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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本贤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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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等渗透压的爱情

我深深觉得千寻讨厌苹果。

苹果是千寻新作《十两玩妃》里的女主角贺心秧的绰号——正确来说应该是她任职的幼儿园取的代号,她年方十五,耀眼的青春光芒能把一群剩女闪瞎,走萤光幕前也绝对能打败akb48人气美少女,成为宅宅最爱,加上能跳级读书的天才脑袋、早慧的交际手腕,这样的女生如果穿越了,一定是混得风生水起、惊动万教的啊!

没有,诚如苹果自己心里的埋怨,她在古代过得是落魄悲催,可以拿到第一的,只有“穿越衰人排行榜”榜首。

哪里衰?聪明的脑袋让她在现代看了不少小说,导致她误以为古代除了环境没被污染,人心也像原始地球那般纯净无瑕,殊不知“人心不古”这句话也是古人发明的,衰人遇到坏人,天经地义;出色的外表本就是祸水的代名词,被坏人觊觎更是理所当然,卖到妓院去也是适得其所而已,而交际手腕、社交技巧……甭提了,凭她一个没钱没背景没家世的孤女,上流社会谁理她!

可是随着故事进行,我又觉得,千寻其实很爱很爱苹果。

千寻没让苹果变成“烂草莓”,人生遇到挫折是让生命变得更坚强,千寻让她身无分文,知道白手起家赚钱的辛苦,让她不因自己貌美,染上对男人颐指气使的公主病,更重要的是,千寻给了她——朋友。

苹果、果果、果果他姑,三人结伴在穿越这条路上闯荡,各有各的人生难题,但他们彼此扶持,解决困难,比如说,苹果意外当了未婚妈妈,就让女扮男装的果果他姑来当便宜老爸,失恋了心碎痛苦,也有友情安慰。穿越也能揪团?如果不是心疼苹果,大可让她在这时代迷航里孤苦到老。

而如果不是那些挫折,即便苹果与蜀王萧瑛相遇,两人也没法相知相惜。

就好像人体细胞对于等渗透压饮料的水分和电解质较好吸收,萧瑛这个皇室里的天子骄子,遭逢天家杀戮,得学会心机、沉潜,收回真情,不再将心放在哪个女子身上,苹果若是没有被“加压”过,她又如何能与同样处在巨大压力下的萧瑛感同身受,变成救赎萧瑛虚伪人生中最甜美的果实?!

《宫女出任务》里,千寻带我们认识乐观的楠楠,《奸商出任务》里,千寻用雅雅的包容,告诉我们真爱的深度,这一回,就跟着秧秧这颗倒霉苹果的穿越路,感受“回不去的他乡遇故知”、“被硬来的洞房花烛夜”交织着爱与友情,点点滴滴中的泪水与欢笑吧!

第一章苹果、果果、果果他姑(1)

下午五点半,斜斜的太阳从葡萄藤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小朋友们陆续被父母亲或爷爷奶奶接回家,几位早班的老师也整理好教室、离开校园,幼儿园里只剩下两位晚班老师和一名实习助教,照顾还没有回家的幼儿。

草莓老师看一眼手表,娃娃车很快就要回到幼儿园里了,她拿起麦克风,对着在游乐区玩乐的小朋友说:“还没有回家的小朋友,赶快进教室。”

苹果老师和番茄老师听见广播,连忙把小朋友集合到游戏室里,等待晚归的父母来接。

这间哈佛幼儿园,强调格林都曼理论,以激发幼儿潜能、全脑开发为主要教育目标,因此小朋友必须学习三种语文,中文、英文和日文,除语文课程外,小朋友还要上数学、社会、自然、体育、美术……各科都有专门的老师,而班上导师不上课,只负责小朋友的点心、午休、接送等等保育工作。

哈佛的月费非常贵,是一般幼儿园的三到五倍,通常会把小朋友送到这里的父母亲不是钱太多,就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或者相信经过“培养”后,他家的孩子会变成天才。

当天才很了不起吗?贺心秧看着未来的天才们,叹息。

她也当过别人口中的天才,她的老妈是医生、老爸是法官,奶奶是国小主任,爷爷是中学校长,外公是脑科权威、外婆是妇女会会长……总之,她出生书香门第,身上有良好的遗传基因。

她两岁会认字、三岁能读绘本、五岁看名人传记、六岁念英文故事书,小四疯狂迷上金庸,国小毕业时高阳、二月河是她熟悉的好朋友,有客人上门,她还得弹两首曲子、手背在背后摇头晃脑来一场即席演讲。

她小二跳小四、小六跳国一、国二跳高一……然后呢?

她有因为天才这句话,变得比较好命吗?

并没有。

七岁,爸妈决定离婚,爸妈要她选择跟谁。

七岁的天才想:跟着爸爸,等后母进门,她会变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跟着妈妈,妈妈再嫁,她不是变成拖油瓶让继父嫌弃,就是被丢进育幼院里。

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王子可以嫁,拖油瓶会被家暴,而孤儿碰到长腿叔叔的机率很小,选来选去,她决定当灰姑娘。

果然,法官老爸很抢手,她十岁的时候,后母进门了。

幸好后母不喜欢吃绿豆汤、红豆羹,所以不会把红豆绿豆混在一起让她捡,幸好他们家有玛利亚,所以她不必天天清灰尘,更幸好后母很快就怀孕,一不小心还生下龙凤胎,因为带小孩很忙,所以后母没时间虐待灰姑娘,也没力气炮制毒苹果。

因为前妻小孩太优秀,后母必须自立自强,让公婆不会出现“医生的孩子,天生比较优秀”的错误观念。

所以还没怀孕,后母就买了一堆《妈妈宝宝》、《天才就是这样创造的》、《如何养出坚忍的孩子》、《草莓小孩,拜拜》、《蒙特梭利教学法》……

这堆书有没有启发坏后母,灰姑娘不知道,但灰姑娘却被启发了。

她突然觉得,幼儿教育好像挺有趣,于是高一念了三个星期,就亲自跑到高职幼保科办公室,问科主任,“我可不可以转学,当你们的学生?”

开玩笑,跳级生欸,满级分进入第一志愿的好学生,哪个笨蛋会不收?

学校不但收下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大作广告,连炒三、四天,好像有她加入,学校的排名就会扶摇直上。

这件事当然在家里引发风暴,不过当时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加拿大和小叔叔一起住,了不起在视讯里叨念几声,再下个很缺乏逻辑的结论:孩子没有亲生妈妈在身边照顾,就是会自暴自弃。

看吧,当后母衰不衰,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偏要被扣上大帽子。

后母私底下求她再重新考虑,然后,她终于可以讲出那句很八点档的话来剌激后母,她说:“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么资格管我?!”

ya话讲完,她爽死了,后母嫁到他们家一年,她终于当一回货真价实的灰姑娘了。

老爸最火大,但是老天爷很帮忙,那段日子坏人超多,让老爸忙到没时间理她。

总之后来,她平安进入高职幼保科,毕业后考上二专,平安在十五岁这年毕业,也平安进入幼儿园任教。

所以喽,天才?最终也不过是个幼儿园老师,很了不起吗?普普啦。

让小朋友全进了游戏室、找到想要的玩具后,贺心秧捧着脸、坐在小椅子上,目光轮流扫过每位未来天才。

突地,一个小女孩辛苦用积木盖起一座房屋,某个面带恶意的小男生邪气一笑,走过去伸出右脚,把房子踢倒,哗啦哗啦……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人生的残酷在小小的游戏室里上演一轮。

女孩见状哇哇大叫,在她身边的番茄老师连忙跑过去处理。

贺心秧苦笑摇头,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男女天性啊。

女人终其一生都想守护一个家庭、一份爱,男人却习惯破坏和掠夺,真不晓得老天为什么非要把两种天性不同的人绑在一起,让一方占尽优势,另一方却备受欺凌?

肯定是因为这样,才让女人在千百年的进化后开始反击,试图与男人在社会上、情感上,一争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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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老师,为什么你要当老师啊?”

三岁的小优拿着玩具,黏到她身上,她是个好奇宝宝,最喜欢的句子里头,一定有“为什么”三个字。

“因为我很会玩小孩啊。”贺心秧环住她圆圆的小肚子,随口敷衍。

“那我爸爸为什么要当面包师傅啊?”

“因为你爸爸很会玩面粉啊。”说着,贺心秧搓搓揉揉,把她的肥手肥腿当面粉。

“那小聘的爸爸为什么要当商人啊?”

小聘爸爸是上柜公司的老板,每年收入以亿作单位。他送小聘来这里的理由是——一个成功商人,必须有优异的语言能力。

听到这个理由时,苹果很想说:屁,王永庆除了中文,第二语言是台语。但家长至上,她的“屁”只能够自己闻。

“因为小聘的爸爸很会玩钱啊。”

“那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啊?”

果果是个五岁男孩,年纪小小已经看得出天分,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强到让人匪夷所思,前几天贺心秧看见他在做三位数的加减时,心想:园长应该好好巴结这位天才先生,未来幼儿园要扬名全台,说不定得靠果果闯出名声。

果果的爸妈早逝,靠姑姑一手扶养,果果他姑姑年近三十,却没交过男朋友。

同事朋友邻居都替她着急,而她总淡声回问:“我为什么要交男朋友?”

“为了找结婚对象啊。”

“为什么要结婚?”

“组织一个家庭、生小孩啊,以后老了,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至少有小孩可以照顾你。”

“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真的不必了,我有果果。”

果果成了她最佳的搪塞借口。

通常听到这里,大家只会赞佩她为家庭、为兄嫂、为果果无怨无悔牺牲青春,再没人会追究她的感情事。

至于贺心秧会那么清楚果果和他姑的事,原因有三:一、这对姑侄是灰姑娘的邻居,果果他姑和灰姑娘的爸爸,还是经常碰面的职场关系。二、灰姑娘的后母很想赚这笔媒人金,却不了了之。三、每当后母想唠叨,而灰姑娘不想演八点档,就会躲到果果家里。

因此苹果、果果和果果他姑,组成果氏家族,三人关系异常亲密。

ok,继续回答小优的问题——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

“因为……”果果他姑很会玩尸体?对小孩讲出“不当语词”,她会被扣考绩,然后充分反应在年终奖金上头,所以……

果果在贺心秧回答之前接话,挑了两下眉毛,顺着贺心秧的敷衍回答法,说:“因为我姑姑很会玩凶手。”

他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小优面前,眼里带着一丝鄙夷,问:“是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他小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股子骄傲劲儿,让人很想给他巴下去。

小优想也不想就点头说:“是啊。”

“我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生,你相不相信?”

“相信啊。”小优何止相信,还笑得咯咯咯,小肚肚频频颤抖。

“那我说……我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你信不信?”

小优满头雾水,贺心秧却惊得瞠大双眼。

“果果,你偷看我的穿越小说!”她怒声指控。

这只死小孩看书都不挑的哦,看《红楼梦》被她念两声,他就跑去看金庸,她说年纪太小看金庸会心理变态,他竟然偷看她的穿越小说?!不行!她一定要跟果果他姑好好讨论他的阅读选书问题。

果果挑眉,问她,“你不相信穿越吗?”

“当然不相信。”她才不会笨到像新闻里的小女生,居然拿大把的钱给陌生人,相信人家给她吞两颗药,就能够穿越到雍正身边。

“既然不相信,你干嘛一套看过一套?不无聊吗?”果果哼一声,又转回去翻他的小牛顿。

蛤?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被一个五岁小孩堵得说不出话?就算她不是天才,至少也虚长他十岁耶,他、他、他……他是人是妖啊!

广播器里传来草莓老师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小优,妈妈来接你了,请拿书包到校门口来。”

贺心秧帮小优把书包背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校门口,挥挥手、说再见,再交给小优妈妈。

回到教室,番茄老师算算学生,还剩下三个,她靠到贺心秧身边,伸个懒腰,问:“苹果,你打算一直当幼儿园老师吗?”

“啊不然呢?”

“你才十五岁,又长得这么漂亮,干嘛不走演艺圈?”

番茄老师上下打量她,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身材啵儿棒,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又圆又大,直挺的鼻梁,红红的菱唇,微微一噘,哇咧那些宅男女神算什么,她不走演艺圈,同是女人的番茄都觉得可惜。

贺心秧回看她,这是哪家的怪逻辑啊,年轻漂亮要走演艺圈,那床上功夫好的,是不是要当援交女?口味吃重咸的,不就要经营牛郎店?

她在心里os,脸上却笑得甜蜜蜜。“你长得那么漂亮,不也没走演艺圈?”

两句话,番茄加上果糖,甜滋滋,她捏捏贺心秧的脸,笑说:“你哦,这么会说话,难怪园长主任都喜欢你。”

呵呵……再喜欢也不能薪水加三级啊,不能化为实际喜欢的口头喜欢,能免则免了吧,她没那么虚荣的。

“园长主任更喜欢你。”

她夸张地握住拳头,把头歪一边,眼睛可爱地眨呀眨,看得果果很想吐。

好啦,她是俗辣,因为跳级,从小在年纪比自己大的社交圈里讨生活,别的没学会,她学会口蜜腹“贱”,用讨好别人替自己奠定班级地位。

“苹果,你真的好可爱哦。”番茄老师说。

果果不着痕迹背过她们,连翻三个白眼。

“小聘、圆圆,妈妈来了,请背书包到校门口。”

“啊,妈妈来了!”番茄老师跳起来,替他们整理书包,牵着他们走出教室。

贺心秧看果果一眼,问:“我帮你打电话?”

“好啊。”

“那你帮我收拾玩具?”这是条件交换。

“你是我见过最懒惰的老师。”果果就知道,他双手叉腰、瞪她。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她才不生气呢,痞痞一笑,揉乱他的小短发。

果果没好气的看着她,手顺势扯了扯她的马尾。

五岁孩童的手,能有什么力气啊,她三下两下就把及腰长发给拉回来,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往外拉。

“勤劳的母亲会养出懒惰的孩子,我是为了教育果果积极,才隐藏自己的勤奋呀。”松开手,她转身在包包里找手机,拨出电话,铃响三声、手机接起。“果果他姑,果果又是最后一名喽……嗯嗯,好啦,知道……那,台塑牛排……喂,谁规定苹果只能吃素,好啦、好啦,ok,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对蹲在地板捡玩具的果果说:“你姑姑今天又要玩尸体玩到三更半夜,我带你回家。”

“嗯。”他早就知道,能够顺利活到五岁,不是姑姑照顾得好,是他把自己照顾得很棒。

“晚上吃什么?干面?”

“你给我吃干面?你敲诈我姑姑的是台塑牛排耶。”他一定会营养不良。

“拜托,幼儿园老师赚很少好不好,等我把园长干掉,再请你吃牛排。”她笑笑,把椅子一张张往桌上迭好、玩具排整齐,待果果背好书包,她伸出右手,“走吧,我们回家。”

到最后连干面都没有请,她直接带果果回家吃饭。

后母煮饭不特别好吃或难吃,但赢在干净卫生、健康营养,饭后,她带着果果回家前,没忘记跟家里交代一声,如果果果他姑太晚回来,她就不回家睡。

爸爸心底不乐意,叨念了句,“你都快变成隔壁邻居了。”

开门时她听见,嘻笑两声,回辩,“哪有,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再怎样我都是老爸的亲密爱女啦。”

爸爸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把头埋回报纸里。

第一章苹果、果果、果果他姑(2)

进到果果家,客厅墙上摆了张二十吋的家族合照,照片里有两岁的果果、果果他爸妈和他姑,四个人笑得很愉快,假如果果他爸妈还活着的话,这个家应该很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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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着果果他姑。

果果他姑长得很女强人,说漂亮不至于,但是有股特殊的气质,会让身边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一双眼睛闪着聪慧,光是站着就像个发光体,吸引旁人目光。

果果他姑很有自信,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每句话都很能说服人心,贺心秧不禁认为,她当检察官太浪费,应该去当政党的发言人。

贺心秧走进房间,找出换洗衣物,把果果拎进浴室里,打开热水,放进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进浴缸里泡着。

没进演艺圈的苹果,不只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还喜欢帮小孩洗澡,抚摸着他们身上的小肥油,她会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骄傲。

她发现果果脖子上挂着一块从没见过的玉佩,她拿起玉佩细看,那是块晶莹透亮的玉,上面刻着龙凤呈祥,好像有些历史了。

怪,这年代谁会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说看太多吗?

“果果,这是谁给你戴的啊?”

“爷爷。”果果一面捞着水面上的泡泡,一面回答。

“哪个爷爷啊?”果果家还有年长亲戚吗?她怎么没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妈妈的公公、我姑姑的亲生爸爸。”他一口气做了三份注解。

哇咧,她有这么笨吗?需要他连续用三个身分来解释自己的直系血亲?

“死小孩。”意随语转,话出口的同时,她一掌往他后脑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聪明会遭天妒,她是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爷爷不是已经去世很多年?连她这个隔壁邻居都无缘见面,才五岁的果果怎么可能看过他爷爷。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这是爷爷给的礼物,姑姑帮你戴上的哦。”

“不对,是爷爷亲手帮我戴上的。”

果果无奈叹气,斜眼瞄她,她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明明就说是爷爷帮他戴的,怎么听不懂?她应该把脑浆掏出来,用盐酸洗一洗。

贺心秧听得全身起**皮疙瘩,“爷爷亲手”帮他戴上,果果见鬼了?

摇头,她不相信怪力乱神,只信科学实证,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儿教育,所以……果果的现象不叫做见鬼而是有创造力。

没错,幼儿经常会和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对话,当父母的千万不要大惊小怪,那只是创造力的起源,不要过度惊吓,也不要带孩子到庙里收惊。

“爷爷帮你戴上玉佩的时候,有没有讲什么?”她皱着眉头,在他头上搓泡泡。

他歪歪头,认真想想,回答,“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劫难”、“化解”?这是五岁小孩会用的词汇?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说藏好,再过滤掉这个家中小孩不应该看的书籍。

“还有呢?”

“爷爷说,随遇而安,不管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静心,就无畏无惧。”

“随遇而安”、“无畏无惧”……贺心秧的眉毛快要结绳记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怂恿她带果果到医院检查智商,说不定会验出来,他是爱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爷爷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太早离开我们,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妈妈都在,我和姑姑就不会这么辛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缓缓叹息,原来这不只是想象力,还有投射心理,果果认为,自己辛苦又寂寞。

“还有吗?”

“爷爷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不要害怕,因为姑姑会陪在我身边。”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妈妈离婚时,我也很害怕,常梦见自己被后母怪兽吞到肚子里,长大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苹果也会陪你啊。”

她讲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岁小男孩的共鸣,没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转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认真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啊?”她笑出可爱的苹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没想到他语出惊人,说:“我觉得后母阿姨不像怪兽,应该是她作恶梦,被苹果吞进肚子里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兽?

贺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摇头,“啧啧啧,小果果……泡太久皮肤会皱皱的,我们把头发冲干净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吓得他缩起肩膀往浴缸角落躲,啊……苹果变成肉食恐龙,两只圆圆胖胖的小肥腿顿时疯狂地抖了起来。

“我姑姑有装针孔摄影,她会知道你家暴我。”他瞪大眼睛,试图恐吓她。

“就算你姑姑屋子装满针孔,也不会在浴室里面装啊,难道她想拍裸男裸女大集合?裸女就罢了,裸男……”她盯着他圆圆的小肥肚,也许十几年后还勉强可以,现在……她缓缓摇头,实在没啥看头。

“老师……苹果老师……”

果果张着无邪的清纯可爱大眼睛,努力装萌,他咧开嘴巴一句句喊着老师,试图诱发她内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无法期待狗会说人话,无法期待蟑螂会集体自杀,所以也无法期待邪恶的坏老师,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苹果……

于是,她假装要把果果的头按进水里。

“啊……救命……”

果果拼命挣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断在空中划动,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爱……啊……

深夜十点钟了,果果他姑还没有回来。

唉,单身女子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是很辛苦的咩,看来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贺心秧关掉电脑,走进厨房,倒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哔哔两声,时间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厉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阅读能力、数学概念,或者他被称作小天才的实力,而是他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独立到让人汗颜的功夫。

不管有没有人陪,他一定会在八点上床、看书,十点之前入睡,不吵、不闹、不发脾气,才五岁的孩子,相当不容易呢,幸好他那么与众不同,否则果果他姑真不晓得要如何顾全家庭和事业。

把杯子洗净,走到果果房间前,轻声开门,昏黄的床头灯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开他搁在床边的书。六法全书?他还真是什么书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几成?

她捡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里想着:是因为太寂寞吗?书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于是来者不拒?

重新帮果果盖好被子,她拨拨果果几乎盖到眼睛的头发,头发太长了,找个时间带他去剪剪吧……咦?怎么这么烫,果果发烧了吗?

贺心秧吓一跳,跑进客厅找医药箱,翻出温度计,回到房间,她把果果的头扶正,想将温度计塞进他嘴巴时,竟发觉果果口吐白沫!

怎么会这样?是中毒吗?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儿园里的食物全校师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问题……

不会、不会,后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会想毒死灰姑娘,怎么会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间,浴室里的那场对话跳出来。

“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她下意识拉出他颈间的玉佩……幸好,还在……

天!她在想什么鬼啊,这种时候应该找医生,怎么是去找玉佩,她疯了!她脑袋不清醒!

紧张让她的肾上腺素大发飙,她奔回房间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果果,顾不得自己的个子娇小,一口气将他抱起来,冲出客厅,冲进电梯,冲到楼下大门口。

管理员叔叔发现她行色匆匆,马上知道情况不对,匆匆问了几句,他连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让对方开车送两人到医院。

一上车,她立刻打手机。

“果果他姑,你下班了吗?不管不管,不管怎样,你现在要马上下班……对,就是紧急状况……果果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高烧、口吐白沫……对,我要带他到医院挂急诊……好、好,我稳住……吸、呼、吸、呼……我不紧张……好,我知道、我稳住……你一定要尽快赶过来。”她嘴巴说稳住,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讲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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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收线,她把冰冰的手心贴到果果的额头。怎么会这么热?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对啊,洗澡时间和平常差不多,难道是她假装要把果果压进水里,害他吓到了?

白痴,怎么可能啊,都过了那么久,要吓到早就有问题了,而且他们又玩闹了好一阵,果果才上床看书……那么到底是怎样啊?

看着果果惨白的脸孔,她的心揪成一团,惊惶、恐惧,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几百个人拿着棍子在xiōng口敲撞,把她的心捣成肉泥。

她拼命想找出一个理由,找到自己出错的地方,可是……没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释果果来势汹汹的病因。

她紧抱住果果,脸颊贴着他发烫的额头,茫然无措。

果果爷爷,请您保佑他平安无事,果果还小,他很可怜,没有爸妈已经很衰,姑姑是女强人更衰,他的苹果老师才刚满十五岁,更是衰上加衰,他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人,请您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挺身保护果果……

她语无伦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医院,护士拿仪器一测,也吓着了,果果的血压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帘子一扯,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全挤了进去,贺心秧却被推出来。

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诊室门口来来回回,不停张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让果果没事,也求果果他姑快点出现,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再也无法支撑。

她不断打电话给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没接,她急得快吐血,却没有办法可想。

时间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快快慢慢之间,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彷佛经过一个世纪之后,帘子终于被拉开,看见护士走出来,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问:“果果怎么样了?”

护士对她微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你是姊姊吗?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打算给他排几个检查好找出病因,你先去帮他挂号办理住院,好吗?”

听见护士的话,贺心秧感动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没事了,谢天谢地,果果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她用力抹去泪水,握住护士小姐的手,频频点头说谢谢。

“不要着急了,办完手续把单子拿过来,我们马上送他进病房。”

“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护士朝她点点头,心想:那么年轻的姊姊啊,肯定吓得不轻,家里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对她一笑,便到护理站处理小朋友的病历。

贺心秧没有果果的健保手册,但她有今天刚领的薪水,把钱压在xiōng口,提到半空的心终于重新回到xiōng腔里。

果果被送进单人病房里,贺心秧再打几通电话给果果他姑,还是没人接,于是她写下简讯,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状况已经稳定,并且把病房号码传给她。

她坐到床边,握住果果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相当自责,都是她不好,把一个健康的天才宝宝带成这样。

“对不起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活蹦乱跳。”她高举五指发誓。

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她设定好手机闹铃,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电话到幼稚园帮自己和果果请假。

她摸摸果果的额头,再帮他拉拉棉被,精神松懈下来后,她突然觉得很累。

没想到病房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贺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终于出现。

看见果果他姑,积在肚子里的泪水忍不住狂飙,真讨厌,现在才来,她都快吓死了耶!虽然有点埋怨,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又哭又笑,她冲上前,一把抱住果果他姑。

“医生怎么讲?”

“医生说没事了,不过要安排几个检查,确定果果怎么会突然这样子。”

呼……果果他姑松口气,高悬的心落定位,看着满脸泪水的她,拍拍她的头,真心感谢上天,让苹果一直在他们身边。“没事就好,今天辛苦你了。”

贺心秧才要点头,就发现不对劲,哪里来的血腥味啊?她松开果果他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是血吗?她把手凑近闻闻,仰头问:“你受伤了吗?”

果果他姑没回答,但全身力气彷佛被抽干似的,身子一松,压在她身上。

惊觉不对,贺心秧连忙用力撑住她,缓缓把她放在床边椅子上。

“你哪里流血?”果果他姑穿着黑色套装,贺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里受伤。

坐稳后,果果他姑闭上眼睛,吸气、吐气,连续深呼吸几回合后才张开眼睛,挤出一丝虚弱笑意。“苹果,别急,我开车太急,刚才撞上路灯,晕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你打过很多通电话给我,你一定急坏了,对不?”

贺心秧没回答她,忙道:“你出车祸?走,我带你去挂急诊。”

“放心,我没事。”她拍拍贺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姑姑来晚了。”

贺心秧想说:没关系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你没来。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贺心秧猛抓头发,才想着要到护理站找人帮忙时,事情发生了……

无数道绿色光芒从果果xiōng口迸射出来,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灯,飞快的在病房里转动,不断在墙壁上打出绿色光影,渐渐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缓缓罩住果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么?!苹果怔住,下意识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当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时,像是被一记闷棍狠狠击向后脑似的,她痛晕了……

第二章穿越两三事(1)

身子不停地往下掉,贺心秧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整个人不断不断往无底洞坠下……

她会掉到哪里?不知道,也许是到兔子洞,也许直接进地狱。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睛却像被快干胶糊住似,怎么用力都分不开两片眼皮,她只听得见yīn冷的风在耳边不停呼啸,而全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条冰冷的蟒蛇缠绕,寒冽、惊悚却动弹不得。

当惊恐缓缓渗进身体每寸知觉后,她的神经渐渐麻木不仁,惊惶到一个极点,害怕慢慢退位。

到最后,她竟然可以开始读秒,计算下坠的时间,开始嘲笑自己,会不会在金氏纪录中占住一个小空间。

两百三十六、两百三十七、两百二十八、两百八十二……她在数字开始出现错乱次序时……砰!狠狠地摔落地球表面。

两百零六根骨头分了家,她感觉全身像被卡车从头到脚底板狠狠碾过,那种痛……痛到她无法形容。

发不出声音、无法动弹,她企图睁开眼睛好侦测周遭环境,但眼睛上还黏着三秒胶,不容许她视线清明,她好像跑到小人国历险的格列佛,被千根百条细线给缚住。

但她的意识清晰,能感受到风在身上吹拂,雨在身上滴落,一丝丝的寒意钻进骨髓里,她能听见附近的几声蛙鸣,听见偶尔传来的低沉鸟啼。

“她怎么跟过来了?”

一个尖锐的嗓音传进她耳里,但她分不出这是男声或女音。

“纯属意外,谁都没想到她会去碰那对姑侄。”

这个声音相当稚嫩,听起来像小孩,并且她可以分辨出声音里浓浓的无奈。

“怎么办?能把她送回去吗?”尖嗓子问。

“有那么容易吗?与其把她送回去,不如直接灭了她,她的亲人顶多哭两声,不会惦记太久的。”

小孩的口气很无情,贺心秧在心底os:年纪轻轻个性就这么残暴,肯定是家庭教育出现问题。

“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还是尖嗓子的话听起来比较有人情味。

“残忍?!如果上头知道我们出了什么差错,上头对我们……哼,只会更残忍。”

稚气的声音却说出这么冷酷的话语,让她不禁全身泛起**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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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可是……如果被查到我们随便灭了一条人命……”

尖嗓子没有把话说完,可贺心秧从他发抖的尾音听出来,灭了她,他们受的惩罚,肯定比残忍更严重百倍。

“算了,走吧,我们假装不晓得有这件事。”

等被查到,再满脸的恍然大悟、跪地认错,自打上百下耳光,然后申请处分,反正最上头那位,喜欢知错能改的属下。

“所以,我们就把她丢在这里?”尖嗓子有浓厚的罪恶感。

“啊不然呢?一个误闯时空的女人,有多少问题要解决,光是她可能引起的蝴蝶效应就够麻烦的。”

最好跑来一只大野狼,把她当成野餐吞进肚子里,毁尸灭迹,等老大发现后,身子都没了,还能怎么救,顶多补偿她在重新投胎时给她一个好家庭、一双好父母,再允她一世吃穿不愁、福禄双全呗。

“可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只要没人想念贺心秧,他们东窗事发的机率自然会大大降低。

“好……吧。”尖嗓子一步三回顾,跟在小孩身后走了几步,又奔回来,在贺心秧耳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请你……诸多谅解。”

话说完,四周陡然寂静下来。

贺心秧的眼皮依然沉重,四肢百骸仍旧疼痛,脑细胞努力分析他们的对话,但努力半天,天才少女贺心秧仍然解释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

清晰的脑子慢慢进入混沌,忙了整个晚上,此时她实在累极倦极,睡一觉吧,有什么问题等明天太阳起床再说。

她想起包包里的手机,昏睡前,她再次提醒自己,醒过来一定要记得,向幼儿园园长请假……

“姑娘,醒醒,姑娘……”

扰攘的声音在耳边持续嗡嗡作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吗?哪里来那么多的蜜蜂啊?

贺心秧不耐烦,侧过身,想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是,她的手向上探探、向左探探、再向右探探……没有?

唉,她睡相不好,又掉到床底下了,想伸手捞床上的枕头,可捞半天,没捞到枕头,却捞到一只人手。

她猛地睁开眼睛,这回没有强力胶或快干胶为难她的眼皮,清亮的眸子顺利地看见一切。

眼前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身穿蓝色袄袍,头发在脑后梳成包包,头上戴着古装剧里妇人用的抹额,耳垂处有两个小小的玉坠子,那……不是现代人的打扮。

她很想假装自己在拍戏现场,很想假装自己还在梦里,尚未清醒,但是……装俗辣对自己没有半分帮助。

所以,假装脱掉、虚伪丢掉,把力气浪费在假装上,不如用来理解分析眼前状况。

“姑娘,你怎会躺在路边,身子不好吗?”

中年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表情看起来也很慈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完全亲切的气息。

贺心秧视线滑过亲切妇女,落在后头几个很魁梧的男子身上。

他们穿着短衣、长裤、黑鞋子,高马尾、戴着简易头饰,完全是武侠剧里的c咖打扮,是那种连名字都不会打在演员表里的临时演员穿着。

她再把头往侧面一转,右手边有一处林子,左手边是一条可供两部马车会车的道路,现在,路上正停着三辆马车,昨夜一场雨,路上满是泥泞,马路再过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绿油油的农作物经过雨水洗涤,更显精神。

她勉强坐起身,脑子飞快运作,这不是现代的场景,而那古意到难以形容的马车,大概只有在片厂的道具组里才找得到。

国高中时期,她和同学一起看小说,从罗曼史、翻译书、穿越小说到科幻轻小说……以她啃书的速度,至少翻过上千本,各种天马行空的剧情她都看过,看到能够找出脉络,看到能在心里想:写小说这份工作也不错。

后来杂事太多,又进入幼儿园上班,才把写小说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所以、于是、因此、现在,她……穿越到古代了吗?

思考途径转到额叶,她想起病房中诡异的绿光,想起那个怎么掉都掉不到底的无底洞,再想起尖嗓子和小孩的对话……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

换言之,二十一世纪已经没有贺心秧,她再也回不去了?

啊……她又不是谢安真,怎么会回不去?

陡然间,心脏紧急收缩,泪腺快速分泌,她忍不住在陌生人面前放声痛哭,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怎么会啊,又没有一个死小三在从中作梗,她怎么就回不去了?

呜呜……不要啦,虽然她的后母很逊、她的老爸很忙,虽然她是可怜的灰姑娘,可她还是想回到现代啊。

好歹那里很文明,年底百货公司会推出周年庆,心情不好可以到马路上钓帅哥,心情很糟可以留在电脑前面演宅女。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每个月的大姨妈报到时,都没有好自在蝶翼。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没有电脑飞机、而且离婚率很高的世界里。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男人放个屁,女人就吓得皮皮剉的年代。

她不要穿越啦……

“原来是个疯的,难怪会打扮成这样。”武侠c咖见她哭成这样,嗤之以鼻。

疯的?苹果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stage的连帽t、blueway的牛仔裤再加上timberland的短靴,谁说怪异,明明就很帅气好不好,忍不住的,她再度放声号哭。

她不要穿越啦,不要待在审美观很俗气,眼光很低级,穿blueway会被当成疯子的古代啦。

亲切的中年妇人瞪武侠c咖一眼,蹲下身子,用汗巾抹抹她的眼泪鼻涕,柔声安慰。“好姑娘,你别哭呀,你一哭,华姨的心跟着扭起来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华姨说,能帮上忙的,华姨绝对帮到底。”

在最悲惨的状况,有这样几句相挺的声音,谁都会倍感温馨。

贺心秧抬眼,望见中年妇人满脸的诚恳,她吸吸鼻水,忍不住一把抱住华姨。

好好哦……难怪都说人心不古,原来古代人真的比较善良、比较热情、比较乐意助人,她不喜欢背《论语》,痛恨老师爱考四书五经,但她不得不承认,传承千年的儒家思想果然把古人教育得很好。

抹掉泪水,盯着华姨,她聪明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

如果她再也回不去……如果回去也没有人认识自己……如果哭死也没人会同情……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不想当俊杰,选择不识时务,又能如何?

吞下心酸,她摇摇头。“谢谢华姨。”

华姨上下打量她,脸上露出微笑。“谢天谢地,我的好姑娘总算不哭了,瞧瞧,不哭鼻子啦,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马上成了个俏生生、模样标致的好姑娘,让人看了好喜欢呢。”

她没有响应华姨的话,只是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可否告诉华姨?”

“贺心秧,爸妈……呃,爹娘都喊我秧秧。”

“秧秧?是个好名字呢,听起来就是出自书香门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人呢?”

书香门第?勉强算吧,医生法官加上主任校长……想到爸妈和坏后母,她又忍不住鼻酸。“我爹娘亲人已经不在了。”

她哽咽的语气让华姨错解意思。

“原来是天人永隔啊,别伤心了,逝者已矣,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往后你就跟着华姨吧,华姨有一口饭吃,绝不让你饿肚子。”看到她眼底存疑,华姨又笑着劝道:“马车里有几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姑娘,都和你相同也是身世凄凉的,这世道啊,就是这样了,你也别伤心了,好好打算往后才是正理。”

华姨厚实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贺心秧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不打算一番日子怎么过,现在的她,再没有爸妈亲人替她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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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华姨的手站起身,她的衣服全脏了,华姨也不嫌弃,找来一件旧斗篷替她围了,低声说:“你忍忍,到前头村子里,再给你烧热水好好梳洗一番。”

听着华姨的话,一阵温暖袭上,古代人,真的很善良。

这一行有三辆马车,贺心秧坐的这辆里头已经有六名年轻女子,都是模样整齐,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贺心秧一上车,所有目光全刷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没心思和大伙儿套交情,并非沉默是金,而是因为心情太乱,她需要时间消化穿越这种诡谲的事件。

“秧秧,饿不饿?”华姨从身后拿出一个碎花布包袱。

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她点点头,华姨从包袱里拿出大饼。

“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

“谢谢华姨。”

见贺心秧乖巧可人的模样,华姨笑眯双眼,深深的鱼尾纹在眼睛后方左右各拉出三道线。

她心底悄悄乐着,这丫头不是疯的,虽然打扮得有些古怪,可她那张精致美丽的俏脸呐,这批姑娘中还没人可以及得上呢。

贺心秧咬一口干粮,忍不住挤眉皱脸,天呐,她真怀念85℃的奶酥波罗。

怨吗?倘若埋怨可以把她怨回过去的生活圈,她绝对会指天画地,把天地通通骂过一轮。问题是,别傻了,85℃经离开得很彻底,她只能感激华姨的好意,感激人心尚古。

就这样,行行走走,在第一天晚上稍作梳洗换装后,接连下来的五天都没有水可以洗澡,香苹果快要变成臭苹果,她越来越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异味,沉闷的马车、狭窄的空间,从不知道晕车是什么状况的她,晕车了。

贺心秧歪着身子、迷迷糊糊地靠着车边,继85℃之后,她接着怀念捷运、高铁,怀念从台北到高雄只需要四十五分钟的国内班机。

第二章穿越两三事(2)

“华姨,到了。”

武侠c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华姨掀开帘子,食物香气飘进马车里,女孩们精神一振,一个个在c咖的帮忙下跳下马车,苹果不想同人挤,她等所有人都下车后才慢慢挪动已经麻痹的双脚。

马车外头,是间僻静的旅店,华姨是老主顾,人还没进去,店小二就先一步迎上来。

大伙儿二走进店里,华姨招呼众人坐下,她把与贺心秧同车的几人分派在同一张桌子,低声对小二吩咐了几句,从怀里拿出纸包,塞进对方手中,目光一瞥,店小二笑着接过去,对厨房大喊,“上菜喽!”

贺心秧转头,细细观察别桌女孩,比起她们这张七人桌,那些女子多是粗壮结实、面目黝黑的乡下女孩,说丑是过分了,但不说丑又寻不出别的形容词。

她们当中有个模样还算不坏的,可惜嘴边长了颗很大的带毛痣,一颗痣破坏了整体美感。

不光是她,同桌女孩也在观察邻桌女子,约莫是观察出相同心得,竟一个个低下头抿唇浅笑。

自古而今,不管时序迈进,女子仍以容貌为荣,见自己赢了旁人几分,便忍不住暗自得意,也是啦,若非如此,生技公司生产的美容保养品要卖给谁去?

不多久,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送上,桌子中间摆起几碟小菜,菜色不怎样,却是这几天来吃得最豪华的一餐。

她们一面吃,华姨一面精神训话。

“各位姑娘,吃饱后回房里洗漱一番,今儿个下午,咱们先到几个大户家里,让奶奶【注解:对主妇的尊称。】小姐们挑选,之前我对你们说过,城里可不比咱们野地乡下,便是一个小婢女赚的银子也比农户多。若是对了奶奶小姐的眼,当上一等丫头,光是月银就有一两呢!”

听见一两,所有人几乎都停下筷子,转头望向华姨。

一两很多吗?贺心秧不知道这时代的币值怎么计算,但看着十几双同时发亮的眼睛,她相信,应该不少。

等等,华姨是专门到乡下带女孩子上城里卖的,所以她是……人口贩子?

咚、咚,两只筷子像掷茭,分别落在桌子左右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层茫然。

误上贼船了吗?难不成吃人家几顿饭,就得遭大殃,从此卖身为奴?

她虽然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并不代表她乐意当奴隶,洗衣服她只会onetouch,煮饭她需要烤炉、德国厨具、蔬菜调理机……等等高科技产品,至于缝衣服,在成衣业发达的时代里,已经没有人花精神去学习,命令她绣花,她只会把自己的手指头给绣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当奴隶,自由万岁、独立无罪,她是民主时代的民主产物,她才不要唯唯诺诺,不要为了一两银子伏低做小。

在她胡思乱想间,华姨继续往下说:“一两银子不过是月银,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年节赏赐更是多到不胜枚举,好心一点的人家,待年纪大了,还会盘算起你们的终身大事,不然就会把人给放出去,到时你们带着存下的银两回家,那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她的标准会不会太低啊。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别诓人了,她读过不少小说,什么盘算终身大事,还不是主人家用得上手,舍不得发送出去,就随便配个下人,然后变成什么家生子,一生为奴、世代为奴的。

害死自己就够惨了,还得连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为奴为婢,这是什么世界啊?!

“当然,如果各位姑娘运气好,让老爷、少爷抬举,开了脸、收了房,生个少爷姑娘的,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命喽。总之呢,你们得好好表现,待会儿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好随华姨出门,日后命运,全仗你们今日表现。”

天……当奴仆还得卖力表现?疯了吗?这是个集体疯狂的时代。

旁的姑娘和贺心秧不一样,华姨这番话大大地激励了众人,尤其是和她同桌的这群姑娘,每个人目光灼灼,好像自己已经被开脸收房,一辈子吃香喝辣。

当她偷瞄几眼武侠c咖,计算逃跑的可能性时,华姨注意到她的表情及那双掉在桌面的筷子,目光一转,拉起笑脸,她走到贺心秧身边,笑容可掬的道:“秧秧姑娘,等一下我得带她们去大户人家里,给奶奶夫人们过过眼,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所以我不必卖身为奴?”贺心秧黯然的脸色重现光华,在华姨慈蔼的语气里找到一丝希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姑娘这般人品,为奴为婢,岂不是糟蹋。况且其他姑娘们是跟华姨打过卖身契的,我才会领她们进京,你的状况和她们不同。”

所以……华姨不打算卖了她。

贺心秧缓缓地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在心底谢天谢地、感谢各路神仙大展神力,让她碰到善心人士,古代人果然重仁义道德、心慈人善,不会落井下石。

她握起华姨的手,满心感动。“谢谢华姨的照顾,日后有机会,秧秧定会想办法回报华姨的救命之恩。”

华姨拍拍她的手背说:“讲什么呢,人出门在外,哪能不碰个三灾八难的,华姨能遇见你,也算是有缘,你呢,就安心等在店里,待其他姑娘的事儿安排好,华姨再与你想想办法。”

“谢谢华姨。”重重一点头,她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终于能够安心享受眼前的“豪华大餐”。

“快吃快吃,吃饱好好睡一觉,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华姨看了也心疼。”

“知道了,谢谢华姨。”

她再谢一遍,低着头,大快朵颐,菜不大好吃,面条还有些微酸味,可是来到古代几天,她别的没学会,随遇而安倒是学得不坏。

低着头,她一面吃,一面在心底盘算起未来。

她是学幼教的,在没有幼儿园可教的时代中,她能做什么养活自己?

下田?算了,就算有农药和除草机,她也种不好一亩田,何况这里只有耕牛和种子。

下厨?更算了,她会烤蛋糕、会做菜,但没有红酒、意大利肉酱,没有奶油和模具,没有胡椒和香料,她端不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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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歌妓……哈哈,别提了,光想她都会笑到肚子痛,她的歌声好吗?勉强还可以,问题是,她只会唱“公**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除非她想刷新歌妓新历史,否则想都别想。

公**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她想起果果,那次她要他别看睡前读物,好心为他唱催眠曲,听见她唱歌,他竟说:“你这是催眠,还是杀人于无形?”

