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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惜》


引子

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莫惜情捧着酒店装修的计划书,急匆匆地走在路上,回想这短短几天的经历,她忍不住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刚加入红叶集团没几天,部门经理居然就将假日酒店的计划书扔给她,要求她务必完成这次合作,否则,公司会毫不留情赶人。

听同事说,假日酒店的总经理非常不好对付,人古板得不得了,这份计划书已经前前后后修改了好几个月,他仍然相当不满意,红叶派去的一批又一批业务人员,常常在几分钟之内就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经理明明就是在给她下马威!

她才将计划书的内容粗略地看了一遍,就被赶鸭子上阵了……

无可奈何地笑笑,她抬起头细细端详眼前这栋高耸入云的大楼,然后习惯性地伸手将裙摆的小皱褶掸平整,挺直腰走了进去。

果然一开始就不顺利。

总经理秘书以没有预约为理由,拒绝了她的请求,好说歹说,等到总经理愿意接见她时,已经到了下午,她足足等候了五个小时。

“我只能给你十分钟。”姜志雄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莫惜情将计划书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迅速将整个办公室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办公桌上的一张三人合影上。

“这是您家人吗?”她吐出第一句话。

半个小时之后,任务圆满完成。

走出办公室,她感觉到胃部一阵一阵抽痛,才猛然发觉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刚出电梯,一阵痉挛突然袭来,她赶紧弯着腰,将背靠在墙上。

外面的天色开始yīn沉。她费力地抬起头朝玻璃大门外望去,一片很大的乌云出现在上空,将灿烂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心头没来由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恍惚中,似乎有两个身影向她走来,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里。

“……装修方面,红叶集团派人……方总您认为……”

“照你的意思。”

“……刚才我还跟她谈过……叫她回去修改……方总——咦,莫小姐,你还没走?”姜志雄诧异地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

“我……我没事。”她费力地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没有吃——”

猛然顿住。

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赫然出现在面前。深刻坚毅的五官,与刻在脑海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冷漠到了极点,像裹着一层厚厚的冰让人望而止步。

寒冷彻骨的凉意,迅速从脚趾尖一直蔓延到头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瞬间冻结住,而思绪却丝毫不受控制,飞快地飘回十年前——

十年前,那些恍若隔世的陈旧往事。

第一章

酷夏。

将近黄昏,习习凉风抚过堆满杂物的农家小院,土墙根的大木椅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一双秀腿盘在椅子上,左手托腮呆望着天空。

“莫莫!”

院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她警觉地扭过头。稍顷,破旧的院门“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年纪相仿的大男孩慌慌张张闯进来,满头满脸全是汗水。

“不好了,莫、莫莫,快跑……”弯着腰直喘粗气,“他们追来了……快跑!”

“这也能找得到?”她瞪圆了双眼。

他使劲点头,拍着xiōng脯喘了半天。

“到了村头了,我看这儿也藏不住了,赶快去我家躲躲!”

“你家?”她呆了呆,一脸苦相。“不行,不能去你家,我可不能连累你。要是让他们找到了,一定会打得你变残废。”

皱着眉头想了想,脚跟一旋,慌慌张张地冲进里屋,摸了半天,拎出一个脏兮兮的提包。

“你去哪儿?”他吃惊地张大嘴巴。

“不知道。”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扬帆哥,你记得跟老爸说一声,就说——”转了转眼珠子,咧嘴一笑,“我去城里玩去了,叫他别担心。”

“你说什么呀,”他慌忙拉住她,“你想去哪儿,我要跟你一起去。”

“俞扬帆!”她插着腰怒视他,“我现在是逃亡啊,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上路,怎么逃哇!”

“呃?”

“总之,不准告诉我爸今天的事,否则——”示威一般地扬了扬拳头。“只准报平安,听见没有?”

他气呼呼地撅着嘴,不再说话。莫莫洋洋得意地斜他一眼,然后趴到门框上,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门外看了看。

寂静。

只有一两声狗吠。捂着嘴偷笑两声,正要抬起腿跨出院门,袖子被扯住。

“去我家。”

“不去。”

“去不去?”

“不去就不去。”

“莫莫——”

“再大声一点,干脆把他们都吸引过来吧!”她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啊!啊!”

俞扬帆沮丧地闭起嘴。

“放心啦,我去同学家,过几天就回来。”她把包甩到肩上,大大咧咧地走出院子,“扬帆哥再见咯——”

他愣了愣神,赶紧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莫莫的身影已经飞出老远。

“记得给我打电话,”他小声喊,“早点回来!”

“知道了……”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扬帆哥……你对我的帮助,莫莫我没齿难忘……下次如果再遇到麻烦事,我一定……”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沉到山的那边,夜幕悄悄笼罩在广袤的大地。

莫莫拖着提包在公路上奔跑,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只记得离开小村庄之后,就一直顺着土公路往前,渐渐地,土路变成了柏油路,周围的楼房也多了起来——

城里?!

猛地站住脚,四处张望。不像是到了城市,依周围的景色和房屋来看,应该是靠近城市的郊区,而且,公路两旁也有了公交站牌,看样子离市区不远。

无精打采地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这时候,如果面前出现一盘蛋炒饭就好了。莫式蛋炒饭,那个香啊……正在冥想中,隐隐约约传来乱七八糟的呼叫声和脚步声——

“在那儿……臭娘们,看你往哪儿跑!抓她回去……”

她“腾”地站起身,撒开脚丫子狂奔。身后,六七个高壮的黑衣大汉紧紧跟上,脚步纷踏而至,嘴里乱七八糟骂个不停。

“你***你别跑!站住……给我站住!”

“再跑打死你……”

“救命啊,”她放开喉咙尖叫,“绑架啦!救命……”

玩完了。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路上连车子都没有一辆,更别说行人……再说,就算有人看见,谁又敢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路似乎到了尽头,另一条道路横在不远处,与脚下的路成“丁”字形。莫莫双手合十,正打算向上天询问应该向左还是向右,突然,两束强烈的灯光打过来——

车!

有汽车!!难道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派个神仙下来解救她?啊,不管这么多,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停车——”她尖叫着狂奔过去。

*****

城市的夜晚,总是那样绚丽多姿,让人迷醉。

宽敞豪华的大包厢里酒香四溢,轻音乐缓缓流淌,沙发上坐着三个相貌不凡的男子,几个身材火辣、容貌迥异的年轻女人在一旁作陪。

“阿哲,回来一趟,”李云霄挤挤眼,“感觉怎么样?”

“不错,”懒洋洋的回答,“比那边要好多了。”

没想到两年没回来,城市都变了一个模样。特别是这家新开的single man俱乐部,场面之奢华、做派之开放,比美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个好法?”黎睿炀淡淡地问,推开腻在身边的女人。

“明知故问是不是?”方哲挑挑眉,一脸笑意,“洋鬼子有什么好看的,蓝眼睛黄头发,都看腻了,还是黑眼睛黑头发看着舒服。”

他身边坐着一袭飘逸白裙的女孩,气质高雅,脸孔清纯。

“可惜啊,还要在那边待几年。”李云霄坏笑,“这次逃回来,阿姨一定气坏了。”

“少罗嗦。”一声冷哼。

闻言,一脸淡漠的黎睿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方哲瞪他一眼,感觉脸有些发烫。

大少爷脸红了。两个男人对望一眼,毫不客气地大笑,惹得几位美女一头雾水,也跟着娇笑起来……

方哲撇撇嘴,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再搭理他们。

这次回来,是因为实在不想再待在美国了。好不容易从耶鲁拿到本科学位,本以为从此就脱离苦海了,不料,父母非逼着他再继续攻读硕士不可——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嘛!

所以,干脆屁股一拍就偷偷溜回来,也没有通知家里一声。幸而爷爷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子,在老人家的yín威之下,父母也不敢逼得太紧,只是告诫他,在家休息一阵子就回美国。

休息一阵子?

方哲暗暗干笑两声。一个月是一阵子,一年也是一阵子啊……

“我看,你还是回美国吧,”黎睿炀淡淡地开口,“多锻炼一下自己比较好,以后更容易接手方道。”

“我才懒得要。”

“你不要给我,”李云霄一脸坏笑,“以后方道就归在我名下。只怕你爸要气得吐血,骂死你这个不肖子。”

“一边去!”方哲赏给他一个大巴掌。

“跟宇翔学学,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处。”黎睿炀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沉默半晌。“哲,你还太年轻。”

“你怎么搞得像个老夫子一样?宇翔那个书呆子,我才懒得跟他学呢。”

“啧啧,”李云霄打个寒战,“一听这话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博文把你带坏了。”

“受不了你们。”一个白眼递了过去。

想起不久前被好友臭骂一顿,方哲就气不打一处来。尹博文只不过带着他去了几趟拉斯维加斯,小赌了几把,结果被蓝宇翔知晓,特地从英国飞到美国,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

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真是个翘家逃课的少爷?真是万分不爽。

“懒得理你们,我要回去了。”他伸个懒腰站起来。

“妹妹呢?”李云霄眨眨眼,暗示道。

“今天没兴趣,”方哲回一个暧昧的眼神,“下次吧。”搂着清纯小妹妹调笑一番,然后拿起外套走出包厢。

回到阔别两年的家乡,心情自然分外舒畅,清凉的晚风缓缓拂过,一路上灯光璀璨、五彩缤纷,与美国相比,另有一番风韵。

银灰色的宝马在夜间慢慢行驶,高楼大厦被抛在身后,灯光也渐渐变得稀疏。因为怕母亲唠叨,何况也习惯了单身生活,因此,他没有在家住,而是挑了山边的一栋空房子作为临时住处。好在父母并不干涉他的私生活,给了他足够的私人空间。

其实他们已经很开通了,除了逼他念书之外,再没有左右过他的思想。交女朋友、赌博、逃课……只要不影响学业,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唉!人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想到这个就头疼。

道路很宽敞,而且这时候已经深夜了,四周基本上没有车辆,方哲吹着口哨,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突然,一团东西从旁边窜出来猛然挡在车前!

梅花鹿?!

脑子里立即闪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动物。不对,这是中国,不是美国!!眼看就要撞上了,他咬着牙、闭着眼睛用力踩下刹车——

*****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银灰色的车头硬生生顿住,距离那团东西不到一米的距离。方哲吓出一身冷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梅花鹿,而是一个……人!

“Shit!”他将头伸到车窗外,大怒。“深更半夜地跑什么,莫名其妙跑到大路上,要是撞上了怎么办……”

莫莫一步窜到车旁边,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坐进副驾驶室。

他瞪圆了眼睛。这、这是——

“开车啊,还愣着干什么!”她尖叫,“没看见有人追我吗?”

说话间,六七个男人已经叫嚣着追了上来。方哲斜着眼打量她,闭上嘴不吭声。

不肯帮她?

莫莫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发现他年纪很轻,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嘿嘿,既然年纪小,胆子也应该不大吧?眼珠转了转。

“完了完了,还不快开车,他们会剁了你!”出言恐吓,“剁手剁脚,再把你卖掉!你怕不怕?!”

“我怕——”他懒懒地回答一句。

话音未落,狠狠一脚踩上油门,顿时,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咚!”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狠狠撞在椅子上。虽然是软软的皮椅,也被撞得七荤八素。

“臭娘们,你往哪儿跑……”几个男人一边叫骂,一边不怕死地冲上前。

方哲抿紧双唇,眼睛紧紧盯住前方猛打方向盘,只听得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子很快冲出包围。莫莫被晃得东倒西歪,可怜的脑袋又在玻璃上砸了几下,这下更晕了。

“喔……好痛!慢点开,痛啊……”

“再慢点我怕被剁手跺脚。”他神情颇为认真。又斜她一眼,撇撇嘴,“笨女人,系安全带啊。”

“说我笨?!”她气得嘴角抽筋,忽略了最后几个字。

几个男人的身影已经被远远抛在脑后,不见了踪影,方哲暗笑一声,用力踩了一下刹车。

“咚!”笨女人的脑袋,如预料中直直地贴在挡风玻璃上。

他一手捂住嘴偷笑,再次用力踩下油门——

“咚!”那颗脑袋重又抛向座椅靠背,痛呼声不绝于耳。

见笨女人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玩心大起,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再一脚刹车……玩得不亦乐乎。

故意的?

莫莫立即明白过来,死咬住下唇不再叫嚷。尽管被晃得头昏脑涨,身子也撞得疼痛不堪,硬是憋着一口气不肯出声。

好一会儿听不到叫嚷声,方哲才意犹未尽地偏头望过去,突然愣住——

脏脏的小脸毫无血色,头发凌乱,嘴唇被咬得青白,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哭了?他赶紧将车缓缓停到路边。

“咳。”沉默了一会儿,不自然地开口,“喂,我只是闹着好玩的,你别哭了。”

“我……我又没哭。”莫莫倔强地昂起头眨眨眼,声音有些发抖。

他白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眼角摸了一把。

“这是什么?”将沾湿的手指举在她眼前,“汽油吗?”

她扁着嘴点点头,他瞪大眼睛望着她。良久,两人同时“噗哧”一声,笑声直冲云霄……

第二章

“系上安全带,”好不容易止住笑,方哲没忘了提醒她,“不然再把你砸得满头包。”

“哦。”莫莫心虚地回答一声,在座位旁边摸来摸去。

他咧开嘴,盯着她不说话。她仍然在动摸西摸,迟迟没有拉开带子。

“喂,”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再次提醒,“安全带啊。”

“呃……我、我不知道怎么弄。”声音很小。

“哈哈——”他毫无顾虑地大笑出声,“不是吧,系安全带都不知道,真是笨女人,砸坏脑袋了!”

她垮下脸。

不懂怎么系安全带很可耻吗?她坐过的车,包括摩托车、客车,都没有要求系什么安全带。这种小轿车她还是头一次坐上,当然有不懂的地方,就连怎么开车门都是一知半解,只不过在刚才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她依葫芦画瓢顺手一掰,车门居然就开了!

