不及。

紫灵也不看掏出来银票的面值,又到底有多少张,就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后她抱起双臂,朝他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哼道,“哼,就知道你在说谎!”

谎话当场被揭穿,南宫璃难免有些尴尬,但他并不在意。他笑着道,“这会我身上是真的没有一千两了,要不。”他顿住,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可惜的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紫灵给堵了回去。

“想都别想,没门!”

紫灵说完这话后,不再理他,起身到旁边的桌旁坐了,伸手提了上面的茶壶倒茶喝。

南宫璃不死心的跟过去,在她旁边坐了,用商量的口吻道,“灵儿,你看你一姑娘家,身上放太多的银子不安全,还是放我这里比较好。”

紫灵转眼看着他,咧嘴一笑,“就我现在这幅穷酸样,贼见了我都要绕着我走,就不劳你费心了。而且这里是北荒,连江湖宵小都要避道而行,何况是普通毛贼。”

她现在身上穿的,既不是他为她准备的,也不是南宫骁千里迢迢送来的,而是她自己在街上成衣铺买的粗布衣裳,头上别说是佩饰,她连脸上粉都不擦的。虽说穷酸是有点过了,但她现在的这幅打扮,确实是平民中的贫民。如果不看脸的话,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走在大街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装扮。

“确实。”

南宫璃在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后,笑道,“但凡是有点家底的,没哪位姑娘家会愿意打扮成你这样。”

面对他的揶揄,紫灵只弯眼朝他笑笑,没接话。

风在傍晚的时候便停了,入夜的北荒是寂静的,除了巡城驻军路过的脚步声与更夫打更的声音,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紫灵合衣躺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只待三更啰声一响,廷云和刘忠安排的刺客便会从外面涌进来,直奔她和南宫璃的房间,到那时,便可知道那位一直躲在暗处的人,他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南宫璃了。

要想在北荒的官驿内行凶杀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这才想出这瓮中捉鳖大法,就看对方上不上当了。

当~当~当~

“什么人!”

“保护好王爷,我去保护紫灵姑娘!”

隐约的啰声当中,紫灵最先听到的是刘忠的冷喝声,随后是廷云的。很快,外面便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音。

“灵儿,灵儿!去保护灵儿,不要管我。”

一片刀剑相击的声音中响起南宫璃焦急的呼喊声,但紫灵并不出声回应他,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亮了,下床点燃了屋内小圆桌上的蜡烛,然后她端坐在桌前,继续等待。

“嘭”地一声,随着一声震耳的木材断裂的声音,廷云从窗外摔了进来,就摔在圆桌前面,她的脚前。

“廷云!”

在看清廷云居然浑身都是血迹时,原本巍然不动的紫灵,心里面不由悚然一惊,忍不住惊叫出声。只是演戏,怎么会满头满脸的血?难道?!她猛地抬眼看向窗外,可外面全是一身黑衣,用黑巾蒙面的人,哪里认得出是不是自己人。

眼见有黑衣人提着利剑,从窗外跳了进来,而地上的廷云则双目紧闭,丝毫的反应都没有,半点都没有准备的紫灵,抓起桌上的,她之前放在上面的瓷瓶就砸了过去。

可惜的是,黑衣人只一伸手,砸过去的瓷瓶便到了他的手中,并且被他塞进了怀中。

见此,紫灵迅速又抓起了一个瓷瓶,可不待她再有动作,黑衣人的剑便已逼到眼前,她无法,只能弯腰躲开。

黑衣人一击不中,第二剑紧跟着便又到,这可苦了不会武的紫灵,她只能往地上一趴,就地往旁边一滚,这才险险又躲过了一剑。只不过,不待她反应,黑衣人的第三剑便又到,她能做的就只是出于本能的抬起手臂去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窗外又飞进来一人,出手如电的一脚就踹飞了手里的剑已经碰到紫灵衣服的黑衣人。

被吓得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的紫灵,尚来不及去看清到底是谁救了她,就见自摔进来半点反应都没有的廷云在这时忽地挺身站起来,并且在把手中的剑架在救了她的人脖颈上的同时,扬声道了句,“抓到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原本打斗之声不绝的窗外,瞬间便安静了下来,随后南宫璃和刘忠先后自窗外跳了进来。

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已经反映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紫灵,她真的很想爬起来给廷云一脚,当然,南宫璃和刘忠也跑不了。明明是她想出的瓮中捉鳖大法,他们主仆三人居然合起伙来骗她,真是岂有此理!

“灵儿,你没事吧?”

南宫璃进来看到她还躺在地上,他在出声询问的同时,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弯腰伸手就想扶起她。不想,他伸出去的手,却被她用力打开了。

“走开!不用你扶!”

紫灵动作飞快的手脚并用爬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后,不再理他。她往前几步,在被廷云制服的黑衣人面前站定。

没想到她的瓮中捉鳖大法,捉到的不是刺客,杀手,而是保护她的人。这世上想要她命的,显然远比想保护她的人要多得多。而在这些想保护她的人当中,想保护她,却又怕被她知道,认出来的,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紫灵紧紧盯着眼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黑衣人,轻声开口,唤了他一声,“幽萤。”

果然随着她的声落,原本毫无反应的人,浑身猛地颤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抬起头看她,也没有出声回应她。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南宫璃见此,伸手猛地一把拽下了黑衣人面上的蒙面黑巾。

295意定

原本以为可能这辈子都难有机会再见到的人,此刻就在眼前,紫灵的内心激动到一时有些难以自持,她咬着唇努力克制着,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南宫璃见此,抬手示意刘忠和廷云随他出去。

廷云和刘忠两人会意,跟在他的身后,先后从窗口跃了出去。

南宫璃在跳出窗外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开,他回首分别看了眼他们两人各一眼后,才旋身走开。

始终一言不发的幽萤,在南宫璃主仆三人避出去之后,曲腿在紫灵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行的并非是拜见主人的单腿跪地之礼,而是双腿跪地的请罪之礼。这个陪着她几番出入生死,从未舍弃、背叛过她的人,对她来说比任何都要珍贵的人,他又何错有之?

“起来吧。”

紫灵的心里难过到直想扑过去,抱着他放声大哭,但她不能这么做。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口让他起来。

可幽萤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是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起来!”

紫灵心知他为什么如此,他太愣,太痴,太一根筋!她稍微提高了点音量,生气地道,“又不是你的错,当时我确实是没几日好活了,又不是你舍我而去!再说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你何必还要这样让我难过!”

原本没有反应的幽萤,在她的声音落下之后,低着头,缓缓站起身。站起身后,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了两样东西,送到了她的面前。

他声音低低的道,“主子的。”

紫灵垂眼去看,却只一眼,她的眼泪瞬间便又滚出了眼眶。

躺在幽萤手中的,除了那把她随身用了许久,削铁如泥的匕首外,就是她在数年前的大年初一的早晨,在青云山山顶时,送给南宫璃的那根用红绳编成的手链。

窦如风告诉过她,他曾回鼎城刺杀南宫璃,但在最后却又放弃了。这根手链,显然是他在那个时候,从南宫璃手里抢走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不问,紫灵的心里也一清二楚,他又愣,又痴,他的想法很好猜。

他之所以抢过来,不过是觉得南宫璃不配戴着而已。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杀死南宫璃,也只不过是怕杀了南宫璃,她会伤心,会怨他而已。毕竟在那个时候,她还是爱着南宫璃的。

思及此处,紫灵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匕首和手链。她先把匕首收进怀里,尔后伸手拉过他已经缩回去,垂在身侧的手。她含着眼泪,将已经有些褪色,已不是那么好看的手链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幽萤微微惊讶的目光中,她抬起脸,眼中带着泪的笑着,轻声说,“你的。”

紫灵没有问幽萤这三四年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以他的脾性,日子肯定不会比她好过就是了。她也没有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北荒,他们能再次相遇,她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北荒官驿虽不大,但在非战争时期,还是空着许多的房间,她房间的窗户被廷云撞烂了,大半夜的没法修,便挪去了南宫璃左手间的那间屋子里面睡,幽萤的房间则被安排在了她原本房间的隔壁。

然而幽萤却并不睡,他在她进房之后,飞身上了屋顶。

紫灵坐在床边,双腿垂在床下面,面带微笑的听着房顶偶尔传来的瓦片声响,心里面柔软一片,又安心无比。

有幽萤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听了好一会后,她这才想起来要查看左肩上的伤口。

虽然出了点血,但并不严重,已经结疤的伤口只裂开了一条小缝,雪族的药草还是很好用的。

第二天一早,虽然睡得晚,但紫灵还是早早就起床了。她一打开房门,便看到幽萤抱着双臂立在门前的廊上。

“姑娘,早。”

立在隔壁门口的刘忠看到她出来了,开口打了声招呼。

“哼!”

让他没想到的是,紫灵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应他,而是昂着头,在朝他翻了个白眼之后,冷哼着将脸扭了开去。

“幽萤我们走!”

“去哪?”

问这一声的,并不是幽萤,而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着他们的南宫璃。

“你管不着!哼!”

然而南宫璃的待遇并不比刘忠好上多少,紫灵同样甩了一个白眼给他,并且朝他昂着头,冷哼了一声。

面对她明显是在赌气,孩子气的举动,完全清楚她在生什么气的南宫璃,也只能苦笑着目送她领着幽萤,大摇大摆的走出院门。

一出院门,紫灵就从怀里摸出昨晚从南宫璃那抢来的那叠银票。她把银票一分为二,比较薄的那叠重新塞回怀里,而多的那一叠则递给了幽萤。

“收着,我怕有人惦记着。”

幽萤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伸手接过去收进了怀中。

不再一身黑衣,脸上的疤痕已经不再明显的幽萤,虽然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走在人群中,再不是人人都要退避三舍了。

这一发现,让本来心情就很好的紫灵,心情无疑更加的愉悦了。她带着幽萤,在城内那家最有名的羊肉汤面馆吃了早饭后,就在茗茶茶馆里面要了间包厢,在要来茶水和一大堆吃食之后,她又让店内伙计送了笔墨纸砚过来。

给南宫骁的信,她落笔极快,信中所书没有其他,只是引用古籍,典故和实例论了一下什么样的皇帝才算是明君。

在紫灵的眼里,开疆拓土,四处杀伐的那是霸主,而非明君。听信谗言,不辨忠奸,不近良臣,飞鸟尽良弓藏如南宫泓钰之流的,也绝非真正的明君。

“收好。”

信写完,四方折好塞进上面写了“沧海启”这三个字的信封之后,紫灵将信扔给了坐在她对面的幽萤。

幽萤拿起来看了一眼,抬眼看向她,问道,“沧海是谁?”

“南宫骁。”

“哦。”

幽萤低应一声,没再多问,把信收进了怀里。

给南宫璃的信,紫灵是在前后想了又想,连着喝了好几碗茶,思虑了许久之后才落的笔。她并没有在信里多说什么,薄薄的一张纸都没写满。

与君青云寺一别,再遇,已时隔四载。自别后,目之所及处处皆是君,历时两载。然,两载之后,目之所及是山,是水,是人间。与君离别四载中,不曾怨恨,然,仅此而已。自此,君与予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既没有写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写完,紫灵盯着纸张看了良久后,叹息一声,将纸折好,塞进信封,随后也扔给了幽萤,让他收好。

从茶馆出来时,时辰已近正午。

“姐姐,姐姐。”

刚出茶馆,紫灵便听到有人在姐姐,姐姐的喊着,她并不觉得是在喊她,也就没有扭头去看,脚下也没有停。

跟在她身后的幽萤注意到了,但他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就只当没看到。

“紫灵姐姐!”

直到被直乎其名,紫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喊她。她疑惑地扭过头去看,认出是窦如风之子——捷儿。

在跟幽萤重遇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对窦家的人出手,但此时此刻,就在她看到窦如风儿子的一瞬间,她改变了想法。

不对窦家人出手,并不是她顾念旧情,而是窦如风若出事,一旦被雪族人得知的话,雪族人很有可能直接就出兵攻打过来。而以窦如风的个性,她就是在窦夫人或是捷儿身上动手,怕也只是多此一举而已。不过现在有幽萤在,有些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看到紫灵注意到他了,捷儿示意拥着他的武将放他下马。那武将抬眼看了紫灵一眼后,翻身下马,然后将捷儿抱下了马背。

脚一落地,捷儿便小跑着奔到她的面前站定,微微红着脸,开口道,“紫灵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你的关怀。”

紫灵弯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在先跟他客气了一句后,用好奇的口气又问,“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跟武叔叔到校场上去看武叔叔练兵。”

捷儿一答完她的问话,也不等她接话,就又道,“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练兵?”

紫灵有些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只到她腰间的小孩,她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他对她这股子的熟稔劲是怎么来的。自来熟吗?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的好意,只是军营是不准女子随便出入的,我就不去了,你去玩吧。”

她的话才刚出口,就见捷儿立马就垮了整张脸,满脸都是失望。她笑着伸手摸摸他的脸,开口又道,“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也不去校场了,跟姐姐去玩好不好?”

捷儿一听,脸上的失望立刻便一扫而空,他一时并不回答她去不去,而是回头看向立在原地等他的那位武将,一脸期待的问,“武叔叔,可以吗?”

紫灵也抬眼看向那位武将,有些面熟,知道他必定也是窦家的人,只是她一时记不起他叫什么了。她笑着,学着捷儿的口气,开口对那武将道,“武叔叔,我可以带捷儿去玩吗?晚点的时候,我会送捷儿回将军府,您看可以吗?”

296道别

北荒书院,隶属官家,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而里面的教书先生基本上都是身有功名的老学究。曾今虽无功名在身,但既是窦如风亲自举荐,再加上他本人也并非没有真才实学,想来也没人会太为难他。

但长留北荒,对他绝对害大于利。

紫灵熟知曾今的授课时段,她每次来,基本上都是选在曾今授完课的时候过来,偶有碰到他的课没授完的时候,她便在他的房内等他。今日她到的时候,已是近傍晚时分。她到的时候,曾今正捧着近日他常翻的那本棋谱在读。

“想过离开此地,南上去找伯父吗?”

戴家被抄家,是在戴贤清死后,不过戴文斌并未被判死罪,而是流放至南边靠近南疆的边境之地。

听到她问,正思索着下一步棋要落在何处的曾今,抬眼看向她,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不是说窦如风要用我为引路人,他会放我走?”

紫灵抬眼看他一眼,又将眼睛垂下,面上神色淡淡的道,“过了这个中秋,我就要跟南宫璃回鼎城,天祥和雪国到底能不能打起来还不一定呢,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曾今缩回原本已经伸出去,预备落子的手,抬眼定定地看着她,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谁知道呢?”

紫灵说了这句话后,伸手端来旁边的茶碗,揭开喝了一口后,放回茶碗。她抬眼回视着他,略微弯唇,苦笑着又道,“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我们不过都是飘在这人世的浮萍罢了?”

听她如此说,曾今垂下眼睛,盯着被他紧紧捏在指尖的白子,久久都没再开口。

良久,他声音低低的问,“你今日来,是与我道别的?”

“算是吧。”

紫灵轻叹口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以后能不能再见看缘分吧,若是有缘。。。。。。”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缘分?”

曾今的视线仍盯在手中的白子上,轻蔑地呵呵低笑出声,“呵呵。。。。。。”

起初他还只是低笑,但他越笑声音变得越大,笑到最后,他笑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紫灵垂下眼睛,不忍看他此时的样子。

曾今笑了一会后,收起脸上的笑。他边抬手抹脸上的泪水,边低声咒骂道,“去他的缘分。”

才刚骂完,他紧跟着就又骂了一句,“去他的这人世。”

这还是紫灵第一次见他愤怒到出声咒骂,但她只是抬眼看着他,没有做声。她无法安慰他,谁的心里又是好过的呢?他们都身不由己。

“我们跑吧!紫灵!”

毫无预兆的,曾今猛地伸长双臂越过棋盘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盯着她的眼睛。他不死心的,抱着最后一点的希望道,“我们不要管什么雪族了,我们跑吧,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别犯傻了。”

被他这一突然举动吓了一跳的紫灵,在微微愣了愣后,用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无奈地苦笑着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可以,她却不能。她若是逃,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剩月国,然而要去月国,就必须从天祥的最北面走到天祥的最南面,她自知没那个本事。

“是啊。”

曾今颓然的缩回手臂,浑身无力的瘫进椅子里。他盯着屋顶的房梁,苦苦笑了出来,“闻名天下的娉婷郡主,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人挖出来。”

被他这么一说,再看着他脸上难过到近乎绝望的表情,紫灵的鼻头一阵发酸,心里瞬间难过到想哭,但她克制住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曾今保持着瘫在椅子里面,望着房顶的姿势,许久都没动一样。

直到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下来,紫灵知道,她该回去了。她站起身,看着因为她起身的动作仿佛被从梦中惊醒,而猛地挺身坐好的曾今,她弯唇露出一抹淡笑,开口道别,“曾今,我走了,你保重。”

曾今看着她,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将头垂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看到他这副模样,紫灵无声叹了口气后,没再多说什么,提步,避开地上被他的手臂碰到,而跌落在地上的棋子,慢慢走了出去。

“主子喜欢此人?”

出书院的路上,幽萤见她脸上一片伤感之色,眸子也有点湿湿的样子,出声如此问她。

“喜欢。”

紫灵先是开口承认了,但随后声音轻轻地又道了句,“但他只是我很好的朋友。”

曾今虽好,却并不适合她,他的性格太软弱了点,人也冲动,还不够成熟。更不说就她目前的处境,她若是选择跟他在一起,只会害了他。

“哦。”

幽萤低应一声,不再多问。

他们回到官驿的时候,天早已黑透。

紫灵的脚才刚跨进房门,她还没来得及在桌边坐下来,一抬眼就看到刘忠神色有些古怪的立在了门口。

他既不进来,也不开口跟她打招呼,只是站在那里。

紫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刘忠?撞邪啦?”

听到他问,刘忠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垂下去,有些结巴的开口问道,“姑娘,奴才,奴才,还有廷云可以进去吗?”

廷云也在?

紫灵快步往门口走几步,探头朝门外左右看了一眼,廷云果然立在右边门外。这下,她的心里面无疑更加的疑惑了。刘忠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怎么连廷云也古古怪怪的样子?

她狐疑地盯着廷云,问道,“你难道也撞邪了,廷云?”

“灵儿,过来。”

廷云正要开口,南宫璃却在这时现身在隔壁房门口。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紫灵狐疑地先看看刘忠,再看看廷云,然后抬脚跨出房门,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他们怎么了这是?”

“你先进来。”

然而南宫璃却不答,他拉着她走进房内,并且想强行将她按在凳子上,要她坐。

“干嘛啊你?”

紫灵挣扎着刚想站起来,可却又被他按下去了,她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了,提高了音量道,“你搞什么?我跟你说,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南宫璃在将她重又按在凳子上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道,“你坐着别动,他们要跟你赔罪。”

“赔什么?哈哈。。。。。。”

询问的话刚出口的瞬间,紫灵猛地反应了过来,顿时不由失笑出声。她早就不生气了,早上之所以那样,不过是捉弄他们罢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要郑重其事的向她赔罪。

看着她捂着嘴,闷笑出声,南宫璃忍不住也弯唇笑了出来,为免廷云他们更加的尴尬,他小声提醒她道,“你别笑,给他们留点面子。”

“哦。”

紫灵忙收起脸上的笑容,理理身上的衣服,端正做好。在又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后,她抬眼看着他,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南宫璃抬眼看向门口,“你们进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就见廷云手里端着放了两碗茶的托盘先走了进来。

刘忠跟在廷云身后进来后,等他在紫灵的身侧站定了,他往前两步从托盘内端了碗茶,然后走到紫灵的面前曲腿跪了下来。

他低着头,将茶碗捧过头顶,赔罪道,“姑娘,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跟王爷还有廷云合伙将姑娘蒙在鼓里,害得姑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从今往后奴才都再也不会了,请姑娘原谅奴才。”

“算啦,既然你这么诚恳的跟我道歉了,我就暂且原谅你这一次,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饶不了你哦。”

紫灵忍着笑,妆模作样的说完了之后,伸手接来茶碗在手,揭开盖子,低首喝了一口后,在将茶碗递回给他的同时,出声让他起身,“起来吧。”

“多谢姑娘大量。”

刘忠接回茶碗后,满脸喜色的挺身站起来,在将茶碗放回廷云捧着的托盘内后,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托盘。

廷云面色微红的往前两步,端了托盘内的另一碗茶,旋身走到紫灵的面前,正欲跪下,不想她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紫灵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碗,看着他,弯唇笑道,“好啦,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早上那是跟你们闹着玩的,我要是真的生气,你们这会早该上吐下泻卧床不起了。”

听她如此说,廷云顿觉松了口气,他忙躬身,抱拳道,“多谢姑娘体谅奴才。”

紫灵一笑,“去忙吧。”

“是。”

廷云应一声,往后退两步,随后转身,出去了。

注意到刘忠出去的时候,直朝廷云翻白眼,南宫璃转眼看着面上还带着笑意的紫灵,弯唇笑着说,“你这样区别对待,可不好啊。”

“是吗?”

紫灵转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后,重又在凳子上坐下来,将手里的茶碗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南宫璃走至她的旁边刚想坐下,就听她声音凉凉地又道,“若是要一视同仁的话,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敬茶赔罪啊?”

南宫璃身形微微一顿,顷刻,他先在凳子上坐了,这才抬眼看着她,陪着笑脸道,“你还是区别对待吧。”

“哼。”

297诀别

北荒县衙,这是紫灵第二次来。第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她跟着南宫泓钰来过一趟。但北荒县衙内的停尸房,却是她头一次进来。

那会她正在吃早饭,窦如风却突然来了,并告诉她,曾今死了,死于自缢。

一开始她以为她听错了,直到他又说了一遍,她才确定她没有听错。当时若非窦如风及时抓了她一把,她很有可能一头就栽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

自缢?呵呵,笑死人了!曾今这个人虽然性格软弱了点,又容易冲动,但他并不懦弱!他怎么可能会自缢?!

陪着她一起进来的南宫璃和窦如风,听到她不自觉间发出的这一连串,无疑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呵呵低笑声时,南宫璃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放柔了声音,劝解道,“灵儿,心里面难受就哭出来吧。”

然而紫灵恍若未闻,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曾今双目紧闭,已经毫无生气的脸。

“灵儿。”

南宫璃拧起眉,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又唤了她一声。

这次紫灵有了反应,她转脸看了他一眼,又将脸转回去,语气平静的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让幽萤进来。”

“灵儿。”

南宫璃还想说什么,却被窦如风打断了。

他先是低咳了一声,随后才开口道,“王爷,王爷还是随末将出去,让幽萤进来吧。”

南宫璃皱着眉转脸看了他一眼后,将脸转回,又看了紫灵一眼,他松开一直抓着她胳膊的手,提步出去了。

幽萤很快就进来了。

紫灵此时已经在放置在离尸体旁边不远的一张长条凳上坐了,见他进来了,她轻声开口道,“看看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之所以让幽萤看,而不自己看,一是对曾今的尊重,二是怕看了她会受不了的放声大哭。

“是。”

幽萤低应一声,走至曾今的尸体前,抬手揭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

紫灵在这时将眼睛转开,把视线放在停尸房的门口。

门外晨光正好,因为屋里比外面略暗的缘故,可以看到许多的浮尘在阳光中被秋风裹挟着四下翻飞,一如那浮在水面,顺水而流的浮萍。

明明昨天傍晚还好好的人,只一夜便天人永隔,她若是知道,她不会去跟他道别,这样在他离开之前,他的心至少不会那么的忧伤。

幽萤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连着查看了两遍曾今的尸体后,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他抬眼看向看着门口的紫灵,开口道,“主子,他的身上只有脖颈上的淤痕和一些轻微擦伤,没有别的伤痕。他是直接被掰断脖子而死,脖子上的勒痕是死后才造成的。”

果然是个白痴,死都死的这么稀里糊涂,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一直裹在眼底的泪水,无声无息的自紫灵的眼角一滴滴的滑落。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毫无威胁性的书生,却都不放过!可恨!

三年多的相处,曾今昔日的音容笑貌顷刻间全部涌入紫灵的脑海当中,她越想越气,越想心里面就越难过。

她一边抬手去擦脸上的泪水,一边忍不住的咒骂出声,“这个白痴!死都死了还要气我!给我找麻烦!”

刚骂完,她紧跟着就又骂,“去他的这人世!”

去他的这人世,是曾今昨日刚骂过的。

“主子。”

幽萤见她如此难过,他想劝,然而一时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唤了她一声后,他只能默然了。

“灵儿。”

等在门外的南宫璃,听到她咒骂的声音,提步跨了进来。他几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仰脸看着她,柔声劝慰道,“灵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

“难过?呵呵。”

不想,面对他的劝慰,紫灵却冷笑出声,“我难过什么?我才不难过!像他这样的白痴,早死早超生!指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脑子也能变得灵光点!”

知道她只是因为心里难过,才故意说的这么难听,南宫璃心疼的看着她,轻叹口气,柔声继续劝道,“灵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面能好过点。”

“我早哭够了!我才不要哭!”

紫灵边说边霍地就站起身,绕过他就往外面走去。

南宫璃忙起身跟上去。

一出了停尸房的门,紫灵便问等在门外的窦如风,“县衙捕快既然敢断定是自缢,那应该有遗书之类的东西留下来吧?”

“有。”

窦如风应了一声后,做了个手势,立时便有候在一旁的捕快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紫灵伸手自捕快捧着的托盘内拿起来平铺在里面的纸张,放到眼前细看。

竟是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确实像曾今会念的词,字体乍看也确实像他常用的正体小楷,可惜他们还不够了解曾今,也理解错了这首词的本意!

紫灵将纸张放回托盘里,冷声嘲讽,“真是难为他们了。”

窦如风挥挥手,让捕快退下去。待人走远了之后,他看着一脸冷意的紫灵,问道,“紫灵,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不想,紫灵却道,“不知道!”道完,她也不等他接话,抬脚就走。

南宫璃见状,忙提步追了上去。待与她并行之后,他转脸看着她,开口问道,“灵儿,你要去哪?”

紫灵脚下不停,冷着脸道了两个字,“书院。”

他们的马就放在县衙门口,一出县衙大门,紫灵上了马拍马便走,一直跟着她的南宫璃几人只能迅速跟上。

到得曾今小小的,平日既是用作会客,也用作书房的起居间内,紫灵四下迅速扫了一圈后,把目光定在了他的书案上。

案上铺着一张纸张,纸张旁边放着一个开了封口的小酒坛,还有一个小酒杯。

她走过去在案前站定。

纸张上面画着一张人物半身画像,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画的右边提了一行小字,是行草,写的是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一看到这句诗,紫灵的鼻头一酸,眼泪瞬间便涌出了眼眶,但她并不想哭。她抬起手想抹去脸上的泪水,却猛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了画的落款处。

那是用狂草连着,一笔而成的四个字,当心布林。

竟是布林!竟是布林!他知道布林是来杀他的,一定是布林问了关于她的事情,他为了给她留下示警,才丝毫都不反抗,不呼救!

“这个白痴!”

紫灵的心里面一瞬间涌入太多的情绪,她的心里面是既气又恨更伤心,而与这些情绪一同涌进胸腔的愤怒一时更是到达顶点。她伸手抓起书案上的那个小酒坛,用尽全力砸在了地上。砸完她犹不解气,抓了案上的笔筒又砸在了地上。

原本立在门口看着她的几人,都被她这瞬间迸发出来的怒气惊呆了,南宫璃怕她伤了自己,反应过来之后,忙提步奔到她的身侧,一把抱住了她。

他试着劝她清醒一点,“灵儿,你冷静点!冷静点!”

“我很冷静,你放开我!”

此刻,心中涌动着无法抑制,滔天怒火的紫灵,哪里会听他的话。她在怒吼一声的同时,奋力挣扎起来,想挣脱他箍着她腰部的手臂。

至今只见过一次,她发起脾气来像是疯了一样的南宫璃,他哪里敢放手,可不放手,又怕她奋力挣扎会挣开她肩膀上的伤口,他无法,只能改成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伸另一手一个手刀打晕了她。

紫灵醒来的时候,人还在曾今的书房内,南宫璃坐着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见她睁开了眼睛,南宫璃轻声开口,“我若是放开你,你能保证不再发疯吗?”

紫灵没出声,只略微点了点头。

南宫璃扶她坐好,松开了手。

紫灵站起身后,先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提步走到了门口。

门外左右立着廷云和刘忠,但他们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她。

窦如风已经先行离开了,他虽然心中也担心,但有南宫璃在,他帮不上忙。且他是边关武将,有的是忙不完的事情。

紫灵立在门口,扬声唤了声,“幽萤。”

“属下在。”

坐在屋顶的幽萤听到了,飞身而下,立在她的面前。

“去寻个铜盆来。”

“是。”

幽萤领命,即刻去寻。

跟着她走到门口,此时立在她身后的南宫璃,听到她要幽萤去寻铜盆,便轻声开口问道,“灵儿,你可是想烧了他的东西?”

“嗯。”

紫灵微哼一声应了,转身绕过他,开始动手收拾曾今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曾今离开雪国的时候毫无准备,除了身上穿的外,他什么都没带出来。他现在穿的都是到了北荒现买的,因为毫无准备就离开了雪国,他身上所带的银子不多,所以除了衣物外,他就只买了几本书和一些日用品。

紫灵难过无比的在心里想,他又何时如此囊中羞涩过?虽然他的爹戴文斌早就被调离了北荒,可在那之前可是一直不断的托雪族人带东西,带银子给他的啊。

她伸手从书案上摞在一起的几本书中抽出最下面的那一本,翻开,昨天她趁他去泡茶水的空档,偷偷塞在里面的那几张银票还静静的躺在里面。

398伤逝

明明不想哭的,可那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既然抑制不住,那就哭吧,她的很好的朋友死了,她怎么能不哭呢?

只剩这最后一张了,曾今在最后时刻所画的,她的半身像。

紫灵将手里的画展开,盯着画上的自己。

虽然她并不懂画,可也看得出他的丹青很好。看,多么栩栩如生啊,画的比她本人可要好看的多了,真是个美人儿呢。

一直陪在她旁边的南宫璃,见她看了又看后,最后却还是把画往还在燃着的铜盆里面放去,他轻声开口问道,“不留着做个念想吗?”

紫灵一手捏着画的边角,将画放到铜盆里点燃,随后缓缓松手。她盯着那即刻便完全烧着的画,轻轻笑了起来,“死都死了,我何必还要念他,想他,让我自己伤心?”然而她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她的心里面却不可抑止的又痛了起来。也不是多么剧烈的痛,只是像被针一下一下的扎着,不停的扎着。

“我回去了。他在这里除了我们,就没有认识的人了。你们曾,曾经都欺负过他,虽然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好歹相识一场,他的葬礼就由你们准备,我就不参与了。他的心里面一直放不下雪国,你们就把他面向北面埋了吧。”

紫灵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并不看任何人,说完,她也不等他们开口应下,抬脚就快步往前走去。

幽萤提步跟了上去。

而南宫璃这次并没有跟上去,他与廷云和刘忠立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那如被针扎的,尖锐的疼痛,催着紫灵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她不管街道上的行人,她只目视着前路,用力挥动手中的马鞭。

那并不温柔的秋风,吹着她的头发打在脸上,如鞭子一样疼,左肩的伤处更是火辣辣的在疼着,但唯有这样,她的心中才会好过点,她才能抑制住那不受她控制的眼泪。

并非没有亲手送走过亲友,可他们或是死于疾病,或是死于意外,唯有曾今是死于谋杀,且还是为了向她示警而死,这让她如何能不伤心,不难过!又如何不愤怒!

她愤怒于布林,十多年的相处竟是一点的情谊都不顾,简直冷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要杀了谁!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面只想杀了布林!摧毁他台吉家,让他们在雪族再无立足之地!

“主子!”

看她不管不顾地一意放马往前狂奔,幽萤在后面一连叫了几声,可她却都毫无反应,他心中担心,只能催马追上去。在总算追上她,与她并行的时候,他飞身上了她的马,从她的手里夺过马缰,将马慢慢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幽萤刚想开口劝她想开点,却听她先开口了。他张嘴刚想接话,却听她一叠声的又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越说没事,幽萤就越觉得有事。他探身往她面上一看,果见她双目紧闭,脸上更是惨白到连唇都泛着白。他心中一惊,赶紧抱着她飞身下马,待脚一落地,他便发足狂奔起来。

她原本就没痊愈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放马狂奔时的颠簸,再加上被曾今的死这么一刺激,一时间如何承受得住。

紫灵意识刚刚恢复的时候,四下看了看,竟发觉她是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面,她的心里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紫灵姑娘,你醒了?”

她刚爬起身,正用目光四处搜寻她的衣服,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她抬眼去看,就见窦夫人手里捧着衣物进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意识只到幽萤飞身上了她的马,后面的事她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窦夫人听到她问,一笑答道,“是姑娘的护卫将姑娘送过来的。”

“给你添麻烦了,窦夫人。”

紫灵淡笑着客气了一句后,掀开被子正想下床,却被此时已经走到床边的窦夫人一把按住了,她疑惑的抬眼向她。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窦夫人满怀好意的道,“姑娘不必急着起来,再多躺会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这就要回去了。”

紫灵对她微微笑了笑,从床上下来,站起了身。

“这怎么就要走了呢?昨日你陪捷儿玩了一下午,还给捷儿买了那么多的小玩物,我都还没能好好谢谢你呢。”

窦夫人见她执意要走,她也不好再拦,便展开手里捧着的外衫,一边说着话,一边帮她穿上身。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窦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穿好衣服,提了鞋,紫灵先跟她客气了一句后,又对她略微弯了弯唇,告辞道,“我这就回去了,告辞,窦夫人。”

“我送你。”

“嗯。”

紫灵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与她一起往外面走去。

一直守在屋顶的幽萤见她出来了,飞身跃下,立在她旁边,出声问道,“主子的伤?”

“哦,差点忘了。”

紫灵还没来得及答,窦夫人就先开了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以姑娘的医术也许用不着,但来给姑娘看伤的大夫说了,姑娘若是想保住左边手臂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再将伤口崩开了。还有就是姑娘的身子也有点虚,要好好调养才是。”

紫灵扯扯嘴角,勉强又朝她笑笑,“嗯,我知道了,多谢窦夫人提醒。”

窦夫人笑笑,“姑娘客气了,我送姑娘出去。”

这次紫灵没再开口,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们三人还没走出窦府后院,就见南宫璃和窦如风两人一前一后从院门外进来了。紫灵也这才注意到,时辰已过正午。

“埋了?”

南宫璃见她已经醒了,忙加快脚下步伐。在走到她面前停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就听她先开口问了,他也就收回已经到嘴边的话,答道,“埋了。”

紫灵再问,“埋在了哪?”