那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坏小孩。

心酸酸的,果果和他姑怎么啦?医生查出果果的病因没?果果他姑车祸要不要紧?她莫名其妙失踪,果果和他姑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不会吧,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许早就把人们对她的记忆全数删除了。

叹气,贺心秧第一百次说服自己。

勇往直前才是该做的事,反正更改不了局面,与其伤心,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

说不定她会变成历史上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英明神武的女皇帝;也许她会让中国提早两千年进入民主时代,让美国的独立宣言靠边站;也许她有机会把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通通盖在中国大陆,让以后的子子孙孙靠祖宗留下的遗产大赚观光财,或许……

身子晃了两下,奇怪?头怎么这么晕,难道是面里加太多味精?见鬼了,这时代味精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好不好……

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她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手微微一抬,筷子顺着指间滑下来,她努力撑开眼皮,发现同桌的女孩和自己一样晃,而旁桌的丑女孩,个个瞠起铜铃大眼,眼底闪过惊惧。

此刻,她脑海中闪过一分明白,她,被骗了。

这些古人,善良个……屁……

再次醒来,贺心秧的手脚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身边还有三个和她同桌、同马车的女孩。

她心底暗自忖度,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个良善之地,否则华姨怎需要下药迷昏她们,难不成是……男人最喜欢、女人最害怕的风月场所?

心底狠狠呛了几下,头脑里开始寻找小说、电视里看过、听过的片段场景,接下来会怎样?

被灌迷药,送到色员外的床上,从此认命当个妓女?运气好的话,越当越有名,某个大爷食髓知味,花大把银子把人买回去,从此公厕变私厕?

她不要!

问题是,不认命的话……她该怎么做?对,动动脑,认真想,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从眼前困境解脱。

她偏过头,瞥一眼和自己靠在一块儿的女孩,她们都醒了,脸上尽是惶惑不安,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满目茫然,唉,风水轮流转,她们才在得意自己的相貌胜过旁人,怎知转个身,这张让自己感到骄傲的脸就替自己惹了祸。

贺心秧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坐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转动,细细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是一间柴房,墙角处堆了不少柴薪,门侧有扇窗子,窗户透进来的光亮驱走几分yīn凉。屋子里的空气不大好,隐约闻得到腐臭味道,她不禁这样推测,人口买卖在这里是违法的,必须暗地进行,直到确定这批货物肯乖乖纳管,不会惹事为止。

因此……扮演合作的肉票,逃生机率会比较高?

吱……嘎……两片老旧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名穿红戴绿、全身珠翠,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走进门内,身后跟着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和四个营养过剩的黑壮男子。

走在前头的妇女方进门,身后那个年轻的连忙搬来长凳,伺候她坐下,而四只台湾黑熊看了四个还算安分的肉票一眼后就双手环xiōng,走到门口守着。

贺心秧细细观察两个女人的长相。

年轻那个,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当她眼光扫向自己时,贺心秧察觉一抹精明锐利从她眼中闪过,她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年纪较大的那个,面容虽有老态却风韵犹存,腰身纤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

“帚儿,你觉得这批丫头,谁是可以扶得上台面的。”她两手环xiōng,眼光逐一在四人脸上扫过。

“宝嬷嬷,依我看呢,旁人也就罢了,这位秧秧姑娘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光是绷着脸都能令人眼光转移不开,若是肯启唇浅笑,肯定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怕是全城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贺心秧脸部线条僵硬。没事她要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什么,展示自己的内在美吗?不必了,这里又没有ck或曼黛玛琏。

宝嬷嬷闻言,屈了屈身,向贺心秧凑近,右手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审视过半晌后说道:“这丫头模样长得清丽美妍便罢,更难得的是有大家千金的气质,若是把她塑造成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肯定能替花满楼大赚一笔。”

花满楼?宝嬷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额头瞬间刷下三道粗黑线。

这颗笨苹果啊,华姨的意思不是不卖她,是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太便宜,她属于高价货……她怎么就掉以轻心,用力给她吃饱之余,还赞美起古代人的品德教育?

唉,她并不想丧失斗志,却也没有天真到相信她的初吻、她的处女膜,不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花满楼里失去……她无声呐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碰到这等报应?

“可不是吗?!”帚儿附和。

“华姨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听她的谈吐,是个聪明会认字的,就是不知道会否作诗填词。”

“十五岁,年纪是大了点,这时候学琴棋书画有些晚了。”帚儿打量苹果,那双眼睛像刀子,一层层要把她衣服剥了似的。

“我倒不担心那个,我担心这丫头身分不明,会惹来麻烦。”

“身分不明才好,代表她没爹没娘没亲人,既是如此,就不会有人寻到花满楼讨公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性子不晓得蛮不蛮,若是一头强驴子,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华姨不是说过吗?这丫头的性子就一个字儿,乖。”

“算了,买都买下,也只能信她一回,不过这丫头那双勾魂眼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经一番调教,我想定能出类拔萃。”

说着,两人齐齐蹲到她身边,把她的肩膀往后扳,打量起她的身材。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她哪有什么身材,顶多是牛奶喝得超过些,后母的胶原蛋白偷吞过几颗,可她和宅男女神、瑶瑶姑娘还是天差地别……她一缩再缩,恨不得借到哆啦a梦的缩小灯,把自己缩到看不见。

她皱着眉头,扫向堵住门口的四只大金刚,眼前别说一颗苹果,就算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么……动脑筋的事就事不宜迟了,她不想当奴婢更没有意愿当陈圆圆,穿越到这里,她举目无亲,不能指望出现一个吴三桂或李自成,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想,认真想……挤破脑袋也得拼命想……

第三章姑娘,接客了(1)

花满楼是凤舞城里的老店,名声打得响亮,楼里有好几朵招牌名花,是贵人们的最爱,听说连续几年,端午节的名花争艳赛中,夺冠的都是花满楼的姑娘,因此花满楼的名声在蜀州四处流传,连外地来的人们也晓得,想找最美丽、最有才艺、最温柔解语的姑娘,上花满楼准没错。

花满楼的姑娘分成两派,一派是卖艺不卖身,一派是卖身而才艺嘛……随随便便。

贺心秧因为“年纪太大”,被编到后面那组。

所以她琴棋书画不必学、舞蹈唱歌不必练,只要学习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烂到不行的画本,帚儿姑姑反复让人在新进人员面前演练,问与答之间,还让她们亲手试试妓院打手的六块肌。

每个姑娘都吓得脸红心跳,还有人不肯依从,非要帚儿姑姑怒吼几声再加两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贴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贺心秧摸得心平气和、乐此不疲,表现出百分百的配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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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会害怕?虽未满十八,但生长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里,看过的a片、a漫、十八限那么多,不过是摸摸手臂、碰碰xiōng肌,还难不倒她。

不过,她之所以合作,乖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还是因为进青楼的第三天,一个轰动整个青楼的事件传了出来,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

事件始末是这样的——一名宁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钱上门时用发簪刺伤对方。

这个情cāo高尚、性情纯洁的女子,有因此躲过失身夜、保住清白吗?并没有。后来她被灌进春药、廉价买卖,一个夜里连续接了五次客。

从此以后她便死了心,乖乖当花满楼里的一朵花。

如果结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经历当中那段无奈挣扎?

女子的经验教乖了她,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暂且合作,伺机而动,她的目标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获。

所以她不但乖巧听话,还顺着宝嬷嬷的心意说:“我不当妓女则已,一旦要当,就要当最红的。”

这个答案令宝嬷嬷满意极了,成天好饭好肉伺候,她吃得饱、睡得好,打算养足体力再逃跑,因此不断和那四只大金刚套交情,期待他们松懈看管,好让她这颗苹果逃开他们的虎视眈眈。

几天后,宝嬷嬷派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蔷薇来服侍自己。

蔷薇还是个孩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天真良善、活泼无心机,成天聒噪,话说不停,很惹人喜欢。

可即便如此,贺心秧还是多了个心眼,她再不随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乐呵呵的,表现对处境的满足,三不五时与蔷薇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编些假身世来诓骗她,努力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

“秧秧姑娘,帚儿姑姑要你准备准备,今晚得接客了。”蔷薇端着洗脸水推开门,走进屋里。

贺心秧咬咬唇,眉头微皱……本以为可以多拖几天的,她已摸透四大金刚和院里护卫的习惯,确定寅时过后,姑娘和恩客们梦入三更,他们会松懈戒备,那时她搞定蔷薇就可以试着逃跑,现在……好吧,b计划。

她望一眼蔷薇,试着拉起笑脸,不让蔷薇发觉心底盘算。

换上新做的衣裳,擦起红红绿绿的粉妆,她不想当圣诞树,无奈圣诞节迫近,只得坐在镜子前面,任由蔷薇打扮。

“蔷薇,你知道今晚我要接待的是哪位贵客吗?”她状似随口问问,耳朵却警醒着。

“知道啊,是蜀王。”蔷薇一面摆弄她的头发,一面回话。

“蜀王?”那是何方神圣?

“秧秧姑娘不知道蜀王?他可是名满天下呢。”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们贺府门风严谨,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双眼不观门外事,双耳不闻阶前音,任蜀王再名满天下,我怎会知道?”。

“说的也是,那我来和姑娘说说。那位蜀王呢,是当今皇上的六皇弟,外表生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那颗心呐……毒着呢。”

“怎么说?”随着蔷薇的起头,她联想起穿越小说中经常被遇见的四王爷、后来当上雍正皇帝的那位。

“唉,讲起这皇家秘辛,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有话可说,蔷薇眼底泛起光芒,偏偏还要补上这样两句,吊人胃口。

“那就长话短说呗。”

“听说呀……”

都讲了长话短说,可蔷薇还是拉拉杂杂,多余的废话讲上一大篇。

青楼嘛,向来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处,蔷薇在此出生长大,耳里听得多了,倒也能说出几分清楚,删删减减、增增补补,贺心秧终究弄懂她所谓的皇家秘辛。

她所处的朝代是祁凤皇朝,传至现在已有二百三十余年,北边有些尚未成国的游牧民族,经常集结,劫掠北方各城,皇朝东边临海,南方与西方有梁、陈、赵、齐诸小国,并不构成大威胁。

先皇宠爱佟贵妃,预备立佟贵妃之子萧霁为太子,可这样一来,便惹火了皇后和她所生的皇子,当时皇后嫡子萧栤年逾三十,手掌兵权、四处征战,替国家开拓不少土地,而萧霁不过是个三岁小儿,比萧栤的儿子年纪还小呢,他哪会服气。

于是,当先皇想立萧霁为太子之事传出,朝中大臣分成数派。

有人认为该立武功高强、开疆拓土的萧栤为东宫太子,有人认为萧栤性格残暴,空有一身武艺却xiōng无大略,能治理朝中大事之人,唯有六皇子萧瑛。

当然也有人同意皇帝的立场,认为萧霁天资聪颖,是个小神童,假以时日好好栽培,日后定能成为好皇帝。

此事闹将起来,前朝、后廷均是人心惶惶、各自揣测,为压下纷扰,皇帝写了遗诏,却不立太子。

没想到身子尚称强健的皇帝竟突然驾崩,此事让辅国大臣措手不及,而萧栤拥兵自立为皇,将不肯伏首的大臣一一捉拿、锒铛入狱。

当夜佟贵妃见大势已去,一条白绫随帝王入了黄泉,而心狠手辣的六皇子萧瑛为求自保,杀了小皇弟萧霁,向萧栤证明自己的忠诚。

之后萧栤登基,大肆杀伐朝廷旧臣,许多功臣子弟、皇室宗亲都被牵连进去,唯萧镇、萧瑛逃过一劫,萧镇被封为勤王,封邑陵州,而萧瑛被封蜀王,封邑蜀州,有名无权,成了个闲散王爷。

萧瑛风流多情,时时流连风月场所,喜女色、爱诗歌,性喜奢华,对朝政不闻不问。

他今年二十二岁,却犹未娶妻,依皇室规矩:凡贵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发话,而堂堂蜀王,自该由皇帝为他赐婚,可不知是萧瑛风流名声在外,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不敢沾惹,还是皇上有意耽搁,总之他的婚事迟迟不见张罗。

可他也一派无谓,成日无所事事,办诗会、赛马、下棋,蜀州里的青楼处处有他的足迹。

贺心秧耳里听着、心底忖度着,倘若她是皇帝,也乐得耽搁。

为什么?很简单,倘若萧瑛始终是萧栤心底一颗恶瘤,就算他帮皇帝杀了萧霁自清,萧栤岂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灭,就存了个翻盘机会。

再者堂堂王爷要赐婚,女方家世岂能弱了,萧栤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岂肯让萧瑛借联姻之名,扩大己身势力?所以这婚啊,难赐。

萧栤登基后,重用武官、轻视文臣,至今已经五年,却不开科考,让天下读书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凤皇朝内,说民生乐利、国富民安,不至于,而且连年水旱灾情、倭寇扰境,朝廷始终拿不出有效法子,但震于萧栤的军前威望,邻国倒还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鞑子会小股集结,掠夺一阵。

“什么?”贺心秧恍惚了,没听见蔷薇在说些什么。

“我说,蜀王包下风月厅呢。”提到风月厅,蔷薇整张小脸满是兴奋之情。

“哦。”

风月厅是花满楼里最高级的厅院,待客的酒水菜肴也最为精致昂贵,通常订下风月厅的多是达官贵人,有钱人在那里一掷千金,半点不手软,而被挑选进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来怀里都是满满的赏银,因此风月厅门开,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往那里摆。

因此能被留在厅里的,通常是头牌名妓,比方擅长弹琴的玉香姑娘、擅长吹萧的宸风姑娘、擅舞的玲珑姑娘……可不管到最后有没有被留宿,能进去一次,身分便被抬高一回。

蔷薇看着云淡风轻应和一声的贺心秧,诧异道:“我说的,可是风月厅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来尖叫两声、跑几圈,再紧紧抱住蔷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风月厅耶!风月厅呢!宝嬷嬷、帚儿姑姑竟待我如此优厚,我又不是头牌,不会吹萧、弹琴加跳舞,头一回献身,就挑了间高档motel给我一个难忘回忆?

蔷薇见她反应平平,立刻补充说明道:“虽然外头传得纷纷攘攘,说他心无风骨、狠戻弑弟,但那终究是传说,有几分真实性谁也不知道,可姑娘们亲眼见证过的是——蜀王是号人物!他风流俊朗、温文儒雅,对待姑娘温柔至极,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着能伺候他呢。只不过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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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至此,贺心秧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挑选,根本没有人待她优厚,只因为这位王爷大哥喜欢拆礼物,拆过一回、乐过一遍,便弃如敝屣。

而她,刚刚好是未开封的第一手礼物,这种喜新厌旧的男人,怎称得上一号人物?

这时代对男人的审核标准还真奇特。贺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满楼来,紫荆姑娘陪侍一夜后被打赏百两呢。”

“所以,她利用百两替自己赎身?”

“傻了呀,干嘛赎身?就算从良,被破了身子,紫荆姑娘顶多只能当个侍妾,当不了正妻,与其在大家族里让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如留在花满楼里,至少可以赚个钵满盆溢。

“况且与王爷一夜温存后,紫荆姑娘红起来,连着数月,每天都有人点她的牌子呢。宝嬷嬷高兴极了,转眼就捧红一个大姑娘,替花满楼挣了不少银子。”

蔷薇的意思是……经过蜀王认证,姑娘们的身价便会大涨?

他是谁啊,cns吗?还是农业局检验标章?所以她该怎么做?让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笔,再替自己赎身?

不对,有紫荆姑娘的经验,宝嬷嬷那关肯定不容易过,说不定她会狮子大开口,提个天文数字,让她从早接客到晚,接满十年才有本钱替自己赎身。

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蔷薇,上次帚儿姑姑不是说,倘若头一回心里害怕,有种药可以让我手脚无力、轻松顺了客人,那药,你可以替我找一些来吗?”

“姑娘想要啊?”蔷薇皱皱鼻子,那蒙汗药是再寻常不过的药,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时……她满脸的无法理解。

“不能要吗?”

“自然可以,不过有些可惜耶。”她转到贺心秧面前说。

“怎么讲?”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楼里姑娘日日送往迎来,见识过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可姑娘们还是人人为他倾心。至今,紫荆姑娘提起王爷,还会脸带羞红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云里雾里、胡里胡涂的成就好事,日后定要抱憾终生。”她那口气,彷佛恨不得和苹果交换位置似的。

为恩客倾心?她们疯了吗,身为妓女的首要原则——只能为恩客口袋里的金银倾心。谁会为了肤浅外表倾心?反正蜡烛一吹,是猪头是王子,有差吗?

“别说这些,你快去找帚儿姑姑要点药吧,我心里憋得慌,万一心急不从、惹恼蜀王,砸掉花满楼的招牌,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她出声恐吓。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儿姑姑就是。”蔷薇连声应道。

她细瞧贺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xiōng颈间扑上一层香粉后,转身离开。

门关起,贺心秧才认真看看镜中的自己,不看则已,一看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是哪国的化妆术啊,又不是鬼月鬼门开,干嘛把脸涂成这样白,况且,她几时成了针线包,怎地在头上东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试着忍耐、试着多看几眼,希望能越看越顺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决定任性一回。

她动手拔去满头珠翠,扎起公主头,编上细发辫,打扮出几分北国风情,再洗掉满脸铅华,找套素雅的衣服换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却也在心底一路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把药粉调包,让蔷薇以为她已经吞下蒙汗药……

快手快脚换好衣服,她找了个纸团,再练习两回高中社团时期学过的魔术手法,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贺心秧,你绝对能够成功脱离!

风月厅分成两个部分,前头是占了一半空间的花厅,厅里有张可以容纳十人的桌子,还有个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乐器兼跳舞,花厅装潢得金碧辉煌,再摆上鲜花盆栽,甚是生机勃勃、一派富贵景象。

花厅后头有两个独立房间,恰恰可以容纳两组人马进行床战,小道消息说,房间的隔音设备不错,不至于互相影响。

这种隔间规画,据说是考虑到顾客体力强旺,想战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号姑娘打滚,方便交换对象用的。

这叫做“一次付费、双倍享受”,贺心秧讥讽一笑,原来以客为尊的观念早就在服务业里广为流传。

此时风月厅的每个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丰腴的半球……作风大胆得很,若非受时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导卡卡,她们尽全力突显自己高耸的xiōng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肤上了好几层香粉,试图强调玉肤胜雪。

她们站得笔挺,虽没交谈,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图心很明显,人人都预备在这场选秀大赛里面拔得头筹。

宝嬷嬷三不五时向她投来关注目光,贺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盘领右衽杭绢衫子,沉香色水纬罗裙,辫子上头只点缀了几颗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装打扮简直无法相比。

方才蔷薇已经被帚儿姑姑给叨念过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装华服,我若与她们相同,岂能一眼被王爷相中”为由说服了宝嬷嬷,恐怕又得被请回去,重当一回圣诞树。

她实在很想叹气,生存难啊,当奴隶要尽情表现自己的优点,当暖床工具也要想尽办法突显自己的“高人一等”,竞争这种事,不是未来世纪才发展出来的,自古皆然。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宝嬷嬷连忙端起笑脸迎上前去。

方打开门,咯咯咯,她张扬的笑声好似被掐紧脖子的火**,啼个不停。

“王爷,咱们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颈子都长了,怎那么久不上花满楼来走走逛逛?”

随着她尖锐的嗓音,三、四个男人进了门,其中两名,眼睛像x光机,里里外外扫过几眼后便退回门外,一左一右的守着。

为首的那位绝对是蜀王,贺心秧一眼便认出来。

因为,第一,他很高,并且笑得很风流,完全符合蔷薇的形容。

第二,他穿的衣服看起来相当昂贵,绝对有睡一晚就付百两银子的雄厚本钱。

第三,宝嬷嬷那句王爷,摆明他就是那位没风骨、弑弟求王的蜀王。

并不夸张,他的确长得很美型,眉目俊朗、温文尔雅,温润的五官笑起来教人如沐春风,他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目光如湛蓝湖水,让人望着便觉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一身浅紫绸衣,宽袖大襟,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玉带,腰下挂着五彩荷包,乌溜溜的长发束在半月冠里,用一只银簪扣住,他左手食指戴着暖玉扳指,带出一丝斯文优雅的痞气。

蜀王身后站着的魁梧男子,身高与他一般无异,但他左手按剑,一看便知是练家子,他浓眉墨瞳,目光精烁,下巴方方的,看起来有些刚毅严肃。

他身穿天青色宽袖纱袍,头戴龙鳞纱巾,看起来精神奕奕,虽然青袍将他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但贺心秧可猜出他衣服下必存在着丰硕的六块肌。

他肯定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子,他不是武侠c咖,而是a咖,不对,用a咖形容太客气,应该说他是北乔峰、南慕容【注解: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武林盛传的一句话,指的是当时武林中最具地位的两人乔峰和慕容复。】那类的翘楚人物。

“乔峰”似有所思地扫过屋里众女子,但眼光在触及贺心秧的时候停驻了。

她有什么问题吗?穿得太糟了?太过……与众不同了?下意识地,贺心秧退后两步。

她不希望被“乔峰”看上,倘若被那位相形之下较为文弱的王爷看上,计划成功率绝对能提高好几成。

是,她承认自己很孬,柿子专挑软的捏。

第三章姑娘,接客了(2)

“宝嬷嬷,留下合欢姑娘为我们抚琴行了。”萧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们今天不想滚床单,只想单纯与朋友叙叙旧?真可惜,预留的蒙汗药无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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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叹息在耳边响起,贺心秧的叹息声也掺杂其中。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结束青楼游记,看来还待下回分解,没关系,山不转路转,b计划行不通,再绕回a计划,她这个人别的不敢讲,变通能力超强。

满厅里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还留的,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竟然大塞车,弄得她很想朝她们大吼:喂,自尊,当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懒得排队,索性穿越她们,径自往大门方向前进。

“等等。”萧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为她那身与众不同的打扮。

见蜀王出声,宝嬷嬷脸庞浮起一抹笑意,这个秧秧丫头,不光有容貌,脑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爷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并不晓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门外迈去,她低着头,满脑子想的都是a计划要如何进行。

猛地,一个拉力将她往后扯,她莫名其妙的回头,发现拉住自己的竟是萧瑛。

“做什么?”

她直觉发问,不但完全没考虑对方尊贵的身分,还将宝嬷嬷的教导尽数抛诸脑后,忘记对恩客要温柔、要体贴,讲话声音要ㄋㄞ到让人起**母皮。

“你留下。”直到此刻,萧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萧瑛审视她细致的五官,她相当美丽,美得清新、美得俏丽,那神态模样、衣着打扮,半分不似青楼女子,她眼底甚至隐含着几分不驯与聪慧,不过……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为,她太像那个人。

侧过脸,望一眼忧心忡忡的慕容郬,萧瑛浅哂,他对郬淡淡摇一下头,不会了,他再不会因为这样一张脸而难受。

慕容郬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有鬼!贺心秧灵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滚两圈,望着两个眉来眼去的大男人,警觉心陡然提升,下意识想缩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谁让她挂着这样一张脸,谁让她的脸碍着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宝嬷嬷看着两人的动作,那颗心呐,兴奋飞扬,过完今夜,花满楼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数钱数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脸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爷真是好眼光,咱们秧秧姑娘是名门之后,若非家道中落,怎会沦落青楼,今儿个正是她第一次见客……”

宝嬷嬷唠叨说个没完,萧瑛手一举,阻止她的话,他示意慕容郁递上一张巨额银票,看见银票,宝嬷嬷眼底闪啊闪啊,光芒闪耀。

“宝嬷嬷将所有姑娘都带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过两句话,贺心秧接收到合欢姑娘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满身寒栗,再次确认了眼光果然可以杀人于无形。

门关起,她一抖,满脑子止不住的黄色想象。

不会吧,两个同时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里应付得过来?多留下一个合欢姑娘会怎样,他们又不是花不起,干嘛把人请出去,难道是……这时代的男人对于落难千金特别感兴趣?

她猛地想起蔷薇说过的话: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对哦,蔷薇可没说乔峰性子好洁,说不定他更爱怒放花朵……想起方才两人的诡谲目光,她的心脏越跳越猛烈。

缓缓后退,两双灼灼目光随之前进,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她抖得连怀中的药包都在轻颤。

完蛋,一次两人,她死定了,那药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将两人撂倒。

贺心秧一张脸布满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贞cāo,即将被老祖宗掠夺。她很想镇定,却定不下心,一步退、两步退,退至墙边,背贴上墙壁,凉意传至中枢神经,她听见自己牙齿轻颤的声音。

“秧秧姑娘请坐吧。”萧瑛笑得满脸无害。

照理说,春风笑脸会解除人类的戒心,让人乐于亲近,但贺心秧陪着后母看过不少本土剧八点档,知道坏人做坏事之前都会先乱笑几声,再来一个出其不意。

坏事?!嘶……她全身直打颤。

她吞口口水,告诉自己,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不能等着被人剥壳去蒂、刨去心,再来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绕过萧瑛,隔着一张圆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气,对两个大男人吼叫。

很显然,他们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反应,微蹙双眉之后,对视一眼,同时拉起笑意。

“什么东西是假的?”萧瑛没受她的磅礴气势影响,气定神闲的问。

“我不是名门之后、不是官家千金,更没有落难,我只是在这个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权的时代里,被一群恶毒的坏蛋抓到,然后以武力胁迫、逼良为娼。”她说得飞快,嘴巴的进度比脑子迅速,话说完,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

“你这是在指控本王,没好好治理封地,纵容恶人恶行?”

萧瑛没听懂她那些民主、人权之类的话语,但逼良为娼那几句,明白得很。

两人好笑地注视着她,她比想象中更有趣。

贺心秧发现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同情,反用看笑话的表情望着自己……好吧,她错了,她没有赢得同情心,反而逗乐了他们,唉,紧闭双唇、掐紧拇指与食指,她下意识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萧瑛扬眉,他不理解那是什么动作,不过很清楚,她已经晓得在什么人面前应该适时闭嘴。

有趣,反应够快,好多年了,他没感觉这样好玩过。

“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什么留你下来?”答案绝不是她认定的,他对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门板传来两下轻叩,酒菜送上来了,暂且打断萧瑛的问题。

贺心秧趁机翻出怀中药包,尽数撒在桌上的醋溜鱼片上,她动作飞快地搅几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晓得她的小动作全落入萧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吗?”萧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难,动动脑子想想便知道,只不过动脑筋很耗费体力的,王爷要不要先用膳?”

说完,她举箸热情招呼,不动声色地把动过手脚的鱼片盘子换到两人面前。

慕容郬顺势夹过一筷子鱼片放进嘴里,略略尝了尝,他俯首轻笑,这样浅薄的春药,竟敢摆到王爷面前耍大刀?这丫头该形容她有胆无脑,还是说她不知死活?

看见慕容郬的笑意,萧瑛也跟着夹起鱼片,放进嘴里细嚼。

细细盯着他们吞下鱼片后,贺心秧松口气,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满桌菜肴。

吃完糖醋排骨、再夹一片肥肠,吃完肥肠、再送一筷子鹅肉进嘴巴,噢……赞,这是自她穿越后吃过最奢华的一餐。

宝嬷嬷说谎不打草稿,这丫头的吃相哪里像千金小姐?别说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进食,更何况是受过训练的青楼女子,想来宝嬷嬷企图从她身上赚大钱是难了。

不过,想算计他……萧瑛轻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计人的后果。

萧瑛夹一筷子兔肉放进她碗里,她不客气地夹起来就咬,见她吃得香,他又夹**丝、鱼片,然后指指洋葱肉片对她说:“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为里头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见那盘鱼片已经被两人夹得零零落落,心情放松,她拉上拉链的苹果嘴又打开了。

反正待会儿吃饱喝足,她就要走人,丢了话就跑,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文化里很盛行,别的不敢讲,这个啊,贺心秧经验丰富得很。

听到她随口而出的答话,萧瑛对她的身世兴起怀疑,说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为分明不像,但胡椒这种东西珍贵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户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满楼里,也是宝嬷嬷千求万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应风月厅的客人用,她从哪里知道胡椒这东西的?

“说到胡椒,再不久就没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萧瑛示意,他刻意说话,之后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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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萧瑛问。

“这两年海盗横行,频频骚扰沿海居民,地方官员防不胜防,朝廷也拿不出办法,他们不但打家劫舍,还掠夺商船,偏祁凤皇朝的军队不擅海战,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里传来消息,听说有许多大臣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发布禁海令,再不准任何船只进出祁凤皇朝,若是禁了海运,那么胡椒这种海外香料自然无法运回来。”

“因噎废食,蠢!”贺心秧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萧瑛和慕容郬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惊讶,慕容郬出声问:“怎么会蠢,这政策好得很,没了船队进出,海盗岂能登岸,骚扰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画。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让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们与大海隔绝,怎么可能?况且海边土地普遍多盐分,种不出粮稻,没了大海这块肥田,难不成要百姓活活饿死。

“其二,大海通商,国内百姓不但可以购得他国物产,亦可大量将产品销到海外,所谓物以稀为贵,一个十两花瓶卖到国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涨,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税收,何乐不为?

“再说国外船只,来一趟祁凤皇朝,卖东西要缴税,商人要吃、要喝、要住还要享受,之后,再买进大笔物产运回国内,光是进进出出,又能让咱们百姓大赚一笔……这种富民强国,又可知晓异国国情,不会导致闭塞朝廷耳目的事,为什么要禁?

“其三,你以为颁禁海令就能阻绝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颁,倭寇只会更猖獗,不会变少。”

“你这说法新鲜,没船进出,难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萧瑛故作无知的问。

“拜托,天高皇帝远,只要皇帝不知道,谁晓得有没有船只进出?

“你说说,祁凤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贿?只要收了贿,能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船只进入?就算朝官清廉,难不成官员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的百姓活活饿死?既不忍心,还是得睁一眼、闭一眼。

“再谈谈商人,有钱可赚,他们冒不冒险?肯定要冒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所以那纸禁海令,只会让沿海贸易化明为暗,自此黑白两道连手。开放,还有律法可管,不开放,就只能任那些胆子大的匪徒为所欲为。

“再则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会再砸银子派兵驻守海防,海岸线那么长,没了官兵、没了顾忌,倭寇能不凶恶?他们随处可上岸,上了岸胡抢一通,就此扬长而去,可怜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除非朝廷有足够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内陆迁徙,问题是,这样一来,祁凤皇朝丢的不光是一片海域,还有一大片江山国土,试问,当今皇上舍得?

“如果让我来当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运,还要多开放几个通商口岸,让百姓赚饱赚足、个个丰衣足食之余,再拿征来的税赋训练士兵、买武器,令倭寇闻风丧胆,这才是釜底抽薪、杜绝根本的做法。

“颁禁海令?呵,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贺心秧一番话,让萧瑛与慕容郬目露欣赏。

这丫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能够将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无法看得这般深远。

萧瑛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碗里夹起几片醋溜鱼,放进她碗里,她讲得兴起,没仔细看,就把食物塞进嘴巴。

见鱼肉入嘴,萧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纯如玉,香气扑鼻,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雏儿不懂帮客人倒酒,王爷亲自为贺心秧服务,他把斟满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贺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现代,她会大喊:我未满十八岁,不碰烟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则,但是在这里,她不知该讲什么好,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不能喝酒,因为喝醉了怎么逃?

不能喝酒,只好让嘴巴再忙碌些,她摇头,再次抛出另一篇危言耸听。

“你用杜康解忧,百姓就大忧了。”

这是个奇怪论调,萧瑛洗耳恭听。“怎么说?”

“王爷可知道酿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粮,那些米粮若不拿来酿酒,能养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个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粮价贱、农民苦时才会鼓励酿酒,而今,听说北方从去年干旱至今,赈粮却迟迟不到,皇帝早该下令停止民间酿酒,把粮米通通运往北方。”

临时寻来一番话,她成功挡掉眼前的好酒。

萧瑛眸光一亮,虽说看法尚浅、见识不深,但她才不过是个小姑娘……

“若依你的看法而行,全国各地的酒场不都要歇业,那么那些人由谁来养活?”萧瑛刁难她。

贺心秧哪肯被刁难?她偏过头细思,想起埃及在尼罗河泛滥时,无农地可耕,便集合农民建金字塔……这,也可以用在这种时候吧?!

她吞下满口的开阳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个酿酒司,在国家欠粮时,集合少数酒场技工研发新酒,至于其他粗使工人,则由朝廷出银子,分派他们建马路、筑宫殿、开垦荒地,以利来年农收。”

萧瑛心动,光是这个观点,留她于青楼便是可惜。

终于在问问答答之间,贺心秧吃饱了。

慕容郬目光一闪,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写了个“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萧瑛意会,苦笑,那么多年过去,还没放松对他的防备?

也罢,今夜再演一场风流戏码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头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为什么让你留下了吗?”

那么久的话题还记得?他的记忆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为什么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在思索间,她左手肘靠在桌缘,下巴搁在小小的拳头上,右手下意识的拿起一根筷子当笔,在手指头间转来转去。

为什么呢?因为她比较美丽?这种答案大概只会惹得他们捧腹大笑。今天她有点紧张,不想当谐星娱乐恩客。

那么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因为她没打扮成圣诞树?因为她看起来比较聪明?因为她含苞未开放……

看着她转筷子的动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叫做宫节的七品县令,他们之间……有关系?

贺心秧深吸气,好半晌才缓慢开口。“其实……凡是人都有脑子抽风【注解:网络用语,本代表一种病状,引申为脱线、发神经之意~】的时候,王爷留下我,应该是被鬼砸坏了脑袋,一下子没想清楚吧。”

她说得极其认真诚恳,没想到这么诚恳的口气,竟让萧瑛……噗!满口清酒喷射而出!

第四章偷**不着蚀把米(1)

奇怪,怎么突然间变热?贺心秧用凉凉的掌心贴在脸颊,不一会儿,连手心都热起来。

挥挥手、扇扇风,微弱的风却解不了热,她拉拉领口,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她没喝酒啊,难不成哪道菜里头加了烈酒,她却没发觉?

倒一杯茶水,她仰头喝掉,没想到不喝还好,越喝越口渴?

是因为她太紧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关系吗?不知道耶,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头越抖越凶,好像得了帕金森氏症。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向萧瑛和慕容郬投去一眼,心略略发急,蒙汗药到底几时才会发挥药效?他们再不晕,她就要热得脱衣服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见喘促,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泌出血丝,萧瑛见她那副模样,轻浅一笑。

“郬,时辰不早,本王想休息,你退下吧。”

萧瑛要休息?药效终于发作了,谢天谢地,她有救喽。

“属下告辞,王爷好好休息吧。”慕容郬转头对贺心秧一笑,扬声吩咐,“好生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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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爷。”她忙不迭点头。

太好了,“乔峰”一离开,她逃跑的机率向上提升五十个百分点,她只盼他脚步快些、盼蜀王昏倒得早些,她顾不得自己脸红心跳、生理机能大乱,仍然满心盘算。

门在她殷殷盼望中终于再度关起,她一双大眼睛贼溜溜地在萧瑛身上飘来飘去,心里想着魔术表演里的场景——一男一女,男生弹指,女人立刻昏睡过去。

可是……怎么会这样?

萧瑛的眼睛清亮无比,倒是她自己,脑子越来越混沌,越来越胡涂。

揉揉眼睛,她不懂,萧瑛给她下了什么蛊,她竟然觉得他帅到值得自己免费献身?疯了她,他那么有钱,干嘛给他优惠?

优惠?天,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应该想……想……她应该想什么啊?糟糕,怎么忘得一干二净?想想、认真一点想,啊……有了,要催眠他……

看着贺心秧摇摇晃晃走到自己跟前,伸出皓腕,拇指滑过中指,一个响亮的弹指,她出声大喊,“睡!”

他不但没睡,还笑得满脸春色。这丫头,每个奇怪的动作都可爱到让人想把她吞下去。

没睡耶……她摇头,再试一次。

弹指,睡!

还是没成功?怎么搞的啊,这么不合作,她用力甩头,把小辫子甩上萧瑛靠近的脸庞。

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双手扶着她的纤腰,嘴巴在她耳边轻轻调笑,“秧秧姑娘想睡了吗?正好,本王也想,咱们一起上床吧。”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轻轻吹拂,她却像被火烧了似的,热热热……好热啊……

她想推开他,可双手一碰到他的肌肉,却彷佛自有意识,竟然很无耻地往下探索,探上人家的xiōng口。

她在做什么啊?短暂的理智恢复,她迅速抽回手。

怎么搞的?别说她滴酒未沾,便是喝上两杯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念头闪过,难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乔峰动了手脚?要命,他干嘛学人家慕容复的招式【注解:姑苏慕容氏最知名的独门绝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模仿对方的招式。】啊。

“你……”贺心秧连连喘上几口气后,硬是挤出一句话。“你给我下药。”

“不对哦,下药的明明是秧秧姑娘。”

“我、我没有。”

“哦,我还以为那盘醋溜鱼片是让姑娘加的料。”

“可……你吃了啊……”

她的脑子烧成浆糊,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明讲。

“秧秧姑娘也吃了不少啊。”

说实话,她吃得不多,不过是少少的两片,只不过没内力、没体力的小姑娘,两片就够凶猛了,至于他?便是来两大盘也不算什么。

“我、我哪有吃……”

她越来越热了,两只控制不住的手攀上他的颈子,好想、好想封住他看起来很香甜的嘴唇。

萧瑛没回答她的话,淡淡一笑,在她耳边细声问:“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关倩是什么关系?”

“关倩?”她也学他,一边胡乱摇头,一边在他耳畔答话。“我没听过关倩,我……倒是和关云长比较熟。”

他们的对话,外头听不见,只以为两人在甜蜜私语。

贺心秧踮起脚尖,手指缓缓摸上他的脸,带点跳跃的痒,像撩拨的轻风,她想亲吻他。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望着她迷乱的眼睛,这种时候,她便是有心说谎也力不从心了吧。

点头,他信她一回,俯下头,顺了她的意。

终于吻到了!

哈,亲一下、再亲一下,原来茶不能解渴,他的嘴唇才能解除她满身火热,她捧住他的脸,来一个电影场景中经常出现的法式热吻。

她的大胆让他惊讶,这女子……是天真单纯还是心机深沉啊?这一刻,他竟难以判断。

手一勾,他抽开她的腰带,她合作得很,身子扭几下,身上罗衫尽褪。

蜡烛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火光有几分剔透晶莹,照着她雪白的肌肤、高耸的丰润,那两点鲜红显得格外引人垂涎。

低下身,他吻在她的肩上,一手沿着脊骨探进她腰下,一手捏着她纤细腰肢,抚上她柔软的xiōng口,细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伸过手,她也想碰触他,但他的衣服盘扣扣得紧紧的,解都解不开。

她恼了,眉头拧成麻花,可爱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赏她一个激情热吻。

打横抱她上床,将她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盘扣一一轻易解决。

“快点来。”

她张开手臂,神情热切,她的身子辗转挪腾,本能地寻找欲望出口。

“如你所愿。”

他躺到她身边,手指自她身上轻轻滑过,细嫩、年轻的身躯,在他的挑弄下颤栗不已,手指所到之处,点起一簇簇火花,暖得她逸出呻吟。

她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xiōng前,她白皙柔嫩的双腿缠上他的腰,她捧住他的头,不准他转开。

翻过身,她吻他,渐吻渐深,直到她喘促的气息感染上他的知觉,她紧紧抱住他刚硬的身躯,片刻不想离。

他轻轻一笑,真是热情如火的小花猫啊。

不过,他可不习惯让女人主动。

压她入床,他俯身,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再顺着额头吻上她小巧的鼻梁、她的脸颊。

她不安分地侧着脸,想寻他的唇瓣,他偏是不让她如愿,跳过她的唇,轻轻啮咬着她的锁骨,亲吻从颈间一路往下滑,在丰盈的xiōng前辗转流连,再一路往下。

细碎的呻吟自她口间发出,她扭动着身躯,期盼更多。

他的脚尖分开她的双腿,他腿上的细毛撩在她腿间,有些细碎的痒,他吻上她期待已久的双唇,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腰,挺身……他用力嵌进她的身子……

在撕裂的疼痛中,夹带着一丝密密的酸楚,她全身都绷了起来……

但他没给她留下多少适应空间,他逐渐使力,她紧密收缩,他用力占领,爱欲交织着最强烈的感觉,那感觉深入血液、刻入骨髓。

贺心秧觉得自己泡进温泉里,水流一波波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萧瑛有过女人,很多女人,但从未失控过,他习惯理智清醒地在女人身上做这件事,而所有女人对他的评语都是温柔体贴。

但是在这个被下了药、浑浑噩噩的女人身上,他失控了!

他紧抱住她的身子,恍若凶猛恶兽,再不肯放手猎物,他深切而粗暴地贯穿了她的身体,排山倒海的欲望向他汹涌而来……

一声低吼,身子从云端坠下,无可言喻的快感猛烈地从他全身掠过……

缓缓闭上眼睛,他时时警戒的心灵在这一刻放松,他放纵自己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一道黑色影子从屋顶飞掠而下,慕容郬轻悄地追踪她的足迹而去。

她奔进后院、提了鸽笼进屋,取下覆在脸上的黑布,昏黄的烛光照映出帚儿姑姑细长的背影,她取出纸笔,飞快书写,把纸条卷起,系在鸽子脚上,自窗口放出。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慕容郬也不逊色,鸽子飞不过三丈远,帚儿姑姑关上窗,一颗石子便打落传信飞鸽,他施展轻功趋近,捡起鸽子。

鸽子并未受伤,只是被施了巧劲打昏了。

他打开纸条,细细读过,再将纸条卷系于鸽子脚上,一盏茶后鸽子醒来,再度展翅北飞。

贺心秧是被吓醒的,她猛地弹身坐起,傻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空气之中还充斥着淡淡的情欲气息,桌前灯烛已经燃尽,而身旁的男人睡得正舒心。

昨晚那段经历,一点一滴回到脑海里,懊悔在她脸上现形。

想她下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真是偷**不着触把米,她摇头,再摇摇头……一颗头颅越摇弧度越大……她死命握紧拳头,再顾不得床上男人,两脚一跃跳下床。

她身体有些酸软,却仍迅速套上里衣,她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波涛汹涌,歇斯底里的念头在xiōng口冲撞,她必须平息那口气,才有办法思索接下来的路。

于是她赤裸着双足,来回在房里快步走着,她顾不上是否会吵醒床上的王爷,她得先把满肚子的郁火宣泄完毕,才有办法在这个让自己充满挫折的时空里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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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走、一面掉泪,虽没大声号哭,但颜色凄然。

“你是白痴啊,不知道蔷薇是宝嬷嬷的人吗?还让她替你找药,活该你被啃得尸骨无存,宁信小鬼,也别信老鸨破嘴,什么蒙汗药,根本就是春药。”她低声碎念着,仰起头,想让从眼睛里滑出来的水再滑回去。

她快步走到外头花厅,嘴里持续叨念。

“蔷薇……你这个奸细,亏我待你那么好,没把你当奴婢、照三餐打骂凌虐,你竟是这般出卖主子的……该死,往后谁要是敢再说什么人心不古,我马上夺刀灭了他!