方哲嘟囔了几句,见她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得横过手臂,扯出带子跨过她的上半身,然后将搭扣舌片按在搭扣里。

“是这样啊,”莫莫扭了扭身子,“怪不舒服的。”

“习惯就好了,笨女人。”撇撇嘴,他重新发动车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你呢?”

“方哲,哲理的哲。”他瞟她一眼,“莫莫,念起来像小名,难听死了。”

“我就叫莫莫嘛,”她嘟起嘴,“不然你叫我茉莉好了。”

话一出口,突然怔住。干嘛告诉他“茉莉”这两个字?

“茉莉?”他嘴角挂上浅浅的微笑,“比莫莫好听多了,以后我就叫你茉莉。”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不对劲。

浑身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对了,出来的时候,不是拎了一个提包吗,为什么现在两手空空?

“啊!”莫莫尖叫一声,“我的提包,我所有的东西都在提包里!那个什么哲,我的包掉了,转回去帮我找找!”肯定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慌慌张张把包弄丢了!

“我叫方——哲——”他没好气地更正。“搞不好那些人还等在那儿,回去正好让他们抓个正着。”

“那倒也是。”她沮丧地摸摸鼻子,“那……那怎么办?”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我是孤儿。”她胡乱回答一声。正在逃亡呢,有家也不能回啊。

方哲同情地看她一眼。可怜的小女孩,原来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说不定刚才那几个男人是混黑社会的,看到她孤身一人,想趁火打劫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看情况好了。”她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眼珠转了转,一个主意冒出来。“我跟着你好不好?”

沉默。

“方哲——”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跟着你好不好?”

还是沉默。

“我就知道……”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你们都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呜呜,呜呜呜……”见他仍然无动于衷,索性大哭起来,“呜呜呜,老爸啊,没人管我,只能被人欺负啊……可怜的莫莫被人欺负啊,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挫败地叹口气,“我现在要回家,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真的?”她立马停止哭泣。

“就知道你是装模作样。”他扬起嘴角轻笑,腾出一只手刮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黄狗撒尿。”

“是吗?”她耸耸鼻子,不以为意。“我就知道菩萨会保佑我,果然派你来保护我。方哲,你真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莫莫我遇上你,真是三生有幸,你对我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没齿难忘——”

“Stop!”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真罗嗦,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掩住小嘴,偷偷地笑。

*****

车子在一栋小洋楼前停下,莫莫惊讶地瞪大眼睛。

太漂亮了!

两层的小楼,白色的墙蓝色的顶,前面一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四周围着白色的栅栏。大门旁边立着两根雕刻的罗马柱,就像童话里的宫殿一般。

客厅宽敞明亮,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气派非凡,地面铺着浅色的高档地毯,头顶一盏晶莹剔透的大吊灯,复古的旋转楼梯直上二楼。

她站在厚重的木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灰旧的衣裳、破烂的球鞋,脸上也因为奔跑而沾上灰尘,头发更像鸡窝一样乱糟糟,跟这个美轮美奂的地方格格不入。

这一刻,她就像丑小鸭,误入王子的城堡……

“进来啊。”方哲一把将她拉进客厅,“没关系,这房子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

“嗯。”他调皮地眨眨左眼。

她轻轻笑出声来,一霎那间的犹豫和自惭形秽全被抛在脑后。

“我——”话音未落,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她的脸一下子红透。

方哲忍住笑,拉着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挑了一些食物,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后递给她。然后大大咧咧地反坐在椅子上,趴在靠背上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莫莫被看得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瞪着他。

“左撇子。”他撇撇嘴。

“哦,你说我用左手吃饭?”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左撇子才聪明呢,右脑发达。”

“是啊,聪明得包掉了都不知道。”他耸耸肩,摇头叹息一声,“还有你的吃相,啧啧,非洲难民一样。”

她举着鸡骨头猛啃,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吃得脸上全是油渍,没一点女孩子的形象。吃饱喝足之后,开始发问。

“你做什么的?”

“呃……无业游民。”方哲随口回答。刚毕业没工作,当然可以称为无业游民。

“那——房子车子都是你的吗?”

“嗯。”

“你很有钱?你家里很有钱?” 她兴奋地睁大眼睛。

“这个——”他歪着头想,“怎么才能算有钱呢?”

“我给你参考一下。”她吞了一口口水,“比如,你那辆车子,有没有超过五万?”

“不止。”

“十万?”

“不止。”

“十五万?”声音有些颤抖。

“不止啦!”

“二、二十万?”声音变得高亢。

“哎,不要乱猜了。”他淡淡地瞟他一眼,“反正比你想象的要多。”

莫莫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天哪,这个方哲到底是什么人,开的车子都这么贵,看样子,这栋漂亮的小楼房更值钱!

他不是人,他是一根闪闪发光的金条哇!

一定要死死抓住这根金条,赖都要赖在这儿……以后就在这栋房子里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快乐似神仙,再找个机会把老爸接过来,再也不怕那些讨债的人追来啦……

看她半张着嘴,明显陷入幻想中,方哲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她回过神来,赶紧擦擦嘴边的口水,起身收拾碗筷。“我吃完了。”

吃饱喝足之后,莫莫将碗送进厨房,发现洗碗池里居然堆了一池子的碗筷。愣了好一会儿,只好捋起衣袖将碗筷洗干净。

“笨女人!”门口探进一个脑袋,“你到底睡不睡啊?在厨房噼里啪啦搞什么呢!”

“帮你洗碗啊……”她忍着没加上“懒虫”两个字。

方哲斜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拉着她上楼走进一个房间,丢给她一件衣服、一套清洁用品,再将她推进浴室,“碰”地关上门。

就这样?

莫莫瞪着浴室一头雾水。墙上这些按钮是做什么用的?水龙头怎么打开?有没有热水?有的话在哪一边?那边的浴缸可以用吗……伸手拧开一个龙头——

“哗哗!”凉水从头淋到脚,她惊叫一声,赶紧拧紧龙头,又将外面的湿衣服脱掉。

“喂,”门突然被打开,伸进一个脑袋,“我忘了告诉你怎么开热水。”

羞死了!她一把扯下大毛巾裹住身子,脸像火烧一样烫。天哪,居然让他看见自己只穿着内衣内裤的样子,以后怎么做人啊……

方哲嗤笑一声,径直走过去。

“你干嘛?!”她慌慌张张蹲到墙角,戒备地盯着他。

“这是热水,想泡澡就到浴缸里。”他脸不红心不跳,一一示范给她看,直到她红着脸点头,才慢悠悠地折回门口,又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番。“豆芽菜,不感兴趣。”撇撇嘴,走出去将门关上。

豆芽菜?莫莫气恼地站起身,冲着门做了个鬼脸。

*****

第二天一早,莫莫起床梳洗一番,就下楼坐到客厅等方哲,直到十点,才见他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

“吃早餐吗?”她站起身,“我给你弄点面包。”

“不吃。”他懒懒地立在她面前,盯住她。

昨晚见她脏兮兮的一身狼狈,没想到洗干净之后,露出秀气的眉眼、微翘的小鼻头、红润润的小嘴,一张小脸倒是清秀可人。他的T恤穿在她身上,像道袍一样空空荡荡,小麦色的修长双腿露在外面,清纯中隐隐透着一抹诱惑。

嗯,比起俱乐部那个假清纯妹妹要顺眼多了。虽然身材干瘪得像豆芽,容貌也算不得上上之姿,可就是瞅着舒心。忍不住伸手扶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又看……

莫莫好奇地睁大眼睛与他对视。这根金条长得还不赖嘛,个子高高、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她认识的所有男性同学朋友,立即、全部齐刷刷被比下去——

嗯嗯,这就是书上所说的“气质”吧。只是这根有气质的金条,为什么盯着她看个不停?早上洗脸了呀,又没沾上脏东西,干嘛一副研究化学实验的模样。

“你看什么?”她恼火地扯了扯脑后的毛辫子。

“几岁了?”他扯了扯嘴角。

“十七。”

“这么小,不用读书吗?”

“什么小啊,你以为我是盲流?”她很不服气,“我还在读书呢,现在放暑假嘛,出来玩玩,谁知道会碰上那些人。”

“我还真以为你是盲流,”他撇撇嘴,“昨晚那样子,像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喂,上去把衣服换了,我们先上街逛逛,再去吃饭。”

“啊?”

“笨女人!”他无奈地翻个白眼,“上街给你买衣服啊,你不是说你的包丢了吗?没衣服穿难道光着身子?”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小声嘀咕,“光着身子也不好看。”

“哎,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说话却这么露骨,她可还是未成年的祖国花朵呢!

“快点上去啊!”他不耐烦地催促。

莫莫裹紧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挪地走上楼梯,还不忘回头鄙视地横他几眼,惹得他哈哈大笑,靠在楼梯栏杆旁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笑!

要不是看在救了她一命的份上,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嘴里嘀嘀咕咕念着,她跑进房间把门“碰”地关上,走进浴室一看,傻眼了。衣服都是湿的,怎么换?呆呆地站了半晌,只好折回走廊上。

“我衣服都湿了。”期期艾艾地开口。

“笨女人!”方哲没好气地上楼,一个一个房间仔细翻找,折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件T恤和一条运动裤递给她。

换好衣服,还没走出浴室,莫莫已经被长长的裤脚绊了好几下。

“哈哈,哈哈哈——”他毫不客气地嘲笑。

这副样子,就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穿,T恤下摆遮到了膝盖,袖子长长,像唱大戏一般,裤子也松松垮垮地像要掉下来。

“笑什么。”她费力地将袖子卷起来。

“将就一下吧,谁叫你那么矮,连我初中时的衣服都穿不了。”他敲了她的头一下,蹲下去帮她把裤脚卷起来。

“谁叫你长那么高?”等他站起来,莫莫垫起脚尖,沮丧的发现自己只能勉强与他的肩膀平齐。唉,他平常都吃些什么……“哎,你多大?”

“二十。”

“读几年级?”

“关你什么事?”顿了顿,他一脸不耐地站起身。“你查户口啊?”

“不是。”她笑嘻嘻地揪揪毛辫子,“你救了我一命,我总得知道救命恩人的基本情况吧。原来你只比我大三岁,装那么成熟干什么?你在读大学吗?什么学校?读的什么专业?大学里好玩吗?其实你人蛮好的,这么年轻有为、这么英俊潇洒,啊啊,又这么有钱,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我来找你——”

“说完了没有?”他嘴角抽了抽,只想拿针线把她的嘴缝上。小小年纪,废话还真多!

“完了。”她垮下脸。

“完了就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门外走。

她闭上嘴巴,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

两人开着车在市区绕了几大圈,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个服装批发市场。望着闹哄哄的环境,方哲浑身直打哆嗦。

“这、这儿?!”

“这儿便宜嘛!”莫莫不在意地扯了扯毛辫子,“你要不想去就在车里等我。呃……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两百就够了。”钱包里只有一百多块,如果买了衣服,生活费又没着落了。

他撇撇嘴,掏出皮夹子,摸出两张纸币递给她。

“不用还了。”

她吃惊地张大嘴巴。这人还真是有钱得很,两张老人头呢,就这样送人了?

“你说的哦,”赶紧将钱揣进口袋,“可不要反悔,就算你要我还,我现在也没钱还你。这样好了,以后再还给你怎么样?喔,你要不要利息?利息不能太高,再说啦,就这么两百块钱,利息能有多少,干脆不要——”

“不用还就是不用还!”他头痛地捂住耳朵,“快去买衣服,我在这儿等你。”

她兴高采烈地跑进市场。方哲无聊地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的人影,索性将座椅放下,听着轻音乐、翘着脚呼呼大睡……

一个小时后,莫莫提着几个塑料袋,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钻出来。

“你瞧我买的衣服!”献宝一样拿给他看,“多漂亮啊,我杀价杀得老板都要哭了,你知道多少钱吗?只要二十呢!还有这条裤子……这条裙子……喔喔,还有这一套……”

他沉默地开着车,对她的唧唧喳喳充耳不闻。

天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罗嗦的女人!小小年纪就这么多话,如果到了更年期,岂不是跟唐僧一样,唠叨得让人想掐死她!不由得想起孙悟空的话——

这个家伙没事就长篇大论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只苍蝇,嗡……对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苍蝇围着你呀,嗡……嗡……嗡……

“喂!”终于忍不住咬牙打断她的话,“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呃——”她眨眨眼,小脸蛋一垮。“我得找份工作,要不然,一定会饿死……”委屈地扁着嘴,偷偷用余光瞄了他几眼。

快说啊!就说,一个女孩子家,孤零零地多可怜,住到我的房子里好了,有饭吃有地方睡,不用顶着大太阳辛苦工作——

“去我朋友那儿上班吧。”

短短九个字,粉碎了她的翩翩畅想。

“哦。”这下她是真的垮下脸来。唉,帅气的金条哇,难道这么快就要飞走了?

第三章

莫莫坐在椅子上好奇地四处打量。虽然没来过这种高级餐厅,但是,光看周围环境和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就能明白,这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像做了一场好梦……

“喂,”方哲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又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先吃饭,吃完饭之后再帮你找工作。”

“你要丢下我?”她扁起嘴。

“唔。”他意兴阑珊地哼一声。

做得已经够多的啦!莫名其妙遇见一个小姑娘,收留她一晚不说,还帮她买衣服,又帮她介绍工作。真以为他是观世音再世,普渡众生吗?方少爷可没这闲工夫了。

“你真的不管我了?”她神情哀怨。

“明天我要走了。”刚刚她发楞的时候,好友博文兴冲冲打电话过来,邀他一起去瑞士滑雪,好久没去过那儿了,所以一口应承下来。

“你要去哪儿?”她着急地问,“去多久?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喂,笨女人,哪来那么多问题。”见她一脸难过的样子,又解释道,“朋友约我出去玩,起码得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最好一直待在瑞士,这样就听不到老妈的唠叨了……他侧过头偷笑。

莫莫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努力吃东西。这些菜怎么搞的,还要用刀割来割去,不嫌麻烦嘛?索性用手捏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嗯,味道还不错,只不过xiōng口还是闷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唉,金条飞了,心里当然难过哇!