南宫璃只得又道,“城外通往岭北道旁右面的那片松树林里。”

“嗯。”

紫灵“嗯”了一声后,不再问了。她也不开口跟窦如风打招呼,抬脚直接从他们的身侧越过,径直往院门口走去。

她一路脚下不停的出了窦将军府大门,一抬眼就看到廷云坐在一架马车的驾驶位置上,她也就直接走了过去。

就在她伸手抓住马车门框,正要费力的爬了上去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南宫璃,伸双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放了上去。

回官驿的路上,他们各怀心事,谁都没再开口。

到了官驿,进了自己的房间,紫灵回身正要把门带上,却被跟着她过来的南宫璃伸手挡住了,这让她不得不抬眼往他面上看去。

他看着她,微皱着眉道,“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饭总要吃吧?”

“不饿。”

紫灵面无表情的说完,抬手就想拨开他抓着门板的手,可南宫璃却在这时往前一步,在跨进屋内的同时,反手把门带上了。

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冷冷的问,“你为何会伤心到如此地步?你喜欢上了他是不是?”

“我不能喜欢他吗?”

紫灵并不回避他逼视的目光,冷着脸连声道,“你知道我初到雪国时的日子有多难熬吗?你知道雪国的冬天有多长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娶其木格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跟着塔塔尔离开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没资格质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是不是变了心这样的问题!”

面对她这一连串,他确实全部都不知道,是他所回答不了的质问,南宫璃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紫灵绕过他,伸手拉开房门,立在门边,赶他走。

“出去!”

不想,南宫璃却伸手抓住门板,面色铁青的用力将房门甩上了。

紫灵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吵架,她没心情。他既然不想走,那就让他待着,她不搭理他就是了。她抬脚快速走进内室,甩了脚上的鞋子,就上床面朝床里的趟下了。

南宫璃跟进去,在床边坐下来,就那么的看着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们两人都未再开口,房间里面静的彷若无人。

一上床,就将眼睛闭上的紫灵,就在这样的安静中,在脑子里面回想与曾今相处的过往,直到不知不觉的睡去。

一睡着,她一直强忍着,含在眼里的泪便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然而她毕竟心中伤心,平日不太做梦的她,这次所做的梦都是关于曾今的。在睡梦里,她又置身于他的小小起居间内,又看到了他在最后时刻画的那张画和他提在上面的那句诗。

心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

她着了魔一样的,一遍遍的念着,每多念一遍,她的心里面就越发的伤心,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直到她哭泣着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灵儿,乖,不哭了,有我在呢,我是不会死的。”

299祭奠

“我不介意你喜欢上别人,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这是紫灵哭着从梦中醒来之后,南宫璃贴着她耳边说的话。她没有做声,只是又将眼睛闭上,无声流泪。

天黑的时候,窦如风又来了,巧的是,当时紫灵和南宫璃也是在吃饭。

他一来,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的紫灵,皱着眉把手里面的碗放下了。

南宫璃抬眼看了她一眼后,叹口气,招手示意廷云唤人来端走桌上的饭菜。

“末将此次来是向王爷您请罪的,末将没料到雪族人竟然猖狂到敢摸进北荒杀人,也就没安排人手保护戴立晟。此次戴立晟之死确实是末将疏忽了,还请王爷降罪。”

廷云喊人来端走桌上的碗盘后,窦如风一进来,便跪在了南宫璃的面前请罪。

南宫璃尚不及开口,就听坐在他左手下位的紫灵在冷笑了一声后,开口了。

“不过区区一介布衣书生,何处值得窦将军您派人保护了?还是说窦将军您好心的帮他在书院里面谋取一席之位,其实是别有用心?是预备哪天天祥攻打雪国的时候用他当做引路人?”

被她如此直白的点出心中原本所谋的窦如风,不由顿时尴尬起来。一时间他是接话不是,不接也不是。

“本王早已不理朝中之事许久,窦将军何又须向本王请罪,起来入座吧。”

好在南宫璃适时出声,化解了他的这一尴尬。

“是,王爷。”

窦如风忙应一声,站起身往后退两步,转身走至紫灵所坐位置的下手,撩起衣摆坐下了。

紫灵的心里面很清楚,窦如风此次来,并非如他所说是来跟南宫璃请罪的,他只是来找她的。只可惜他来的时间不太巧而已,他们今天饭吃的有点晚罢了。但她也并不让南宫璃避开,她就是存心不想让他好过。

待窦如风依言坐下之后,南宫璃转眼悄悄看了她一眼,就见她唇边擎着一抹冷笑,正拿眼瞥着窦如风,他心里面瞬间有了数,伸手端来手边的茶碗,低首开始慢悠悠的喝茶。

他们两个人都不开口,一个低首,端着茶碗喝茶,一个低眼,在抠着自己的指甲,窦如风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点什么。但碍着有南宫璃在,他又不好贸然先开口,只能默声端正坐着。

一时间,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刚开始还好,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窦如风便越来越觉得尴尬了,就在他就快坐不住的时候,就听紫灵忽地扬声唤冲候在门外的廷云道,“廷云,烦你帮我把幽萤叫过来。”

“是。”

廷云应一声,立刻便去寻幽萤。

幽萤很快便进来了,他走到紫灵的面前站定,低首,开口唤了声,“主子。”

紫灵转脸看了眼窦如风,随即又将目光转回看着他,示意道,“将我写给皇上的信交给窦将军。”

“是。”

幽萤应一声,从怀里摸出那封信,略微弯腰,用双手捧着送到了窦如风的面前。

始终都在用眼角余光悄悄瞥着窦如风的紫灵,看到他接了信后,盯着那信,脸现疑惑之色,她也不等他来问,主动先开口解释道,“里面也没写什么多要紧的事,不过是让皇上不要冲动罢了。”

她说完这话后,并不给他开口接话的机会,长叹口气,用不解的语气又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个大男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一个个的天天都想打打杀杀的呢?唉,想不通啊,想不通。”

窦如风略微动动身体,面向她。

哪知,他才刚张开嘴,就听她开口又道,“哎?莫不是就如那常言所道,天下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紫灵一说完上面的话,就抬眼看向他,一笑,紧跟着就又道,“又或者说是有些人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想换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日子过过?窦将军,您说呢?”

她这些明着暗着,都在意有所指,又是冷嘲又是热讽的话不好答,窦如风一时也并不急着答。他低首略一思索后,抬眼看向她,直言道,“姑娘可是觉得天祥实力逊于雪国?”

却不想,紫灵却呵呵轻笑着道,“呵呵,窦将军您问错人了,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罢了。”她一说完这句话,就站起了身,在看了眼南宫璃后,又转回脸看着他,笑着又道,“窦将军陪王爷说话吧,失陪。”

见她说走就走,丝毫都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碍着南宫璃在,窦如风就是想留,也不好开口,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曾今的死与窦如风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他身为武将为天祥利益图谋,这也怪不得他,可紫灵就是心里面有气,她不止气,她的心里面还翻滚,涌动着无法释放的愤怒。

一连好几日,紫灵都没再出过驿站的门。

她每日吃了早饭之后,就捧书对窗自读,累了便起身在院内转两圈,然后回来继续坐在窗边看书,直到吃过午饭。吃了午饭,喝过她自配的补身子的汤药之后,她会小睡一会,起来之后就继续对窗看书,直到晚间。

除了面上的神色始终是冷淡的,不怎么开口说话,有点过分安静外,她的整个人看起来与以往均没什么两样,都很正常。

可她越是表现的这么正常,一直伴在她身侧的南宫璃,就越觉得她不太对。他每日都崩紧了神经等着她再次发作,可她并没有。

在此期间,窦夫人曾领着捷儿来探望过她,她没见。

窦夫人来过之后,隔了一日,窦如风又来,他好意邀请她和南宫璃中秋至将军府做客,她不但没见,并且拒绝了他的邀请。

时间很快来到十四这日,曾今死后的头七这天。

“今天是曾今头七,我要去他坟前烧点纸钱,你与他本没什么情谊就不用去了,让刘忠带我去就行。”

吃早饭的时候,已经连着几日没在饭桌上开过口的紫灵,摸出帕子抹嘴的时候,如此对南宫璃道。

南宫璃闻声,在微微怔了怔之后,轻声应了声,“好。”

见他应了,紫灵即刻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打开南宫骁送来的那些箱子,从里面寻了身纯白缎面衣裳换了身上平日穿的粗布衣。头发也是规矩的梳成未婚女子所该梳的,并在发上点缀了三两发饰。虽未涂脂抹粉,但她描了眉画了目,点了唇。

紫灵打开房门出来的时候,南宫璃并不在外面,只有刘总等在她的门外。她看了眼隔壁的房门,廷云立在门口,南宫璃应该在房内。她也并不再去关照一声,与幽萤和刘忠一道去马厩里面牵了马,出了官驿。

“紫灵姑娘这是预备去哪?”

哪料她才刚出官驿大门,就被拦了下来。

紫灵抬眼一瞧,是窦如风的副将,窦武。她开口先是应了一声,“到城外祭奠友人。”随后问他道,“窦副将为何在此?”

窦武回道,“末将是奉将军之命在此保护王爷与姑娘。”

“哦”。

紫灵本就不想说话,也就懒得跟他多言,她随口应了一声后,翻身上马,拍马就想走,可他却在这时伸手拽住了她的马缰。

她不悦地拧起眉,往他脸上看了过去。

见她看过来,窦武忙略微垂眼,避开了她的直视。他语气为难的解释道,“紫灵姑娘,不是末将想为难姑娘,实在是将军交代过,姑娘若是要去城外,要末将一定要拦下姑娘。”

精明如窦如风,他又怎么会猜不到,雪族人的目标不只是曾今,还有她。那日他晚间来,就是想问这件事的,只不过她没给他机会罢了。他应该也算准了的,她今天必定会去祭奠曾今,所以提前让窦武在这里等她。

心里想着这些的紫灵,冷下脸,正想发作,却听身后忽地响起了南宫璃的声音。

“让她去,她不需要你们保护。”

“末将见过王爷。”

看到他出来了,窦武赶紧单膝跪下行礼,但他抓着紫灵马缰的手却并未松开。行完礼,他抬头看向南宫璃,面现难色的道,“王爷,是将军命令末将在。。。。。。”

不等他说完,南宫璃瞬间沉下脸,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说的话不管用了?本王再说一次,让她去!窦如风若是多话,让他来找本王。”

见他动怒,窦武不敢再拦,忙松了手。

他的手一松,紫灵便用脚一踢马肚,驾马便走。

古人重后事,所葬之地大都都是要请风水先生看过的,大都是依山傍水的地方。

城外通往岭北道边的这片松树林,不大,又因既不依山,也不靠水,紫灵一路走过来,发现除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曾今的这坐新坟外,再没别的坟了。

真是寂寞啊,连个邻居都没有。

300自白

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弹了几曲,直到指头痛得再拨不动琴弦,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紫灵,抬起身体,然后将琴身竖起猛力撞在地面上。

“咚”得一声,在伴随着“铮”得连续的琴声轰鸣声中,数只飞鸟被惊起,纷纷展翅向林子的更高处飞去。

“你时常会怨我,明明弹的一手好琴,却总是不肯弹给你听,也不肯告诉你为何。你也总说我只是表面看起来无欲无求,是那清高超脱之人,实则是那最无情之人。”

她一边嘴里说着,一边用手撑着琴身的顶端,缓缓站起身。随着她的松手,已经断了数根琴弦的七弦琴倒在地上,又发出一阵彷如在抗议般的低鸣。

在弯唇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笑了又笑后,她轻声又说了下去,“我之所以不肯弹琴给你听,是因为这七弦琴承载了太多我想忘却的往事。”说到这里她顿住,在弯唇自嘲的又笑了笑后,开口轻声又道,“而我之所以无情,是因为我早就是那无心之人,就算有也早就碎成了粉末。就如你留的那句诗一般,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说完这句话后,她盯着坟堆,静默了片刻后,才又开了口。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这里的只是你冰冷的躯壳,我只是当做你还在这里。”

她弯唇苦苦地笑了笑后,垂眼盯着脚前被踩的乱七八糟的,已经开始泛黄的草地,开始几乎不做停顿的连续说了下去,“他问我为何会如此伤心,是不是喜欢你,呵呵。”

在嘲讽的呵呵低笑了数声后,她继续说了下去,“你曾问我,为何你总是弹不好“破晓”,当时我没有回答你,只是笑你琴技太烂,当然不是这样。曲由心生,如你这般心中无怨无恨,心肠柔软的人怎么可能弹的好破晓?你不怨送你到雪国当人质的父亲,不怨将你灌醉,上了你床的其木格,不怨布林总是故意贬低你,哦。”说到这里,她顿住,抬眼看着坟堆,“你可能怨过南宫璃,可那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你用你那没什么心机,柔软的心坦然接受了这些所有的事情。”

“真是个白痴啊。“

她叹息着低下头,轻笑了起来,“无论别人怎么对你,最后都会选择原谅的白痴。我想布林在扭断你脖子的时候,你应该都是一边苦笑着,然后坦然赴死的吧?”

“我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一直忍着没哭的紫灵,泪在这时自她的眼中一滴滴的滚落,她抬起脸,泪眼模糊的盯着那根本不会回应她的坟堆,哭着说了下去,“因为如若你是病死,老死,意外死,甚至你就是自缢,而不是被布林杀死,我都只会难过,不会伤心。因为像你这样的白痴,是那最不该死,最该幸福活到老死的人啊。”

平日并不是废话连篇的人,今日话匣子一打开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她事无巨细的从她与曾今相识之时说起,一直说到她在书院内跟他道别。但凡是说到好笑之处时,她都要停下来笑笑,而凡是说到那些难过的事情的时候,她则会停下来叹口气,沉默一会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时间慢慢地过去,等她将与曾今相处的这三年多时间当中,发生过的事情差不多都说了一遍的时候,时辰已过正午。

坟前原本燃着的冥烛早已熄灭,除了偶有几声鸟鸣的树林中,她一停止叙述,就只有那从耳边掠过的风声。

“我走了,再。”

在坟前又默默发了会呆的紫灵,收回已经到嘴的话,将本来想说再见的话,改成了,“我不会再来了,因为我知道你不在这里。有缘的话,我们,不,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话一说完,她便迅速站起身,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抬脚大步往林外方向走去。

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她与曾今初相遇时,他那文绉绉的回答,“鄙人姓曾,名曰今,字望山。姑娘称呼鄙人一声曾先生,或是望山先生都可。请赎鄙人冒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系何许人也?”

出得树林,在翻身上了马之后,紫灵掉转马头抬眼远眺,虽然离的远,但仍然可见山顶一片雪白的圣山。

易守难攻,数年前,若非当时天祥与雪族人关系和睦,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进得了圣山。而今,原本就因为她劫持南宫泓钰到北荒而引起的骚动,戴文斌之后的调离,而早就有所防备的雪国,雪族人能轻易摸过来,天祥的人若想进去则就难了。

战争几乎是一触,很有可能随时都会爆发。

如果不是念在曾今心里放不下雪族人的心思,依她此时的心境她是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最好打成一锅浆糊才好,然后让风国坐收渔翁之利。

见她面上神色不定的一直望着圣山出神,刘忠轻踢马肚,上前小心劝道,“姑娘,此地毕竟不宜久留。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日,为免王爷担心,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

紫灵收回神思,轻轻“嗯”了一声后,调转马头,缓缓放马往北荒而去。

回到北荒已是夕阳如血,但紫灵并不想回官驿,入城之后,她进了距城门不远的一家酒家,在楼上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

一直默声坐着,等店内伙计将酒菜都端上来之后,紫灵提起酒壶,给刘忠和廷云各倒了一杯酒,随后捏着自己的酒杯,在抬眼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后,淡笑着道,“都陪我喝一杯吧。”

这一次,幽萤没有拒绝。

刘忠见他喝了,在转眼飞快地看了眼紫灵后,伸手捏了酒杯举到嘴边,一仰头也喝了。

见他们都喝了,紫灵笑着仰头喝了杯子里面的酒。

“主子,不能喝醉。”

就在她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准备喝的时候,幽萤伸手挡在了她的酒杯上面。

紫灵抬眼看向他,弯唇笑笑,轻声应了声,“知道了。”只不过,她嘴上虽应了,心里想的却是,她就是有心要喝醉,最好是酩酊大醉,直接醉死了才好。这样,那些烦恼啊,伤心啊,纠缠不休啊什么的,就都统统不见了,

北面的人喝酒不同与南面,南面人喝酒喝的是兴致,基本喝到微醺也就差不多了。北面的人喝酒,虽喝的也是个兴致,可那是不到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罢休。他们不但喝不惯南方的甜糯米酒,与香甜的桃花酒,也喝不惯雪族人的马奶酒,他们喝的都是如扶风酒这类的烈酒。

此时正是饭点,酒楼里的食客不少,酒到酣畅之时,酒楼里面便四处都是吆喝着划拳和笑闹的声音。

更有甚者喝的忘了形,开始放声高歌起来,唱的是那诗仙李白的将近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唱的好,应景,简直就是唱给她听的。

紫灵听的高兴,正欲抬眼向那高歌之人看去,耳边却听那歌声越来越近了。她疑惑地抬眼,就看到那唱歌之人竟手持酒杯在原本刘忠所坐之位坐了下来。

因他坐下之后并未做出什么无礼举动,且紫灵面上也未露出厌恶之色,幽萤也就未有动作,只是防备的盯着此人。

一曲歌完,来人笑着开口问正面露笑意在看着他的紫灵,“这歌里面唱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姑娘觉得说得如何?”

紫灵弯唇一笑,答道,“甚好,甚对。人生在世也就短短数十载,自然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哈哈哈哈!姑娘果然性情中人,说得好,说得好!”

来人一听,顿时放声大笑,笑完,他将手中的酒杯往她面前一送,笑的又道,“相逢即是缘,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喝上一杯。”

“好啊。”

紫灵欣然答应,她端了自己的酒杯正想跟他碰杯,不想,她的酒杯才刚送出去,那男子便被人扯着衣领拽得往后飞了出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愕然抬眼去看,就见南宫璃一脸阴沉的正盯着她。

“想有人陪你喝酒?我陪你!”

南宫璃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是背对着他,剑已经出鞘的廷云和刘忠,而那位被他扔出去的男子,见此阵仗哪里还敢过来,立马脚底如了抹油般的动作飞快地冲下了楼梯。

“无聊。”

心情才刚好起来一点的紫灵,心里面顿觉烦躁万分。她拧着眉扔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幽萤立即跟了上去。

出了酒家的门,翻身上了马,紫灵拍马就走。只是,不待她走远,她便发觉南宫璃又跟了上来,她当即勒住马,转脸向他看了过去。她忍耐的,在他开口之前,先开口道,“我没心情跟你闹,你若是非要跟着不可,别让我看到你,可行?”

南宫璃一时并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沉地盯着她。

紫灵也并不回避他的盯视,良久,就在她耐心快被耗尽的时候,他一点头,应了声,“好。”

301酒醉

简直是阴魂不散!

在城内重又寻了一家酒家坐了,南宫璃是看不到了,可窦如风却又找了过来。

紫灵懒洋洋地将手肘放在桌面上,一手捧着下下巴,眯着眼看着正往她这边快步走过来的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开口招呼道,“哎哟,好巧哦,这不是我们的窦将军嘛。”

窦如风知道她为何这般,他也并不在意,径直走至桌前坐了后,看着她,赔着笑脸道,“我寻来只是将皇上的回信交于你,没别的事,不会叨扰你太久。”

“哦。”

听他如此说,紫灵随口应了一声后,直接将手伸了出去。

窦如风见此,也不多话,从袖中摸出了信,放进了她的手中。

信一到手,紫灵收回原本捧着下巴的手,慢悠悠地将信的封口撕开,掏出里面的信纸,细看了起来。与她写给南宫璃的信一样的,既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甚至比她写的还要简短,只有两句话。

速速归来鼎城,莫要待我遣人去请。待你归来,再详谈不迟。

紫灵死死咬紧牙根,才生生忍住那已经滚到嘴边的“去死”两个字。她面上不变的,将手中的信送到桌上燃着的烛火上面点燃,待其烧的只剩一角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在她看信的时候,窦如风便悄悄注意着她面部的表情变化,这会见她看完了就烧了信,显然是并不打算告诉他信中写了什么,他便开口问道,“你可要回复?”

听到他问,紫灵转眼看向他,语气如常的道,“不用回,帮我捎句话给皇上就好,就说我不日便将与安乐王爷一同返回鼎城。”

“那好。”

窦如风说着起身告辞,“我这就不在此处叨扰你了,先走一步,你也早些回去吧。”

紫灵也不跟他客气,并不起身送他,只是开口道,“好的,窦将军慢走。”

真累!

看着窦如风大步离去的背影,曾今在死前说的那句话在这时跳进了紫灵的脑海。

“我们不要管什么雪族了,我们跑吧,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其实她该试试的啊,抱什么恩啊,世情薄,人情恶,偏偏她想着要报恩!可笑!瞧他雪族人多无情,多当机立断!

一想到曾今,她原本就阴郁的心,瞬间变得更加阴郁了,那一直涌动在胸腔的怒火,瞬间也烧得更旺了。只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样,她面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伸手抓来旁边的酒壶,开始继续喝她的酒。

“主子。”

一壶酒很快便见了底,就在她提起酒壶正想扬声唤店内伙计,给她再添点酒来的时候,一直未出声的幽萤,伸手抓走了她手里的酒壶。

紫灵却也不恼,只是转眼向他脸上看了过去。

幽萤的视线一与她的眸光接触,他在顷刻间便将脸转开的同时,扬声喊了一声,“小二,再来壶酒。”

紫灵满意了,收回目光,将手肘放回桌面上,用手继续撑着下巴。

出酒家门的时候,戌时已经快尽了,但紫灵还是不想回去,她放马慢慢的走着,仰头看着头顶的那轮明月,直看到那月亮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糊成了两三个的时候,她知道如她所愿,她的酒喝多了。

就在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浑身无力的往马背下跌去的时候,心里早有准备,已经下马牵着马走在旁边的幽萤,伸手接住了她。

紫灵此时的思绪虽已经有些飞散,但脑子里尚保有几分清明。在眯着眼睛,看清是谁在抱着她的时候,她轻声开口道,“幽萤,我们去找宁儿,啊不!章,章,章什么来着?”

幽萤一时却不答。他先将她放回马背,随后飞身也上了马,在用一手揽着她的腰的同时抓着马缰,用另一手牵了另一匹马的马缰后,他这才开口道了声,“文昊。”

“啊~~~~文昊。”

紫灵在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后,续道,“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幽萤用胳膊拥紧她正在不断往前倾的身体,让她贴着他坐好后,出声回道,“主子办不到。”

“谁说我办不到!”

紫灵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嘟囔着道,“就让他们打好了,他们全都死光了才好,我们只管我们自己高兴就好了。”

目视前路的幽萤,无声叹了口气后,不接她这赌气之言,而是道,“主子醉了,睡吧。”

“谁说我醉了!”

紫灵不悦地拧起眉,想转回身横他一眼。

可她却忘了她此时已经无力控制身体,她这一转身的动作弧度太大,若非幽萤及时伸手将她捞了回去,她必定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幽萤见她醉到如此地步,只得扔了另一匹马的马缰,然后一手绕过她的腰拥住她,用另一手抓着马缰。

然而紫灵还是不老实,她扭回身,瞪着他,皱着眉提高了嗓门嚷嚷道,“谁说我醉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清醒的很,我才没醉!”

好在此地毕竟是边关,这个时辰路上除了巡城驻军偶有路过,已经几乎没人了,她就是闹的再疯,倒也没事。怕只怕那位一直跟在暗处的,会。。。。。。

此时心里满满都是无奈的幽萤,只能出声恫吓道,“主子再如此,属下只能打晕主子了。”

“你不要打我。”

怎料,紫灵不但丝毫都不惧他的威胁,而且还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她一手捧着他的脸,用轻得几近低喃的声音,央求他道,“答应我,幽萤,在这个世上对我来说最珍贵的就是你了,答应我,好好活着,千万别死在我的前面。”

因为她的动作,而瞬间绷紧浑身肌肉的幽萤,低眼看着怀里此时醉眼朦胧的人,没有回应。

好在醉酒的紫灵,也并不执著于他的回应。她很快就缩回手,将手从他的腋下伸过,抱着他,又把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后,一脸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可她才刚把眼睛闭上,就感觉她的衣袖被人拽住了。她不悦地皱起眉头,睁开眼睛向拽着她衣袖的人看了过去。在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后,她认出来是谁了。

“灵儿,过来。”

南宫璃在唤了她一声后,朝她伸出双臂,等着她。

可紫灵却不但没理他,还将头扭了过去,手上更是用力又用力的抱紧了幽萤。可南宫璃似乎并不死心,她在感觉到她的衣袖被又拽了拽的同时,耳边还听到了他的温柔轻唤。

“灵儿,乖,是我啊,到我这里来。”

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可。。。。。。

此时脑中尚存有一丝清明的紫灵,自幽萤怀里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转脸向南宫璃看了过去。

“是我啊,灵儿,我在这里,快过来。”

见她看过来,南宫璃弯唇笑着,动了动伸着的手臂。

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自紫灵嘴里逸出,她收回抱着幽萤的手臂,朝马下的南宫璃伸了过去。

南宫璃接住她倾倒过来的身体,将她抱下马背,抱着她跳上了廷云驾过来的马车里面。

忍住,忍住!只有这个人,不能以暴力待之。

看着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中,虽闭着眼睛却尚未睡去的人,南宫璃努力克制住心底翻涌着的,因为她抱着幽萤的举动而升腾起的怒火。

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说是意识,倒不如说她压根就没这种意识,对于自己早已长成为一个难得的美人,这一事实,只因早在风国之时,她就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窥视。而她的美不光只是美在皮相,还美在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的气度,魄力。

自打她一进酒楼,酒楼里面所有人的目光就全放在了她的身上。岂止只是酒楼,她在何处,何处都不缺追随着她的目光。她的心中一片坦荡,所以无所畏惧,那些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在她眼里根本就如同无物。

她不清楚,也不知道,在这世上,想要得到她的人多到她无法想象。那些人只不过是自知不配,得不到她的另眼相看,而不敢在她的面前表露出来罢了。

她骂戴立晟是心肠柔软的白痴,她自己何尝又不是?真是让人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的小傻瓜。

只有时时刻刻看着她,他才能心安,也只有她在伸手可及之处,他的心才能平静!可。。。。。。

南宫璃伸手抚上她的脸,他看到因为他不断的抚摸,她微微皱起眉,睁开了眼睛。

“别闹了,我要睡了。”

她在伸手抓开他的手的时候,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确实是醉了,她的语气很温柔,轻的几似低喃,若非醉了她不会用这么亲昵的语气跟他说话。面对不喜欢之人的时候,她不会让其碰触,更不想碰触这个人。

南宫璃将原本放在她脸上的目光转到她抓着他手的手上,然后弯唇笑了出来。即使心不在了又如何?只要她依旧在他的怀中,独属于他一人就好。

3021情欲

曾今的死似乎随着她的这次祭拜和酒醉,已经翻页了。

南宫璃看着趴在窗口,手里拿着他送的那根逗猫棒,在窗外来回摆动,面上神色柔和的人,一直紧绷了几日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

他几步走到窗口,看着她,轻声开口问道,“灵儿,今日中秋佳节,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买来送你。”

“嗯~~~”

听到他问,紫灵故意微微皱起眉头,装作很认真的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没有。倒是你。”她偏过脸看着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下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

南宫璃定定的看着她,只道了一个字,“你。”

紫灵一愣,这么直白的话,数年前他好像也说过。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瞬间便涨红了脸,没什么好气的骂道,“你这人!当着自己护卫的面,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也不害臊!”

南宫璃神情无辜的道,“是你自己问的我,我答了,怎地还赖起我来了?再说他们什么不知道,不懂,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滚!”

紫灵气得立马收回趴在窗口的身体,当着他的面把窗户关上了。然而想想又不对,她又将窗户推开,在把手里的逗猫棒往他脸上砸过去的同时,出声骂道,“你们主仆风流别扯上我,我可还是姑娘家!”骂完,她又把窗户“砰”地一声关上了。

就因为南宫璃的这一句话,她再出去的时候,一想到廷云和刘忠已经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毛头小伙子,她一时间都没办法直视他们两人了。因为他们刚回到北荒的时候,南宫璃曾在她房内睡过一夜,鬼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八月半的北荒,晚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只穿薄薄秋衣坐在院子里面赏月已经有些吃不消。但紫灵并不想进去,她看着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在奉命放祁天灯的廷云和刘忠,一时间时光似乎回到了数年前的安乐王府。

这是她陪南宫璃过的第二个中秋节。

那天宁儿也在,算算时间,她与宁儿分别竟然已过了五个年,今天正是宁儿满十九岁的日子,他已经长大了。

时光真是飞逝,一点都不留情。

想到这里的紫灵,不由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坐在他对面,同样在看廷云和刘忠在放灯的南宫璃,听到她这一声喟叹,他收回目光,看向她,弯唇笑着问,“不去放一个?”

紫灵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面上神情间有着几分难掩的落寞,南宫璃便也隐去了唇边的笑容,追问道,“为何?你以前总是要放一个的。”

许愿若是有用话,这人世就不会有这么多伤心人了,她早就对许愿失去了兴趣。只是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未免太扫兴。他是以为她喜欢,才让廷云和刘忠放的灯。

“因为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愿望好许的。”

紫灵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仍旧放在正在小声说着话的廷云和刘忠的身上,他们今日好像心情都不错的样子。

“你可以许,愿我们永不分离啊。”

南宫璃此时已经离开原位,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这句话他是俯身贴着她的耳边说的。

她现在对他,是逃还来不及,鬼才想许这样的愿望!

紫灵往旁边缩缩身子,避开因为他的过分贴近,而喷在她耳朵上的温热气息。她转脸横他一眼,故意用不满的语气道,“你怎么不许?”

“许啊,这种愿望要两个人一起许才灵验。”

南宫璃说着,就招手命廷云取笔墨来。

紫灵哪里会想到他竟会真的要许愿,她本来的算计是,当着廷云和刘忠,他肯定不会做放祁天灯这种未免显得有些幼稚的事情,他之前也没放过不是?她虽不信神佛,但她心里面是始终怀着敬畏之心的,她根本不想许这么违心的愿望。可现在已经被南宫璃赶到架子上了,为免被他看出什么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手放在了已经点燃的祁天灯上,

注意到她放在祁天灯上面的手,食指和中指交叠在一起,南宫璃抬眼看着她,奇怪的问,“你那是什么怪异的姿势,是指头还很痛吗?”

因为昨天弹了太多遍的琴,而肿胀得充血的指头,疼的她筷子都几乎拿不住,今天虽然好多了,但仍然疼着。只不过她当然不是因为指头疼,才做这样的手势。

“嗯。”

心里有鬼的紫灵,心虚的飞快垂下眼睛,只低低“嗯”了一声。

南宫璃不疑有他,没有再问。

当祁天灯缓缓升空的时候,南宫璃望着那灯被夜风吹着很快升入高空,轻声开口道,“这样我们就能永不分离了。”

同样盯着那祁天灯的紫灵,听到他的这句话,心里面想的却是,大哥你都几岁了还信这玩意?但当她注意到他望着祁天灯时脸上的神情的时候,她的心里面却不由地有点难过了起来。

那么柔软而又盈满期望的眼神,让本就心里有鬼的她,一时都不敢直视。

祁天灯放完的时候,夜已经有点深了,平时这个时辰紫灵早已上床睡下了,今日因为过节才会这么晚,可南宫璃却还赖在她的房内不肯走。

“我要睡了,你也回房睡吧。”

她又等了等,可他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捧着书坐在她的对面一动不动。她不想再等下去,开始赶人。

南宫璃闻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垂下去,微哼着应了一声,“嗯,好。”

见他嘴里说好,可人却仍旧坐着未动。紫灵站起身,三两步走到他身侧,伸手夺过他手里的书随手扔在桌上后,她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就想把他往门外拖。

却不想,她还没能往前跨出一步,南宫璃反手就握住她的手臂,然后用力往后一拉,她的人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因为心里毫无防备,紫灵难免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拧着眉头就瞪了过去,可她尚来不及开口,他的唇便压在了她的唇上。她在微微一愣之后,伸手就想推开他。可他不但不放手,还一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困在了他的怀中,不让她往后退。

这一吻不同以往,既不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也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极具倾略性的粗暴深吻。

等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紫灵差点没背过气去,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她边用手背擦嘴,边抬眼怒瞪着他,拧着眉骂道,“你发什么疯啊?”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南宫璃的回答,直白到让她差点没当场吐血。

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带着浓浓的情欲的味道,“想要你,想要你想的我快疯了。”

紫灵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一个激灵,她猛地就跳起身,挣脱了他的怀抱。

可南宫璃的速度比她快的多,伸出双臂就将她又抱了回去。他不顾她的反抗,将唇贴在她的脖颈上,用牙齿轻轻的咬了又咬。

紫灵浑身的汗毛瞬间全部都竖了起来,这下她是一动都不敢动了。她并非是少不更事的纯白少女,这种时候挣扎,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努力吞吞口水,开口试图劝他冷静下来,“你,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他直白的情话与更细密的亲吻,啃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要你。”

她当然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毕竟她对他已经没什么情意了!想让他停下来,她其实只要扬声喊一声幽萤就行,可这种场面。。。。。。

想了又想,紫灵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我不是怕你伤害我,只是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没成亲,这样不太好。”

南宫璃此时已经拨开了她右肩上的衣服,正在亲吻她的肩膀。听到她的这句话的时候,他总算找回了被欲望替代的理智,他在又亲了亲她的肩头后,伸手拉上了她的衣服,但他并没有立刻就放开她。他将脸埋在她的肩头,长长叹了口气后,开口轻声道了句,“好,那我再等等。”道完,他松了一直箍在她腰间的手臂。

身体一得自由,紫灵便逃也似的,用她最快的速度从他怀里起身,然后快步走到了桌子的对面。她不敢看他此时的脸,为防他会突然又改变想法,她略微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并不想要他,至少目前是如此。

看着她略微有些发白,而不是红透的脸,南宫璃极轻的低低叹了口气后,开口轻声道了声,“睡吧。”便提步离开。

直到听到外间响起房门被带上的声音,紫灵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简直差点没把她吓死,她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她把他也是个有着正常欲望的男人,这件事给忘了。因为以前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过,所做的也只是亲亲她罢了。他们之间最越礼的也只有那次她被阿生抓走,受伤昏迷了之后,他帮她洗了一回澡而已。虽然这在古人眼里,她早就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已经是他的人了,可她并非古人啊,哪怕她也介意,但并不会看的很重!可上床这种事情,没有感情的话,她绝对是拒绝的!