“贺心秧,不要害怕,再大的苦头你都经历过来了,昨晚那个算什么?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你还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

她用力抹去泪水,吞下哽咽。

“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这里的人为了银钱贱卖良知,是他们不把人当人看待,是他们只勇于欺凌弱势,却畏于面对强权,如果我是某国的公主,他们岂敢这么做?还怕不满门抄斩……没关系的,不要怕……”

她说到不要怕时,声音抖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床上的男人眼皮微动,嘴角拉出一抹笑意却没睁开眼睛。

狗吗?好端端的王爷被比拟成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还得为昨晚的事去跳楼,他的银子还真是砸在刀口上了……侧耳倾听,脸庞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兴趣,他还想听听秧秧有没有更离谱的比喻。

贺心秧继续给自己打气。

“王爷又怎样,伟大吗?谁说不当处女就活不下去,甭傻了,你是谁啊,贺心秧呢,果氏家族的红苹果!一场意外的一夜情,岂能定你死活?这种小事算什么,往后说不定还有更多苦难等着你承受,这样就哭死哭活的像什么话?!除了自己,你还能为难谁啊。”

狠狠灌下两杯茶水,润润干涸的喉头,她用力的叹口气,似乎已经作出决定,再度走回房里,捡起王爷的衣服,一一为自己穿戴上,虽然泪水依然掉个不停,动作却没停下。

她拧了布巾,走到妆镜前,狠狠地抹去满脸泪水,对镜中的自己说:“不怕的,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离开、终会烟消云散,光yīn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她叨叨念着不知从哪里读来的句子,替自己加油打气。

萧瑛不装了,他张开双眼,细细品味那句:光yīn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是吗?痛苦终究会过去,即便永恒却已黯淡?

唉……说的容易,做来难呐,人间多少事,岂能事事由心。

“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贺心秧,一次挫折怎能折了你的心志?你不许害怕,走出这里,马上有一大片海阔天空等着你,你是鸿鹄而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咽下涩中涩,你绝对会成功!”

她咬紧牙关,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她会在这个异域里活得精彩绝伦、意气风发,她会高唱凯歌,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旋身,她往门外走去,突地,床上传来一阵轻笑声。

她瞬间像被定格,头皮发麻,一条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停顿三秒,她决定不管那个笑声,孤注一掷,冲了!

见她不死心,萧瑛温温地飘出一句,“你以为我那两个守在门口的贴身侍卫是死的?他们会认不出自己的主子?”

萧瑛看着自己的衣裳套在她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被子,小孩穿大衣呵,滑稽的模样真可爱。

他们是他的贴身侍卫,不是花满楼的打手?

倏地,她成了战败的公**,垂下头……几百句打气都变成屁,逃不掉、躲不去,她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从白牌一路升到红牌,玉臂夜夜换人枕,红唇日日任人尝,原来她千里迢迢穿越到这里,竟是为了当一生一世的妓女?

不要、她才不要,就算跑出去会被他的侍卫打死也不管了,说不定一死,她又回到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

赌了!她抬起头、挺起xiōng,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也要赌一回自由。

第四章偷**不着蚀把米(2)

见她举足,萧瑛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飞身,两个窜跃,他已挡在她眼前。

一个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男子,就这样大剌剌站在面前,就算她看过a片、读过a漫,也没办法消受这活色生香。

猛地转身背着他,她捂起双眼,怒问:“你到底要怎样?!”

吃都吃了、吞也吞过,夜已尽,他还留她做什么?

一句话,问出萧瑛几分狼狈,是啊,他到底要怎样?

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女,要逃便逃,逃得成算她运气好,逃不成即使被断手断脚、被打手轮暴,她的下场也与他无关,他干嘛赤身裸体的挡住她?

这几年他早已经学会不动情、不动心,学会再不多看女人一眼,便是她立时死在他跟前,他也该无动于衷。

心,一点点的慌,难不成,那张相似的脸庞还是影响了自己?

拉起笑脸,他逼自己恢复一张狐狸脸,凑近她,在她耳边调情似的呢喃低语,“你穿走我的衣裳,我要怎么出去?我可是堂堂王爷,难不成要我换上你的衣服?这个脸,本王丢不起。”

这话漏洞百出,他有侍卫在外头,顶多让他们回王府带上一套衣衫便是,但贺心秧心烦意乱,压根没想到这点。

她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下步该怎么进行?她不甘心就此放弃逃跑计划,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见她动也不动,他缓步走过她身侧,拾起里衣,漫不经心地套上自己的身子,往椅子一坐,状似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逃。”

“是啊,反正王爷对床事兴致高昂,留在这里,也是个好去处。”

花满楼若也兼牛郎店,生意肯定兴隆万分。贺心秧随口酸他两句,满腹气恼,哪理会得了萧瑛是何等身分。

敢对他这般说话?萧瑛竟有股想赞美她的欲望。

“我便是想留,就怕花满楼不敢收。”

他轻笑几声,笑得她很想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敲破他的脑袋。

谁说狗咬你、你不能反咬他一口的?便是会咬得满嘴毛,至少也图一个心情舒爽。

她恨恨瞪他,想象他被自己拆解入腹、咬得粉碎,就算检察官想验,验验他是人还是畜生,也翻不出半片完整碎片。

见她沉默,萧瑛像是和谁赌上气似的,硬要听她吭上一句半声。

她也不是吃素的,冷战这等事,她不是没同人做过,就这样,四只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彷佛想在彼此身上穿出两个洞般。

一盏茶工夫,萧瑛输了,他笑着说道:“压压你的右肩,试试会否隐隐作痛。”

她不想遂他的意,想潇洒的说:了不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左手却下意识的压上自己的肩膀,是隐隐作痛啊……

还不说话?这丫头的嘴巴不是挺利落的吗?怎么昨天嘴巴闭不上,今天却开不了口?

好吧,再补上几句惊吓。“你中毒了。”

她果然被吓足了,一开口口气就很冲,“胡扯,昨天你根本就没有下毒。”

她又在赌了,也是嘴硬,她不信堂堂蜀王逛窑子还随身携毒,开轰趴吗?那也得等他的脑子再进化个千百年才想得到。

见她开口,他竟莫名其妙地感觉身心愉悦,拉起大大的笑容,与她杠上。

“你确定?昨天秧秧姑娘可不只吃两块醋溜鱼片,还啃掉不少糖醋排骨啊。”

该死,她昨天就发觉糖醋排骨做得太酸了些,原来……她想起被海大富下毒的韦小宝【注解:金庸小说《鹿鼎记》的主角,冒充小桂子的身分潜伏在皇宫,被海大富识破下毒,借此强逼他去寻找《四十二章经》。】,头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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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她前辈子做人太坏,特地穿越来此还债?莫非是她要让所有人全欺凌过一轮,才能返回原先的时代?

她转身,双眼无神地望向萧瑛,“所以我中毒,解药在你身上,倘若我乖乖听话,为你办事,你每个月就会给我一颗解药?好啊,说吧,你要我找《四十二章经》还是传国玉玺?”

萧瑛讶异,他没说的话全让她接了,只是……他为什么要她找《四十二章经》?就算他真想要传国玉玺,也不会派她去,一个手无缚**之力、两口春药就能被撂倒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

他没回话,她却恶心肠的再次讥笑他。“难不成蜀王缺银子嫖妓,要我在花满楼里给您挣银子,好让您能玩新鲜货?”

“你想继续待在花满楼?”

“不然呢?我有别的选择?”

这回,她是连自己都嘲笑上了,别人穿越,一整个顺利得不得了,从头到尾,一路渐入佳境,哪像她,先摔得骨肉分离,再被骗、被拐、被迷昏、被卖、被玩、被下毒……好像天底下的坏事全约齐了,向她全力攻击。

“我可以赎你出花满楼。”

“然后呢?成为你专用的妓女?!”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鄙夷。

萧瑛没漏掉她半分表情,知道自己可以进王府,成为他的“专用”,是多少女子的梦想,没想到这事儿在她眼底,竟和在花满楼接客相差不大,贺心秧……她引发他的兴趣了。

“你想要什么?”

“自由。”她半点考虑都不需,话直接冲出喉咙。

萧瑛若有所思地凝睇她,她要了一种所有女人都不需要也不想要的东西,对她的观感,从惊艳、惊艳,到至今,仍然惊艳。

“好,我赎你出去、给你自由,只不过你每个月都得到王府一趟。”

拿解药吗?她了。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心思飞快转动,先分析:她对他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帮他洗衣烧饭拖地板?别闹了,在花满楼砸重金,只想买个粗使婢女?除非他脑袋坏掉。

昨夜一场嚣张言论,让他看出她的“独特才华”,便想买她满口废话?

不可能,要买人得先买得真心,他那么聪明,怎会不知要重用一个人绝不能以毒控制?星宿老怪【注解:《天龙八部》里的人物,星宿派掌门,门派以用毒为主,最爱听别人奉承,门下弟子均擅拍马屁,后被虚竹种下生死符制住。】耀武扬威时,旗下弟子一句话比一句更恶心,捧得他飘飘然,几要飞上天,他一旦被种了生死符,还有谁理会他?萧瑛不至于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那么她全身上下,有哪里值得他用?

现在的贺心秧对谁都充满戒心,都说经验需要靠痛苦来养成,沦落到此,她吃过的苦头比生命前十五年的总和还多,如果她还学不会防人,这个天才还真是白叫了。

歪着头,她微眯双眼瞄他,试图看出他的意图。

“在想什么?”萧瑛问。

“你的目的。”她直觉回答。

萧瑛轻浅一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她怎么猜得出来。

“你就没考虑过,也许本王没啥目的,只想当个救人于水火的大善人。”

“给人下毒的大善人?还真是奇货可居、绝无仅有呢。”她酸他酸上瘾。

他靠近她,动手捏捏她的脸颊,笑得满脸莫测高深。“本王很怀疑,有这张小嘴巴,你怎么能活这么久?”

“大概是因为我很可爱吧。”

“可爱?”

他明明讲的是可爱,可她听进耳里的硬是变成“可恨”,想着他在自己身上种的毒,寒意自脚底泛上,竟会对这个温柔体贴、风流倜傥的王爷倾心,那些姑娘有没有半分观察力?

“快些把衣服还给我吧,天色不早了。”

她咬牙,捡起自己的衣物,背过身,把他的衣服脱下,再用力朝他的方向扔过去,很任性的举动,却看得他心花怒放,这般不善隐藏心思、喜怒形于色的丫头啊……怎么能跟他斗?

萧瑛花了五百两,把贺心秧的卖身契从宝嬷嬷手里赎回,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出花满楼。

同样在床上耗过整晚,他却神清气爽,好像刚走一趟森林,吸饱了满肚子的芬多精,她却像被吊在树上,被狠狠凌虐过一番。

男人、女人……天生就不公平啊。

想到二十一世纪,敢在职场、在社会与男人一较高下的女强人,她真想给她们拍拍手、大声喝彩,伟大啊!

走出沉寂的花街,街道上的商家正忙着开店,贺心秧低着头,追随他的脚步,缓慢移动。

直到他停下身,她一鼻子撞上他的背,萧瑛才转头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吗?自由已经送到你手中,干嘛还追着我不放,难不成后悔了,想跟我回府,当我的专属……”

听见萧瑛的揶揄,贺心秧倏地抬头,发现他手背在身后,弯着腰,额头几乎碰到她的头顶上,她急急后退两步,嘴没发话,可那惊吓过度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不、要。

萧瑛站直身,收敛起脸上笑意。怕什么,他还没有勉强过女人,她的表情让他很不偷悦。

回身,他继续朝王府方向走。

“等等!”

萧瑛没停,又走了几步,贺心秧快步追上前,她想到一件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还有事吗?”他双手横xiōng,好整以暇的等她说明白。

“可不可以……借我十两银子?”

拿人手短啊,丢掉嘲笑、丢掉酸气,她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诚恳。“我会还你的,下个月我会亲自到王府还你银子,倘若一次还不清,我也会想尽办法分次摊还,绝不亏了你。”

他盯着她半晌,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勾起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那个笑……是不想借的意思吗?是啊,他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五百两,再要求,实属过分了。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预备放弃时,他竟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给她、一句“谢谢”含在嘴边,她还来不及说出,他已转身离开。

明明心生感激的,她偏是嘴硬,低声嘟囔了几句,“我还以为有钱人大气,会随手丢下一张百两银票,豪气干云的说:‘拿去,不必还了……’”

嘟囔过,她摇头失笑,在想什么啊,要五毛给一块吗?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穿越而来便能事事顺心得意,天地人情都绕着她转啊,别开玩笑了,她不过是卡在异时空里,一个无助孤寂的可怜人罢了。

能活得好,是她手段高,真保存不来,也别怨命,就当……当那束绿光荡起那刻,她已魂飞魄散。

第五章王记绸缎庄(1)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是凤舞城里两条一横一竖、交叉纵横贯穿全城的大街,向来是整座城里人流最密集之处,这两条大街宽逾十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

原本这两条街道并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后才拓宽的,两旁的小胡同里,行走的、骑马的、坐轿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交会处有一间王记绸缎庄,才开张不到三年,已经是凤舞城里生意最好的铺子。

绸缎庄里的伙计正忙着招呼满堂客人,今年桑蚕养得好,织出来的布料质量又较去年略胜,消息才传出,老顾客纷纷上门,店里不时听见老板和伙计们的吆喝声。

王记绸缎庄楼高两层,一楼待客,二楼堆货,仓库旁边还有个小房间,是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地方。

现在里头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据桌子一角,而名唤小四的小厮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聪明机灵,自小便跟在萧瑛身边伺候,两人可说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身分有别,实是兄弟情谊。

首位坐的是一身浅蓝色长衫、腰系五色丝带,手握折扇的萧瑛,下头是一贯青衣锦袍、不爱多话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偻着背、嘴边留着小胡子,一副猥琐样貌,可那双眼睛却精厉烁亮,盛满智慧,他是萧瑛的大账房,李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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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只知萧瑛尚文,却不知他有一手经商之道,先皇在世时,稚龄的他已靠经营手段替自己累积不少家产,这些年被赶出京城,让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专心经营产业,如今,富可敌国已经不是随口说说。

虽说这些营生皆非由他亲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准无比,他有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记、陈记、汪记……大大小小的店铺分布全国各地,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控制米茶布油盐等的市场价格。

除铺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贸易,因此那日贺心秧一句“因噎废食,蠢!”让他动了心念。

她是个人才吗?或是只会空口说白话的空心杆子?两个问号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扬。二十几日后,她真的会上王府归还欠银?或只是为了续命、乞讨解药而来?他拭目以待。

“王爷,今年蜀州的入账比去年多三成,我已汇进咱们钱庄,分送到各个庄子。”李琨说道。

听见李琨的话,慕容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帼,是前朝镇国将军孟继的幼子,他小时候身子骨羸弱,母亲听信算命先生之言,说父子命格相克,两人同屋必有一伤,因此让他认了奶娘为母,搬出将军府,五岁后送进少林寺习武,自此鲜少回归家门。

当年太子之争,孟继站错队,他忠心于旧皇,力保小皇子萧霁为太子,因此与大皇子萧栤对峙,睚訾必报的萧栤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孟继。

通敌叛国,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让孟氏家族七十八口尽丧命于午门外,而孟帼名字不在族谱上,留下一条性命。

法场处决日,听到消息自少林寺赶回的孟帼,本想劫监斩官救父,然人单力薄,事败伤重。

萧瑛救了他,从此他跟在萧瑛身边,改名慕容郬。

他与萧瑛培养出亦兄亦友的情谊,直至今日,已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琨口里的庄子,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认真讲来,那是慕容郬为王爷在各处埋下的三万兵马,以三万应对朝廷三十万,根本是笑话,但那三万兵全是菁英,无半名冗员。

庄子皆建于人烟稀少处,筑高墙、辟良田,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庄子,但庄内建地窖暗藏武器,庄内青年男子练武艺、熟兵事,并且能够自制兵器。

想加入的士兵须立下生死契,不对外传庄内的一言一事,而一旦加入,月银二十两,伤残病亡皆有抚恤二百两纹银,比起朝廷大兵的收入,至少多上数倍。

耳里听着李琨的话,萧瑛点点头,翻着账本,沉吟不语。

李琨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萧瑛一个动作,他已能猜着七、八分。

“王爷可是在担心朝廷里传出来的禁海令?”

“那不是随口说说,朝中大臣若联名奏折一上,我猜……此事会成。”萧瑛拧起眉,手指头在桌面上轻叩。

“既是如此,要不要敲山镇虎,吓吓地方官员?”

李琨一提,萧瑛忍俊不住,笑了,这只老狐狸,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见萧瑛失笑,李琨忙道:“属下多嘴,王爷早已xiōng有成竹。”

小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满头雾水,他搞不清那个敲山震虎要怎么个震法,而王爷心中那根成竹又是长成怎生模样,忍不住出声问:“李叔叔,你可不可以把话讲得再清楚些?”

小四一开口,惹得萧瑛、李琨同时大笑,萧瑛转头看一眼慕容郬,只见寡言的他眼底也有着淡淡疑问。

萧瑛心想,郬练兵打仗还成,做生意……他缓缓摇头,没在天底下最肮脏的官场混过,岂能练就一颗玲珑剔透心。

“李琨,你给他们说说。”萧瑛道。

“是,王爷。”奉了命,李琨娓娓道来,“咱们靠海上经营的铺子有两百一十七家,因利润丰厚,上缴的税银也最多,再加上同样靠海上经营、与咱们有通气的铺子至少上千家,倘若在禁海令颁布之前,让大家齐齐放出风声,要一起把铺子给关了,想想,朝廷至少得损失几千万两银子税收,你说,地方官员肉不肉痛、朝廷肉不肉痛?这一痛,禁海令至少得缓个三年五载。”

李琨解释完,萧瑛目光灼灼地盯上慕容郬,凝声问:“三年,够咱们谋画了吧。”

慕容郬微颔首,是,再给他三年,定能事成。只不过,倭寇日凶,朝廷无力剿灭,继续放任下去实是大患……他微蹙双眉。

萧瑛哪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先他一步开口。

“郬,咱们帮朝廷一个忙,替皇上把倭寇给灭了,你觉得怎样?”

看着萧瑛那双狐狸似的狡猾目光,慕容郬莞尔一笑。“帮这个忙的同时,王爷不会剥下朝廷一层皮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郬也。只不过你话说得太严重,我岂有本事剥下朝廷一层皮,能削下那么一片小皮屑,本王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摇着扇子轻笑起来。

慕容郬摇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不过是几个眼神流转间,默契绝佳、心意相通的两人,已知对方心底盘算。

“我想的,能成吗?”萧瑛挑眉浅问。

“能。我们在青鹿岛的庄子,养了三千名水师,已经日夜cāo练了一年,足堪大用。”慕容郬回道。

青鹿岛是座无人小岛,岛上有许多野生鹿,故得其名,在出海贸易时,萧瑛发现这座小岛,因岛上林木蓊郁,天然木材丰富,慕容郬灵机一动,召集许多造船好手,在那里建了船厂。

这些年,王府的船再不依赖别的船厂供给,再加上萧瑛很肯在造船上头重砸银两,因此造出来的船比别人做的更坚固、性能更优。

后来慕容郬决定在那里建庄,征沿海渔家子弟入庄训练,因那里离内陆较远,且水师经常要入海训练,这样一来便不易被朝廷察觉。

“你打算怎么做?”萧瑛放下账本,目光直视慕容郬。

对兵事武功,他不如慕容郬,但他的决策与判断力,实属人中龙凤,尤其是那双满含自信的深邃目光,往往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赖。

“沿海县城当中,以临田倭寇闹得最凶,士兵经常在睡梦中被劫杀,损失惨重,当地的驻军首领周成康苦于征召不到民兵,不只一次向朝廷上奏本,而朝廷里正为了禁海令之事吵嚷不休,迟迟不派军增援。

“我打算让黄庭率领五百水师,化整为零,各自投军,只要黄庭能自告奋勇、屡建军功,周成康自然会让他带领水师。”

之后一步步扩军、增兵,慢慢将庄子里养的三千名水师送进海防线里,依他们的能耐,想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并不困难。

倘若李琨的敲山震虎之计能成,便可一方面让朝廷看见开放海运的重要性,一方面借由这支生力军,让朝廷明白倭寇不足为惧。

几年下来,他们的人一一被拔擢上去,祁凤皇朝的海防自然而然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慕容郬的话只讲一半,萧瑛和李琨便把事情给想齐全了。

“就这么去办吧,水师都督李晋海是我们的人,再从青鹿岛增派千名水师给他,告诉他,从现在起再不必保留实力,倾全力、建战功。”萧瑛发令。

“好,我立刻发信给黄庭和李晋海。”

紧接着,萧瑛与两人再谈了几件生意上的事及当今朝局,便与慕容郬和小四一前一后走出绸缎庄。

绸缎庄外头自有几名家丁候着,王爷一走,他们马上尾随在后。

小四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起笑脸对萧瑛说:“王爷,那个宫节前几日又破了个案子,现在邑县百姓在背地里都喊他宫青天呢。”

宫节是朝廷新派任邑县的县太爷,才来月余,就赢得百姓爱戴。

他在五年前便考上进士,殿试时还是一甲探花郎,可惜先皇驾崩,新皇重武、不崇文,再加上宫节家世平平,虽有个在吏部当差的父亲,可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在诸多原因下,派任的事便一路耽搁了,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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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案子?”听着小四的八卦,萧瑛笑问。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见寡言的他微微点头,这才打开话匣子。

“据说有百姓在山脚下发现一具尸体,人人都当他是失足,从山坡滚下来时后脑砸到石头,才会意外死亡,连仵作看过尸体,也认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尸格【注解:仵作检验案中死者尸身状态时所填写的表格,也称验状、尸单。】,让家属把人给领回去,没想到宫节现场查看,不过一炷香工夫,就替这个意外翻了案。”

“从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几分本事了。”萧瑛低声道。

邑县的仵作童岳是个老江湖,之前几任县太爷昏庸胡涂,县里的大小命案几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说东,谁敢驳了他的判断,没想到这个宫节倒是挺有两下子的,一来就压下地头蛇。

“可不是吗?宫节一到,马上问,有没有人破坏现场。”

“破坏现场”四字,原本无人懂得,但在宫节接连破过几桩无头公案后,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后宫节要求下属,任何案发现场都得围上黄色布条,不准旁人进入,因他得靠着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案子。

“然后呢?”

“宫节进到现场,开始细细观察附近的泥土、石块,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势,没多久他便笃定的开口,说:‘此人绝非意外失足,而是谋杀。’”

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百姓皆发出惊呼声,混在百姓当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桩意外,怎地到了他眼里竟成了谋杀?

“有几分证据讲几分话,他凭什么这样讲?”

“童岳也是这般应话,对于宫节屡屡驳了他的判断,令他颜面无光,私底下童岳不晓得给人使过多少次绊子。

“宫节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为后脑撞到石头而亡,石头尖锐、染血的部分应该朝上方,而非隐在泥土中间,并且死者头上的伤口不只一个,可见得是凶手高举石头、连续砸死者后脑,导致死者死亡后才随手将石头丢弃。

“再者,死者背上有横向伤口,xiōng前却没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从山坡上滚下,前后应该有一致的伤口,而非只在前xiōng。由此可推测出,杀人犯定是与死者相互拉扯纠缠,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下,才会造成后背的横向伤口,因此宫节认定此案为谋杀,并下令找到背部有横向伤口之人。

“当时慕容公子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闪烁的男子,在宫节发令时面露惊惶神色,他本想趁着无人注意,退出围观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转身,几个飞身纵跃,一把逮住那个男人,动手将他衣服撕开,果然,他背部有着和死者相似的横向伤口。”

讲到慕容郬的举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宫节到邑县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个没背景、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县太爷,如何能让衙门里的老差役对他服服贴贴,那些人可是当值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又被前几任县官养得肥硕,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气,怕是待不了几日就处处被掣肘。

没想到,宫节果真有些手段,虽无人相帮,也渐渐在官衙里立威、站稳脚步,是个颇不简单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为萧瑛延揽他,后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他可不愿招来一头白眼狼【注解:指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或是得了别人恩惠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的人。】,坏了他们多年的精心布置。

之后,他埋在宫节身边的暗桩传回消息,他发觉宫节太清廉,干净得不像个当官的,如今这番时势,当官不受贿已属难得,他竟是连上官都不肯巴结,这样的官儿怕是做不了太久,于是他才会想办法帮宫节一把。

“那人认罪了?”萧瑛追问。

“凶手自然是矢口否认,说他与死者并不相识,而背上的伤是数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滚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厉害的来喽,王爷,你知道吗,宫节只讲四个字便让他俯首认罪。”

“他说了什么?”

“宫节说:‘红灯赌坊’。”

“红灯赌坊?他怎么笃定这四个字能让凶手认罪?”

“这点,慕容公子上前问啦,宫节回答,当时只是猜测,并无半分把握,是他发现凶手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后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着的,正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红灯赌坊开出的借条,于是便赌上这一把,没想到那人听到这四个字,脚就软了。”

想来,那个赌坊里有人证,可证明他正是杀人弃尸的元凶。

第五章王记绸缎庄(2)

“这个宫节,好心机啊。”

扬起笑意,春风拂上萧瑛面容,引得几个经过的良家女子目不转睛,发觉失态后,纷纷掩面低头。

“他的确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开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几番细查之下,他认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当年,他二十岁便拿下殿试探花郎,还有人说他看起来愣头愣脑的,若非他父亲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六品小官,恐怕会有试场不公的谣言传开来。”

“王爷认识宫节?”小四惊讶问。

萧瑛莞尔。“没见过,可我知道他父亲宫展,那人官誉清廉,很有些节cāo,在京官为东宫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彷佛事不关己般,仍日日应卯当差。

“宫展不走后门、不结交党派也不敛财,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没几个,他家中不甚富裕,却也不肯受贿纳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职位上行个方便,他硬是拒绝了,真正是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宫展除宫节一个儿子外,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宫晴,媳妇吴氏和五岁的孙子宫华,只不过宫华体弱多病,曾有人传说,他熬不过五岁。”

慕容郬原本还怀疑,宫节当官怎么能够当得那般干净,如今听了王爷的话,他方才明白,原来他的廉洁是承自家风。

“难怪他们两袖清风,连个仆役长工都请不起,宫节是我见过最穷的县太爷。不过,如今宫华已经十岁,不但长得清秀俊朗,还满腹诗书,聪明伶俐,才搬来邑县不多久,邻里间就有小神童之称,可我倒是听说宫节的父亲没熬过哮喘旧疾,几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话。

“这件事我听说过,朝廷下了派令之后,宫节便携家带眷,把媳妇、儿子和妹妹全带往邑县上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妇遭了横祸,现在宫家只剩下他与儿子两个人。”看着慕容郬对宫节似乎很感兴趣,萧瑛便多聊了几句。

小四点点头。

“哦哦,原来是没了夫人哪,难怪官衙里常有媒婆进出,看来邑县有许多小户人家很想把闺女嫁给县太爷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宫节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反而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同儿子站在一块儿,彷佛是一对兄弟。”

小四还想多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有个男子匆匆走过,嗓门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着——

“咱们宫青天又要办案了,大伙儿快去看看!”

什么时候宫节办案已成了凤舞城一景?萧瑛和慕容郬相视一眼,慕容郬微点头,萧瑛一哂,默契十足地跟在男子身后走去。

闲晃了几天,尽管节衣缩食,贺心秧身上的银子还是花出去不少,每兑开一两银、丢出一个铜子儿,她便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银子给再捞回来,坐吃山空的日子着实让人不安稳。

二十一世纪的小天才快要饿死在祁凤皇朝里了,怎么办?

是哪个人说的,用脑子工作的治于人,用力气吃饭的受治于人,唉,甭说治人,她便是想把自己治好都艰难得很。

她到底能够做什么?从白天晃到黑夜,几天过去了,贺心秧还没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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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埋怨,当年弃高中读幼保科,如果她念的是历史或政治,也许可以女扮男装从师爷当起,再一步步受锦衣卫赏识,升官、发财,演一出回到明朝当王爷。

如果她是灵魂穿,说不定可以穿到三岁小童身上,从小慢慢学习如何生存竞争,红一遍江湖朝廷。

可惜不是灵魂穿、不是念历史或政治,而且这里没有幼儿园,她的专长是把屎把尿,唯一的工作机会是到大户人家当保母,问题是,她不是已婚妇女、没有生过小孩,就是想当rǔ母也缺乏基础条件。

所以……她不知道会不会一语成谶,但若再找不到工作,她真的感觉自己会活活饿死。

再次从客栈走出来,先结了这两日的房钱,又花掉两百个铜子儿,肉再狠狠痛过一遍。

她沿着大街到处晃,布庄只用男人做小二,饭馆只用男厨,玉石店里招呼客人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难怪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找人嫁,再不就到青楼当妓女,这个时代,女人能够提供的服务,只有家事和床事。

重重叹口气,她发现一间书铺子,想也不想便走了进去,铺子里头还算干净,书一排排的罗列整齐,老板在柜台里同顾客说话,一个伙计随着刚进门的顾客跟前跟后,替人寻书。

这里的书册很齐全,从常见的四书五经到游记散文都有,最便宜的是科考用书,不到五十文就可以买到一本,因现在朝廷重武不重文,许多人家宁可花钱把孩子送到武馆也不肯送进私塾。

不过再怎么重武轻文还是得学会识字断文,因为想当武状元,得考较兵法,文盲只能当大头兵,没有前途。

她看了几本游记散文,发现一名穿着天马皮袍,头上戴一顶貉鼠皮帽,足下踏着一双青缎黑皮靴的男子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两本黑皮册子走到柜台结账。

贺心秧见他一脸喜气洋洋地递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心里忍不住想:什么书这么贵啊?

她想也不想,便和那名皮袍客错身往内堂走去,那名伙计发现,急着想阻拦她,可惜他手中抱着客人要的书册,没办法离开,而老板正在结账哪有空,于是贺心秧顺利进入帘子后头。

内堂里的书不多,只有两排书架子,却是高级紫檀木做的,她取下其中一本,翻了翻,快速读过一遍。

拜托,何必搞得这么神秘,不过是爱情小说嘛,只是情节翻来覆去差不多,公子、小姐相约后花园,你笑一笑、我点点头,然后感情越来越深刻,终于,他们不顾父母反对双双私奔,然后圈圈叉叉、咿咿乀乀……结束。

她终于见识了一回古代艳本,字数不算多,情节soso,情色场面嘛……

虽然她未成年,但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比起现代的小说,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小儿科啦!

如果让她来写,肯定精彩得多……呃……灵光闪过,让她来写……是啊,让她来写!就让她来写吧,她终于找到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她趁空又多读了几本,直到小伙计送走前一位客人,进内堂赶人,贺心秧向伙计投过去挑衅的目光,倒让伙计不敢唐突。

她不疾不徐地挑了本小说,打算带回去当参考工具,在伙计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柜台,老阅发觉一个女子竟然想买艳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贺心秧才不理会他的惊讶,出声便问:“老板,倘若我有艳书想卖,您能出得起多少银子买?”

老板上上下下,彻底打量了她一番,猜测她的来历,她看起来不似小户千金,说话口气却也不像普通百姓,只是那身衣裳可知出身不高,若非刻意隐藏身分……细细思量后,他诚意解答。

“那得看那本书印过多少本,倘若数量大,藏书的人多,自然不值钱,就像你手中这本,了不起也就一两银子。”

印过多少本……他指的是二手书,原来艳本在这时代奇货可居,便是二手也值一两银?

迅速盘算了下,不由得暗自生喜,在出版品还不算旺盛的时代里,这可是个能获取暴利的行业啊。

“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贺心秧,还以为她家里有兄长留下的藏书,想拿出来换银两,没想到……

贺心秧缓缓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老板忍不住露出脸上的笑纹。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读书人口口声声风骨,谁肯纡尊降贵写艳书,谁不希望写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艳书人人爱看得很。

这几年来,卖来卖去,也就这几个版本,没了新鲜货,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补货,可这一来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来一出口,她就要实说——姑奶奶别的不成,写稿子还难不倒我。

可后来想想,如果累积的被害经验,还没让她学会话到舌尖绕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该倒霉一辈子了。

贺心秧露出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娓娓说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写艳本而声名大噪,没想到竟惹来匪徒觊觎,因此迁居凤舞城,决定改名换姓,重起炉灶,倘若老板愿意为我们保密,倒是可以试着做做生意。”

写艳本、声名大噪……短短七个字,老板的心脏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虚……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阵子消声匿迹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过稿子,再决定买或不买?”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极,却还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这样一本手稿,老板有多少诚意,愿意花多少钱买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板诚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打交道,反正这凤舞城里又不只他这家书铺。

心思转过几圈,老板连忙拉起笑颜。

细审她落落大方的谈吐气度,老板心底暗忖,看来她背后的公子爷,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来头,假使他压低价钱,定然会被看穿,可是价钱拉高了,万一书卖得不好、赚不回本钱,这可是他头一回将书付梓……

他皱起眉头,考虑好半晌后才缓慢回答,“一百两银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两银子买断。”

他诓她年幼无知吗?方才那男客,不过买两本书就付了五两银子,她还不晓得那书是新是旧、刷过多少版呢。

这个时代,人工便宜,想来印出这样一本书也花不了太高成本,东扣西扣,她就不信这样的艳本只能卖一百本。可她没打算将心底的盘算讲出口,说不准她还算得太客气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温婉口气道:“老板,日后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扰了。”

话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书铺,老板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挡住她。

“姑娘,有话好说,若是老朽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说什么敬不敬的,老板有困难,我怎能为难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炉灶,不计较过去的收入,老板这价儿……”她摇头叹气。“对我们公子来说,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价,一百五十两,姑娘觉得呢?”

“不成。”

“那姑娘说说,令公子的条件是什么?”

“这凤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况且这是公子重提笔墨的第一本书,本就不打算为难老板,就这样吧,一百五十两只能印一百本,老板印超过一百本之后,每本我们要抽一两银子,倘若老板在本数上动手脚,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告官,只不过老板也别怨咱们无情,下一本就甭谈了。”

老板心底飞快拨了几下算盘,这蜀州顶多卖个上千本,若姑娘没诓骗他,她家公子在京城声名大噪到让匪徒觊觎,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胜的,说不定他可以把书卖回到京城,如此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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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请姑娘回去向公子爷说一声,这第一本,大家试试彼此的诚意,若是卖得好,咱们第二本重新议价。”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契约吧。”

谈至此,贺心秧松了口气,提了多日的心,摆进定位,她再不必担心饿肚子的问题,至于归还萧瑛那十两银……算了啦,堂堂王爷怎会计较这点小钱?

字字斟酌后,贺心秧和老板签订契约,老板看着贺心秧谨慎的模样,更加认定她的来头不小,这年头除大户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够认字,这姑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够认字、谈条件还能订契约……对于未来的合作,老板突然觉信心满满。

老板态度恭谨,一路将贺心秧送出书铺,几番客气后,两人互道再见。

贺心秧回客栈之前,先绕到附近的店铺里,买了文房四宝和数刀白纸,买块布巾包了,负在身后,怀里揣着剩下不多的银两,安步当车,一面走、一面构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说。

转过街角,她开始盘算起未来,手稿交出去、换得银两后,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租间房子、买个管家或婢女,对于厨事,她实在是不行,尤其在没有瓦斯炉的世界,要她钻木取火吗?

呵呵,不行,她是参加过野外求生营,可是才半天就打电话求继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着皂袍的男子从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贺心秧直觉是小偷!

电视上都这样演的,她反射动作是马上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银子还在,所以电视演的,并不是每次都准确。

再走没几步,又有两个人快步从她身边跑过,差一点儿又撞上她。

干嘛啊?有什么好康在大方送吗?总不成这里也有百货公司周年庆,有排队商品,或十分钟大抢购?

虽然她没什么钱可以加入抢好康热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类共通的习性,于是,她转身、加快脚步,跟着那些人往前跑……

第六章宫节办案(1)

贺心秧跟着大家跑,匆匆钻过两条街,来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种胡同里到处都有的小平房,连院子都没有,门打开,就接着客厅,半点豪华都谈不上。

这样一幢房子,怎能吸引众人目光?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贺心秧看不出来,幸好她个子小,一钻二钻,就钻进人群里头。

有人不满意她抢位置,可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俏生生、美得让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计较,还对她笑笑、主动让出空间,由着她一路走到最前头。

那屋子不大,门前绑了一圈黄布条,阻止外人进入。

哇塞,是案发现场呢,不过这祁凤皇朝的县太爷侦查案子,还真富有现代感,贺心秧看着黄布条,觉得它和现代的封锁胶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心秧从门口朝里头望去,厅堂的地上躺着一个身上被砍了数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鲜血的菜刀、一个摔破的花瓶,还有几个杂沓的血脚印。

一个显然是惊吓过度的矮小妇人,瑟缩在一旁,她两眼茫然,失神得连话都讲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喷有许多血迹,不光妇人身上有血,连那片没摆上物件的空白墙壁上亦是血迹斑斑。

堂上有名老妇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个老先生和一个壮年人弯着身子在低声安慰,一看起来应该是妇人的儿子和丈夫。

死者身边有个穿官服的县太爷在低头检查尸身,他身后还站了三名衙役,其余的四名则站在黄布条外维持秩序,不让百姓兴奋过度,冲进封锁线。

“这林家嫂子平日里看起来挺温良的,怎么会持刀杀死丈夫?”说话的男子有点福态,口音字正腔圆的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还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头有了女人,林嫂子气不过,就拿刀把人给砍啦?”

一个瘦长男子在贺心秧身后说话,她转头,认真听着旁人议论。

“这算什么话,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光为这种事就拿刀砍死丈夫,会不会太夸张?就算县太爷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邻右舍的口水喷都给喷死了。

“何况林大哥有什么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几日还听说他到处借银子,说要替弟弟还赌债,否则家里的田契、房契给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后不知道要靠什么吃饭,往哪儿落脚呢。”

“说起这林大哥也当真可怜,从小过继给林家当养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林家夫妇就生养了自己的儿子林立,从此他就被当成下人对待,弟弟念书他打柴,弟弟吃**他连汤都没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娶了房贤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妆买下两亩薄田,还生了个儿子,以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没想到弟弟连秀才都考不上,还染上赌博恶习,十赌九输呐,如今偏又发生这等事,唉……真不晓得他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吃尽苦头。”

“怪谁,命呐,半点不由人。”

屋子里,老妇人突然大声哭号起来。

“我孝顺的儿啊,你这一走,爹娘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老先生也别过身子,暗地垂泪,似埋怨也似说与人听地大声呢喃,“早讲了,这媳妇家里是杀猪的,从小到大那凶残事儿看得多,心也硬啦,你偏要贪图那点嫁妆,现在连儿子的命都害了,我的儿啊……爹娘悔不当初呐。”

旁边的林立安慰完母亲又安慰父亲,声音哽咽道:“爹娘,事已至此,请你们节哀,大哥是个孝子,若是黄泉之下有知,定然不舍你们为他这般伤心。”

贺心秧到处听壁角,所有人都一面倒地认定是林家嫂子杀死丈夫,众口铄金,她想,这个官老爷大概也要判定林家嫂子有罪了。

心底才这么想着,那位县太爷便开了口,“人不是林大嫂杀的!”

“什么?!”门口观望的百姓齐声惊呼。

“宫大人,此话怎讲?我爹娘可是亲眼看见大嫂拿刀子砍死了大哥的呀。”

林立抢到县太爷面前,怒声辩驳,他个头高,气势凛凛地站在县太爷身前,大人马上变成“小人”。

可他丝毫不畏缩,大步一踩,迎上前。“让我解释给你听。”

听见宫大人要开口解释案情,外头立时一片肃静,大家全拉长耳朵,期待着这位在短短一个月余就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判青天大人,讲出令人惊讶的案情。

贺心秧观察这位宫大人,他身量比起一般男子略显娇小,细皮嫩肉的,连胡子都没有,年纪应该不大,五官很文秀,但眉宇间颇有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闪耀着自信光彩,让人不由自主便对他产生信服感。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封锁现场用的黄布,量了量地上的血脚印,折过七次后剪断,再将黄布条量上死者身高,一经比对,黄色的布还多出几寸。

他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人的身高约是脚底板的七倍,很明显,这双足印并不是令兄留下的,更不可能是身材矮小的林嫂子和老太太所留。

“但据老太太口供,令兄被杀时,厅堂里只有老太太、令兄及林嫂子在,这点足可证明老太太说谎……”

“那脚印是我留的,我从外头回来,一不仔细脚底就踩了大哥的血。”林立硬声相抗。

宫节不置可否,蹲下身,指指死者身上的伤口,再次开口。

“死者的刀伤均集中在头部与手臂内侧,你嫂子不够高,砍不到你大哥的头,顶多落刀于xiōng腹间,倘若此事真是你嫂子所为,为了挡刀,你大哥的刀伤应在手臂外侧而非内侧,由此可再次断定,你母亲说亲眼见儿媳杀儿子此事,是诬告。”

宫节冷眼一扫,那对老夫妇竟停了号哭声,全身簌簌发抖。

“可嫂子全身是血,宫大人要怎么解释?”林立指着嫂嫂,硬是认定她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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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节没有反驳他,走到年轻妇人身边,握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扶起,坚定的眼神,让她茫然的视线聚焦。

“不要怕,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宫节在妇人耳畔低声道。

他的话像一剂定心丸,妇人无助的脸庞浮上希冀,她微微点头,终于落下泪滴。

“我不能死,我要照顾我的孩儿长大成人。”

“我明白,我绝不会让你枉死,这世间自有公道正义在,岂能容得邪佞小人张狂。”

宫节说完,眼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林立身上。

他扶起林嫂子,让她站在墙边,这一站,便是不懂审案的人也看明白了,墙壁左右各有斑斑血迹,而中间一大片是空白的,然而当林嫂子往那空白处站去,血迹喷射的形状就出来了。

原来命案发生当时,妇人便是站在墙边,目睹整个凶案的发生过程,因此血迹才会喷上她的衣服。

“大人,你不可以信口雌黄,倘若不是嫂嫂,有谁会闯进我们家里,杀死我大哥?”

林立粗声反驳,对于宫节的推理全然不服。

宫节也不同他争辩,捡起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转头问林家嫂子,“你用花瓶丢了凶手?”

妇人心怀恐惧地看了小叔一眼,垂眸点头,声音细如蚊蚋的回答,“我用碎瓷片划伤了他。”

宫节嗤地一声笑开,走到林立身边,凑近闻闻,轻声问:“林立,这大白日的,你怎么会洗了澡,全身都是皂角味儿呢,你想洗去什么?洗去满身血腥吗?

“你说一进门、脚底踩了哥哥的血,可你的鞋子可干净得很呐,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杀,第一件该做的事应该是报官,而不是洗澡换衣、换鞋袜吧,来人,除去他的衣服。”

宫节一喊,衙役上前,二话不说按住林立,剥了他的衣物。

果然,林立手臂上裹着白布,衙役除去白布,一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宫节拿起碎瓷片比对一下,这林嫂子为救自己的丈夫,可真是用尽全身力气呐。

宫节怒眼一瞪他。“现在,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指鹿为马,我大嫂已经承认杀了大哥……”

宫节截下他的话,怒声道:“她能不认吗?她的儿子还扣在你们手里,不是?好,我就让你再心服口服些。来人,捆了林立,再到后头,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我翻出来!”

老妇人听至此,已知无法幸免,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宫节身边,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大人,求求你饶了咱们林家唯一的血脉,求求您啊,青天大老爷,他不是故意杀死他大哥……”

宫节冷笑。“你养子不教、纵容溺爱,儿子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竟然还伙同儿子丈夫嫁祸媳妇,你们这样的公婆还有半点人性?”

“大人说的对,全是老妇的错,请大人饶过立儿一条命,我愿用性命相抵。”妇人哀哀啼哭,让外头的百姓看了亦有些于心不忍。

没想到林立如同野兽一般,听母亲这般说,竟大逆不道的喊着,“对,是我娘的错、全是我娘的错,她从不教我是非,只一味呵宠,我成了今日模样,均是她的错,一命抵一命,就用我娘的命来抵我大哥的命!”