再捏起一块肉丢进嘴里,狠狠地、用力地嚼,顺便把郁闷发泄一通。看她吃得满嘴流油,方哲干脆放下刀叉,双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吃相的确不雅,不过,比起那些矫柔造作的千金小姐来说,要天真可爱得多了。欣赏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简单聊了几句,然后招手将Waiter唤过来。

“叫你们经理过来。”

“请您稍等。”Waiter礼貌地回答一声,往后堂走去。

不一会儿,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朝这边走过来。

“两位有什么吩咐?”不卑不亢地问。

“你们这儿,”方哲抬起头看他,“还缺什么人手吗?”

经理呆了呆。

“给她安排个工作,”指了指埋头吃东西的小姑娘,方哲继续往下说,“不能太累,也不要太复杂。还有,安排个住处,餐厅有员工宿舍吧?”

经理暗暗倒吸一口气。餐厅变成了收容所?!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这儿——”

“有问题?如果不行,我就只能叫云霄自己过来跟你说。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呃……”他脸色微变。“您贵姓?”

“方。”

“原来是方先生,”他的语气立即变得恭敬,“既然是李总的朋友,岂有不行的道理。不知道这位小姐想做哪份工作?”目光移到一旁的小女孩身上,忍不住在心里大大地叹口气。

这、这真是……穿成这副模样,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怎么会跟方家扯上关系?

心里暗暗叫苦。要是她说想坐坐经理的位子,只怕自己也得含泪卷铺盖……

“李总是谁?”莫莫口齿不清地问,“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吗?哎呀,这样不好啦,老板又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对我满不满意,就这样进餐厅工作,会让别人不服气的,是不是啊经理,你看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懂,这么漂亮的餐厅要是让我来,搞砸了招牌——”

“Stop!”方哲捏起一大块排骨堵住她的嘴,“吃你的东西,工作的事情别多想,等着安排就行了。”

她碎碎念叨几句,只好低头继续吃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个男人的交谈。

“你想让她做什么?”

“不知道这位小姐想做些什么?”经理聪明地转移问题角度。

“我什么都会做!”莫莫三下两下吞掉口中的食物,“扫地、洗碗、抹桌子、招呼客人、算帐,”洋洋得意地咧开嘴笑,“还会炒两个小菜呢!”

经理嘴角抽了抽,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那就做Waiter好了。”方哲一锤定音。

“没问题,明天就可以来上班。”经理咬牙答应,“餐厅有员工宿舍,离这儿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请问这位小姐需要我帮忙运送行李吗?”

“不用,”方哲挥挥手,“这些事我来就行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带她去。”

经理将地址写在纸上交给他,胆战心惊地转身离开。可以预料到,从明天开始,将会迎接到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和零食,直到夜色深沉,才慢悠悠地开车到了员工宿舍。

小小的房间尽头已经铺好了一个床铺,叠好的被褥就放在床头,看样子,是经理早就吩咐下去整理的。方哲将大包小包扔到床上,转身就走。

“帅哥!”同宿舍的两个女孩看得双眼发直。

“嗨。”他懒懒地打声招呼,越过两人快步走出房间。

“方……”

莫莫苦着一张脸追过去,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稍顷,楼下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她眼巴巴地瞅着车子绝尘而去,只想滚到地上号啕大哭一场——

被扔下了!

金条就这么飞走了!!

小轿车、小洋楼都变成肥皂泡了!!!

“哎,那个帅哥是谁啊?”个子高一点的女孩问,“好帅哦!”

“金条。”莫莫闷闷地回答一句,看到对方瞪大眼睛,赶紧回过神来自我介绍。“我叫莫莫,刚来的,明天开始上班。”

“我叫小西,她叫谢清。”女孩笑眯眯地介绍,“我们做传菜员,你呢?”

“服务生。”有气无力的回答。

“那个帅哥是你什么人啊?”谢清双手合在xiōng前,一副陶醉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还开着车送你来呢。真是帅呆了,又高又酷,好迷人哦。有这么个厉害的朋友,怎么让你来餐厅做服务生?要是我……”

莫莫哀叹一声,扑到床上,沮丧地用被子蒙住头。

帅有屁用,还不是把她扔掉了!

第二天一早,莫莫跟着两个同事一起去餐厅上班。与其他同事相互认识之后,才知道昨天那位经理姓许,负责整个餐厅的运营和管理,但是,据说背后还有一位大老板,至于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

经过一天的简单培训,新来的服务生终于上岗了!

“莫小姐,十二号桌。记住了,”领班含蓄地提醒,“不要笑得太夸张,动作幅度也不要太大,这里是西餐厅,不是街头小馆子。”

也不知这小丫头打哪儿来,许经理莫名其妙将她调到自己手下,只说了句“看着办”,就不管不问了。

简直是一头雾水。严厉一点吧,怕得罪她身后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如果对她太宽松,又怕她冒冒失失得罪了餐厅客人,真是……里外不是人啊。

“没问题!”莫莫拍着xiōng口答应,整了整身上的工作服,踩着莲花步,身姿摇曳地飘到客人桌前,嘴角笑得差点抽筋。“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烤蜗牛、烤龙虾、鲜鹅肝、熏鲈鱼、洋葱汤,再来一瓶八五年的葡萄酒。”对方流利地点菜,“对了,再给女士上些甜点。”

“蜗牛、龙虾、鲜鹅肝……”愣了一下,她歪头想了想。“还有啥?”

几位客人默不做声,齐刷刷地盯着她。

“不好意思,”她扯了扯脑后的毛辫子,尴尬地笑。“忘记了,能不能再说一遍?”

沉默。

“再说一遍嘛……”她胆怯地缩缩脖子。

还是沉默。莫莫突然有些气愤,哼,不就是有钱人嘛,有什么了不起,本小姐还不愿意伺候呢!不由得微微撅起嘴巴。

“你是怎么服务的,”对方脸色渐渐变差,“怎么连最基本的——”

“对不起各位!她刚来还不到一天,请多多包涵。”徐经理及时赶到,语气平静地说,“各位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

对方明显有些迟疑,慢慢地将点的菜式再复叙了一遍。莫莫赶紧写在点菜单上,飞快地朝后堂跑去。

“你差点得罪客人了知不知道!”领班跟在身后小声抱怨。

“哦。”莫莫吐了吐小舌头。

领班盯着她,一脸不解。

真是奇怪,徐经理平常酷得很,除非有非常尊贵的客人莅临,才肯亲自上前招呼一声。没想到今天一整天时间,他都跟在这个小丫头屁股后头转悠,还上前帮忙解围,真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

在餐厅待了三天之后,莫莫开始发觉不对劲。

首先,徐经理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一旦她有做错了的地方,立即出现在面前,不温不火地纠正错误,然后向客人赔礼道歉;

其次,同事们的态度也很奇怪,不让她做粗重的活,眼光中却又含着些微轻蔑的意思,特别是小西和谢清,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然后,每次当徐经理替她解围时,客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包含了不解、惊讶;

再然后,也就是现在,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又不点菜,一直在窃窃私语,还不时扭头看她——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当她是猴子吗?!恨恨地回到休息室,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度不爽。都是那个方哲惹的祸,现在好了,被人当成展览品一样观看,还不能抗议!

越想越气,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下班,回到宿舍,小西和谢清居然都对她不理不睬。躺在床上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莫莫终于忍不住发问。

“这两天我觉得很奇怪,你们说,到底有什么事?”

“你也知道奇怪啊!”谢清躺在床上,没好气地开口。

“是啊,很奇怪……他们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

一阵沉默。

“说吧,”莫莫烦恼地揪住毛辫子,“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之类的?”

“你要我说的啊。”谢清翻个身,顿了顿,接着说,“我说莫莫啊,你年纪还小,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好好想想,想过上好日子也不能这么做呀,现在你是很年轻,等过上几年,还不是一样会老,到时候看你怎么办,人家不要你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莫莫翻身坐起,睁大眼睛盯着墙壁,一头雾水。

“其实,你应该趁着现在年轻多学点本事,不要老想着依靠别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现在对你好,不表示以后都对你好,而且你年纪还这么小,我看人家只是跟你玩玩罢了——”

“等等!”她倒吸一口气,“你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西心直口快,“就是说,不要再做徐经理的情人了!他大你那么多,家里还有女朋友——”

“啥?”莫莫一蹦三尺高,“我是徐经理的——”吞了口口水,“情人?!”

“不是情人是什么,”谢清小声嘀咕,“不然他干嘛对你那么好。”

“我不是!”尖叫声,“我不是他的情人!”

“做了就不要否认。”小西不屑地冷哼一声,“现在,餐厅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徐经理的人,谁还敢说你半句不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有心计,上次来送你的那个帅哥,是不是被你甩了?”

“我被他甩了……”可怜兮兮的声音。

“难怪,这么快就巴上徐经理。”谢清恨恨地接着往下说,“徐经理长得一表人才,虽然比不上那个帅哥,可也算是又帅又有钱。我就说嘛,你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到餐厅来做服务生呢,原来有后台……”

莫莫垂头丧气地用被子蒙住头,任两人七嘴八舌地对她进行批判。

都怪方哲!

如果不是他拍拍屁股就走人,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尴尬境地?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踩他几脚,以泄心头之恨!臭方哲,臭金条!

第四章

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往墙上的挂钟瞟一眼,莫莫吓得牙齿直打颤,已经快九点了!小西和谢清居然都没叫她起床,看样子是故意的。

心急火燎地赶到餐厅,领班满脸不高兴,絮絮叨叨将餐厅的规章制度念了一遍,脸色越发难看。

“你现在不用做Waiter了,转到清洗间先锻炼锻炼再说。”

“是。”莫莫垂头丧气地准备往后堂走。

“等等。”徐经理一脸不悦地走过来,在领班面前站定,“谁给你权利让她去清洗间?你有没有问过我?”

领班愣住。

“我、我去清洗间就是了。”莫莫赶紧打圆场。

“不行,”他一口回绝,“你好好做你的服务生,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问他?!

莫莫气得竖起眉毛。就是因为他关心得过了头,同事之间才会谣传她是他的情人,现在又这么说,摆明了不想让她再混下去!

“我要辞职。”狠狠吐出四个字。

“什么?!”徐经理和领班同时瞪大眼睛。

“我不想干了!”她底气十足地喊。

“不行!”徐经理厉声制止。

她可是方家少爷领来的,就算再笨再懒,也不敢贸然辞退她。何况,昨天大老板还特意来见了她,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

“我不干就是不干,”她瞪大眼睛,“把工资给我结清了!”

活了十七年,最讨厌别人逼迫她做任何事情!虽然只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蚂蚁,但是,再怎么样也还是有铮铮傲骨,被别人说得这么不堪,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徐经理无奈地叹口气。

“莫小姐——”

“你没听到同事怎么议论的吗?”她气呼呼地打断他,“说我是你的……那什么什么,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我没有办法。”

“你是经理,这个都管不了?”

“莫小姐,”他淡漠地回答,“别人的议论与我无关,我只要按照你朋友的意思,将你安顿在餐厅就行了。”

什么?!

也就是说,他是看在方哲的面子上才肯收留她?哼,老娘偏不干了!主意一打定,莫莫立即奔到休息室,将工作服连同身上的宿舍钥匙一起交出来。

“你这是——”徐经理怔了怔。“不能走!”

“啊呀!”她的脾气上来了,“你说不准我走我就不走啊?这又不是黑店,我堂堂正正在这儿干活,现在想辞职都不行?你要是不能作主,就把你们大老板叫过来——”

领班吓白了脸,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

“扯我干什么?!”莫莫头一昂,“去把你们大老板叫来吧,我倒要问问他,底下的员工是怎么做事的,想辞个职都不行,还有没有把劳动法放在眼里……”

徐经理按了按太阳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任她噼里啪啦说下去。

“……你说是不是啊,啊?”沉默了一会儿,长篇大论似乎到了尽头,她忽然又一瞪眼,“喔!该不是你不肯给工资吧?我在这儿做了好几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给工资?”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不给工资?!”

“我给。”他赶紧点头,扭头吩咐领班,“带她去财务室,就说是我允许的。”

莫莫满意地咧开嘴笑。

“这就是了嘛。”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见面!”潇洒地一挥手,扬长而去。

徐经理愣在原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

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

七月的徐徐晚风,夹带着海水的咸咸味道扑面而来。莫莫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两个大纸袋,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根玉米棒,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唉——”第二十次叹气。

奔波了一整天,才发现炒了徐经理的鱿鱼根本就不是明智之举。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宽容的老板?上哪儿再能找到一份薪水这么高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哪儿能给自己安排一处免费的住所?

书上说得太对了,冲动是魔鬼。

不可能厚着脸皮回西餐厅,回乡下更可怕,说不定那几个黑衣大汉就守在那儿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怎么办,是继续找工作,还是回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再找份工作划得来,一来避开那些人的追捕,二来也可以赚点钱。

好吧,就这么办!主意打定了,剩下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晚上怎么过。住旅店?白花花的银子得流出去多少啊……左右看了看,发现公园里有不少人在乘凉,有的人干脆就睡在树下了。那边有个小亭子,莫莫拎着纸袋跑过去,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盘踞在那儿,虎视耽耽地瞪着她。

瞪什么瞪!只不过借住一晚而已。

她也睁大眼睛瞪回去。两个人僵持了几分钟,最后还是莫莫妥协了,把只啃了一口的糖葫芦递过去。

“喏,这边给你。”小乞丐腾出一小块地方出来,边啃糖葫芦边教育她,“穿这么整齐怎么讨得到钱啊?下次把脸抹黑一点,衣服弄几个破洞……还有啊,不要老是笑,笑眯眯的人家怎么给你钱……”

我是乞……丐?!