303脱身

想要在南宫璃和窦如风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北荒,并不简单。

南宫璃尚且好糊弄,只要把他和廷云,还有刘忠放倒就行。其他的,那些平日没怎么跟她接触过,连院内轻易都进不得的护卫,根本不敢过问她的去向。他们就是发现她跑了,第一反应也是先急着先弄醒南宫璃,通知窦如风,而不是追她。至于官驿里面的这些平日负责端水洒扫的人,则就更不会过问她的去向了。

难的是怎么才能从岭北顺利出去,进入圣山。岭北与圣山的交界处,眼下可是有窦家军驻扎,把守着的。

她不会武功,没办法高来高去,要想从岭北进入圣山,必须窦家军主动放行,她才能过得去。那么空旷的地方,又刮的是北风,人数更不下于千人,她就是想用药都没办法用。

唯一可行的就只有软硬皆施,以她不是天祥人为借口和昔日对窦家恩情相要挟了,若实在不行,那么她也只好卑鄙无耻一回了。

“灵儿,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因为昨晚的事,紫灵虽然进了他的房内来吃早饭了,但她自进来之后就一言未发,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南宫璃悄悄看了她许久后,捡了个她不好不开口的问题,先开了口。

“嗯。”

听到他问,紫灵也并不抬眼去看他,她先是微哼一声应了,随后开口道,“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南宫骁送来的那些东西就让窦如风解决吧。”

“嗯,好。”

对于她对那十来个箱子的处置,南宫璃略一点头表示同意了。同意了之后,他又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道,“那我们晌午就启程回鼎城,如何?”

紫灵应了声,“好。”

她虽如他所愿,搭理他了,可仍旧不愿意抬眼看他一眼,南宫璃的心里又怎么可能高兴。他盯着她的脸,正欲再开口,鼻端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甜腻腻的奇异香气。他先是疑惑地深深吸了一口后,抬眼看向她,想问问她闻到了没有,却意外地看到她竟在看着他,他的心中先是一喜,然而在下一秒他陡然间就反应了过来。

因为心中实在是震惊,南宫璃连问出口的话都不太连贯了,“灵儿,你,你,居然对我?”

正看着他的紫灵,不待他问完,就承认了,“是啊。”

南宫璃猛地站起身,在伸手向她抓过去的同时,一脸受伤地问,“为何?”

紫灵自凳子上跳起身,很轻松的往后退一步,就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看着他因为药效的关系而一手撑着桌子,缓缓倒在了地上,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道,“因为我要回雪国。”

南宫璃还想再问,可他此时已经开始浑身酸软的身体和涣散的神思让他开不了口,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她背转身子,面朝门口扬声喊了出来,“廷云,刘忠!你们快来!”

听到她这一声略带焦急的呼喊,原本候在门外的刘忠和廷云即刻便从外面奔进了房内。然而,等着他们的是和南宫璃一样的待遇。

他们三人之所以如此轻易就中招,不过是从未想过紫灵也有对他们出手的这么一天罢了。

紫灵理理身上的衣服,转首对将房门关上的幽萤一笑,“我们走吧。”

幽萤低低应了一声,“是,主子。”

就在紫灵放倒南宫璃的这个时间段,北荒城内正四处大乱,坐落与城南的窦将军府内更是不断的有驻军进出禀告消息。

而素来镇定,自我控制力极好的窦如风,这会子面上已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之貌,他以为在满是守卫的府内,将捷儿绑走的是雪族人,正派人在城内四处搜寻雪族人的踪迹,哪怕他非常清楚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毕竟曾今死的时候,他就搜遍了城内每个角落,却连雪族人的丝毫踪迹都没能找到。

至于制造这起事端的紫灵和幽萤两人则骑着马,在来来往往奔跑着的驻军的眼皮子底下,不慌不忙的出了北荒的城门,一路往北,直往岭北去了。

等窦如风接到官驿外的守卫禀告,安乐王爷昏迷不醒,而紫灵于早间出门就再未出现过这一消息时,他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待他率领近卫队追到岭北边界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紫灵与幽萤骑着马跨过边界的背影。

“紫灵!”

刚刚过了边界,并未走太远的紫灵听到身后传来窦如风怒不可遏的怒吼声时,她勒住马缰,将马头调了回去。她抬眼看向坐于马背,停步于边界前的人,勾唇一笑,扬声道,“窦将军,未经过您的同意,我就私自带走捷儿,还望您莫要怪罪。”

“别跟我来这一套,紫灵!”

窦如风简直快被她气疯,他怒瞪着她,厉声道,“说,你明明答应了皇上回鼎城,现在却又如此,你到底意欲何为!你不会不知道雪族人除了杀戴立晟也想杀了你!你这是在去送死!”

“舍不得我死啊?那就告诉皇上重开岭北市集。”

他越是气,紫灵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她一脸笑盈盈的望着他,语气轻快地道,“至于我到底意欲何为么,我跟雪族人有点私人恩怨要算算,算完了我就回来了。”

“哦。”

说完上面的话,本就要调转马头的紫灵,忽地想起什么似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她抬眼看向正想张嘴的窦如风,开口又道,“捷儿,我带他到雪族长点见识,你放心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有事。”她把这句话一说完,即刻便调转马头,然后用脚一踢马肚,驾马便走,根本不管窦如风在后面说些什么,又如何呼喊她,她都充耳不闻。

不过,她驾马还没能往前走多远,“嗖”得一声,羽箭破空的声音,一枝长羽箭就钉在了离她所坐之马的马头几步远的地上。

她的运气不错,竟是塔塔尔。

在看清自圣山山脚的林内现身的人是谁时,紫灵微微弯唇,几不可察的笑了笑。

塔塔尔眸光凶狠的盯着她,扬声警告,“女人!若是你胆敢再往前一步,我手里面的箭下一次可就要射在你那颗美丽的脑袋上了。”

面对他的威胁,回答他的却是紫灵轻踢马肚,将马又往前赶的动作。

“你自找的!”

塔塔尔见状,立刻搭箭弯弓,随即放手。

却不想,面对迎面而来的长箭,紫灵竟如没看到一样,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眼见那朝她飞驰而去的箭离她越来越近了,可她却还是一动都不动,射出这一箭的塔塔尔,他自己却先着急了起来,他受不了得朝她放声怒吼,“你想死啊!还不躲开!”

然而紫灵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岿然不动。

就在那箭离她的面不到一手之遥的时候,只听“叮”得一声,那箭被一把未出鞘的剑击得往右上高空飞了出去。

原本因为她自寻死路的举动,而被吓得整个人都呆掉的塔塔尔,见那箭被打飞了,他在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面顿时不由勃然大怒!他快速从树林里面奔出来,一口气直接奔到了她的马前。

他将双手叉在腰上,仰脸怒瞪着她,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还回来干嘛?你难道不知道台吉正愁着没办法对你下手吗?你跑回来送死啊!啊?”

紫灵也不恼他的嘴里左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的,明显包含了藐视的口吻。她张开嘴刚想答,可塔塔尔却没给她机会。

“你的那个小白脸情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还有!”

塔塔尔说着,抬臂指向一直在防备地盯着他,眸光冷厉的幽萤,又问,“这人又是谁?你的另一个情人?”

见他总算收了声,并且没有想要再说下的样子了,紫灵也并不急着回答他的这几个问题,而是道,“说完了?”

只是气她不躲开长箭行为的塔塔尔,一骂完人心里的火气便消了大半。他也并不是真想惹恼了她,这会见她面上冷冷的,听到她问,他忙放软了态度,一点头回道,“说完了,轮到你说了。”

“他不是我的情人,只是我的护卫。”

紫灵先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听她说只是护卫,塔塔尔转眼扫了一眼幽萤后,将目光放回她的脸上,低声“哦”了一声。

“那个小白脸他也不是我的情郎,他只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至于我为什么明知台吉要杀我,我还敢回来,不过是因为我非常地清楚,在我身在天祥时他会想杀了我,而我回来了,他则不会急着想要我的命罢了。”

紫灵说完上面的这些话,朝他弯唇一笑,笑着问他,“对于我的回答,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见她笑了,塔塔尔忙不迭的点头,然后一咧嘴也笑了起来。笑完,他伸手抓抓下巴上的胡子,垂下眼睛,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开口道,“你好像忘了回答我,你为什么回来这个问题。”

她当然没忘记他的这个问题,她只是故意略过了而已。

紫灵转回脸,抬头朝圣山的山谷中望去,深深叹了口气。本来就算曾今不死,她也是要回来的,只是不过并不是为了布林而已。

没等到她的回答,塔塔尔悄悄抬眼往她的脸上看了过去,却发现她正在望着山谷出神,脸上也没了笑容。他几步走到她的马旁,伸手拽拽她的衣袖,等她回过神,转脸看向他的时候,他出声问道,“你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

她是愤怒。

紫灵压下心里因为想到布林而瞬间奔涌而上的怒火,微微弯唇,淡笑着问他道,“我要去台吉村,你送我过去好吗?路上我们可以详细谈谈,关于我为什么回来这个问题。”

“好啊。”

304对峙

“姐姐,我怕。”

当夜间山谷中回响起群狼嚎叫声音的时候,早已醒过来的捷儿,从幽萤的身边跑到了紫灵的身边,抓着她的袖子寻求慰藉。他虽然没哭,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面直打转了。

毕竟只有十岁,虽然自小跟在窦如风身边,然而他也还是在窦夫人的怀里与窦家军的一众呵护下长大的啊。

紫灵伸手握住他的手,正想安慰他,却听用手臂撑着身体,侧身躺在毯子上的塔塔尔在这时开口了。

“怕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雪族像你这么大的男娃儿都能自己猎杀猎物了!不准你粘着她,她不是你姐姐!”

虽接触过雪族人,却从未到过雪族的捷儿心里面本就害怕。何况呵斥他的是满脸胡子,一脸凶相的塔塔尔,他的心里面无疑更加地害怕了,但他不敢哭出来,也不敢再粘着紫灵,怕又会被塔塔尔凶。他只能委委屈屈的松了手,又走回幽萤的身边坐下,用背对着塔塔而的方向偷偷抹眼泪。

紫灵见他这么可怜的样子,抬眼狠狠剐了塔塔尔一眼。不过她也并不打算起身走过去安慰捷儿,毕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的委屈是他受的。

被她剐了一眼的塔塔尔,浑不在意的咧嘴朝她笑笑后,出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窦将军府守卫那么多,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从姓窦的眼皮子底下弄出来的?”

听到他问,紫灵转眼先看了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正在闭眼假寐的幽萤后,她收回目光看向他,语气淡淡地道,“是幽萤带出来的,不是我。”

然而她说的寻常,塔塔尔却忍不住的咋了舌,“他的武功这样厉害?”

“哼!”

听他的语气,显然有些不信,紫灵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轻蔑地道,“幽萤皇宫内院都来去自如,何况是一个区区窦将军府。”

塔塔尔正欲接话,眼角余光却忽见原本静坐假寐的人突然把眼睛睁开了,他也就没说话,等着看他的反应。

幽萤睁开眼睛之后,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听后,抬眼看向紫灵,开口道,“主子,有人来了,很多。”

雪族人不同汉人,汉人传递讯息大多靠人骑快马来回奔波,尤其是遇到重要讯息的时候。而雪族人传递讯息用的却是鹰,速度要比人快的多。台吉一定是接到了消息,等不到明天,摸着黑就寻过来了。由此可见,台吉是多么地“重视”她了。

正在心里暗想着这些的紫灵,尚来不及开口回应幽萤,就听塔塔尔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了句,“一定是台吉,他等不及明天你到,摸着黑就找过来了!”话一道完,他便“嗖”地一下子,动作迅捷的站起了身,几步走至山谷大路的路中间,举目看了过去。

“你当真确定他不会对你动手?”

塔塔尔收回远眺的目光后,转脸看向面上神色不变的紫灵,有点不放心的道,“台吉家来了不少的人,我可就只带了这点人,要是真动上手,我可不一定就能护得住你。要不你把麋叫出来?”

仍旧坐在地上,并未起身的紫灵,抬头看向他,微微弯唇,淡笑着道,“用不着,你等着看戏就好。”

见她如此有把握,塔塔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走回原位坐下了。

台吉长老来得极快,不过半碗茶的功夫就到了。所来的这些台吉家的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举着火把,一时间将本就因为有着明亮月亮,而并不黑暗的山谷照得竟亮如白昼。

“紫灵!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还敢回来!”

紫灵此时已经站起了身,面对台吉长老的这声当头怒喝,她并不着急开口。她先是看了一眼位于台吉长老右侧手位置的布林,然后又将目光转至了位于布林后方的郎卡的脸上。

原本就在看着她的郎卡,一对上她的视线,眸光就微微闪了闪。

见她也不开口,只顾着看人,正在等她回答的台吉长老,怒瞪着她,又厉喝了一声,“说话!”

听到他的这一声厉喝,紫灵收回原本放在郎卡身上的视线,转脸看向他,用有点好笑的口气,反问道,“我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昧了良心的事,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

台吉长老心里清楚,在口舌方面他并不是她的对手,他现在也没那个耐心跟她扯没用的,索性直接问道,“你明知道你回来,我台吉家必定饶不了你,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有什么图谋?”

紫灵弯唇一笑,用理当如此的口气道,“我回来当然是报恩啊,我要是不回来报你们雪族人的救命之恩,不就给了你们一个说汉人不但诡计多端,且还不懂知恩图报的机会?”

“报恩?哼!”

台吉长老又怎会轻易相信她的话,他冷声轻蔑地道,“台吉老爹我可打听过了,你早不是什么风国郡主了!而且你还挟持过天祥的上一任皇帝,天祥现在的皇帝怕是杀你还来不及吧!你说你要拿什么报恩?”

打听?除了曾今,他们还能从哪里打听?而曾今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并不比如今在北荒城内正在热传的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多多少。

紫灵死死捏紧藏在袖子里面的拳头,才克制住心底直往上窜的怒火。她并不急着开口反驳他这些质疑她的话,在朝他翻着白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后,她转身就往幽萤走了过去。

台吉长老因猜不到她预备做什么,也就并未轻举妄动。

“捷儿,别怕,有姐姐在呢,姐姐会保护好你的。”

紫灵几步走到幽萤的旁边后,在他的身侧蹲下身,伸手去拉自打台吉家的人一出现,就躲在他身后的捷儿。

捷儿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听话的走了出来。

果然是窦家的人啊!虽然害怕的浑身都在轻轻的打着颤,但并没有失控的哭出来。

紫灵伸手安慰的摸了摸他的脸后,笑着问他,“捷儿,告诉姐姐,负责镇守北荒的窦将军是你的什么人。”

捷儿虽觉得她问得奇怪,但他还是声音低低的开口回道,“是捷儿的爹爹。”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台吉家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但紫灵并不管,她伸手鼓励的摸摸捷儿的脑袋,笑着再问,“那姐姐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姐姐吗?”

因为她跟他说话,而已经不是那么害怕的捷儿,轻轻点了点头,“喜欢。”

紫灵再问,“为什么喜欢?”

“因为姐姐是捷儿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对于这个完全不在她预料之中的答案,紫灵先是一愣,随即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呵呵笑着伸一指在他的脑门轻轻点了一下后,笑着斥道,“小滑头,说实话!”

她这么一笑,捷儿也就更不害怕了,他微微红着脸,脆生生的道,“因为爹爹说姐姐是救了我们窦家和章家上下数百条人命的大恩人,爹爹要捷儿长大了一定要报答姐姐,保护好姐姐。”

“乖。”

紫灵满意了,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脸蛋后,笑容满面的站起身,然后旋身重新走到了台吉长老的马前。

她看着面上已经微微变色的台吉长老,开口讥笑道,“也不知道跟谁打听的,打听消息也不打听得清楚一点。”她把这句话一说完,并不给他有开口接话的机会,紧跟着便又道,“不错,我确实早不是什么风国郡主,也确实挟持过天祥上一任皇帝。可你们有所不知的是,当今的天祥皇帝能坐上皇帝宝座,全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来雪国找我的那位是天祥的亲王,还有让你们忌惮的窦如风他不止是镇守北荒的将军,他还是国舅爷!杀我?他们全部对我感恩戴德都还来不及呢!”

她的话一出口,不止台吉怔住了,在场的雪族人全部都怔住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出,在他们眼里身体瘦弱,“矮小”,不够雪族任何一个男人一拳头的弱质女流,她到底是怎么办到这些事情的。

台吉长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语。

紫灵毫不畏惧地迎着他似要把她看穿的锐利视线,与他对视着。

“好,台吉老爹信你!”

良久,台吉长老总算开了口。他缓和了面上的表情,语气也恢复成寻常的语气。他问,“那你就说说你要如何回报我们雪族人的救命之恩?”

紫灵也跟他不废话,直接道,“重开岭北市集。”

“重开岭北市集?”

不料,对于她的这一回答,台吉长老先是一愣,一愣之后,他冷哼着,鄙夷地道,“这就是你回报我雪族人办法?岭北市集开与不开,你觉得台吉老爹我在乎?”

“怎么?”

紫灵略微偏过脸,斜眼瞥着他,勾唇冷笑着道,“您台吉老爷家院子大,人手也多,可以放几百头羊,并且能准备足够几百头羊过冬的干草。那其他的雪族人呢?还是说您台吉老爷压根不想管雪族其他人的死活?”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台吉长老面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瞪着她,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塔塔尔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看着紫灵,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他有些不太敢相信的开口问道,“紫灵,岭北集市真的能重开?”

紫灵转脸看向他,略一点头,“不出意外的外,这个月的月底就能重新开集。”

塔塔尔却还是不太相信,他伸手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后,疑惑地开口又问,“天祥皇帝小儿不是想靠此次杀我们雪族人一个措手不及,才突然关闭岭北集市的吗?他现在又不想攻打我们雪族了?”

“哼!”

紫灵冷哼一声,没好气的道,“他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三把火把他的脑子烧糊涂了,皇帝宝座还没焐热呢,就想下来了。”

305出谋

看着山谷中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的星星点点的火光,紫灵幽幽叹了口气。

从这次与台吉长的交锋中可以看出,很明显台吉长老想打,而塔塔尔并不希望两国开战。塔塔尔并不愚蠢,他只是故意张狂的不断的挑衅,他想挑起台吉家和他塔塔尔家动上手,宿敌嘛。他的目的在于族长之位,而非天祥。

至于台吉长老在打什么主意,她也不是猜不到。雪族人一直不喜汉人,岭北集市突然这么一关,族内每家每户都有损失,只是轻重而已。如此雪族人的心里便会更加的憎恨汉人,将已经呈一盘散沙的雪族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毕竟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许多人已经不在了,而在的已经渐渐淡忘了。

还有便是雪族地势易守难攻,适合打迂回游击战,而非主动出击。哪怕他雪族男儿个个勇猛如虎,他们的长箭锐不可当,马儿也强壮跑得快,可毕竟雪族人上下全部加起来真的能上阵杀敌的,不足五万,而天祥却是只窦家军就四十万。

“说吧,你这次回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并不愚蠢的塔塔尔,意外的见她居然没跟台吉家的人走,他的心里在高兴之余,不禁疑惑了起来。看着她一直望着山谷深处出神,他绕到她的面前,抱着双臂低头看着她,问出心底的疑惑。

紫灵收回飞远的思绪,抬头看着他,弯唇笑道,“来完成你我之前的约定啊。”

“切。”

听她如此说,塔塔尔仰脸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呲”了一声后,低头看着她,开口道,“你真当我傻不成?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而且曾今不在了,我要怎么读遍那几个什么子的书?”

“哦。”

紫灵也将双臂抱在胸前,好以整暇的看着他,一脸笑盈盈地反问,“原来你不傻啊?”

“唔。”

塔塔尔先是含糊的唔了一声,然后伸手抓抓下巴上的胡子,在收回手的时候,他朝她咧嘴一笑,“你别想通过激怒我而把话题岔开,不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啊。”

不料对于他的猜想,紫灵却摇着头道,“我只是在跟你说笑,我没有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啊。”说完她也不等他反应,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山谷对面拖。

塔塔尔知道她什么意思,也就任由她拖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山谷脚下的碎石上,面对面的坐了后,紫灵抬眼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道,“我说我回来是想杀了布林,你信吗?”

塔塔尔先是一怔,随后便使劲的摇头,“你跟他无仇无怨,你杀他干嘛?要杀也是我杀,轮不到你。”

“那好吧。”

紫灵有些遗憾的叹口气,他既不不信,她也办法。她低下头,拍拍刚刚因为坐下,而蹭到地面的宽大广袖。

“你这衣服穿着不累吗?”

塔塔尔看看她身上的这一套白色的,有着繁复花纹,层层又叠叠的衣服,光穿上身估计都要花不少的功夫,他光看都觉得累,不过确实蛮好看,倒是真的。

她身上穿的是南宫骁送来的宫装,宫里面的人么,为了彰显身份,是怎么麻烦怎么穿,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堆。

紫灵抬眼朝他笑笑,不无自嘲的道,“开始我也不习惯,老是踩到衣摆,后来习惯了,习惯了就不累了。”

一个不小心,话题又扯远了。

“你到底干嘛来了?”

塔塔尔忽地反应了过来后,有些懊恼的瞪她一眼,催促道,“快说!”

却不料,紫灵仍旧是那句话,“杀布林。”

塔塔尔有些泄气地耸下肩膀,低着头长吸了一口气后,他抬眼重又看着她,无奈地妥协道“行,杀布林,我信了,还有呢?”

紫灵却不答他这句话,而是明知故问的问道,“你想不想做族长啊?”

塔塔尔朝她直翻白眼,有些受不了地道,“你这不是废话嘛,族长谁不想做!”

只不过紫灵接下来的话,不止让他受不了,还直接让他炸了毛。

“娶了丽雅啊。”

塔塔尔瞬间就从石头上跳起身,瞪着因为他站起来,而不得不仰起头,在看着他的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女人!你有毛病吧?鬼才会想要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紫灵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站起身就往回走,她懒得理他!

明显的是生他的气了。

塔塔尔立马往前大垮几步,跟在她旁边,想道歉,一时却又有点说不出口,只好叫道,“喂,喂,喂~~~~女人,别。。。。。。”

紫灵却被他叫得更加地生气了,她不等他说完,扭头瞪着他,提高了嗓门朝他喊道,“我不叫喂喂喂,也不叫女人!我有名字!走开,别烦我!”

这是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塔塔尔,正想张嘴叫她的名字,却见她三两步走到她本来所坐的位置,弯腰伸手抓了地上的地毯,把地毯拖到幽萤的旁边后,往上面一坐,然后伸双手抱住幽萤的胳膊,再把头往他胳膊上一靠,就把眼睛闭上了。

塔塔尔没跟过去,因为幽萤正在防备地盯着他。他只好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仰头无聊的看着那满天的星斗。

第二天,紫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最先映入她的眼睛里面的,是幽萤的脸。她微微怔了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头枕着幽萤的腿睡着的,而捷儿此刻正趴在她的臂弯内,睡的正熟。

她枕着幽萤腿的头才略微动了动,原本闭着眼睛的人便睁开了眼睛。初醒的幽萤,眼神与常人是一样的茫然。她正想开口招呼,跟他道一声早,却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起初她以为是她眼花了,直到那个笑容从他的唇畔彻底消失,她才反应过来,幽萤刚刚对她笑了,是很灿烂,毫无防备的一个笑容。

幽萤先开口招呼了一声,“主子,早。”

“嗯,早。”

已经反应过来的紫灵,开口应了一声后,用右手撑着地,坐了起来。她才刚坐起身,原本睡在她臂弯里面的捷儿便睁开了眼睛,但他并没有醒,他只是在来回看了看后,爬到她的腿边,趴到她的腿上后,便又睡了过去。

这小孩当真是信赖她啊,也不知道窦如风到底是怎么跟他形容她的。

她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将因为她坐起身的动作,原本盖在身上而滑到腿上的毯子反过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紫灵。”

紫灵抬眼看向唤出这一声的,躺在离她不远地方的塔塔尔,冷下脸,口气不怎么好的开口道,“干嘛?”

对于她这一大早的就没给他好脸色的行为,塔塔尔不在意的朝她笑笑,开口道,“我昨夜想了一夜,觉得你是对的。”

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都陪着笑脸了,她也不好再甩脸色。

紫灵缓和脸上的表情,接话道,“所以呢?”

“我就是愿意娶,也得他台吉点头,丽雅肯嫁啊。”

塔塔尔说着翻身坐起,起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曲腿坐下,然后看着她,又问道,“你有办法是不是?”

紫灵抬眼看着他,语气淡淡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现在整个雪族有几个人愿意娶丽雅。你带上几百头马羊的聘礼过去,就以想解开你们塔塔尔和他台吉家之间这近百年的恩怨,然后跟台吉长老要丽雅不就得了。”

塔塔尔一愣,有些不太敢相信的问,“就这么简单?你觉得台吉他会同意?”

紫灵一点头,语气笃定地道,“就这么简单,他会同意的。”道完,她不忘又加了一句,“台吉长老可比你阴险狠毒的多了。”

曾今到雪族十来年,若非因为她的缘故,他连台吉村都没出去过,这还不够阴险?狠毒,曾今这样的,一个毫无威胁的书生,他都不放过,还不够狠毒吗?说狠毒都是客气的,简直狠绝到了极点。

却不想,塔塔尔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她气炸。

“可我不想娶她,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去死!”

看着他那脸上明显不是太认真的表情,紫灵毫不客气的,张嘴就骂,“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想得到什么就拼尽全力去得到,有得就必有失,何况你又不是真的有多喜欢我!”

他们不过几面之缘,还都不是多么愉快的交集,他不过是觉得她聪明,能帮到他,才想得到她罢了。而且雪族男子将面子看的极重,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撕了他的面子,他能不介意么,所以他射了她一箭。之所以手下留情,是确实有那么点喜欢在,但更多的却是他与台吉不同,他的心还没黑到底。

被她一骂,塔塔尔伸手抓抓下巴上的胡子,嘿嘿嘿的干笑了两声后,深表佩服的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紫灵白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哼道,“哼,你又不是真的有多蠢,还不是你遇事不肯多动动脑子,动手的速度远比你动脑子的速度快。”

她的话音一落,塔塔尔便忙不迭的点着头的,出声附和道,“是,教训的是,教训的是。”附和过了,他抬眼看向她,问出心中所想,”那娶了丽雅之后呢?我可不觉得台吉那老家伙因为我娶了他的宝贝闺女,就不跟我抢族长的位置。”

之后么,呵呵。

紫灵没有即刻就回答他,而是弯唇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306爆发

八月中旬的雪国,除了山上的云杉全身翠绿,其他的植物皆都开始泛黄。一路走过去,四处都能看到雪族人都在收割干草的身影。

塔塔尔村位于台吉村的西南面,离台吉村需要四天的马程,还需要翻越三座山头。

雪族人消息传播速度很快,紫灵人还没到塔塔尔村,岭北集市将于八月底重开这一消息便传遍了雪族。

与台吉长老的反应不同,雪族的其他族人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都非常的高兴,在遇到紫灵一行人的时候,都会围到她的马前说些感谢的话,并递上礼物,以表达他们心中的感激。

“我都不知道你在我们雪族竟然这么受大家的喜爱。”

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所有人的马背都放满了族人送给紫灵的礼物,这还是她在拒绝了很多的礼物之后的结果,若是全收根本就带不走。

“别吃多了,等会头晕。”

紫灵扭头先关照了一声,坐在幽萤的胸前,一直在吃干奶酪的捷儿后,才抬眼看向骑马行与她身侧的塔塔尔。她弯唇笑笑,没什么了不起的道,“这有什么,人与人之间本就应该我待你好,你也待我好就行了。那些阴谋诡计什么的,本就不应当存在。”

她的话,让塔塔尔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他转脸看向她,笑着问,“那你还教我怎么对付台吉家?”

那是因为他们先不仁!她才不义!若让他台吉家得了这族长之位,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台吉很快就会肃清整个雪族,把那些不听话的,不服从的都杀完了之后,他就应该开始不断的骚扰天祥,挑起边关战火。

若非她藏得好,台吉长老又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她怕早死在曾今的前头了。

只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给塔塔尔听的,他会怀疑她回来是为了搅得雪族鸡犬不宁的,虽然她确实是的。

没等到她的回答,而且她的脸上也没了笑意,塔塔尔看着她,纳闷的出声问,“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紫灵收回思绪,转眼看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目视前面的远山,解释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思考。”

“哦。”

塔塔尔随口应了一声,正要再搭话,却听骑马跟在他们后面的幽萤突然出声,低唤了声,“主子。”

紫灵扭头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有人跟踪。”

紫灵转回头,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道,“不用理会,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台吉家派来杀我的人。”她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没说,台吉长老派来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郎卡。

“台吉家的狗吗?”

塔塔尔回身往来路看了一眼后,冷哼一声,皱起眉,咒骂道,“狗东西就是讨厌,喜欢粘在人的屁股后面。”

听到他骂人,紫灵不悦地拧起眉,瞪着他,数落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有几个做大事的人天天嘴里不是问候人家主宗八代,就是杂种,狗东西这类?”

见她生气了,塔塔尔立马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讨饶道,“好,好,我不骂了,我改还不行吗?你别生气。”

“哼!”

可惜,紫灵不领情,哼了一声后,把脸转过去,不愿意搭理他了。

台吉长老当时让她一起回台吉村的时候,如果她答应了,并且跟着去了,他不会想杀了她,至少短期内他不会。但她没答应,碍于塔塔尔在场,且她说她是回来报恩重开岭北集市的,他根本没办法直接动手。

“是你害死了先生!我要杀了你,吴明!”

连赶了四天的路,紫灵与塔塔尔一行人总算在第四天的下午到了塔塔尔村,可她的人才刚进村子,耳边就听到了这么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声。

不用抬头去看,她也知道喊出这一声的人是谁。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是她害死了先生!吴明,你这个害人精!是你害死先生的!”

紫灵缓缓抬头看向不等她反应,就被塔塔尔抬手示意,被随行的族人控制住,却不断地在挣扎着,仍在朝她嘶喊着的其木格。

她声音冷冷的开口,“放开她,让她来。”

塔塔尔听到她如此说,在转脸看了她一眼后,只得对自己的族人挥挥手,示意他们放开疯了一样,犹在不断地挣扎着的其木格。

其木格一得自由,脚下不停的一口气奔到紫灵面前,扬起手臂就打。

塔塔尔见此一幕,忍不住在心里面替其木格哀嚎一声,惨了。。。。。。

其木格当然不可能打得到紫灵,幽萤在她刚扬起手臂的时候,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嘴。”

紫灵一声令下,幽萤丝毫都没犹豫地便甩出了一巴掌,虽他未使全力,但其木格哪里吃得消他这一巴掌,立马被打得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要杀了我?”

紫灵往前几步,蹲在嘴唇破了,半边脸立即肿起来的其木格的面前。她伸手抓住她胸前的衣襟,眸光森冷地盯着她,声音冷冷地质问道,“你不去找杀了曾今的台吉家的人算账,居然来找我撒气?怎么?你看我是个脾气好的,好欺负是不是?”

其木格哪里回答的了,她的半边脸疼得她根本开不了口。何况她何时见过凶相毕露的紫灵,她此刻心里怕的不得了。

“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

看着眼泪自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紫灵不但没心软,反而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另一手拍拍她那半边肿起来的脸,呵呵冷笑道,“本来你喜欢曾今,这是好事。他这个人心软,你磨个几年,他总归会答应你。可你不该在他不愿意的时候,跟台吉家的人合起伙来的算计他!怎么?你以为将他灌醉,爬上他的床,他就会碰你了?他碰你了吗?恐怕直到现在他都没碰过你吧?因为他恶心你!”

随着她的叙述,其木格的面上越来越白,等她全部说完,她的面上已是惨无人色。

紫灵松开手,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冷声警告,“我念你确实是喜欢他的,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但往后,你要是再敢到我面前来跟我提有关于曾今的半个字,我保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现在,给我滚!”

直到这一刻,看到面上神色凶狠,眸光森冷,身上没有半点暖色的紫灵,塔塔尔才相信,她说的,她是回来杀布林的,是真的。

可令他更觉得惊惧的是,就在其木格爬起身,逃也似的跑开了之后,紫灵在理了理衣袖,将手伸给捷儿,捷儿几步上前牵了后,她居然抬起头,朝他笑着说,“我们走吧,塔塔尔。”

那一瞬间,塔塔尔明白了,这个女人不能惹,谁惹谁倒霉。

连赶了四天的路,浑身上下都风尘仆仆的紫灵,到塔塔尔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塔塔尔家的占地面积比台吉家要大的多,人口也众多。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仆人就有二十多人,再加上他的父母长辈,弟弟妹妹,一家上下有将近五十人。

果然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塔塔尔家人数在雪族是最多的。至于是不是最有钱么,从房子的规格,能养得活这么多的人来看,应该错不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塔塔尔家在外面劳作了一天的家人陆续都回来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对于她这位在雪族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塔塔尔家的人充满了好奇,不断的向她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好在大多数塔塔尔都帮她回答了。

直到,他那最小的,只有十二岁的妹妹提出的一个问题。

“紫灵姐姐,你会嫁给我二哥吗?”

果然是雪族人,永远是这么地奔放,直接。

因为她的问题,而被刚到嘴的一口马奶酒呛到的紫灵,在低咳了数声后,通红着脸抬眼看向她,弯唇淡笑着道,“不会。”

小姑娘不乐意了,皱着眉问,“为什么?我二哥很好的,他养的起你的。”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紫灵身上穿的仍是奢华的天祥宫装,她一看就觉得肯定很贵。

当着这么多的一家人,总不能说他要娶的人是丽雅吧?万一小姑娘再问,为什么要娶丽雅呢?暗自在心里想了又想后,为了不把人家小姑娘带歪,紫灵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我跟你二哥还不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缔结姻缘要两个人彼此倾心才可以。”

她的声音才刚落下,就听坐在她身侧的塔塔尔突然出声道了句,“阿拉坦乌拉。”

阿拉坦乌拉?他的名字吗?

紫灵一愣,疑惑地转脸往他脸上看去。

见她看过来了,塔塔尔伸手抓抓脸上的胡子,解释道,“我叫阿拉坦乌拉。”道完,他怕她不懂,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的,又追了一句,“是金山的意思。”

怪不得他宁愿别人直接称呼他的姓,这个名字,额,还不如叫巴图啊,白音,布和这类雪族男儿常用的名字。

307郎卡

“郎卡,是你吗?”

一声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趁夜深人静摸入她房内的人,在撞翻了什么东西后,直奔进来时的房门。

可惜来不及了。

塔塔尔领着手持火把的族人已经堵在了院门口,而幽萤手中的剑也已经架在了夺门而出的郎卡的脖子上。

“姐姐?”

被动静惊醒,本已睡着的捷儿醒来过来。

“没事,睡吧。”

紫灵伸手摸摸他的脸,安慰了他一句后,下床走到门口,抬脚走了出去。

“哟,我当是谁呢,干这种偷鸡摸狗,半夜摸上门的见不得人的事,原来是台吉家的杂种狗啊。”

紫灵尚未开口,靠在院门口的塔塔尔就先开口嘲讽了起来。她不理塔塔尔,将房门关上后,往前几步,走到郎卡的面前站定。

郎卡低着头,一声不吭。

因为他身高的关系,即便他低着头,紫灵也能看得清他的脸。

不过大半月没见,他憔悴了不少,人也消瘦了不少。原本刮干净的胡子,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只是不长,还能看清他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抬起头来,男子汉敢做就要敢承认!我问你,你是来杀我的吗?郎卡!”