他一喊,所有人眼底都露出鄙夷,竟有这般的弟弟、这样的儿子,任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天地不容。

老妇人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心头肉呵,疼了爱了宠了二十几年的心头肉竟是这样待她,老妇人满脸绝望与灰心。

宫节望向老妇,养不教……何苦生养?

“王氏。”宫节出声,林家嫂子跪到他眼前。“本府已经查清,林家本来只在郊外有间老宅,是你丈夫日夜辛劳才积攒下银两,建起这房子,因此这房子及用你嫁妆买进的两亩田地均归你及儿子所有,望你日后好好教养孩子,莫让他成为你小叔这般人品,至于你的公公婆婆,就让他们回去原先的老屋住吧。”

“民妇遵命。”

林嫂子俯身连连叩首,青天大老爷呵,救了她、也救了丈夫的血脉,这份恩情大如天呐。

宫节扶林家嫂子起身后,续道:“王平,你协助王氏办理林进的丧事,陈越,你盯着林家二老搬家。”

“是,大人。”王平和陈越领了令,开始行事。

“来人,将林立压回大牢。”

“是,大人。”

封锁线外的衙役领命,将被捆得牢牢的林立往屋外拖去。

一路上,林立不肯死心,沿途嘶吼,一命还一命还不行吗?姓宫的,你跟我有仇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立的叫喊让屋外百姓心底一阵肃然,养儿防老,可若是养到这样的儿子,还谈什么防老。

宫节缓声叹息,真相大白,自己却没有半分快感,这种见证人间罪愆的工作,多少让人觉得沉重。

屋外的贺心秧却忍不住满心佩服,这个宫大人很厉害,办案手法犀利,不让犯人有分毫狡辩空间,倘若果果他姑在,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轻拍双掌,站在人群当中的萧瑛含着微笑,与慕容郬、小四向屋内走去。

贺心秧甫见到萧瑛,立时像老鼠见了猫,缩起脖子肩膀,用装着文房四宝的包袱挡住脸,拼命把自己给塞进人潮里,她频频向观望的百姓点头致歉,快手快脚钻到人群后头,尽力不让自己被发现。

直到远离了围观民众,她才吁口气,转身逃命。

萧瑛和慕容郬进入厅堂时,地上的尸体已让人送至后屋,客厅空了出来。

宫节没见过萧瑛,却与慕容郬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迎向前,拱手同他致意。

宫节首次见到慕容郬,是他在侦办一宗窃盗案时,那只是个小案子,但失主是邑县首富屠金邦,一件不大的事竟闹得沸沸扬扬的。

夜里,他强把宫节从饭桌上给请下来不讲,还硬声硬气对宫节撂话,大意是倘若找不到窃贼,你这个七品县令也别当了。

宫节审案与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纸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亲临现场。

那天和今日相同,门口也挤满好奇民众,宫节到达现场时,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个卓尔不凡、鹤立**群的人物,在满满的拥挤人潮中,他就是会被轻易看见。

当时慕容郬朝里头站着,体格高大健壮,相貌刚毅,铁塔一般的身材,衬得富户家里那两扇高大的门都显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

宫节不认识他,却是这样一眼便将他牢牢记住。

那个案子不到一个时辰工夫,宫节便抓到窃贼,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儿子,宫节在他床底下找出库房里丢失的千两黄金,他甚至还来不及运出去,就被宫节将贼赃给挖出来。

第六章宫节办案(2)

宫节虽破了案子,却也损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时间,他变成邻里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联合当地数名里正、主簿、县丞、捕头、衙役等人告假怠工,让宫节在衙门里办公却找不到人手可用。

后来宫节才晓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无恐,敢与县太爷对着干,是因为他有一个女儿嫁给宁远侯当小妾,自此便以侯爷岳丈自称。

宫节初来乍到的,哪儿摸得清这些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便是后来摸透摸清,也不愿为此低头。

眼看着空荡荡的衙门,所有人全告假,谁来处理公文?谁来催办钱粮?谁来问理诉讼?

人人都说当官得经验,此话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里等着看宫节的笑话,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门里探头探脑,看他这个热呼呼的新鲜县太爷是否急得跳脚?

宫节是心急,但同时明白,在此刻低头,往后在邑县就没戏可唱了,他不乐意当个被架空的县太爷,不愿向恶霸低头,便是有好心的里正悄悄捎话过来点点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里,道个歉让此事作罢,他亦是不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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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硬撑两天,连十岁的儿子宫华都出手相帮,料理府衙大小诸事,也是因此,宫华神童的名号才会广传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为事情就要僵在这里,没想到慕容郬像阵及时雨出现了。

慕容郬带着王爷的拜帖来访那天,宫节正肠枯思竭,在大堂上一边转笔、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理公堂里的陈年老案。

慕容郬并没有让下人来报,事实上,整个府衙里,也没有衙役可以为他带路,于是他一路走到宫节面前。

几句场面话过后,他留下六个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两名年轻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怀武艺的男子供宫节使唤,彷佛一句话不问,便了解他碰上什么困境似的。

宫节错愕的同时也怀疑过慕容郬的意图,但当时的状况不容得他多想,于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将该做、该安排的公文事务给处理掉。

难关在众人的相助之下总算度过。

隔天,宫节祭出手段,在衙门前贴出公告,布告中明示无故告假之人,经查清后,衙门将一律予以免职。

公告贴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里所有请病假、事假、丧假……的全部乖乖回来上工。

那些人里头,有不少人认识慕容郬,他们猜度着宫节和蜀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人家肯出手相帮,可宫节半句话都不透露,让他们摸不着脑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半个月后,宫节确定自己已将整个府衙掌握于手中,遂将慕容郬送来的人送回王府,王爷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长随及护卫,却不肯收回女婢,只说那是王爷的好意。

之后的几次办案,宫节总会在人群里面找到慕容郬的踪影。

慕容郬是个不多话的男子,可奇异地,他光是站在那边,用一双生动的眼眸望着他,便让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里,天便不敢坍塌下来。

毫无道理的心安、毫无道理的平和,宫节毫无道理地信任起这个寡言男子。

宫节向慕容郬点头,打招呼,“慕容公子。”

“宫大人。”慕容郬与他互相行了礼,向他介绍萧瑛。“这位是蜀王。”

微微诧异,宫节屈身拱手。“王爷,上回的事至今尚未当面道谢,本该再次登门拜访,只是宫节刚上任,庶务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见,自当再次道谢。”

上次?萧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头做了什么事?

念头转过,萧瑛笑着开口,“宫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王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是解决了下官一大问题。”

宫节悄悄审视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浓眉飞扬,不怒自威,面上看来亲切,骨子里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那双眼睛黑得太深沉,让人无从窥探,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

同时间,萧瑛也在打量宫节,他看起来冷静、沉稳,进退有度,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韧,过度秀气斯文的眉宇间充满英气。

只不过……二十五岁?萧瑛摇头,他不相信。

“对宫大人这样的好官,能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乐意的。”萧瑛顺口道,目光却直视宫节,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宫节倍感压力,却面目不显,他淡然一笑,轻轻带过,“多谢王爷谬赞。”

“本王有个问题,想请教宫大人。”

“王爷请说。”

“这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与大人的?”

他没想到萧瑛会问得这么直接,宫节微微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并没有得高人指导,不过是多读几本杂书,又多了那么几分细心罢了。”

“原来如此。”萧瑛狐狸似的眼眸眯了眯,满怀心机地点点头。

没有人教……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呐,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机,微欠身,他又问:“宫大人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学浅,寒窗十载,如今初初上任,事事还在学习当中。”

“宫大人忒谦了。”

明明是含笑的温柔眼神,宫节却觉得咄咄逼人,看似无害的笑脸,却让他心底生起几分警觉,首度交手,他猜测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与之同处,得时刻提高警觉。

“王爷,衙门里还有些事,下官告辞。”他猜不出萧瑛究竟有何意图,决定选择相避。

“一起走吧。”

萧瑛颔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头,小四跟在身边,慕容郬和宫节尾随在后。

宫节仰头望向身边男人,慕容郬的视线不经意的与他对上,他浅哂,给宫节一个善意笑颜。

他笑了?还以为这样的冷峻男子是不会笑的,初见慕容郬,下意识认定他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边的侍卫,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门,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无数雨点子从浓密的乌云砸下,须臾间,天地一片苍茫,急促细密的雨丝转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湿透。

宫节眯起眼睛,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天。

王府家丁送来两把雨伞,小四和慕容郬接过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声对萧瑛说:“我送宫大人回去。”

萧瑛点点头,与小四一起回转王府。

伞下,宫节和慕容郬并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来越大,叮叮咚咚敲在伞面上,说不清是热闹还是扰攘。

宫节望向天边厚厚的云层,叹口气问道:“听闻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难道放任着不管不顾?”尤其是他治下的邑县首当其冲,每年都有人因水患丧命,每任的县太爷或多或少都会因为此事遭御史弹劾。

“谁说不管不顾,朝廷年年拨银子治水,还拨了不少。”说完,他浅浅一笑。只可惜银子全喂了水鬼。

“既是如此,为什么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当。”

用人不当?是指官员贪墨,还是腐官坏事?既然连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当,蜀王怎会不清楚?

宫节蹙眉问:“蜀州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请皇上派来治水专家,让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静静想了一下,回答得隐晦,“一动不如一静。”一句让人满头雾水的话,宫节却听懂了。

难道果真如华儿所言,萧瑛并非表面所见,乐于当一名闲散王爷?

他不能动,因为一有动作便是收买人心、有所图谋,他只能风花雪月,留名于风月,不能计较官场是非?

又或许,那样一群不当的治水官员,还是朝廷派来试探他的奸细?

都经过五年了,萧栤那张龙椅仍然坐不安稳吗?他还是时刻惶恐着有人要来抢夺?

当皇帝难,当明君贤君更是难上加难,这么为难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么多人抢成一团。

宫节淡淡一笑,抬头望天。“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知道,但若三日内雨水不停,宫大人最好尽快布置妥当,准备安排难民去处。”

意思是三日不停,便会酿成水灾?听说去年一口气雨水整整下了三十日,那么百姓要何以为生?宫节叹息。

方才萧瑛问他,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难道指的就是此事?萧瑛在等着看,看他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水灾?

垂眸,他问:“我该怎么做?”

没道理地,宫节竟然相信慕容郬会给他一个答案,他们不过是萍水之交,偶尔出手相助已是盛情难还,慕容郬并没有义务得帮他这个忙。

宫节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天真时,没想到慕容郬竟然开口了。

“走一趟知府衙门,向蒋大人征借人手。”

征借人手?

听说年年水患一起,别说衙门差役,便是领头官员也是带着财产、携老扶幼的逃命去,人总是要顾及自己的性命,才照管得到其他,毕竟是天灾,便是朝廷要怪,也怪不到官员自保。

所以征借人手……宫节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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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得在豪雨成灾之前,先一步借到人力,若等事到临头,别说借,蒋大人自己都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属下保护他全家逃命。

有了足够的人力,他才能做好各项防灾工作。水患时期,定有宵小趁机打家劫舍,如何让百牲在水灾来临时有最少损失、最少死亡,便是他当下该做的事。

抬起眉眼,他饱含笑意的对慕容郬说:“谢谢慕容公子的提醒,我明白了。”

看着宫节瞬间发亮的双眼,不明所以地,他心头微微一颤,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他的头,可……他这是在想什么?宫节可是个男人呐。

转开头,慕容郬淡淡应一声,“宫大人客气了。”

第七章大雨成灾(1)

宫节从知府大人那里借来两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将人手分派下去,他从当中挑出二十个口齿伶俐的、三十余名能认字读写的留下,剩余的一百多人全发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县府衙差负责安排这两百人的饮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笔一挥,写下几条防范水灾需要注意的条例,诸如:储备干粮,将家中对象搬往高处、随时备妥紧急包袱、制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让挑选出来能读写的三十余人照他所写的,利用今晚腾写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齿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县每户人家里,并加以解释。

宫节就住在衙门后头的公廨吏舍,因地方不大、屋舍老旧,多数的官员都在外头置产或赁屋,因此现在里头只住了宫节和其他两三户人家,宫节没考虑过住在外头,实因阮囊羞涩,能省则省。

他们与其他两户人家共享一个大门,门后有五个院子,因宫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后头一个小院落,六间房住他们一家子刚刚好。

院子里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树,老树枝叶茂盛、树干粗大,宫华初来乍到,见到这棵树时曾笑道:“夏日里,有好地方可以乘凉了。”

墙边还有几棵芭蕉和一块花圃,刚搬进来时,花圃里杂草丛生,现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样了。

宫节把事情交代下去后,便带着邑县图志回到公廨,两名正在厅里缝缝补补的婢女听见声响,探头往外看。

这两名婢女是蜀王所赠,名唤紫屏、苓秋,芳龄十三,她们进门后,宫节没再为她们更名,本来宫节雇了个婆子来家里准备三餐,可婆子年纪太大、厨艺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宫家父子可怜了几日的肠胃总算得到救赎。

雨滴滴答答下着,打在芭蕉叶上分外大声,紫屏眼尖,看见是宫节回来,马上拿把伞迎到门口。

“大人回来了。”紫屏低声道。

他们齐齐走过院子,一阵风挟带雨丝吹来,宫节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问:“少爷人呢?”

“少爷在书房里,已经读好几个时辰的书册了,午餐吃得也不专心,随意吃两口又回书房里窝着。”

紫屏口气里带出几分薄怨,真不晓得什么书这般好看,让人茶饭不思,白白浪费了芬秋在厨房忙和整个上午。

“我去换下衣服。”

宫节朝紫屏点头,径自往屋里去,他不习惯让人伺候,两个丫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们是那日慕容郬连同长随一起送来的,经过细细挑选,心性、脾气都是好的,她们不像外头那些不正经女子,心底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尽管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张口谣传,说她们两人是蜀王送给宫节做通房小妾的,也没影响两人的处事作为。

她们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他人之言。

因此两人在服侍大人、少爷时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如无事便尽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说嘴。

宫节换好衣服后绕进书房,宫华见着他,严肃的小脸拉出一道光华。

宫节朝他微微点头,走近,看他在读什么。“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现在正在长身子,营养很重要。”

“华儿知道。”宫华低头应下。

他看着儿子一身沉稳气质,一双眼睛隐含郁色,实不像十岁小儿,只是奈何家逢巨变,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长大。

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孩子痴憨一些、快乐一点,可惜环境非由他所能决定。

摸摸宫华的头,心底有几分不舍,扬起眉,他说道:“读书是好事,不为颜如玉、不为黄金屋,为的是那份见识与xiōng襟,但也不能成天窝在书房里,身子骨还是要顾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换。”

“华儿明白,我会经常到屋外绕绕。”

宫节点点头后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总不能肩难挑、手难提,连上街都得乘轿,待过几日,我想寻人帮你聘个师父,教你武艺。”

“华儿愿意习武,但还是觉得应该先置下房产,再花这笔银子。”

这件事,他也盘算过好几次,住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多嘴杂,想要有些隐私竟是不能,无论如何还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较安妥些。

宫节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里设想。

的确,祁凤皇朝官员俸禄并不多,七品县太爷每月只能领十二两银,一家子吃饭、开销,若是再摊上官场应酬,根本不够用,幸而宫节不为升迁而四处交际,然眼下家里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赁屋买房,都得再节省。

“我是担心,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华儿每日清晨都绕着院子跑上几十圈。”

“那个院子才多大,跑上几十圈能顶什么用,况且遇上下雨下雪的还能跑?”

宫华自然明白,那话儿也不过是安慰长辈的心思。

宫节淡淡一笑,把话题揭过。“算了,那件事日后再议,华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他把邑县地图摊开,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识地转动毛笔,左手指顺着邑县城区、郊区绕过一圈,又回到凤舞城内,他低声自语,“倘若淹水的话,我该怎么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头,会淹吗?外面的雨势并不大,难道……

“听说,每年三月蜀州有几个县都会泡在大水当中,尤其以邑县首当其冲,难道这场雨会下大?”宫华蹙眉问。

“不确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连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灾的机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领人来为我们解困的那位先生?”

对于慕容郬,他仅耳闻、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凝肃的小脸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宫节静望他,不明白他对萧瑛的印象怎会那样好,他老说萧瑛足智多谋、肩有担当,说他仁慈善良、是定国梁柱……华儿给的佳评和外头所传的全然不一样。

不过一次会晤、慕容郬一句“一动不如一静”,让他不得不承认,宫华的确对蜀王的看法有几分正确,他并非是个只图安逸享乐,心中无家国唯有金钗的纨裤子弟。

那人,确是城府深、心计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蒋大人那里借人,便是受他指点,我已经领了人回来,让他们砍竹造筏,在重要时刻救下被困的百姓,并且预备明日起四处宣传防灾的应变方法,但我听说,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机打劫,导致有人受困或死于饥荒,所以我在考虑如何——”

“如何将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减少百姓财产损失。”宫华接下他的话。

此刻紫屏刚好送姜汤进门,她微皱眉头,听不懂何谓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爷讲的话,她们听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问略过,她将汤碗放到桌上。“大人,喝点热姜汤祛祛寒气吧,若是伤风就不好了。”

宫节一向不爱这个味道,却也明白,这时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汤碗,一口口将姜汤喝完,放下碗,对紫屏说道:“既然你过来了,我便提醒你一声,这两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里重要的东西给打理起来,能往上堆高的,尽量往上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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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怕淹水吗?可这雨势又不大……”

话没说完,宫华就截断她。

“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宫华说。

“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宫节异口同声说道,讲完两人互视一眼,笑开。

紫屏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这就去办。”

“有空再做些不易坏的干粮暂时备着,再挑些贴身细软打包好。”

宫节说着,紫屏一一应下,见大人再无话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书房。

紫屏一走,父子俩重新将视线定在地图上头,手指在上头描画。

“我考虑依人口分布,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域……”宫节拿起毛笔,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块。

“嗯,不同区域往不同的地点逃难,我们把衙差安排在这里、这里、这里,指挥百姓照路线逃难。”宫华在地图上点出十几条街道要巷。

宫节赞许地拍拍他的头。“很好,书没白念。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车马杂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难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点难选。”

“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这三处都在高处,水淹不到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事先搭起安置难民的棚子……”他转头迎向宫节的目光。

“问题是,它们无法一口气收容那么多难民。”

宫华认真想了想,接过毛笔,在地图上多点了几处。

“这里、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风景优美、地势较高,有许多富户在那里盖别院,听说蜀王在那里也置办了一座庄园,倘若能说动他们收容难民就没问题了。”

“说动他们谈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问题,吃、喝、治伤、安抚……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见得人人都舍得把米粮药材往别人嘴里送,况且水来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时日,听说前年邑县发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宫华捧着脸、手肘压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图上转了几圈,突地,想到什么似的扬起笑脸问:“记不记小时候,我表现良好,老师就给我发奖励卡?”

经宫华一点拨,宫节立刻想通。

“没错,凡愿意收容难民的富户,等大水退后,官府就制匾赞扬,再公开请蜀王来颁奖,这种沽名钓誉之事,有钱人爱得很。至于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的粮米供养,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里,请他开仓,将粮米往上运。”

“水退后,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来的防疫问题,紫屏曾经告诉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过后死于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内,光是邑县就死两千多人,那时不只粮食困难,药材也是难得,因邻近州县也有同样问题,每个地方官都在抢粮、抢药,既然要开仓,不如连药材都先预备下来,免到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宫节耳里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

这样的灾难年年都要来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无辜,在水患瘟疫过后,再要考虑的,便是治水防洪的问题了,但他有本事说服蜀王出头,让那些治水官员下台,换上一批新人吗?

雨连下六天,一阵大一阵小,不曾停歇,有时雨水像从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连续倒上一个时辰,这种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两天,邑县的低洼处已经开始出现淹水现象,今天,水更是几乎淹到衙门堂口了,原本还在观望的宫节、宫华,现在也不得不准备离家。

这几天,宫节派人巡视县内,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乱。

百名官兵照着公告上的区块,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线,分别引导百姓往最近的高处避难,一时间秩序还算维持得不错。

听说低洼处的水深已经有两尺,竹筏在此时派上用场,将那些犹豫不决、逃难不及,被困在家园里的人给营救出来,送往安置点。

一大早,宫节就让衙役张二哥驾车,送宫华、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难,他们早该出门的,只是宫华担心,硬要留到最后一刻,方肯死心。

宫节不能离开,他必须守在城里,与两百余名官兵处理所有突发状况,于是将家里所有的银子全交到宫华手里,临行前还不断谆谆告诫,银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华点点头,拽住宫节的手,低声说:“凡事尽力即可,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节听着他复述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父子在衙门前分手了,送走宫华,宫节转身入衙,听取衙差来报各处状况,县城仍如昨日般并无重大事项,只是抓到两名伺机侵入民宅、窃取财物的偷儿,已经关入牢里。

宫节处理完来报,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与众衙差出衙巡逻。

车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难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许是人人心里有了准备,眼底并没有太多的不安,随着官爷们的指挥,马车顺利出城。

宫华所住的区域被分派到蜀王别院,听说没等县太爷上门,那里就开始搭起棚子,预备收容难民,县太爷上门后,蜀王更是把家里的兵丁全数派出去,在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各富户别院,到处帮忙搭棚、埋锅建灶。

出县城五里后,就没有维持秩序的兵丁了,宫节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宫华靠在马车一头,皱着眉头,久久不发一语,紫屏、苓秋耳里听着雨水直落的声音,心头也是惴惴不安。

她们自小生长于邑县,对于大水并不陌生,人人都怕这三月天,却又不能不依靠这三月天带来的丰沛雨水浇灌田园,对于雨水,邑县人是又爱又恨,却苦无法子,让这些水只带来丰收,不带来毁灭。

马车里头又闷热又潮湿,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头赶车的张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爷,您在担心大人吗?”紫屏受不了马车里的沉闷,硬要挤出几句话来说说。

紫屏性子较急,但口齿伶俐,形貌讨喜,而苓秋个性温婉,沉默寡言,是个闷葫芦。

对府内事务cāo持,自然是苓秋来得稳重妥当,但对外就容易遭人欺负了,有紫屏在,两人相辅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会有事的。”苓秋低声道。

“我明白。”

第七章大雨成灾(2)

宫华自然相信不会有事,父亲身边的人多,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小的脸孔板起来,他竟有那么几分慑人威势。

“谁说没事的,这几日大人忙里忙外,连一顿饭也没法子好好吃,整个人都瘦下一大圈,风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邑县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宫青天,怎么也得替咱们保全这样的好大人。”

紫屏说着说着,合起双掌,果真翕动嘴皮、默念佛号,替他们家大人祈福求寿起来。

宫华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并非刻意巴结,回话道:“待水患过去,苓秋再做点药膳补汤,给你们的好青天补补身子。”

“这话才是正理儿,可不光是大人得补身子,少爷也得补补,成天念书是没啥用的,现今皇帝停科考已经五年,人人都晓得读书没前程,倘若少爷想进朝堂,还是得弃文从武。”

“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宫华皱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没想太多,开口便说:“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这样说的:读书无用,习武才能出头天,每个读书人都是满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说过:建国要靠武官、刀刃马革打天下,可治国就得靠文官的脑子见识。现下咱们朝廷又不打仗,干嘛全用武官,让读书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连个小丫头都能道听涂说,听得这篇言论,有条有理地传予人听,看来读书人心中对朝廷的积怨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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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坏事呐。宫华浅哂。

说谈间,车子突然停下,不久外头传来怒声斥喝,紧接着,喧哗声响越来越大,马车停停走走,举步维艰。

秋苓小心翼翼地将车帘子打开一条细缝,往外头瞧去。这一瞧,登时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吓得往后跌坐下来。

因距离尚远,加上宫华坐在车里头,并没有听清楚外头在呼喝什么,他沉着镇静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问她看见什么。

此刻,帘子再次被掀开,张二哥从驾车位子上跃下,跑到马车后面,把头给探了进来。

“外头是怎么回事?”宫华凝声问。

“小少爷,前头有许多人拦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穿着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员更不像绿林大盗,可人数聚集颇多,小的怕抵挡不住,咱们要不要先回衙门里,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张二哥满脸着急,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大人将少爷托付给他,临行前他还承诺,定会保少爷一路平安,现下……唉,这群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劫匪?

宫华略一深思,掀开帘子往外探身,发觉前头数丈处有人一字排开,堵下十几辆马车,长长的一排,教人进退不得。此刻,忽地传来阵阵呼喝声。

“要命的快把银子给交出来,若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尽管藏着掖着,信不信本大爷自有办法教你们把银子给吐出来?!”

“反了吗?这是平安侯李家的马车,识相的赶快给我让开。”

“平安侯家的马车吗?正好,就怕逮不到两只肥羊,现在有人自个儿撞上来,咱们还怕过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这些权贵不肯出钱修堤,攒紧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会年年决口,今日正好,让老子替天行道?”

听见这话,宫华紧拧双眉,这话已经不是普通强盗会说的,而是隐藏有煽动人心之意了。

外头冷不防传来尖锐惨叫,瞬间乱成一团,听着刮耳的声音,车中三人均是心底发寒,惊吓不浅。

惊恐中,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们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状况,一颗心急跳不停。

“可恨!这些匪人,见着此处无官兵,便占地抢夺。”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爷,咱们回去吧。”张二哥再提一回原话。

“爹正在城里忙着疏散百姓,兵荒马乱的,就算现在回去,也不见得能够找到人,顶多是添乱罢了,就算咱们逃走,眼前这些百姓也一样会遭劫,况且……张二哥,你仔细看看,后面已经堵上那么多辆马车,咱们哪有回头路可走,怕是咱们车子还没转向,就让那些恶匪给堵回来了。”

宫华从张二哥打开的帘子往后望去,才晓得前无门、后无路,无论如何都得闯上一闯了。

宫华这一讲,大伙儿全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却想不出一条办法可行。

苓秋拽紧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气,从窗口处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缩回身子,顾不得满头湿,低声轻唤,“少爷。”

宫华侧脸望向她,苓秋抓住宫华的手,指指外头,两人并肩,挤在狭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头。

“少爷,您瞧,这些盗匪只抢有马车的人家,那些无车可乘的百姓,连问都不问就放人过去,不对……前面那辆破旧的马车,他们也放行了。”

宫华观察片刻,脑子飞快转动。

“逃难时期,人人把银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的,身上都会带着全部家当,而他们只抢某些特定的马车,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是从哪里来的强盗,而是城中恶民宵小组织起来的,他们知道谁家殷实、谁家财大气粗,因爹在城里大力整肃秩序,他们捞不到好处,只好到城外来。既是如此……”

“咱们下车吧,悄悄钻到人群里头,他们就不会拦下咱们,反正王府别院离这里已经不远。”紫屏心直口快的说。

“不,张二哥,这里离蜀王别院很近,你前去通报此地的情形,车子由我来驾。”

张二哥为难地看着宫华,还是个身量没长足的孩子呢,加上两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留下他们三人,他怎么走得开?

“小少爷,要我把你们留在这里,大人知道,会责备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计策保得平安,你快去报讯吧。”

“这……”

“张二哥,信我一回,虽说我年纪还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张二哥百般为难,可宫华眼底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在他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之下,最后只好扭头,乖乖照宫华的话去做。

张二哥离开后,宫华立刻指挥起车里两人。

“苓秋,你把头发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里扮孕妇,紫屏,你口齿利落,一有人靠近咱们马车,你就慌乱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们不晓得宫华想做什么,却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宫华一溜烟跑到车子外头,此时雨量减缓,他虽然全身被打湿,但还能够忍受得住。

不多久,门板敲两下,帘子掀开,宫华朝里头望去,一条薄被已经盖在苓秋身上,她头发散乱、腹间隆起,一看便知是个孕妇。

紫屏从行李里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扑上苓秋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紫屏还没消停,手上继续忙碌着,用茶水喷甩在她脸上,让她更添狼狈。

宫华见状想笑,却也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他板起面孔,对紫屏说:“待会儿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们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紧张地一点头,放下车帘,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被赶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车打劫。

车阵缓缓动了,停停走走,有人见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银子交出去,换得一家子平安,顺利通过,也有人因为银子给得不够多,车子甚至被推倒,马车里的人一一被拽下来搜身。

不多久,她们听见宫华急促的声音。

“这位大哥,请让我们过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纪大,我怕有危险……”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俨然是个孝子的模样。

应着宫华的话,紫屏对苓秋使眼色,苓秋虚弱地发出几声叫喊,紫屏猛地拍击车厢,跟着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车外,宫华红着双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湿透全身,那狼狈模样便是恶人见了也心怜。“大哥,我娘……”

“要快?行呐,把银子留下来,立刻让你们通过。”此时又来两名匪人挡在马车前头,其中一个硬是不肯放行。

“我们哪来的银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里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颜向夫人恳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尸两命,方借我们这辆马车逃命,如今、如今……”他说不下去,举袖掩面。

他口气诚恳,匪人见宫华年纪轻,心想,有钱人家定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当车夫,况且他看起来的确不大像是会驾车的样子,心下更是信了两三分,他朝着同伴点点头。

“娘……”车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们就快到了,娘……娘……”

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让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马车通行。

宫华频频道谢,拉起缰绳,不甚熟练地驾起马车通过。

这时一名拦车匪贼却在马车经过时顺手掀起帘子,好死不死竟让他认出紫屏,这哪里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县太爷宫节呐。

匪人怒吼一声,“咱们被骗了,这车子里坐的是县太爷的家人。大家快来,替好兄弟林立报仇。”

林立正是那个弑兄却以侄子性命要挟嫂嫂认罪的贼人。

话一出,几名与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围上来,齐齐举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心沉下来,一口凉气逼在xiōng口,宫华紧握的双拳发抖,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贼人竟然认得紫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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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紫屏、苓秋被人从马车上粗鲁拽下,他后悔了,该把银子交出去的,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狂怒在心底窜烧着,他痛恨自己手无缚**之力,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

“你们眼底没有律法吗?既知我是县太爷家人,还敢动手?!”

一个满脸胡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的莽汉跳出来,指着宫华说:“县太爷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这几年地方水旱饥荒,朝廷不闻不问,还一味地征徭役、盖行宫、重赋税,哪里体恤过民情民意?

“去年邑县瘟疫横行,多少人毙命于田野路边,试问官府为百姓做了什么?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温饱、粗布裹身都属难得,试问锦衣玉袍、日日珍馔佳肴的权贵大官,又为百姓做了什么?”

宫华紧紧盯住眼前莽汉,不……他不是普通莽汉,一般百姓决计讲不出这样一番话语,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分不俗。

一个匪人不耐烦纠髯大汉多说废话,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脸上轻抚,yín笑道:“这小娘儿们,还真是细皮嫩肉呐。”说着脸就要凑过去。

苓秋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可她却硬着气,半声不吭。

紫屏见她这样又急又怒,低头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对方吃痛,一把甩开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边,低头又要咬人,可这回匪徒有了防备,一巴掌打上她的脸,瞬间她半边脸便高高肿起。

宫华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给他的耻辱,倘若他留得性命,来日定当全数奉还!

他推开钳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为难她们,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贫户子女、自小苦大的,卖身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宫华,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想要报仇,冲着我来,别去欺凌小姑娘。”

“这小子倒是怜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再同这两个丫头温存甜蜜。”虬髯大汉蔑笑两声,回视宫华。

“好大的口气,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这样同大爷说话?!”另一个匪徒亦嘲讽道。

宫华冷冷一笑,双手负在身后,明明是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少年,可那肃然神态、炯炯有神的双目,竟让人感受到王者气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不怒自威的脸庞却坚毅沉稳、英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我敢不敢?”他向盗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惊吓,下意识开口,“管他敢不敢,杀了再说!”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宫节的小命就要没了,他硬是睁开双眼,不允许自己闭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着救命,她们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们的少爷啊,心一横,她们踉踉跄跄朝匪人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乘快马自前方奔来,为首者高举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第八章风雨故人来(1)

咻咻咻,几支快箭飞来,围攻宫华的男子纷纷中箭,有人背部插着羽箭,有人手臂、大腿中箭,接踵而至的哀号声后,几个匪徒一一倒卧在泥泞中。

一旁还在搜括钱财的其他贼匪见势不对,东西丢了,扭头就跑。

马背上,慕容郬举手为令,兵分二路,一部分人追着逃跑的贼人而去,一部分快马奔驰来到宫华面前。

没见过慕容鄱的宫华心生怀疑,这是蜀王的人马吗?怎地来得这么快,张二哥的脚程不可能这么迅疾,难道是之前赶到蜀王别院的百姓报的讯?

宫华走到紫屏、苓秋身边,一手一人将她们扶起。

“少爷。”

她们顾不得满身狼狈,紧紧抓住宫华的手臂再不肯放,低唤一句便哽咽不成声,少爷竟为她们挺身维护,她们不过是用银子买来的小小家奴呐,她们这种身分的人,别说护卫了,便是做错事、让主人乱棒打死,也不会有人管的,可少爷他……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泪水扑簌簌落下,倘若他们之前的关系只是主仆,现在宫华已是她们愿意用性命保护的主子。

见她们这般惊吓,宫华软声安抚,“没事了,你们快进马车里换一身干衣裳,可千万别受风寒。”

“少爷……谢谢您,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千万别再……”苓秋低声道,话未说完,就让宫华打断。

“千万别理会你们,由着你们代我受过?别傻了,堂堂男子汉,岂能眼睁睁看自己的人受苦、受灾殃?快上车,万一你们病了,谁来服侍我。”

他第一次摆出主子架式,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宫华不认得慕容郬,慕容郬却认出自己送进宫家的紫屏和苓秋,便顺势猜出宫华的身分,听着主仆间的对话,他刚硬的脸庞露出几分柔和。

这孩子好样的!果然有乃父之风,不轻贱人命,威武不屈,他细观宫华的气势度量,心底暗忖,若是好好磨练,再过几年,京城俊秀除他谁领风骚。

慕容郬的手下很快将那些匪人捆绑成一串。

宫华将紫屏、苓秋送上车后,转身迎向慕容郬,拱手行礼,“多谢先生相救。”

“不客气。”他颔首,清冽的声音带着淡淡冷漠。

知道有匪贼半路劫掠,慕容郬便领了人快马奔来,谁知会撞上这一幕,这是缘分吗?非要他三番两次出头,替宫家解围?

宫华瞄一眼在地上萎靡不振、频频哀号的匪人,他们早无之前的嚣张,他冷冷一哂,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谁知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请问先生可是蜀王派来的人?”

宫华把眼光移到慕容郬脸上,他的容貌并无特出之处,唯一双浓墨剑眉,斜飞入鬓,勾勒出肃然英气,而一对丹凤眼奇异的散发着魅力。

他喜欢这人!那个喜欢说不出具体理由,就是感觉很好,即便对方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宫华仍想试图与他亲近。

慕容郬严厉刻板的脸庞并无多余表情,但深邃黝黑的目光中闪过两分赞赏,这孩子年纪那么小,竟敢直视自己,不简单呐,他细看着宫华的清秀脸庞和细致五官,清澈的眼底带着淡淡仰慕,慕容郬柔和了线条。

“我是。”

“请教先生贵姓大名?”宫华拱手相询,虽是一身狼狈,可那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慕容郬。”他言简意赅的道。

是他,那个只闻其名的人物!宫华心底一震,对他的崇拜更甚几分。

“家父是邑县县令宫节,他有一封信要宫华转交慕容先生。”

他转身到马车边,令苓秋找来书信,双手呈上。

慕容郬亦不客气,当着宫华的面将信纸拆开,信里大意是说,托慕容郬对宫华多加照料。

扯起嘴角,他将信纳进怀中。“既然令尊有所请托,就请小公子与我一起回蜀王别院吧。”

“多谢慕容先生,不过宫华还有一事相告。”

“请说。”

宫华看一眼围观人群,刻意向前两步,凑到慕容郬耳边,将方才的情况细说分明,并道出心中所忧。

慕容郬听着宫华的话,视线转到那群贼人身上,目光一射,虬髯大汉的眼光闪躲不及,被他看出了心虚。

他赞赏地拍拍宫华的肩膀,孺子可教,才十岁竟能分辨出事情轻重。“明白了,我会查明。你先上车吧,有话咱们回王府别院再谈。”

接连几日,贺心秧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颠倒。

自那日从书铺回客栈后,她埋头开始写稿子,眼不见身外事、耳不闻窗外声,她拼命和手中毛笔进行殊死战斗。

唉……她的毛笔字,真的是惨不忍睹,幸而连日的练习,总算能看出几分模样。

比起那些单调的后花园私会,她能写的东西可多了,朱门恩怨、上一代的情感纠葛,造就了苦情小鸳鸯,历经重重劫难,两人仍不改其心志,一朝幽会、终身相许……

就在贺心秧热烈地进行她的赚钱大计时,客栈伙计来敲了她的门,急急说道,东家要避难去了,请她速速结账,趁大水未至之前,也跟着逃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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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笑着糊弄伙计说:“放心,你们这里是吉祥客栈,吉祥得很,水淹不到的,便是淹了,也淹不上二楼,不如你们逃你们的命,我留下。”

伙计苦笑道:“姑娘的说法并非不可行,但大家都逃命了,谁给姑娘开灶?况且谁说淹不到二楼,去年那场大水就淹上去了。”

于是她被赶出客栈,不过客栈老板好心,看她是长期主顾的分上,给了她一把伞和油布,她一层层将稿子和文房四宝给密密包好,连同银子用包袱绑在身上,撑着伞走出客栈大门。

她没接收到官府的倡导,压根儿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只能跟着人潮走。

幸好逃难人潮虽行色匆匆,却没兵荒马乱的现象,城中秩序良好,处处都有差役在指挥大家往哪个方向走。

贺心秧出了城,寻了个妇人问,才晓得只要跟着人马车潮走,就能走到避难处,于是她小心谨慎的用那把伞保护好怀中的包袱,低着头,随着前方的百姓挪动脚步。

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她几乎以为走不到尽头时,听见有人哄着身旁小孩说:再忍耐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还有一个时辰啊,她觉得两条腿都快废了,忍不住抬眼叹气。

抬头,她发现前方的马车停下来,排成长长的一列挡在路中央,怎么啦?是土石流淹没马路吗?但为什么人可以过,马车过不了?

她快步向前,想看个究竟,这才发现拦路匪徒正在抢劫富户马车,眼见被打伤的富人家眷,她虽心生不忍,却也暗暗庆幸自己够穷,穷到连匪徒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盗匪不对行路百姓刁难,她本来可以快步走往避难处的,但她看见两个小姑娘被用力拽下马车,心底一阵不忍,便慢下脚步,驻足人群中。

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听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名句,可她就是忍不住冲动,想要挺身出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比她更神勇,竟昂首跳出来,讲了几句很英雄的话,然后刀子就围了上来。

贺心秧又急又气,一颗心像被什么给夹扁了似的。

她很想跳进圈圈里,朝男孩头上巴下去,狠狠骂上几句,“死小孩,你有没有头脑,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最白痴的行为,这种时候要求饶、要周旋嘛,用嘴巴说得贼人手软,比把脑袋送上前、让人砍得手软来得睿智。”

可接下来,飞马至、贼人逃……像一出完美的闹剧,闹剧尾声,是大家都乐见的剧情。

事情告一段落,贺心秧松口气,偷偷在心底憋了两句,“死小孩,算你好运。”便准备走开。

只是她没想到,在转身的瞬间,她的视线与那名十岁小孩相触,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梗在xiōng口。

那个感觉是……熟悉?

哪有可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连“卫生纸”都陌生到让她在厕所里面一面哭号,一面埋怨,口口声声想念当灰姑娘的时期。

同样的震惊也发生在宫华身上,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没有天崩地裂,他却感觉世界末日在眼前,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眼花吗?

千丝万绪,一古脑儿挤到脑子中心,呼吸像是被谁胁迫了似的喘促急切,他揉揉眼睛,快步往前,他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可那眉眼鼻唇、那习惯性的挑眉……

苹果!那的的确确是他们家的苹果啊!

贺心秧刻意抹杀那股子熟悉感,目光从宫华身侧往后滑去,当她发现那个转过身的救难伟人是慕容郬时,一颗头颅迅速下坠一百五十度,直想把头给埋进xiōng口,她转身、耸起双肩,脚步加快数倍。

没错!就是她,每次苹果做了坏事、夹着尾巴逃跑时,就是这副德行。

宫华失去平时的沉稳,不顾慕容郬会怎么想自己,他开口朝着贺心秧的背影大喊,“苹果、苹果!苹果老师!”

像被雷轰了似的,贺心秧硬生生停下脚步。

苹果老师……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发神经,替自己取上这样一个称号,也只有在千百年后,那个专门制造天才的幼儿机构主任,某一天睡醒,脑子被蟑螂吸光脑浆,才会做出这种以水果为老师命名的突发奇想。

可是……没道理啊,穿越不是集体行动,又不是春季郊游,还要凑满四十人一台游览车?

见她脚步一顿,宫华更加笃定了想法。他绝对没认错人!

排开人群,宫华快步往前,他发觉那颗苹果在停顿一下下后,又往前滚了两滚,还有越滚越快的趋势。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着她的背影大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

一个一个接不起顺序的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可是那颗滚动的苹果,硬是听懂了。

她停下趋吉避凶、试图逃离慕容郬的两条腿,以左脚为圆心、右脚画出半径二十五公分、周圆率三点一四一六的小圆,将她的上半身缓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转动。

现在不是算数学的好时机,但是她必须运用数学的科学逻辑来试着解释那串夹杂着。

苹果、贺傻秧……等等名词的长句。

她动作相当慢,却还是在雨中把自己转向那个十岁男孩。

看见她转身,宫华笑开了,好看的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张开,凝重的脸庞染上一抹兴奋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迟疑、万般犹豫地问出两个字,然后在他挑衅的眉宇间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怎会对他感觉熟悉,她终于了解,为什么那群恶人想对他下手时,她的一颗心会像被两块硬铁夹爆似的疼痛。

原来呵……原来即便相见不相识,那个不科学的第六感,仍然在他们之间扯起联结线。

宫华用力点头的同时,缓缓张嘴,吐出四个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着两人的互动,刚毅的眉目软化了,原来贺心秧和宫家是旧识,难怪他们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动手中长物,难怪贺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宫节教的吧?那人……是号人物。

头昏昏的,两条腿云里雾里、轻飘飘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贺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马车、怎么被果果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怎么一路被带到蜀王别院。

不……正确来说,她还待在与果果重逢的强烈震惊中,所以即便认出慕容郬,也没办法联想他和萧瑛之间的关系,没办法想到自己进的这处园子,恰恰是她想尽办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产业。

脑子里的问号太多了,她还没办法想到别的事。

于是,她浑浑噩噩地被安置、浑浑噩噩地洗澡、浑浑噩噩地细数着心中的千百个问题,直到浑浑噩噩走到宫华房前,还是想不出该从哪里问起。

很显然,宫华也有同样的问题。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门外冲,连苓秋煮的热姜汤都来不及喝,他一心急着找到苹果,急着把问号变成句号。

门打开,他遇见傻在门口的笨苹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个十岁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顾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来想走回房间,却想到房里的两个丫头,便兴奋的说:“走,我们到你房里说话。”

“哦。”

她维持着呆样,很显然的还无法消化,五岁的小果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点头,宫华拉着她快步进入房间,锁好门,四下张望一番后,他带她入座,急忙问:“你怎么也穿越了?”