莫莫郁闷得只想放声尖叫。算了算了,好歹找到了一个免费住处,懒得计较这么多。把纸袋往脑后一枕,她倒头就睡。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被蚊子咬得满头包的莫莫醒过来,跑到公用厕所简单地梳洗一番,继续踏上寻找工作的征程。逛到中午,幸运之神终于向她敞开大门——

一家俱乐部招聘服务生!

“Single……man?”昂起头,仔细端详架在楼顶的招牌,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不管了,管它是man还是woman,只要能赚钱就好。拎起纸袋,按照招聘牌子上写的面试程序,兴冲冲地走进指定地点。

风韵尤存的少妇从侧门进来,笑吟吟地迎上前。

“我来应聘服务生。”莫莫很响亮地开口。

“以前做过吗?”

“做过。”

“小妹妹看起来年纪很小,”少妇有些迟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多大了?”

“二十!”

少妇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真的,我真的二十了,给我一个机会吧,”见对方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莫莫赶紧央求,“我做服务生做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什么都懂的,拜托你了……”

少妇摸着下巴,微蹙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好吧,先留下来试试。”

“包吃包住?”莫莫来了精神,兴奋地睁大眼睛。

“不包吃,但是有住的地方。”

不包吃?她略略有些失望。本来薪水就没多少,吃个饭还得自己掏钱,比起西餐厅那份工作可差远了!冲动果然是魔鬼呀——

她再一次想掐死自己。

*****

华灯初上,绚丽多彩的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莫莫换上俱乐部提供的小短裙,脸上稍稍画了点妆,跟在同事倩倩的身后往包厢走去。刚才经理说过,客人来头不小,吩咐两人要看脸色行事,千万不能得罪了对方。

推开门,眼前出现的一幕差点让她打翻了手中的托盘。房间里嘈杂吵闹,弥散着强烈的烟酒味道,一群男男女女搂成一团滚在沙发上,发出的声音不堪入耳。而其中一个肥胖臃肿的中年男人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真是冤家路窄,又是这只猪!

半年前,这只老色狼在一家歌厅外面遇见了正在卖花的她,上前调戏一番不说,还甩出一叠人民币嚷嚷说要包养她,害得她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那家歌厅周围。没想到,今天居然又碰上了!

过了这么久,应该认不出来了吧?莫莫低着头将酒水和果盘放到矮桌上,心里后悔不迭,刚才应该在脸上多打点粉……

肥胖男人眯着眼看了她半晌,忽然咧开一嘴黄牙笑起来。

“哈哈,原来是你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啊,小姑娘。”

猪的记性还真不错。她暗骂一声,垂着手站在一旁不去理会他的话。

“做这一行可不轻松啊,这么年轻漂亮,真不应该只做些打杂的事情。来,陪我喝杯酒,再唱首歌给我听听。”

“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服务生。”

“服务生?”他放声大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就是服务的嘛,跟她们有什么区别。”色眼一眯,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撅着两片肥厚嘴唇就要往她脸上亲过去。

还敢乱来?不要命了!

火气“蹭蹭”地冒上来,莫莫两眼一瞪,捏紧拳头就往那张胖脸上招呼。

“哎哟!”一声嚎叫,他捂着右眼滚到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几个手下一愣,立即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朝她奔过来,莫莫见势不妙,赶紧一溜烟躲到几位小姐身后。一时间,包厢里乱成一锅粥,你追我赶,小姐们吓得花容失色,打开门就往外跑。

眼看就要遭殃了,莫莫干脆心一横,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件东西就砸过去——

“咻!”

酒瓶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然后不偏不倚正砸在刚爬起来的肥胖男人肩上,吓得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又坐回地上。

砸中了?!

她头皮一麻,赶紧趁着众人愣神的当口,转身打开门往外狂奔……我跑、我跑……慌慌张张地直往前冲,也没注意到对面来人,刹不住脚,“咣”地一声迎面撞上。

“哎呀!你个小丫头,跑什么跑,我这不是来了嘛!”经理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满脸怒容地站在她面前,身边跟着神色慌张的倩倩。

“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几个男人就已经追了过来,一把揪住莫莫连声责骂。

“哎呀各位消消气,消消气……”经理堆起笑容连声安抚,“都是我□得不好,她年纪小,胆子也小,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胆子小?”一个手下叫嚣着打断她,“她都敢拿酒瓶砸我们丁总,胆子还小?”

笑脸僵住。

“你拿酒瓶砸客人?”经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呃……”莫莫尴尬地扯了扯毛辫子,“是他动手动脚在先,我才……砸的。”

走廊另一头,肥胖男人在小姐的搀扶下,顶着一只黑眼圈,颤巍巍地挪了过来。经理脸色一变,忙又堆起笑脸迎上去。

“哎呀对不起丁总,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都怪我——”

“不要说了。”丁虎黑着脸打断她的话,“这丫头我看上了,你开个价。”

开价?!莫莫气得瞪大眼睛,张嘴正要痛骂他一顿,经理及时丢给她一个凌厉的眼神。

“哎呀丁总,像您这样的大老板,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怎么看上这么个服务生。我这里的小姐个个漂亮大方,您喜欢的话,尽管挑。”

“我就看上这小丫头了,怎么样?再说,她刚刚打了我一拳,还拿酒瓶砸我,这笔帐该怎么算?”

“那是我管教不严,丁总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顿了顿,经理沉下脸对着莫莫呵斥道,“还不赶快向丁总道歉!”

莫莫委屈地撅起嘴,就是不肯认错。

“有骨气,哼哼。”丁虎不yīn不阳地干笑两声,“我就喜欢你这种硬脾气的小野猫,道歉就免了吧,只要你答应跟着我,这笔帐就算了。”转过脸对着经理扬扬眉毛,“怎么样?我也不驳你面子,只要你把这丫头交给我,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

经理轻轻一笑,半晌才开口。

“丁总,您也知道,俱乐部有俱乐部的规矩,小姐是小姐,服务生是服务生,我没有权利要求服务生提供额外的服务。”

“你的意思是,”他脸色一变,“不肯给人?”

“不是我不肯给,规矩在这儿,麻烦丁总您不要太为难我。”

“你——为难你又怎样?这丫头我要定了!”他气急败坏地朝手下一招手,“带走!”

几个男人立即架起莫莫往大门走去。四周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贸然上前制止。

“丁总,丁总……”经理慌忙追上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莫莫拳打脚踢,怎奈自己身单力薄,始终敌不过大男人的死拖活拽。“救命——”

完了,又完蛋了!

金条啊金条,你在哪儿?莫莫这次要跟你说永别了……

第五章

“丁总,这么兴师动众地干什么呢?”

懒洋洋的语气,及时制止了大厅内的一场混乱。

莫莫头昏脑涨地扭过头,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怀里搂着一个容貌娇好的性感美女,两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啊呀,是李公子啊!”丁虎瞬间换上一脸的谄媚笑容,打着哈哈上前招呼,“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令尊身体可好啊?有一阵子没见到了,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谢谢丁总对我父亲的关心。”李云霄懒懒地一撇嘴,“怎么,到这儿来抓人了?”

“李公子言重了,青天白日的,怎敢在您的眼皮底下抓人?只不过——”面色一整,“这死丫头居然敢拿酒瓶砸我,我得给她点教训瞧瞧。”

“你先动手动脚的!”莫莫不服气地顶回去。

“臭丫头,”拎着她胳膊的男人用力掐了她一下,“还敢顶嘴?”

痛!

她倒吸一口气,恨恨地朝他磨了磨牙,再将目光移到“李公子”身上。咦,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只好眨眨眼,可怜兮兮地以眼神求助——

救救我吧!

对方嘴角一弯,也朝她眨眨桃花眼,暧昧得一塌糊涂,惹得身边的美女满脸不高兴。

啥意思?莫莫一头雾水。

我眨眼是向你求救,你眨眼表示什么意思?是安慰我,还是……还眨,还眨!分明就是在戏弄我!怒火“刷”地冒上来,她气鼓鼓地瞪大眼睛死盯着他,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索性一眨不眨地回视她。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两个相互瞪眼的男女身上……一分钟后,李云霄首先败下阵来,将视线移开。

“丁总,今天算给我一个面子,放她一马。”

丁虎愣住,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是怕。

“怎么?”李云霄双手抱xiōng,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当然当然,”丁虎忙堆起笑脸,“李总都开口了,丁某怎敢不领情?”对着手下使个眼色,“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唯唯诺诺地哈腰离开。

就这样……了结了?莫莫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

“看什么热闹,”性感美女不满地发话了,“没事做了吗,都给我回去!”

人群窃窃私语一番,渐渐散去。

“哦!”莫莫及时回过神来,笑得两眼弯弯,“帅哥,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说不定我就被抓走了,也不知道会被抓到哪儿。对了,那个恶心的猪头是谁啊?好像很怕你一样,看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声不吭就滚蛋了……”

李云霄盯着她,眼神渐渐有些发直,脸色也开始发黑。

“……你好厉害哦,一句话就把他吓跑了!你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又想不起来……唉,算了,见没见过都无所谓啦,反正你救了我一命,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没齿难忘,如果有什么要——”

“行了行了!”他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这种地方,以后不准再来!”拖起身边的美女逃也似地飞快走远。

“哎,帅哥,我还没问你名字呢!”她赶紧追过去,两人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真是的,我又不是鬼,干吗走这么快嘛,既然救了我,怎么着也得告诉我名字吧……呃?”嘟囔了许久,一抬头看到旁边发楞的经理,“喔,我、我干活去。”

“等等。”经理一把扯住她,“你认识李总?”

“不认识。”

“不认识?”她皱起眉头,喃喃道,“不认识怎么会……帮你?”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又好像没见过,真是奇怪……”

经理低下头沉默半晌。

“对不起莫小姐,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为什么?”莫莫瞪大眼睛。难道要炒她鱿鱼?!

“俱乐部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请不要为难我,还是早点走吧。”经理笑了笑,笑容复杂。“你放心,这几天的工资我会给你结清,一分都不会少。”

真的被炒鱿鱼了!才上班三天就……不行,这明明就是认为她的工作能力很差!莫莫气急败坏地搂住大厅里的柱子,就是不肯撒手——

想赶我走?没门!

*****

天色渐渐黯淡,蜂拥的下班人潮也变得稀疏起来,莫莫垂头丧气地拎着行李包,重新流浪在街头。

经理真是不念旧情,居然吩咐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一路“陪”着她回宿舍收拾行李。唉,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只好……呜呜,面子都丢尽了!

去哪儿呢?还是回家吧,扬帆哥一定急疯了。不经意地往路边一瞟,大大的“电影院”三个霓虹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嗯,好像很久没看过电影了……荷包是鼓起来了没错,不过,买张票得要花好几块钱呢,有点舍不得……

正在左思右想应该回家还是先看场电影,一道粗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妈的,那小妞死哪儿去了,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老大非劈了我们不可……等我逮到那死丫头,看我怎么教训她!***……”

莫莫扭头看一眼,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那几个讨债鬼!

赶紧将手中的宣传单页蒙在脸上,沿着墙根小心地挪到马路边,看看距离已经很远了,撒开脚丫子就狂奔。前方的公交站牌处候着一辆公交车,她想也不想就窜了上去。车子很快就开动,她松了一大口气,随着一路颠簸,歪在座位上开始打瞌睡……

“小姐,小姐!”

有人在耳边不停叫唤,莫莫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小姐,”售票员摇了摇她的肩膀,“到终点站了,该下车了。”

“哦。”她无精打采地拎着行李走下车。

这是哪儿?前后左右张望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

昏黄的路灯,将一道瘦小的身影拉得老长。

莫莫心里开始发慌。天已经很黑了,再这样走下去,哪儿才是尽头哇。索性坐到路边仔细观察四周的景物,总觉得越看越熟悉,好像……对了,上次被那根金条救下之后,他曾开车经过这里,到了前面的交叉路口往右,再经过一段山路,不就到了他家吗?

有救了!

天无绝人之路哇!她兴奋得差点蹦起来,疲惫和惶恐一扫而空,撒开脚丫子一个劲地往前冲……半个小时后,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柔软的草坪上,把行李一扔,昂起头,瞪着夜色中有如宫殿一般的楼房。

小洋楼,莫莫我又回来啦!

捂住嘴傻笑了半天,然后将行李枕在脑后躺下,翘起二郎腿看星星。天空很美,满天星斗有如海底的珍珠,闪烁着无数光芒。唉,如果他在这儿就好了,一起躺着看星星,多惬意啊,虽然他蛮不讲理地将她扔下了,可是,还是怪想念他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围着小洋楼四处转悠,绕到屋后,看到宽敞的阳台上放着一张大躺椅。眼巴巴地望了半天,终究还是敌不过躺椅的诱惑,颤巍巍地爬过栏杆,一屁股躺了上去。

“好舒服!”忍不住小声叫了出来。

话一出口,又赶紧捂住嘴。没人吧?应该没人,他说过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伸个懒腰,定定地凝望着墙边的那张门。门后面是什么?是客厅,还是……

手上的行动远比心里活动要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手已经搭到了门把上。

“咔哒。”

轻微的一声响,门开了一条小缝。

莫莫惊愕地张大嘴。门开了?他他他……他出门不锁门的吗?!呆立半晌,突然欢呼一声——

“我有地方住啦!”

转身又从阳台爬出去,将行李包扔进屋,然后聪明地没有打开灯,直接上二楼,随手拧开一张门跑进去倒头就睡。

*****

清脆的鸟鸣声,将床上沉睡的小人儿惊醒,她睁开双眼,瞪着陌生的环境,一时还弄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昨晚……这是方哲的家吗?还是仍然在做梦?忍不住伸手掐了大腿一下。

痛!那就是真的。

“万岁!”