随着紫灵的这声冷喝,原本低着头的郎卡,缓缓抬起了头。他刺红着双目,开口承认了,“是,我是来杀你的。”

紫灵转眼看向幽萤,用眼神示意他收回剑,等幽萤照做了,她往前跨一大步,站到郎卡的跟前,然后伸手拉过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盯着他的那双通红的眼睛,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蛊惑,“来,郎卡,别怕,只要用力掐一下就好。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杀了我,我不会怨恨你。”

郎卡陡然间收紧握住她脖子的手,在手上微微一用力的同时,发出一声嘶吼,“别逼我!”

幽萤因为听不懂雪族话,见他手上用力,他心里面一着急,本能的便伸手想打开郎卡的手,却不想紫灵却抓住了他伸过去的手。

虽然有点难受,但不至于喘不过气,紫灵在深吸一口气后,弯唇笑着嘲讽道,“怎么了,郎卡?我不在的这些天,你没吃饭是不是,所以就这么点力气?”

“你别逼我!”

郎卡嘶吼一声,猛然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两只手一起用力。

紫灵立刻便感觉喘不了气了,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但她不但不挣扎,还把眼睛闭上了。她的胸腔内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她感觉到脖颈上的动脉在剧烈地跳动着,可她仍是死死抓着幽萤的手不放,不让他动手。

眼见她面色越来越紫胀,很有可能随时都会断气,幽萤忍不下去了,猛地抽回被她紧紧抓着的手,抬臂正要打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郎卡却陡然就放了手,并且低垂着头,浑身无力的曲腿瘫坐在了地上。

呼吸一得自由,若非幽萤及时伸手扶她,紫灵差点摔在地上。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后,她低眼看向颓然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的郎卡。

这个除了他自己,一直都一无所有的人,真叫她心疼。

紫灵缓缓蹲下身,伸出双臂缓缓将他的头抱进了怀里。

原本没有反应的郎卡,慢慢地抬起双臂,紧紧抱住她,然后在她的怀里,陡然间就放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幕,瞬间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台吉家的人何时真心待过他,若是真心,他不会一直唤台吉长老为台吉老爷,那不是外甥叫舅舅的称呼,那是仆人称呼主人的称呼。台吉家真的待他好的,大概也就丽雅了吧。

紫灵闭上眼睛,一任软弱的泪自眼角滚落。这人世,永远都不缺伤心人。

郎卡没有再回台吉村,他在塔塔尔家住了下来。没有人去问他为何留下,也没有人问他那晚为什么哭,塔塔尔自那之后,也再没骂过他杂种,台吉家的狗这样的话。

事后,塔塔尔曾悄悄问过紫灵,当时她是不是确定了郎卡不会真的掐死她。

紫灵抬眼看着他,没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塔塔尔当时便被惊得跳了起来,咂着舌的问她,那她还敢让他掐。

紫灵语气淡淡地,不带任何起伏的告诉他,“如果杀了我,他的日子能好过点的话,我愿意让他掐死我。”只不过,她的心里还藏了另一句话没说,她虽然不敢断定郎卡会不会真的掐死她,但她却敢断定幽萤一定不会让郎卡掐死她。

岭北集市果然如紫灵所言,在八月底的时候重新打开了。一时间,雪族的人都忙着将牲口往岭北赶。据当时去赶集的北荒城人云,那是他们这辈子所见过的牛羊和马最多的一次,自那之后,他们都从未再见过此等盛况。

这样的盛况紫灵当然是看不到,那个时候她正在塔塔尔的家里,等着他传消息回来。

塔塔尔听从了她的建议,带着族人,带着九十九头羊,还有钱,布匹等物品,去台吉村向台吉长老求亲去了。而在塔塔尔去之前,塔塔尔家就已经每隔一天就派出一队说亲的使者去了台吉村。

“旭日干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旭日干,台吉长老的名字。

正坐在院子里,陪着捷儿在玩的紫灵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弯唇微微一笑,语气笃定的道,“他会同意的。”

郎卡几步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低眼看着她,问道,“你凭什么就能那么肯定,旭日干一定会同意?别忘了,台吉和塔塔尔两家斗了几十年了。”

“郎卡。”

紫灵在低低唤了他一声后,伸手摸摸捷儿的脑袋,示意他自己去玩后,转脸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姓塔塔尔是不是?”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她就看到,郎卡的瞳孔剧烈地缩了缩,然后他就把头耷拉下去,没有回答。

紫灵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她俯下身体,从下往上看着他,轻声开口再问,“你的爹娘是被台吉长老下令杀死的是不是?”

但,郎卡还是不说话,为了逃避她那直直望着他的,有些灼人的视线,他把眼睛闭上了。

紫灵也不催他,就那么的看着他,耐心的等待着。

良久,就在她的耐性快被他耗尽的时候,郎卡总算把眼睛睁开了。他看着她,声音低低地开口问,“是塔塔尔告诉你的?”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可能了,其他人不会没事跑到她面前说这些。

却不料,紫灵却否定了他的猜测,“不是,是我猜的。”

她心里一直就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塔塔尔每次见到郎卡,不是叫他杂种,就是叫他台吉家的狗,他虽猖狂,但对别人并不是这样的。直到他在她的怀里大哭的那晚,直到看到塔塔尔家的人非常自然的就接受了他,连哪怕一丝一毫的抵触,废话都没有,就像他本来就应该待在这里,而不是台吉村一样,她这才猛然明白了过来。而他之所以留在台吉村,其实是想替父母报仇的吧?只不过台吉长老的心,哪里是他摸得透的。

在郎卡疑惑的视线中,紫灵抬起已经有些发麻的身子,她趁他没防备之际,伸手使劲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并且笑着说了一句,“可真是个大笨蛋啊。”

郎卡立即便涨红了整张脸,虽然以他的肤色,不太看得出来。他有些气恼的伸手拿开她的手,瞪着她,恼道,“我是男人,你不能摸我的头!”

“哎呦!摸不得了是不是?”

紫灵满脸笑容的伸手打开他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手,然后便抬手动作飞快地又往他的脑袋上伸了过去。

可郎卡的动作比她快,他飞快地就跳起身,并且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紫灵也不去追他,以他的身高,她就是够断了手臂,只要他不愿意,她也摸不到他的头顶。她坐在原位,抬手对他招招手,笑着叫他坐回来,“过来,我们说点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郎卡的心里面虽然有些怀疑她的动机,但还是往前一步,又坐了回来。

“当然是,这个啦。”

紫灵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起身,然后迅速伸出双手,使劲在他的脑袋上飞快地又揉了一把。揉完,她就大笑着以她最快的速度朝幽萤的方向奔了过去。她一边往前跑,嘴里还一边不忘叫着,“幽萤拦住他,他要打我!”

她既开口,幽萤虽觉无奈,但还是挺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被幽萤这么一挡,反应过来后,追上来的郎卡就抓不动躲在他身后的紫灵了。他连试了几次,但无论他动作多快,他转到哪里,幽萤始终都挡在他的面前。

此时已经远远的躲开的紫灵,见此一幕,不怕事大的开口挑拨道,“你们打一架吧,让我看看你们谁的武功比较高。”

郎卡当然不想没事找架打,何况挡在他面前的是位比他矮了一个头,身板也不够他魁梧的汉族男子。

308贼心

“捷儿,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郎卡哥,不,幽萤哥哥赢。”

“为什么?”

“因为幽萤哥哥动作比他快,爹爹说,武功以快为胜。”

随着捷儿的话音落下,就听“砰”地一声,郎卡被幽萤一个横扫腿绊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剑在下一瞬便指在了还未能挺身而起的郎卡颈前。

见他们比试结束了,紫灵迅速跑到幽萤的身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在那条胳膊上拍了拍,献宝一样的问已经站起身的郎卡,“怎么样,怎么样?郎卡,我的护卫厉害吧?”

虽然输了有些让郎卡觉得泄气,但他还是老实的点头道,“嗯,确实厉害。”道完,他转眼看向默不作声的幽萤,用汉语称赞他道,“你的武功很好,比我好太多了。”

幽萤似没想到他会跟他说话,在略微一怔后,略微弯腰,抱拳道了声,“兄台客气了,承让。”道完,他也不等他回应,抬脚绕过他,走到了捷儿的身后站定。

郎卡收回原本追着他的视线,转回头低头看着紫灵,问道,“他一直这么的,额,冷漠?冷淡?”

听了他的话,紫灵先抬眼看了眼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幽萤,随后收回目光,弯唇笑着道,“已经好很多了,要是以前他压根就不可能跟你比试,你是没看到他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郎卡好奇的追问,“什么样的?”

“冷淡到你会经常忘记他的存在,你不跟他说话,他能几天不说一句话。”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郎卡惊讶地转头又看了一眼幽萤后,收回目光,有些无法理解的问道,“他为什么会那样?”

因为他原本是见不得光,只能躲在暗处,活着要悄无声息,死也要悄无声息的死士啊。在心里暗自感叹的紫灵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刚刚还很高兴的人,这会却叹气起来,郎卡有点搞不懂的伸手抓抓脑门,想问,想想却还是忍住了。

塔塔尔去台吉村的第五日傍晚,传消息回来了。

当时紫灵几人正在院子里围桌而坐,在无聊的一边吃着小零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闲扯。当然,幽萤是不在他们三人之列的,他人在屋顶。

本来正在说着话的郎卡,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了塔塔尔的三弟从院门外进来了。他也就打住了话头,等他走过来。

塔塔尔的三弟进来后也不废话,在跟郎卡点头招呼后,就对正看着他的紫灵说,“二哥递消息回来了,说事办成了。还叫我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关照他的。”

紫灵低首,略一思索后,关照道,“叫他尽早回来,让他切记别得意忘形。”

“好,知道了。”

塔塔尔的三弟一点头,应下了之后,转身就走。

他一走,郎卡就忍不住出声道,“果然让你说中了,你怎么什么都算的这么准?”

“这有什么。”

紫灵不甚在意的朝他笑笑,解释道,“我不过是知道以台吉长老的为人,他那么努力的维持他表面友善,一切以雪族为重的假象,是不太可能会拒绝的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雪族已经不是郎卡父母所在的二十多年前,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关系还很紧密的雪族,再加上这位第二代族长在雪族没什么威望,且年事已高到了该退位的年纪。而塔塔尔此次求婚是以化解两家宿怨为由头,他台吉既然想坐族长,就不太可能会拒绝。拒绝就是不够大度,不想化解他们两家之间的恩怨,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适合做族长?族长可是得一碗水端平,对待每个部落公平且公正的,不能夹杂私人感情的,至少表面他得如此。

不过,并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只是她现在还没办法确定,她要等些天才能确定。

曾今生前所看的那些书,以及他的所有物品,除了银钱,还有留在台吉村,他没带到塔塔尔村的,都被紫灵请塔塔尔家的人帮忙从其木格的住处,搬进了她现在所住的房内。

曾今生前很喜欢作画,没与她熟稔之前,他画的大多是山水风景与写实类的静物画,之后他所画就基本上都是她了。一开始他都是背着她画的,但被她无意中撞见了几次之后,见她没露出什么反感的神色,他也就大大方方地开始画了。

捷儿在曾今的那一堆画作里面翻了翻后,发现画上画的全是紫灵之后,他惊讶地出声道了句,“画的都是姐姐呢,这个人非常喜欢姐姐你呢。”

正在翻曾今的那堆书的紫灵听见了,唇畔不由划过一丝苦涩的笑意,她忍不住地在心里想,若非相遇的地方不对,她也许跟曾今能有个好结局也说不定。

因她在北荒书院内烧了曾今的所有东西,幽萤见她忙着翻书,便主动出声请示道,“主子,要烧了这些吗?”

原本因为听见他开口,而抬眼看向他的紫灵,垂下眸子,长叹口气后,略一点头,声音轻轻地应声道,“嗯,除了这堆书,都烧了吧。”

帮塔塔尔家在外收割干草的郎卡,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幽萤在烧东西这一幕,他因不太懂汉人的丧葬习俗,便几步走到紫灵的身边,出声问道,“为什么都烧了?”

“风俗。”

紫灵应了一声后,抬眼看向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问道,“台吉家的人摸进北荒杀曾今,你去了吗?”

“没有!”

她的话才刚一出口,郎卡立马便使劲摇着头否认了。似深怕她不信一样,否认完,他紧跟着便又开口解释道,“一般做暗杀这类的事,他们都不让我参与,我知道的只是布林带着老三和小六离开了村子几天。你知道的。”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他们之所以逼我来杀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想看看我对他们台吉家是不是真的忠心。”

“嗯,我知道。”

紫灵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后,不再追问。

布林,老三和小六吗?她改变主意了,既然你台吉家如此狠绝,她又何必留情,就让他们都去死吧。

塔塔尔从台吉村回来的时候,紫灵正坐在院子内埋首奋笔疾书。他一时并没有走过去,而是将双臂环胸,靠在院门口,眸光深沉地看着她。

他看了好一会,正在用心之际的紫灵,都没发觉他的窥视,直到坐在她身旁的捷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出声提醒她,“姐姐,那个人在看着你。”

哪怕已经在塔塔尔家里住了好多天了,他也还是怕一脸凶相的塔塔尔,一直不肯叫他一声叔叔,或是哥哥。

紫灵停了手里的笔,抬眼向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而塔塔尔此时则已经抬脚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见是他回来了,她也就先开口招呼了他一声,“回来啦。”

“嗯,回来了。”

塔塔尔此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他微哼一声应了之后,低眼看了看她手旁摊开的书和她正在写的东西,出声问道,“写的是什么?”

紫灵不答,而是问他,“你认识汉字吗?”

被她这么一问,塔塔尔便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他避开她直视过来的目光,虽然觉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有些难堪,但他还是实话实说道,“认识,不多,写得也没你写的好看。”

本也没敢指望什么的紫灵,听了他的回答,伸手从写了字的那一叠纸张当中拿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转手递给他,示意道,“拿去看看,遇到不认识的,或是不懂是什么意思的,问我。”

“孙子说。”

塔塔尔疑惑地接了过去,放在眼前细看,可他才刚念了三个字,就惊讶地抬眼看向她,一脸惊喜地问道,“你要教我孙子兵法”

“嗯。”

紫灵点点头,“学会孙子兵法,你便可以纵横雪国。”

听她如此说,塔塔尔在心里大喜之余,低头稍微想了想后,抬眼盯着她的脸,脸上难掩兴奋的问道,“那要是我想占领天祥呢?”

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么问,原本脸上神色柔和的紫灵,立刻便冷了脸。她不悦地,冷哼着道,“哼,那你要学的可就远不止孙子兵法了,而且有窦如风在的一天,你还是不要有这种痴心妄想为好,他会打的你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可塔塔尔却贼心不死,他一脸兴奋的在她旁边坐下,扯着她的衣袖,很是理所应当地道,“你可以教我啊!”

“我不会教你!”

对于他这想当然的想法,紫灵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她厌烦地抬起胳膊,扯回自己的衣袖后,转脸瞪着他,没好气的骂道,“我又没领过兵打过仗,我会的只是纸上谈兵,战场变化风云莫测,瞬息万变,你要我怎么教你?不说我不会,我就是会我也不会教你!雪族都还没拿下呢,就做起梦来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学孙子兵法了,省得你祸害人间!”把话一说完,她就恼怒地伸手抓起那一叠纸已经写好的纸张就撕。

“哎,哎,别撕!”

塔塔尔慌忙跳起身,伸手同时抓住了她的两只手阻止她,不让她撕。

紫灵挣扎了几下,发现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后,她抬眼怒瞪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后,也就松了手。

塔塔尔把那叠纸对折收进怀里后,重新在她的身旁坐下。他伸手扯扯她的衣袖,陪着笑脸道,“你别生气嘛,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

然而,他的话不但没能让紫灵消气,反而让她更加地生气了。她抬手一巴掌打开他抓着她衣袖的手,然后语速飞快地,朝他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随口一说?如果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你根本不会随口这么一说!我告诉你塔塔尔,只要窦如风不死,你永远都不要妄想拿下天祥!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猪脑子,别说窦如风了,就是他身边的副将,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说天祥和风国虽然内里不和,可明面上却还是盟国。你若是主动出兵攻打天祥,你觉得风国是帮你还是帮天祥?”

309慈悲

自从那天下午,塔塔尔说出的话将她惹恼了之后,紫灵连着两天都没再搭理他,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赔罪,她都是以白眼待之。直到他又是指天又是指地的向神灵起誓,只要他窦如风不死,他绝对不会领兵主动进攻天祥,她才重又搭理他。

“呜呜呜~~姐姐!”

时辰正值正午,是吃午饭的时候。

紫灵还没吃好饭,比她先吃完的捷儿,在幽萤的陪同下到院子里玩耍,却不知道怎么地,忽然捂着脸,哭着从门外奔进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怎么就哭了呢?”

紫灵嘴里边问着,边放了手里的碗,伸手捧起他埋在她怀里的脸来一看,就见他嘴角破了,右边的眼眶也青了,显然是跟谁打架了,却打不过对方,挨了打,所以委屈的找她寻求安慰来了。

听到她问,捷儿一边用手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回道,“呜呜呜~~呼和巴日打我,额,我要叫爹爹过来,额,把他们都杀光!”

“站好!别靠着我!”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原本正欲安慰他的紫灵,立刻便冷下了脸。她伸手推开他,并厉喝了一声,让他自己站好。

原本哭着的捷儿被她这么一呵斥,顿时吓呆了,连哭都忘记了。他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反应。

然而,紫灵却像是没看到他被吓坏了的样子一样,抬手就在他原本就有伤的脸上,毫不留情地甩上了一巴掌。

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顿时惊呆了在屋内吃饭的所有人,捷儿被她这一巴掌打得一个身形不稳,跌趴在了地上。

“你给我过来!”

无视因为她的这一巴掌,而委屈的捂着脸再次哭起来的捷儿,紫灵起身上前弯腰抓住他的胳膊,拖了他就往外面走。

一屋子吃饭的人,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面面相视地互看了一眼后,都跟了出去。

“不许哭!”

紫灵一路脚下不停的拽着捷儿,把他一直拉出塔塔尔家的大门后,先是呵斥了一句,等他依言收了声后。她抬手指着远处的高山,问他道,“捷儿,你看那山,俊秀不俊秀?”

自打相识以来还从未被她骂过一句,打过一下,呵斥过一声的捷儿,虽然心里面是又委屈又害怕,但他还是听话的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开口答道,“俊秀。”

他答了,紫灵又指指塔塔尔家搭在大门外的羊圈,问他道,“那你再看这些绵羊,山羊,他们可爱不可爱?”

捷儿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把头低下去,声音低低的回了句,“可爱。”

紫灵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身面对正好奇地站在大门外在看着他们的,塔塔尔那最小的妹妹,又问道,“那你再看看乌日娜,她好不好看?”

捷儿这会已经不哭了,听她问乌日娜美不美,他在飞快地抬眼看了乌日娜一眼后,垂下眼睛,微微红着脸点点头,答了声,“好看。”

“捷儿。”

紫灵在他答了之后,先用轻柔的嗓音唤了他一声,尔后她缓和了面上的神情,蹲下身,抬起双臂握住他的胳膊,放柔了声音问他道,“那你可知你的爷爷为什么被称为战神吗?”

见她不再冷着脸,语气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捷儿不怕了,鼓着嘴道,“因为爷爷厉害。”

“不是的。”

紫灵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已经微微肿起来的半边脸,笑着,在他困惑的目光下,语速慢慢地,循循善诱地解释了起来,“无论多么厉害的人,他就是杀再多的人,若是没有一颗慈悲的心肠,他不会被尊称为战神,只会被人称为屠夫。你的爷爷之所以被雪族人尊称为战神,是因为当年天祥和风国联合攻打雪族人的时候,因久攻不下,先帝下令放火烧山,这样雪族人便再无处可藏,天祥也就能顺利打败雪族人。是你的爷爷冒着违抗皇命,会被抄家灭族的危险,死劝先帝收回的皇命,雪族人因此感恩于你爷爷的好心,而尊你爷爷为战神,懂了吗?”

捷儿听了她这长长的一段话,皱着眉想了想后,点点头,“捷儿懂了。”

紫灵满意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弯唇淡笑着又问,“那你现在知道姐姐为什么打你了吗?”

“知道。”

捷儿抬眼看着她,脆生生地道,“因为捷儿说要叫爹爹来把他们都杀光,姐姐气捷儿没有爷爷那样的慈悲心肠。”

“聪明!”

紫灵笑着伸手又摸摸他的头,夸了他一声后,她收回手,继续开口劝导他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小,我说的太多你可能听不懂。可是捷儿,你总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男子汉的,而在这长大的过程中,你要找到属于你的道,知道吗?”

捷儿面露困惑的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他虽听不懂什么叫做道,但他很想知道她的道是什么,便张嘴问道,“那姐姐的道是什么?”

“姐姐的道啊。”

紫灵抬起头,望着那蓝得不掺杂一丝异色的天空,在长长叹了口气后,她收回目光,看着他,弯眼一笑,语气轻快地道,“你投我以木桃,我报之以琼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就是姐姐的道。”

知道他不一定听得懂,紫灵把话说完了之后,便站起身,用手指指站在门口的,之前跟他打架的塔塔尔大哥的遗腹子呼和巴日,开口道,“姐姐说的你以后自然会懂,我们先把眼前该做的做好就可以了。现在你该过去跟呼和巴日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嗯。”

捷儿仰脸对她笑笑,用力一点头后,他便小跑着跑到呼和巴日的面前,然后弯腰一揖,赔罪道,“呼和巴日,捷儿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请求你的原谅。”

呼和巴日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张嘴说了句,“算,算了,我已经不生气了。”说完,他也不等捷儿道谢,就张嘴问道,“那你还要玩木剑吗?我们一起玩木剑去吧。不过这次你不能因为打不过我就骂人了哦。”

“好,我保证我不骂人。”

捷儿立刻便笑着答应了。

见两人和好了,手拉着手从门口站着的众人当中穿过,跑进了院子,紫灵满意了,面露欣慰笑容,在低眼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后,她抬起脸,抬脚往门口走去。

原本围在门口的众人已经陆续都进了院子,唯有塔塔尔还立在门口。

等她走到他的身边了,塔塔尔放慢脚步跟在她的身侧,纳惑地开口问,“怎么连三十多年前的事,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紫灵转脸看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看书啊,都写在天祥的史书上呢。”

“哦。”

塔塔尔先是随口应了一声后,开口又问道,“那你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懂那么多,也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紫灵理所当然的一点头,“对啊。”

“那是不是。”

塔塔尔在嘴里说着的同时,突然便顿住了脚。他看着因为他的突然停步,而也停下来,正看着他的紫灵。他微微红着脸,续问,“那我要是从现在开始认真学汉字,看汉人的书,我是不是也能变得跟你一样聪明?”

“当然。”

回答他的,除了紫灵绝对肯定的答案,还有她对他从未露出过的绚烂之极的笑容。她很高兴,他终于开窍,知道弥补自身的不足了。

因为雪族人之前是游牧民族的关系,雪族人的婚礼,大都选在冬天举行,又因过了九月,雪族便正式进入严冬,开启大雪封山的天气,塔塔尔和丽雅的婚期便被定在了九月十九这日。虽时间上有点仓促,又是雪族最大的两个家族联姻,大可等到明年再办,但两家既都有心想化解两家宿怨,恐其中生变,自不会再等上一年的时光。

只不过么,这些都是他们两家对外宣称时的说辞,至于到底为何,也就只有他们两家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大多数婚期将近的新郎,不是忙着置办婚礼上的一应事务,就是与三五好友相邀喝酒买醉,以此向单身汉的日子道别。唯有塔塔尔恍如这场雪族最大的,两个家族之间联姻跟他完全没关系一样。他天天连大门都不出的,如那快渴死的鱼突然遇到了水一样,追着紫灵让她教他认字,写字。

紫灵倒也不是不愿意教他,只是她心里面想的是收拾了台吉家,她就打算离开雪国,她可不想再在雪国度过一整个的冬季,实在是时间太长,太冷了。她在离开之前的这期间将孙子兵法详细解释给他听几遍,他能记住,并且理解了也就可以了。

可塔塔尔却不愿意,不依不饶的非要她先教他认汉字,写汉字。

紫灵被他弄得实在是烦不胜烦,只得朝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骂,“汉字多达几万字,其中书面常用字就有五六千字,就算你塔塔尔聪明好了,一天能认十个字,我要教完你也得两年!好,字你是认识了,可把这些字组合在一起之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没个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年八年的时间,你以为你能读得懂孔子,孙子这些圣人的书?做梦吧你就!”

310谋划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进入九月的雪国,已经有了寒冬的冷意,紫灵三人身上的秋衣再也抵御不了这样的寒意,三人都没有准备冬日的棉衣,便都换上了雪族人冬衣御寒。

八月底岭北集市重开的时候,窦如风曾通过到岭北赶集的雪族人带话给她,让她事情办完了,尽早归来,并还带话给雪族族长,若雪族人伤了他们三人,天祥大军必定踏平雪国的每一寸土地。

“你那护卫呢?我怎么好像几日没看到他了?”

紫灵遣幽萤去台吉村办事的第四日,塔塔尔才发现幽萤不见了,跑来找她,想问问他去了哪里。

之所以他为何在幽萤走后几日才发现他不在,这其中有他本身粗线条的原因,也与幽萤自身没有什么存在感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正坐在屋内正门当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教捷儿弹琴指法的紫灵,抬眼看了他一眼后,淡声回道,“我让他帮我办点事情去了。”

塔塔尔是雪族人,习惯了有话直说,听了她的回答,也就顺嘴问了下去,“你让他办什么事去了?”

紫灵却只抬眼扫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放回捷儿的手上,没做声。

塔塔尔被她的反应弄的有点懵,他不知道她这是又怎么了,他并没觉得他有说错话,或是做出什么惹恼她的举动。

她不说话,且看他的目光也有点凉,他也不敢追问,只得悻悻地自行走开,忙去了。再过几日便是他与丽雅的好日子,他即便有心不想理,有些事他却是想避也避不了。

这几日,除开台吉长老,雪族的另外七大长老陆续地领着族人涌入塔塔尔村,前来参加这场即将举行的盛大婚礼。

这几位长老不止带来了送给塔塔尔,预祝他新婚的贺礼,还带来了送给紫灵的,感激她为雪族人所做的谢礼。

紫灵是不管他们的感激是否出自真心,她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因这几日进出塔塔尔家院内的人太多,太杂,幽萤又不在,塔塔尔怕有人趁乱会生出别的心思,便让郎卡这几日什么都不要管,只看着她和捷儿两个人。

就在幽萤离开的第六日,幽萤还没回来,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说完话,就晕死过去的塔娜,紫灵的眸光微微闪了闪,她先是让郎卡叫来仆人将塔娜扶下去休息,然后又让郎卡叫人去喊塔塔尔过来。

塔娜独自一个人骑马从台吉村跑出来,披星戴月觉都没睡的用了两天一夜赶到塔塔尔村,递消息给她,说台吉长老要布林在婚礼这天趁众人酒醉之际,对塔塔尔家出手的同时杀了她。

雪族人的婚礼,男方这边是从迎回新娘这天才正式开始算起,是要载歌载舞,饮酒作乐的连闹上三天三夜的。喝醉是代表着心中高兴,代表着心中诚心为新人觉得喜悦与诚挚的祝福,所以但凡是哪里有婚礼,哪里就不缺醉得不省人事的雪族人,有的醉得糊涂了,羊圈,马圈睡上一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塔塔尔急匆匆地过来,待听完紫灵告诉他,塔娜所带来的消息后,拧着眉毛问,“你觉得可信吗?”

塔娜当然不会说谎,光从她告诉她这一消息时,她脸上那又急又慌乱的神情,紫灵就知道,她没有说谎。只不过么,以台吉长老的城府,他在商量这种机密的事情的时候,若非他有意,就凭塔娜那么单纯的心思,她能无意中偷听到?偷听到也就罢了,还能让她有机会偷跑出台吉村,一路顺利地跑到塔塔尔村?

“信,我怎么会不信呢。”

千头万绪都在一瞬间,紫灵在垂眼略一思索后,抬眼看向他,弯唇露出一抹轻笑,“你把消息放出去,要让所有姓塔塔尔的人都知道,最好么。”说到这里她顿住,在略微垂眼,抬手理理耳边并不凌乱的发丝后,她抬眼看向他,轻笑着又道,“透点风声出去,要悄悄的,要让他深信你们塔塔尔家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气愤不已,要在婚礼当场向族长以及七大长揭露他们台吉家将要干的好事。”

“好,我这就去办。”

塔塔尔听了她的话,一点头应了后,转身就要走。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紫灵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等他转回身看着她时,她开口又嘱咐道,“派人看着塔娜,不要让她出房门一步,要把她像贵宾一样的供起来,所有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才行。”

“行,我知道了,一切按你的意思办。”

塔塔尔点头应下了,看着她又问道,“还有吗?”

紫灵微一摇头,“暂时没有了,去吧。”

好戏就要开场了呢。

紫灵收回原本放在塔塔尔匆匆离去背影的视线,抬眼看向院子上方的那一片宝石蓝一样的天空,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台吉长老,就看看到底是你的计谋好使,还是她的点子好用了。他与哈布格钦长老的关系好,可别的几个村子就一般般了。且另外的几位长老据她在接受他们谢意时察言观色来看,他们并不想和天祥起战事。就在窦如风向雪族人放话之后的现在,他居然还贼心不死的想弄死她,他这是想激起民愤呢。

幽萤在距塔塔尔出发迎亲的两日前的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紫灵的房内。

她的幽萤,她的守护者,帮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此生最珍贵的人啊。

听完幽萤的回报,紫灵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叫人去寻塔塔尔,而是走上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然后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使劲蹭了又蹭。

对于她这突然的,完全在预料之外的举动,幽萤在瞬间绷紧了身体之后,一动都没敢动。

顷刻,紫灵松开了手。在关照了他一句,“看着捷儿。”她就抬脚从他的身侧越过,然后往前几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辰已经有点晚了,原本闹哄哄的前院这会已经安静了下来。郎卡大概是方便去了,这会刚好不在,仆人应该都在前院收拾残局,也不在。

紫灵四下看了看,发现居然找不到人,她只好出了院门,看看能不能找个人问问,或是帮她去叫塔塔尔过来。

她一出院门,就见一仆人手里端着个木盆,低着头,脚下急匆匆地正要从她的面前走过去,她忙伸长手臂一把抓住这仆人的衣服,问他道,“你知道塔塔尔在哪里吗?我找他有事,你能帮我把他叫过来吗?”

那仆人见是她,忙行弯腰行了一个礼后,回道,“紫灵姑娘,主人晚上喝得多了,已经被扶回房睡下了。”

这种非常时期他居然还敢喝多?

紫灵一听,心里面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她提步脚下飞快地往塔塔尔所住的院子走了过去。

到了院门口,她也并不贸贸然的就闯进去,而是立在院门外,朝里面扬声喊了起来,“塔塔尔!塔塔尔!你出来!”

没想到她的叫唤声,没叫出来塔塔尔,却把塔塔尔的三弟奥尔格勒叫出来了。

见是他,紫灵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问道,“塔塔尔呢?叫他出来,我找他有事。”

奥尔格勒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避开她的直视,望着别处,在用手背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后,开口道,“二哥喝多了,这会估计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明天?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紫灵虽然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这会她哪里有心思多想。她一听他说的这句话,心里面的火气瞬间烧得更旺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她这个太监!他塔塔尔家想死,她还不想陪葬呢!她也不跟他再废话,抬脚就从他的身侧越过,小跑着冲进了院子里面。

“喂!喂!”

奥尔格勒似没想到她会直接闯进去,在原地站了顷刻后,追在她后面叫她,“喂!你现在不能进去!”

却不想,紫灵在听到他的这两声叫声之后,猛地顿住脚,回身冲着他就骂了出来,“你们塔塔尔家的这些个大男人是不是有毛病?懂不懂尊重人?我有名字,我不叫喂喂喂!”骂完,她扭回头就跑。

奥尔格勒被她骂得一愣,待想再追,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紫灵一口气跑到塔塔尔的房门前,提脚一脚就踢开了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雪族人的房屋构建比较简单,虽然与汉族建筑一样,也分前后院子,左右院子,但他们的房间却并没有汉人的复杂,秉承了游牧时期的穹庐模式,门一开房内一切一览无余,净收眼底。

在看到眼前的,她连想都没想到会看到的,非礼勿视的一幕,紫灵在微微一愣之后,瞬间便涨红了整张脸,她慌忙转回身,脚下飞快地走了出去。

跟上来的奥尔格勒忙几步上前,把大开的房门关上了。

见她站在院子里面一动不动,关好塔塔尔房门的奥尔格勒走上前,立在她的身旁,低声开口道,“都跟你说了,不能进去。不过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你不要多想啊。”

不想,他的话才刚出口,他的视线就对上了一双盛怒当中的眼睛。

“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干这种事!你叫他立刻给我出来,不然的话,我马上离开这里回北荒!”

311指引

一身的难闻的酒气,面上虽神色还算正常,可那匆忙间胡乱套上身,敞着胸膛的凌乱袍子,越看心里面的火气就越盛。

紫灵想都没想的,扬起手就想先赏他一巴掌,可她才刚扬起手,还不待她挥下去,塔塔尔便往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一愣,但在下一秒心里面不由顿时怒极,死死咬紧牙关,双眼冒火地瞪着他。

原本还带着三分酒意,只是由于身体本能而避开的塔塔尔,被她此时面上的神情骇到,瞬间酒意全无。他往前一步,躬下身体,将脸送到了她的面前,低声开口道,“你打吧,我保证不躲。”

紫灵毫不犹豫地提起手臂,使出浑身全力将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她不顾被震得发麻着作痛的掌心和手腕,伸一指指着他,疾言厉色地骂道,“我原当你塔塔尔是个人物!没想到竟是这等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连下半身都控制不了的混账东西!人家都要杀到家门口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喝醉

乱搞!我真的是对你失望透顶!我不管你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以为除了你,我就没办法对付台吉家?你去死吧!”她把话一骂完,扭身就走。

却不想,塔塔尔却在这时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她因为走得急,被他拉得一个脚下不稳,差点没摔倒。

紫灵站稳了后,就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可塔塔尔却不松手,她转眼看向他,冷冷瞪着他,在猛地一抽手臂的同时,厉喝一声,“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恶心!”

原本已经张开嘴,想道歉的塔塔尔,听到她的这句话时,浑身猛地一震,呆在了当场。

紫灵一抽回手臂,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抬脚脚下生风的冲出了院门。她一路脚下不停,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主子?”