这正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话没说出口,泪水先飙出眼眶。

“你怎么了?不要哭啦……你慢慢说……”

宫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焦头烂额的模样惹得贺心秧笑出声。

宫华被笑得窘了,埋怨道:“你是怎样啦,又哭又笑,你是老师乀,为人师表可以这么爱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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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想哭吗?如果不是这里太难受……”她指指自己的xiōng口,然后第二波泪水狂飙。

“好、好、好,对不住,是我乱讲话,从现在开始,你讲、我闭嘴,你把难受的事全说给我听,心情就会好一点。”

贺心秧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叙述那些绿光,叙述被闷棍打上后脑的疼痛,然后穿越、两个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的交谈、她被骗被卖……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灾。

她刻意隐去萧瑛那段,其余的全数从实招来,她前前后后讲得杂乱无章,但宫华的理解力超强,还是听懂了。

泪水盈眶,愁思堆满眉间,短短几十天,环境造就了她的郁结,再不复过往的开朗爽快。

难怪以前姑姑老说,环境是造就人类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贵,她还是砸大钱把他送进贵族幼儿园。

第八章风雨故人来(2)

宫华推推她的手肘,试着逗她开心。

“哭够了吗?你以前没有那么爱哭的,你老是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批评说:哭是弱者的表现,只有弱者才需要使用哭声来软化敌人。”

他不光理解力好,记忆力也超强,苹果说的话,一字一句全记录在他的心墙。

“那是以前,现代文明中哪有那么多让人愤怒的事啊,民主耶,法律耶,在这里,这些东西全变成屁。

“有力气的,理直气壮的欺负人;有脑袋的,理直气壮的吓唬人;有钱的,理直气壮的瞧不起人;谁管道德礼义,谁在乎天地良心,这个世纪里的人类,肯定是进化不足,才会缺心少肺……”

一鼓作气,她把满肚子对这个时代的不平全数宣泄。

“对嘛,二十一世纪多好啊,走到哪里都有7-11,没有人会让你饿肚子、让你口渴;二十一世纪多好啊,百货公司林立,没有人会衣不蔽体;二十一世纪多好啊,一部电脑、一支手机,让你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朋友不失联,脸书还可以替你召回旧时友谊。

“就算真的穷到当裤子,还有社会福利法、老农津贴、老人年金每个月给你发钱,再不然还有慈善机构对你伸手释出善意,哪像这里,朝廷是用来收钱的、官衙是用来吓人的、上位者是用来欺负好人的,好人……是社会阶级中最低下的一群!”

她越说越火大,简直要与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为敌了。

“对不起……”听着她满腹怨气,宫华垂下头满脸抱歉。

“死小孩,关你什么事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祁凤皇朝的受害者。”看着果果懊恼的神情,贺心秧终于闭上嘴巴。

苦笑摇头,她是怎么搞的,竟然对个孩子抱怨东、抱怨西,实在太无聊,穿越到这里,他的日子肯定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刚才惊心动魄的那幕,不就解释了他没比自己幸运?

贺心秧吐气,抹去眼泪,笑笑地一掌巴上他的后脑,就像以前那样,掌力不大,动作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感觉,虽然果果已经放大两倍,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让她把屎把尿的死小孩。

见他依旧一脸郁卒,她摸摸他的头,笑道:“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慢慢适应,总会渐入佳境的,你等着看我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功成名就吧。”

“你现在相信,世界上有穿越这回事了吧?”

“信,信得不得了。”如果亲身碰上的事还不相信,那她不是普通铁齿,而是脑子长蛆。

宫华叹口气,含起一抹笑意。

“那个时候,我没有偷看你的穿越小说。”

“真的假的?算了啦,说实话我又不会拿你怎样。”反正偷不偷看,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抬起眉睫,高举五根指头朝天,再次郑重申明。“我发誓没有偷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已穿越过一次。”

“什么?已经穿越一次?”

贺心秧狐疑的目光定上他的脸,他讲的……和她想的,是同一回事吗?她凝声威胁道:“把话讲清楚。”

宫华脸上像是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似的,挣扎了半晌后,吸口气,右手压在xiōng口,郑重说道:“我发誓,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事。”

“好。”

贺心秧倒杯水压压惊,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听到多少荒谬的事。

“我叫做宫华,十岁,生长在祁凤皇朝,我的父亲叫宫节,姑姑叫宫晴,爹是建元三十七年的进士,也是那年一甲探花。

“可惜旧皇宾天、新皇登基,朝中风气重武轻文,进士出身的父亲一直等不到职缺,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要父亲到邑县当个七品县太爷。

“拿到派令书,爹便卖了全部家当,带着我们一起到邑县赴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匪徒张狂狠戻,欲置我一家四口于死地,爹爹用身子掩护我,可我终究逃躲不过,一柄长刀从腹间刺入,汩汩鲜血不断自身上流出,我渐渐失去意识,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自己死了。”

“然后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呱呱坠地的小婴儿,我吓坏了,睁大眼睛,想喊救命,没想到发出来的只是婴儿的啼哭声。

“想我一介饱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的神童,竟然会沦落成一个黄口小儿,口不能言、身体无法自主行动,我气急败坏,恨得成天啼哭。”

听至此,贺心秧弄懂了,原来祁凤皇朝才是果果真正的故乡,和她不同,她只是这里的异乡客,难怪她的抱怨会让他充满罪恶感。

她想驱散凝重气氛,刻意瞪他一眼,赏个栗爆到他额间。

“再吹啊,读几本四书五经就叫神童啦?你没念过哈佛幼儿园吗?那里的小孩可不光读书,还得加减乘除样样行,英文、日语加中文,科学和体育样样通,那种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还分土**、饲料**哦,我还是有机产品呢。”

见贺心秧展开眉头,又能像以前那般说笑,宫华咧嘴笑开,这才是他认识的苹果。

“快讲,后来呢?”贺心秧催促他。

“后来我的注意力被电视吸引,看着方方的扁盒子里头,竟然可以出现各种人物,我惊讶极了,开始觉得住在那个奇怪的地方也不错。”

“什么奇怪的地方?!那里是二十一世纪,是宝岛台湾,是美丽的福尔摩沙啦。”贺心秧大笑。

她还记得果果一出生就是电视儿童,把电视关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脸红脖子粗,果果他爸担心他坠肠【注解:即疝气】,没办法之余,只好乖乖让他待在电视前面。

后来,他甚至学会用哭声来遥控爸妈转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对对对,伟大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的巅峰期。”宫华好笑地望着她。

“知道就好,接下来呢?”

“再下来,我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图书迷惑了,等到爸妈能够带我出门,我又被捷运、飞机、高楼大厦给狠狠震惊了一回合。”

“难怪,你跟我家后母养的狗一样,时间一到就会兴奋地爬到门边绕圈圈,要人带你出门。”

贺心秧参与了他成长的每一段过程,包括他失去父母亲的经历。

“我看discovery,看《实习医生》,看历史剧,看遍爸妈收藏的影片。我不断读书,不管什么书都读,我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我尽快认识那个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因为很简单的东西,老师却要反复讲解,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可姑姑说,如果把我单独留在家里面,她会被起诉。她被关,我只能被送进育幼院,我在童书里面知道育幼院是怎么回事,于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讲得真委屈,你知道那个哈佛,一个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将近三万块,不过那笔钱要是用来让我买书,会更有价值一点。我像海绵,不断吸收所有能够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爷爷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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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已经死掉很久的爷爷?”

“对,他给了我一块玉,说它能帮我和姑姑逃过大劫。”

“你相信这种事?”

“连灵魂穿越都经历过的人,你觉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问。

她叹气。“说的也是。”

“不到两天,我突然生病,你送我去医院……然后,再醒来,我就回到原先的十岁身体里面了。”

他说不明白那种心情,是喜悦、是怅然,还是无法言喻的落寞。“苹果老师,很抱歉,我想你是受我牵连,才会掉进这个时空的。”

贺心秧歪着头认真回想,想起昏迷时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奇怪的话语,她终于弄懂了,原来自己的穿越来自一场错误。

怨吗?该怨的事有千千万万项,这段日子里,她的抱怨已经够多,她再也不想把未来几十年都浪费在对更改不了的事实发怒上。哭过、发泄过,已经够了。

是啊,算了,世间的yīn错阳差何时曾停歇过,命运无常的手岂肯停止它的玩笑拨弄。

认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宫华懂得认命,懂得在异域里张大眼睛努力学习,如果让他在那里待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会为台湾创造出第二个诺贝尔奖得主。

十岁的他都能对环境妥协,她就不信,贺心秧办不到。

“故事说完了,苹果老师,你气我吗?”他饱含罪恶感地望向她。

贺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释然一笑,眼底隐含温暖宠溺。“讲这个有什么意思?不管是受谁牵连,穿越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别再想了吧。”

“嗯。”宫华用力点头。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样被绿光笼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宫华点头。

得到宫华的答案,贺心秧心思飞快转动,宫节、宫大人、宫青天……她倒抽一口气,难怪宫大人那么厉害,犀利的办案手法、案发现场的黄布条,她早该想到的!

“宫节是果果他姑!”她弹指道。

宫华拍拍手,笑开。“宾果,你猜对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悲惨,原来最惨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呐,她的心里要怎样适应啊?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搞同性恋,是会被当成妖孽、吊起来用火烧死的……”

她张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宫华满脸无奈,横她一记白眼。

“你少耍白痴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宫晴身上。”

“哦,所以宫节、你那个爹,他的办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对、不对,我混淆了,你刚说宫节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不要讲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胡涂了。”

“我们全家都被匪徒杀死,其实只有我死而复生,但二十一世纪的姑姑却穿越到现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头都以为是宫家父子存活,事实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们清醒、身子养好后,经过几番讨论,姑姑决定女扮男装,以爹爹的名号,带着朝廷的派令到此地为官。”

“你们怎么会做出这么瞎的结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皇权至上的古代,一个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贺心秧捶xiōng顿足,一个天才、一个检察官,竟然会讨论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答案。疯了、疯了……这根本是拿把刀悬在自己头顶上啊。

“当然知道,可是姑姑不会刺绣女红,洗衣服没有洗衣机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最会做的菜是到7-11里买熟食,丢进微波炉里按下按键,请问在这里,靠她那身‘才艺’,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几句话,宫华堵得贺心秧提不出异议。

说的也是啊,玩尸体这种才艺,没办法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发挥的,当县太爷对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尽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谁说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来混混看,才明白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你和你姑姑的长相、年龄,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么认出你的?”

“她当然认不出我,但我和两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谁是谁。前世的姑姑温婉柔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熟读女诫、不问外间事的姑娘;后世的姑姑果断聪明,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如果这么大的差别我还分不出,才真的有鬼。”

“嗯,每个穿越者都说自己失忆,可失忆哪会连同个性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没有人察觉,未免太不合理。你姑姑有你帮忙遮掩,应该没人发觉她的真实身分吧?”

“当然,何况邑县本来就没有人认识姑姑。”

“是啊,这样安全多了。”她同意。

解释清楚了,宫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苹果老师,等水患过后,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姑姑知道你来了,一定很开心。”

“这是一定要的啦,不和你们住,我要和谁住?”

也只有他们可以和她讨论金庸和韩剧,只有他们晓得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不是痴人说梦,只有他们知道苹果电脑创造了世界多大的奇迹,只有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要强行将他们分开,她也不允许。

她笑着对宫华用力点头,终于她再不是这个世界里孤零零的一抹游魂,终于她有亲人了,她的心这才有了寄托。

“以后不要再伤心了,有我们,我会保护你。”

“你?十岁小孩。”贺心秧嗤之以鼻。

“在这里十岁不小了,十二岁就有人娶媳妇了呢。”

“十二岁?残害国家民族幼苗,太可怕、太可恶、太没人性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娘十五岁就生下我,就是她年轻、卵子强健,才生得出我这种纯天然、不加三聚氰氨的天才儿童。”

“天才儿童了不起吗?要不要听听我的丰功伟业?”

一语一言,串起废话,两人笑得很畅意,直到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贺心秧和宫华才停止对话,互视彼此一眼。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门外的男子,宫华满面欣喜,而贺心秧脸上的血液却像是在瞬间被抽干!

第九章再见腹黑男(1)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心秧视线直直地钉在萧瑛身上,头脑当机五秒钟,之后才慢慢厘清脉络。

对哦,那个慕容郬是他的人,说不定她住的还是人家的屋子、踩的是人家的地盘,一下子,她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鲜明精彩的表情看得萧瑛心情大悦。

他会觉得女子清丽可人、温柔婉约,会觉得女子精明干练、美丽动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女人,在初初的惊艳、欣赏过后,便开始觉得乏善可陈。

因为她们的心思都一样,不管是官家千金、名门淑女或者青楼歌妓,目的都是想自他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不管是名声、地位或者利益,她们或者故做端庄、面露骄傲,或者使手段、埋心计,她们在争取他青睐的同时,争取的是自己想要的好处。

但这个贺心秧……她不一样,她对他非但无所求,还避他如蛇蝎,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别再同他见面。

忍不住地,他又多瞥了她几眼。

她的确美丽,可让他看入眼底,并且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灵动丰富的表情。

她太容易泄露心情,太容易让人窥知她转个不停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不算聪明,可她却轻易地理解海上贸易、民生经济,且看得透澈,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将她归类。

她的头快垂到地上了,就那么不待见他吗?

浅淡一笑,她越是不想见,他越是……呵呵,他萧瑛岂是那种遂人心意的男子?

当郬提及他带回宫华和贺心秧时,他的心思便立刻飞往这座院落。

十几日不见了呢,不晓得“中毒”的她,有没有一派潇洒、安生的过日子,还是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时间到了登门向他求取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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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在下人来报,两人已经漱洗完毕时,他马上来到此处。

“王爷,多谢您的援手,宫华在此谢过。”

宫华望向萧瑛的双眸,饱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热切,好像两人是阔别多年的好友,又彷佛两人一见投缘。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难用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就像贺心秧见到萧瑛,全身寒毛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觉得自己像是被送到猫爪子底下的小老鼠,稳死无生。

贺心秧只能如此解释,前辈子她和萧瑛结下孽缘,而他和宫华结下的是善缘。

“小公子太客气,本王与宫大人有一面之缘,亲眼见到他缜密的观察力,以及教人难以想象的破案手法,心生佩服,早希望有机会结交如此人才。今日能邀得小公子来别院小住,实是宫大人给本王的面子。”

他一板一眼、满口客套,但眼底却隐隐浮着亲近与关切,看得宫华鼻子微酸。

“无端示好,非奸即盗。”

贺心秧在宫华耳边的窃窃私语,武艺高强的萧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微敛眉,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宫华横眼,悄悄瞪她一眼,拜托,她还以为她生长在自由人权的二十一世纪哦,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不爽就可以在网络上乱发飙?

“不知王爷过来,有何要事?”宫华问。

“我有几件关于宫大人的事……”他看看左右,笑问:“小公子要我站在这里说话?”

宫华回过神。“是我失了礼数,王爷,请到里面用茶。”

什么?进来用茶?搞清楚耶,这是她的房间,女子闺房岂可随意招待男人,想当年她的房间连继母都不准进去,一进去就会被她控告破坏白雪公主的隐私权。

萧瑛看着她挤眉弄眼,满脸纠结的表情,心又乐了。

他没等人领,率先走进房内,宫华想跟上,却被贺心秧一把拽住,她压下音量,用气音在他耳边说:“你干嘛那么巴结人家啊,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连米都还没有吃到呢,你就开始练瑜伽?”

“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我还以为你是小神童咧,我说,你见了人家,不必像哈巴狗看到主人一样,哈哈哈,伸舌头示好、屁颠屁颠的跟上。”

“苹果,你干嘛对王爷充满恶意?有病啊。”宫华气歪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激,是逆转时空让她性情大异?

瞪她两眼,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往后扯两下,像以前被她惹火了那样报复。

“什么我有病,你去外头问问百姓对他的评语。”

“那是假的,不要随便听信谣言。”

“呵呵,你又知道是真是假,哈巴狗弟弟。”

“我不是哈巴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人用气音也能吵翻天?真是服了他们。萧瑛替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莞尔。

宫华甩开贺心秧拉扯不休的手,走到萧瑛身边,贺心秧满心火气,鼓起腮帮子,恨恨瞪住屋里的两人。

什么充满恶意?对夺走她处女膜的嫖客,难不成还要她心存感激?

她龇牙咧嘴,对着宫华的背做尽表情,可十秒钟后,她叹气、垮下肩头,有什么办法呢,和萧瑛的过节,她又无法对果果说出口,谁让她老是蝉联最衰运穿越女的排行榜冠军宝座?

看一眼天花板,人在屋檐下呵……缓缓地,贺心秧低下了她的头……

心不甘、情不愿,她跟在果果背后进入小厅。

这屋子分内外间,里头有床、柜子,一个梳妆台和桌案,是为内室,外厅有柜子、有壁饰,和一组圆桌椅,是用来招待闺阁好友的,布置简单、素雅干净。

慕容郬本想留两个婢女服侍她,但她们送热水进来后,贺心秧就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萧瑛、宫华就座完毕,贺心秧想也不想,拉张椅子就要坐下,宫华拼命给她使眼色,要她侍立在后头。

啊是怎样,王爷了不起吗?在王爷面前,她连歇歇腿的权利都没有?

心底兀自不平,人还是乖乖地站到宫华身后,唉,一个偌大的王爷别墅,天花板干嘛盖得那么低?让她低头低得……好委屈……

萧瑛不是那种无法控制情绪的男人,他碰过恶劣到让人咬牙泣血的情况,仍能摇扇谈笑,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贺心秧……看着她扭手、用膝盖偷偷攻击宫华后背的小动作,他又失控了,脸上扬起一抹笑,笑出满心愉悦。

“这位姑娘,听郬说,是小公子旧识,叫苹果是吗?”

装不熟?苹果翻白眼、挂冷笑。好,正合她意。

“王爷不必称我小公子,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华哥儿,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叫我好了。”宫华客气说道。

噗!本来满腹怒火的贺心秧,却因宫华这句称呼失笑,彷佛找到宣泄口似的,怒火高张的情绪随之平歇。

宫华和萧瑛齐齐转头望向她,她连忙笑得很“善意”,学着宫华的口吻说:“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黛安芬,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喊我好了。”

华歌尔、黛安芬,中古世纪里,现代文明曙光乍现,伟大呀,果果贡献出了第一份文明世纪的创意,贺心秧憋着笑,笑到快要内伤。

宫华听懂了,脸红了,控制不住的一路从额头红到耳根,该死的商人取那个鬼名字,爹娘爷爷喊了他那么多年,他从没觉得奇怪,偏偏贺心秧一句黛安芬,让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小名。

看着两人怪异的神色,萧瑛捉摸不透,轻咳一声,“华哥儿和苹果姑娘之间好像很熟?”

“邻居嘛,怎会不熟,还是我牵着他学走路的呢。”

她还帮他把过屎尿、喂过牛奶,亲眼见证他从地板捡起一条橡皮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嘴里、吞进食道,然后看着他妈咪愁容满面,直到隔天下午,她在尿布的金黄色大便中找出一条红色的橡皮筋,这才松口气。

那个时候果果他姑是怎么说的?她说:“了不起,这么小就热爱塑化剂,长大一定是王永庆的接班人。”

宫华见她脸带恶意,知道她想起什么,他连忙接过话。

“是,她叫贺心秧,苹果是她的小名,她是邻居家姊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和我的家人都熟。”

“原来如此,所以苹果姑娘也是京城人士?”

“是。”贺心秧随口应声,才想起明明就不熟的人,她干嘛同他对话?吃太饱吗?

别开脸,她把视线投向窗外,转开心思。雨又大了,不晓得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苹果姑娘既然是京城人氏,怎么会来蜀州?”

萧瑛提问,贺心秧却不乐意回答,宫华为免尴尬,连忙把话头接下。

“苹果的爹娘过世,她有亲戚住在蜀州,便千里迢迢来投亲。”

贺心秧听得满头汗,投亲投到青楼里?难不成她的亲属是花满楼里的宝嬷嬷还是帚儿姑姑?

她很想插嘴,却又坚持着自己“不沟通、不妥协、坚持不熟”的三大原则,她打死不回话。

“是这样呀,辛苦了,苹果姑娘。”萧瑛笑道。

她投她的亲,他在辛苦什么?辛苦那个晚上精气神被她吸干?屁!是她被榨干好不好……

天,她在想什么!她和他很不熟,非常不熟,不熟到没有谁被谁吸干的困扰。

啊……她又想抓头尖叫了,闭上眼睛,她对自己讲第一百次——不过是一夜情,没什么了不起!

“王爷刚才说,有父亲的事情要告诉我?”宫华把话题绕回来。

萧瑛把目光从贺心秧身上转开,对宫华说道:“这回水灾,因邑县事前的防灾工作准备充足,至今仍未传出伤亡消息,且城内秩序良好,并无宵小作乱的情况。

“相较于水患较不严重的邻县,已陆续传出伤亡、盗匪劫掠的消息,郾县死亡人数更超过百余名,宫大人的能力已获得证实。

“此事已传到宁和郡王耳里,我想,京城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些消息,没错估的话,朝廷的褒奖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也许还会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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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至此,宫华却皱起眉头,他并不希望姑姑太过显眼,本以为蜀州天高皇帝远,应该不会出事,现在……倒要再三斟酌了。

睇一眼宫华的凝重表情,萧瑛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叩桌面,他看看贺心秧,再望望宫华,想起破案近乎神人的宫节,这三个人之间,有秘密。

“有件事,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华哥儿可否为本王解惑?”

“王爷请讲。”

“据说朝廷派来的邑县县令,是名二十五岁的男子,可令尊看来太过秀气斯文,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很难想象他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萧瑛的话问倒了宫华,他毕竟年轻,事情仍想得不够周全,自以为谎话说得没破绽,没想到姑姑却是带着最大的破绽满街跑。

贺心秧见他应答不出,心想,坏事了。

现代的男生长得像女生,叫做伪娘、花美男,而女生打扮成男人,叫做中性或男人婆,但在这里,一个女的装成男生,又当上朝廷官员,只有一个词汇,那就是——欺君大罪。

嘶……她该不该现实一点,考虑和他们姑侄撇清关系?

贺心秧见萧瑛目露疑虑,再大的三不原则也只能暂时搁置,跳出来帮宫华圆谎。

“王爷有所不知,宫大哥只是样貌看起来年轻,实际上性格比谁都成熟,您也说了,他断案如神,若非阅历多年,岂能有此等表现?

“讲起来,宫大哥的样貌和宫奶奶很像呢,听我爹娘说,小时候宫大哥就经常被邻居误认为是女孩,长大后身子仍是纤弱,还是娶嫂嫂进门之后才稍稍好些。我记得宫奶奶过三十五岁寿辰时,有人来送礼庆贺,还误以为宫奶奶是年方十五的宫姊姊。”

吁……跟古人讲话真累,如果在现代,她只要讲“啊人家就是美魔男啦”,大家就听懂啦,没办法,古人脑容量还没进化,不能太过责怪他们。

宫华满心感激地瞄了贺心秧一眼。

她挑了挑眉头,得意张扬,哼哼,现在知道老师有多强了吧。

“原来如此。”萧瑛点头认同。

“王爷,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一路逃难,我们挺累的,不知道王爷是不是……”

贺心秧在笑,自以为把充满嫌恶的表情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自己那个笑容有多么咬牙切齿。

看着她勉为其难的笑颜,萧瑛垂眸。唉,他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大好,他——很不喜欢让别人遂心顺意。

如果她没把送客的意图弄得这么明显,他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可现在……大雨一直下,家里又没有小孩可以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不留客、客自留。

“华哥儿,有件事我得称赞你。”他拿起杯子,缓缓啜饮,几个字便岔开送客话题。

“什么事?”听见称赞二字,宫华彷佛拿到奥林匹克数学冠军,满脸的喜不自胜。

“那个虬髯汉子。”

第九章再见腹黑男(2)

萧瑛一提,宫华立即坐直身子,正经严肃。“王爷查出他的底细了?”

“是,幸好你细心、见事透澈,才帮了本王这个大忙。”

他没说出口是什么忙,但宫华自他眼底读到若干讯息,倘若如他所料,这个表面太平的朝局,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很高兴能够帮上王爷的忙。”

萧瑛点点头,续道:“另外,邑县里虽治安良好,但城外难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恶人,不然你也不会遭遇那场惊吓,我让慕容郬领着百名家丁,到邑县听宫大人调派,务必要将这帮匪徒捉拿彻底、除恶务尽。

“临行前,慕容郬告诉本王,你面对敌人时的勇敢表现,可圈可点,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少年,竟然敢挺身保护家中仆婢,着实不简单,他想收你为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听见这话,宫华眼睛瞬间发亮。

刷!贺心秧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射出两道璀璨精光。

“我愿意!我愿意!”他只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既然你愿意,我让人带你到练功房,你先挑一项趁手兵器,这几天慕容郬不在别院,我让院里的护卫从基本功先指导你,行不行?”

“行,谢谢王爷。”

“说什么谢,相逢自是有缘。来人啊!”

他一声命令,守在外头的侍卫进门,几句交代之后,宫华竟然无情无义、无血无目屎,丢下好不容易重逢的老师,兴匆匆的往练功房去了。

贺心秧很无奈地翻了第二回合白眼。还说自己不是哈巴狗,人家不过丢了根骨头,他就乐得汪汪汪叫几声,随着人家去了。

宫华离开,把红通通、圆滚滚、香嫩多汁的红苹果丢给大野狼保管,她现在只能祈祷,大野狼吃肉不吃素,喜欢小红帽的小肥腿,不爱苹果的维生素加铁。

门关上,萧瑛凝视贺心秧的满脸无奈,心情再度飞扬。奇怪,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整一个女人会得到这么多乐趣?

“秧秧、苹果、黛安芬,请问姑娘有多少个名字?”

听见他口喊黛安芬,她岔了气,连声呛咳不已。

这么容易受惊吓啊,那就……更有趣了。

萧瑛拿起自己的茶杯,倒茶给她顺顺气,果然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觉得让王爷服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女人到底是幸运啊,缺脑失魂,还可以平安顺遂一路活到这个年纪,不容易。

停了喘咳,她满脸通红,更像颗红通通的苹果了。

“王爷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她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可不是,债主其实挺大的,对不?”他嘲笑她。

还记挂着那十两银?有钱人果真特小气。“放心,我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还清欠债。”

“连本带利吗?那可不容易呐。”他在笑,很确定;笑脸温和亲切,很确定;表情善良无害,很确定,可……这样一张帅气俊逸、风流倜傥的脸,她怎会横看竖看,看出他包藏祸心?是她对他心存偏见,还是上次的刺激太深?

上次……摇头,擦擦擦擦擦,擦掉那些不堪回忆,她郑重否认,自己和他曾经有过“上次”!

她又倒水,一饮而尽,冲掉隐隐往上浮升的羞赧心绪。

“我明白王爷心里想什么,可是请王爷放心,那银子亏不了您的。”在否认两人的“曾经”之后,她一并否认自己有过赖账念头。

这时代的女人确实不怎么会赚钱,缝缝补补一件衣服,不过二十文钱,买几颗包子就没啦,想积沙成塔还清他的十两欠银,的确有技术上的困难。

但,很抱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果果他姑都可以当县太爷、赢得百姓一致爱戴了;她如果不能成为富翁,就太对不起医生妈、法官爸给她的金头脑。

“是吗?小苹果……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喊她……小、小……小苹果?冷不防地,她的后颈冒出一层厚厚的**皮疙瘩,抖落那阵颤栗后,她咬着牙,干笑两声。

“姑娘身上的毒,不知道有没有发作?本王很关心呢。”

骗她一次不够,还想吓她一回?

她满脸无奈,随口应道:“多谢王爷关心,我这个人呢,刚好吞过游坦之的冰蚕【注解: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出现的剧毒之物,天生具有厉害的奇毒,又是别的毒物的克星,同时是天下至寒之物,被游坦之从慧净和尚手中偷到。】、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注解: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人物,参仙老怪梁子翁捉了一条奇毒大蝮蛇,以珍奇药物饲养二十年,其血具有养颜益寿、增加功力之效,最后却被郭靖所误食。】,小时候又常常把天山雪莲当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王爷那点毒还为难不倒我。”

就算是白痴,也只能被骗一时、骗不了一世。那天他让她按肩膀,当然痛啊,前一个晚上她才像条死鱼,被他翻来翻去反复煎过好几次,肩膀已经红肿疼痛,就算不按也会隐隐作疼,过几天红肿渐渐消退,疼痛自然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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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瑛微微一笑。她知道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百毒不侵的人,怎会吃了一点点春药就热情如火?

“既然如此,本王就可省下解药了,这解药熬炼不易呢。”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青花瓷瓶,打开瓶盖,一股芬芳气息霎时散开。那是香奈儿五号的气味?贺心秧忍不住多闻几下,这时代就有蒸馏技术了吗?

他一笑,把瓶子盖起放在桌上,喊声来人,让人去准备一桌酒菜来。

他已经把瓶子撂开了,她仍然禁不住好奇心,不停轻碰瓶身,见萧瑛没制止,干脆把整个瓶子给借了过来。

打开盖子、倒出瓶底药丸,药丸不大,红红的,上面还有个可爱的小黑点,如果不是大小不同,她会以为那是曾在植物图鉴上见过的“**母珠【注解:又名美人豆,具毒性。】”。

她再凑近闻一次味道,真的耶,真是香奈儿五号的香,他有这么厉害的炼香技术哦,如果这不是解药,而是香水,绝对可以大发利市。

王府的办事效率极高,一下子就把满桌酒菜摆上,菜肴摆好时,贺心秧还在玩他的解药。

贺心秧回神,发现满桌精致菜色,脸带防备的问:“王爷饿了,为何不回房里用餐?”

“本王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和你天南地北的聊,挺有趣的。”

有趣?!谁知道菜里有没有春药,上次她毒他一回,谁晓得他会不会借机还她一遍?

“王爷怎不问问我,是不是也感觉有趣?也许我觉得,王爷不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她答得满脸无助,他的蜜糖是她的砒霜,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粮,恰恰是她胆颤心惊的毒药呵。

上一次贼船学一回乖,她怎么可能还可以心平气和的与他同桌吃饭?谁晓得酒足饭饱后,她会不会又邀请他在床上翻滚?

想到那幕香辣火艳,她的脸忍不住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这桌好菜可是厨子费不少心血做的,也罢,我不过是想让姑娘折腰折得心甘情愿一点,没想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折什么腰?”她不解问。

“姑娘不是让华哥儿别为五斗米折腰吗?这一桌菜的价值,足足是五斗米的好几十倍。”

他偷听他们的对话?他把别人的隐私权踩在脚底下?不对……他不是偷听,人家武功高强,两只蚊子嗡嗡叫,他都能分辨它们的对话内容,她是活生生把隐私献到人家手上了。苦啊……她为什么非要和这种男人交手?就不能换个生嫩一点、好欺一点的吗?

他真喜欢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呵。而人心情一开朗,胃口自然大开,萧瑛举箸,挑起一块肉片放进嘴中。

“真好吃,怎么可以做得如此爽口滑嫩?”

唉……不吃、不能吃,吃一餐,牺牲一晚,代价太大……她两手紧握,压在下巴,请求圣母玛利亚救赎她纯洁的灵魂。

可逃难以来,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进食,方才要他回房,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推拒,现在……咕噜咕噜,本能的生理反应催促她的动作,好几次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去碰碗,幸好她及时回神,硬生生停住。

不能吃,谁晓得里面有没有放春药!但是,她的坚持越来越虚弱……

看着她的挣扎表情,那份欢愉呵……无与伦比!萧瑛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你吃过这道火烤蟹足吗?相信我,绝对是人间美味。”

贺心秧恨恨咬牙。

算了,一夜情和两夜情没差,反正都是船过水无痕的关系,人在屋檐下,她的头老早就低了,不吃白不吃。何况他真想对她下药,机会多得很,她得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除非她有本事断食,再不就到外头和灾民抢大锅饭,否则他随时可以下手。

想得通透,她豁出去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不是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他挑起眉头,凉凉一句话扫来。

贺心秧也随着他笑,但笑得虚假。

“是啊,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但如果是五十斗米的话……就可以把志气风骨摆两边,现实问题放中间了。”

她的话引出他的大笑,举起筷子,替她布菜。

她会吃他夹的菜吗?当然不,她把他的菜一一夹到旁边盘子,自己挑菜吃。

吃一堑,长一智,人可以笨一次,但同样的事笨两回,就该回头去找医生,看看自己有没有得到阿滋海默症。

接下来,不管萧瑛挑起什么话题,她都不接话,一心一意、贯彻始终,为填饱肚皮而努力。

之前,网络文化影响了她的判断力,让她误以为把话放了就跑,不会发生啥事,现在才懂得,地球是圆的,人迟早会再碰头,所以沉默是金,嘴皮子是用来进食养活肉体的,绝不是用来替自己惹祸……

终于,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

萧瑛口气温和地问她,“既然你是京城人士,一定知道如意斋的甜食零嘴,做工精致、口味卖相都属上乘,相当有名。”

“这个我自然知道。”顺理成章的接话,她当然不知道,可她就偏要装出一脸的熟络相。

“你喜欢他们的松子糕还是核桃酥?”他又客气的问上一句。

“我两样都喜欢,有问题吗?王爷大人。”他客气,她比他更客气。

“怎么会有问题?”他朝桌边伺候的人点点头,婢女立刻摆上一个外头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当着她的面打开。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吃吧,别吃太多,待会儿华哥儿回来,给他留一些。”他口气相当温柔。

“遵命,王爷大人。”贺心秧口气比他更加温柔上五分,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变得唠叨。

萧瑛拿起桌上的瓷瓶,笑问:“你喜欢这个吗?要不要一并留下?”

“谢谢王爷好意,王爷还是带走好了。”他笑她也笑,不过她是皮笑肉不笑,一心想把这尊瘟神送走。

“也好,这药吞下肚可解百毒,但打开时必须闭气,不能闻其气味,因它的香气有毒,幸好姑娘吞过游坦之的冰蚕、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小时候又把天山雪莲当成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坏身,这点小毒还为难不倒姑娘。”

当萧瑛笑盈盈地把瓷瓶纳进怀中时,贺心秧再也摸仿不了他、再装不出一脸的笑容可掬。

好、很好、非常好,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又中毒了?

她气到头顶冒烟、全身发抖,咬着牙,拼命掐紧拳头,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她头上有十把刀砍着,她也只能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咬紧牙关忍满十下。

看她目露凶光的表情,萧瑛更乐了。好玩,如果可以一天玩上几次,便是有再大的苦恼烦忧,也会自动消失吧?!

“姑娘有话想说?”他口气悠闲缓和。

“是……啊,我可不可以请教王爷一个问题?”她每个字都讲得咬牙切齿。

“请说。”

“请问王爷,我前辈子是杀你父、夺你妻、谋害你的性命,还是抢了你的家产、放火烧了你全家?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她强调了“为什么”,一个字一个字讲得清楚明白。

哈……再也忍俊不禁,萧瑛仰头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低下头额头与她相交,他在她耳畔轻声撂话——

“怎么办呢?我可怜的小苹果,以后我还会继续这样对你,因为这样……太有趣了。”

谁会把变态当有趣?!这个腹黑男!

贺心秧欲哭无泪,天啊地啊,谁来救救她,她一点都不想去争那个排行榜,可世界最衰穿越人冠军,偏是非她莫属。

第十章动心(1)

这几天,宫华上午都待在练功房,跟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练武,折腾几个时辰下来,老是搞得满身脏,可他精神奕奕,越练越起劲。

他习惯和贺心秧一起吃午餐,然后小憩一下,开始念书。

这时,他和贺心秧就一人占据桌子一角,各忙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贺心秧对她的出版事业很拼命,尤其当她知道,果果他姑、一个堂堂的县太爷,每个月的薪俸不过十二两银后,她赚得更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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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赚,还时不时狠狠鄙视祁凤皇朝一番。

她说:“如果当官的薪水那么少,天下士子何必寒窗苦读十年,就算熬出头,为的也不过就是十二两银,大户人家的丫头,一个月还挣得上一两呢。”

宫华争辩道:“所以啊,银子不能乱花,得聚沙成塔,趁土地便宜时,多置上一些产业,雇人照管,银子才会越赚越多,如果政绩良好,朝廷自会赏赐良田百亩……”

他拉哩拉杂讲一堆,口气全是为祁凤朝廷说话。

贺心秧叹气,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朝代的人,人不亲土亲,不像她,连眼神都带着挑剔。

于是她回答:“我懂,就是绩效奖金制嘛,像许多服务业那样,底薪少、红利多,要钱,就请缔造惊人佳绩。

“问题是,要使用那种方式奖励员工,不光要制度完善,还得分工细腻,一个人只负责一小部分。而一个县太爷管的可不少,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连水灾旱灾都得管上一管。

“在这种情况下,想搞到政绩良好、朝廷知晓,那个难度等同于发明核子弹。”

站在她的立场,她比较想鼓励果果他姑赶紧搞贪污,趁在位几年,海捞一票,在朝廷尚未发觉之前,捧着金银告老还乡。

对于贺心秧的分析,宫华的响应是一个大白眼。

眼看宫华不同意自己的论调,果果他姑肯定也不会站在她这边,既然如此,这个家还能靠谁?只能靠她手上这枝笔了,所以她能不卯足劲力拼命写吗?

这天午后,他们又各据书桌一角,各忙各的。

就算五岁时,果果也是个自制的小孩,他不需要大人叮咛就会自动自发写功课、看书、上床,现在更别说了。

十岁的他在贺心秧眼里,怎么看就是个小孩,可他偏认定自己已经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不仅对贺心秧没大没小,还经常用“你很脑残”的眼光藐视人。

也是啦,这里十五、六岁就结婚的男女多到吓人,十八岁的女孩就可以用剩女来当昵称,所以十岁的他,的确有xiōng膛可以说话。

提到结婚,有一点让贺心秧很不爽,十六岁少男娶十三岁少女,ok啦;二十五熟男娶十五少女,好……吧,勉强ok,但四十岁的老男人也想挑十五岁的嫩妻进门,就让人太不平衡了。

她和宫华辩过几次,他还是觉得理所当然,唉……这时代,女人的青春不光长在脸蛋上,还长在她的户口簿里,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苓秋做了绿豆汤,和紫屏一起端进厅里,再走进内室,请少爷小姐出来吃点心。

贺心秧伸伸懒腰,把刚完成的段落快速浏览过一遍才放下笔。

抬头,发现宫华两颗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有事吗?”

她一面说话,一面拿张上面写了“个人隐私,请勿偷窥”的白纸将草稿盖起来,再找一本册子压着。

“你到底在忙什么?”

宫华好奇极了,几次想偷看两眼,都被她及时阻止。

“想看吗?”她用手指头点了点稿子。

“想。”宫华认真点头。

“很抱歉,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因为它是十八禁,等你十八岁时再讲。”她可是为人师表呢,怎能污染小朋友的纯洁心灵?

听到十八禁,宫华的脸微微泛红,知道什么是十八禁。

他曾经不小心在大量阅读的三岁时期看过,看得脸红心跳,又舍不得把书丢开,结果姑姑进门,发现他的脸爆红,还以为他生病,急着要送他去医院。

后来他用一坨冰淇淋解决了这个问题。

“姑娘,什么是十八禁啊?”紫屏天真浪漫地看着贺心秧。

是咩,小孩子就要像紫屏这样才得人疼,哪像宫华,半点都不可爱。

“就是十八岁过后才能看的书。”

“那……姑娘不过十五岁,怎么就能写了?”

她问倒了贺心秧,宫华看好戏地望向她,等着看伶牙俐齿的她怎么回答。

“我这里。”贺心秧郑重其事地拍拍自己的xiōng口。“住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姑娘胡扯,天底下哪有这种事。”紫屏笑了笑,把十八禁的问题给丢开。

“没错,你就当她胡扯。”

宫华拉起贺心秧走到前厅桌边坐下,端起绿豆汤时,发现桌上有一个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打开,里面还有几块松子糕、核桃酥,以及动都没动过的桂花糖。

是京里最有名的甜食铺子!

好久没吃了,看见它们,宫华几乎要流口水,这家甜食很贵,只有在过年时节,爹爹才舍得去买上几块,和压岁钱一起塞给他。

看见这个,宫华想起疼惜自己的爹爹,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一眼他的表情,贺心秧叹气。“有这么夸张吗?不过是几块零食,不需要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好东西她在过去吃得太多,在她眼里,那个了不起的松子糕、核桃酥,也不过普普而已,那天萧瑛回去之后,她随手一丢,连搁了几天都忘记拿出来给宫华吃,哪里想得到看见这个,他竟然会感动至此。

“我是想起爹了,我爹一向不爱同人挤的,哪儿人多,就绝对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每到过年,他为了哄我开心,就会到枫余居里头同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抢到几块他们最有名的桂花糖,就像宝贝似的偷偷塞到我手里,我还记得有一年他回家,连衣裳都给扯破了,还让娘叨念过一回……来,你们也尝尝桂花糖。”

他把桂花糖分给紫屏和苓秋,自己也拿了一块,剥开外面的糖纸,放进嘴里含着,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这块糖,有他对爹爹浓浓的回忆。

“等一下!”贺心秧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吓得宫华差点把糖给噎进喉咙里。

“你做啥?”宫华没大没小地瞪她两眼。

她抓住宫华的衣襟,眼睛紧锁住他的眼,一眨不眨。

“你有没有说错?这是枫余居里的甜食,它最有名的不是核桃酥和松子糕,而是桂花糖?!”

“对,这间店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店,凡住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来,你也吃一块。”

宫华顺手剥了块桂花糖给她,糖入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桂花香和牛奶香立刻充斥她的味蕾,果然……果然桂花糖比核桃酥、松子糕好吃几十倍,它才称得上主打商品。

见贺心秧发傻似的久久不发一语,宫华笑着推推她的手肘问:“是不是好吃得说不出话来?”

“枫余居,竟然是枫余居?”她又被萧瑛耍了一回,这男人到底跟她有什么仇啊?!

“没错,是枫余居,你看。”

宫华把糖全部倒在盒盖里,翻到盒子后头,那里画着几棵枫树,下头就印着大大的“枫余居”三个字。

他指着图案说:“他们店前种了整排枫树,每到秋天枫叶转红,常有文人到他们店门前吟诗赏枫,可谓京城一景。”

“桂花糖是枫余居最有名的甜品,那如意斋又是什么鬼?”

“如意斋是京城里的一间饭馆,平日生意鼎盛,想寻个空位都难,就是大官想上门,都得事先订位。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一回皇帝微服出巡,来到如意斋,因为没订位,店小二死也不让皇帝进门。

“本来也没那么想吃的,当皇帝的,有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可第一次被拒于门外,心底竟时时想起,最后让太监去订了位置,择日再行。

“吃过如意斋掌厨师傅的功力后,皇帝赞赏不已,回宫后,钦赐匾额给如意斋,从此饭馆声名大噪,生意更是好上加好,它们买下隔壁店面,慢慢扩张,在短短的几年内,店面几乎占了半条街,生意好到令人眼红。

“后来有个权贵利用肮脏手段,硬是将如意斋给买下来,没想到掌厨师傅和几个下手厨子很有义气,知道老东家遭权贵陷害才让出铺子,几个人联合起来漏夜逃跑。

“隔天,铺子开门却没了掌厨的,店如何还能经营得下去?就算临时调来厨子,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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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权贵花了大把银子、动用无数关系,到最后竟然换得这般下场,颜面要往哪儿摆?一气之下,他大张旗鼓抓拿那批厨子,后来抓到人、关进监狱,人家还是不肯妥协,事情闹得非常大,最后连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大怒,责罚了权贵,命他将产业交还给原店东,事情才落幕。苹果,你为什么会提起如意斋?”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一五一十把经过讲了一遍,这个心机深重的腹黑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套出她不是京城人士的事实。接下来呢?他又要使什么计策来套她说出是怎么和宫华相识的?