莫莫猛地弹跳起来,在柔软的床垫上蹦来蹦去。这张床睡起来太舒服了,大大的、软软的、香香的,比那天睡的床要好多了!直到玩累了,才懒洋洋地起床,到浴室梳洗完毕,然后回到房间仔细打量。

整个房间大得空旷,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白色的墙、灰色的地毯、黑色的家具,显得低调而清淡。

“太冷清了吧……”她小声嘀咕。

琢磨着换个房间,可是躺遍了所有房间里的床,还是这张大得不象话的床最舒服。

算了,将就一下吧。

楼上楼下到处视察了一遍,又走到阳台上给快要干死的花浇了一点水。想了想,端了两盆兰草放到房间桌上,又从别的房间抱来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狗,摆到枕头边,忙乎了一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还是黑白灰的调子,但是有了两丛绿色的点缀,显得生动不少。咦,床头放着的盒子是什么东西?好像全都印着英文。

“durex……”拿过来放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干什么用的?”

打开盒子,里面掉出几片薄薄的锡纸,莫莫歪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胡乱把它们重新塞回去,随手一扔,哼着小曲下楼。

冰箱里有现成的食物,还有许多瓜果蔬菜,看样子能撑几天。眼珠转了转,又一个鬼主意冒上心头。

她决定住下来。理由是:

第一,房子太漂亮了,她以前从没住过这么高级的小洋楼,当然得要好好享受一番;第二,方哲不负责任地将她扔下,害她被人欺负又丢了工作,这是对他小小的惩罚;第三,住在这儿可以顺便帮他守房子,以免有小偷趁主人不在时偷东西;第四……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觉得在这儿住上几天是天经地义的。

不错,莫莫很心安理得,睡懒觉、看电视、玩游戏、浇花……还学着做饭、煮咖啡等等,忙得不亦乐乎,也把厨房弄得一塌糊涂。

时间跑得飞快,没过几天,冰箱里就被扫荡一空,已经弹尽粮绝了。

该回家了吧?

老是这么住下去也不行,方哲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要是被他发现了,一定会抓着她暴打一顿。呜呜,还是走吧……明天一早把房子收拾干净,就走。

夜幕降临,莫莫炒了最后一碗莫氏蛋炒饭喂饱自己。

就当是最后的晚餐吧,再见了,漂亮的小洋楼;再见了,方哲;再见了,金条……揣着满怀愁绪,莫莫趴在大床上呼呼大睡。

夜色深沉。

两束强烈的汽车前灯穿透了黑暗,一辆银色小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草坪前。随后,两个身影从车里钻出来,搂抱着往楼上走去……

第六章

有人!

沉睡中的莫莫突然惊醒。脚步声和说笑声从走廊传来,慢慢逼近房间,她“腾”地蹦起来,慌慌张张奔向门口,又刹住脚——

不行,不能这样出去!

迅速往四周扫一眼,看到墙边的大衣橱。没时间考虑了,再考虑下去可就玩完了……猛地转身奔过去,钻进衣橱将门轻轻关上。

“咔哒。”

门开了,两个拥吻的人影闪进房间,重重地倒在大床上。稍顷,传来女孩娇嗲的喘息声,和男人低低的笑声……

莫莫使劲咬住自己的手,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讨厌的方哲,真看不出来这么色,居然带女孩子回家!

衣橱的门没有关好,还留着一条小缝,正好可以看见床上的激情奋战。她闭紧双眼,双手捂住耳朵。菩萨啊,怎么会这样?莫莫我还是未成年的祖国花朵,怎么能看这种限制级的黄色影片?谁来救救我……

床上的两人还在继续酣战。

方哲将手伸到床头,摸了半天,没摸到想要的东西。怎么搞的?这个紧要关头居然不见了套套!翻身坐起来,打开两边的床头柜一看,没有。走到桌前打开抽屉,也没有。

“哲……”女孩娇媚地催促。

“等一会儿。”他皱皱眉,走到墙边打开灯。

不对劲,明显不对劲。床上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狗,durex的盒子扔在墙角,桌上还放了两盆兰草。难道是自己梦游不成?

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在衣橱门上。门缝里夹着一点粉红色,有些许熟悉感。立在原地想了想,他暗暗一笑,慢腾腾地走过去蹲在衣橱前。

糟了,被发现了?!

莫莫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完蛋了,这下真完蛋了……打搅了他们的好事,现在又被抓个正着,死定了死定了……

“你先回去,”方哲突然开口,站起身走到床前,“我叫人送你。”

女孩一下子呆住。

“为什么?”

“我还有事。”

“是不是……你不满意我?”她哀怨地望着他,“这么晚了,你叫我去哪儿……”

“我是真的有事,”他轻轻一笑,“乖,过阵子再找你。”拿起床头的电话按下几个数字,吩咐了几声。

女孩闷闷地起身将衣服穿好,坐在床边不说话。

“生气了?”他懒懒地倚在墙上。

“没有,我不会生你的气。”她站起身,娇弱地靠在他怀里,“你不要赶我走嘛,今晚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今晚不行,”他凑到她耳边低语,“下次我再找你,嗯?”走过去打开电视。

女孩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只好傻傻地陪在一旁。

叽哩呱啦的英语对话传进衣橱里,莫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两个人坐在床上不声不响,居然还看起电视来,可怜她一个人憋在衣橱里这么久,不被闷死,也要被气死!菩萨啊,求求你快点让他们走吧……

就在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女孩告辞的声音,紧接着,电视机被关掉,走廊里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谢天谢地!

房间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接着,从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咦,他在洗澡?莫莫小心地将衣橱门打开一条缝,眯起眼睛扫视房间。

没人。

好险哪……她歪坐在地上,伸着小舌头,拍着xiōng口喘了一会儿气,才小心翼翼地爬出衣橱走到房门口,又回头朝浴室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向门外摸去——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道声音如晴天霹雳般响在脑后,她下意识地捂住脸。

*****

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看!不回头,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就不会暴打她一顿!说不定,他也害怕得很呢……

“捂着脸干嘛?回过头来。”声音有些不耐烦。

莫莫双手遮住脸蛋,屏住呼吸,慢慢转过身。从指缝里看到方哲就站在浴室门口,光裸着上身,下身只围了一块白色的大浴巾。哇,身材还不错,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xiōng肌,真想奔过去戳两下——

不能看,偷看会长针眼的!她赶紧将目光移开。

“你跑我这儿来干嘛?”他走到她面前站定,见她不开口,不耐地皱起眉。“喂,笨女人,以为捂着脸我就不认识你了?”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莫莫装作什么也听不见,蒙着脸不吭声。

他撇撇嘴,抬起手伸向她的脸——

真的要打她?头皮一麻,她迅速别过脸,伸出一只手将他身上的浴巾用力一拉,然后撒腿就往楼下跑。

方哲一下愣住。

死丫头,竟敢扒他的……?!

暗骂一声,等到手忙脚乱地捡起浴巾裹在身上时,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客厅。

“站住!”见她将手伸向大门的把手,他咬牙切齿地怒吼,“你敢跑,我就报警!”

手僵在空中。

报警?要坐牢是不是?那这一辈子就完蛋了……胡思乱想之际,方哲已经大步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跑啊!”得意地望着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莫莫吓得牙齿打颤,“我没有地方住了,又被人追,后来跑到你这儿,看到你没有关门,所以、所以我……”见他还是一脸yīn沉,索性放开喉咙大哭,“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我只不过住了四天而已,吃了点东西用了点水和电,我帮你搞了卫生还浇了花,呜呜……你不要抓我去坐牢,我不想坐牢啊,呜呜呜……”

坐牢?方哲被她哭得头脑发晕,干脆将她拖到沙发上,让她哭个够。

“呜呜呜……”莫莫捂着眼,从指缝里偷看他。咦,没有发火的迹象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原来只是吓吓她。

“哭什么哭,眼泪都没一滴,装模作样。”他掰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喂,干嘛又躲到我这儿来?”

“被人追嘛……”她尴尬地笑笑,伸手扯了扯毛辫子,“那个餐厅我辞职了,后来我找了另一份,结果又——”

“我知道。”她的光辉事迹,云霄早已在电话里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只是,打死他都想不到这个笨女人居然躲回了这里。

“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声音小小的,“不是说要一个月吗?”早知道他提前回来,昨天就应该溜走的。呜呜……

“要你管。”方哲的脸色不大好看。“说吧,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呃——”眼珠转了转。

不能说,“家丑”不可外扬。

“是这样的,我生病了。”莫莫神情凄惨地开始诉说,“为了给我治病,朋友只好在外面借钱给我做手术,没想到借的都是高利贷,等到我病一好,那些人也追过来了,非要我还钱不可,我没钱,他们就要抓我去当坐台小姐……呜呜呜……”

她一边抹眼睛,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实,也不算撒谎啦,善意的谎言不是谎言,是可以被饶恕的……菩萨,饶恕我吧。

“生病?”他狐疑地望着她,“什么病?”

“心脏病。”

“有心脏病还那样疯跑?”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要命了!”

“呃?”她呆了几秒。“啊,早就治好了,跟正常人一样。”怕他不相信,特意站起来在地上蹦跳了几下。

方哲赶紧拉她坐下,看她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这样啊……”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会不会做家务、做饭?”

“会——”她立即拍着xiōng脯答应,“我会做很多事情,打扫卫生、洗衣服、浇花……我做的饭,呃,可好吃啦!”等等,这好像也是撒谎……没关系啦,先答应再说,相信以自己这么聪明的脑袋,做饭应该不成问题。

“那这样吧,你就在这儿帮我做饭,顺便打扫卫生。”

“钟点工?佣人?”她兴奋地睁大眼睛,“工资多少?”

方哲呆了呆,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你白住了我的房子这么久,我还没找你要钱呢,你倒好意思要工资!”

“我帮你做饭搞卫生,当然要付工钱。”她理直气壮,“住宿费就从我以后的工资里面扣,至于工资嘛……八百一个月!”这是她知道的最高价钱了。

八百?他使劲想,也想不起来家里的佣人工资有多少,只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哪,不是我死赖在这儿不走哦,是你‘请’我留下来做家务,所以不准辞退我。”她强调一句,生怕挣钱的机会又泡汤。猛然想起刚才的事,怒火“刷”地涌到脑门上,“还有,我不准你带女孩子回家!”

“关你什么事。”他毫不在乎地撇撇嘴。

“当然关我的事!”她叉起腰,“以后我要住在这儿的,不准你带女孩子回家,也不准你去找她们!”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一瞪眼,“总之,如果我看见你找了别的女孩子来,我就不做饭,饿死你!”

他嘴角抽了抽,郁闷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找就是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讪讪地往楼上卧室走去。

“嘻嘻,我就知道方哲你会答应,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心地善良、热心助人,长得又这么帅,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保佑你富贵吉祥、长命百岁!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

又来了!方哲哀叹一声,猛地回过头怒视她。

“闭嘴!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干嘛把我的房间弄成那样?把那两盆花跟那只狗扔了!”

“扔了?很浪费啊你知不知道?再说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的房间,我跟你说实话,其实那房间真的很难看,灰不拉叽的,我只不过是增加了一点颜色,你看看,随便加点色彩感觉就不一样了……”

他挫败地扒了扒黑发,头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怎么会答应让她留下来?真是见鬼了!

*****

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莫莫心情格外舒畅。

生活多美好!只需要搞搞卫生、浇浇花、修修草坪、洗洗衣服,日子过得像神仙一般消遥自在。啊,如果再把老爸接来,一家人团团圆圆,那才叫幸福呢……

方哲走到阳台,忍不住冲她翻了一个白眼。这个笨女人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手里拿着洒水壶,看样子像在浇花,却一脸神往的表情,水把花淹死了都不知道。

“我饿了!”走过去用力摇醒她。

“喔!”她赶紧把洒水壶挪开。“你,饿了……你要吃什么?”

“随便。”

莫莫垮着脸,磨磨蹭蹭地挪进厨房。要做饭吗?真的要做饭了!上午两人出去大采购了一番,把空荡荡的冰箱填得满满当当,看样子,不做饭是不行的。

做就做咯,谁怕谁呀……

半个小时后,一碗香喷喷、黄橙橙的蛋炒饭摆上桌,方哲瞪圆了眼睛,半天没吭声。

“这、这就是你半个小时的成果?”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没错,莫氏蛋炒饭。”她底气十足地回答,“很好吃的,你尝尝!”

“是吗?”他狐疑地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里面红红绿绿的是什么?”

“蘑菇、葱、白菜,还有胡萝卜。”

“胡萝卜?!”他惨叫一声,“我从来不吃胡萝卜,只有兔子才吃那玩意儿!”

“你不吃干嘛要买?冰箱里有,我当然要用啦。”

“是你要买的!你不是说你做的菜好吃吗?这就是你说的,啊,好吃的菜?”气呼呼地把筷子一扔,“我不吃了。”

“做饭也要时间的嘛。”她振振有辞,“我是看你饿了,所以赶紧弄一点,你也说随便的嘛。”眼珠转了转,继续往下说,“你没做过饭,当然不知道做饭有多辛苦,要切要煮,要看火候,很费时间的,大厨做一餐饭,起码得要半天时间,那还不把你饿死……”

偷瞄了他几眼,见他脸色渐渐有所缓和,心里反倒有些小小的不忍。不管了,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你不可以挑食,”再循循诱导,“不懂事的孩子才挑食呢,胡萝卜很有营养,我就喜欢吃。你不信啊,我吃给你看!”舀起一大勺蛋炒饭送进嘴里,不住地点头称好。

“是吗?”他瞪着碗半晌不吭声。“你把胡萝卜挑出来我才吃。”突然冒出一句。

挑出来?胡萝卜都切成碎片了,要她一点点帮他挑出来?真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少爷!