守在房间里,看着捷儿的幽萤,见她满脸煞气的进来了,疑惑地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紫灵也不看他,只道,“用毯子把捷儿包好,我们立刻离开这里。”道完,她走到房内小矮柜面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扯出几件衣服,随手团成一团,然后用另一件衣服包住,又去拿了挂在矮柜上方的小布包挂在了身上。

而幽萤此时已经用床上的毯子包好了捷儿。

紫灵见他准备好了,也不废话,只说了一个字,“走!”说完她提步先行,幽萤顷刻跟上。

原本被人叫走有事的郎卡,回来时发现她不在,在幽萤的提示下,他一路找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伸手打塔塔尔的那一幕。因当时她在盛怒中,他没敢跟她说话,就一路跟了回来。这会见她真的要走,他忙开口道,“真走啊?那你等等我,我去拿两件衣服,我跟你一起走。”

“好。”

紫灵此时心里面的火气已经下去了一点,听到郎卡如此说,她在应了一声后,也就顿住脚,立在门口等他。她想的是,多一个郎卡,总比就幽萤一人保护她和捷儿要来得安全点。虽然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她还没杀了布林,且她并不想幽萤和捷儿因为她的缘故而白白送命。

可她还没等来郎卡,塔塔尔便先进了院门。

紫灵一看到他,立刻便厌恶地把脸扭开,并将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塔塔尔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就曲腿跪在了她的面前,并且将原本握在手中的匕首,用双手托着送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开始起誓,“这是我们雪族男儿一出生便随身携带的匕首,代表着勇气和忠诚。我塔塔尔在此向萨满,向神灵,像你起誓,以后再不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醉酒误事!若我塔塔尔违背此誓,不但不得好死,你也可以用这把匕首捅进我的胸膛!”

只等他把誓言全部说完,紫灵才缓缓扭回脸,低眼看向他。

他显然是刚用水当头而下冲过澡了,头发是全湿的,有水正不断顺着他的脖颈在往下滑。

上次他对她起誓,只要窦如风在,他永不主动领兵进攻天祥时,也只是一手指着天,一手放在胸口发的誓,而且他们雪族男儿的随身匕首轻易不送人,由此可见,他对此次誓言的看重。但,这并非她所想要的。

她开口,声音冷冷地问他,“愚蠢的塔塔尔!你以为我只是气你分不清轻重缓急,醉酒、乱、搞吗?”

本就在紧张地盯着她,等着她反应的塔塔尔,闻她此言,面上先是一怔,一怔之后,他纳惑地问,“那还有什么?”

这个男人的脑子直的,一点都不带拐弯地简直能把她气疯!

紫灵怒极反笑,她受不了地,万般无奈地低头弯唇无声笑了笑了后,抬头重新看着他,开口问道,“俗语有云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是死在那罗纱帐,温柔乡中的吗?”

塔塔尔摇摇头。

她又问,“那你可知道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征战沙场的猛将是因为醉酒误事,不是在睡梦中被人割去了头颅,就是在睡梦中丢失城池的吗?”

塔塔又摇了摇头。

她再问,“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能在与风国太子大婚的当天,逃之夭夭的吗?”

塔塔尔当然也不知道,但这次他没来得及摇头,紫灵就开口又说了下去,并且滔滔不绝,让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且他也开不了口。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去讨好风国皇帝,皇后,太子殿下的谋士和但凡是能帮助我,能为我所用的人。若非如此你觉得凭我当年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如何能避开太子殿下的追捕一路安全离开风国?你知道数年前我凭的什么挟持天祥皇帝的?因为我能忍,不但能忍,我还豁的出去!你知道我又是如何在旭日干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吗?因为我懂掩藏锋芒!愚蠢的塔塔尔,就让我来告诉你,如何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如果说塔塔尔之前只是惧其聪明,惊其手段,那么在听完她的这长长地一段话之后的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被她折服。

不止是塔塔尔,跟随他进来的其三弟与拿了衣物赶过来的郎卡,都被她所折服。

已经完全被她折服的塔塔尔,等她把话一说完,忙应了声,“请告诉我。”

“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念完上面这段话的紫灵,收回原本望着那漆黑夜空的目光,将视线投在他的脸上,淡声解释道,“上面的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想成大事,必须能忍别人所不能忍,容别人之不能容,目光要长远,而不是只盯着眼前,如此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而你要起誓的对象,不是神灵,不是萨满,更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是想成为一个只有蛮力不懂用脑的莽汉,还是一个站在顶端的强者!请你仔细地想过了,再告诉我。”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屋内的人没动,屋外的人也没动,在她说完话,就陷入死一样寂静的场面,直到被一声童音才打断。

“姐姐?”

一直没被他们的动静吵醒,被幽萤包着毯子抱在怀里的捷儿,忽地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紫灵听到他唤她,微微转过身体,却看到他睡眼朦胧,并非完全清醒,她也就伸手摸摸他的脸蛋,柔声安慰了一句,“乖,没事,继续睡吧,”

捷儿心里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他信赖紫灵,而且此时他仍然感到很困倦,听她说没事后,他也就安心地又把眼睛闭上,又睡了过去。

紫灵转回身体的时候,一低眼,就见原本自她说完话后,就将头垂下去的塔塔尔,正在看着她,显然他已经有了决定,她也就先开口问道,“想好了?”

塔塔尔把原本垂下去的手臂,一直捧在手里的匕首又捧到她面前,然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开口,“我塔塔尔想成为站在顶端的强者!我恳请你助我!”

紫灵没有说话,只是略微弯腰,伸手拿起了匕首。

雪族人因以前是游牧民族,每家每户都没有固定住所,也就慢慢地形成了在婚礼的时候,女方娘家送亲,而男方迎亲的习俗。举办婚礼的两家人在确定婚礼何日举行的时候,也会事先确定女方送亲时所走的路线,以避免会发生与新郎错过这样的尴尬事件。

塔塔尔村距离台吉村有四天路程,其中要翻越两座高山,而台吉长老选择动手的地方,就在第二座高山,距塔塔尔村只剩一天的路程。

而幽萤之所以回来的那么晚,是因为他听不懂雪族话的关系。台吉长老的全盘计划他无法得知,不过幽萤功夫好,虽无法探听台吉长老的全盘计划,但他确定了台吉家在山内伏击的具体位置。

312战术

塔塔尔的父亲,也就是塔塔尔长老,他近几年已经几乎不理会族里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由塔塔尔来管,只在塔塔尔的决定太轻率,或的不太合适的时候提醒他一二。

此时,除了还未成人的两个弟弟,塔塔尔的另外六个弟弟与塔塔尔的几个亲信,还有郎卡都围在塔塔尔父亲的房内,正在商量应对台吉家伏击的战术。

紫灵也在,只不过她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

雪族与天祥和风国的那场历时三年的大战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如今在屋内的,除了塔塔尔的父亲外,这些年均都未满三十的雪族男儿,都未真正上过战场,台吉家亦如是。

台吉长老虽然喜欢别人称呼他为老爹,可他实际上才年过五十,还并算不得多老。布林虽是台吉家的长子,可也不过才三十出头。所以,他们两家人的这一战,均是他们两家年轻一辈的头一战。

随着塔塔尔长老的收声,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塔塔尔长老收声之后,转脸看向一直静静在听他们商量的紫灵,开口问她道,“紫灵姑娘觉得怎样?”

紫灵抬眼看向他,弯唇微微一笑,开口道,“不知伯父您问的是对于你们的战术我的一些看法,还是问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会怎么来打这场敌暗我明的仗?”

毕竟是年长一辈,与鲁莽的塔塔尔不同,塔塔尔长老的心思可要细腻的多。听了她的回答,他先是笑着,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已经基本全白的胡子,随后一正面色,回道,“都有。”

听他如此说,紫灵站起身,朝他微微弯腰一礼后,站直身体直言道,“伯父请恕我失礼直言,你们的战术好虽好,可伤亡必定不小。以旭日干的狡猾心思,郎卡既背叛了他,他必定认为我们会以为他不会再用平日练兵场时所用的战术,且此次他还有哈布格钦家的帮助,又躲在暗处,他绝对还是会用以前的战术。”

塔塔尔长老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垂眼摸着胡子略一思索之后,抬眼看着她,问道,“那依你的想法,该用什么样的战术?”

紫灵却只道了一个字,“跑。”

塔塔尔长老一愣,“跑?”

“嗯,跑。”

紫灵略一点头后,又道,“且听我细细说来给伯父您听,听完您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跑了。”

台吉长老忌惮她的,是她的聪明和手段,虽他知道她读过兵书,可以他心思,想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即便能将兵书倒背如流又如何?她还能真的懂怎么领兵作战?且塔塔尔在外面的形象是鲁莽猖狂惯了的,他肯定不会想到她会参与到其中。所以么,他这次的失败,是早已注定了的。台吉长老是狡猾,可他并懂人心,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别人的心思,算计人心。

待紫灵细细说完,夜已经有点深了,在塔塔尔长老垂首思索,做决定之际,她有些困倦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听塔塔尔忽地开口道,“怪不得旭日干总说你们汉人诡计多端,要小心提防,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诡计多端。”

紫灵不悦地横眼过去,声音凉凉地问,“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吗?”

塔塔尔张嘴正要答,塔塔尔长老却在这时抬手示意他不要做声,他也就忙把嘴巴闭上了。

塔塔尔长老的视线在屋内众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后,做了最后的决定,“紫灵姑娘的战术很好,你们就用她的战术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紫灵让塔塔尔他们先行,等他们都陆续走了出去,她抬脚正欲走出去,却听塔塔尔长老在这时唤了她一声,“紫灵姑娘留步。”

紫灵忙收回脚,回身看向他。

“多谢姑娘为雪族,以及为我那儿阿拉坦乌拉所做的一切。他自小鲁莽,有姑娘引导我很放心。这次事成,我预备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了。还请姑娘在离开雪族前,多教教他这做人的学问。”

看着眼前微微躬着上身,一手按在心口,朝她致谢与请求的塔塔尔长老,紫灵在心里暗想,这世上毕竟还是懂得感恩,心地良善的人多于那些心思歹毒之人的啊。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时候,紫灵入座时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她斜对面的奥尔格勒脸上一片青紫,她在微微一怔之后,知道必定是被塔塔尔揍的。

活该!若非他是塔塔尔的三弟,此时又是非常时期,看她怎么收拾他!居然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若非幽萤刚好回来,他以为她会在没人看着捷儿的情况下离开?她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奥尔格勒。

尔奥尔格勒在她的视线一射过去的时候,便心虚地将眼睛垂了下去。可奈何她的视线太过的逼人,他被她瞪得恨不能遁地而逃。

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的塔塔尔,见此情形,赶忙伸手挡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她一直瞪着奥尔格勒的视线。

视线被挡住了,紫灵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手,微微愣了愣之后,视线顺着这只手的手臂,转脸看向了这只手的主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想法龌龊,一个是连原始



望都控制不住的混账东西!

“瞪我干嘛,吃饭,吃饭。”

原本是想化解奥尔格勒尴尬处境的塔塔尔,没想到会引火烧身,他避开她那像是要将他灼穿的视线,用手抵着嘴低咳一声后,伸手抓了桌上盘内的羊肉硬塞进了她的手里。

然而想起昨天那非礼勿视一幕的紫灵,心里面是越想越气,她提起脚,用脚后跟一脚使劲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嗷~~~~~”

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塔塔尔,被她这一脚踩得,在发出一声惨叫的同时,痛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至于肇事者紫灵,则面上一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茫然之色,彷如那一脚并非是她踩的一样。她看着痛得提起腿,直揉脚背的塔塔尔,用纳闷的口气问道,“你怎么了塔塔尔?突然鬼叫什么?撞邪啦?”

塔塔尔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错本就在他,他发作不得,只得冲着屋顶翻着白眼,忍气吞声地道,“没事,刚刚脚不小心脚踢在桌腿上了。”

在屋内吃饭的塔塔尔家的,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众人,难得见到塔塔尔吃瘪的样子,除了做贼心虚的奥尔格勒的面上变得更白了,其他人都偷偷地用手掩着嘴,偷笑了起来。

塔塔尔最小的妹妹乌日娜毕竟才十四,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偷偷笑了笑后,转眼看向紫灵,开口问道,“紫灵姐姐是不是喜欢上我二哥了?姐姐是生二哥要娶台吉家的女儿的气,所以才打的二哥吗?”

紫灵是已经习惯了她的直接,听到她问,她抬眼向她看去,正想开口否认不是她打的,可小姑娘却没给她机会。

乌日娜天真地,安慰她道,“姐姐你不要生气,二哥娶了台吉家的女儿也没关系,还是可以再娶姐姐的。”

对于她这本只是出于好意,安慰她的话,紫灵一时间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毕竟屋内还坐着塔塔尔的父母及他的小妈,当着他们的面,她总不能说什么她不会与人共享丈夫这类的话吧?若是直言她不喜欢塔塔尔,所以不会嫁给他,这么多的人她怕塔塔尔面上会挂不住。

她正暗自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听已经坐回原位的塔塔尔,在这时出声呵斥道,“乌日娜,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一个女娃儿整天嘴里老说什么喜不喜欢的,也不脸红!以后不准你再这么说话,更不准你再问你紫灵姐姐这样的话!”

乌日娜被他一骂,立刻便红了眼眶。但她也不敢顶嘴,只能将头低下去,委屈地偷偷抹眼泪。

紫灵顿觉松了一口气,虽她心里觉得小姑娘被骂得有些无辜,但这种时候她并不适合开口,她也就只当没看到,低头吃饭。

虽然心中深信,台吉家此次必败,可毕竟不到最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在他们一行人出发之前,聚集在她的屋里做最后战术上的讨论,结束的时候,紫灵还是忍不住拉住正要随塔塔尔他们一起走出去的郎卡。

“郎卡,你受伤可以,我治得好。可你千万别把命送了,那样我会伤心,知道吗?”

已经死了一个曾今了,这就足够她伤心的了,她可不想郎卡也死掉。

郎卡虽知刀剑无情,不到最后,一切都是未知。但面对她担忧的眼眸,他还是保证道,“嗯,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活着回来。”

此时已经走到门口的塔塔尔,听到她叮嘱郎卡的话,顿住脚,回身看向她,不满地出声问道,“你只担心郎卡,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们的吗?”

紫灵闻他此言,转脸看向他们,用眸子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溜了一圈后,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郑重地道,“你们都要活着回来,都不要死,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凯旋归来。”

313大捷

等待的时间是缓慢而难熬的,何况还是一整天的时间。

紫灵虽面上淡淡地,可她的心里却是焦灼的。这次,她并没有让幽萤与塔塔尔他们一起去,毕竟是他们雪族人之间的杀戮,幽萤不适合参与进去,且她也不得不妨哈布格钦家的人会有什么不在她预料之中的举动。

前院很热闹,呼和巴日几次来喊捷儿去玩,都被紫灵以言语支走了。

捷儿虽然很想去,但紫灵不准,他也就听话的不去了。他年纪虽小,也听不懂雪族话,可也还是感觉得出要有什么事发生,毕竟塔塔尔他们离开的时候,众人无论面上的神情还是举动都有点反常。

为防塔塔尔家族内会生出叛徒这类的事情发生,也为了怕走漏消息,除了塔塔尔几兄弟与几个亲信以外,是没人知道这次他们的行动的。但凡事都有意外,为保万全,这两天飞出塔塔尔村的鹰,都被塔塔尔家的族人偷偷射了下来。

捷报传来的时候,时辰已过午夜,为免众人等的心焦,塔塔尔一行人在击败台吉家的人之后,便丝毫没做耽搁,立刻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紫灵当时等的已经坐不住了,正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走动着。

当塔塔尔叫人过来喊她过去的时候,她一时心中激动地都差点当场热泪盈眶,毕竟这次应对台吉家的伏击战术是她出的。

塔塔尔曾在事后告诉她,当第一个族人中箭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即刻便调转马头往回跑之后,布林一如她在部署战术时所言那般,想都没想的便率领族人追了上去,然后一头扎进了他们的埋伏圈内。等埋伏在布林后面的台吉长老一行人发觉不对劲,找过来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一切为时晚矣的局面。

紫灵到的时候,族长已经与其他几位长老移到前院说话去了,而哈布格钦长老则已经被拿下,与台吉长老与布林一起被结识地绑着,坐在院子正当中的地上。

“你这个心肠歹毒,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台吉老爹自问对你不错,没想到你竟帮助塔塔尔家对付我台吉家!我台吉家的人死后必定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紫灵!”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次他们台吉家之所以惨败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她出谋划策的结果。

她的人才刚进院子,耳边便传来了台吉长老恨不得吃了她一样的愤恨咒骂。可惜她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异常地觉得愉悦。想来,她离变态也不远了。

紫灵面带愉悦笑容,一步步地走到已经摆在台吉长老三人面前的方凳上坐定,然后翘起腿,将右手肘撑在腿上,随后用手捧着下巴,就那么好以整暇地看着还在不断愤声咒骂她的台吉长老。

“当真是蛇蝎心肠!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萨满,神灵都不会放过你,紫灵!”

台吉长老越是骂,她面上的笑容就越深,深到后来,她甚至都愉悦地呵呵笑出了声。

直到她笑出声,台吉长老这才悚然惊觉,为什么无论他怎么辱骂,或是质问她,她都只是笑以面对,她这是在拿他当那跳梁小丑在看呢。

见他骂着骂着猛地就收了声,紫灵知道他反应过来了,不过她仍是不急着回答他的那些辱骂和总总质问,而是开口先问了句,“说完了?”

回应她的,是台吉长老“呸”地一声将口水吐在地上,以及一句,“阴险诡诈,心肠恶毒的女人!”

紫灵收起捧着下巴的手臂,尔后坐直身体,用不紧不慢地口气道,“看来台吉长老您还没说完啊?那我再等等,我有的就是耐心。”

台吉长老却再也受不了她如此戏弄,不甘心地朝她愤怒地咆哮着质问,“你到底想怎样紫灵!我台吉家一直真心待你,我实在是想不通,我台吉家到底哪里让你恨到非要致我台吉家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真心?”

听到他如此质问,紫灵敛起一直挂在脸上的假笑,缓缓站起身,尔后往前两步,眸光森冷地盯着他,轻蔑地冷笑着道,“呵!你旭日干何时真心待过任何人!你为了阻止曾今与我过分亲近,唆使其木格干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若是真心,你会让塔娜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一次次的让丽雅试探我,邀请我去北荒赶集?若非我藏的好,又是个连只鸡都杀不了弱不禁风的汉人女子,我怕是也没机会在这跟你废话了。”

随着她的叙述,原本还一脸恨不得将她吃了的表情,在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台吉长老,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断地交替着。待她说完,他在默了顷刻后,开口道,“好!就算我台吉家不是真心待你,可也不至于让你恨到如此地步吧?”

“想知道为什么?”

看着眼前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对待他台吉家的台吉长老,紫灵瞬间便失去了跟他废话的兴趣,冷声连道,“本来你们台吉家如何待我,我都无所谓,毕竟我是汉人,身份也令人起疑,你们提防我这很正常,可你们不该杀了曾今!他在台吉村待了十来年,与你台吉家相交了十来年,连死之前的前几天都在让我想办法帮助你们雪族人,将岭北集市重新打开!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心地良善,没什么心机,从未想过要出卖你们雪族人的教书先生,你们在杀他的时候,可曾顾及过这十来年与他相交的情谊?!”说完,她也不给他接话的机会,就将目光转至因为受伤,而面上煞白一片,一直都没开口的布林身上,质问他道,“布林!你在掰断曾今脖子的时候,手可有丝毫的颤抖过!”

原本并未看着她的布林,随着她的这声质问落下,慢慢抬起头来,张嘴就朝她的面上吐了一口口水。一吐完,他便咬牙切齿地厉喝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布林在下面等你!”

“找死!”

“没事,我不生气,不用打他。”

紫灵先开口阻止因为布林吐她口水,而欲动手的塔塔尔家的几兄弟,然后一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唾沫,一边低眼看向布林。

布林的面上除了对她的恨意,不见丝毫愧疚之色,正裂眦嚼齿地瞪着她。

看着这样的布林,紫灵彻底死了心。她深信若非无法动弹,不然下一秒他肯定就会把她千刀万剐,再剁成肉沫。对于这种心里眼里始终都只有他们自己与厉害关系,永远认识不到自身错误的人来说,你永远不要指望他们的悔恨!

认识到这一点的紫灵,旋身往后走回凳子旁,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本来她是想送布林一个跟曾今一样的死法的,可此刻她改变主意了,因为他不配!她眼睛盯着布林,可嘴里的话却是对塔塔尔说的,“塔塔尔,找个人去帮我把幽萤叫过来,顺便看着捷儿。”

“好。”

塔塔尔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也不问。他应了一声后,抬手示意族人去找幽萤。

幽萤来得极快,他也不走院门,一个飞身便落在了紫灵的身边。站定之后,他出声询问地唤了声,“主子?”

紫灵也不看他,只抬手往前一指布林,再一指台吉长老,下了命令,“去,废了他们两个。”本来这种事不一定非要幽萤来,她自己也可以动手,可她恶心他们,连靠近都不想靠近他们。而雪族人只会将人手脚打断,根本不会这种把人废掉的手法。

“是。”

幽萤低应一声,顷刻上前动手。

在幽萤上前动手的时候,紫灵盯着布林,语气森然地开口,“本来我是想送你一个跟曾今一样的死法,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因为你们不配!像你们这等狠绝的人,就这么让你们死了太便宜你们了,我要你们变成废人在失败与耻辱的痛苦绝望当中活下去!”

原本以为能得个痛快的布林,听到她的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悚然变色,他开口,厉声嘶喊了起来,“紫灵!我布林绝对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放过你!”

对于他这种毫无威胁性可言的恐吓,紫灵缓缓勾唇,露出一个阴森森地笑容,阴笑着道,“尽管来,我随时奉陪!”说完,她站起身,抬眼看向一直立在她旁边的塔塔尔,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开口请求道,“塔塔尔,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对我保证,不要让这两个人轻易的就死了,也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帮助他们。”

原本在看着幽萤动手的塔塔尔,收回目光,朝她略微弯腰,一手放在心口,开口郑重承诺道,“我塔塔尔对你保证,必定如你所愿!”说完,他直起身,抬手示意族人将台吉长老三人带走。

郎卡呢?

料理完台吉和布林,无视耳边布林的嘶喊咒骂,紫灵往众人当中一瞧,竟不见郎卡,她心里陡然一紧,转眼看向塔塔尔,急声问道,“郎卡呢?他是受伤了重伤,还是死了?!”不然,郎卡不可能不在这里!

见她着急,塔塔忙开口回道,“他是受了点伤,不过不碍事。当时他非要直接砍了台吉老头的脑袋,让我叫人绑了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314执念

天很快就要亮了,漆黑的夜空中群星已经黯淡,唯有挂在东方的那颗启明星耀眼闪亮,一如那夺目璀钻。

紫灵遥望那启明星,努力克制着翻涌在心中并没有因为替曾今抱了仇,而发泄出来哪怕半点的,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愤怒。

她是为曾今报了仇了,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她不但不觉得开心,心里面反而异常地难受着,因为无论台吉长老和布林如何,曾今都已经死了。而他们二人那丝毫不曾有哪怕是半分愧色的样子,让她心中的愤怒此刻烧得更旺了。

一直看着她的塔塔尔,见她脸上不但没有一点报复后的快感,甚至连半点的笑容都没有,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暗自想了想后,决定还是先开口问正事要紧。他在低咳一声先打破此时有些令他觉得压抑的沉默之后,开口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到他开口,紫灵收回目光,转脸看向他,不答,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塔塔尔微微皱着眉头,低首略微想了想后,抬眼看向她,用询问的口气回道,“杀光?”

“你杀人杀红眼了不成?!”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紫灵瞬间便冷下了脸,她先是没好气地质问了他一句后,才稍微缓和了一点面色,开口又道,“古语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如今你塔塔尔家在雪族已是无人能与你们抗衡,你又何必做那赶尽杀绝令所有雪族人都会畏惧之事?你只需控制住他们,让他们没实力与反击的机会不就可以了。”

塔塔尔追问道,“那要怎么控制?”

“自己动脑子想,我累了,先回去睡了!”

然而紫灵却已经不想再谈,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扔下这句话后,扭身抬脚便走。

对于她这说走就走,说翻脸就翻脸的行为,塔塔尔是已经习惯了。他也并不追上去问,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她走出院门。

婚礼是泡汤了,可为婚礼准备的宴席第二天还是如常举行,只不过是为了庆祝塔塔尔家此次一举挫败台吉家而开的庆功宴。

哈布格钦长老已经被卸去族长一职,与台吉长老和布林一起被关进塔塔尔村自建的,本是用来惩罚族内犯错之人的牛棚里面。至于他的族长之位,则由哈布格钦村与其同性的族人担任。而台吉村,由于台吉家此次死伤惨烈,族长之位还需另定。

雪族人的宴席,歌舞自然少不了,且不止女子舞,男子也舞,加之雪族人好酒,酒一多了那豪迈之气便出来了,身上长袍往下一拉,再在腰间一系,就摔起跤来,热闹非凡。

捷儿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看得新奇不已,时不时的便要问坐在他身侧的紫灵,这些人在做什么,那些人又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他问的次数多了,心绪本就不佳的紫灵,难免觉得有些烦了,便招来幽萤,让他带捷儿去找呼和巴日去玩。

本来这种族长和长老们全在的宴席,女子与孩童是没资格与男子同桌的,因紫灵是客,且此次又是她出谋划策助塔塔尔家一举击败的台吉家,又因她的原因岭北集市才会重开,族长与几大长老尊重她,特意去请她坐在塔塔尔的旁边。

按紫灵的心意,她是宁愿跟她们女子坐在一起吃酒说笑的,但盛情难却,又怕驳了族长与长老们的面子不好,她只得坐在了塔塔尔的身侧,而捷儿则被安排坐在了她的身侧。在一一喝过了族长与长老们所敬的酒之后,她也并不回敬他们,只自顾自的慢慢吃喝起来。

郎卡本坐在捷儿的下位,捷儿一走,他便主动移到了捷儿的位置上,时不时的帮她撕些难咬的肉块,或是拿点她喜欢的食物给她配酒。

他做这些不过是在与紫灵共同生活的三四年当中,养出来的习惯,他做起来很自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他这样的举动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紫灵,她也早已习惯了他的举动,虽觉得当着这么多的外人多少有点不好,但她是从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且再过几日她便要离开雪国,她也就由着他了,只要他高兴就好。

他们一个人默声喝酒,一个默声相帮,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是和谐,融洽,还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温馨的感觉。

直到郎卡注意到她面上已有几分酒气,两颊露出微微的粉色,见她又端了酒碗预备喝,他在伸手从她手中抢过酒碗的同时,出声阻止道,“别喝了,要醉了。”

“给我。”

紫灵心里本就蕴着一团火,且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也就没了平日的好脾气,且拿走她酒碗的是郎卡,不是旁人,她也就没那么多顾忌,直接伸手去抢。可郎卡不给,他人高手臂也长,她又如何抢的到。抢了两下,抢不到她也就不抢了,只皱着眉,不悦地瞪他。

郎卡自然不怕,他将她的酒碗往自己面前一放,就将脸转过去,不理她了。

“他不给你喝,我的给你喝,难得高兴喝醉了也不碍事。”

还在瞪着郎卡,不满他抢走她酒碗行为的紫灵,忽听坐在她旁边的塔塔尔在这时说话了,她转脸去看,就见他将他的酒碗放在了她的面前。

郎卡在听到塔塔尔说的这句话后,扭过脸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收回,没做声。

紫灵也不理会塔塔尔,在看到面前的酒碗后,她转回脸瞪着郎卡,跟他赌气似的,伸手端了塔塔尔的酒碗送到嘴边,一口气就喝光了里面的马奶酒。

她一喝完,塔塔尔就招手,示意伺候在旁的仆人给她碗里倒酒。

紫灵仍是瞪着郎卡,仆人将酒一倒好,她端起来就喝。

她一喝完,塔塔尔就又抬手示意仆人倒酒。

而紫灵则是依然瞪着郎卡,仆人的酒一到,她端起来便喝。如此在连着喝了四碗后,她才收回了一直瞪着郎卡的视线。

郎卡又怎会不知道她这是在跟他赌气,虽当着如此多的人面,难免有些觉得尴尬,但他倒也并不在意。

紫灵连喝了四碗酒后,就觉得差不多了,再喝怕是要立马醉倒在席上了,她怕一会酒劲上来会失态,在收回瞪着郎卡的视线后,她便站起了身预备离席了。

塔塔尔见她起身,忙开口问了句,“你去哪?”

“方便。”

紫灵扔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

众人都在前院热闹,她所在的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显得有点冷清,站在院中虽能听到前院的喧闹声,但并不真切。前院的喧闹对比后院的冷清,感觉就好似不属于同一个人世一般。

她站在院中默默听了一会,提步走进了自己的房内。一览无余的房内,曾今的那堆书和琴静静地躺在靠着窗前放着的桌子上面。

曾今的这把梧桐木做面,彬木做底,通身泛着紫黑,名唤凤鸣的七弦琴也是把难得的好琴,并不比已经烧毁在青云寺内的那把东南飞差上几分。

真是寂寞如雪啊,在雪族十来年却没能得个三两好友知己,她都替他感到难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大概是心早就死了的缘故吧。她又想起他在死前,提在画上的那句诗,心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一想到曾今,紫灵的心中便又痛了起来,那一直克制在心中的,无法释放的愤怒此刻又翻涌着直往上串,想从她的咽喉内喷薄而出。

低首望着脚前的地面幽幽叹了口气后,她抬脚快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凤鸣,凤的鸣叫声,凤为何而鸣?因为求凰,多么讽刺的名,似在讽刺着其一直都是寂寞而失意的主人。

本来在他的坟前砸了那把南宫骁送到北荒的琴,是想着这辈子都再也不弹任何一曲,可她现在却又想弹一曲破晓了。

破晓这曲名,当初是墨文取的,意为光明击退黑暗,是希望的象征。她真的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想起过墨文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年,一年,又一年不曾为谁停歇片刻的时光,终是带走了她对墨文的执念。

紫灵不知道自己到底弹了几曲,她只记得第一首弹的是破晓,第二首是高山流水,第三首是逍遥游,至于之后,她则记不清了。酒劲全部上来之后的不久,她就将眼睛闭上趴在桌上,用一手无意识地拨着琴弦,然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床上,时辰已近晚间。

“姐姐醒了?”

紫灵才刚睁开眼睛,耳边便听到了捷儿欣喜的声音。她疑惑地扭头看向床里,就见捷儿坐在床上,正在看着她。

感觉到捷儿看着她的视线有点奇怪,她忙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听到她问,捷儿摇头解释道,“只是姐姐在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念同一句话,捷儿有点担心姐姐,所以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姐姐。”

不用问,她也知道是哪句话。

紫灵伸手撑着床坐起身,在伸手摸摸了他的脸后,微微弯唇,淡笑安慰他道,“姐姐没事,姐姐只是酒喝多了,做梦说胡话呢。”

315寻仇

塔塔尔家的这场庆功宴,终在连闹了三日的第四日午后,随着几大长老的一一离开返回他们自己的村子而正式结束了。

在这三日当中,除了第一日,紫灵都再未到前院去过,她实在没那个心情陪他们饮酒作乐。她既不愿意,塔塔尔也并不勉强她,只在宴席开启之后,命仆人不断地将席上的食物送到她的房内。

塔塔尔在这连开了三日的庆功宴上,倒是实践了他之前所发的誓言,无论众人如何劝,如何闹他,他一次都没有喝多过。

并未到前院送几大长老离开的紫灵,正在院子里面晒着太阳,看着捷儿呼和巴日玩陀螺,忽地便听前院吵嚷了起来。起初她也并未在意,想着这几日人多,大概不知又是谁喝多了在胡闹罢了。

直到隐隐听到好似是在叫着她的名字时,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听着这吵嚷的声有点熟悉了,是丽雅找她寻仇来了。

她才刚站起身,幽萤便自屋顶跃下,在她身侧站定后,出声问道,“主子要去?”

显然,以他好于常人几倍的听力,他早听到了来人所喊是她的名字,且他身在屋顶居高临下,前院发生了什么早已尽收他的眼底。

“去,不去我怕塔塔尔家的人会一怒之下将她打死。”

塔塔尔家的人恨她台吉家的人又不是一天的了,据她所闻,塔塔尔的大哥,他死的不明不白与台吉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虽有她关照不要赶尽杀绝,但如若丽雅一意胡闹,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紫灵到的时候,丽雅已经被拿下,塔塔尔的两个弟弟正一左一右的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按得跪在大门前的地上。

而与她同来的巫师则被塔塔尔家的族人团团围住,并未有人对他动手。毕竟他是巫师代表着萨满,没哪个雪族人会想对巫师动手的。

丽雅一看到她出来了,努力昂起头,朝她嘶声裂肺地喊了起来,“紫灵!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我们台吉家那些死去的族人报仇!”

怎么她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要杀了她?

紫灵往前快走几步,站到围在大门外的众人的最面前,然后冷着脸开口道,“放开她,让她来!”

塔塔尔家的众兄弟都曾在村口,见识过她是怎么对付其木格的,听到她开口,也便就松开了对丽雅的钳制。

丽雅是练过武的,幽萤一看她起身时动作,便顷刻明了。所以他不等紫灵开口,他便挺身往前一大步,站到了她的前面,等着她下令。

“打!轻点,制服就可以了。”

随着紫灵的一声令下,幽萤身形快如鬼魅,冲上去没几下便将丽雅踢翻在地,并将手中的剑抵在了她的脖子前。

可丽雅不死心,一个翻身坐起来后,从怀里摸出匕首迅速抽出,用匕首击开了幽萤的剑。

幽萤见她此举,细不可擦地微微皱了皱眉,他将剑随手往地上一插,上前只两下便抓住了丽雅握住匕首的手臂。

“啊~~~~”

随着丽雅的一声惨叫,她握着匕首的右边胳膊便被卸了下来。紧跟着的是在她的又一声惨叫之后,她的左边胳膊也被卸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众雪族人无一不面上变色,他们雪族男子虽然粗鲁,但他们自持男儿身份,在对待女人方面还是相当克制,无故没谁会对女人动手,何况还是下如此重的手。他们无不在心中暗想,这还是紫灵事先吩咐轻点,那若是下重手,怕是丽雅的胳膊便要直接废了。

两边胳膊都被卸下来的丽雅,直往下坠的手臂让她疼得站不住,立时便瘫坐在了地上,但她岂肯就此罢休。她猛地抬眼看向紫灵,咬牙切齿地愤声骂了起来,“紫灵!你没良心,你的心是黑的!我丽雅一直真心待你,我台吉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是真心待你,哪个又待你不好!没想到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要恩将仇报!帮着塔塔尔家害得我台吉家家破人亡,我台吉家那些死去的人必化作厉鬼回来找你报仇!你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神灵,萨满也不会放过你!我丽雅更不会放过你!你今日要不将我杀了,我以后必定还要来找你报仇!”