“他干嘛管我是不是京城人士?就算我住在台北,也不关他的事吧。”

宫华苦笑,怎么不关,当然是相关他才会在意呀……他特别叮咛苹果给自己留几块点心,目的已经够清楚了。

“他是想让我们知道,他很清楚我们在说谎。”

“说谎犯罪吗?我就是要一路说谎下去,他能奈我何?”贺心秧冷笑,大不了一死,就不信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宫华愁眉不展。他不能奈你何,可是能奈我何啊。但是他的话不能说出口,憋得心慌。

“王爷会不会生气啊?”紫屏轻声问,小心翼翼地,两颗眼珠子东飘西望,好像匪谍在身边。

“他已经生气了。”贺心秧豁出去,不想烦也不想再着恼,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他有他的脾气,难道她没有。

“姑娘怎么知道?”苓秋问。

“因为他在我身上下、毒。”后面两个字,她讲得特慢。

害怕吗?会啊,不过顶多就怕两分,不会再多了。

为什么?因为他“真下毒”或“假唬烂”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而他说过,以后要继续整她,既然有续集,他怎会一口气弄死她,至少得留下她半条命,好供他日后玩乐。她这是有所本的——请看八点档乡土剧。

“下毒?真的假的。”宫华一拍桌子,霍地起身,他怒声相询,目光锋锐,直直逼视贺心秧,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砰”一声,贺心秧把桌子拍回去。搞清楚,好歹她也算是受害者。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话是从他嘴巴里面讲出来的,君无戏言,王爷可不可以戏言,我就不清楚了。”

“我去找王爷问清楚。”

宫华冲动的一转身就要往门外奔去,贺心秧见情况不对,飞快跳起来,拦在门口,苓秋紫屏更是一左一右死命拉住宫华的手。

“少爷,你千万不要啊。”急迫间,苓秋说道。

“是啊,大人常说少爷性子沉稳,怎会遇到苹果姑娘的事就乱了阵脚,这不像少爷您啊。”

没错,贺心秧完全同意她们,她脚抬九十度,抵在宫华的肚子上,不让他越雷池一步。“你去找他,他就会把解药给你吗?”

她斜眼,他看得出来,她没骂出口的那句是——死小孩,你有没有脑袋?!

他顿住脚步,怒目与贺心秧对望,谁也不肯先别开脸,两人视线对峙着,直到他不再冲动,凝神思索。

见他这样,紫屏、苓秋松开手,贺心秧也放下她的小短腿。

须臾,宫华回答,“我会尽全力说服他。”

“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鬼给说服?”贺心秧挥挥手,冷冷一笑,她不是看不起宫华,而是太看得起萧瑛。

“是啊,万一惹恼了王爷,他也给咱们下毒,怎么办?”紫屏脱口问。

“说得好!他出口的话,你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我中毒就罢了,万一你也中毒,我要怎么跟你姑……跟你爹交代?”她瞬间逆转称呼,把错误吞回肚子。

“王爷不会在我身上投毒。”

宫华说得斩钉截铁,却唤得贺心秧一声不屑冷哼。

“你又知道了,凭什么他不会?因为慕容郬喜欢你?算了吧,那话是你听慕容郬亲口讲的,还是从萧瑛嘴巴里说出来的?

“萧瑛讲话虚虚实实,说不定那番话只是想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回家后同你爹讲好话,造成错误印象。

“你爹目前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可她能力好、行事果断,倘若受到朝廷重视,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品大员,届时,就轮到他来仰仗你爹了,他对你的好,是在铺后路、求自保,懂不?

“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五毒教的何铁手【注解:金庸小说《碧血剑》中角色,苗族女子、五毒教教主,擅使毒,为了练功割断左手掌装上铁钩】、蓝凤凰【注解: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人物,苗女、五毒教教主,身上很多毒蛊,擅使蛊使毒。】都没他那么毒,你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是大好人?少蠢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才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长长一篇话说完,她叹口气。

至于自己身上的毒……以后再看着办吧,只要她持续让那个变态觉得自己很有趣,她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不起她当自己是综艺咖,为娱乐他这位观众而活。

第十章动心(2)

“姑娘,什么是五毒教?谁是何铁手?他们很厉害吗?住在哪里啊,我们可不可以请他们来替姑娘解毒?”紫屏问。

“她们……”贺心秧摇头,她们一个在《碧血剑》里面,一个在《笑傲江湖》里面,要请她们出山,比将地球逆转还难。

“姑娘快说呀,如果可以找到他们,姑娘就有救了。”紫屏催促她。

贺心秧两手搭在紫屏肩膀上,她明白,她是真心替自己着急。“我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金庸。”

宫华瞪她一眼,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是疯魔了吗?

“那金庸住在哪里,京城吗?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找到他?”紫屏根本是小优来投胎的,也是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

宫华拉开紫屏,说:“你别理苹果,说什么王爷讲话虚虚实实,她自己讲话才是真真假假。”

“少爷,不如回家后,咱们访遍名医,让他们替姑娘解了身上的毒,您说好不?”少言的苓秋终于出声,把话题拉回来。

“你们就信我一回,我会向王爷问个水落石出,绝对不会惹恼王爷的。”

“相信你这个毛头小子,我不如相信小优,至少人家长得活泼可爱,王爷舍不得对她开刀。”

“苹果!你对王爷成见实在太深了,你不该听信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该相信我的判断力,王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

贺心秧的回答是——一声带着浓浓不屑的“哈!”

如果萧瑛是宫华讲的那种人,那她就是很温柔、很无害、很沉默、很天然呆的女生。

贺心秧后悔了,她没事干嘛对宫华提下毒的事,简直是白痴!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在外头窃听的萧瑛,脸上笑容不断。

他从某人批评华哥儿“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鬼给说服”开始,直听到人家笃定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时,大笑不已,他不得不承认,那丫头还真是看透他了啊。

侧过脸,敲敲慕容郬的肩膀,他说:“听够了,咱们进去吧。”

“等等。”慕容郬喊停萧瑛的脚步。

“有事?”

“王爷真的对秧秧姑娘下毒?”慕容郬问。贺心秧是除他之外,第一个看出萧瑛的笑容很虚伪的人,慕容郬一时间对她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嗤了一声,他回答,“你以为我的毒药很廉价?”

慕容郬浅哂。这个心机男,心肠真黑呵,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心绪不宁有啥乐趣可言?只不过……几时起,萧瑛也开始挑逗起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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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进去吧。”

慕容郬示意,侍卫上前敲门,顿时,里面瞬间安静无声。

半晌,紫屏出来开门,看见外头的人是萧瑛,一张清丽的小脸登时变得惨白不已,萧瑛心想,那丫头厉害,才几句话,就让他从恩人地位直线下坠,成了……恶鬼。

“我找华哥儿。”萧瑛柔声说。

这回他的温柔没换到紫屏的害羞喜悦,她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僵硬转身,僵硬举步,他们还隐约可以看见袖口下的小手正在发抖。

面无表情的慕容郬抿了抿唇,强压笑意,秧秧姑娘的确很有说服人心的能力。

不多久宫华走到门口,他望着萧瑛的眉头轻皱,很显然,就算在他心里王爷是“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他仍旧受了影响。

见他这般,萧瑛竟像无事人一样,笑眼回望他。

慕容郬看一眼萧瑛,再侧眼看向宫华,正了正神色,举步往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宫华。

“这是令尊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把信递给宫华的同时,在他耳边轻落下一语,“王爷没有对秧秧姑娘下毒。”

简短的一句话,迅速抹去宫华眉间郁色。他挑了挑眉,向慕容郬投去带着询问意味的一眼:果真?

慕容郬刚毅的下巴轻轻一点,给了他确定的答案。

“谢谢。”宫华低声道谢,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信,快速读过后,皱眉问:“慕容先生……”

“我以为,你该喊我一声师父。”

慕容郬这句话等同于推翻贺心秧的臆测,代表他的确有心收宫华为徒,不是萧瑛为了笼络人心才说的。

如果慕容郬方才那句“王爷没下毒”打开了他心上的结,那么接下来这句,无异是将他再度拉回王爷的阵营。

“师父。”他扯开喉咙,语调欢快地喊出声。

慕容郬拍拍他的背,目光中带着宠护,笑道:“好了,你父亲等着你的回信,你是打算现在让我把信带回邑县,还是下一次我回别院你再托我带信?”

宫华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麻烦师父等我。”对慕容郬讲完,他转身走向萧瑛,向他拱手,语带歉意的道:“王爷,苹果年纪尚稚,不懂得规矩,还望王爷诸多包涵,不要……”

“不要欺负她?”他接下宫华的话。

“是。”宫华郑重点头。

他的郑重令萧瑛眉头一敛,目光交会间,他带出一声轻叹。

大掌搭上他的肩,萧瑛语重心长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切莫儿女情长,有了重视的人,便是将自己的弱点交予敌手。”

宫华与他四目相接,他指的是……那个女人?宫华摇头,打哑谜似的回了句,“苹果不是那样的女子。”

“不管她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会不会因为谁而被撼动。”

他逼视宫华,眉心蹙成三道柔软的竖纹,深浓的眸光中带了若干的严厉与期许,在他的眼神下,宫华点头,作出某种承诺,萧瑛才重新拉起亲切温柔的笑容。

“我明白。”宫华朝萧瑛点头后,向慕容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回到他的房间。

贺心秧房门还是开着的,萧瑛毫不客气地往里头走。

进门,发现两个丫头、四颗眼珠子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回视,才急急忙忙把目光转开。

“你们家少爷要回信给老爷,快去伺候吧。”

“是,王爷。”紫屏苓秋屈膝为礼、同声应道,出门前,向贺心秧投去担心的眼光。

贺心秧对她们挥挥手,抛出安抚笑容。

小心。紫屏无声说。

我会。贺心秧回她们简短唇语。

之后,她们离开,侍卫关上门,独留贺心秧和萧瑛在房中。

萧瑛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拿出药瓶,放到桌上。“这是你的解药,每日服一粒,七日后停药,下个月的今天,我会再给你解药。”

“哦。”她意兴阑珊地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一嚼就咽下。

这么合作,半点反抗都没有?

萧瑛挑起眉,逗弄道:“不担心之前我没下毒,你刚吞下去的才是毒药?”

她扭过头,对着他拉拉嘴角,拉出一个充满痛恨的微笑。“所以呢?我中毒了吗?”

“你说呢?”

贺心秧向上苍发誓,她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帅气、这么让人流口水、这么温柔似春风,却又让人想举刀砍烂的笑脸。

“所以喽,担心没用嘛,不管我现在有没有中毒,只要王爷大人玩心一起,随时可以在我身上投毒,王爷的目的,不过是想看我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罢了。”

“于是,你偏要同我作对、偏不让我称心如意?”

“错,我从来都不想同王爷作对。”同他作对,惨败一轮,她已经够衰尾,哪会笨到再去找罪受。

“所以?”

“我只是想通了,担心也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我干嘛选择让自己不舒服的方法过完十二个时辰……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迟早要面对的课题,与其受惊恐惧,不如安适如常……人要活得自由自在、快乐惬意,生命才有意义,盲目追求太疯狂了……”

巴啦巴啦,她讲一堆大道理,最终目的是说服变态王爷,这个吓人游戏观众已经看腻,他早就吓不着她,如果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他可以试着找别人吓吓。

萧瑛没有理会她的背后目的,但她的大道理,有几句撞入心中。

可以吗?人可以为了自在而活,可以不负责任到底?什么样的人有权利洒脱,像她这样的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已经退了,却越退越缩、缩到失去喘息空间,倘若不快步向前,他会尸骨无存,这样,她还能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没经历过受逼迫的生活,凭什么大声说话?

“无趣。”他闷声道,转身背着她。

无趣?!她就等他这句。“如果王爷觉得苹果不好玩了,可不可以放过可怜的苹果,另寻好玩对象?”

“不行。”他想也不想,立刻转头回来出口反对。

果然呵……就算她变成难玩苹果,他依旧是变态王爷啊……

唉,算了,随他吧,就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眼看她满脸的无奈,无趣又转为有趣,捉弄人的心情再度炽热。

萧瑛凑过脸来,轻声在她颊边耳语,“也许你可以考虑向本王从实招来自己的来历,说不定讲得本王开心,本王就决定换个新对象来玩。”

“呵呵呵……我们真是有默契呵。”她拉出和他一样虚伪的笑脸。

“怎么说?”

“我的回答和王爷一样呀。”

“一样?”

“对,一样是‘不行’,很抱歉,本人的出身来历很矜贵,不能随便让旁人了解。”

喜欢吊人胃口吗?好,大家就一起吊着吧,看谁撑得到最后,他要钓她的猜疑,她就钓他的好奇,看是她会因为猜不到自己有没有中毒而急死,还是他想不透她的出身来历而憋死。

萧瑛看着她半晌,失笑,这是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没办法可使。

拉起她的手,他将她往外带。

“请王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她想甩开他,但人家武功高强,到最后她没甩掉他的五根指头,只甩痛自己的手腕。

“我以为咱们之间已经授受过了。”

他对着她暧昧一笑,让她不定期犯病的脸红症再度复发。

该死!她恨恨咬牙,如果经常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精神病发作,就是牙齿珐琅质严重受损。

雨还在下,他撑着伞带着她走出院落,进入一条平坦宽阔的小路,左手边是一片桃树林,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坠满路面,一条粉色的路就在她眼前展开。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上,脚下踩着粉红步道,身边的男子为了护她不受雨侵,将她纳入xiōng膛,风一阵阵吹来,夹带着雨丝,她竟然觉得温暖……一时间,她忘记身边的男人是让她咬牙的萧瑛,一时间,她享受起这份浪漫风情,心,前所未有的平安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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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苹果,陪我吃饭吧。”

萧瑛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为数稀少的真心笑容挂在脸庞,她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有比美丽更吸引他的东西……心,微动。

才两次共餐,他已然觉得没有她的餐桌,菜肴少了些滋味,导致他接连几日食欲不振,他心底明白,不可以过度依赖某个人或某件事,这会形成弱点,但今天,他的心情有点糟,需要食欲来提振精神。

“我已经吃过了。”听见萧瑛的声音,她才回神。太大意了,怎么可以在狐狸面前放松警戒,容许自己在温柔乡里跌坠。

“我还没吃。”

再度拉起封锁线,她下意识退开半步远。“我不随便陪人吃饭的。”

“我知道,我会付你银子。”

他随口抛出这句话,她立刻变得安静。

因为他讲到关键词眼,于是她允许他跨越封锁线,她自我解释:银子,安身立命之物,维护尊严的最佳后盾,生存战争中的关键,她相当需要。

然而,她越是解释,越是无法欺骗自己,其实她心中,有一点点悸动……

经过很久以后,贺心秧才晓得这一天是萧瑛母亲的祭日。

三月十九日,他也是在这一天,遇见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女子。

第十一章喜讯(1)

两百文……想到这个,贺心秧又忍不住磨牙。

她陪萧瑛吃饭、陪萧瑛巡视粥棚,陪他说说笑笑整个下午,然后,她赚到区区的两百文。

当他把铜钱放到她手中时,她眼睛瞪得非常大,只差没把那个钱给塞进他嘴巴里了,萧瑛竟然还拍拍她的头、掐掐她的苹果肌,笑着对她说:“千万不要太感动。”然后转身离开。

他真的把她当成宠物狗,做完事,丢两块狗饼干就打发走。

贺心秧大怒,她才不管会不会毁了他高贵的衣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笑容更添三分可恶。“怎么了,依依不舍?还想再陪我吗?今天不必,明天再看看。”

她紧握拳头、控制企图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着嘴说:“你是堂堂蜀王,荣华富贵、家财万贯,怎么可以非法使用廉价劳工?你漠视人权,视万物为刍狗,会遭报应的。”

她把话说得那么严重,而他,初初听不懂非法使用廉价劳工这句话的意思,细嚼两遍后,便明白了。

她以为他会张扬起无敌笑容,会痞到让人恨入骨头,但他没有,他凝结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乖张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脸庞,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悲凉。

他说:“报应吗?好,本王等着。”

“苹果、苹果,你怎么了?”宫华连续喊几声,才叫得她回神。

“没有。”她摇头,试着把那份深刻悲凉甩到脑后。

“王爷又招惹你?”

“没有。”她学聪明了,才不把在萧瑛跟前吃亏的事告诉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样,哈巴狗变成斗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争。

拜托,人家是王爷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顶端那等级,哪像他们这种蝼蚁命。

“施粥棚到了。”宫华指指前方。

雨停了两天,已经有百姓陆续整理行李返回家门,所以今日粥棚没之前那般拥挤。

这不是宫华第一次到施粥棚帮忙,萧瑛要他有空多亲近百姓,明了百姓所需,他说,光是整天关在屋里读书,读不到民心。

“人不多。”贺心秧道。

“对,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连喝口水都不成。”

他领着贺心秧走到锅炉前,接过两柄汤勺,让施粥的工人暂且休息,因难民少,相对的粥汤就多了,舀完第一轮后,他们等在锅边,让没吃饱的百姓来舀第二轮。

“你……爹,信上说了什么?”贺心秧还是很难改口,老想唤出“果果他姑”。

“她说虽然有知府大人拨出的两百兵丁,再加上师父领的百名家丁、衙门里的差役,总共也不过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将陆续返乡进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乱。

“她让我别在这当头跟别人挤,因为即便有官兵维持,但还是有心急的赶路人翻了马车,殃及他人。”

“这样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没有告诉她我来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过,说咱们果氏家族全员到齐了。我猜,她一定很开心。”

“我也是。”想到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发酸,幸好现在她不是一个人,果果和他姑给了她归属感。吸吸鼻子,她连忙转移话题,“你爹信上还提到什么?”

“她说因为沙包堆栈得很好,家里没进太多水,家具没遭到损伤,让我别cāo心,还要我这段时间有空,多想想治水的问题。”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几个法子,可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于百姓,便是拖个三年五载也得去做。”

贺心秧点点头。“是啊,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导,因此开支流、引导洪水流入大海。”

“这得请治水专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决定可不可行。”

“有没有考虑辟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这样不但可以用于调节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时供应民生用水,再者,湖里养殖鱼虾,又能为邑县百姓增添一笔收入。”

宫华丢给她满眼欣赏,原来看那些没营养的小说,也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这个我想过,不过土地选择得从长考虑。”

贺心秧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最好找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主土地,这样可以避开百姓迁移问题,不至于造成民怨。

“当人工湖开辟后,可在湖边植上垂杨柳,做好景观布置,我想一定有许多富户乐意在那里买地建宅,到时候,我们光是卖湖边的土地就赚大了。”

“满脑子钱!开辟一个湖区,哪有那么容易?”他在她额头弹了个栗爆。

痛啊……她抚抚自己的额头,这个死小孩越来越不尊师重道、没大没小了,回去后,定要向他姑告状!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烦的就是征调劳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说明,建湖是为了让附近几个县不必年年饱受水患之苦,还可造福下一代,也许百姓就会比较心甘情愿,如果征调的劳役还付人家一点钱……”

“说得简单,银子从哪里来?”宫华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拨银子治水吗?”

“经过层层剥削,银子运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这样就不只是治水问题,还牵扯到贪官污吏,看来朝廷要好好整顿吏治。对了,官员有没有在枯水期的时候挖宽河道?”

“眼前看来似乎没有,不过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银子还年年塌啊,那么除了贪污,会不会是螃蟹惹的祸?”

“把罪怪到螃蟹头上?你还真行。”宫华睨了她一眼,以为她在说笑。

“我真的看过,好像河里有很多螃蟹的话,它们会在堤道上挖洞,导致堤防松动,大雨一来,自然就坍塌。”

“讲得头头是道,你这又是从哪本破书上看来的?!”宫华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会怎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是螃蟹你能怎么办?办个学校,教导它们别横着走,别随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没本事教化它们,不过我可以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届时,发起一个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动,只要跟吃的有关,我保证,百姓乐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会在蜀州消声匿迹,不然那些动物怎么会濒临绝种?人类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你最乐意。不过今年邑县的情况算是相当好了,这场水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伤的有几个,但都获救了。

“听说汾县一夜大雨,山上土石冲刷而下,淹盖了山腰、山脚下几百户人家,许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间,汾县死了千余人,那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第35页

“这个时候也有土地过度开发的问题?那座山上种了什么?”贺心秧一惊,她还以为破坏土地是现代人才会做的缺德事。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么,才引发土石冲刷?”

贺心秧手指头一翘,就往宫华额头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课不是讲解过土石流的问题,如果不是过度开发,大自然怎会轻易反扑?亏你还是神童,神你的大头。”

宫华无辜地望着她,脸上有淡淡的苦笑。

“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上课不专心,还敢装无辜?

“问题不是我问的。”宫华放下汤勺,摊摊手。

“什么?”

宫华指指后面,贺心秧旋过身,发现萧瑛和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着紫绫袄儿,外罩玄色缎红比甲,下身一件湖水绿湘裙,衬得她雪肤香肌,妩媚动人。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脸蛋俏丽生辉,微翘的唇角上方有一颗美人痣,瓜子脸儿、柳叶眉,好看得让人心生叹服。

可那双丹凤眼一眨不眨、满脸警戒地望着贺心秧,好像贺心秧有抢劫她的意图。

“说,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么,才引发土石冲刷?”萧瑛催促她回答。

看着两人,萧瑛心里竟生出几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宫华那样自在谈话,妒嫉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虽然宫华只是个十岁小孩,可他还是很想知道,是怎样的关系,能让他们像亲人般相处?

美女轻笑一声,勾着萧瑛的手,爱娇说道:“瑛哥哥,你别为难人家姑娘,谁会知道这个啊,想必方才那篇话,不过是看了几本破书瞎扯的。”

美女不这样说话,贺心秧还真的不想搭理他,两百文钱的仇恨还在呢。可被美女这么几句一激,贺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实实在在知道,这么简单的事,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点两下自己的太阳穴。

言下之意是他们没脑子?

轻轻一哂,看来她被惹火了,他喜欢看她圆圆的大眼睛燃起两簇火光,喜欢看她比手画脚、激动说话,更喜欢她讲出来的每句话,她的每个理论都让他再三惊艳。

不自觉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几分温暖宠溺。

“说说,让我见识见识小苹果的脑子,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美女觑了萧瑛一眼。好温暖呵……她没见过他这样专注认真的表情……心底警钟敲起,她的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于长年乔木生长,否则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几年内自会长出一片高大树木,那些乔木为了要长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够将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紧。

“可人们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烧山辟田,将大树尽数砍去,用来种茶、种菜、种水果,而不管是茶叶、蔬菜或果树,它们的根都不深,无法抓住泥土,当大雨冲刷下来,自然会把山上的土石都给带下来。这个,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扑!”

后面那句,贺心秧讲得铿锵有力。与大自然和平相处,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最重要的学习课题。

“谁知道是真是假。”美女不甘心,“哼”了一声,靠在萧瑛身上,带着示威的目光直盯着她。

“是真的。”冷不防萧瑛一句话,让美女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贺心秧没好气地看着挂在萧瑛身上的美女,乍见美女的好感全数被踢飞。

“所以呢?汾县的高山上种了什么?”

“茶。汾县是个穷县,多山少平原,年年的赋税能缴个三、四成就很了不起了。几年前,汾县县令挑了一座山,在那里种上十数棵茶树,冬茶收成,发觉那里种出来的茶叶特别清香,价格比外头贵上数倍,于是开始大力倡导百姓上山种茶。

“那座山几乎都开辟成茶园,因此汾县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在感激县太爷之际,还有人为县太爷供长生牌位,没想到如今会发生土石毁园的现象……现有谣言四下传播,说是天咒。”

萧瑛很清楚,那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他没阻止,是因为乐见其成,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蛘相争,他乐于当那个不劳而获的渔夫。

“所以呢,现在怎么办?”宫华插话问。

“能怎么办,把树种回去喽。要种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毁山呐,人在世间生存,得懂得中庸之道,过与不及都糟,那话也不算谣言,那的确是天咒,老天爷在惩罚人们的过度贪婪。”

萧瑛深思后缓慢点头,是,他同意贪婪伤人,更同意贪婪可灭君。

扯出一朵若有似无的笑意,萧瑛推开美女,向贺心秧走近,在她耳边低声问:“有没有认真按时服药?”

贺心秧接连退后几步,企图拉开两人距离,她还不想被美女的眼光给猎杀。“王爷说笑了,我敢不照做?小人的命虽贱,却也是人生父母养,有人疼的呢。”

她退,他便进,他不同意,她就不能保留距离。

“看着也是,脸色红润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眼看他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脸,他以为她要反抗的,但意外地并没有,她只是紧闭双眼,好像他要对她强行动粗似的,手停在她脸颊上方一寸处,他笑了。

居然没捏下去?

贺心秧皱了皱眉头,眼睛偷偷打开一条细缝,看见那个靠得自己很近的掌心,也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垂下手,萧瑛说:“我以为你会躲。”

“我以为你会付银子。”使用者付费,天经地义。

两句接不在一块儿的话,形成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小小秘密。

美女妒嫉着他们之间的亲密氛围,xiōng中一口怒气堵着。

“哼,原来这位姑娘,只要有人付银两,就可以任人揉捏。”她脸上满布鄙夷不屑。

她充满敌意的口吻激出贺心秧的不满,一向奉行以和为贵的贺心秧被惹出了几分牛脾气。

“是啊,姑娘要不要也来试试,挺好赚的呢。”

“下流,一个好端端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下作?不过是捏捏脸,又不是……”苹果刻意暧昧、刻意挑衅,更刻意贴近美女,她把脸停在那张美人脸前方两公分,低声浅笑。“哪天姑娘与夫婿共结连理,还得做比这个更下作几百倍的事呢,到时怎么办?你不会拿着皮鞭、蜡烛,狠狠教训夫婿吧?”

第十一章喜讯(2)

几句话便挤对得美女脸红心跳,这、这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这样没脸的话?!美女一跺脚,往别院里跑去。

贺心秧意有所指的在影射,可惜对方听不懂,她只能仰天大笑,自爽几声。

她朝美女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拿起汤勺,替下一个来领粥的人把碗添满。

不久,一位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到热锅前,贺心秧帮他把粥盛满,宫华立刻接手,一边扶着他,一边端着热碗往棚子走去。

见宫华离开,萧瑛赶紧笑着叮咛,“记得,解药要连续吃七天,可千万别漏掉一日,万一毒发,本王概不负责。”

“如果王爷肯大人大量,一次就把我身上的毒解开,苹果会对王爷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感恩图报。”老调重弹,她都说得好腻味了。

“你会?”他才不信,萧瑛比较相信她会作法引祟,时不时给他钉小人。

“王爷要不要试试看?我报起恩来,不是普通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会厉害到让王爷寝食难安、夜不成眠,日夜想念小的报恩。”

“这样啊,那倒不如我帮你探听探听何铁手还是金庸的下落,如何?”

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谁也不肯让谁,只不过萧瑛气定神闲,而贺心秧咬牙切齿,一看便知谁输谁赢。也是,谁yīn险得过蜀王,他的功力养成岂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行,那就麻烦王爷了。”他要是探听得到,她给他为奴为婢,当一辈子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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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那小苹果打算付本王多少银子?”

“事成后,我会很‘慷慨’地支付两百文钱,您说好不?”

她在讽剌他的吝啬,可他没被讽刺到,反而觉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开始怀疑,日后她离开别院,他会多无聊啊。

“很感激你的慷慨。”

宫华回到粥棚时,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斗着,那气氛,竟是说不出的默契十足。

“您是该大大感激,两百文也就是本人的极限了。”她挑衅地拍拍腰袋,让里头的铜子儿发出两声敲撞。

他一手搭上她的肩,凝睇着她的眉眼,诚恳而无半分作伪的道:“小苹果,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请说,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王爷服务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他的诚恳。

“继续可爱下去,永远都别变。”

萧瑛撂下话,但这话是最不该从他嘴里讲出来的,因为他比谁都明白,世间没有永恒,每天、每刻、每颗人心、每份感情……随时随地都在改变。

手背到身后,他转身离开,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却看见不该存在的凄凉孤寂,是看错了吗?她揉揉眼睛,再次凝视。

那样伟岸昂藏的背影,高高在上的他,仆婢成群,围绕身边的佳人数都数不清,怎地她会在他身上看见孤寂?

宫华的视线从萧瑛身上收回,落在贺心秧脸上,他皱眉问:“你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

有吗?他们在旁观者的眼中,已经是很熟的感觉?难不成他与她……

念头才兴起,立刻教她硬生生的压下去,挥开不该存的心思,她轻咳一声,笑咪咪地丢出两句敷衍。

“熟,怎么不熟,熟得都可以吃了。”

宫华没理她的不正经,犀利的问:“水灾之前,你们就在哪里见过吗?”

她并不打算对宫华说实话,接在敷衍之后,仍然是敷衍。

“见过?有吧,在前辈子,在……天堂?哦,不对,不是天堂,是地狱,萧瑛在哪里,那个地方就会化为地狱。”

“你不要胡说,我是认真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向自己。

第一次贺心秧觉得自己有点矮,才十岁的果果,就只比自己矮一些而已。

“我哪有胡说?和一个天天算计别人的腹黑货同处,当然就像身在地狱。”

见她满口胡言乱语,宫华脾气顿时上来了。

“你就那么喜欢进地狱?很好,恭喜你,你很快就会领到号码牌。”

“为什么?”地狱现在那么先进?已经有人成群结队想要挤进去?

“因为你刚刚得罪的那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惠平郡主。”宫华的声音沉了沉,冷淡一笑,生气她心里分明有话,却不肯对他言明。

“郡主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吗?会比你的王爷更了不起?”如果不会,那就安了,因为她连王爷都没有在怕的。

“重点不是地位高低,而是她眼底容不下人、心里容不下针,她是那种你欠她三分、她非追回十分的偏狭女子,你刚刚图得一时嘴快得罪了她,贺心秧……你后患无穷!”

他口气yīn森,目露凶光,唬得她一惊一乍。

唉,贺心秧忍不住摇头叹气。才几天工夫,宫华也受萧瑛感染,养出这副吓人本事,原来萧瑛不是人,他是外星人派来毁灭地球的超级病毒。

“随她容不容针、容不容人,反正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圈,她在上流社会开party,我在下流社会混三餐,谁也碰不上谁,所以那个地狱啊,惹不到我头上。”

见她对眼前凶险丝毫不以为意,一派小事一桩的态度,宫华火大。“你以为有这么容易?”

惠平郡主真那么神通广大?对着宫华凝肃的表情,好吧,她退一步。

“了不起我足不出户,乖乖待在家里,成吗?”

这群古代人,一个比一个难搞,看来在二十一世纪她没当成宅女,来到这个没电脑的时代里,竟要加入宅女族。

“我怕她心怀怨妒,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整治。”

“那么猛?她是谁啊,紫衫龙王【注解: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人物,明教四大法王之首,教主义女,波斯明教三圣女之一,身分尊贵神秘。】还是鬼灵精怪的黄蓉?不可能是黄蓉,如果黄蓉像她那样,得成天黏着郭靖才能走路,郭靖就要发疯了。”她仍是浑不在意的打哈哈。

偏萧瑛被黏得那么爽,他以为自己是尤加利树?

“你不知道她是谁就敢招惹?你的胆子是什么东西打的,不锈钢吗?告诉你,她是成王的女儿,成王恰恰是在刀林箭雨中把皇帝从敌人手中救出来的人物,从此加官晋爵,位登极荣。

“皇帝极看重这个惠平郡主,有意思把她赐婚给蜀王当正妃,现在明白了吗,明白自己招惹到哪号人物了?

“我们家的苹果还真了不起,敢在女主人面前同人家的未婚夫打情骂俏、眉来眼去,一句呛过一句,怎样,调情调得很愉快吗?啧啧,就算她心xiōng宽阔,怕也是难容的吧,何况又是那样的性子……”

惠平郡主再凶恶,她躲着总成了吧,她为难不了自己,但是……赐婚,乍然听见,贺心秧的喉头宛若卡了颗熟蛋黄,咽不下、吐不出,xiōng口又沉又重,闷得她难以呼吸。

难怪他不介意当尤加利树,赐婚呢……美女呢……她该不该祝福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牵手一世情?

发觉贺心秧脸色苍白,表情陡然变得呆滞,宫华没好气的说:“终于知道怕了?以后没事,离王爷远一点,这里和你的二十一世纪不一样,别说搂搂抱抱,就是摸摸头、拉拉手,在这里都是逾矩,你不可以用拥抱表示亲密,不可以随便对男人微笑、不能……”

宫华还在唠叨,她已经忿忿放下汤勺,怒问:“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吗?我最痛恨穿越到这个陌生到面目可憎的时代!”

恨恨扭头,她搞不清楚自己在发什么脾气,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炽热的岩浆蔓延开来,烧毁了她的心肺肠胃、烧毁了她的神经知觉,烧掉她所有的理智和平静。

她无法思考、无法平和,她需要跳脚与发泄!转身,她往别院里头奔去。

宫华没发觉她的火山爆发,没发现她的语气带了浓浓的酸意,只听见她让人很吐血的结论,额头倏地浮出三条黑线。

“苹果……”他追着她往前跑,就算苹果再痛恨,他也得让她明白个子丑寅卯,否则她穿越而来吃的苦头,还得再来几个回合。

可她猛然转头,指着宫华,郑重恐吓,“别在这个时候对我说教,我心情很差,离我三公尺远。”

贺心秧的吼叫阻止了宫华的脚步,同时也让他明白,她不对劲。

她是怎么了?她终于意识到得罪惠平郡主很可怕?她讨厌他的过度唠叨?他慢慢回想两人对话,然后思绪停顿在“赐婚”上头,苹果对王爷……满目疑惑转为寒霜。

她加快脚步往前冲,一路跑回到房里,“砰”地一声把门用力闩上。

心情真的很糟,虽然她不是太明白突发而至的怒火所为何来。

贺心秧来回在屋里走过几百趟后,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她拿起枕头,不断往棉被上敲,直到手臂发酸,还是一肚子火气;她脱掉鞋子,赤着脚在地板跳街舞,跳到满头大汗,她的心……依然莫名难受。

她是怎么了呀,更年期吗?她压根儿不是爱发脾气的女人,怎会突然失控,皇帝要赐谁的婚关她啥事,谁要娶谁、谁爱当谁的尤加利树,都与她无关呀。

不行,她得镇定、她得恢复、她得……重重叹口气,用力甩头,她要甩掉与自己无关的人事物。

找到干净衣裳,唤来婢女准备热水泡澡,她把自己整个身子埋进木桶里。

缓慢吸气吐气、缓慢让气体充斥整个肺部,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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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满足、很愉快,她甚至发出一声呓语来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生气失控。

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张开口,她开始唱歌……

是我说过分手以后要祝福大家,怎么听到你的喜讯我忽然静下

我红了眼睛黑着脸再不断讲话,你看在眼里想到什么何必问我——

这么啦?你还好吗?

你的快乐与我无关我就不快乐,我也失去继续伪装朋友的资格

我竟然希望她不够好那就好了,你说不定会因此对我一直牵挂

这个我还值得你爱吗?

我虚伪我惭愧我嫉妒你幸福,你这个傻瓜,不要逼我说谎话。

爱一个人是占有,一点都不伟大,我丑恶我自私我认了看着你,容不下她。

塌地死心,原来出于私心,我也觉得我好可怕。

所谓祝福原来只是在尔虞我诈,关系升华只是欲望垂死的挣扎。

我甚至想过万一你们开始吵架,在我们之间就能留下一条尾巴……

〈这样爱你好可怕〉\林凡,作词:林夕。

停!她在唱什么鬼歌?

听见萧瑛的喜讯她干嘛陡然惊吓,伟大的郡主殿下够不够好、有没有和萧瑛吵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想留下什么尾巴、不想他对自己牵挂,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哪有什么关系升华、什么垂死挣扎?!

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挑这首歌来唱。

猛摇头,她把水拍得啪啪响,又把头埋回水里。

她不想把自己闷死,而是希望脑袋清醒再清醒,因为她不必虚伪、不必惭愧,更不必嫉妒谁幸福。

她只要在乎自己的快乐、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来……所有和贺心秧无关的东西,她要通通摒除于门外!

第十二章果氏家族重逢(1)

车轮在路上辘辘地转动着,贺心秧掀开车帘,向外头望去,街道已恢复水灾前的繁华热闹,好像那场水灾只是梦境一场。

慕容郬不断从城里带消息回别院,这次的水灾让宫节的名声如日中天,已从原先的青天大人成了星宿下凡、拯救世人于苦痛的活神仙了。

因此现在宫节命令一下达,全县百姓立刻奉行。

前几天的瘟疫倡导已经结束,所有回乡的百姓都忙着煮水杀菌、清除屋内屋外积水,并用烈酒擦拭家具消毒……

即便如此,为防患未然,宫节还是透过慕容郬的帮助,购来几大车的药材,并将城中大夫集合起来,成立一个护理站,凡有百姓出现发烧头疼的现象,就得立刻就医。

马车里头空间很大,但并不算奢华,角落处有格架,里头摆着一些茶、零嘴和书册,这是王府马车,因为萧瑛坚持送他们回家,因此萧瑛、宫华、贺心秧三个人同坐,而送宫华到王府别院的那辆马车就让苓秋紫屏坐了。

一路上,像是在考较宫华功课似的,萧瑛问、宫华答,讨论的全是民生政治,偶尔两人讲得兴起,还会抚掌大笑。

感情这么好吗?贺心秧视线轮流在两人身上扫过,眉头聚出一座小山峰,是哪里来的缘分,才短短几日相处,就成了好兄弟?

这几日,贺心秧总避着萧瑛,她关起门来,认真赚钱,真正做到足不出户。

她的表现让宫华的不安放下,他知道,贺心秧终究是聪明的现代女子,懂得爱情来来去去,没有谁非要谁不可,明白此路不通,自有属于她的康庄大道,不至于拧了脾气,一路走到绝处。

虽然惠平郡主的确上门来闹过两回,可让她几句软钉子给碰了回去,宫华知道后,刻意在萧瑛面前提过一次,他派来两名府中护卫,守在贺心秧屋外,自此,惠平郡主再没有来找麻烦。

“是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吗?为什么与鞑子的战事打了那么多年,还是打不出个所以然?”

在两人讨论过鞑子年年冬季犯境、春天带着战利品返回家园后,宫华终于提出问题。

“并不是,朝廷往北方拨银子,烧的钱比治水还多上数倍,增兵之事也年年进行,朝廷甚至想过将兵丁往北移,弃守东方水域,颁布禁海令。”

“既是如此,怎会打个不胜不败,无法彻底驱逐鞑子?可是翁大将军年迈体衰,没办法打仗之故?”

“有许多原因,但你指的这个是最微末的一个。”

“其他原因呢?”

“首先,当今皇帝性格喜怒无常……”

“嘘!”贺心秧才不想加入讨论,保持距离的事,她已经连做好几天了,但萧瑛越讲越过分,逼得她不得不出声。“别乱骂皇上,你确定这里没有锦衣卫?确定隔墙无耳?”

“锦衣卫是什么?”萧瑛问。

宫华无奈地瞄她一眼,又是从那些穿越小说上得来的信息?不是每个穿越人都会碰到锦衣卫,至少祁凤皇朝并无锦衣卫的编制。

“呃……”

她向宫华投去求助的一眼,宫华别开脸,摆明不帮忙。

好吧,自立自强喽。“就是那种身怀武艺、穿着锦衣玉袍,明明不是侍卫,却爱躲在门外、偷听人家隐私的人。”

她一面说,眼睛一面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轮番扫视,刻意误导,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蜀王殿下。

果然他误解了,误解她在讽刺他。

萧琪淡淡一笑,目光中隐含着温暖,瞧着她一身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腰内束起一条淡色丝绦,脸上脂粉未施,肤色粉腻,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他知道她在避开自己,知道她是那种趋吉避凶,唯恐麻烦上门的性格,惠平郡主的表现,肯定让她缩进龟壳里,打死不肯出头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却还是不舒服,这几天在失去食欲的餐桌上,他分外想念她的身影。

“你看起来不像那么谨慎的人啊,什么时候开始讲话还会想到墙外?”他揶揄道。

她朝他挤挤鼻子,不应答。

如果不是宫华在,他真想捏捏她的鼻子,真想……再把她纳入怀中。

一哂,他说道:“放心,没人敢在我墙外当锦衣卫。”

苹果扁嘴,他确定无事便行,千万别因为王爷多嘴,害得升斗小民坐电椅。

“对不起,请继续。”她摊了摊手。

萧瑛倒了茶水,递给贺心秧一杯,她理所当然的接下,看得宫华频频摇头,她这辈子恐怕都学不会男尊女卑,学不会尊重权贵。

见贺心秧喝了茶,萧瑛满意地继续往下说。

“当今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是朝中的大将军,屡次带兵打仗均赢得胜利,声名远播,朝廷里拥护他入主东宫之朝臣者众,因此登基后,他重用武官、重用当年袍泽,成王江寇钦就是一个例子。

“可也因为他是手握兵权,才能压下圣意,顺利逼宫,坐上龙椅,因此也对握有重兵的将军们心存忌惮,处处掣肘,生怕他们有朝一日也循着自己的路子,取而代之。因此,将军们打仗不求胜,只求和,就怕自己名声大过旧主,引得帝王相妒。

“再者鞑子并无心侵犯中原,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草原上称霸,无法统御中原,因此每年不需放牧的冬季才会集结众兵南犯,其目的为劫掠财物米粮,并非占领祁凤皇朝国土。

“边境将军深知此事,也不求消灭鞑子,只希望把他们往北方赶走,让每年往上报的百姓死伤数字减少。

“三则,鞑子向来以战养战,不带给养,加上战马剽悍,不像咱们的兵,打仗之前得先储粮,等诸事完备才能出兵,因此行动力比祁凤皇朝的军队要快上许多。

“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目的不达便转攻他处,绝不在同一个地方耗时过久。打赢了,他们夺走粮草就跑,而咱们的兵,一怕深入敌军腹地,被全数歼灭;二怕存粮被夺,处处受制,自然打起仗来绊手绊脚。”

“所以鞑子的问题不大?”宫华问。

“前几年,是的。但这两年、情况有变。”

“怎么说?”

“前年鞑子兵犯,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已增兵一万两千,今年前方传来的消息,鞑子竟有三万之数,本王派出的密探探得,草原有一悍将名叫齐齐努,野心颇大,这几年不断联合众部落,如今他羽翼未丰就能结合三万大军,倘若再给他五年时间,你怎知他没办法拥兵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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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方才说,他们并无侵犯中土的野心。”

“那是以前,现在情况不明,齐齐努不是简单人物,我尚未摸透他的心思,况且就算他无心统御祁凤皇朝,他也可以大败咱们,让祁凤对他俯首称臣,年年上贡。华哥儿,现在你大致明白鞑子的状况了,如果由你来领军,你会怎么做?”