“不吃拉倒。”莫莫一把将碗夺过来,大口大口地扒进嘴里。

方哲气哼哼地坐在一旁,双手抱在xiōng前瞪着她。

真是……一点吃相都没有!腮帮子鼓得老高,嘴角还沾着几颗饭粒,吃得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一下。很好吃吗?看她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喂,笨女人,给我留点儿。”

“我就知道你会吃。”她笑嘻嘻地站起身,到厨房再盛了一碗端过来。“你尝尝嘛,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他臭着脸尝了一小口。

“怎么样?”

“嗯。”

还不错,除了那些讨厌的胡萝卜之外,味道还行。肚子一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吞饭,一边把那些红红的小颗粒挑到桌上。

“不能挑食。”她抗议。

“你管我。”他没好气地瞪一眼,“下次再给我做点好吃的。”

“是,哪天我有时间,一定、一定做一桌好菜……”

她笑得春光灿烂,头一低,笑脸立即变成了苦瓜脸。这下完了,还是赶紧买本烹饪书,临时抱抱佛脚吧。

第七章

在方哲望眼欲穿的期盼下,第三天大清早,莫莫昂首挺xiōng地进了厨房,捣鼓了几个小时,终于端出一碗——

莫氏蛋炒饭。

他张大嘴巴,足足有三分钟没有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连着几天吃这种玩意儿?”

“呃——做饭,需、需要很长的时间。”莫莫扯了扯毛辫子,字斟句酌,“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做菜时没有心思;没有心思做出来的菜很不好吃,所以今天我没有炒菜;没有菜,所以只炒了一个蛋炒饭;蛋炒饭……就是这样。”

他斜着眼,看了她半天。

“你每天除了打扫房间浇浇花,还干了些什么?”

“洗衣服咯,煮咖啡咯,榨果汁咯,帮你放洗澡水、帮你捶背、帮你捏脚、帮你读报纸、说笑话给你听、陪你看电视、玩游戏……”

越说越沮丧。

还以为工作很轻松呢,没想到比做服务生更累。昨晚他在电脑前玩游戏,她就在后面给他捏肩膀,一不小心歪在他身上睡着了,结果被甩到床上,可怜的屁股挨了几巴掌——

很痛啊!真把她当成小女佣了,简直就是……虐待!

方哲双手抱在xiōng前,上下打量她一番。

“这些事能花多少时间?而且,你煮的咖啡比毒药还难喝,昨晚的洗澡水差点烫死我,游戏没完你就打瞌睡……”

越说越气愤。

不会做事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他当兔子喂,说了不吃胡萝卜,偏偏每次蛋炒饭里面都放那玩意儿,还切得碎碎的,让他挑都挑不出来,摆明了就是挑衅他!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他忍不住将手一扬,整碗蛋炒饭就被扫到地上——

“啪!”碗摔成两半,饭粒撒了一地。

莫莫愣住。

“我不吃了,我回家。”他一甩头发,拿起车钥匙不管不顾地往门外走。

“不吃了?是不是因为有胡萝卜啊?”她追上去碎碎念,“可是我只放了一点点……那、那我再给你炒另外的好不好?不放胡萝卜了……”

“不吃不吃!”他气得脸色发青,“笨女人做个饭都不会,还要你留在这儿干嘛?”瞪她一眼,气呼呼地走向车库。

汽车呼啸着远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莫莫愣在原地,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是不是又要赶她走?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也不要糟蹋粮食嘛。”嘀咕着回到饭厅,蹲下去收拾一地的饭粒,“农民伯伯很辛苦的,又不像你这么有钱,什么事都不用干,整天开着车到处玩……没有读过那首诗嘛,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再不喜欢吃,也不要扔到地上浪费嘛,有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连鸡蛋都没得吃——喔,好痛!”

低头一看,手指被锋利的瓷器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臭方哲!

眼泪汪汪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想大哭一场,又忍住了。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留在这儿了,天下之大,哪儿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想了想,上楼收拾好衣服,拎着行李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

深夜。

方哲伸开了长手长脚,瘫倒在皮沙发上。中午和晚上吃了两顿大餐,差点把肚皮给撑破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比起她做的蛋炒饭,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那个笨女人!

还真不是一般的笨。浇个花,能把花淹死;捏捏肩膀,居然能睡着,还在他睡衣上流了一道口水;煮个咖啡,厨房像扔了炸弹一样惨不忍睹……唉!怎么会捡个这么笨的女人回家?

“当!”墙上的挂钟响了。

“十一点了?”惊叫一声,他立即翻身坐起,“太晚了,我得回去。”

“三更半夜地回哪儿啊?”潘秀茹皱皱眉,“我把房间整理好了,今晚就在家里睡。”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回去。”他赤着脚到处找车钥匙。

一整天都没见到那个笨女人,心里突然一阵发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家,丢下她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哭鼻子、有没有睡觉……

“阿哲,听妈的话,就在家里睡,明天陪你爷爷去公司走走。”

“老妈——”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下次吧,下次再说,跟爸说一声,我走了,拜拜!”

扬着车钥匙,一溜烟跑到门边,正好撞上刚回家的父亲。

“你去哪儿?”方振东拦住儿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么晚了还要上哪儿?”

“回去嘛。”方哲含糊地回答一声,一路小跑着往车库跑去。

“方哲,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影了,方振东气得把皮包一扔,“这孩子,真是……都这么大人了,整天只知道玩,要他读书跟要他命似的,怎么就不学学蓝家那孩子,年纪轻轻,都读到博士了!”

“算了,孩子还小嘛。”潘秀茹上前帮他脱下西装。

“什么还小,二十岁已经是大人了!”他一瞪眼,“都是你惯的,书也不读,什么都不会干,到时候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他。”

“他不喜欢就算了,不是拿到本科学位了吗,也够了。”

他叹口气,皱着眉头坐到沙发上。

“我不是一定要他读到硕士博士,只是想让他收收心,有点责任感,不要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顿了顿,狐疑地盯着妻子,“你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阿哲一向招女孩子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的意思是说,他真正的恋爱,不是好玩的那种。”

她笑着摇摇头。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方振东喃喃低语,起身向楼上走去。

“要不,”她轻声说,“过阵子我找云霄和睿炀聊聊,叫他们劝劝他,阿哲一向都听睿炀的话,应该能劝得动。”

“好吧。”

诺大的客厅重又变得空荡,潘秀茹忧心忡忡地踱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天空默不作声。

*****

急急忙忙冲回山边的住处,车刚停稳,方哲就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

“喂,笨女人,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他撇撇嘴,心里暗暗好笑,一定是躲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哭鼻子吧。蹑手蹑脚地拧开门把,猛地扑到床上——

空的。不在?

“喂,你在哪儿?”他退到走廊上大喊大叫,“还不出来,我打你屁股哦!”

整个小楼一片安静。

“躲起来了是不是?找到你,叫你好看……”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楼上楼下寻找,就是没看见她的人影。

真的不见了!赶紧又回到她的房间,打开衣橱——衣服呢?

居然走了?不就是发了一点小火,嫌她做的蛋炒饭不好吃嘛,没想到脾气这么拗,居然拎着行李不辞而别了!方哲叉着腰立在空荡荡的房间,气得嘴都歪了。

走就走,谁稀罕!

闷闷地洗完澡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一个小姑娘家,深更半夜地到处乱跑,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是再碰到上次俱乐部发生的那种事,云霄又不在……何况,她还有病在身啊。

越想越心慌,他迅速换好衣服,拿起床头的电话交代了几句,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

天蒙蒙亮。

莫莫坐在公园的草地上,背靠一棵大树,翘着二郎腿看天空。一整夜都没有睡觉,没想到精神还不错,果然年轻有活力呀!

本来打算回乡下的,结果鬼使神差地居然错过了班车,只好又跑到公园过了一夜。大城市就是好,有免费的公园可以玩,在这儿过上一晚也没人管,可惜就是蚊子多,被咬得满头包,惨不忍睹……

都怪他!又把她扔下了。

莫莫撅着嘴爬起来,找到厕所梳洗一番,然后到路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两根油条,一边啃,一边走到公交站牌处等车。

到底几点了,怎么老半天都没有一趟车过来……

一辆黑色奔驰快速从远处驰来,经过公交站牌时,稍稍放慢了速度,再继续往前开,停在不远的转弯处。驾驶室座位上的冷俊男子皱起眉,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手机。

“找到她了,在街心公园旁边的公交站牌处。”

“真的?笨女人……你帮我把她带过来!”

“这是你自己的事。快点过来,不然她又要坐车走了。”

“喂——”

黎睿炀挂掉电话,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瘦小的身影,神情冷肃。

小丫头还真有本事,弄得人仰马翻一团糟,自己倒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儿啃早餐。方哲啊方哲,你到底捡了个什么麻烦?无奈地摇摇头,重新发动车子离去……

等了一刻钟,公交车居然还没有来,莫莫捏着半根油条,无精打采地准备穿过马路——

“吱!”

一辆银灰色的车子顿在她脚边。

“呀——”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手里的油条掉到地上。

“笨女人!”方哲气势汹汹地打开车门,走下车一把抓住她,“干嘛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害得我觉也没睡,找了你一晚上!”

“油条,”她心疼地大嚷,“我的油条,你赔我的油条!”真是浪费粮食啊。

“我问你话呢,”他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干嘛不说一声就走,害我急死了!”

“油条,油条掉了……”

“油油油,油你个头!”他气歪了嘴,狠狠在她额头赏了一个爆栗。“跟我回去!”

莫莫后退一步,倔强地昂起头看他。

“你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本来就不好吃。”

“你说不要我了。”

“有吗?”他打死都不承认,“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昨天说的。你说不要我留在那儿,”她一五一十地控诉,“还说我煮的咖啡不好喝,放的洗澡水烫死人。”

“那是因为——你笨。”

“我知道我笨嘛,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你给我介绍工作,结果没做几天就走了,现在饭也做不好,天天给你吃胡萝卜,难怪你会生气……我就是这么笨,有什么办法……”越说越委屈,她抹了抹眼睛,转身就走。

“别走啊,”他慌忙拉住她的手,“茉莉,你别走嘛——”

“喔!”她吃痛地尖叫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你怎么了?哪里痛?”他紧张得脸色都变了,“是不是心口痛?”

她哭丧着脸摇摇头,抽出手,将受伤的手指举到他面前。

“你,压到我这儿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昨天被碗割伤的,碗是你打破的!”

他吓了一跳,赶紧捧着她的手,又是吹气又是道歉,把莫莫哄得眉开眼笑。

“你刚刚叫我什么?”

“茉莉。”他随口回答。

“你叫我茉莉?”

方哲瞪大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她。叫茉莉有什么不对吗?

“我喜欢听你叫我茉莉,以后不要再叫我笨女人了。”她笑嘻嘻地扯了扯毛辫子,“你是不是不赶我走了?”

“嗯。”

“我做蛋炒饭,你也不嫌了?”

“不嫌。”

“你以后都不会一生气就扔下我,自己跑回家了?”

“……不会。”

“呀!方哲,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她猛地扑过去,像八爪鱼一样巴在他身上,“你找了我一晚上是不是?一个晚上没睡是不是?我也一个晚上都没睡呢,一直坐在公园里看星星,老在想你会不会出来找我,没想到你真的来找我了!哈哈,方哲,你真是个好人,你对我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没齿难忘!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这个情,只要你开口说一声,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苦着脸,伸手搂紧了她。耳朵真遭罪啊……算了,罗嗦就罗嗦吧,就算她笨得像只熊,什么也不干,只要她愿意回来就好。

唉,谁叫他方少爷心肠好呢?

第八章

重新回到漂亮的小洋楼,莫莫快乐得像只小鸟,楼上楼下到处飞,笑声不断。看电视、玩游戏、逛公园……整天玩得一塌糊涂。

最重要的是,虽然仍旧不会做饭、不会煮咖啡,但是,方哲不再凶她啦——

等等,好像有件事忘了做。

好几天没有跟扬帆哥联系了!赶紧放下手中的瓜子,拿起电话拨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俞扬帆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恼,恨不得现在就飞过来劈她脑袋两下。

“好了好了,我下次再跟你说。”不顾那头的嚷嚷声,她忙不迭地挂掉电话。

早知道会这么生气,就不给他打电话了!不就是迟了几天嘛,又不是被人绑架勒索,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莫莫垮着一张脸坐回沙发上,继续磕瓜子看电视。

“你给谁打电话?”方哲一屁股坐到旁边。

“朋友,”她盯着电视,随口答道,“告诉他我现在的情况。”

“男的女的?”

“男的。”

“男的?!”他脸色不善,“你男朋友?”

“哈哈……”夸张的电视情景惹得她发笑,“嗯,嗯哪。”

方哲怔了怔,气鼓鼓地走到电视机前,挡住画面。

“你小小年纪就有男朋友了?”叉着腰质问。

“哎呀,走开啦,我要看电视。”她跑过去推开他,继续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

方哲沉着脸让到一边,过了很久,见她还是沉浸在影片当中,只好讪讪地回到书房玩电脑。

这个笨女人,才十几岁就开始学着谈恋爱!明显的早恋嘛,也没人管管,真是……不行,一定要教育她好好读书,不能光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忿忿不平地站到楼梯口,却见莫莫又抱着电话说个不停。

“嗯嗯,我知道……那我明天去找你,你一定要在那儿等我,不见不散!”

他臭着一张脸走过去。

“说些什么?”

“聊聊天嘛。”

“聊天。”他嘀咕一声。“明天你们要见面吗?”

“嗯哪。”

“在哪儿?”

“呃——”她歪头想了想,“不告诉你!”

“敢不告诉我?你讨打啊!”

“就是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他撇撇嘴,一脸认真地坐到她旁边。

“我告诉你啊,你才十七岁,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要老想着谈恋爱。年纪这么小,怎么分得清谁好谁坏呢,所以,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莫莫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样谈恋爱吗,上次还带她回来,两个人……”想到那种尴尬的情景,她的脸红得像火烧。“那样那样,还那样……我都没生气呢。”

“那不是我女朋友。”他淡淡地回答。

“不是女朋友还带回家?还……那样那样?”