她若不提真心这两个字倒也罢了,无论她怎么骂,紫灵是都不会跟她计较,她本打算恫吓一下她,然后将她轰出塔塔尔村也就了事。可当她一听到真心这两个字时,她一直蕴在心里,无处可泄的愤怒瞬间便全部涌了上来。

口口声声,每字每句质问的都是她,就好似她台吉家和塔塔尔家打的这场仗真的是她挑起来的一样!真心?真心?她懂什么叫真心?!如此是非不分,如此不知死活,专门捡软柿子捏,真是把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紫灵越想,心里面的火也就烧得更旺了,她抬起手,哆嗦着手指向丽雅,就想破口大骂,可她才刚张开嘴,还没能吐出一个字,就先呕出了一口血。

“主子!”

幽萤见她吐血,面上瞬时大变,一个纵身飞跃便站在了她身侧,伸手扶住了她。

塔塔尔家的众人也没想到她毫无预兆地竟会吐血,一时都不免有些慌了,都涌到了她的跟前。

塔塔尔紧张地盯着她那张此时煞白的脸,焦急地出声问,“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会突然吐血?”

“姐姐!”

紫灵还来不及答,就感觉她的衣摆被拽了拽,她低眼去看,就见捷儿一脸紧张地在看着她。她想安慰他,可刚张嘴,就又呕出了一口血。

看到她又吐出了一口血,捷儿的心里面瞬间害怕得不得了,立马便哭了出来,“姐姐,呜呜~~姐姐。。。。。。”

围在她身侧的众人,不敢出声再问,都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紫灵使劲闭闭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后,睁开了眼睛。她将原本捂着嘴的手放到眼前看了看,暗红色,有些发紫的血,是她自曾今死后就一直郁集在心,没能发泄出来的愤怒,被丽雅这么一刺激,一时急怒攻心才吐了出来。

将占了血迹的手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抹后,又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口鼻后,她站直了原本靠着幽萤支撑的身体,随后从他手中抽出另一条手臂,用这只手臂的手摸了摸哭得已经泪眼模糊的捷儿的脑袋,开口柔声安慰道,“姐姐没事,姐姐死不了的,乖,不哭了啊。”

哭得正伤心的捷儿,有些不太相信的哭着问,“呜~~~真的?”

紫灵微微弯唇,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笑着道,“当然是真的,姐姐何时骗过你了。上次你爹爹吐血,不就是姐姐治好的吗?”

“嗯,是的。”

捷儿点点头,用袖子抹抹眼睛,不哭了。

见他不哭了,紫灵抬起头,从围在她跟前的众人当中穿过,一步步朝丽雅面前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后,她低眼看着正咬牙切齿在瞪着她的人,开口扬声吩咐,“幽萤带捷儿进去,奥尔格勒,把你们家的孩子们也都带进去,不要让他们出来。塔塔尔,麻烦你立刻叫人去把旭日干和布林带过来,顺便再叫人端张凳子给我。”

她要做什么,虽未说出来,可众人心中都差不多能猜得出来,不是当着丽雅的面杀了旭日干和布林,就是折磨他们,不然她不会叫把孩子们都带进去。

幽萤、奥尔格勒和塔塔尔闻声,都按她的意思照办了。

原本一直在恶狠狠地瞪着她的丽雅,一听到她的这句话,顿时不由慌了神,声嘶力竭地朝她喊道,“你想把我阿爹和大哥怎样,紫灵!”

然而,紫灵却恍若未闻,她转身往塔塔尔家的羊圈前走了过去。

羊圈前有一个存水用的很大的水缸,她用水瓢从里面舀了水先漱了口后,又将占了血迹的手冲干净了,随后洗了把脸。

九月过半的雪国,虽还算不得多冷,那水虽然也还没结冰,但用来洗手尚可,洗脸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可却能让紫灵原本暴怒的情绪,迅速冷静下来。她也并不急着走回去,洗过脸后便仰头看着天空。

这人世,这些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人,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勃额,你为何而来?可是与丽雅一样是来质问我,帮他们台吉家向我复仇的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紫灵的视线依然放在天空,并未看离她不远的,还被塔塔尔家的族人围住的巫师。

一直都在看着她的巫师,听到她问,抬右手放在心口,朝她躬身一礼后,直起身,看着她,语气平静地开口道,“不是的,紫灵。我来一是不放心丽雅,二是向你表达对你的谢意,感谢你为雪族民众,萨满的子民所做的一切。我是巫师,也是神灵的代表萨满,我只祈福,占卜和救人,不杀人。至于台吉与塔塔尔他们两家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在我所管的范围之内。”

听他如此说,紫灵缓缓收回目光,转脸看向他,弯唇一笑,问道,“勃额,那你仍会祝福我吗?”

巫师也笑,不答反问道,“你需要我的祝福吗,紫灵?”

316真心

塔塔尔村虽然不小,但台吉长老与布林还是很快便被带了过来。他们两人刚被废几天,都还走不得路,是被塔塔尔的两兄弟放在马背带过来的。

一见到丽雅,台吉长老和布林便都慌了,朝紫灵愤声怒骂,质问她要将丽雅怎么样。而丽雅,则努力的站起身,想走到他们两人的身边去,可奈何她两臂均被卸下,一动便痛得她站都站不起来。

面对如此感人的一幕,紫灵却是冷酷地吐出了一句,“打,别打死,打到我叫停为止。”

她的话一出口,塔塔尔的三弟和四弟便动了手。

“住手!住手!不准打我阿爹!不准打我大哥!”

丽雅此时已经哭花了脸,见到她的阿爹和大哥被塔塔家的人不当人似的拳脚相加,她心里又怎能不难过,不伤心,又如何能忍住哭泣。

她虽哭得伤心,但除了朝塔塔尔家的两兄弟喊,让他们住手,还嘶哑着嗓子朝紫灵喊道,“紫灵,我恨你!我恨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没有良心!我们台吉家那些死去的人必化成厉鬼。。。。。。”

然而无论她如何喊,如何骂,紫灵都恍若未觉。她翘着腿坐在凳子,正用幽萤的那把削铁如泥的bi shou在修理指甲。

她人本生的白,经阳光一照,她那双手便白若羊脂,与她袖口那一圈羊羔毛竟似要融成一色一样。

立在她身侧的塔塔尔原没在看她,他在看他的三弟和四弟在打台吉长老和布林,可在他伸手想抓抓下巴的胡子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里立刻一阵心猿意马,恨不得抓过那只手咬一口才好。不过心思刚动,他便慌忙收敛心神,转开目光不敢再看了。

他还不想死。

“紫灵。”

郎卡看了一会,眼见台吉长老和布林被打得口鼻出血,连哼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丽雅又哭得伤心欲绝,他有点看不下去了,开口想劝,让她不要再折磨丽雅。可他才刚唤了她的名,还来不及说别的,被她开口打断了。

“舍不得啦?心软了啊?”

紫灵抬眼看向他,冷着脸道,“别这么拎不清,郎卡!若这次赢的是他台吉家,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心软的放过你,放过我,放过他塔塔尔家的任何一人!”

“可是丽雅。。。。。。。”

郎卡又怎会不知道这点,他只是可怜丽雅,并非台吉长老和布林,只不过他的话才刚出口,又被她打断了。

“无辜吗?”

紫灵冷笑一声,冷声嘲讽“呵,这全天下她丽雅郡主最纯洁,最无辜,最高贵!她叫其木格爬曾今床的时候,她怎么不纯洁了?塔娜她小几岁,都分得清大是大非,知道我死了,天祥大军会攻打过来,所以她甘愿冒着会丢掉性命的危险,跑来告诉我,叫我要小心。她呢?她做什么了?若是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手的bi shou捅进我的胸口!”

听到她的这几句话,原本已经哭得瘫在地的丽雅,奋力又坐起身,朝她嘶喊道,“那你要我怎么办!那是我阿爹,我不能背叛阿爹,背叛家族来帮助你啊,紫灵!”

这些人啊,非得要她扒光他们那层虚伪的皮,露出那最丑陋的一面才甘心。

紫灵收起bi shou,先抬手示意塔塔尔的三弟和四弟,不用打了,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幽萤随手插在地的那把剑走了过去。

她伸手拔起那把剑,握在手里拖着,一步步的走到丽雅的面前停步。她眸光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她,冷声问道,“这是你嘴里所谓的真心待我?”

见塔塔尔家的人已经不再殴打她的阿爹和大哥,丽雅也不哭了,她仰头看着紫灵,既伤心,又万般无奈地问,“我待你难道还不够好吗?紫灵,你摸着良心说,我给你送吃的,穿的,陪着你到雪族四处游玩,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跑到我面前,又是跳又是叫的朝我喊要杀了我?是因为我念在你我相交三四年,你待我的这些好!所以我才没让塔塔尔家杀光你的那些侄儿侄女,还有你那这次没来的八哥!但,你待我的好,并非出自真心,丽雅!”

紫灵说面的这段话的时候,手里拖着剑,绕着她转了一圈,待说完,她再次在她的面前站定。她看着丽雅的那双原本明亮灵活,此刻布满血丝的眸子,霸气放话,“我若真心待人,别说要我背叛家族,是要我双手沾满鲜血,是要我背叛这天下众生,我也不会背叛他!郎卡是真心待我,所以他宁愿放下仇恨,也没舍得杀了我!曾今是真心待我,所以他甘愿送死,也要告诉我小心布林!你呢?你何时真心待过我?你叫其木格爬曾今的床,我可以不怪你。你一次次的试探我,邀我一道去岭北赶集,我也无所谓。可你不该为了一个男人因妒生恨,而在最后一刻背叛我!”

随着她的叙述,丽雅的面一阵红,一阵白,待她说完,她的面已是惨淡到无人色,变成死白一片,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恨我?杀了我?”

可紫灵却并没打算这么放过她,她哧地一笑,轻蔑地道,“你恨我什么呢?你们台吉和塔塔尔家的这场仗,说白了只是他们男人之间为了争权夺利而起的战争!我有杀了你台吉家的任何一个人吗?你不找塔塔尔家的人叫唤,你找我,不过是觉得我心好,脾气好,容得下你撒野罢了!可你错了丽雅,我其实是那最无情,最冷血之人。”说完这几句话,她也不等丽雅反应,转身拖着手里的剑,一步步往台吉长老和布林面前走去。

原本低垂着头的丽雅,听到她的脚步声,抬眼见她拖着剑往她的阿爹和大哥走了过去,顷刻便慌了伸,凄厉地嘶喊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紫灵!不要,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求你,不要杀了我阿爹和大哥,紫灵。。。。。。。”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紫灵双手握着剑柄,高高举起来,朝着布林胸前捅下。只是,她没能捅得进去。

幽萤在她手里的剑快捅进布林的胸膛的时候,现身,伸手从她的手夺过了剑,然后下一瞬,他一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布林的胸膛。

在把剑抽出布林胸膛的时候,他转脸看向正在看着他的紫灵,低声开口解释,“杀人这种事,还是让属下来,主子的手,是用来救人的。”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原本心里面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的紫灵,心里面瞬间便难过到想哭。她的守护者,她的幽萤,舍不得她的手沾人命。可这有什么用呢?她早身在血的湖泊当,早被血浸透了啊。

忍了又忍,才把已经滚到眼眶的泪给逼了回去,紫灵转回身,面向整个人都痴呆了一样,一动都不动的丽雅,她勾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用愉悦地语气开口道,“此刻,你有足够恨我的理由了,丽雅。”

恨吧,恨吧,这样在接下来她要对她做的事情过后,她才能活下去。让他们高高在,把别人都踩在脚下,却还浑不知错的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

不再理会毫无反应的丽雅,紫灵重新走回凳子旁坐下后,开口吩咐道,“塔塔尔麻烦你叫人把旭日干送回去,幽萤,把她的胳膊接回去。”

看了半天戏的塔塔尔,抬手挥挥手,示意奥尔格勒照做。等奥尔格勒喊人来拖走台吉长老和布林的尸体后,他躬身靠近紫灵的耳边,低声问道,“她呢,你想怎么对付她?”

然而紫灵的回答,却让他顺间便炸了毛。

她声音轻轻地问,“你想不想要她?”

塔塔尔一蹦三尺远,待离得她远远地之后,他抬手指着她,没好气的道,“鬼才想要!你算计人的时候,少打我的主意。”

不要拉倒,她又没说叫他娶了丽雅,反应这么大,至于么。

紫灵朝他翻了个白眼后,转首看向郎卡。

郎卡的面一片不忍之色,正盯着似已经丢了魂一样,仍旧毫无反应的丽雅在看呢。

丽雅长得好,性格也大方,身份还是郡主,不像她整天默不作声,谁都不高兴搭理,台吉村的那些个小伙子哪个不喜欢她。郎卡在她没出现之前,又怎会不喜欢,更何况丽雅还待他不错。

郎卡对她的感情其实是很复杂的,既有喜欢,也有相处的时间长了把她当做家人一样在保护着,且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的此时,郎卡对于她的感情更复杂了,喜欢还在,但更多的恐怕是习惯和心里面的畏惧了吧。

思绪自此,紫灵的唇畔不由弯出几丝无奈苦涩笑意,畏惧她的何止郎卡,塔塔尔的这几个兄弟别说跟她闲扯聊天,他们连跟她对视都不敢。不过无所谓了,她反正也不在乎是了,她有幽萤,她的守护者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永远不会畏惧她。

317不懂

随着丽雅被丢出塔塔尔家的大门,被巫师带走之后,塔塔尔家恢复至原本该有的样子。虽热闹,但不至于吵闹到令人心生厌烦。

巫师走之前,曾问紫灵,她何至于用此种手段对付丽雅,她本已家破人亡。

紫灵面上神色淡淡地,语气平静地道,“我不过是将她强加于别人身上的痛楚,还给她罢了。”

巫师看了她顷刻,忽地就咧嘴笑了出来,他有些踌躇地,又有些不怎么好意思的问,“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没能说得下去,因为紫灵不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能!”

“不能就不能,有什么了不起,哼!”

巫师孩子气一般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后,翻身上马,拍马就走。

紫灵立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巫师一直想知道她来自哪个世界,可她并不想被人当成异物,活活被烧死,所以才拒绝了他。

本来做这件事之前,紫灵就关照塔塔尔,不要让郎卡知道,可不知道是谁多嘴,郎卡还是在事情发生的两天后,知道了。

当时她正在门口晒着太阳,讲解孙子兵法给塔塔尔听,郎卡忽地就从院门外,一边大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快步走了进来。

紫灵一听他带着怒气的叫唤声,就知道他大概是知道了,待看到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奥尔格勒和老四试图阻止他,她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郎卡本生的高大魁梧,他发起脾气,用起蛮力来,奥尔格勒和老四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用摔跤的手法,一边一个的就甩得飞了出去。他跨大步,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满面怒气地瞪着她,朝她怒气冲冲地吼道,“紫灵!你实在太过分了!你不应该那样对待丽雅!她是姑娘家,你这样对她让她怎么见人,怎么活。。。。。。”

“啪”地一声,紫灵不待他吼完,顺手抓起小几上的茶碗,就用力砸在了地上,打断了他的质问。

见她动怒,郎卡不敢再说,但还是怒瞪着她。

紫灵“蹭”地一下站起身,转身走到屋内小桌子前,动作飞快地端了一个方凳走回来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提腿站了上去。

她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一手叉着腰,伸一手指着他的脸,警告道,“我现在要打你,你要是敢躲,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再不会理你!”

她既放狠话,深知她脾气的郎卡,哪里敢拒绝,但他也不开口说出来,只是瞪着她。

“啪”地一声,很响亮的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我是替曾今打的!你与他也相交了十来年,可你从未了解过他,也从未当他是你的朋友!”

紫灵打了他一巴掌,开口解释了她为什么打他之后,扬起手,“啪”地一声,又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打完,她开口又解释道,“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你我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三四年,可你也不曾了解过我!”

郎卡连被她打了两巴掌,虽然对于他来说并算不得疼,但他又何时被女人打过巴掌,心里又怎会没气,但他也不会伸手打回去,他拿她没办法,只好继续瞪着她。

紫灵才不管他这会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想说出她想说的,她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拧眉怒问,“怎么?就因为曾今是男人,反正不吃亏,所以他就活该被丽雅和其木格算计?!那他的心呢?他的心就不会痛,不会伤心吗?”

原本怒瞪着她的郎卡,被问得一愣,他还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那么一个清高的人,被如此龌龊地算计,羞辱!他又怎会不伤心,不悔恨!可他恨的是他自己,恨自己不该喝多!可他们却不懂!

想起曾今,紫灵心里面的火气就怎么也克制不住了,她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连声的急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性格懦弱,不像个男人!可并不是这样!一个真的懦弱的人,他不会在布林扭断他脖子的时候丝毫都不挣扎,从容赴死!这世上花有千万种,动物有千万种,人就也有千万种,不是只有你们雪族这些脑子不会拐弯的大男人这一种!”她越说越生气,说到后来几乎是用喊,喊出来的。

郎卡见她因为动怒,而脸上通红一片,他想起来她前两天刚吐过血,他忙放软了态度,开口安抚道,“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紫灵气得朝他大喊,打断了他的话。喊完,她咬着牙朝他怒问,“非得我把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全部说出来,你这个直肠子才会懂吗?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她背叛我,我才报复她?她丽雅是谁,值得我这么在乎吗!我是气她高高在上,那么想当然地把旁人踩在脚底下,却浑不知错!难道他!”说到这里,她抬起叉在腰上的手,指向旁边的塔塔尔,“他塔塔尔家就活该败给她台吉家?凭什么啊?”她缩回手,伸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放声喊了出来,“你告诉我!郎卡!凭什么他们那么想当然的觉得杀了曾今没关系?因为没人会帮他报仇吗?我告诉你,郎卡,我要不是恶心他们,我连将他们千刀万剐的心都有!”她越说心里面就越气,越说就越伤心,那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说完的时候就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看到那泪自她的眼眶不断滚落,郎卡顿时慌了,他一边伸手试图去抹她脸上的泪,一边开口道歉,“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丽雅冲你发脾气。我不知道曾今死了,你会这样的伤心,我跟你道歉,你别哭啊。。。。。。”

“你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很伤心?”

紫灵挥臂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不满地朝他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难道非得像丽雅那样又叫又跳的撒泼撒野,你才能看出来我很伤心吗?啊?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很伤心,我伤心伤得就快活不下去了,你懂了吗?懂了吗?你这个混蛋!”

至今还从未见她如此歇斯底里过,又听她说伤心伤得要活不下去了,郎卡忙拉过她的手,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打着,边打嘴里边安抚她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是混蛋,你打我好了,我让你打。”

“你这个笨蛋!”

他的举动让紫灵一时间不由想哭又想笑,她又哭又笑地骂了他一句后,最终还是因为心中实在伤心,而“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郎卡没再说话,他松开她的手,伸双臂握着她的腰将她抱下凳子,在将她放在地上后,他把她抱在怀中,一任她的泪水染透他胸口的长袍。

那么一个柔软的人,可他们却看不到他的好,还总是嘲笑他不像个男子汉。他们也看不到他的心里一直是那么地失意与难过,直到后来她来了,他一直郁结的心才慢慢地好过了起来,可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脱毒手。

紫灵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想着曾今,越想就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越厉害。自曾今死后,她就一直想哭,可都没有机会。此刻,她再管不了那么多,管他有没有人在场,她只想一次哭个痛快。

自此,再没人在她面前提起有关于曾今,或是台吉家的任何一个字。她也不再理会有关于台吉家的事,只用心交塔塔尔孙子兵法。

塔塔尔本不笨,只不过是猖狂,直白惯了,素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考虑事情没那么周全长远罢了,再加上紫灵讲解的很详尽,每一步,每一种战术她都会演变出很多种变化给他看,让他自己思考该怎么办。

他学得很快,可无论他学得再快,孙子兵法只教了三篇,九月底眼瞅着就尽头了,再不上路,在大雪封山之前就无法离开雪国了,紫灵预备离开了。

可塔塔尔不让,不止他不让,郎卡也不让,他们都知道她这一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他们想留她在雪族过完这个冬天再说。

紫灵思前想后,这时候回去对她来说,处境确实也不利。不说窦如风和南宫骁在气头上,就南宫璃恐怕也不会让她好过。倒不如在雪族再过一个冬天,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历经半年,他们的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气总归消了吧?

只不过她留下没事,捷儿却是必须要先送回去,不然只怕窦夫人思儿心切,不是病倒,就是要将她恨上的。

“姐姐,我不想走,我想跟姐姐一起回去。”

都已经坐在马背上了,捷儿还是不想离开,想留下来陪她。

紫灵伸手摸摸他的脸,笑着说,“别说傻话了,你再不回去,你娘亲怕是要急坏了,要恨姐姐的。”

捷儿知道没用,只得妥协,且他心里也确实想娘亲,便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道,“那姐姐明年岭北集市一开的时候,就回来好吗?”

“好,姐姐知道了。”

紫灵一说完这话,便伸手用力在幽萤骑着的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吃痛,立刻便迈开步子,往前跑了起来。

318未料

此次送捷儿回北荒,除了幽萤去了,郎卡和奥尔格勒都去了,虽然台吉家已不足为患,可还是不得不妨有人会起不好的心思。

九月底是今年岭北的最后一次开集了,可前往岭北赶集的塔塔尔村族人都回来了,却独独不见幽萤他们一行人回村。

鹰放出去了一次又一次,可回来的时候,却什么消息都没带回来。眼瞅着第一场雪就快来了,可他们的人却依然半点消息都没有,不止紫灵等不下去了,塔塔尔也等不下去了。可就在他们两人预备动身前往岭北的时候,郎卡一行人却回来了。

“幽萤呢?”

接到消息,冲到大门外迎接他们的紫灵,往众人当中一看,谁都在,唯独没有幽萤,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开口急问,“可是被窦如风抓起来了?所以你们才回来的这么晚?”

不料,郎卡却摇着头道,“不是,我们等了两天不见他回来,就到北荒城门找守城官兵打听,可守城官兵说,窦将军说他并没绑幽萤,他早在将捷儿送回去当天就离开了。我们就回到岭北继续等,可眼见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他却依旧没回来,我们只能自己先回来。”

“混蛋窦如风!”

紫灵当然不信,如果不是窦如风绑了人,幽萤不可能不回来。她气得破口大骂了一句后,就去扯郎卡的胳膊,要他下马,“你下来,我要去北荒找幽萤!”

郎卡又怎会依她,马上十月中了,大雪说来就来,现在出去等于找死,即便有幸没下雪,她再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他不下马,紫灵又怎么拖得动他,拖不动她也就不拖了,转身就往搭在羊圈旁边的马厩跑。塔塔尔家的马多的是,他不下马,她重新牵一匹就是。

可不等她跑到马厩,她的人就被塔塔尔从后面拦腰一把抱住了。他也不跟她废话,抱起来就往院门走。

“你放开我!放开我!”

紫灵使出浑身力气挣扎了几下,可怎么也挣不开他的钳制,气得她放声大喊,“我要去找幽萤,你不要拦着我!”

塔塔尔将她往地上一放,拦在她的面前,双手叉着腰,不悦地提高了嗓门道,“找什么找!不就是个武功好的护卫,至于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止是护卫,他还是我此生最珍贵的人!他从未舍弃过我,若非窦如风绑了他,他不可能不回来!你闪开,别拦着我!”

紫灵心里又气又急,此时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朝他喊完这句话,就想从他的身旁冲过去。可不等她从他身侧越过,就被他伸长了手臂抱住了。

“从未舍弃过?”

塔塔尔将她往院子里又推了推后,皱着眉,不高兴地质问道,“那你在雪族的这三四年,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跟你废话,闪开!”

紫灵却已经不耐烦,不想再跟他废话,她又往前冲,可她哪里是塔塔尔的对手,又一次的被他伸臂拦住,并且他也没有给她再闹的机会,抬手一个手刀就把她打晕了。

郎卡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时辰就已近傍晚,等紫灵幽幽从昏睡中醒来,天已黑下来了。醒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塔塔尔抱着双臂坐在房门前,显然是怕她醒了再跑。

“你别想用药,我叫奥尔格勒藏起来了。”

看到她醒了就朝她本来挂在矮柜上方的小布包看去,塔塔尔皱着眉,出声让她死心。

“哼!”

紫灵朝他翻个白眼,翻个身,面朝床里不理他了。

已经是晚饭点了,既然她醒了,塔塔尔不想再等,他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跟他生气,口气不怎么好的直接道,“起来吃饭!”

紫灵却赌气地道,“不吃!”

可她却忘了,塔塔尔也是雪族人,且比郎卡要粗鲁得多。他也不跟她废话,起身几步走到床边,一把掀了被子,不顾她的反抗,扛起来就走。而且他还一路不管她怎么说,让他放下她,让她自己走,他都充耳不闻,一直把她扛到饭桌前,才放下她。

见此似曾相识的一幕,郎卡不免有点想笑,但他不敢,只得忍下。

当着这么多人被扛到饭桌前,紫灵难免红了整张脸,但又发作不得,只得在桌前坐下,低头捧了饭碗吃饭。

塔塔尔见她坐了,便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可他才刚坐下,脚背就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只不过这次他忍住了,没叫出来。他皱紧眉头,用脚把她还放在他脚背上面在来回碾压的脚踢开了。

但紫灵不死心,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想在他的大腿上拧一把,可奈何塔塔尔的大腿上竟是一点赘肉都没有,她捏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她也就只得放弃了,继续改用脚去踩他的脚。

塔塔尔已经吃了一次亏,怎么可能还中招,无论她怎么踩,他都躲了过去。

紫灵又不敢动作太大,一连试了几次,但一次都没能成功,只得放弃。

屋内吃饭的众人见他们在桌下小动作不断,想笑却又怕惹恼了紫灵,只得将头都扭过去,不看他们两个。

好不容易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梳洗过了,紫灵就爬上床睡下了。她想的是,大半夜的,他塔塔尔总是要睡觉,不可能防她一夜吧?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等她半夜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外却睡着塔娜。

原本靠着房门睡的塔娜,她一打开门不免就往房里倒了进去,没把她吓得差点放声尖叫,待看清是谁,她知道定是塔塔尔捣的鬼。

塔娜自几大长老离开塔塔尔村,便被放了出来,台吉村她是回不去了,也就在塔塔尔家留了下来,在厨房做些捡菜烧火的轻巧活计。

“小姐。”

塔娜醒过来先唤了她一声,随后又问了句,“小姐你还要跑啊?”

紫灵忙开口回道,“没有,我方便去。”道完,她又道了句,“你睡外面多冷,进去睡吧,我不跑的,大半夜的我跑出去喂狼啊?”

“哦。”

塔娜是早习惯了哪怕再冷她也要到厕所方便的习惯,听她这样说,她信以为真,在应了一声后,也就听话的起身收拾了铺盖进了房内。

紫灵等她进去了,从门内跨出来,未免她怀疑,她也并不带上房门,就轻手轻脚地往院门口走去。

十月初,虽只是上弦月,但雪国因为地处最北面,即便是深夜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四周的一切基本都还能看得清。

紫灵到得院门口,趴在院墙上,探身四处看了看后,没发现有人,她踮起脚尖,脚下飞快地往大门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好在一路无人,她顺利地跑到了大门口,可就在她费力地想把那巨大的方木门闩从大门上拿下来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冷哼着道,“哼!就知道你不死心!”

神经本就紧绷着的紫灵,被这陡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待反应过来,她刚想转头去看是谁,塔塔尔的人便已经站到了她的旁边。他也不跟她再废话,一把扛起她就往回走。

紫灵也不反抗,知道没用。她也并不开口让他放下她,因为知道也没用,就是因为幽萤不在,他才敢这样对她,真是气死人了!

塔塔尔一路也不说话,在将她送回房间里面后,为了让她死心,他当着她的面,叫来人把她房间的窗户封死了,离开之前又把她的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紫灵心里气得要命,可她清楚就算她发再大的脾气也没用,因为这次不会有一个人会帮她,只得绝了回北荒的念头。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过半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待明年一开春,她就回去找幽萤,窦如风既然想用他要挟她,必定不会为难他,何况他还是章家的人。

不过,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十月中,雪国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幽萤竟然突然地就出现了。

看着眼前明显连赶了几天的路,而面色憔悴的人,紫灵在愣了愣后,就朝他扑了过去。在一把抱住他之后,她扬起脸,看着他,红着眼眶问,“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被窦如风扣下了。”

“没有。”

幽萤先回应了一句后,又解释道,“有事,耽误了几天。”

“什么事?是宁,不,文昊有消息了吗?”

紫灵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幽萤没有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

紫灵的心里面瞬间便纳闷了起来,除了宁儿他还能有什么事?她盯着他的眼睛,试探地追问道,“那是什么事?”

幽萤的眸光微微闪了闪,他不答,而是道,“属下从今往后会一直在主子身边。”

为什么他突然说这样的话?问他办什么事他也不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从没问过他这三四年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这一问题,莫不是?莫不是?!

思及此的紫灵,心里陡然一动,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她因从未想过这一可能,也因心里实在太过地吃惊,她也就一时没能忍住脱口便说了出来,“你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她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幽萤在瞬间就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后,张嘴似想说话,可他却又在下一瞬将嘴巴又闭上了,只是眸光难掩紧张地盯着她。

紫灵忙弯唇笑着,接着上面已经说出口的话说了下去,“你该不会是这几天都没吃饭吧?我怎么瞧着好像是瘦了呢。”

就在她的话一出口的瞬间,她感觉到他缓缓地放松了原本绷紧的身体,随后就听他低应了一声, “吃的,没瘦。”9

319意乱

“喂!”

这已经是她今日下午的第三次走神了。

塔塔尔看着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明显心不在焉的人,在叫了她一声后,待她回神,看向他时,他皱着眉,语含不满地道,“你怎么回事?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啊,抱歉。”

紫灵弯唇,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我今日实在没心思讲孙子兵法,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吧。”

对于她这委婉地,赶人的话,塔塔尔即便听得出来,也会装没听出来。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没什么好气的道,“大冬天的,整个雪族的人都闲得快疯了,能有什么事让我忙!”

对于他的这一回答,紫灵顿觉无奈,只好直接道,“哦。那你自己看可以吗?我想发会呆,想点事情。”说完她便调转目光,将右手肘放在桌上,然后用手捧着下巴,将视线放在桌上的某一点,不准备再搭理他。

塔塔尔拿她没办法,她既没心思教,他又不好强迫她教。他将原本放在她脸上的视线,移到她的那一只随意放在桌面,指头正在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的手上。

她这是又在算计着什么呢。

他又将目光转至她的脸上,完全没有防备的面上,眉间微微皱着,似在为何事所扰,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心烦意乱的表情。联想到幽萤是昨日回来的,而她开始不对劲是从昨晚开始的,他心中多少有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思索到此,塔塔尔语含嘲讽地开口问道,“可是你最那珍贵的护卫,他出什么事了?”

出乎他的预料,紫灵在听到他的话后,转眼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收回去,随后摇着头,轻声回了句,“不是。”

这就让塔塔尔觉得苦恼了,除了这个,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烦恼。他想问,但看她的样子,即便他问,她也不会告诉他,索性作罢。他在伸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脸上的胡子后,伸手抓了桌上的纸张低眼看了起来。

可他识得的汉字不多,又怎么能看得下去,这不免让他在觉得有些泄气的同时,更加地烦躁了。他扔了手中的纸张,抬眼看向还在想事情的人,开口问道,“紫灵,你有想过要长留我们雪国吗?”

正出神的紫灵闻声,微微愣了愣,顷刻,她转眼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实话道,“雪国太冷,冬季太长,我不喜欢。”

塔塔尔不死心,再问,“那你就舍得丢下郎卡一个人啊?”

“唉”

紫灵叹口气,声音轻轻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是你们塔塔尔家的人,现在他的仇报了,台吉家已不足为患,已经没什么可以困扰他的事了。他会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很放心。”

塔塔尔还是不死心,脱口便道,“可他喜欢你啊,你走了他肯定会很伤心。”

紫灵微微摇摇头,声音幽幽地解释,“我不适合他,他适合的是温柔乖巧的小女子,可我不是。他猜不透我的心思,跟我在一起不但他会很累,我也不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幸福。雪族有很多好姑娘,他又何必吊死在我这一课树上。”

听她如此说,塔塔尔拧着眉头,看了她半晌后,语含不忿地道,“你好狠的心,紫灵。”

紫灵一愣,这话是那么地熟悉,好似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到底都有谁对她说过了。她心狠吗?也许吧,她不过是清醒而理智罢了,明知不合适,又何必非要勉强在一起,弄到后来,还不是既伤人又伤己。

她皱着眉头努力想了想后,应该是东方火焱说的吧,还有谁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想到这里,她便又想到了幽萤,她与他真的合适吗?跟她在一起,又是他真的想要的吗?而他对她的感情又是什么呢?是喜欢?还是感恩?还是两者都有?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便就又心烦意乱了起来。

她心烦意乱,心情不好,塔塔尔被她所影响,也就一直拧着眉毛,一脸不痛快的表情。塔塔尔一不痛快,整个塔塔尔家上下就都人人自危,害怕一不小心踩到他的尾巴上,因此在吃晚饭的时候,没人敢高声说一句话。

紫灵虽察觉出今晚塔塔尔家的人未免安静到有点过分,然而她自己正心烦意乱,也就没那个心思多管,只当没发觉,只闷头吃酒。

而自捷儿走后,就被安排坐在她下位的郎卡,虽有心想问,但他又怕自己嘴笨会说错话,反而惹得她更不高兴。他也就也闭口不言,只时不时的偷瞧瞧她,怕她喝多了。

“别喝了,要醉了。”

在看到她面上已有几分酒意的时候,虽心中怕她会发脾气,但他还是伸手拿走了她的酒碗。

“哦。”

与上次庆功宴不同,这次紫灵并没有跟他赌气地对着干,她随口应了一声后,站了起来。她也并不看着谁,把视线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在说了句,“我吃饱了,各位请慢用。”之后,旋身便想走。然而塔塔尔却在这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她纳闷地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问,“干嘛?”

塔塔尔却不答。他松开她的手臂,起身伸双手握住她的两边肩膀,强行把她按回原位坐下后,他阴沉着脸,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吃饱了吗?你吃的都不够我塞牙缝的,你看看你比离开雪族的时候瘦了多少,再吃点,不吃饱不准走!”

他这是在找茬吗?她吃多少关他什么事!她为什么变得这么瘦,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射了她一箭,差点没去了她半条命!

心里想着这些的紫灵,在他放开她,坐回原位时,起身就走,她懒得跟他废话。却不想,她的胳膊再次被抓住了。她不悦地皱起眉,转回脸看着他,忍耐地道,“我这会心情不太佳,你能不能别管我?”

怎料,塔塔尔非但不松手,且站起身,一脚踩在他所坐的凳子上,然后把左臂放在腿面上,看着她,脸上神情很是欠扁地,笑着道了句,“嘿,巧了,我正好也心情不佳,我就是要管你,你说怎么办吧!”

他这是想要跟她吵架吗?好啊!反正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吵架动手也不是头一回了,她何必顾虑那么多!

心里本就不高兴的紫灵,顿时不由怒了,在猛地往后一抽手臂,挣开了他的手后,她也提腿一脚踩在凳子上面,然后把胳膊搭在腿面上。她踮起脚尖,迎着他的视线回瞪着他,干笑着道,“呵呵!找茬是吧?想吵架是吧?来啊!我只怕你笨嘴拙舌地不是我的对手!”