宫华敛起眉目,细细思索,贺心秧也一根手指比比画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他们以战养战,咱们也照着学,让他们无粮可抢。”

“那可不行,鞑子士兵是过惯苦日子的,烹羊皮也能度三餐,咱们中原的兵,没有米饭粮菜打不了仗。”

萧瑛说完,贺心秧频频点头,偏那里是边疆草原,又不是深山密林,不然可以找到对丛林相熟之人,训练野战士兵……粮啊粮,真是为难人的东西……

“有了!”灵光乍现,贺心秧弹指,乐得满眼笑。

“你有计策?”萧瑛讶异,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就有了想法?

“他们要粮米就给啊,吝啬什么呢。”

“你讲什么话啊,未战先降吗?”宫华没好气地瞪她,这又不是考试,肚子里没有东西,不必非挤出一些,填在空白的试卷上。

她志得意满地瞥了宫华一眼,徐徐说道:“咱们可事先在米粮里施毒,然后大军迎战、假装不敌,放下粮草便跑,让他们把毒粮给吞进肚子,就不信那些鞑子还能再战。”

呵呵呵……最毒妇人心呐!她好满意自己的心肠被抹黑。

萧瑛听了她的计谋,忍不住发笑,看来他真是把她给吓得严重了,以至于满脑子全是毒。

“妇人之见,那是打仗,你以为在玩游戏吗?使毒计能赢的话,干嘛要打仗。”宫华鄙视她的见解。

妇人之见?这小鬼才回古代没几天,就忘记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平等了,何况,这哪是什么游戏,这是最先进的生化战,如果她能弄来实验室里的病毒,那才教人闻风丧胆。

“不,我倒觉得此计可行,只不过这个计策不能常用,对方很快就会看透咱们的计谋。”萧瑛替贺心秧说话。

“所以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他们分不清哪批粮能吃、哪批不能动,每次抢粮时,都要多伤两分脑筋,何况这个‘游戏’玩个两次,损他五千兵,也就够了。”她强调游戏二字,挑眉看向说她妇人之见的死小孩。

见贺心秧不过随口说说,也能想出办法,宫华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绞尽脑汁之后也开了口。

“既然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不在一处耗时过久,咱们就闭城不出,任由鞑子在城外嚣张,拖着他们的兵,不打仗、空吃粮,待他们把抢来的粮草耗尽,饿他们个三天五天,再击鼓迎战。

“就算我方不出城迎战,他们想出兵劫掠,却得不到半分粮草回部落,得杀牛马才能度过严冬,元气势必大伤。”

听着他的计策,萧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

像是杠上了似的,贺心秧不服输,抢着道:“不如派一队兵马绕过敌军,直侵他们的部落,鞑子必是将强壮青年送往战场,部落里留下的定是老弱妇孺,他们抢咱们的百姓,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他们回转部落,才发觉,家空了、人没了,那才精彩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劫掠鞑子部落时放出消息,让他们在前方的战士无心恋战,急于返乡同时,再来个双面夹攻,全数歼灭。”

宫华也同贺心秧卯上,以前她是老师,在这个时代,他懂的已足以为她师。

“我们可以改良武器,那些绊马索、铜墙钉全用老了,敌人都知道你的招数,还有什么好玩的。”

“鞑子擅骑,咱们可以把重点放在砍马脚上,没了马,他们便等于失去双腿,而咱们的步兵多、训练也最精良,届时,以吾之长攻彼之短,谁胜谁负自当分晓。”

两人像比赛似的,一人一计讲得滔滔不绝,萧瑛细细看着他们,嘴里不说,却满心叹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点子?这个话题不过是临时起意,他们尚未经过深思,却计计深谋,教人啧啧称奇。

高谈阔论之间,马车来到邑县府衙前头。

宫节已经得了消息,迎在衙门前,待众人陆续下马车,宫节的目光和贺心秧相触,千般滋味在心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宫节早已学会当个称职的古人,学会谨言慎行,贺心秧却还没有这等功力,看见果果他姑,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是——跑向前、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我想死你了,想死、想死了!”她必须用很多个“想死”,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兴奋心情。

宫节明知这样不合礼宜,尤其在外人面前,简直是伤风败俗,可是……难为她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就算聪明,终究是孩子心性,怎能接受这般巨变?她是在转瞬间便丢失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以及她熟悉的世界。

苹果与她不同,至少她是成年女性,并且醒来之后还有果果在身边,在厘清前后因果后,终能定下心,接受这个她不理解的环境。

苹果只有一个人,只能孤军奋斗、慢慢摸索,期间所受的苦,岂能说与外人道?更何况,她分明就是受他们姑侄连累。

眼下她的感觉是愧疚又心疼,怎舍得将她一把推开。

看着宫节和贺心秧之间的亲昵举动,萧瑛心底一股无明怒火隐隐烧窜,他明白,那叫做妒嫉,在许多年前、在某个女子身上,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这是不可以的,他早已经割断自己的情感线,再不允许自己放纵情欲,他曾经立下重誓,绝不再让任何女子入了心。

贺心秧是可爱聪慧、性格讨喜,她的确有股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气质,但这些都无法让她在他心底占上一席之地。没错,她无法!

念头转过,他逼自己露出满脸温和笑意,淡漠的双眼却仍紧紧盯着他们的亲密互动。

“苹果,你够了哦,不想被人抓去浸猪笼的话就赶快放手,这可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可以搂搂抱抱的时代。”

宫华着实忍耐不了,虽说她们都是女子,但看在旁人眼底,心里想的可非这回事,人言可畏呵。

贺心秧吸吸鼻子,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地松开手。

“我真的很恨你们祁凤皇朝,早晚我要一把火烧了它。”她低声对宫华张牙舞爪道。

宫华转过身,不同她计较。

宫节向前几步和萧瑛互相行礼作揖,今日萧瑛穿着一件朱墨夹纱袍,长发束在半月冠里,只用一柄墨玉簪扣住,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腰间系着琥珀玉带,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加之身形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几日,秧秧和华儿麻烦王爷了。”

萧瑛点点头,表面礼数全做足之后,他转头对宫华说道:“华哥儿,从明日起,王府的车辆会过来接你入府,抓紧时间,将你师父交给你的课题好好预作准备。”

乍听见萧瑛对宫华的称呼,宫节紧抿双唇,紧憋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贺心秧见她那模样,也跟着咬紧嘴唇,不让笑声脱口而出。

第十二章果氏家族重逢(2)

宫华终于将萧瑛送上马车,贺心秧立刻迅速将宫节拉进屋里,宫华、紫屏、苓秋也跟着快步进门,院门一关,两人再也憋不住了,相视一眼,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是不是很好笑?对咩,就是很好笑啊,华歌尔……”贺心秧第一个发难。

紫屏和苓秋互相交换眼神,怎么都想不通华哥儿哪里好笑,只见少爷一张脸皱得像包子,苹果姑娘指着他,越笑越夸张,连素日里严肃的大人也跟着笑不停。

贺心秧指指宫华。“华歌尔。”再指指自己。“黛安芬。”然后又指指宫节。

宫节没等贺心秧说话,抓住她的指头,自动自发的接,“曼黛玛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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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完,两人又是手拉着手,大笑不止。

宫华叹气,早在二十一世纪,他在电视看到华歌尔的广告时,脸上就满布黑线,只是,他以为这件事天知、地知、本人知,没有谁可以拿出来取笑,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唉……

“够了哦。”他翻白眼。

“不够,我们至少要再笑三十年。”说着,贺心秧又笑倒在宫节肩头。

“贺心秧!”宫华的口气里发出危险讯息。

“有!”她怕天怕地怕鬼怕神明,就是不怕死小孩的威胁,“华歌尔”失算了。

“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放心,我做人光明磊落,哪来的把柄?”

“行了,再闹下去,华哥儿要生气喽。”

宫节明明是要出面主持公道的,可一出口,又回射了宫华一刀,忍不住的,贺心秧再次笑得前俯后仰,蹲在地上抱住肚子。

紫屏、苓秋不懂他们在高兴什么,可他们笑得这样开怀,她们也忍不住跟着张起笑脸。

苓秋善解人意,见宫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走到他身边说道:“少爷,您要不要先回房洗漱一番?”

“嗯。”宫华瞪了贺心秧一眼,恨恨一甩袖子,随苓秋回房。

宫节拍拍贺心秧的肩,忍住笑说:“有人恼羞成怒了,往后,别再为这个取笑他。”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嘛。”贺心秧皱眉,噗哧一声,又笑开了。

宫节摇摇头,岔开话题,握起她的手。“我给你准备了间房,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

贺心秧点头后,宫节对紫屏说:“我在饭馆里订了一桌菜,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你们把它分成两席,一席你和苓秋在屋里吃,一席端到厅里,今晚你们不用服侍,用过饭早早休息吧。”

“是,老爷。”

紫屏应声下去,贺心秧和宫节相视一眼,她们有很多事想对彼此说,宫节明白,点点头。

“先去洗个澡,去去风尘,今晚,咱们秉烛夜谈。”

贺心秧点点头,满足地叹口气,不管怎样,如今是渐入佳境了,她相信日子会越走越顺利,因为有果果、有果果他姑,亲人重聚。

夜里,果氏家族围着圆桌,吃进去的饭少、讲出来的话多,他们把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事情一一同对方交代过,贺心秧这才明白,穿越这回事,本就苦头多于享乐。

幸好宫节顶着县太爷身分,可以发挥所长,不必像这时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纯粹在家里当摆设。

前后算算,他们穿越至今也两个月了,算不上风平浪静,却也是过关斩将,一路走到如今,往后三人互相扶持,他们都信心满满,认定日子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坏。

“你们觉得慕容郬这人怎样?”宫节问。

“我师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提到慕容郬,宫华第一个跳出来发言,他见识过慕容郬出神入化的武功,那气势,哪是武侠剧里软趴趴的男演员演得出来的,他对他师父崇拜不已,如果能够,他愿意随时追随左右。

“我对他没有太大印象,只记得他沉默寡言,脸上好像结了千年寒冰。”贺心秧说。

“他面冷心热,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我同意华儿的说词,他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回的水灾,若不是有他的提醒,事先向知府借人,我手边人力不足,肯定没办法做这么多事、安然度过此关。”

宫节喝下几杯酒,酒杯虽小,脸上却也浮现几分绯红,看起来也有了女子的娇羞。

“我听说汾县情况很糟糕。”贺心秧回答。

她半滴酒不能碰,她对酒精过敏,这个时代,可没有医院可以打抗敏针。

“不只汾县,理县、沛县……邻近几个闹水患的县状况都不好,就算我已经把所有想得到的防范措施都做了,还是没想到你们会在出城的路上遇到拦路盗匪。”

幸好慕容郬及时赶到,宫节对他充满感谢,偏生那个人只有一号表情,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感激,还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激。

“是啊,如果不是师父,我现在可惨了。”宫华口口声声师父,那骄傲的口气,听得贺心秧受不了。

“干嘛那种表情啊,慕容郬又不是神,了不起是个能干一点的男人,值得你一面讲一面流口水?”她同宫华拌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没有听过吗?”

“嘻嘻,听过听过,自然是听过的喽,这话说得真好啊,请问,本人有没有当过你的老师?那个慕容郬还没给你把屎把尿过呢,这些事……本人在下我,恰恰好都做过。”

宫华后悔了,没事他干嘛提这句。翻个白眼,他没好气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喊你一声娘吗?”

“欸,乖儿子。”

“贺心秧!”他又扬起声调。

看他们两个一句来一句往,宫节忍不住好笑,突然间,家里多了个苹果,变得好热闹。

“你们再吵下去,邻居会以为我们家失火了。”宫节各瞥两人一眼。

宫华撇撇嘴,转换话题说道:“上回王爷告诉我,因为这回的水灾,姑姑把邑县治理得非常好,已有官员层层上报,或许朝廷的褒奖令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还会升官。”

宫节缓缓点头,问:“华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不认为这是好事,如果姑姑一路往上升,就得应酬更多官员,见更多的人,到时想隐藏身分、想明哲保身就更困难了。”

当县令原是为了混口饭吃,眼下显山露水了,日后怕是纠纷不断。

宫华的话触动贺心秧的心思,她再蠢也明白欺君是唯一死罪,人生什么都是假的,能活命才是真的。“不如丢下这一切,咱们逃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

“怎么可能?你会种田、会织布,还是会打猎、会刺绣、缝缝补补洗衣服?”宫华一句句问得咄咄逼人。“还没逃远,咱们就先饿死了。”

“怕什么,我来养你们。”

“你?用什么养,嘴皮子?!”宫华看不起她。

想到这里,贺心秧得意了。“过两天我上街,自会带个一百五十两银子回来。”

“钱怎么来的?”宫节一听,凝重填入眼底,她不见快乐反倒忧心忡忡。“你不要任性,这里和你想象的不同。”

“你以为我会去偷抢?放心,我是去卖稿子。”

“稿子?”难道是那个……十八禁?

贺心秧将之前与书铺老板定下的契约简单交代一遍。

“我有自信,相较那些千篇一律后花园相会的陈腔滥调,我的作品丰富有趣得多,要动作有动作、要感情有感情、要场景有场景,不是我夸口,我的艳本绝对会大赚钱。”

“艳本……”听见这个,宫华、宫节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放心啦,这里的艳本激烈程度和我之前看过的罗曼史小说差得远了,总之,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你们只要负责策画逃亡路线。”

“不能逃。”宫华摇头,再次否决贺心秧的提议。

“为什么不能?”

“一来,祁凤皇朝的情报网很完整健全,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除非我们逃往邻国,问题是要逃往哪里?许多地方的生活习惯与祁凤皇朝大不相同,能否适应是一回事,那里有没有人肯收你的稿子又是一回事,我们总不能靠你那一百多两银子过一辈子吧。”

宫华不想逃,他想在这里建功立业,完成父亲对他的殷殷嘱咐,他不想也不能逃。

宫节看一眼宫华,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

“先别担心,事情还没遇上呢,或许朝廷只会给点赏赐,不至于升官,别忘记,当今皇帝是不喜欢重用文官的。”

看着两人的态度,贺心秧理解。是啊,才刚适应一个新环境,谁都不想再有改变,便是她也觉得疲惫。

“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别没事吓自己了。吃饭吃饭,吃饭皇帝大。”她挥挥手,把不愉快的话题挥走。

“对,天大地大,苹果最大!吃饭!”宫华把菜全往她碗里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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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月亮很圆、星星很亮,美丽的夜晚,果氏一家团聚。

他们相信团结力量大,相信心手相携便能过关斩将,也相信他们不会被这个时代踩死在脚底下。

第十三章往事如烟(1)

雪白的画纸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歪着头,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望,没有害羞、无所畏惧,眼神干净得如同三岁小童。

萧瑛悬空握笔,几次想再添入几笔,却不知该往哪里加。

三天了,他又整整三天没见到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的心……却无法回复平静。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与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的打扮,他注意到她,后来那张与关倩相似的脸庞,引得他心动,留下她。

她心底有谋画,为隐瞒拙劣的举动,一张嘴话说个不停,她想声东击西,可那番言论见解,让他为之惊艳。

她失算了,她没算计到他头上,却害苦自己,因为他再不会受骗于女子,尽管她的眼睛清灵透澈,她的言语让人震惊。

那盘加入春药的鱼片,让她失却本性,而那个埋伏在屋顶的帚儿姑姑,让他决定顺着剧情演下去。

事后,他听见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急切地喃喃自语,于是他知道,她也被人坑了。

那药她本打算用来迷昏他,好让她自青楼里脱身,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某个丫头背叛了她,听着她从埋怨、愤恨,再到自我安慰、暗自勉励、再度重生……那过程,他好几次忍不住想笑出声。

他可以不碰她的,只是个被下药的小丫头,还难不倒他。他也可以在紧要关头保留她的清白,但……他就是故意。

萧瑛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是生气她有一张酷似关倩的脸,还是愤怒她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他要了她,算不得强迫,因为她热情如火,可失算的是……他要过许多女子,从没在任何人身上失控,独独她,坏了他的自制。

他作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如果是愤慨她不该长得像谁,他就该欺负她欺负得更彻底,如果是生气她对自己使计,他应该让她在最痛恨的环境里沉沦。

但,她二度坏了他的自制,他赎了她,放她自由。

好吧,就当银货两讫,失控两次已经不在自己可以原谅的范围里,聪明的话,他们该永世不见。偏偏他放人自由又放得不干不脆,诓她中毒、借她银两,他拿她当风筝耍,明明想撂开手,却又牢牢把绳子握在手掌中。

很奇怪的心态,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那几日,心底反反复复,既想着她小人一点、不怕死一点,再也不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又希望她正直一点、怕死一点,不管是为还钱还是为保命,跑到他跟前,再让自己见上一面。

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男人,但他的反复终是让郬瞧了出来,可郬没想过,让他失却沉稳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让人时时想起便忍不住心情愉悦的性子。

直到水患发生,他在别院见到她。

宫华叫她苹果,宫华不喊他还不觉得,他一喊,萧瑛发现世上果真没有比苹果更适合她的小名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微微一个不自觉的笑容,就会让人联想起苹果的香甜,她是小苹果,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红苹果。

他很忙的,有太多的事需要布局,他经常过了三更天才能入眠。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时时想抽空去瞧瞧她、逗逗她、吓吓她再唬唬她,然后等着她出人意表的反应,在心底暗暗快乐着。

郬说他这种行为很不好,他同意。

可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人之常情?

他喜欢与她同桌吃饭,听她一面吃东西一面胡扯,还扯得似模似样,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喜欢拉着她快步走,喜欢她软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中;喜欢一把雨伞圈起一方宁静,喜欢纳她入怀,享受淡淡的幸福。

他更喜欢把她气得蹦蹦跳,看着她脸上因生气浮起一层红晕,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然后等着观赏她拼命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强抑下满腔怒火的可爱模样。

很多的喜欢促使他去招惹她、碰触她,直到他发觉自己会因为她与宫华的玩闹而妒嫉,发现在她激动地抱住宫节时会引出他满腹怒火。

他知道,该停止了。

停止他的喜欢、停止他的情不自禁,甚至停止……他想她的欲望……

门外传来两声敲叩,萧瑛回神。

“进来。”

门推开,慕容郬缓步进屋,灯火映衬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形益发挺拔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摆,唇一撇,似笑非笑。

“黄庭已经混入临田了?”萧瑛出声问。

“是,飞鸽传信中提到,顺利的话,这几天他就能带兵迎战倭寇。”

“水师都督李晋海那边呢?”

“收到信后,再加上新添的千名士兵,他如虎添翼,已经打了两回胜仗。”

“很好,希望本王没错看他们。”

“不会错的。”慕容郬微微一哂,萧瑛不明白他那些部下的能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被华哥儿发现的那名盗贼已经查出来,他是勤王萧镇的人,汾县的天咒说法,也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勤王动作频仍,看来,他打算出手了。”慕容郬板起刚冷眉目。

“是啊,难以想象,当年他可是一手极力促成萧栤坐上帝位的人,才短短几年,就想把人给扫下台。”

“当年他不见得就没有那个野心。”

“他有,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今萧栤在位五年,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带兵大将已存异心,萧栤这张龙椅,想必坐得难安呐。”他叹气摇头,嘴边却衔着畅意笑容。

“可惜,萧栤一心防着你,在你身边布满眼线,却没想过勤王已经准备好造反,你想,是不是该给咱们的皇上提个醒儿?”

“提了。帚儿姑姑已经替我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若是皇帝单方面挨打,他也不乐见呢,总得两虎有相当的实力竞争,他才能安收渔翁之利。

“你又演戏给她看了?”

“可不是,世间还有谁能够让本王粉墨登场,也只有她才有那么大的福气。”

福气?慕容郬眉微挑。他日,皇帝要是知道帚儿姑姑传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震怒之下,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凌迟。

慕容郬向前一步,看清画纸上的女子,他心一凛,浓眉紧蹙。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萧瑛明白他误解了什么,温柔一笑,春风似的和煦。

他与郬结识于少林寺,两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得方丈大师因缘,故而拜在方丈门下。

郬五岁起就在少林,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那还是母妃为保全他的性命,想尽办法争取,才能安然将他送出宫,后因母妃病情日渐沉痼,父皇下旨召唤,他方回到宫廷。

那年,他十五岁,在少林生活多年,他无法适应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但为了生存,他无法不与人周旋。

那时,皇后和大皇子萧栤是他生存的重大隐忧。

在母妃因病去世、他却发觉母亲的死因不单纯时,他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母妃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求他为自己报仇、不求他争夺帝位,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再不显山露水,他不理朝政,镇日沉醉于温柔乡,却暗地经商、扩展实力,为自己图谋日后出路,父皇训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母妃死去那天,小喜来到他身边,那天是三月十九。

“仍然无法忘情吗?”慕容郬问,清冽的眼眸里出现一抹不舍。

人人都道萧瑛温柔,唯有他明白,那不过是伪装,一张温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随和、以为他好相处、以为他体贴善解,却不明白,那只是一种工具,而非一份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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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温柔将所有人排拒于心门外,他用温柔让人对他放下戒备,他也用温柔教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让人误会他不具杀伤力。

曾经,他的温柔是真的,在十五岁以前。

然而宫廷斗争、手足相残,让他清楚明白,温柔于生存无益,但他仍然温柔,只不过那样的温柔已成虚伪面具。

“你说呢。”萧瑛微微一笑。

“离开少林后,你曾经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给我。你说,你以为整个后宫像一池肮脏污臭的秽水,没想到竟能养出一个像青莲般的女孩,你说,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让你突然觉得又能在那个后宫里喘息。”

萧瑛点头,他记得那番话。

那日,他想寻个无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却在御花园里遇见小喜,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

他问她哭什么,她说她哭自己刚去世的母亲。

他也伤心且更愤恨不已,但为求生存,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实情绪,而小喜不过是个小小宫女,竟不怕受罚,勇敢的为自己的母亲哀泣,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

他们聊了整个下午,几天后,他动用关系把她调到身边伺候。

“我教她写字、我与她聊天,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误了性命,或许她会明白得更多。”

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那个部分的萧瑛向往自由,不愿意争权夺利,那个部分的萧瑛对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也因此在yīn错阳差当中,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慕容郬接话,“你说,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她连作梦都喊着你的名字,在她眼里你不是皇子,而是一个疼她、护她、真心待她的男子,因此她愿意把一生交付于你。”

那段日子,他接到的每一封信,都是萧瑛对小喜的赞美,他说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他说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他只需要一个女人,而那个人叫做小喜。

两年,他们幸福地过了整整两年。萧瑛的爱情感动了他,让他衷心为好友感到庆幸。

“没错,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她穿着夜行衣自父皇寝宫中走出来,发现父皇的汤药被动了手脚,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父皇并非懵懂无知,只是发现自已中毒时为时已晚。

他能做的唯有不动声色,倾全力安排后路,可惜那药比父皇所预估的更加猛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替萧霁做好安排,而那封遗诏在萧栤的一手遮天之下,成了飞灰。

萧瑛叹口气,缓声道:“我暗中跟踪她,她很谨慎,换过几次装、变造过几回身分,若非你自少林赶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永远不会知道,她竟是萧栤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她不叫小喜,叫做关倩,是成王江寇钦的义女。几十个眼线,数万名士兵,让萧栤顺利掌控宫中势力。”

关倩不是娇弱、需要被全心保护女子,相反的,她武功高强,并不在萧瑛之下,这样的女人潜伏在他身边,还真是太看得起他。

于是,他也利用了关倩一回,利用她让自己在父皇驾崩后能够全身而退。

当关倩发现萧瑛知道自己的身分时,哭着跪求他的原谅。

她说她是真心爱他,她说,既然他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能够被封蜀王,不是得偿所愿?她还说,从未在萧栤面前讲过任何一句不利于他的话语,她说如果他愿意忘记过去,他们可以重拾幸福,共度此生。

他不懂,她怎么还能够讲出这种话?

在全然的背叛之后,要他遗忘她是弑父杀弟的帮凶,两人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是她过度天真,还是她仗恃着他对她的爱可以不顾一切?

第十三章往事如烟(2)

“你恨她吗?”

“恨。”那么多条性命,在他眼前被消灭,就算他不曾爱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终究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

“既然恨,为什么不杀了她?”慕容郬追问,这是他长久以来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杀她,萧栤自然会杀。”

萧栤是个疑心重的男人,何况他最乐意做的便是打击他,怎会放过他喜爱的女子,何况她已经被识破身分。

“你在欺骗自己,她的武艺高强,只要能从你眼前逃开,岂会笨得跑去萧栤那里自投罗网,萧栤是怎么对待那些战败士兵的,她比你我都清楚。”

萧瑛沉默。是,他欺骗了自己,而且骗得又凶又狠。

那把名为小喜的刀,始终插在那里,很多年过去了,他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无法对谁敞开心,他用全然的温柔,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

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再是感情归依。

清浅一笑,萧瑛转开话题。“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么不想想自己,二十五岁了,多数男人在这个年岁已经儿女成群。”

慕容郬摇头,他自己又年轻到哪去,还不是二十二岁了也尚未成亲。

“暴君在位,家仇未报,何以成家。”他回答。

萧瑛点头。国仇家恨呐……“郬。”

“什么事?”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向惠平郡主托媒。”

他需要一桩婚事巩固他的心,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苹果……苹果再香,他都不准自己沉醉。

“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娶了她,等同于娶进一股庞大势力,站在她父亲身后的,可是无数的武官。“惠平郡主长得不美吗?”他反问慕容郬。

“如果你能放下小喜,惠平郡主那么喜欢你,或许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萧瑛幽眸淡淡的望向远处,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缘,不奢求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女子,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

“既然我已经决定布局,你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他不回应慕容郬的话,反问他。

“自然是。”

庄子里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动,不如让他们先往北方练练手。

“你下去吧,我得写封信把此事上呈给皇帝知道,让他知道浪子回头,不再恋栈温柔乡了。”

“他会有所警觉吗?”

“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儿,他大概会警觉,怀疑我想联络文臣的力量反他,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又是个经他厚赐才得世袭爵位的成王女儿……或许他还会计划把江婉君当成第二个小喜,让她盯牢我的一举一动。可惜他不清楚,这些武官心思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这些年,他虽给了武官高位,却又给了自己太大的生杀大权。功高震主,杀!打败仗,杀!贪婪,杀!名声恶,杀!无数的杀戮让武官无所适从,心生胆寒。”

水载舟,亦覆舟,那些把萧栤拱上皇位的将军,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他从帝位上头拉下来。

“近日里,武官中流传着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叹无奈。”萧瑛拿起毛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是学贺心秧的,但转得没她好。

“那话,不是王爷传出去的吗?”慕容郬挑了挑眉问。

“没证据的事,可别说得太大声,免得闪了舌头。”

慕容郬淡淡一笑,如果连他都不了解这个好友,恐怕再不会有人了解他。

“如果你想进京托媒,再多等个几日吧,即便xiōng有成竹,也得布置妥当,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无常的,谁晓得他会不会突如其来使出谁都想不到的手段。”

手段?他不怕,经过五年,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只不过他还不想露馅,就让他继续蔑视自己好了。

“没问题。对了,你记得转告华哥儿一声,再不久朝廷就会下令,升宫节为六品知府,要他们尽早做准备。”

“会升吗?他才来邑县两个多月,这种升法会不会让人侧目?何况皇帝一向不喜欢文官,怎么会对他破例?”

“侧目是一定会的,但朝廷不能不升他,正是因为他是文官。”

“为什么?”

“你没有听到风声,朝廷今年要开秋闱了?那些读书人岂会甘于寂寞,多年不开科考,他们没了出路,成天没事做,只好评家论国、谈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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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杀得一、杀不了百,杀得了百、杀不了千,只要他们天天耍嘴皮,他屁股下那张龙椅怎么坐得稳,所以人说,宁愿得罪武夫、万万别得罪文人,因为武夫顶多揍人一顿,而文人的嘴可是杀人于无形。”

“鼓动这个评论风气的,是勤王还是你?”

“这风气哪需要鼓动,只要稍稍加以撩拨就行。”萧瑛的回答给了慕容郬答案,果然,他脱不了关系。

“得罪你,是萧栤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对于慕容郬的评论,他一笑置之,续道:“之前,宫节断案之事已传进京城,更有好事者将其故事写成脚本,在戏台上演出,这回水灾预防之事,与邻县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更是有如云泥之别。

“既然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一则为平息文官之怒,杜绝读书人悠悠众口,皇帝定会将他抬举出来,昭示自己对文官的看重。二则宫节没后台、没背景,易于控制,因此我没猜错的话,皇帝不但会升他的官,还会特加恩荣,升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

“我明白了,明日华哥儿来上课,我会知会他一声。”

“郬,你觉得华哥儿的资质可还行?”

“习武而言,他年纪已经太大,怕是不会有太大成就,但强身健体总是能成的,不过他意志坚定、性格强韧,又不怕吃苦,倒是一块良材。”

“这孩子年纪尚小,是该好好磨磨。”

“你对华哥儿相当看重,为什么?”

“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可不是我决定收他为徒的。”

“我教他武功,却没亲授他课业,也没聘来旧朝臣为他讲学,我真怀疑,你怎么能够请得动那些告老还乡的臣子。”

慕容郬当初会收宫华为徒,是因为看重他的品格,见他刀架在颈上也要为自己的人出头,不让她们为自己牺牲性命,一个十岁小孩能有这种勇气,怎不令人钦佩?

听着郬的话,萧瑛笑而不语。

“难不成华哥儿年纪轻轻,你就看出他未来大有可为?”慕容郬试探的问。

“看着吧,很快你就会明白。”

“希望如此。我先下去了,还有些事需要忙。”

“去吧,进京的事,让管家先预备下。”

“知道了。”慕容郬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萧瑛的视线再度落在画纸上那女孩甜得像苹果的笑容上。

这样……就算是把她拒于门外了吧,她再不会影响他的心、他的感情,她于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朋友……

这样想着之后,心定下,他又能纵容自己偶尔想起她。

他想起那天,他一路拉着她到自己屋里,菜一道道上来,看得她眼花撩乱。

她举箸,迟迟不落,他问:“为什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她愁眉苦脸半天,才吞吞吐吐挤出三个字。“罪恶感。”

他没听懂,问:“什么罪恶感?”

“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汤,我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瞪她一眼,骂,“伪善。”

贺心秧可不是能够由着人骂的女子,筷子一摆,两手叉腰,挺直肩背,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为什么骂我伪善?”

“不是吗?每个人天生不平等,能力不一样、智力不一样,所能够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样,在种种的不一样之下,结果自然大不相同。

“有人穷、有人富,有的治人,有的治于人,我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鱼大肉,为什么要沽名钓誉,觉得自己吃得饱饭是很有罪恶感的事?

“难不成要齐头式平等,不管是谁,能力、财力都不可以超过某个界线,要富,得人人皆富,不管你勤劳或懒惰,要穷,得人人皆穷,不管你是否奋发向上、拼命想出头?”

他滔滔不绝一大篇,听得她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下。

看着她发呆的神情,萧瑛又觉得她好可爱,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齿、满腹不平,或者愁云惨雾、发傻发呆,看在他眼里,都是纯然的可爱。

半晌,她终于恢复过来,端起一杯茶水仰头喝掉,咬着下唇,满脸别扭。

他看不下去,手指往她头上一戳,发话问:“有话快讲,再憋下去,就憋坏了你这颗笨苹果。”

她又挤眉弄眼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王爷,那、那个齐头式平等……你……也是穿越的吗?”

穿月?川乐?瑏悦?他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她见他满头雾水,立刻转移话题。

她夹起一块醋溜鱼片,在他面前晃半天,巧笑问:“这里面,不会下药吧?”

萧瑛并没追根究底,他很明白,不管是她或华哥儿都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不急,那些事,他早晚会一一刨出来。

“那得问你喽,在鱼片里面下药的人好像不是我。”

她的话打了自己的嘴,歪歪鼻子,很没形象地把鱼片咻地吸进嘴里,嚼了几嚼、吞进肚子,才说:“那就请您安心吃呗,反正王爷大人百毒不侵。”

那天,他们讲了一堆话,她说,他也说。

他发觉在一个爱讲话的女人面前,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多话。

多话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会不会泄露真心,无形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多年下来,他早已经学会封心、学会谨慎,然而,一颗苹果却让他忘了多年的伪装……

不会了,萧瑛再次告诉自己,一场即将到来的婚事,会将他的心紧紧封锁。

拿起图纸,缓缓举到烛火边,看着火苗沿着纸缘燃起,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笑颜,他试图漠然,然而心却隐隐地抽痛着……

第十四章欠债还钱(1)

几竿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午后,书铺里很安静。

墙角边还残留着水灾留下的污渍痕迹,老板常骄傲地跟左邻右舍说:“我那沙袋堆得可高呢,水渗进来不足三寸,亏我还把书用油纸一层层封了、拼命往上堆,今年水患,我连半本书也没折损。”

言谈间,满是得意。

老板捧着半本稿子坐在桌边,细细读着,贺心秧也在铺子里头挑了几册书,细细品读。

与古代艳本相较,她的缺点是文笔不够文言文,词藻华丽不足,但贵在平实有趣。至于优点嘛,她赢在出生于未来,见识过的场面多,看过的小说、电视剧数量更是惊人,因此信手拈来,便是让这群古人难以想象的剧情。

老板读过半页后,整个人就陷进去了,他越读越见趣味,到最后,连客人上门也舍不得抬起头打声招呼,两颗眼珠子追逐着文字跑,脸上的笑容未曾停歇过。

终于,他阖上最后一页,灼热的目光紧紧落在贺心秧身上,蜡黄的脸孔浮起些许红晕。“姑娘,下半部呢?”

贺心秧拍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看老板的态度,她明白这是初试告捷了。

“如果老板觉得文稿还可以,不如咱们按照先前契约上所载,拟一张这本书的合约,合约签定,我自然会把下半部交给您。”说着,她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自然是这样。”

老板起身,加快脚步绕到后头柜台,找来笔墨新纸,依之前所言条件,为这本书再立一纸新约。

贺心秧读着新合约的同时,他的眼光不停扫向包袱,恨不得立时打开,赶紧把后半部给读完,他心痒痒的,满脑子不停地想着,那个风流小娘子最后到底会情归何处。

贺心秧看完合约,点点头,在上头签下自己的名字,待老板将一百五十两银票交到她手上,笑容又上扬了七八分。

钱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不足惜,只要把银子揣在怀里就好。接过银票,无以言状的幸福感以倍数激增,贺心秧心情大好。

“姑娘,那么下一本……”老板得陇望蜀,搓揉着双手,笑眼眯眯地望着她。

“还不知道呢,少爷已经写了不少,可是从前京城的老板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找到蜀州来,上门想求得少爷的新书。”

“不行、不行,姑娘先允了我的。”她一透露出竞争者讯息,老板顿时脸色一变,急急道:“如果贵公子对这份契约不满,条件咱们可以重谈,有什么想法,姑娘尽管提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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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放心,少爷闭关写书,让我把人都给打发走,等少爷写完,我会同少爷再讨论讨论,该把书给哪里。”

老板从怀里摸出十两纹银,悄悄地递给她。“届时,还望姑娘在贵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倘若书卖得好,我一定不会亏待姑娘。”

说话的同时,他的心思飞转。

这样的书还怕卖不好?他得多印一些,先在邑县试卖看看,一得出成绩,立刻带到京城大量翻印,今年买房造屋就看它了。

“既然如此……”贺心秧再扫两眼手上的银锭子,眼睛水汪汪的,感动得咧。“老板请放心,我定会在少爷面前替您多讲几句好话的。”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老板不停弯腰道谢,一路把贺心秧送到铺子外头,笑咪咪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转角,看不见人影了,才笑逐颜开地转身回来。

刚招呼完客人的小伙计靠到老板身边,满脸不解的问:“老板,那姑娘是什么来头,怎地您巴结成这样?”

“什么来头?她是老天爷送来的财神爷!眼睛放亮点,往后她来铺子,就把她当成活菩萨供着。”

“这么神?”小伙许不解,那姑娘模样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衣着也不特出,不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有什么本事能让老板对她鞠躬哈腰?

“看着吧,咱们日后能不能发达,全仗她了。”

老板右脚跨进铺子里,突然想起,方才那十两会不会给得太小气?

不管了,先这样吧,不足的下回再给姑娘补上,他得奉承得她心花怒放,日后把她家公子爷的稿子全送到自个儿手上。

走进铺子,想起那半本未看的稿子还在包袱里,快步上前,他捧宝贝似的捧进柜台里,他的风流小娘子啊……

转过街角,贺心秧的心热呼呼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有了钱,首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买屋?错!

买衣服、逛街大shopping?错!

请客昭告全世界,她从三级贫民升等为小富婆?错错错,连三错。

身为有责任感的女强人,钱到手,第一件该做的是——欠债还钱。

本来她还想拿银票去把银子兑开的,没想到老板会做人,竟给了她一笔不算少的小费,这下子,呵呵……她大摇大摆,走路有风。

问明路人王府方向之后,她便雇了一辆车子,还钱去!

王府下人倒是不摆架子,听她自报名字,便往里头通报,只是王府太大,一来一往也得不少时间,因此等得很无聊的贺心秧,两手背后扣着、低下头,在王府门前来来回回缓步走着。

今日还清债务,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应该不会了吧,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那么她可以求他大方点、把她身上的毒解开?

想过千百遍了,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下毒?就因为她毒了他一回,他非得讨个公道?

回家那天,宫华才想起来,对她说:“王爷根本没在你身上下毒,他只是闹着你玩儿的。”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满心无奈,她是乐高积木还是黏土,哪里好玩了?难道古代生活这么无趣,只能拿整人为乐?她要不要想办法,穿越一部电脑过来,充实丰富萧瑛的日子?

宫华的话,贺心秧将信将疑,因为他并不知道那瓶香奈儿五号,以及后来她吞过的不少药丸。

她本来已经说服自己算了,反正萧瑛要把她搓圆捏扁,她也无力抵抗,人家手段高、心地yīn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在永远败北的情况下,和他耍心计等同是自我凌虐,反正她还看得出来,萧瑛并不想要她的命……?

可是这几天清晨,她开始出现许多小毛病,比方晕眩。

她才十五岁,不至于有血压过高、血糖过低的问题,她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内耳半规管不平衡所导致。对了,她还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不是太严重,但东一点、西一点加起来,让她开始疑神疑鬼。

她记得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大脑里头有掌控晕眩和呕吐的神经,因此,很担心毒药是不是已经慢慢侵入她的大脑,影响了某部分细胞或机能。

万一日后她吞下解药,能够解掉身上余毒,却解不了之前留下的后遗症呢?万一脑细胞大量死亡,她越变越笨呢?会不会在未来的五年内,她就得到老年痴呆症?

她是靠头脑吃饭的,后遗症发作在腿上也就罢了,顶多学穿越人自己搞一部轮椅,照样可以到处跑,但如果发作在脑子的话……

原本的漫不经心浮上一层恐惧,她又想吐了。

越想越害怕,两道眉毛拧成一股绳,背后的双手在xiōng前扭绞,她不断咽下口水,企图压制呕吐感觉,脚步加快,表情万分挣扎,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要载歌载舞、开口大唱:烦啊烦啊烦得不能呼吸、烦啊烦啊烦得没有力气【〈烦〉\林晓培,作词:陈珊妮。】。

她的烦躁尽数落入萧瑛眼底。

真是可爱啊……他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她那张可爱的小脸,就是会让他忍不住想去逗逗。

没错,就是“忍不住”三个字。

他该让下人把她领进屋再问明来意的,可是因为忍不住等待的煎熬,于是他亲自走出王府大门。

因为听到她名字的那刻,他开始忍不住同她独处的欲望,于是让人备下车子。

因为忍不住心抽心痛的感觉,于是在烧毁画像后,他又绘了好几张她的画像。

他在她身上,有太多的“忍不住”。

萧瑛明白,这样放纵自己并不好,但他终究是忍不住,他向前走几步,耐心地等待心不在焉的贺心秧撞上自己。

一、二、三……在预料中,她的头撞上他硬邦邦的xiōng口!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动手贴上她的额头,温柔笑道:“很痛吗?”

抬起头,撞见他的笑容,她傻了。

真好看呵,他的帅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丰神俊朗、潇洒绝伦,帅到女人看见他,会自内心发出一声赞叹。

可那时的他,笑得不真,连温柔也带上几分虚伪,试问,谁会对一张假脸动心?

然日复一日,他的笑益发真诚,他的温柔不再是冷冰冰的零下三十度,再被这样一张笑脸望着,心微微悸动……

是因为相处太多,她看惯虚伪,已将伪善当成真诚?还是因为她被他的帅脸吸引,失去分辨真伪的能力?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将眼神自他身上移开。她发过脾气,阻止过胡思乱想,她口口声声与他切八段,她口口声声不当人家的小三,但当他的笑脸在她眼前绽放,那些之前做过的事……全不算数了……

“怎么啦,小苹果撞成笨苹果了?”

他又笑,笑得她目眩神迷。

唉,她不想这样讲的,可当冲动越过理智,话就是会自动从嘴里冒出来。“王爷,如果我说你很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花痴?”

他不懂花痴是什么意思,但可以隐约猜得出。

萧瑛又觉得她可爱得让人动心了,他认识的每个女子都矜贵自持,便是觉得他皮相好,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再次绽开一个让她分辨不出真伪的笑脸,他弯下腰,与她再贴近几分。“不会,但如果你继续对着我流口水,就不好说了。”

口水?她猛然退开两步,动手抹了抹嘴角。胡扯,明明是干的好不好,她才十五岁,颜面神经还好用得很。

萧瑛见她信了自己随口说的胡话、反应激烈,心情大悦。

“怎么,找我有事?”

“呃。”她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王爷,我今天来……”

她打算尽快表明来意、尽快还钱、尽快求到解药,然后与他再不往来……突地,她数不清第几次恍神。

再不往来吗?是的,不来往是正确的决定……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那股子晕眩感又浮了上来。

“病了吗?怎么老是话说着说着就发傻,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萧瑛蹙眉,不是给她药丸补身了,怎么脸色比上回更糟,眼睛底下都出现黑印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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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心秧眼睛倏地瞠大,他、他……他说她脑子不好,因为他也知道,那个毒药的副作用会在脑子发作?

扁起嘴,眼睛浮上晶莹,她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袖,紧紧扭着,顾不得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王爷,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我给您做牛做马,我会尽全力当那种不必用缰绳套着,您一声令下就乖乖做事的牲畜,所以您别再用毒药套着我了,好不?”

这么委曲求全啊……噗哧,她的模样让萧瑛忍俊不住的笑了。

那天话说得大声,什么担心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早晚都要面对的课题……每句话都敲得他心脏怦怦响,让他想了又想,还暗地佩服起她的豁达,原来,她终究还是怕死的。

第十四章欠债还钱(2)

“王府里哪儿缺牛马?”萧瑛背过身说话,不让她看见他的笑意。

“那我为奴为婢,好不好?”她跳到他面前,继续委曲求全。

“你见王府里缺奴缺婢了?”

“那我……我给您、给您……”

她会做什么啊?天天拍他马屁?他又不是丁春秋、任我行【注解:《笑傲江湖》里的人物,日月神教教主,重掌大权后便沉溺在歌功颂德声中。】,喜欢听一堆恶心巴啦的话。不然当他的贴身死士,一出现状况就跳出来、扑在他身上做人肉盾牌?别傻了,宫华说他武艺高强,根本用不到她。

她想不出可以为萧瑛做什么时,下人来禀,马车已经准备好。

“嗯。”他颔首,拉起贺心秧往马车的方向走,待两人上了马车,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可以干什么。

“王爷,我给您当伴游姑娘,日后您想到哪儿去玩,我一定奉陪到底,给您说笑话、给您准备点心,保证您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所以……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吧。”

萧瑛沉默,静静看她,看她的眉眼鼻唇,看她的委屈巴结。

她不是关倩,关倩只会奉承他的心意,不会同他作对,更不会逮到机会就讥讽他一顿。关倩也不会装上一脸的可怜兮兮,哀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关倩没有她那么多面,不会每次的反应都能出乎他的意料,关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不会转个不停,不,应该说,关倩从来不像她这么多话……

眼底的这张脸,越来越不像关倩了,可不像关倩,像什么呢?像一颗勾人食欲的小苹果?