“说了你也不懂。”他皱皱眉,沉默半晌。“我是男人。”突然冒出一句。

“啊呀,我是女人哪!”

他摇摇头,挫败地躺倒在沙发上。唉,就知道跟她说不清!

*****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莫莫终于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精髓。

一见面,俞扬帆就冲上去抓着她好一阵摇晃,像是恨不得将她撕碎一般,然后劈头一顿怒骂,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得她半天不敢吭声。

“我再也不想理你。”终于批斗完毕,他铁青着脸扔给她七个字,然后扭过头,无论她怎么扮鬼脸、装可爱,就是不看她一眼。

不理我?那就用绝招。

眼珠转了转,莫莫伸手掐了大腿一下,然后一把抱住他,将头埋进他怀里开始痛哭。

“我知道错了,扬帆哥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呜呜……你都不理我了,还有谁陪我玩,呜呜呜……”

喔,好痛!刚才掐的那一下太用劲,就算不想哭,眼泪也狂飙了出来。她嚎得更大声,将眼泪鼻涕一骨碌擦在他的白衬衫上。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嘛,是我不对,你骂回去吧,不要哭了……”俞扬帆的怒火立即被浇灭得一干二净,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一脸懊恼地样子。

干嚎了一会儿,见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莫莫才抽着鼻子抬起头。

“扬帆哥,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一些,过得不好吗?”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我过得可好啦,天天出去玩,还去了游乐场!”

“是吗?”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他的怒气又冒了上来。“你倒是过得好,害得我担心得要命!”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戳上她的脑门。

“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出门一定给你打电话……”她赶紧求饶,见他脸色缓和了一些,又开始嘀咕,“干嘛每天都要打电话,很浪费钱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儿——”两道冒火的目光投过来,她立即打住。“我老爸呢?老爸在哪儿?”

俞扬帆咬着牙,长长地叹口气。

“他在山西。你放心,他好得很。”

“山西?!”

躲得可真远。她在这边担心得不得了,老爸却在那边逍遥自在。唉,俗话说,狡兔三窟,她老爸这只狡猾的老兔子,三十个窟都不止。这样也好,省得她整天担惊受怕。

“那个方哲……”他沉默半晌,轻声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钱人咯!扬帆哥我告诉你,这次我捡到宝啦,他又有小洋楼又有小汽车,还长得很帅!”两眼放红光,“很帅哦,对我又好,哈哈,好像做梦拣到金子一样……”

俞扬帆低头望着地面,一声不吭。

“不过,唉。”笑脸突然又垮了下来,“我一不小心就撒谎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其实也不算骗他啦,只是善意的谎言嘛,以后我还是会告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不知道他会不会骂我,还让不让我住在他那儿……”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听她一个劲地自说自话,也不吱声。

“你喜欢他?”突然冒出一句。

莫莫一愣。喜欢?什么喜欢?

“啊呀,我最喜欢的就是老爸跟扬帆哥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聊这些了,我要坐过山车,还有碰碰车。”

“好。”他微笑,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表情。“莫莫,我,嗯,我想说……”

“我什么?”她瞪大眼睛凑到他面前,“你想说什么?”

俞扬帆的脸微微有些红,咬着唇不说话,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她狐疑地皱皱眉。“扬帆哥,你刚才发火了哦,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就跟病猫似的。”

最后几个字一出口,莫莫立即想把自己的嘴缝上。果然,那张温和俊秀的面孔上再次浮现熊熊的怒火,她哀叹一声,甩开脚丫子就跑……

*****

太阳落到山的另一边,天际的晚霞也渐渐褪去了色彩,跟俞扬帆道别后,莫莫拖着步子打道回府,下了车,也不看路,低着头就往回赶。

“咚!”

迎面撞上一堵墙,四仰八叉地往后倒去,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把她捞上来,避免她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笨女人!走路不长眼睛啊!”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才发现方哲臭着脸立在面前,旁边停着他的银灰色小汽车。

“撞着我啦,”她摸着鼻子大叫,“好痛!”

他的脸色更难看。

早上见她出了门,就悄悄开车跟在她身后,看见她与男朋友又搂又抱的,心里突然气得不得了,索性跑回家待了一整天。到傍晚时,饭也没吃就急忙往回赶,结果发现她还没回来,只好又回到公交站牌处,一直等、一直等——

等了这么久,居然等到这么一句话!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回去?”

“我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我自己会回去。”莫莫斜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早上叫你送送我你也不肯,明知道要走那么长的路,还给我脸色看,等我干嘛,我自己有脚会走啦,不坐你的车,不就是一截路嘛,走走就到了,正好锻炼身体……”

小气鬼。早上求了那么久都不肯送她一下,这时候却说在这儿等她,谁相信啊,明明就是刚回来,正好碰上……想到这儿,忍不住送给他一个卫生眼。

敢翻他白眼?

气死了气死了!方哲一甩头,径直坐到驾驶室里,把门“碰”地关紧,使劲一踩油门,车子立即像箭一般向前飞去——

她傻眼。

他……走了?还扑了她一脸的灰尘!

“小气鬼!方哲你个小气鬼——”

话还没说完,车子又快速倒回来,“吱”地一声停在她身边。

“你叫我小气鬼?”方哲双手抱在xiōng前,抬起下巴望着她。“给我上车!”

她愣了一下。

嗯嗯,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黑灯瞎火的地方,离住处又远,还是做个俊杰比较好。这么一想,无视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厚着脸皮爬上车坐好。

一进门,一股诱人的香气就扑鼻而来。方哲yīn沉着脸,走到饭厅坐下开始吃饭。

什么时候叫了一桌的饭菜?

莫莫吞了吞口水。中午只吃了一碗面条,晚上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扁了。好想吃哦,可是,他的脸色……很难看。挪到桌子旁坐下,睁大眼睛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不吭声,他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吃菜。

好香!喔,还有她最爱吃的干锅鸡呢……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嗯,不错。”他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半眯着眼叹一声。“太好吃了。”

“我去吃面包。”她扁扁嘴,气得想哭。

臭金条,故意折磨她!咬着牙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朝厨房挪去。都快走到冰箱跟前了,为什么还不叫住她?讨厌,真是讨厌——

“坐下吃饭。”

喔!脚步立即停住,莫莫欣喜地转身往回跑,一屁股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方哲定定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菜有点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吃了……你今天好像很生气啊,生什么气?好吧,就算你在等我吧,我不怪你早上没有送我,你也不要生气了。是不是玩得不开心?我玩得可高兴啦,我告诉你哦,我去坐了过山车,很吓人的——”

“过山车?!”一声暴喝,“你不要命了!”

干嘛又发火?莫莫眨巴眨巴眼睛,嘴扁了扁,把头埋进饭碗里不理他。隔了好久,才又听见他恼火的声音。

“下次不准去了。不对……根本就没有下次!”

“哦。”不去就不去,本来那也吓死人。偷偷瞄一眼他发黑的脸色,低头继续啃骨头。

“今天那个……是你男朋友?你们好像很要好的样子。”

“男、男朋友?”她瞪大眼睛,“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呀,被饭粒呛了一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了?”方哲赶紧绕过去拍她的背,把果汁递到她嘴边,“喝一口。”

她咳了老半天,咕噜咕噜喝光一杯果汁,才慢慢缓过劲来。

“谁的男朋友?”

“你不是说,”他迟疑了一下,“你今天见的人是你男朋友吗?”

“谁说的?”

不是?方哲嘴角微微一翘,心情突然变得大好。

“他不是你男朋友?”笑眯眯地问。

“不是啦,那是我哥们。”

“哦——”他眨眨眼,“那我呢?”

“你什么?”她不明所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朋友,还是……嗯?”

“救命恩人。”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莫莫傻笑。当然喜欢啦!谁不喜欢金条?黄灿灿的金条哇……人长得帅,钱也多,对自己又好,脑子坏掉了才不喜欢呢。

“慢慢吃,我陪着你。”他兴高采烈地拍拍她的小脑袋,“对了,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学着做饭。”

“做饭?”她差点又被噎着。“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吃你给我做的饭。”

“呃,蛋炒饭?”

“不吃那玩意儿!”他嘴角抽了抽。沉默片刻,闷闷地开口,“不放胡萝卜我就吃。”

“你挑食。”

“不要你管。”

莫莫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赏给他一个卫生眼,然后把盘子碟子全部挪到自己这边,不再理睬他。

第九章

最近,那根金条有些反常。不仅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悠,而且似乎对烹饪有了兴趣,她做饭时,他就在一旁指指点点,虽然经他指导的菜肴又难看又难吃,但是仍然乐此不疲。

最离谱的是,才八点就看到他出现在客厅!

“眼睛不要瞪这么大。我——”方哲指了指鼻尖,“起来了。”

“早……安。”莫莫吞了口口水。

这声早安才是名副其实的早晨问候语,要知道,十点以后还叫“早安”显得多不合适啊。

“以后你什么时候起床,我就什么时候起床。”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沙发,“坐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又想玩什么花样?莫莫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坐下。

“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晚上带你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好不好?”

“生日?”她双眼发亮,“有生日蛋糕吃!”

属猪的吧,光知道吃。方哲无奈地冲着天花板翻个白眼。

“呃,你的朋友过生日,干嘛要带我去?”

“参加这种Party一定要带女伴的,我没有合适的人选带过去,所以才请你帮忙。”他抿着嘴偷笑。带她去可谓是一举两得,一来可以摆脱那帮女人的团团围困,二来嘛……

“哦……”她把手支在下巴,歪头想了想。“也就是说,你雇佣我做你的女伴。”

雇佣?方哲脑子里有一瞬间的迷糊,茫然地点点头。

“那——”眼珠转了转,“有没有报酬?”

他呆了呆。

“你要……多少?”迟疑地开口问。

“呃——”想了想,莫莫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数。”

“一千?”

多、多少?!她瞪圆了眼睛。一根指头的意思是,一百啊!

“不是?”他皱皱眉,“你要一万?也太多了吧,就一个晚上,哪要得了那么多……两千怎么样?”

“两、两千?”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成交!”迫不及待地大嚷。

方哲吃惊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兴奋。

“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过生日?都可以带我去,我随时都有空!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义不容辞赶到,至于报酬方面,可以商量商量,也可以打点折,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决不讨价还价……啊,方哲,你真是太善良了,你对我的无私帮助,莫莫我没齿难忘,只要有机会,我拼了命都要还你这个情……”

他拖起她的手,沉默地往门外走去。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莫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车里。“我们现在就去参加Party吗?”

他郁闷地深吸一口气,冲着前方大吼一声。

“给你买衣服啊,女唐僧!”

*****

原来试穿衣服也是一种苦差事,莫莫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想不通,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那些女人仍然喜欢往服装店跑?

她是打死都不愿意来第二趟了!

“……这件太露,裙摆设计得不好,显不出你的个性……”方哲还在不停地评头论足,她早已满头大汗,趴在沙发上大口喘气。“起来,还有一件没试!”一声大喝。

“我要回家……”

“现在回什么家?快点起来,是不是不想挣钱了?”他威逼利诱,“你要是不试试这件,那两千块就没了!”

两千块?她立即精神抖擞,抢过导购小姐手中的裙子冲进试衣间。

从里面走出来,方哲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袭白色雪纺面料的公主裙,xiōng前的大蝴蝶结,正好将平坦xiōng部的缺点遮盖住;两肩的泡泡袖,不掐腰的裙装设计,显得可爱又不失大气。

“这、这是——”莫莫张大嘴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鬼啊。”他上下仔细她打量一番,“xiōng太小,个子太矮,头发象鸡窝,皮肤也不够白……”撇撇嘴,朝一旁的导购小姐打个手势。

“衣服、鞋子,加上手提包,一共八千五百六十八元。先生您是付现还是刷卡?”导购小姐的声音异常谄媚。

“刷——”

“等等,”莫莫猛地窜上来,“多少钱?!”

“八千五百六十八。”

她大张着嘴巴,像个木偶一样傻住。

“怎么了?”方哲推推她。

她直直地盯着他,半天没说话,然后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痛。难道是在做梦?再伸手掐了方哲的胳膊一下——

“痛啊!”一声惨叫,“笨女人!”

她点点头,嘴角慢慢弯起,最后捂住嘴吃吃地笑起来。

嘿嘿,他能感觉到痛,那就表示这不是做梦!八千多块哇,如果全换成一元一元的钞票,那还不得把她压死!仿佛看见漫天的钞票正向自己飞来,一张接着一张……

方哲认命地叹口气,对她这种痴呆表情早已习以为常,冲周围指指点点的顾客尴尬地笑笑,牵起她的小手逃也似地跑进停车场。

“哎,这些东西可不是我要买的,我没这么多钱。”坐在车子,莫莫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盯着他说。

“知道!”他横她一眼,“我送给你的。”

“送给我?不要我花钱?全都送给我?”

“嗯。”

“真、真的?”她又捂住嘴吃吃笑。钞票哇……“发票给我好不好?”

“要它干嘛?”

“衣服都送给我了,发票当然要!该不是——”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反悔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他侧过头白了她一眼,“发票在袋子里,自己拿。现在我带你去做头发,晚上的Party可不能迟到。”

“哦。”她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也不知道这身衣服穿一个晚上还能不能退掉。八千多哇,加上做女伴的酬劳两千,她已经是万元户啦!莫莫再一次下定决心——

死也要死在这根金条身边,就算赶她走,也要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

*****

没想到,还有比试穿衣服更痛苦的事情。

“哟,你的头发都分叉了,多久没做过护理了?头发是有生命的,也需要精心呵护懂不懂?像你这样一天到晚绑来绑去,头发都不能呼吸了!你看你看,都梳不顺了……”

发型设计师翘着兰花指,嘴里不停地发牢骚。莫莫刚开始以为“她”是女的,直到听到声音,才猛然发觉他是男的。

更恼火的是,他不仅是个妖里妖气的男人,而且超级罗嗦!