眼瞅着他们就要硬碰硬地干上了,塔塔尔的父亲,忙出声喝了一声,“阿拉坦乌拉!当着弟弟妹妹的面,你这样无礼的为难紫灵姑娘,像个什么样子!”

见父亲动怒,塔塔尔不敢再造次,只得收回踩在凳子上的脚,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哼!有病!”

紫灵翻着白眼,冷哼着骂了一句后,收回脚,旋身就走。

哪知她的这句有病的话,瞬间便点炸了塔塔尔。他“嗖”地一下转过身体,速度飞快地起身,然后快速往前大垮几步,随后一个闪身挡在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将双手叉着腰,怒瞪着她,提高了嗓门朝她嚷道,“到底谁有病!我们雪族的姑娘就没你这么麻烦,有什么说什么!你为什么不高兴,就不能说出来吗?”

嘿!这人!还真的是非要跟她吵架不可!

紫灵忍他忍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她不想再忍了。她也将双手叉在腰上,朝他嚷了回去,“你是不是闲得闲到非要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高兴不高兴跟你有关系吗?你管我高不高兴干嘛?”

却不想,塔塔尔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惊掉她的下巴。

他往前一大步,跨到她的跟前,弯腰低头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因为我喜欢你!你不高兴我就也不高兴!对于我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你喜欢我跟我有,额。。。。。。。”

刚开始紫灵没反应过来,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跟他吵架这件事上。何况谁能想到当着一屋子的人,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是出于本能反驳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面。在呆了一呆后,她在瞬间便涨红了整张脸的同时,迅速将头低下,她不敢再看着他了。一想到背后那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那么多只耳朵都听到了他说喜欢她的话,她窘迫地恨不能遁地而逃。

见她羞红了整张脸,低着头不说话了,塔塔尔躬身,将双手撑在大腿上,把脸凑过去,盯着她的脸,神情非常愉悦地,笑着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比谁都聪明的吗?怎么却连这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你却没看出来?”

因为直到他表白的前一刻,她都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

紫灵尴尬地转过脸,避开他的逼视,她出于本能的抬臂想推开他靠过来的脸,但猛地就反应了过来,她的身后还有一堆的人在看着,她慌忙缩回手,改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动作缓慢地往旁边挪几步,随后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内。

好在这一次,塔塔尔没有再伸手拽住她,不然她真的没脸再见他们家的人了。8

320心碎

雪国今年的这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要晚了几天,也不大,但纷纷扬扬地下了足足四天,才在第五天的清晨,悄无声息地停了。

本就心烦意乱的紫灵,又被塔塔尔当着众人的面表白,心里面难免就更加地心烦意乱了,一整夜她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没能睡好。

睡不好,就不想起,更怕面对塔塔尔家的这一大家子的,全部听见塔塔尔跟她表白的家人,她也就在床上赖着,不起来。可奈何昨晚吃的少,她的肚子跟她作对起来,咕噜噜地叫了一次又一次,她无奈,只得起床。

但因心里面实在是不想面对那一大家子的人,她起来之后,就尽量放慢动作梳洗。她想的是,去的晚,他们总归吃完了,就都该散了吧。就算没全部吃完,还有那么三两个人,她也不会觉得那么地尴尬了。

可出乎她预料的是,她梳洗好之后,又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之后,到饭厅时,塔塔尔家的人居然全部都在,且专门是在等她。

紫灵怕的就是他们全部都在,会尴尬,所以到的时候,她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趴在门口,探头想悄悄看看里面有几个人,哪知一看,居然只有她的位置是空着的,惊得她想都没想的就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等她等得已经不耐烦,正在考虑是不是直接去扛人的塔塔尔,此时正面对着门坐着。当看到她突然露头,却只看了一眼,就将头缩了回去时,他不由一愣,一愣之后,他便“嗖”地一下站起身,准备去把人抓回来。

只不过,不等他往前走几步,原本将头缩回去的紫灵,在低咳了一声后,就现身门口,一边理着身上的衣物,一边目不斜视地跨步走了进去。

她面上的表情虽是一副淡定从容,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她那红着的脸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尴尬心境。

塔塔尔的父亲,等她入座了,开口道了声,“吃饭,吃饭。”

随着他的声落,众人这才动手准备吃饭。

对此,紫灵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雪族人啊,奔放而直白的雪族人啊,她真是败给他们了,唉~~~~

好在塔塔尔虽然表白表的鲁莽,却也还是知道她面皮薄,没有在早饭桌上追问她的回答,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管她。其实昨日他也只是脾气上来了,一时没控制得住罢了。

下雪的时候,整个雪国都是安静的,四处难见人的踪影,大都躲在屋内烤火打发时间。但雪停了之后的雪族无疑是热闹非凡的,滑雪的滑雪,堆雪人的堆雪人,打雪仗的打雪仗,一时间整个塔塔尔村不禁闹翻了天,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唯有紫灵,她是个无趣的人,她正窝在房内对着火盆捧书自读。而幽萤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在擦拭他的那把闪着幽幽淡蓝寒光的利剑。

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紫灵便合上书,想起来走动走动,休息一会再看。可一抬眼,她却看到了幽萤居然还在擦着他的那把剑。

这把剑他擦了快半个时辰不止了吧?

她虽无趣,可她有书可看,且也不至于半天嘴里蹦不出一个字来,可幽萤,你若不跟他说话,他能一整天都不开口,也从不看书打发时间,他整天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呢?他又到底是怎么忍耐这难熬的寂寞的呢?

以前她之所以没想过这些问题,是因为很少有跟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现在共处一室了,且她还在打着他的主意,自然会想要多了解他一点。

思及至此,她也就用很是随意的语气,开口问道,“幽萤,此刻你在想些什么?”

幽萤闻声,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后他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抬眼看向她,低声回道,“属下什么都没想。”

对于他这一回答,紫灵顿时不由觉得被噎了一下,她实在是想不通,他是如何办到什么都不想的专心擦一把剑擦上半个时辰的。考虑到他原本是死士的身份,脑回路素来也有点异于常人,她只能在心里吐槽一句,此人真乃神人也!

想了想,她换了个问题来问,“那幽萤,你有没什么理想啊,抱负啊,或是你喜欢的,想得到的东西?”

这次幽萤回答的很快,并且很干脆,“除了保护好主子,属下没有什么喜欢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紫灵一听,顿时泄了气。她有些头疼地伸手捏捏眉心,放弃了原本想要再问下去的想法,这个人真的不是一般的愣,傻,痴!让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下手才好,总不能色

诱吧?光是她抱着他的举动,就已经足够让他紧张了,要是她再做点别的,她怕一不小心反而弄巧成拙,把人给吓跑了。

这么一想,她便就又心烦意乱了起来。对于一个没有喜好,对任何事物没有任何欲望的人,只一心想着保护好她安全的人,她实在是束手无策。

看着又继续擦起他的那把剑的人,紫灵真是越看越心烦,越看越觉得浑身无力,头疼!她拧着眉头,把手里的书随手一扔,起身就走。

还是出去走走,透透气,不然她怕她会心烦意乱到把自己逼疯。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脸的幽萤,见她起身,忙将剑收回腰间,起身跟了上去。

外面阳光正好,与最冷的寒冬腊月比起来,雪族这时候还算不得多冷。

紫灵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一路脚下不停,直接无视在前院里面正热闹的众人,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哪知大门外面四处也都是在来回奔跑,笑闹着的雪族人,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她,看了顿觉烦躁不已,连个安静之所都没有,讨厌!还不如回去待在她的房里,烤火看书强!心里这么想着,她在门外站了站后,也就反身又跨进了大门内。

原本在前院热闹的众人,见她出去时,脸上只是淡淡地,没什么表情而已,回来的时候却是明显的一脸的不悦,均不知道她这又是怎么了,都愣在原地看着她。

郎卡离大门口最近,见她一脸的不高兴,他也就走过去,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心烦而已。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紫灵扔下这句话,脚下飞快地从院子内的众人当中穿过,从院子的侧门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书她是看不下去了,她捧出曾今的那把凤鸣,弹了一上午的琴想以此抒发心中的烦躁,然而也没用。她越弹,心里面的烦躁不但没压下去,反而因为琴是曾今的,她的心里面不但烦躁,且变得抑郁了起来。

因雪族人好酒,饭桌上不但有羊奶茶,马奶酒那是顿顿都不会少的,你愿意喝什么就喝什么,没人会强迫你。

紫灵是无论心里怎样,在饭桌上她又怎会摆脸色给塔塔尔家的人看,她面上始终都是淡淡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她心中实在是不畅快,也就难免想多喝两杯,可郎卡又来碍事。

“别喝了,要醉了。”

在她脸现三分酒意的时候,郎卡再一次的伸手从她面前拿走了酒碗。

这人就是笨,什么都看不出来,非得她直接表现出来才行。

对于他这又从她面前拿走她酒碗的行为,紫灵心中就是再不满,也只能忍,毕竟身在塔塔尔的家中,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她不能不有所顾忌。

午饭过后,是她教塔塔尔孙子兵法的例行时辰。而每到这种时候,幽萤便会自行离开,到院中练会剑,或是四处走走。但他也不会走远,他怕紫灵叫人的时候,会听不见。

他此举倒也不是谁示的意,而是避免塔塔尔会尴尬,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紫灵骂起塔塔尔的时候,是丝毫的情面都不留的。

塔塔尔在等,等紫灵的回答,可他一连等了三天,紫灵却像是忘记了他跟她表白过这件事一样,在他面前坦然自若地跟他没表白前是一样的,该如何还是如何。他因此,也就清楚了她对他无意,但他并不死心。

“我在等你的回答。”

在结束今日的讲解的时候,塔塔尔看着在整理桌上纸张的紫灵,他抑制住心里面的紧张,开口问了出来。

“塔塔尔,我先谢谢你看得起我,对我的这份情意。”

果然,她的回答一瞬间便凉了他的心,她的这句话在大半年前,白月节的时候已经对他说过一次了。

看着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他那张瞬间便灰败下去的脸,紫灵略微低首,深深叹了口气后,抬眼看着他,放慢语速,耐心开导他道,“塔塔尔,男女之间并非只能存在男女之情这一种感情,也可以存在友情,亲情。比如我与郎卡,曾今之间的感情。虽他们都喜欢我,但并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已。曾今对我还有赏识,视我为知己等这类的情愫。郎卡他虽也喜欢我,但更多的是他畏惧我,是早已视我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而我对你,不会有男女之情,我敬你是条汉子,是拿你当朋友在对待着,你明白吗?”

然而塔塔尔仍不死心,他在垂眼沉默了半晌后,抬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当真一点可能都没有吗?我会倾尽我的所有对你好,我会此生只爱,只娶你一人,这样也不行?”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紫灵声音轻轻地念出这句曾今死前留的诗后,仰头长叹一口气,望着房顶久久不语。

她念的这句诗,塔塔尔虽听得懵懵懂懂,并不能确切理解是什么意思,但就在她念完诗后的那一瞬间笼罩至她身上的沧桑和无力的感觉,以及她脸上那痛苦到近乎绝望的神情,他还是看得懂的。于是,他的心在瞬间也感到绝望和无力的同时,还不可抑止地疼了起来。

良久,紫灵收回目光,缓缓低眼看向他,弯唇露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她抬手指着自己心脏部位,惨笑着道,“塔塔尔,我的这里已经死了。虽然它仍然在跳动,也还能感觉得到疼,会伤心,可它已经死了,我已经失去再爱上任何人的能力了。”

321赠礼

“我今晚想喝醉,可以吗?”

当晚饭桌上,塔塔尔向紫灵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就因为他顶着一张阴郁的脸入座而紧绷了神经的塔塔尔家的众人,不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神经更加地紧绷了起来。

他们瞬间都把视线集中到了紫灵的身上。

无视瞬间集中在身上的视线,紫灵弯唇,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应声道,“可以啊,现在又不是什么非常时期,喝醉没事。刚好我也想喝,我陪你。”道完,她转头看向坐在她右侧的,正看着她的郎卡,笑着又道,“郎卡你也来,从相识到至今我还从未陪你喝过酒,我们三人今晚不醉不罢休!”

郎卡一时并不答,他先抬头看了眼塔塔尔,随后他收回目光,点头道了个字,“好。”

见此一幕,在座众塔塔尔家的人虽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致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也就在互看了几眼后,很是默契地迅速吃完了饭,陆续都躲了出去,只留他们三人在饭厅。

那天晚上,他们三人都说了很多的话,从他们如何相识说起,一直说到今时今日的此时此刻,又从此时此刻谈起有关于未来各人心中所想,所愿。

郎卡对未来的打算,很简单,寻一合心意之人,多生几个孩子,至于其他,他并不多想。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敢看紫灵,

而塔塔尔的未来,比起郎卡则要有抱负的多。他要坐上族长的位置,然后整顿雪族,让族人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至于其他,他暂时不考虑。

轮到紫灵的时候,在他们的目光的注视下,她面带淡淡笑容,告诉他们等离开雪国之后,她希望能寻一处有山有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既不会太热闹,也不会太冷清之所,安静度完余生。

她的这话一出口,就被郎卡和塔塔尔受不了地均赏了一记白眼,塔塔尔更是直言雪国不就是么,留下来不就可以了,还找什么找。

对于他们的白眼,和不满的言语,她却只笑而不语。

如此推心置腹地一番谈下来,夜便已经很深了。

饶是开始喝之前就暗暗作弊,悄悄吃了解酒丸,可紫灵还是没能撑到最后。毕竟比起自小就在马奶酒中泡着长大,又都是人高马大壮硕汉子的郎卡和塔塔尔,她的酒量虽有见长,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紫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郎卡和塔塔尔两人最后喝到什么时辰,她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幽萤因久久不见她从饭厅出来,而找过来这件事。

一场酒醉,一切似乎都过去了,变得云淡风轻了。

只是塔塔尔变得有些沉默,不怎么爱说话了,而之前自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猖狂劲,也慢慢地从他的身上消失了。虽然他的行为举止依旧粗鲁,但与以前比起来已经大不一样了,他不再有什么说什么,懂得了克制与隐忍,他变得沉稳而内敛了起来。只是他望着紫灵的眸子,时常有着掩饰不了的忧伤。

雪国的冬季缓慢而漫长,就在紫灵教完塔塔尔孙子兵法之际,雪族人在小雪纷飞中迎来了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白月节。

“小姐,不要,不要!太贵重了,塔娜不配戴,塔娜不能收!”

当欢闹了一整晚的雪族人,在天亮之后纷纷走出家门,与亲友拥抱说祝福语的时候,塔娜特意找到紫灵,向她说出新年祝福语时,紫灵从怀里摸出一根蝴蝶造型的金步摇递给她的时候,却被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拒绝了。

“谁敢说你不配?我们的塔娜年纪这么小,不但能分辨大是大非,还有一颗勇敢的心,你当然配!”

紫灵笑着伸手拉过她的手,将金步摇放进她的手心后,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过了这个年,塔娜就十八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唉,想到这里,她又叹着气的在心里暗想,居然长得比她还高了,她还真是可悲,雪族几乎没有哪个成年女子是比她矮的。

塔娜又怎么知道她心里所想,她只觉得紫灵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地都快要把她融化了。她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再拒绝。她红着脸,低垂下眼睛,怯怯地地,很小声的说,“可塔娜都没什么东西是能回送给小姐的。”

看着她如此羞怯,又带着点无法掩饰的卑微的样子,紫灵的心里无疑更加地柔软了,她用非常轻快地语气开口回道,“你有啊,塔娜!”

她的话一出口,塔娜立刻便抬眼看向她,急切地问道,“是什么,小姐?”

在她疑惑的视线下,紫灵伸手又摸摸她的脸,笑着,柔声道,“你可以再雕个木头簪子给我,我很喜欢呢。”

塔娜一听,立马便开心的羞涩地笑了起来。她虽信紫灵不会骗她,但她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地问,“真的吗,小姐?。”

紫灵朝她一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当然是真的。”

“那塔娜现在就去雕!”

塔娜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扭身就跑。

真是个既单纯,又火急火燎,如风一样的,明媚的姑娘啊。

紫灵立在原地,面带温柔笑意,看着她越跑越远的欢快背影。

一直立在不远处,在看着她和塔娜说话的塔塔尔,见塔娜跑开了,他在抬脚往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大笑着出声调侃,“哈哈哈哈,用一个金的换一根木头的,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做这种赔本买卖。”

“哼!”

听到他的话,紫灵抬眼看向他,先是不屑地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深表不以为然地道,“我都想给她一坐金山,可惜我只怕她不收,而且我也没有。”

她说这话本是无意,只是顺着他的话说笑而已,她一时忘记了他本叫阿拉坦乌拉,就是金山的意思。

她一时忘了,塔塔尔又怎么可能会忘记,所以在她话一出口的瞬间,他抬右手拍着胸口,用玩笑的语气笑着道,“阿拉坦乌拉,金山,给你,你却不要。”

知他只是说笑,没别的意思,紫灵也就朝他翻着白眼,开口嘲讽道,“少来!还真当自己是座金山了?”道完,她也不给他接话的机会,抬脚就走。

因为她看到郎卡从院门外进来了。

她小跑着跑到明显想躲开她,而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的郎卡面前,拦住了他。在他的面前站定了后,她也不开口,只是抬臂将手伸了过去。

郎卡先是低眼看了眼她的这只伸到他面前的,掌心向上的手,然后才抬眼看着她,明知故问地开口问道,“什么?”

就知道他没准备!

紫灵瞪着他,声音凉凉地道,“今年白月节的赠礼。”

听她如此说,本就做贼心虚的郎卡迅速垂眼避开了她的视线,尴尬地开口解释道,“我,我今年没准备,我是想着凭你的身份地位,你什么东西没有,我也就没准备。”

他的话让紫灵立刻就生了气,她瞪着他,不满地,朝他质问道,“我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平民!再者,不管我在外面是什么身份,我在你面前就只是我自己,是紫灵!是与你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三四年的人!你居然因为什么鬼身份地位的而不给我准备白月节的赠礼!看我不打死你!”她把话一说完,提脚就往他的腿上踢去。

郎卡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避开了之后,他怕她更生气,忙开口安抚道,“你别生气,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不该不给你准备白月节的赠礼。”

可惜,他这明显不带什么诚意的道歉的话,不但没能安抚到紫灵,反而让她更生气了,她往前快走几步,提脚就踢。

却不想,郎卡竟又往后退了一步,再次避开了。

对于他这又一次避开的行为,心里面本就气愤不已紫灵,顿时怒了。她冷下脸,怒瞪着他,将一手叉在腰上,伸一手指指她面前的地面,拧着眉头,大喝一声,“过来!”

见她动怒,郎卡不敢不过去,不过去只怕会更惨,他可没敢忘记幽萤的存在。但他又怕她打脸,虽然他并不觉得有多痛,可他也并不想顶着五指印记见人。所以在走到她面前之后,他低声开口,同她商量道,“你打哪里都行,就是别打脸,行吗?”

她倒是想打脸,她够得着嘛。。。。。。

紫灵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后,提脚一脚踢在他的小腿骨上面,踢完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抬脚在他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

“唔~~”

她踢在腿面上的那一脚倒是不怎么疼,可脚背就不一样了,都是骨头,何况她是卯足了劲的,郎卡顿时吃痛,闷哼了一声后,往后急退几步,躬身抱起脚就是一阵揉。

紫灵就在这个时候往前几步,又站到了他的面前。

“还要打啊?”

郎卡以为她还要打,在问了一声后,他有些受不了的,无可奈何地又道了句,“好吧,错本在我。你打吧,打吧,打到你气消为止。”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紫灵并没有再打他,而是伸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面对她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连想都没想过的举动,郎卡一时不由怔住了。一怔之后,他也并不挣脱,只是疑惑地抬眼往她脸上看了过去。

在他疑惑的视线下,紫灵满面笑容地踮起脚尖,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在纷飞地雪花之中,在他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郎卡被她如此出格,大胆的行为惊呆了。他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反应。

看着完全呆掉的人,紫灵温柔地笑着,伸手拉过他的手,在把一根用红绳编成的手链套在他手腕上的同时,说出了祝福语,“新年快乐,萨满保佑你,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哦,郎卡。”

322施压

“我的呢?我的呢?”

就在郎卡因为紫灵当着一院子人的面亲了额头,而臊得躲出院子后,塔塔尔追着往院子侧门走的紫灵,扯着她的衣袖如此问。

被他挡住了去路,紫灵只好顿住脚,抬眼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道了句,“你没有!”

塔塔尔自然不信,他也不再开口跟她讨,而是抬起右手,缓缓地往她身上穿着的皮裘的衣襟伸了过去。

紫灵被他这一举动吓得,顿时面上变色,连忙往后急退几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站定了后,将原本放在他那只手上的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她红着脸,没好气的骂道,“你还要不要点脸了,塔塔尔!”

塔塔尔却脸不红气不喘地往前几步,站到她的跟前,低眼看着她,理直气壮地道,“谁叫你不给我,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掏。”一道完,他脸现不耐烦的神情,开口又催促道,“快给我!”

“给你,给你,真是!”

本来只是想捉弄捉弄他的紫灵,没想到反而被他给捉弄了。她一脸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后,只得伸手入怀,从皮裘的暗袋里面摸出手链送到他的面前。

可塔塔却不接。

没能等到他伸手来接,原本将视线放在手链上的紫灵,不免奇怪地抬眼往他的脸上看了过去。

见她看过来了,塔塔尔躬下身体,把脸凑到她的面前,抬手,用一指点点额头,一脸不正经地表情,笑着开口道,“我也要亲一下。”

面对他这一如同无赖行经一样的无礼要求,紫灵先是一愣,顷刻,她便红着脸,皱着眉把脸撇开,没什么好气地道了句,“爱要不要!”

塔塔尔却不放弃,他往旁边挪动一步,再次把脸凑到了她的脸前。他也不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用一指点点他的额头。

紫灵也不说话,在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后,把脸又转了回去。

塔塔尔仍不放弃,他略微动动腿,再次挪到她脸转的方向,再次把脸凑了过去。

这次紫灵没有再转开脸,她眸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与郎卡一样的浓眉大眼,只是在他的眸子里闪耀的是,令人观之会心生畏惧的凶狠光芒,而郎卡的眸子里闪耀的却是温顺而柔软的光芒。

这个粗鲁的,猖狂的汉子,其实也有着一颗柔软的心,他在了解了她对他无意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强迫她,不是吗?

好吧,不就是亲一下额头嘛,满足他。

思索到此,紫灵收起脸上不耐烦的厌恶的表情,弯唇缓缓笑了起来。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把脸贴过去,就要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却不想,塔塔尔却在这时忽地就抬起脸,他趁她因为他的动作而一愣,还没反应得过来之际,动作快若闪电般的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一亲完人,他便哈哈大笑着,倒退着往院子的侧门躲去。

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的紫灵,心里是又羞又恼。她也不去追他,因为追不上,她定在原地,扬声便喊,“幽萤,把他抓回来!”

塔塔尔又怎会是幽萤的对手,只不过一会,便被幽萤用剑驾在他的脖子上,给押了回来。

“活该!”

在看清他的脸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紫灵先是幸灾乐祸地骂了一句,然后往前几步站到他的面前,提起脚一脚就踩在他的脚背上。她一踩完,紧跟着就朝他的身上,一阵胡乱的拳打脚踢。

她本不会武功,又是女流,除了她踩在他脚背上的那一脚外,她打在他身上的这些拳脚,塔塔尔当然不觉得有多痛,但他还是非常配合地“嗷嗷”乱叫着讨饶,“嗷~~!别打了,要死人了,嗷,要出人命了,嗷,真疼!”

“哼!”

紫灵打了一会,总算收了手,她先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开口恫吓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如此无礼!你要再敢如此,我就叫幽萤把你的脑袋割下来给我当球踢!”

虽心知她这话只是威胁,但塔塔尔还是忙不迭地使劲摇着头,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哼!算你识相!”

紫灵横他一眼,冷哼一声后,抬抬手,示意幽萤放开他,等幽萤照做了,她瞪着他,大喝一声,“把头低下来!”

塔塔尔以为她还没消气,这是要打他的脸,他忙听话的躬身,把脸凑了过去。

岂料,紫灵却在这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然后一把拽过他的左手,将一直捏在手心的那根手链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绚烂笑着,一如那春天万花齐绽般美丽。她的声音轻轻地,带着对他的无限美好祝福,柔声说,“新年快乐,萨满保佑你,你也要幸福地活下去哦,塔塔尔。”

然而,面对她难得展现的,如此动人心魄的笑颜,塔塔尔在呆了一呆后,心里面却瞬间涌进了无限的忧伤与惆怅。他原本已经碎了的心,在这一刻疼得他恨不能放声狂吼出来才好。但,他不能,会吓到她,更会让她觉得难过。而他并不想看到她难过,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哪怕他知道这是奢望,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

看着她又从怀里摸出一根与此时套在他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一根红绳手链,将幽萤手腕上原本那根颜色已经有些淡了的手链换下来,随后把那根手链扔到脚前地上,在用脚使劲踩了踩后,她仰脸看着幽萤,温柔地笑着说,“这根我们不要了,我们换根新的。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们幸福就好。”

塔塔尔低眼,盯着那根已经陷在积雪里面的手链,他忽地就知道这根手链原本是属于谁的了。于是,他的心里面在这一刻又涌进了无限的恨意,天祥,他塔塔尔总有一天要将他拿下,就算他拿不下,他塔塔尔的子孙有天也必定会拿下。

紫灵又怎会知道他心里所想,若是知道,她绝不会在教完他孙子兵法之后,又教他如何掌控他塔塔尔家之下的其他家族,更不会教他《鬼谷子》。

日子一天天地,就那么地悄无声息地从人们指间溜走,雪族的冬季虽漫长而又走的缓慢,但谁又能挡下春的脚步呢?三月底的时候,雪族终于迎来了冰雪初融的春季。

紫灵并没有随着第一批前往岭北赶集的雪族人回天祥,三月底还是有点冷,她并不急着在这时候赶路,何况最冷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她也就不急着回去,毕竟在天祥等着她的还指不定是什么。

可她不着急,有些人却怕她自此不回,而通过前往岭北赶集的雪族人之手,给她送来了一张风国当今皇上颁发的圣旨。

“去他的东方火焱!去他的娉婷郡主!”

在看完圣旨里面所写内容的那一瞬间,紫灵心里面瞬时窜起三丈高的怒火。她又气又恨地愤声怒骂了一声后,将圣旨用力摔在了地上,然后抬脚对着地上的圣旨就是一阵乱踩。踩完她犹不觉解气,摸出怀里的匕首拔出来,然后弯腰拎起那圣旨将其割成了一条条的稀烂碎布。

围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众人,都被她这瞬间迸发出来的冲天怒火,和她的这一连番举动惊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些在场众人除了幽萤,又有谁能懂她为何会如此生气。

在她把那已经成为一片片布条的圣旨扔进塔塔尔家的羊圈,反身走回来的时候,幽萤往前几步,走至她的身侧,开口问道,“主子,预备如何?”

预备如何?预备如何?她还能如何?!

紫灵将匕首收回怀中,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然后将双手背到身后。她先是仰头望着天空,面上神情万般无奈地叹着气地“呵”地笑了一声。一笑之后,她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又弯唇无声地笑了笑后,她这才抬头看着他,勾唇,冷笑着道,“他们既然这么不放心,怕我留在雪国,那我就回去呗。”就让她回去看看他们到底要拿她怎样,若是不遂她愿,那就让她再跟他们这群混账东西斗上一斗!大不了一死,她死了,他们总折腾不了她,总罢手了吧!

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的塔塔尔,在这时提步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他低眼看着她,一脸正色地,沉声开口道,“你可以选择不回去!凭你的智慧,凭我们雪族人的骁勇,凭我们雪国的地形,还不打的他们只有逃的份!”

“你太高看我了,塔塔尔。两个家族之间的小规模对战对我来说没问题,若是要我真的上战场指挥,我自问没那个能力。我懂的,擅长的只是谋算人心,而非领兵作战。还有就是,我并不想任何人以我当做借口发动战争,那样我宁愿即刻死去!”

323惜别

送紫灵回岭北的这一路上,众人都异常的沉默,虽离别在即,各人心中都藏了许多的话想说,可却都如何都张不开嘴。

在走到通往岭北的山谷中的时候,紫灵离众人远远的,吹口哨把麋叫了出来。她知道它跟了一路,因为她不止一次听到它呼唤她的鸣叫声。

心中虽有万般的不舍,但在喂了它几个苹果之后,她在它跪下来时,翻身爬上它的背,让它驮着她跑了几圈之后,她在抱了又抱它之后,还是红着眼眶让它回去了。

这只浑身上下都充满灵气的麋,在她在雪国度过的,充满各种猜忌与防备的这三四年的当中,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愉悦而轻松的时刻。

“它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居然还让你骑?”

见她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这让心中本就难过无比的塔塔尔,心中无疑越发地难过了起来。为了排遣这难过,也因心中实在是好奇,他面带笑意地开口问了出来。

对于麋为什么愿意接近她这一点,紫灵的心里面其实也一直很迷惑,想想她与麋第一次相遇时,它一直嗅她身上气味的情形,她用不太确定的口气回道,“大概是喜欢我身上的气味吧。”

“气味?”

塔塔尔却是听得一愣,他从未注意过这种细节,且他也从未与她有过分的贴近过的机会。他一愣之后,便就问了出来,“你身上有什么气味?”

“并不好闻的药材的苦涩味道。”

紫灵说了这句话后,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众人见状,忙也扬鞭催马,迅速跟上。

纵马奔了小半天,路上又下马休息了一会后,在春日的午后阳光下,紫灵一行人在连赶了六天的路之后,终于到达了圣山与岭北的交界之地。

只是让紫灵没想到的是,等在边界的人,居然是窦如风。

远远地就从他身上所穿的那套二品武将铠甲认出来是他,紫灵当即也就勒住马缰,让马停了下来,随后翻身下了马。

她并不想让塔塔尔他们与窦如风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随着她停下来的众人见她下马,也便都翻身下了马背。

紫灵先走到郎卡的面前,在伸手抱了抱他之后,仰脸看着他,强忍住想哭的欲望,笑着同他道别,“我走了,你要保重,要好好的活下去,郎卡。”

上次她走的时候,他同她道别,她却一句话都没说。可这一次,她却主动同他话别,郎卡心里面瞬间便清楚,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心中瞬间涌起无限的伤感与不舍,然而他无法留下她。

他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入怀中,久久才放开她。放开她之后,他暗哑着嗓子,有些不放心地关照道,“你也要保重,要是回去之后,他们为难你,你就回来。”

听了他的话,紫灵忍不住的在心里苦笑着想,第一次她之所以能成功跑回雪国,不过是因为窦如风和南宫璃都没想到她会主动跑回来送死罢了。要想再有第二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只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所以她冲郎卡笑着点头,应了句,“你放心,我会的。”

轮到塔塔尔的时候,她才刚抬起手,便被他猛力一把抱进了怀中。他抱得很紧,很紧,大有想要将她勒死在他怀里的气势。

但,紫灵并没有挣扎,哪怕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嗅了又嗅,她也没有抗拒。这个表面猖狂,实则有颗柔软的心的莽汉,他对她所有的情意,都在他这一抱当中了,她又怎能忍心拒绝。而他那悄无声息的,滴在她脖颈皮肤上的温热泪珠,更是烫得她都不想离开,想就此留下,可是她不能啊,不能~~~~

良久,塔塔尔放开了她。他通红着眼眶,看着她,笑着出声调侃道,“嗯,确实不好闻,没有女儿家的一点香气,像根野山参一样的味道。”

紫灵很想笑,以此回应他说的玩笑话,然而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她那一直强忍着的泪,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眶滚了出来,她慌忙伸手抹去。然而却越抹越多,她有些恨恨地拿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后,快步走向她的马旁,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了马后,她望着塔塔尔,扔下一句,“我走了,你保重!”便扬鞭策马,头也不回的驾马奔过了边境。

马一过边境,她却又将马勒住,让马停了下来。

紫灵坐于马背上,抱起双臂看着不远处,同样坐于马背上,正在盯着她的窦如风,笑着,故意用阴阳怪调的语气开口招呼道,“呦,好巧啊,这不是我们的窦将军吗?不知窦将军为何在此?莫不是在此等什么人不成?”

窦如风又岂是能轻易就被激怒的人,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笑着扬声回道,“您说呢?娉婷郡主!”

紫灵一听他的这句话,想都没想,瞬间便板下脸,扬声怒骂了出来,“去他的娉婷郡主!不准叫我娉婷郡主!谁叫,我都跟他没完!”

“哈哈哈哈哈~~~~”

完全没料到她下一秒便就变脸骂人,且她一个姑娘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窦如风一时不由愣住,一愣之后,他便纵声大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暗想,这个人,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牵动无数人的心,从来都是无所畏惧,无所顾忌,无视生死,视身份地位如粪土,心中始终一片坦荡荡的这么一个至清,天下少有的人,谁又舍得让她死,让她再承受那些本不该她承受的?

可他这一笑,却让紫灵更加地生气了,她怒瞪着他,扬声警告道,“笑什么笑!我认真的,你要是再叫我娉婷郡主,我肯定跟你没完,窦如风!”

闻她此言,窦如风忙止了笑声。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直唤他的姓名,可见她此刻心中是多么生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是多么认真,而她又有多么厌恶娉婷郡主这一身份。

如此在心里略一暗想后,窦如风看着她,换上温和的口吻,开口劝道,“好了,别闹了,快过来吧。”

“哼!”

却不料,紫灵却并不为所动。她没什么好气地先哼一声后,用不容拒绝的口吻,提起要求来,“不行!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才过去,不然我不过去。”

她的马此时就立在边境边上,窦如风又能奈何,只得妥协,“行,你问吧。”

他既同意了,紫灵便毫不啰嗦地,直接问道,“安乐王爷现身在何处?”

“鼎城。”

她再问,“那我回去了,皇上可会为难我?”

对于她的这一问题,窦如风瞪着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连声道,“皇上会不会为难你,你心里不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上怎会为难你?皇上比谁都着急,怕你死在雪国,又怕雪国人将你扣下,这才遣了使者去风国向当今风国皇上解释裕亲王的死与你无关,风国皇上因此才恢复了你娉,额,你的身份。”

然而对于南宫骁为她所做的一切,紫灵却一点都不领情的,冷哼着道,“哼,多此一举!我若是没有把握,我会主动回去送死吗?”

“怨谁?”

窦如风终于受不了的朝她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戴立晟死的时候,你那疯了一般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你失去了理智,命都不要的也要回去替他报仇!”