见萧瑛迟迟不语,贺心秧再也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他想继续逗她的,问题是她的眼泪,再一次让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心疼起她的忧心忡忡,忍不住心疼她被咬得死紧的下唇微微泌出血丝,她流露出来的恐惧刺痛了他的xiōng口,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吓坏了。

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决定妥协,决定把她的忧心放在自己的乐趣之前。

勾起她的下巴,他轻声问:“你说话算话吗?”

他问这句……所以是同意了!瞬间,她飞扬起眉眼,手指头加了力气,把他的衣服拧成菜干。

“是,百分百算、千分千算,铁铮铮的算,淋漓尽致的算,板上钉钉的算。”萧瑛笑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

他点点头,又问:“会不会你解完毒后,就不再理会我?”

“我是这种人吗?我不是!我负责任、我有道义,我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贤级人物,我答应别人的话,一定会做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的话,就让我五雷轰顶、一命归yīn。”她口气夸张、动作夸张,最后高举五指,对天赌咒。

“不必发这么毒的誓言,本王信你便是。”

“所以……那个解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她压根儿没中过什么毒,之前的“解药”,不过是滋yīn补肾的六味地黄丸,她信是不信?

肯定不信,她会以为自己糊弄人,以为他终究不愿放过她。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剂药丸,那本来是要给华哥儿补气养身的药,现在……

“只要吃一丸就行了。”他把药递到她手上。

贺心秧拿到药丸,也不倒水,飞快往嘴里一塞,胡嚼乱咬一通,这个药……苦得让人想跳脚,可良药苦口嘛,有什么东西比小命更重要,因此她半句抱怨都不说。

萧瑛剑眉拉紧,细品她的表情,这药苦得紧,难道她吃不出来?

终于,她囫囵吞枣,把药给咽进腹中,苦得像吞进三斤黄连,一张小脸皱得让人好心疼。

他爆笑出声,原来她不是不怕苦,而是更怕死。

他从马车的夹格里拿出桂花糖,她一见,忙不迭的塞进嘴巴。

“好吃吗?”他靠近她,与她并肩齐坐。

“能不好吃吗?枫余居的桂花糖,全京城最有名的。”

想到桂花糖,她又怨了,几句话就被人诓出底细,她的天才脑到这个时代竟然成了蠢货。

“你已经知道了?”

“啊不然呢?”小命保住了,她的口气又开始张扬,女人啊,是不能随便宠的。

她以为他要使起王爷的凶劲儿,咄咄逼人、往下追问:说吧,你根本不是京城人士、不是华哥儿的隔壁邻居,为什么要说谎骗人,你图谋的是什么?

没想到,他却是拐个弯问:“那你知道如意斋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知道,不就是一个权贵欺民的活生生例子嘛。”

她歪了歪嘴角,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全是假的,就算在现代文明世界,还不是有黑道大哥叫小弟出面顶罪的事。

“权贵是真的,欺的是不是民,那就值得商榷了。”

萧瑛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好看的瞳眸向她望去,耐心地等待她的脑子转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马上想通,弹指道:“所以那间如意斋的背后老板不是民,而是……官或者权贵?”

萧瑛眼睛一亮,她果然没教自己失望。

贺心秧盯着他灿亮的目光,彷佛被鼓励似的继续往下推测。

“既然是官或权贵,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软弱,任由旁人欺凌霸占,不出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让几个厨子去对抗权贵?”她的手指敲敲太阳穴,试着推敲出答案。

他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以小抗大,这背后店东到底在想什么?”

贺心秧点点头。“也就是几个厨子罢了,这种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事,权贵岂会压盖不下来,怎会后来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有谁在背后cāo控吗?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企图惊动皇上,让霸人店面的权贵难看?有可能,那……会不会从一开始,皇上到如意斋碰壁,都是事先预作的安排,好让皇帝对如意斋印象深刻?”

眼见自己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引出她这番推论,萧瑛脸上笑容更盛。

他该怎么说她呢?说她笨,傻子怎能推敲出这番道理;说她聪明,在许多方面,她却又单纯可欺,他益发看不透她了。

“哦哦,你在笑,可见得我的推论是对的,那你怎么会知道旁人不知情的始末?莫非你和那个店东熟识,又或者……”他就是那个店东!她的大胆假设把自己给吓死啦。

这回他不笑了,绷起脸,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瞧。

心,咚地一声跳了下,她迅速低头,多言惹祸啊,她怎么老是记不牢。

“你猜出来了?”

她那张脸明明写着“我已经猜到”,可她不停摇头,打死不认。

“没有,我没猜到。”完蛋,他是狐狸耶,她竟敢猜到他的隐秘事,是嫌活得不耐烦吗?千万别前毒刚解、后毒又至,前面的巴结全白忙了。

“不说实话啊。”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慢慢扫瞄。

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可他哪里容许她当缩头乌龟?他轻拍她的头,将她最后的一丝侥幸拍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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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叹气,她无奈抬眉。“王爷就是如意斋的真正店东,您与夺铺子的权贵有嫌隙,才使计害人家。”

果然猜出来了!

他淡然一笑,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经到了城郊,路上行人渐少,之前被雨打得零落的绿叶,方过几日又是欣欣向荣,点点花苞在绿叶间展露娇艳。

乌云不会总蔽日,世间事终要论个是非曲直。

他叹口气,缓声说道:“霸占如意斋的权贵是安国公,皇帝的左右手,年轻时打仗,两人就是过命的交情,因此皇帝上位,他便被封了安国公,皇帝信任他,甚过兄弟手足、朝中大臣,他便是犯错被告到皇帝面前,皇上总是一句‘树大招风’就淡淡揭过。”

“皇帝用人是看交情,不看能力的吗?”贺心秧问。

萧瑛凝视她,这丫头又天真了,一介平民胆敢在王爷面前批评皇帝,不怕杀头?就因为他也在她面前批判过帝君,她便认定他和自己是同一国?这种既天真又慧黠的表现,让他不知该如何将她定位。

“安国公贪财,抢百姓财产是小事,但插手军中、盗卖国家武器就是大事了,控制憩户,盗卖官驴亦是大事,问题是要揪出这些大事,得先让皇帝相信,安国公是个贪财且手段肮脏之人。”

“所以王爷设局,引他往下跳?”

萧瑛点头,原本他并不想插手此事,朝廷越乱,他越是有机可趁,但眼看边关官兵无武器可用,百姓无盐可吃,他还是出手了。

后面那两件事,不仅让安国公丢了爵位,还让皇帝下令斩杀他全家两百三十余口,此事让众武官对皇帝寒心,再不复往昔的信任与忠心。

“苹果,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贺心秧偏过头,望着他的眉眼。

他并不如传言中那样,只懂风流不问朝政,毕竟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心底还是有天下百姓的,她终于信了几分宫华的话。

摇摇头,她实话实说,“我没这么厉害的心计,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你却猜出我的心计。”

“猜出和实行是两码子事,我可以大言不惭的把海禁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要我使法子去阻止朝廷颁布禁令,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当然不可能,你没有人、没有钱,更没有权,没有这些东西,纵使你有满腹才华,也成不了事。”

“是啊……”

萧瑛提起钱,贺心秧才想起上王府找他的重点目的,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子上头。

“王爷,这是上次向您借的十两银子,还您,以后我不欠您钱了。”

“就十两?”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盯着她瞧。

“它不是十两吗?”不会吧,她已经使银子使上手,虽然还是没钞票用得明白,可也不至于连是不是十两银子都分辨不出来。

“它是十两,可你只打算还我十两?”

他想赖皮吗?当初应该写张借据,白纸黑字载明的,以为他是王爷,不会看重这点小钱,没想到……

“那日,我的的确确从王爷手中接过十两银子。”她急了,加重口气。

“是,你确实从我手中接过十两银。”他重复她的话。

听见他这样回答,她松口气。“既然如此,就没错了,好吧,我再加点利息给王爷。”她肉痛,却还是忍痛把怀里剩下的银角子全掏出来,拉起萧瑛的手,直接放进他掌心。

看她舍不得的狰狞表情,他抿唇,又想发笑。

她全身上下就这么点银子?不过也不容易了,一个女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挣这么多钱,他该称赞她一声。

可这是她挣的,还是宫节给的?想起宫节,一丝不悦升上心头。

他学她,拉手、摊掌心,把银角子送回她手里。“我不收你利息……”

听见这句,她的喜悦迅速堆积,在脸上拉出一个可人甜蜜的笑容,但萧瑛的下一句,又把她的笑脸踹进地狱。

他说:“你漏算了我给宝嬷嬷的五百两银子,我可是用现银把你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他不咸不淡几句话提醒了她,她想起来了,五百两……

短短三秒内,她从小富婆滚回去三级贫户。

呜,不要啦,这个古代怎么这么难混!

第十五章意料之外(1)

接下来的伴游姑娘当得不称职,时刻板起一张脸,没有说笑、没有准备点心,更没有让萧瑛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

苹果不是说话算话的好青年,见她心情不好,萧瑛也不勉强,吃过饭就将她送回家。他并不为此担心,因为苹果的适应力很强,这点打击伤不了她,青楼那个清晨,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对于挫折的容忍力。

贺心秧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宫华还在王府里念书,而照理说为治水忙得足不沾地的宫节也不会待在家里。

但,意外地,她在。

看见宫节,贺心秧本来就垮得很厉害的双肩,在吐出一口怨气之后,垮得更凶了。

“果果他姑……”

宫节皱眉,这丫头是怎么,不都叮嘱过了,话不能乱讲、称呼不能乱掉,万一被人发现事实真相,这个时代,可是有诛九族这种没人性的刑罚的。

她一把将贺心秧拉进屋里,闩上门后才回身问:“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五百两?我迫切需要。”

她满面哀愁地抬起双眼,茫然无助的表情望得宫节头皮发麻,她在外头惹了什么麻烦?

“你要五百两做什么?”

唉……

她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开头,然后把那段瞒着宫华的“成人版青楼惊魂记”讲给宫节听,她说得巨细靡遗,连下药的那个部分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故事结束后,她再用一声很长的“唉……”做结束。

宫节想了半天,心底的不舍更甚,苹果碰到的事,比她想象中更凄惨,揽过苹果,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缓缓说道:“这笔银子,咱们是该还的。”

她的话让贺心秧痛苦,但幸好她说的是“咱们是该还的”而不是“你是该还的”,让她的心稍稍得到宽慰。

“为什么啊,我是受害者乀,我被人口贩子拐卖,我被萧瑛圈圈叉叉,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有什么力气同他们对抗?”

宫节不愿意泼她冷水,但这里的法令和她们熟知的不同,不入乡随俗行吗?

“他在你身上花五百两是事实,如果他不拿出银子,你现在还在青楼里面,日日送往迎来。再说,他上青楼本来就是要做那档子事,而是你自己在鱼片里加错药,你是受害者,他难道就不是受害者?”她条理分析,句句有理。

呜……贺心秧蒙住自己的脸,真想死一死。

“可他是王爷啊,在他的封地里出现拐卖人口的事,难道不能怪他治理无方?”

“行,只要你有本事说得他出头,把拐卖你的牙婆抓来治罪。”

“他是债权人,我是债务人,躲都来不及了,我哪敢送上门?不过……好吧,我们暂且不谈那群恶徒,使用者付费合理吧?他享受了一个晚上,花五百两银子有什么不对。”

“你是红牌姑娘吗?如果你够红,别说一夜五百两,就是千两也有人会为你一掷千金。你只是个雏儿,给三十两都算慷慨了,他所付的银子,是让他把你从青楼里带出来,再带回王府无限期使用的。

“他瞧着高兴时多玩几次,不高兴就把你贬为奴仆,继续压榨你的劳力,原则上,在他接手你的卖身契时,你已经是他的私人财产,如果逃跑,他有权利把你抓回去,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犯事的。如今他给你自由身,你还他银两,天经地义。”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却是对贺心秧残忍无情的道理。

“果果他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她闷了,握拳抗议。

“第一点,不要乱喊,你叫我宫大哥或宫大人都行,千万别叫我果果他姑。第二点,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这个时代的律法就是这样,我无法睁眼说瞎话。第三点,你不必太担心,我会试着想办法和王爷谈,日后慢慢摊还这笔银子。然后,最重要的一点,你……避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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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一点,瞬间让贺心秧脑子当机。

怎么避?她又没有保险套或避孕药,难不成当时的状况能容许她跑一趟7-11或屈臣氏?问她这种问题,简直是欺负人嘛。

宫节出口,就明白自己问差了,她拍拍贺心秧的头,换个方式问:“和王爷在一起过后,你的mc来过了吗?”

“我本来就不准啊,突然间穿越,身心灵遭受这么重大的改变,荷尔蒙自然会严重失调,几个月不来也很正常吧?!”

她犹豫的替自己的生理期解释,但果果他姑不苟同的眼光,盯得她满心慌,速速甩动两手,她拼命摇头否认。

“哎呀,世界上哪有这么衰的事啦,新闻不是有做过统计的嘛,五对夫妇当中就有一对会碰到不孕问题,人家还是已婚夫妻,天天做、日日做,拼命才能做出一条小生命,我和他不过、不过是一夜情啊……不会这么倒霉的啦。”

“可是也有医生做过统计,二〇一一年的男性精虫数,可远远不及一九六六年的男性,若以五十年为一单位减少,那么现在男子的……”

宫节话没说完,贺心秧已吓得满脸惊恐,再接下来的话,伊伊呀呀的说不清楚。

“不、不、不会吧……我的卵、卵巢还是二〇一二年那颗,被、被塑化剂、瘦肉精荼毒过,功能不怎么样。”她自欺欺人到底。

“不行,我陪你去看大夫。”她直觉伸手拉贺心秧。

贺心秧却飞快把手缩回,身子自凳子上跳起来,一退、二退……退到墙角,背靠着墙,全身缩成一团,打死不肯起来。

宫节见她惶惑无助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是她太心急,把人给吓坏了,她才十五岁,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重大意外。

宫节走向前去,坐在贺心秧身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别担心,不管结果是怎样,都有我和果果陪你一起承担。”

“我现在不要看大夫。”她要把头蒙起来,假装天下太平、民生乐利,她是香格里拉里头无忧无虑的大千金。

“好,现在不看,等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再看。”宫节软声哄慰。

“我才不会这么倒霉,哪有人一次就中?我不怕的,一点都不怕。”如果这样,那花满楼里头的姑娘一年要生几胎啊。

“对,机率不大,我只想让我们都安心一点。”宫节顺着她的话说。

“我辛辛苦苦穿越一遭,绝对不会是为了来见证浸猪笼的过程。”她怕水……她才不要当河神的新娘。泪水悄悄滑落脸颊。

“对,你不是,你是为了来和我们共组果氏家族的。”她顺着她每句话说。

“我也不是要体验失节妇人被架到市场、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的心路历程。”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好讨厌哦,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她到底还要过多久?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宫节暗暗发誓,她会全心全力护卫家人,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会保护他们到底。

“呜……”贺心秧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她紧紧抱住宫节,把头往她怀里钻。“我说谎了,我其实好怕,怕死了……”

“我知道,别怕,有我和果果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还说什么渐入佳境,还说有了果果和他姑,有了一家人,就能同心齐力对抗风雨,原来不是渐入佳境,而是每况愈下。

“果果他姑……”

“嗯?”

“我不要住在这里啦,我要回家。”她耍赖,吵着要没有人能办得到的事。

宫节鼻子酸了,应该在父母亲羽翼下长大的苹果,怎么就千山万水,受起她承受不来的苦楚。

“我知道。”声音哽咽,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疼。

“我想回家,想窝在沙发里面看电视,想吃洋芋片和麦当劳,想到西门町看帅哥,想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玩玩闹闹……”

她越讲眼泪掉得越凶,不想哭,却越哭越起劲。

她不要这个纯净无污染的地球,她喜欢臭氧层破了大洞的地球;她不要空气清新、看得见满天星星的夜空,她喜欢霓虹灯闪烁、灯扰人清梦的台北街头;她喜欢吃抗生素、喜欢吞起云剂、喜欢生活当中充满化学药品。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宫节缓缓叹气,怎么办呢?如果有机会选择,她愿意付出一切,把苹果送回平安喜乐的二十一世纪……

贺心秧没有勇气面对事实,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压在土里。

她总是笑着对宫节说:“快了、快了,我有感觉,mc快要来了。”

然后,宫节背着她,伤心不已。

说谎是不好的行为,贺心秧知道。

越来越严重的恶心感,食物香气诱起的呕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谎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变化,而是怀孕的正常过程。

于是,她害怕每个新来的明天。

为了阻止害怕,她的谎言不能只欺骗别人,得连自己都骗上。

她对自己说:“安啦,说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现代,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件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乐天想象,安啦,顶多是虚惊一场,明天mc就会惊天动地来报到,它迟到,是因为身体明白,自己还没办法适应口袋里面没有好自在。

她说过一百句安啦,可心仍旧不安。

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没有滋味的水更难以下咽,心脏三不五时一阵乱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决定让自己分心,于是拼命写小说。

关起门来,她从早写到晚,从天黑写到天亮,她写出两颗熊猫眼,写出一张削瘦的小脸,写到宫节心疼不忍。

就这样,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几日,拖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止。

当她的呕吐不再是感觉,而是货真价实的发生时,她投降了。一夜辗转难眠后,她没让宫节相陪,在清晨,一个人悄悄走进医馆。

时辰太早,医馆里面不见病人,只有两个伙计在整理药材。

大夫是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清俊削瘦,双目炯亮,他替她号了脉,再看她一身姑娘装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忧、郁结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这样的事,都无法吃睡。

“姑娘身子没问题。”他沉吟须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儿也没问题。”

明明心底有了准备,乍听见大夫的话,还是平地一声雷,震得她心乱如麻。

她脸上顿失血色,微红嘴唇被她咬出惨白,好半晌无法说话。

手在发抖,所有幻想过的场面在脑海里纷至沓来,每个场面都充满血腥与怒吼,有人拿乱石砸她、有人吼骂她yín乱、有人义愤填膺要将她正法……

她才十五岁啊,是该承欢父母膝下、在学校里活蹦乱跳的年纪,为什么偏偏要穿越,为什么偏偏要碰到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苍无声响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叹息,细细审视贺心秧,看起来分明是个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这种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笔,他为她开了药方。“姑娘心思太重,虚耗了身子,老夫开一帖药,调养调养就会好。”

第十五章意料之外(2)

大夫的嘴巴开开阖阖,贺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在劝自己放宽心。

她何尝不愿意放宽心,如果可以,谁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张眼……很可惜,没有改变……这里仍然是她嫌弃的世界。

付了银两,她走出医馆。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谁掏走了她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无用躯壳,任她在天地间流浪。

踉跄几步,医馆里跑出一个小伙计,把几帖药塞进她手里。

她接下,痴痴傻傻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哪个方向会通往“平安”、“顺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迟早会被抓去浸猪笼,都是溺毙,自己主动比较不丢脸。

嗯,就这么做。先找到一条河,然后往下跳,可是河在哪里?垂着头,她任由双脚带自己去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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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么,学生害怕考试,考试却是她的强项,她养尊处优,对自己充满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忧惧。

爸妈离婚曾经让她恐惧过,可她依恋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相信自己安全无虞。

她怕过后母,可后母进到家里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会被亏待,说不定还能亏待后母。

她所有经历过的恐惧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像这回,让她恐惧的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开、躲闪不去。

她很残忍,她不该害怕一条生命,一条在自己腹中孕育、纯洁无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亲这般害怕自己,会很伤心吧?!

但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没办法不害怕,没办法逼自己对茫然无知的未来,挤出一点点的自信……

埋怨无用,妈妈教过她,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动脑筋解决困境。问题是,这个困境不在她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内。便是再讨厌这个陌生世纪,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啊。

现在她的选择只有三个,一:冒着生命危险,杀掉孩子;二:什么都不做,等待被人发现、屠杀;三:带着孩子跳河,一尸两命。

每一种选择的结论,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说的闲话。

去年葫芦巷里有个寡妇被发现怀孕,里正带着百姓把寡妇抓起来,绑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烧死,那焦黑扭曲的尸体吓得围观女子掩面哭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训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变成活教材了?

她走着走着,低头放任两条腿自主前进……

“苹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宫华的声音倏地响起。

贺心秧抬起眼,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王府大门前,她来这里做什么?指望萧瑛为她出头吗?只要他出面认下孩子,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掩死?

白痴!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她也没想过成为谁的责任,怎地事到临头,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几辆马车和几匹黑马在等着,似乎有人要出远门。

发现她手上的药包,宫华急问:“你去看大夫了?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对劲,这几天苹果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叹口气说:“给她一点时间,不要打扰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贺心秧摇摇头,试着给宫华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是试了好半晌,她无能为力。

“我没有不舒服,这是要回去做药膳食补的。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吗?”

宫华指指那排马车说:“王爷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这回,他要亲自去向成王提亲,倘若皇帝点头的话,也许会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等办过婚礼才回来。

“王爷不在府里,师父自然会跟着同行,王爷决定让我待在家中,让武师和其他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眉间一字愁,他的话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挠着、撕拉着贺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贺心秧,撑着!她告诉自己。

早就知道萧瑛和惠平郡主有暧昧,知道他们早晚会成亲,宫华已经深刻警告过她了,可为什么……再次听见,她的心仍是这么的……

痛,不知道从哪里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线,让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疼,yīnyīn的疼、隐隐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汇聚成一张密网,把她紧紧网罗。

眯眼,她想别开视线,却发觉那个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导了她的知觉,她没办法别开脸,甚至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眼泪。

哭什么呢?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夜情,伤心什么、难过什么、期待什么?蠢呵……

她用力抹去颊边泪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运逃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千万别摇尾乞怜。

不要痛!痛死了心,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个花银子的大爷,不过是视她为玩物的男人,她不该也不能为这样的男人痛……

宫华见她这样,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

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吗?明知道此路不通,还是无法停止往下走的欲望吗?

“苹果。”宫华轻唤。

她转头,憔悴的脸庞让人心疼,满肚子劝说的话因为她强迫挤出的笑脸而说不出口。

“我没事!”她要撑过这一关,不论之后是天晴天雨,是绝处逢生还是地狱无门,她都要撑过这回。

宫华悄悄地叹口气,没响应她的谎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苹果,等等我,等我长大。”

贺心秧苦笑,她用什么等?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泪坠,宫华无言,他稚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萧瑛从王府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他们站在街角,而宫华正在为贺心秧抹泪。

她哭了?为什么?谁欺负她?

好看的眉毛拧起,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温柔的面具滑落,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视线追逐着她的哀恸。

“瑛哥哥,你怎么啦?”

江婉君抬头望他,发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街角的宫华和贺心秧。

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好看的凤眼微眯,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么老在瑛哥哥身边晃,想勾引男人吗?她知道瑛哥哥欣赏宫华,那女人便想借着这条线往上爬吗?

哼!她凭什么,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宫华不过是个十岁孩子,能不能成材还不知道呢,她未免痴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气,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等那么久,瑛哥哥终于要向爹爹求亲,绝不能在此刻让他变了主意。

她扯扯萧瑛的衣服,待他收回目光,立即送上一张笑脸。

“瑛哥哥,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梅花镇。”

“好,你先上车。”

把面具挂回,萧瑛打开车门,拉起帘子,和丫头搀扶着江婉君坐入马车里,关上车门,他该翻身上马、指挥车队前进的,但他却快步走到宫华和贺心秧面前。

长长的影子罩在身上,贺心秧蹙眉抬眼,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

“王爷。”

宫华低声打招呼,贺心秧却猛地低头,不愿与他照面。

萧瑛对宫华点点头后,走到贺心秧身前。他低下头,对她说笑,假装从没发觉她的泪水。

“不理人吗?嘶……是谁发过誓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就让我五雷轰顶……怎么,好处才刚捞到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来王府走动啦?”

他说着伸手就要碰上贺心秧的头发,但她偏过头躲开。

手定在半空中,萧瑛尴尬不解,他做错什么?他惹火了她?

贺心秧闭了闭眼睛,深吸气,倾全力把心痛压出知觉外。

什么都不剩了,至少她还有尊严与骨气,她才不奢求他替自己解决什么,不奢求他多看她几眼,不奢求他与她……有任何关联。

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她迎上他的视线。“没办法,我得拼命赚银子还给王爷,哪有时间往王府走动,我不想当颗欠债不还的烂苹果。”

她试着把话说轻松,试着用虚伪笑容掩饰心痛,可他的眼神却在接触到她的脸时变得沉重。

因为她的功力不足,戴不起虚假面具,也因短短几天,她把自己变得瘦骨嶙峋,红苹果成了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生气……

“我有急着要你还银子吗?”他挑了挑眉,拉出一脸笑。

“王爷财大气粗,不缺这点银子,可苹果欠人银子会睡不着觉,哪能像王爷这般气定神闲。”

控制不住地,她还是讽剌了他,可……做什么呢,人家办喜事,不恭贺几句,还发什么脾气。贺心秧,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听出她的怒气,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略一思忖,他试探问道:“你要我说:‘银子别还了。’然后和本王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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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问题正式惹恼了她。

板起脸孔,贺心秧冷声问:“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再不迂回玩闹了,萧瑛没被她牵动情绪,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沉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因为他一夜纵欲,断了她的未来命运,因为他有了女人,却还要招惹她的心,她真是走霉运呵,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和他这种人攀关系,便是天要绝人,也不该这般手段做尽。

恨恨瞪他,贺心秧拨开他的手指,失控的将手上药包往他身上砸去,转身逃跑。

宫华看了眼贺心秧,叹气,向萧瑛点头后追着她而去。

萧瑛怔怔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捡起地上的药包,走回王府门前。

他把药包交给一名玄衣男子,低声交代,玄衣男子领命,带着药包离开车队。

慕容郬审视萧瑛的表情,不发一语。

萧瑛再望一眼贺心秧离去的方向,许久后才发声道出“出发”,车队缓缓前行。

第十六章断情绝爱(1)

贺心秧的床边有个小小的窗户,窗子外头种了几株芭蕉,每逢下雨,就会滴滴答答作响,宫华觉得吵,她却觉得诗情画意,浪漫到不行。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敲在芭蕉叶上,也敲上她的心版,缺乏节奏的旋律,奏着她不理解的乐曲,越听,心越痛。

她理不清那份疼痛的背后原因,是对未来前途茫然惊心,抑或是……一刀两断,断了感情、断了关系,也断了……他带给她的淡淡甜蜜。

她不喜欢萧瑛!这句话,她重复过千百遍。

她与他只是一夜情!这句,她同样讲过无数回。

麻烦的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即使她找出大道理来同自己谈判,即使她用理论来对自己证明,证明爱情哪有那么容易。

是啊,爱情哪有那么容易,几次见面、几番聊天、几顿饭岂能成就一章爱情?可她尚未开稿,爱情已经在xiōng口酝酿,不知不觉间,她失却一颗自由心。

以前她总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张床就死心塌地,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每次电视剧这样演出,她就要大骂几声烂剧情,骂那些女人没出息,没想到这么俗烂的事落在自己头顶上,她竟也逃不去。

她喜欢他呵,多愚蠢的事情,她于他,不过是一只猫、一条狗,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具,玩具依恋上主人……何止是愚蠢能够形容的?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却无法停止愚蠢。

五天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蜷缩在床边,头歪贴在墙上,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数一声,确定一回,她可以不爱他。

再数一声,再确定一遍,她可以忘记他。

她数着、确定着、说服着也逼迫着自己同意,同意她的人生没萧瑛,一样可以精彩丰富……

门板传来两声敲叩,她没出声,门外的人不请自入。

是果果他姑……呃,不对,是宫节,在这里,他们都有了新身分,不管乐不乐意,命运对他们全都做了新注解。

宫节走到床边,除去鞋子,盘膝坐到贺心秧面前,她看着贺心秧瘦削的脸,已经猜到几分。

宫华说:“笨苹果好像喜欢上王爷,可是王爷要和惠平郡主成亲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摆着的事实,谁都无力改变。她给了她五天,苹果是聪明女生,她相信她会想通。

“秧秧。”她轻唤一声。

贺心秧歪着头,给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和我谈谈吗?”宫节问。

她把脸搁在膝上,低垂着睫毛,竟然问:“果果他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都没有记起过。”

顾左右而言他吗?没关系,伤心的人有权利。

她轻哂,回答:“前辈子,我叫应采萃,这辈子叫做宫晴,但我冒用了宫节这个名字、这个身分,因为我必须活下去。”

她强调了“活下去”。

贺心秧听得懂,走到这一步,她似乎也只能考虑活下去这事。

点点头,她张眼望向宫晴。“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够活得不难受?”

“你很难受吗?”

“嗯。”贺心秧没打算对她隐瞒,并且她需要一个人倾吐心声。“这里、这里,乱得我难受。”她指指头,再指指xiōng口。

“那团乱整理清楚了吗?”

贺心秧叹气。“我猜……我大概不够聪明,死命整理,它们还是一团乱。”

“那么,你找出难受的原因了吗?”

贺心秧眨眨眼,点头。“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那么你预备再努力一次,试着让对方喜欢你,或者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份喜欢?”她握住贺心秧的手,直视她的眉目问。

“很陈腔滥调,可是二十一世纪在我这里。”她把掌心熨贴在自己xiōng口。“我无法容许自己成为受人唾弃的小三,也无法容许别人分享我的爱情,要,我就要全部;不要,我就半点不回顾。晴,你能够懂我吗?”

“我懂。”因为她心里也有一个二十一世纪。

“也许在男人三妻四妾称之为天经地义的时代里,这种观念太过偏执,也许我该试着入境随俗,也许妥协会是一条较容易的路,但是……”贺心秧摇摇头,叹口气,又摇一次头。“我不愿意。”

她的口气不激烈,但表情斩钉截铁。

“苹果,第一次,我承认你是天才。”

宫晴摸摸她的头,才十五岁的女孩呵,经历这些已是不容易,没想到她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得彻底,果然是早慧天才。

“如果当天才都得历经辛苦,我情愿平庸。”

宫晴同意。“记不记得你的坏后母常想帮我介绍相亲对象?”

“你拒绝了。”说实话,坏后母介绍的那些男人条件都相当诱人,至少都称得上是社会菁英。“你担心他们不会真心对待果果,是吗?”

“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呢?”

“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学长,我们对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曾经,我认定自己一定会和他结婚,共组家庭。

“没想到他毕业没多久后,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却发现他正和一个女人同居。

“那个女人很艳丽,听说是他公司里的高阶主管。我一厢情愿的认定,他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于是告诉学长,只要他们之间不是真爱,我愿意原谅他。

“可是学长却告诉我,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过去了,不是谁的错,而是‘不长久’本来就是爱情的特质之一。

“那位学长是企管系的,有很好的口才和交际手腕,他用很多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理论,然后我被说服了,如果爱情不是松柏桧木林,而是只能灿烂一季的草本植物,为了它伤心、执着……不值得。”

“因此你再也不要爱情。”

“我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至于爱情,不在这个范畴里,所以我情愿选择可以预见收获的事来做。”

贺心秧点头,百分百同意,即便心还是很伤,泪水仍在眼底翻滚。“我也想当个实际的女人。”

“要我传授你经验吗?”

“好啊,教教我怎么遗忘一个不该牢记的男人。”一个……只把她当成宠物,未曾放在心上的男人……

“有人会寄托于工作,有人会试着牢记另外一个男人,而我,我很好强。”

“然后呢?”

“我告诉自己,要过得比他更好,让他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贺心秧一笑,泪水翻出眼眶,在脸上流下淡淡的泪痕。“晴,你真的是很好强,不过……我喜欢。”

宫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所以,也想学着好强吗?”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又点出一串泪水。

“不过在决定好强之前,你可以先示弱,好好哭、用力哭,把满肚子委屈不满用眼泪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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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说完,贺心秧开始放声大哭,她放任泪水狂奔、放任委屈激昂,她捶xiōng顿足、跺脚捶被,甚至在床上翻滚,她不计形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示弱。

她哭了很久,宫晴始终没出声阻止,她静静地看着她闹、看着她撒泼,直到她哭光了泪水、用罄了力气。

“晴……”她趴在床上,累得不断喘息。

“怎样?”宫晴趴到她身边,转过脸,与她面对面。

“哭那么久了,我还是很痛。”

“我懂,也许还要再哭几次,那个痛才会慢慢淡掉。”

宫晴有过经验,心里想他,很痛,思念他,很痛,连恨他,都痛到让人椎心。

“如果它一直不淡呢?”

“那就忽略它、隐藏它、掩饰它,欺骗自己,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伸手轻触贺心秧浮肿的脸颊。

“可是……”她抬起手,迭在宫晴的手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腹间。“我没办法假装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因为这里,有活生生的证据。”

宫晴叹息,在这种情况下,用祸不单行来形容太过分,孩子何其无辜,但他的存在,的确把苹果逼入绝境。

这不是文明开放的时代,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不见容于这个社会,她不想把路走狭了,可这狭路竟是摊在眼前,让她不能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苹果……”

“不要鼓吹我拿掉他,我要他!”

想了五天,贺心秧想不出如何丢掉不该存在的喜欢,想不出如何把萧瑛的身影逐出心外,她唯一想出来的解答是……她要这个小孩。

她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便是要她当一回小妾、忍受一生的轻贱,为了孩子,她可以忍。

“我有这么残忍吗?现在又没有优秀的妇产科医生,这种有生命危险的事,打死我都不让你做。”宫晴摇头。

“对不住,我只是想当然耳。也许我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假装孩子的爹死掉,安静在那边待产,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带孩子来投靠你们。”

“让你一个人待在外头,我不放心,不如你嫁给我,孩子,我们一起养。”

第十六章断情绝爱(2)

“你说什么?”贺心秧一惊,坐了起来。

宫晴跟着坐起身,握住她的手,细细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身分是男的,以后孩子可以跟着我姓,以前苹果、果果、果果他姑,我们是果氏家族,现在宫华、宫节、宫夫人、宫宝宝,我们来组一个宫氏家族,好不?”

“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拖着我,你怎么嫁?”

“放心,没有这样的问题,不当宫节我便犯下欺君大罪,只有继续当宫节才能平安顺遂,甭谈什么嫁人,能够安然过上一生,已经是上天赐下的福气了。

“况且如今我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就有人成天盯着我这个鳏夫看,想替我作媒,日后我要是官越做越大,门坎还能不被媒人给踏破,不如我娶了你,既可以替我的身分保密,又可以免去接踵而来的麻烦,何乐不为?”

“这样好吗?”

“当然好,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有空就多写小说,努力攒点银子,待还清蜀王五百两银,我们就买个大一点的房子,免得旁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你是学幼儿教育的,我们试着用未来的教育法,教出一个人人羡慕的天才儿童,你说,好不好?”

宫晴画出的大饼,引出她的食欲,她点头,抿紧双唇,不爱哭的苹果,又泡了满眼咸水。

她抱住宫晴,在她怀里又哭又笑说:“晴,我好爱你!”

宫晴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再次叹气……她想起贺心秧的问题——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

于是她联想起慕容郬,想起他那双带着坚定自信的黝黑双目,想起他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与她并肩、助她一臂之力。

对慕容郬,她曾有过几分动心,只是身分不允许她动心,错杂纷扰的前世今生也不允许她动心。

她和宫华不一样,对于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她仍旧存着一丝丝的期盼,期盼回到自己丢失的那个时间点,接续那段生命。

倘若心里还怀着盼望,那么在这里对谁留情,都不公平,所以对慕容郬,她收起那点些微的动心,她不会忘记在这里,什么都是其次,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算了,世间有缘无分的事太多桩,不差她这起……

“苹果,我是个不太会赚钱的老公,嫁给我委屈你了。”

宫晴轻轻推开她,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净泪水,心想,有了新目标,苹果可以暂且把心痛丢一边了吧。

“没关系,我是女强人呢,赚钱的事交给我,夫君就好好赚官声,让我们家小孩日后出门可以昂首阔步。”

“好,我们分工合作,把果果和宝宝教育成社会菁英。”

“晴……”贺心秧把掉个不停的眼泪全数抹去,再次重申。“我真的好爱你。”

宫晴笑了,将她抱进怀里。

还是撒娇的年纪呢,怎地吃了那么多消化不去的苦头,倘若在现代,她肯定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这么爱撒娇?怎么办,马上要当娘的人呢!”

贺心秧在她怀里笑着,一边笑一边滴泪。“听起来,有点恐怖。”

“没关系,人人都是当了父母亲才开始学会做父母的……”

宫晴还想再多安慰她两句,没想到宫华在这时闯进门来,身后还跟着紫屏和苓秋两个丫头。

他们看见贺心秧缩在宫晴怀里,又哭又笑,那模样……

紫屏捣住了嘴巴,苓秋想也不想,转头背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贺心秧与宫晴互望一眼,唉……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啊。想笑,却又有几分无奈。

“有事吗?怎么全进来了?”

宫晴拉着贺心秧一起下床,穿上鞋,整整衣摆,走到桌子旁边。

宫华满眼怀疑,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梭巡,嘴里却说道:“师父给我写信了,说朝廷要升爹爹为六品知府,旨意近日就会下来,师父要我们先预备好,待圣旨一下,就举家回京,王府会派人过来,护送我们进京。”

进京?

宫晴皱眉,她以为就算升官,也还会留在蜀州,没想到竟是这样一道命令。京城啊,那里会有多少人认得出宫节或宫晴,这般瞎撞进去,会不会……

宫华明白宫晴在担心什么,他向她望去一眼,笃定道:“我想,新家就买在城东好了,日后爹爹上知府衙门办差比较近,上朝也不必黑灯瞎火的,天天赶大早,房子虽说是贵了点,但起居上街都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办法回去见见以前的老邻居。京城太大,来回一趟要好几个时辰呢。”

宫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松了口气。“既然这样,紫屏、苓秋,这几日有空,你们就把家里细软整理整理,华儿,回封信给你师父,多谢他的关照。”

“知道了,爹。”

“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宫华问。

宫晴握住贺心秧的手,将她带到三个人面前,说:“我决定续娶苹果为正妻,本想这两日将事情给cāo办起来的,却又碰上慕容先生传来的消息,这几日,我恐怕得赶紧把衙门里的事交办清楚,再把治水章程给整理好,交给下一任县令,免得明年百姓仍旧饱受水患之苦。

“所以,紫屏秋苓,你们今日费点心思,把苹果的东西移到我屋里去,再整治一桌酒菜,咱们关起门来贺贺,就算把事情给定了。”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秧秧姑娘?”苓秋迟疑的问。

苓秋没有太大的惊讶,刚刚那光景,她心底已经猜着三五分。

她向来不多话的,况且主人的事,哪有奴婢多嘴的份儿,但苹果是个好姑娘,婚姻又是女子一生最重大的事儿……近日相处,她们处出好情谊,苹果从没将她们当成下人看待,便是为朋友惹得主子不快,她也想为苹果出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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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会觉得委屈吗?”宫晴问她。

贺心秧摇头,哪来的委屈,过了这关,或许就海阔天空了,眼前能想的,也就是蒙着头,快快撑过。

“不委屈,要我辛苦走那么一回仪式,才是真委屈。”

“不如待咱们进京,大人接了知府的官印,再两事同贺,大大热闹一回。”紫屏热心建议。

“不行!”宫晴和贺心秧异口同声反对。

“为什么不行?”

紫屏不懂,苓秋也不明白。

宫晴与贺心秧互望一眼,点头,示意她放心。

“有多少七品县令一任就是多年,怎么也升不上去,我这个县太爷才当三个月不到就被升职、派回京里,这事儿不知道多少人眼睁睁的瞅着呢,我正担心回到京里会有人使绊子,暗地动手脚。

“若是一升官就大肆cāo办迎亲之事,岂不是给了那些有心人借口,借言官之笔一层层给告上去,倘若皇帝心情好,顶多笑骂两声张扬家事就算了,若是遇着皇帝心情不好,谁晓得会不会埋下日后大祸?

“所以这婚事不但要办得低调,还得赶在朝廷派令下来之前办好,不如……紫屏、苓秋,你们今日买菜,就把这事儿给传出去,若是大家问起怎不办得热闹些,就说只是续弦,大人不想太张扬,再说衙门里的事正忙着呢。

“如此这般,若是有言官来找碴,也寻不出半分错处,你们明白吗?”

宫晴口气郑重,唬得两个婢女一愣一愣的,也跟着郑重起来。

“明白了,紫屏、苓秋会照大人交代的去做。”紫屏拉起苓秋,两人退出屋外。

从头到尾,一直没针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宫华,在苓秋离开后才出口凝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晴拍拍贺心秧的肩膀,“没事的,一切有我。你把东西拾掇拾掇,待紫屏她们回来就给你挪屋子。”

“好。”

“华儿,随我来。”

宫晴率先走出去,宫华接连看了贺心秧几眼,她别开头,态度摆明了不想说,他只好跟着宫晴走出屋子。

贺心秧把门关上,转身,背靠着门。她相信晴会有分寸的,她定然不会告诉果果,孩子的爹是谁,只会把这件事归咎于青楼的不幸事件。

贺心秧明白,不能说破,不能与萧瑛交恶。

眼下,晴在朝廷为官,需要人罩,萧瑛正是最强而有力的支柱,而果果更是入了萧瑛的眼,不但请人费心教导,还让慕容郬传他武艺,宫家没背景、没人脉,若想出人头地,除了争气,还得有人庇荫。

那日果果的态度很明白,他不愿逃遁隐居,他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她岂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强掩珍珠光彩?他终究是要出人头地的,两人师生一场,她何尝不希望果果得偿所愿。

只是……日后仍不免要听见那个人、碰上那个人,xiōng膛里的那颗心,还禁得起几番折腾?

缓缓闭上眼睛,摔破了几颗泪珠子,啪啪,一颗颗,碎的不是眼泪,而是她的心。不想、不爱,已是困难,今后再见,他已是人夫、她为人妻,相隔千山万水,她还能伪装出朋友交情?

贺心秧颓然跌坐床铺,把头埋进被子里。

怎么办?即使有了晴,她仍心慌。她不知道明天会以何等样貌在眼前展开,她只能害怕……

——待续

下期预告

伤心欲绝的贺心秧为了孩子嫁给宫晴,当这件事传到萧瑛耳中时,掀起了他剧烈的妒意与怒火,他怎能容许自己的孩子叫别的男人爹?!他安排慕容郬接他们进京入住自己名下产业,安排总管下人伺候,送酒菜美食喂养他孩子的娘。

萧瑛并在刁难宫晴时意外发现果氏家族有秘密瞒着他,腹黑王爷一边威胁利诱宫华说出实情,一边卖力讨好贺心秧,还不忘扮可怜让她心软……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宫华给卖了的贺心秧与宫晴,意外得知果果身世的惊天秘密,只能被迫与萧瑛等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准备推翻皇帝暴政,在风起云涌的时局变化中,尽管费了一番周折才诱拐成功,萧瑛终究让贺心秧这颗红苹果愿意出墙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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