紫灵不说话了,她扭头往圣山山谷中望去,就见塔塔尔和郎卡还立在原地,在看着他们这边。见此,她便扬起手臂朝他们摆了摆手,随即她转回头,轻踢马肚,驾马走向了窦如风。

回北荒的路上,在路过葬着曾今的那片树林时,说过再不会到他坟前看他,原本也并未打算做停留的紫灵,还是没能忍住勒住了马缰。

她在看了一眼那片树林后,扭头看向骑马行于她的右侧,跟着她勒马停下来的窦如风,张嘴正要说话,却不料窦如风先她一步开口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未看着她,而是目视着前路,“别去了,去了你也找不到。”

找不到?

这不就奇怪了吗?紫灵纳闷地在心里想,为什么会找不到?谁还能闲得没事干,跟一座孤坟过不去不成?想到这里,她立即便联想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不看他的行为,她的心在陡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后,她浑身的汗毛全部都竖了起来。

她震惊无比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心中实在太过得惊骇,她连问出口的话都不连贯了,“他,他,他鞭,鞭尸啊?!”

“没有!”

见她如此反应,窦如风忙出声安抚道,“只是把坟挖开,对着坟坐了一夜,然后命人又盖上,铲平了而已。”

324心定

又回来了,北荒。

这已经是紫灵第四次进北荒城,而在鼎城,等待她的是又一场的腥风血雨,还是云淡风轻呢?此次回来,除了她原本带去北荒的衣物和曾今的那把凤鸣,紫灵什么都没带回来。她在雪族时几大长老送给她的那些厚礼,她全部留给了郎卡。

一进官驿,紫灵便要来热水,先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连赶几天路的一身尘埃与疲惫。她出来的时候,窦如风正坐在隔壁屋内等她。

是她刻意要他不要急着走,她有话要跟他谈。

因是初春,哪怕再怎么擦头发也不可能即刻就干,她也不想叫窦如风一味苦等,且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虽有点失礼,但她也不甚在意的,披散着一背的如瀑发丝跨进了隔壁房内。

她不甚在意,窦如风却看得一怔,一怔之后便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待见到她面上一片坦荡的神情,丝毫都不以为意的态度,他也就慢慢地又放开了。

虽觉尴尬,但再尴尬也要问出口。

紫灵进房之后,在他的上首位置坐了,伸手端来高几上茶碗,揭开茶碗盖,盯着碗内漂浮在上面的几片龙井,用寻常的口气,淡声问道,“如风将军,不知安乐王爷对于我将他放倒这件事,眼下他的气可消了一些?”

听到她开口,窦如风转眼看向她,实话道,“这个嘛,就是有再大的气,这都过去六七个月时日了,他的气也总该消了。至于其他,我就不甚清楚了。”

“那就好,那就好。”

紫灵心里稍微放了点心,至于其他么,她不理他就是了,他总不会像东方火焱和南宫泓钰他们那般将她囚禁起来吧?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招数对她没用。

在心里略微思索了顷刻后,她低首啜饮了一口茶后,一边将茶碗往高几上放去,一边转脸看向他,开口又问道,“那皇上总没想要逼我回鼎城吧?”

“额~~~”

她的话一出口,窦如飞便不由觉得有点尴尬了,他避开她直视过来的眸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傅骑都尉已在北荒官驿中住了有些天了。”

“咣当”一声,紫灵手里的茶碗重重跌落在了高几上。她动作飞快地起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然后伸手抓住了他随意放在椅子扶手上面的手。她仰脸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急切而直白的道,“窦如风,我们也别拐弯抹角了,你跟我说实话,皇上总不会对我还存那不该有的心思吧?”

闻她此言,因她的这一太过亲密的举动,而差点被惊得失态地跳起身的窦如风,慌忙放松原本紧绷着的,已经半站起身的身体,又坐了回去。他看着她,开口宽慰她道,“没有,你安心吧。皇上只是想见你一面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紫灵却不敢轻信,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红着眼眶,哽着喉头,轻声问,“真的?你不要骗我,我真的斗不动了,窦如风。若是再来一次,我就只能死了,你不要骗我。”

窦如风见她这幅样子,心中又怎会好受。他忙连连点头,开口让她安心,“真的,真的,我如何都不会骗你,把你往你视之为火坑的宫内推。即便骁儿还存那个心,我也只帮你,不帮他,你放心。”

紫灵这才总算放了心,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微微弯唇,笑了笑后,松开他的手,起身走回原位落座。

话既然已经摊开来,都说到这份上了,窦如风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在她落座之后,他转脸看向她,面带几分忧色的出声道,“骁儿那你无需担心,怕只怕南宫璃不会让你好过。”

南宫骁毕竟已是帝位,他若一意用强,把她关在宫内,她是没办法对付他。可南宫璃就不同了,不是盛怒之下的南宫璃,紫灵并不怕他。

“他既然气已经消了,我不理他就是了。他还能将我关起来不成,他知道没用。若他执意如此,那大家就互相伤害,弄个两败俱伤,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然而,她说的时候是语气轻飘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一派无所谓的样子,可窦如风却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窦如风的心里面即刻清楚,此次她回鼎城,若众人不遂了她的意,那她可能真的会死给谁看。如此一想,他便再不提回鼎城这话茬,随她高兴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去了。

只是他可以不提,随紫灵高兴,可已经在北荒官驿内住了大半月的傅精忠却等不下去了。皇上日日派八百里快马来问归期,他能如何,只能主动找到紫灵,询问归期。

他寻过来的时候,紫灵与窦如风正在屋内坐着对弈,他的人才刚一出现在门口,紫灵便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

傅精忠不知她这是何意,只得顿在原地,朝她略微弯腰,虚抱一拳,先开口招呼了一声,“末将从四品骑都尉傅精忠见过娉婷郡主。”

紫灵将双臂抱胸,略微歪着头,斜眼看着他,用阴阳怪调的语气嘲讽了起来,“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驸马爷啊!怎么数年未见,我们的驸马爷竟还只是个从四品的骑都尉啊?”

只见,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傅精忠面上瞬间便一阵红白,他尴尬的杆在原地,一时间接话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紫灵也并不等他接话,她眸光冷冷地盯着他,唇畔擎着几丝冷笑,开口又讥笑道,“莫不是之所以会如此,就如那常言所道一般,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我们当今皇上不大待见您啊,傅骑都尉!”

“郡主。”

眼见傅精忠面上越来越难看,马上就挂不住了,窦如风赶忙出声,做起了和事老,“还请您瞧在末将的面上,就别再捉弄傅骑都尉了吧。

“哼!”

他既开口,紫灵自然不好再为难傅精忠,便瞪着他,打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后,一甩头,旋身跨进了房内。

等她先进去了,在原位坐了,傅精忠一整面上表情,这才跨步走了进去。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略微弯腰,低眼垂目,低声开口问道,“郡主,皇上已一催再催,末将斗胆,敢问郡主预备何时回鼎城?”

紫灵也不去看他,将视线定在手中捏着的棋子上,冷着脸,口气不善地道,“傅骑都尉若是着急,自己先回去便可。至于我,我高兴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就是不回,您傅骑都尉可是预备将我绑了回去交差不成?”

傅精忠一听这话,只得将腰弯得更低,道一声,“末将不敢!”

紫灵却还是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但也确实不好做的太过,毕竟他如何也是明月公主的夫君,怎么也要留点见面的余地,便冷着脸道,“就这几天之内。”

“是。那末将就不在这打扰郡主与将军对弈,末将先退下了。”

闻她如此说,傅精忠忙应一声,然后朝窦如飞略微弯腰,随后往后退两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了,待听他的脚步声走远了,窦如风抬眼看着对面一脸不痛快表情的人,不敢苟同地摇着头道,“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他当日也只不过是职责所在,奉命行事,你又何苦将他得罪狠了。”

“哼!”

紫灵却没什么好气地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若不是看在明月公主的份上,我即便不弄死他,我也要非去了他半条命不可!”

“好了!”

窦如风有些受不了地拧起眉头,好意规劝道,“回了一趟雪国,怎地变得戾气这么重。你好歹一个姑娘家,说话多少还是顾忌点,怎好嘴里不是去他的,就是弄死他这类。”

见他这是要着恼,紫灵忙缓和了面部表情,弯唇笑着道,“我这不过是说些气话罢了,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这样说话了,你别生气嘛。”只不过,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她只是不想再忍,再装了而已,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然而,这话是如何都不能说出来,只能暗自在心里想想罢了,唉~

窦如风一连与紫灵对弈了三天,却是一盘都没赢。但他也没输,他们下到最后,全是平局收场。

面对这一局面,在对弈这件事上,至今还尚未遇到过对手的窦如风,一时间心里面还真有点无法接受。

他在看了她良久后,既佩服又有点心有不甘的开口道,“我之前竟不知你于棋艺方面竟也如此精通,亏得你是女子,这若是男子,让你上了战场可还了得!”

棋盘如战场,他是武将,会如此想很正常。

正捧着茶碗喝茶的紫灵,闻声,抬眼看向他,弯唇淡笑着道,“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哪里懂怎么领兵作战这种事。再者,我也没赢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

窦如风受不了地瞪她一眼,“你在雪国做了什么,早传遍了整个岭北与北荒城。雪族人直说你是神灵派下来的女萨满,是来帮助他们雪族人的。”

之所以会如此,自然是因为她与雪族那位最大的,神叨叨的大巫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抢了他的法杖和麋的关系,还有便是因为她的缘故,岭北集市才会重新打开,雪族人心里面感激她罢了。

325为何

“快看,快看!那位就是闻名天下的娉婷郡主!”

“果真气度不凡,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拟。”

“真美~~~~真美!”

目不斜视,直往前走的紫灵,听到路上因为她走过,而引起的骚动,从路人当中传出的这些对于她的评头论足的小声议论。她唇畔带着笑的在心里想,没想到她也有被广大百姓称赞的这么一天,之前可一直都是恶评如潮,没一句好话的啊。

之所以会如此,北荒城内是个人都能认出她,这都要怪傅精忠,每次在她出门的时候,他都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羽林和内宫侍卫跟在她的身后。如此阵仗一出,除非他是个傻子,不然谁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傅精忠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不能再到她面前催问归期,而做出的反击罢了。

如此两三次之后,紫灵当然在北荒城内呆不下去了。她本就不喜被人瞩目,现在她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身后还跟着那么一大群的人,这让她如何忍受。

北荒距离鼎城,不下千里,除非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的到驿站换马,换人奔跑。按正常行程赶路的话,回到鼎城需要至少小半月的时间,这还是路上只休息,不做其他事情的情况下。何况紫灵压根就不想回去,她也就故意拖拖拉拉地,在遇到风景好的地方她必定要停下来玩上个半个或一个时辰再上路。

对此,傅精忠纵使心有怨言,然也奈何不得。

这日,他们一行人又到了凤凰城,又至邓二公子所在的那家店歇脚,却见出来迎客的店主,已经不是邓二公子,这家店已经换了人。

紫灵也不刻意去打听,因为想都不用她多想,也可猜出邓二公子必定是因心中忌惮南宫泓钰,为免意外,领着夏家千金另觅安家之所。

时光一晃已是数年过去,他与夏家千金所生的孩子已经快四岁。而紫灵本尊,已是虚岁二十三岁的“大龄”未嫁之身了。

“唉~~~~”

思索到此的紫灵,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大家都已有了好归宿,唯有她至今还是四处飘零,未来未定的孑然一身。

“主子?”

原本垂首吃饭的幽萤,听到她叹息,抬眼看着她,询问地唤了她一声。

听到他出声,紫灵抬眼看向他,问道,“幽萤,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幽萤似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一问题,微微愣了愣后,微皱着眉又思索了片刻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属下今年应当是二十六吧。”

二十六啊,才二十六。。。。。。。

心里藏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紫灵,忍不住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她虽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了,但绝对比幽萤大不少,她这是又想老牛吃嫩草,还真有点觉得下不去手,心里有点心慌慌的感觉。

幽因又怎知她心中所思,见她垂眼不说话了,便低头继续吃饭。

紫灵悄悄抬眼朝他看过去,就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一派如常的样子。可她却是越看越觉得心慌,越看她面上便越觉得发烫,她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了。所谓的心怀鬼胎,便会先心虚上三分,说的就是她了。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如何才能既不会把他吓跑了,又能让他知道她的心思呢?唉,真是头疼,头疼!想她也对付了那么多难对付的人,心有无数妙计的人,却偏偏对幽萤觉得束手无策,真是失败,太失败了!算了,反正他人在身边,还是从长计议吧,等她应付完南宫骁和南宫璃再说。

待到那时,她便是完全的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想都觉得一切是那么地美妙。嗯,嗯,就这么办。

思虑一定,紫灵便收起所有的思绪,低头继续吃饭。

她又哪里知道,完全陷在深远思绪当中之时的她,又怎会发觉,她当时的情状,反应落在了解她至深的人眼里,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那是一眼便能瞧得既清楚又明明白白,更何况幽萤的左手腕上正戴着一根崭新的红绳手链。

悄悄藏身于暗处,正如伺机而动的猎豹一样在窥视着紫灵的南宫璃,在眸光阴鸷地盯了一眼幽萤后,一个纵身从藏身之所离开。

而幽萤则在此时抬头,在看了一眼他之前藏身的地方后,面上不变的低下头,继续吃饭。

并不知晓这一切,深信窦如风为人的紫灵,她心中谋算的是,虽也曾猜测过南宫璃也许早在她回北荒之初,便很有可能已经藏身于北荒城。但他既不主动出现,她又何必费那个心力去多想,一切顺其发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越往南走,天气便越发暖和起来,四月的南边此时已是蜂飞蝶舞,春深似海的深春时节。

紫灵回去的这一路上虽坐的是马车,但她并不终日窝在马车里面。坐累了的时候,她会让幽萤将马车停下,下马车坐到他驾驶马车的座位旁,吹一会这深春的拂面而过暖风,或是自骑一会马赶路。

她在这回去的一路上,除了幽萤外,没给任何人一个好脸色,包括傅精忠在内。她既如此,众人也就自觉的都离她远远的,轻易不会主动上前跟她搭话。

何况数年已过,而今来接她回鼎城的这些宫内侍卫与羽林已不全是当年的那些人,那些未曾与她打过交道的侍卫与羽林,哪里敢到她的面前来搭话。

这日正午他们一行人在距鼎城只剩百里之遥的,名曰溪山之地停下休息的时候,紫灵见那道旁生长着的黄色三色堇煞是好看,她一时兴起,便折了一朵下来,然后转身朝跟在她身后的幽萤勾勾手指。

幽萤会意,微微弯腰,把脸靠了过去。

紫灵面带浅浅笑意,将手中的三色堇夹在了他的耳朵上,看到他因她的举动而即刻便微微红了脸,她心中更高兴了,转回身又折了一枝,夹在了自己的鬓边。这样就很好,她模模糊糊的在心里想,只要他在她的身边,至于其他何必多想,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时间长了,他即便再愣,再痴也总归知道她的心意。

目睹此一幕,守在车马旁,并不敢走远的一干羽林与内功侍卫,均不由将目光都投在了幽萤的身上。他们均不知这位终日一脸冷漠,能不开口便绝不多说一句话,长相并算不得多么出彩的普通护卫,为何能得到她如此温柔以待。

因此时春光正好,午后的阳光很暖和,且离鼎城也越来越近了,紫灵心中对鼎城又是抗拒的,便不免想多停留一会,可傅精忠却又来碍事。

“郡主,末将斗胆提醒郡主一声,该赶路了。若此时再不上路,天黑之前便来不及赶到下一驿站投宿。”

“哦。”

紫灵心中虽不愿,但他既来催,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不给驸马爷的面子,便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随口应了一声后,转身就往马车旁走去。

“郡主,请留步。”

却不想傅精忠竟出人意外的开口,请她留步。

紫灵疑惑停步,转身往他面上看了过去。就见他略微低着头,眸光直往幽萤身上飘,她即刻心中有数,用眼神示意幽萤避开。待幽萤会意,走远了之后,她看着他,出声问道,“不知,傅骑都尉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是。”

傅精忠低应一声后,略微垂下眼睛,避开她那微凉的视线,开口道,“末将思来想去了这十来日,除了数年前末将绑了郡主的人以此要挟郡主,又杀了郡主的马外,便再无对不住,或是冒犯了郡主的地方。郡主若是至今还不能释怀,末将在此给郡主您赔罪,还请郡主您宽宏大量,莫要与末将计较。”他把话一说完,便单腿跪地,一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背在身后,将头埋了下去。

这已经是身为皇家驸马,从四品骑都尉,赔罪时所能做出的最高规格的请罪之礼,毕竟她是女子,且是他国郡主。

然而他这一举动,看在紫灵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眼。时隔数年,他竟还不明白,她为何在北荒驿站内一见到他的人时,便出言不善。

她忍耐地皱皱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问道,“傅骑都尉您该不会当真觉得您只有这两处错处,别无他错了吗?”

傅骑都尉闻她此言,略微怔了一下。一怔之后,他抬起头,仰脸看向她,面上神情肃穆,语气诚恳的开口道,“末将愚钝,还请郡主明示。”

紫灵本不想再理他,可看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又无法不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啊,唉~~这有着森严等级制度的世界,这些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人啊,她拿他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强压下心里想扔下一句“愚蠢之极,无可救药。”拂袖离开的念头,她盯着他那双困惑的眼睛,直言解释道,“傅骑都尉您以为我当年为何帮助窦家?难道只是与先帝作对不成?傅骑都尉您的姐姐淑太妃当年与已故贤妃不和,您因此而记恨窦家这很正常。可傅骑都尉您可曾想过,窦家全族上下未参与谋反的那几百口的人命,他们何其无辜?难道他们就全部活该陪葬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就见傅精忠面上表情瞬间一僵,怔在了当场。

326软招

十里亭,距鼎城只有十里之遥了,再往前行十里便进入鼎城,进入鼎城之后再往东面行差不多五十里的样子,便是皇宫了。

鼎城,天祥的帝都,是天祥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座城,也是天祥境内最繁华的一座城,占地总面积约有四十多平方公里。

在到达十里亭之后,原本坐在幽萤身侧马车驾驶座位的紫灵,让幽萤将马车停下,然后跳下车,爬进了马车内。

毕竟是鼎城,比不得其他地方,她并不想出那个风头,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她只愿想能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离开此地。

“郡主,天色已晚,末将请问郡主,不知郡主今夜欲至何处休憩?”

进入鼎城,天色已暗,傅精忠便赶马至马车窗边,出声询问车内紫灵,预备去何处住宿,毕竟连赶了大半月的路,她必定是要洗去一身疲惫,再重整衣装进宫面圣。

他之所以如此问,一是他是明月郡主的夫君,而紫灵与明月公主关系交好。二则是因为南宫璃的缘故,毕竟她之前在鼎城可是一直住在安乐王府内的。三则是因为,她毕竟是风国郡主,到底要住哪里,他自然还是要征询一下她的意思。

“扶风馆。”

紫灵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绪地传了出来。

“是。”

傅精忠领命,即刻示意人马调转马头往扶风馆而去。

扶风馆,是皇家为招待别国来客而建的皇家官驿,紫灵虽不是第一次入鼎城,却是头一次入住扶风馆。

到得扶风馆,时辰已经有些晚了,紫灵随意用了些晚饭,洗了个澡后,也便就睡下了。明天一早她便要入宫见南宫骁,她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他。

哪料她人才刚躺上床,还来不及吹灭床边高几上燃着的烛火,幽萤的声音便在窗外响起,“主子,安乐王爷来了。”

总算是出现了么。

如今她与南宫璃话已说清,她又身在扶风馆,他再如何也不能直接闯进来了。

紫灵自床上翻身坐起,在扬声回应了一句,“请王爷稍等片刻,我即刻便来。”说完,她便起身穿衣,将原本披散的头发重新梳好后,便走至外间,打开了房门。

她立在门边,面色平静,语气平缓地,请立在门外的人进来,“王爷请进。”

南宫璃抬眼看了她一眼后,提步跨进了门内。他一跨进门,守在门外两边的廷云和刘忠便迅速伸手,将房门从外面关上了。

紫灵见他径直走到房内的上首位置前,撩起衣摆坐了。她便走过去,在他的下手位置坐了,然后抬眼看向他,先开口道,“时辰都这么晚了,不知王爷到访所为何事?”

疏离的话语,毫无起伏的平静语气,彷如她真的不知他为何而来,彷如他们之间真的不曾爱过,她这是真的预备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南宫璃不开口,只是眸光直直的盯着她。

他不开口,且他看着她的眸子里面阴云密布,紫灵便微微垂下眼睛,理理身上衣物,端正坐好,随即绷起浑身的所有神经,静等他发难。

“你留的信,我看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璃总算开了口,虽声音有点冷,但语气却很平静。

紫灵略微松了口气,她转脸看向他,微微弯唇,面带几分笑意的开口道,“既然如此,想必王爷已经清楚我的意愿,那就让我们就好聚好散吧,王爷。”

她的话音一落,南宫璃便一口断然拒绝了,“不好!”

“那么,王爷欲待怎样?”

紫灵收起脸上的假笑,冷下脸,声音冷冷地问道,“是预备与我来个互相伤害,弄得两败俱伤,还是落个鱼死网破?”

看着对面,脸现冷意,眼底不见丝毫暖色的人,南宫璃将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才克制住心底奔腾着的想发疯,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将她抓住,拿链子直接锁起来的欲望,因为没用。她若不愿,任你如何强迫都没用!甚至哪怕他即刻强了她,只怕她只会心生厌恶,连恨都懒得恨他。

他南宫璃而今在她的眼里,已是那不值得她费丁点心思对待的人。若与她硬碰硬,确实如她所言,最终只能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她什么都不在乎,没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事。唯有摈弃所有,去求她,她这人心软,只要她对他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意在,他还有希望。

见他久久不语,只是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紫灵知他这是在心底思量,她便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静着他的反应。

“灵儿。”

南宫璃思绪一定,在轻唤了她一声后,起身几步走至她的面前,随后蹲下身体。在伸手握住她随意放在膝上的手后,他仰脸看着她,面露难言痛苦,盯着她的眼睛,放低了嗓音,轻声问,“只因我负了你一次,你就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吗?你说过的不会舍我而去,会回来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你当真不要我了吗?灵儿?”

紫灵的心瞬间便就一痛,眼眶也跟着红了。看着眼前这张,她爱了两世,虽不是同一个人,但却是如此相似的这张脸,她的心里面一时间涌入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她不怕他用任何强硬的手段对付她,怕的就是他用软招,这便是她不想再见到他,只想逃的原因,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见她红了眼眶,盯着他直发愣,南宫璃将半边脸放在她的膝上,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抱着她的腿弯,轻声哀求道,“灵儿,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我,求你了,灵儿。”

这个人,这个人。。。。。。素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个人,为了留下她,居然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这个人啊~~~可她已经不爱他,她没力气再爱任何一个人,她只想离开此地,寻一偶安静之所,悄无声息地度过余生。

既痛苦而又万般无奈的泪水,自紫灵的眼眶一颗颗滚落,她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唯能先稳住,然后再远远的逃开了。她是不曾怨恨过他当初选了皇位,可并不代表她不介意,她又非圣人,她介意的啊。之所以不怨恨,是因为当时她是真心爱着他,且是算准了他们之间的结局的,她只是期望能温暖他那颗早已冷却的心,别无他求啊~~~~

“不哭,灵儿,不哭。”

看到她落泪,南宫璃慌忙松开手,直起身,伸手去抹自她眼里不断滑落的泪珠。

紫灵伸手轻轻推开他的手,在用袖子吸去眼角的泪水后,她低眼看向正神情紧张地盯着她的人,强迫自己弯唇,露出一抹笑意,哽着喉头道,“你容我明日先应付了南宫骁,再给我些时日慢慢重新接受你,好吗?”

听她如此说,南宫璃弯唇笑着点点头,放缓语速,轻声道,“好,灵儿,我等你。”

送走南宫璃,紫灵便上床复又躺下了,然而她实在复杂难言的心境,令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能睡着。直到天将亮的时候,她才因实在扛不住倦意,昏沉睡了过去。

她不起,没人敢催她,哪怕傅精忠来问幽萤一次又一次,他也不敢命幽萤去叫醒他的主子。不说他没那位份,就是叫了,如门神一样立在门廊上,神情冷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人怕是也不会理他。

因心中毕竟记着要进宫面见南宫骁,紫灵睡到日上三竿之后,便也就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她即刻便起床穿衣梳洗,用了早饭之后,丝毫都没耽搁的便上了马车。

但饶是如此,到得宫内时辰已近午时。

朝阳殿,阳光下泛着刺眼金色光芒的冲天龙柱,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地方。时隔数年,虽当今天祥皇帝已是南宫骁,可这个地方却不曾变化分毫。哦,除了候在门外的公公已不是苏策这点除外。

一瞬间,过往的一幕幕如那汹涌奔腾的江水向紫灵袭来,在她本就纷繁的心湖,掀起千尺巨浪。她立在大殿前的台阶下,面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殿门上悬着的匾额良久,在低头极轻的叹了口气后,提步跨上了台阶。

岂料,她的一只脚才刚跨入朝阳殿的门槛内,她的胳膊便被人一把抓住,在她还反应不过来之际,她的人便被抱入一片温热的宽阔胸膛之中,而殿门就在这时被从外面关上了。

“南宫骁,你放开我!”

紫灵在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便恼怒地想推开正紧紧把她箍在怀中的人。根本不用她去想,眼前一片刺眼的明黄色,已经告诉她抱着她的人是谁。

可南宫骁非但不放手,且还低头将他的唇压向了她的唇。

紫灵又如何是他的对手,无论她如何挣扎,她也甩不开他托在她后脑的手,和箍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她当即把心一横,用牙齿用力咬了口他那在她口中不断作乱的舌头。

“呜。”

南宫骁顿时吃痛,可他却在闷哼了一声后,不但没放开她,且吻得更疯狂了。

满嘴的血腥气味直冲鼻腔,可紫灵却不敢再去咬他,万一真咬坏了,最后倒霉的只能是她。

一吻结束,南宫骁仍不放手,他不顾她的奋力挣扎,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叹着气的出声道,“灵儿,你别生气。我不会把你怎样,我也不会把你困在宫内,你放心。我只是想抱抱你,亲亲你罢了。我想你想了这么些年,你就满足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听他如此说,紫灵也就不再强挣,将身体放松了下来,任由他抱着她,放任他时不时的在她的唇上和脸上作乱。

327叙3旧

“灵儿真乖啊。”

“灵儿从来没这么乖过。”

“灵儿可真美,可真香。”

可奈何南宫骁素来是个得寸便进尺,只要你稍微给他点好脸色,他便顺杆子就往上爬的人。他若是默不作声的作乱也就罢了,他在作了会乱后,发现紫灵竟意外的配合后,他就忍不住的放浪了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

紫灵实在是忍无可忍,趁他一个不注意,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她怒瞪着他,拧着眉怒道,“得寸就进尺,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南宫骁,你别太过分了!”

见她动怒,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的南宫骁,立马放软了态度,陪着笑脸讨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嘛。”

看着眼前已过而立之年,又身居帝位,可脾气却一点都没变,行经依然是那么轻浮,无赖的人,紫灵的心里面不由顿觉无奈。他已是帝位,她奈何不得他,只能将头扭过去,冷哼了一声。

时辰已近正午,南宫骁便命宫人将饭菜摆进朝阳殿内,等宫人都退出去后,他拉着紫灵与他并排坐了后,提酒壶在她面前的酒杯里面先倒满了酒。

在往他自己的酒杯内倒酒的时候,他转眼看着身侧的人,笑着开口道,“陪我喝几杯吧,今日我们只叙往昔,不言其他。”

叙旧这种事情,紫灵自不会拒绝,可她与南宫骁之间的每次交集,最后大都是不欢而散,所以她才说他们两是天生八字相冲,命里不和。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她眼里大都是不愉快的交集,南宫骁回忆起来的时候居然是一脸的愉悦,且讲得津津有味。

这人莫不是喜欢受虐不成?

看着完全沉浸在往事中,笑容满面的人,紫灵在心里面怅然叹息。他只是太寂寞了啊,古来帝王皆寂寞,皇帝虽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个人,可却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皇帝有的只是臣子,且还要防备身边所有的人,唉~~~

南宫骁说了很多的话,也吃了不少的酒,一顿饭下来,他已是醉得身形不稳。

紫灵话不多,只在他需要她开口的时候,她才开口。又因她酒量长了不少,且趁南宫骁不备,偷偷吃了解酒药丸的缘故,她自然是清醒的,面上不见半分醉态。她又怎敢放任自己在南宫骁的面前喝醉,她还没疯。

唤来门外候着的宫人进来撤走残羹冷食后,南宫骁在宫人端茶水进来的时候,又命宫人捧来了七弦琴。

这是想听她弹琴的意思了。

紫灵在心里喟叹一声,他今日这是想把之前她没能满足过他的事,全部都要满足个遍了。

在挥手命宫人都退出去之后,南宫骁看着她,轻声开口道,“灵儿,为我弹曲破晓吧,我一直想再听一次。”

“好。”

紫灵低应了一声后,放了手里的茶碗,起身走至琴前坐了,抬手将两边的衣袖往上卷了几卷后,抬臂悬于琴上,先试了音后,便落指奏起破晓。

白色的缎面,袖口嵌了一圈金边,又以金色丝线在衣衫周身绣了牡丹的宫装,是他送往北荒给她换洗用的,每一件都是他亲自过了目的衣衫。虽奢华,但因是白色而倍显高贵,一如她的人,给人的感觉。她而今出落的更美了,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更加的令人心驰神往。

那是彷如藐视一切,超脱于这人世之外,不会被这人世的任何事所惊扰的,飘逸,淡然而从容的魄力。

看着此时的她,南宫骁第一次打从心里面觉得,他配不上她。就是他那六弟,他也不配!哪怕他而今样貌出落的更加地丰神俊朗,可他的内里却是阴暗得连他都心生畏惧。若非舅舅的警告,这次他原打算是如何都不会罢手的,哪怕不惜任何代价,可,唉~~~~

“铮”得一声,紫灵收了最后一个音。她抬眼看向正看着她的人,面露淡笑,问道,“你还有想听的曲子吗?”

听到她相询,南宫骁收起蕴在心底的浓烈失落与感伤,弯唇对她微微一笑,“再弹一首你想弹的吧。”

紫灵垂眼略一思索后,抬眼看向他,弯唇浅笑道,“那就逍遥游吧。”

逍遥游,她追寻的果然是无拘无束,极致的自由境界。

南宫璃微微垂首,苦笑着在心里想,这样的人,这个人确实是他得不到,也配不上的。罢了,罢了,爱她,就放任她逍遥游于这人世间吧。

一曲逍遥游终了,南宫骁不等她反应,便起身脚下不稳地朝她走了过去。

紫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身形不稳,几欲摔倒,忙起身去扶他。

南宫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转过身体,拖着她往大殿的后门走去。为免她多想,他在半拖半拽地扯着她往内殿走的时候,笑着开口道,“我酒多了,要小憩一会,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吗,灵儿?”

紫灵看着他此时醉眼朦胧的脸,微点一点,道了声,“好。”

到得内殿,南宫骁在床边先坐了,然后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身侧的地方,示意她也坐下来。

紫灵依照他的意思,在他身侧坐了。

她一坐下,南宫骁便歪着身体,将头枕在她的腿上,仰面躺了下来。他伸手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后,抬眼看着她,笑着说,“灵儿,若是你愿意,日后你随时都可以进宫见我,若是不愿也罢了,我不会再逼着你进宫。不管你是预备回风国,还是去其他任何地方,哪怕你选择跟六弟在一起,我都不会拦着,你且逍遥去吧。”

他的话一说完,紫灵还来不及答,便见他将眼睛闭上,有泪自他的眼角滑落,顺着他的面颊一直滑落至她腿面的衣衫上。

他闭着眼睛,轻声又开了口,“灵儿,你亲亲我吧,最后一次。”

紫灵并不出声回应,而是直接低下头,在他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南宫骁闭着眼睛,笑着,轻声开口又道了句,“谢谢你,灵儿,此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紫灵默声,没有回应。

而南宫骁也并未再开口,他一手握着她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面带笑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他们从相遇到至今,算是最和睦的一次相处时光了。

看着他熟睡的脸,紫灵轻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伸一指轻轻戳了戳他颊上的酒窝,然后极轻地长叹了口气。她伸手捧起他的头,将他的头放在床上后,起身拿了个软枕垫在他的脑袋下面,随后拖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立在床边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后,紫灵放低脚步声,走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紫灵抬眼看看天色,发现已是近傍晚时分。

一直都在朝阳殿外候着,等着她的傅精忠见她出来了,忙走至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他略微弯腰,低声问道,“不知郡主是要即刻出宫,还是预备探望宫内的其他贵人?”

“出宫。”

紫灵说了这话后,抬脚便下了朝阳殿的台阶。

傅精忠见此,忙提步跟上。

见他跟上来了,紫灵放慢脚步,扭回头看着他,开口问道,“傅骑都尉,你的姐姐淑太妃她可还好?”

听到她问姐姐,傅精忠忙回道,“托郡主您的福,淑太妃身体康健,一切都好。”道完,他抬眼飞速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神色如常,他在垂下眸子的时候,出声又道,“淑太妃得知郡主还活着,很想再见郡主一面,郡主不趁此机会去见见淑太妃吗?”

“知道她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至于见与不见,又有多大区别。”

紫灵说了这话后,便将脸转回去,目视前路,加快了脚下步伐往前走去。哪怕她与南宫骁这次见面还算融洽,可她心里面仍旧极其厌恶这个地方,一刻都不想多待。这个在他们眼里属千金万贵,是世上最富贵荣华之所,可在她的眼里却是将人困死于其中的人间地狱,而她只想活在人间。

见她加快步伐,傅精忠忙往前大垮几步,跟上她之后,他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开口又问道,“那么,公主那?郡主您见吗?”

听到他问明月公主,紫灵垂眼略一思索后,转脸看着他,不答,而是问,“公主知道我回来了吗?”

傅精忠略一摇头,回道,“此次知道郡主您回来的,除了皇上与安乐王爷外,其他的人目前都还不曾知晓。”

紫灵转回脸,暗自叹口气后,轻声道,“那暂时就不见了,过些日子再说。”她谁都不想见,她只想尽快离开此地。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留几滴欢喜热泪,叙一叙往昔罢了,而她并不想重提那些旧事。她也并不打算留在鼎城,与其见了面,过不了几日又要让他们面对她的不辞而别,那还不如不见的好。

一路脚下不停的出了宫门后,紫灵在傅精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等她坐好后,傅精忠关了马车门,翻身上马,正欲扬声喊回扶风驿馆,却见她在这时将马车车窗推开了,他忙收回已经到嘴的话,等她开口。

“我那护卫呢,我怎么好似没看到?”

幽萤早上是骑马进的宫,依照他平素习惯,他应当是守在马车旁,等她上了马车后,他才该如何如何,紫灵一开始没注意,等上了马车后坐好后,方才想起来。

傅精忠闻声,忙抬眼朝人堆里来回扫视了几眼,发现果然谁都在,唯独幽萤不在,他忙打马找人寻问。

“末将问过了,郡主您那护卫,在郡主您进宫后不久,就被安乐王爷的护卫叫走,直到此刻都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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