“不知道怎么保养头发吗,啊?弄得一团糟,鸟窝似的,哪个女人的头发像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哟哟,居然还有头皮屑!你到底用的什么洗发水,不是肥皂吧?!”妖精男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手里拿着梳子使劲梳。

“痛呀——”她忍不住尖叫,“你就不能轻一点儿吗?这样梳很痛的!”

“哟,还叫我轻一点!”他暴跳如雷,“你看你这头发,野草都长得比你好看!我说什么好呢,啊?恨不得全给你剃光才好!也不知道方哲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女人,头发乱成这样,怎么受得了……”

莫莫气乎乎地翻个白眼,在心里把他痛骂一遍,顺便把方哲也骂了一通。都怪他,丢下一句“七点来接你”就溜走了,害她受尽了这个妖精男的荼毒……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两个字“好了”,随即被拎起来扔到一个宽大的房间,一个漂亮女孩站在沙发旁,手里拿着那套公主裙,笑眯眯地望着她。

叹口气,莫莫也懒得再询问了,伸直了胳膊让她折腾。换好衣服,妖精男又拎着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拿出瓶瓶罐罐在她脸上涂抹。

“你看你这皮肤!哟,有没有做过保养啊?”又开始唠唠叨叨,“不要以为年轻就不在乎,就是要趁着年轻把皮肤保养好……哟,还有雀斑!以后不要去晒太阳了!还有你这眉毛,哟哟,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修过?这么难看!”手上一用劲——

“啊!”一声惨叫,“干嘛拔我的眉毛?!”

“不拔掉,那么难看怎么见人啊!”他的声音更大,“小姑娘家家的,打扮自己都不会吗?眉毛粗得像根绳子,我恨不得全把它拔光!哟,嘴张那么大干嘛,闭上……”

莫莫只想一拳揍过去。

真是遭罪啊,参加什么鬼Party,早知道钱这么不好挣,死也不会来受这份罪!不仅要忍受这个妖精一样的男人的罗嗦,头发差点被揪光,连眉毛都要受到蹂躏!

就在脾气爆发的前一瞬,妖精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她拎到一面大镜子前。

“不错。”点点头,一脸得意的笑容。

镜子里出现的那个女孩,让莫莫的嘴张大得可以塞一个鸡蛋——

这是谁?!

毛糟糟的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的卷发,柔柔地披在肩膀两侧,小巧玲珑的公主冠斜戴在头顶,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弯弯的眉、黑亮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肌肤晶莹白净,如玉一般隐隐透着一层光芒。

身上雪白的公主裙,足下一双白色的小皮鞋,臂弯里一个纤巧可爱的小包,整个模样,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

做梦了?忍不住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很痛!是真的哦,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哇,头上那个公主冠太漂亮了,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这玩意儿铁做的吗?”她抬起手摸过去——

“啪!”

一声脆响,手被打落下来。吃痛地揉着手背望过去,只见妖精男叉着腰,一脸愤怒。

“铁做的?”咆哮声,“这可是真金白银的皇冠,白金做的!上面镶的都是钻石,你以为是玻璃啊?”

钻石?!莫莫惊吓得差点背过去气去。

发了发了,要发大财啦!哇,这是走了什么运,浑身都粘着钞票呢!

她捂着嘴拼命忍住尖叫,眼睛死死盯住镜子里的公主冠……渐渐地,公主冠变成了一扎一扎的钞票,在头上越堆越多、越堆越高……

*****

“我的小公主,可以走了吗?”

谁的声音?莫莫两眼发直地盯着镜子。咦,怎么多了一个人?一身白色的衣服,俊秀的模样像极了天使。

“茉莉。”天使又开口了,而且将她圈在臂弯里。

嗯,天使的怀抱真舒服……她懒懒地长吁一声,转过身,待看清楚抱着她的人时,眼睛立即瞪得滚圆,身子猛地往后一倒,脑袋重重地砸在镜子上——

“碰!”

“喔!”

巨响声和痛呼声一起回荡在房间,方哲赶紧将她拽住。

“你没事吧?头有没有砸痛?”

她摇摇头,只顾得上往嘴里吸冷气。脑袋是没砸痛,可是痛了另一个地方……刚才一激动,咬着舌头了!

这是谁?

笔挺的白色休闲西服,衬托得整个人挺拔帅气,深刻的五官,漆黑的眼眸,唇边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极了骑着白马的王子……

白马王子?莫莫忽然觉得脸孔有些发热。糟了,想歪了。

“走吧。”方哲搂住她的腰往门外走,她赶紧挣脱开,躲到一边不看他。

又怎么了?刚才还一惊一乍的,现在却又扭扭捏捏,真搞不懂这笨女人脑子里想些什么。

“该走咯,不然就迟到了。”

“你你你,你先走,”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在后面跟着你。”

“一起走。”他没好气地牵住她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路边停着一辆小轿车,驾驶室座位上坐着一个男子,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高挺的鼻子、挂着痞痞笑容的薄唇。看到两人走近,他轻佻地打了个响指。

“哟嗬,情侣装啊,向我示威?”又朝莫莫伸出大手,“小妹妹叫什么名字?来,交个朋友,我叫——”

“一边去。”方哲毫不客气地打落他的手,打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

“哎,交个朋友嘛,”墨镜男摸摸鼻子,“干嘛这么小气。”

“你还是多考虑考虑怎么搞定你们家妍妍吧。”方哲冷哼一声,扭头看着莫莫,“不要理他,他欠揍。”

“啊?”她不解地睁大眼睛。

“你废话真多啊!”咆哮声从前排传来。隔了几秒,声音又变得吊儿郎当,“小妹妹怎么认识阿哲的?这家伙可不怎么样,还不如跟我——”

“开车!”方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车子开始慢慢往前滑行。

“你不知道那个理发的有多罗嗦,”莫莫小声抱怨,“从一开始就说个不停,一直到刚才还在说呢,我烦都烦死了。”

“呃,以毒攻毒。”方哲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望着她眯眯笑。

理发的?那可是本城最著名的发型设计师,只给大牌明星做造型,要是让他知道被人说成“理发的”,只怕会气得抓狂。

“你说什么呀。”她晃晃小脑袋,注意力被他的白色西服吸引过去,伸手摸了又摸。“你走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换这套衣服?嘻嘻,还不错,很好看嘛……喔,对了,你的车呢?”

“丢回去了。”

“那……他是司机啊?”指着墨镜男小声问。

“哈哈——”方哲咧开嘴大笑,“不是,他是礼物。”

话音刚落,立即从前方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咒骂,他捧着肚子笑得更欢。

第十章

豪华的大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女孩较多,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坐或站,围在一起聊天喝饮料。

金童玉女的出现,让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沉默。

一分钟后,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女孩们纷纷围拢过来。

“阿哲,好久没见到你了……”

“阿哲,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阿哲……”

咦,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善啊。莫莫有些胆怯,下意识地靠进身边人的怀里。

“对不起各位,来晚了。”方哲淡淡地笑,顺势搂紧了她的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今晚的女伴,莫莫。”

周遭一片叹息声,女孩们失望地又退回座位上。他暗暗松了口气,牵起莫莫走向客厅另一头,一个粉嫩可爱的少女立即扑了过来。

“哲哥哥!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来找我?”看到他身边的女孩,眼睛睁得老大。“哇!好漂亮哦,我怎么没见过你?哲哥哥,是你女朋友吗?”

他挑挑眉,嘴角一弯。

“哦,”她叫起来,“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跟我说!”

“我不是,”莫莫忙澄清,“我不是他女朋友。”

“不是?”少女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嘟囔道,“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嘛,都穿情侣装了,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我、我们——”

“我们当然是一对咯。”方哲笑嘻嘻地接过话,“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莫莫,这是今晚的寿星,宋妍小姐。”

“宋小姐,生日快乐!”莫莫露出笑容,暗暗踢了他一脚。

“谢谢。”宋研笑得两眼弯弯,“不要客气,叫我宋研就好了。”看到方哲两手空空,又嘟起嘴,“哲哥哥,我的生日礼物呢?”

“不知道人算不算礼物。”他眨眨眼,“你要不要?”

“你啊?”她从头到脚将他看一遍。“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

“这可是你说的哦。”他狡猾地一笑,将手拢在嘴边,朝门口大喊,“尹博文,你可以回去了!”

她愣了愣,猛地转身看向大门,莫莫一头雾水,也跟着将目光移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在墙边,不就是刚才那个墨镜男吗?现在摘掉了眼镜,露出俊朗的眉目,唇边还是挂着一丝痞痞的笑容。

“博文哥——”尖叫声响彻整栋别墅,宋研飞一般地奔过去钻进他怀里,双手也攀到他脖子上,像只小猴子一样巴在他身上。

“妍妍,生日快乐!”声音很愉悦,可是表情很痛苦。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我就知道……”她紧抱住他不松手,声音哽咽,“我都两年没见到你了,博文哥你好狠心,每次去美国都见不到你,你去哪儿了,找你也找不到……”

“我不是在这儿吗?”尹博文拍拍她的背,两道凶狠的目光瞟向某人。“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哭哦,不然会被人看笑话的。”

方哲拼命忍住狂笑的冲动,将莫莫拉到外面的花园,然后靠在大树上,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什么?”

“我……”他摸摸她的头,张了张嘴,“噗哧”一声又开始狂笑。

上次博文约他去瑞士滑雪,结果中途看上了一个法国小妞,乐滋滋地过两人世界去了,居然把他甩到一边不理不睬。敢放他鸽子?不讨回这口气,他就不姓方!想到某人吃憋的表情,他越发得意。

“方、哲!”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抬头望去,一条身影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他赶紧站起身,急急忙忙往花园深处逃去。

“方哲,你给我站住!”尹博文气急败坏地追过去。

什么兄弟!不就是被放了鸽子嘛,居然敢威胁他,如果不赶回来参加这个Party,就把他以后的行踪一五一十报告给宋研听。这还得了,简直就是要他的命!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来好好陪宋家大小姐玩几天,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凄惨……

“方哲,我跟你誓不两立——立——立——”

怒吼声震得树叶“沙沙”往下掉,在花园上空久久盘旋不去。

*****

两个怪人。

莫莫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从客厅端了一大杯饮料和一大盘零食,坐到花园里的木椅上自娱自乐,懒得见那两个人上演武斗片。正吃得欢时,一个漂亮女孩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半晌,就是一声不吭。

奇怪啊。莫莫也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睫毛都不眨动一下。

“你有没有男朋友?”女孩终于冒出一句。

“呃,没有。”

“没有?那就好。”她笑嘻嘻地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蓝星儿。你呢?”

“莫莫。”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瞪大眼睛将莫莫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再次点点头。

“你认识他们吗?”指了指花园另一头。

莫莫昂起头望过去。

明亮的灯光下,五个俊朗出色的年轻男子站在一起,看样子像在聊天。不就是方哲他们吗?有刚刚那个尹什么,还有上次在俱乐部救了她一命的帅哥,另外两个就不认识了。

“不认识。”没好气地回答一声。都是些怪里怪气的人,干嘛要认识!

“真的不认识?”蓝星儿笑得两眼弯弯,“那就好那就好……咳,”突然很严肃地拉住她的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莫莫摇摇头,抓起零食往嘴里塞。

“不行,一定要认识嘛!”蓝星儿很坚持,“我从左边第一个说起吧。第一个是尹博文,纯粹是个赌徒,一天到晚光知道赌钱,见到骰子就两眼放光,正经事从来不干。

“哦……”有气无力的附和声。

“第二个是李云霄,就是穿粉红色衣服的那个,一看就知道是花花公子,换女朋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你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小心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嗯……”

“旁边那个是方哲,他最不喜欢读书,老是翘课出去玩,跟着尹博文去赌钱,每次都输得光光的。他的女朋友也有一大堆。”

“咦?”眼睛瞪得圆圆的。

“穿灰色衣服的是黎睿炀,大奸商,整天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活像欠了他八百万,除了赚钱,什么都不感兴趣。”

“唉……”

“现在正式向你介绍我哥。”蓝星儿换上一脸的灿烂笑容,“就是穿浅蓝色衬衫的那个,蓝宇翔。是不是长得很帅?他现在还在读书,是计算机博士呢,又聪明又勤奋,一点也不像他们那样缺点多多。我哥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呃——”莫莫半天接不上话。“博、博士啊,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我哥是最厉害的一个,才二十三岁呢就念到博士了,到时候回来——”

“蓝、星、儿。”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到面前。“你不要命了?莫莫是我女朋友。”

谁的……女朋友?蓝星儿纳闷地眨眨眼,眼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得老远。

“蓝宇翔,管好你妹妹!”方哲回头怒吼。

花园另一头传来轻飘飘的“知道了”三个字,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莫莫突然觉得很郁闷,昂起头生气地瞪着方哲。

“谁是你女朋友?”

“呃,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他直接略过这个问题,“我教你。”

跳舞?好新鲜哦。她双眼发亮,拉起他的手就往客厅跑。

几支舞曲过去,方哲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连砸了两下。

砸的第一下,是不该轻易说出“我教你”三个字,他的脚趾头已经没有痛觉了,可怀里的小人儿还在兴奋地踩啊蹦啊,丝毫不见疲惫。

砸的第二下,是不该带她进舞池,将她暴露在更多男人面前。尽管她的舞姿惨不忍睹,可是这个笨女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笑脸有多么吸引人,每当有人死盯着她看时,还傻不隆咚地回个甜甜笑容,丝毫没觉察到勾走了对方的魂。唉……

“跳舞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他皱着眉头小声说。

“为什么?”

“他们都在看着你,因为你跳得不好。”

“是吗?”莫莫扁了扁嘴,终于寻回了一点点羞愧感,把脸埋进他怀里不敢抬头。

呵呵,中计了吧?方哲得意地挑挑眉,把她搂得更紧,挑衅的目光转向四周的男孩子们,毫不客气地将他们的视线一一瞪了回去。

慢节奏的伦巴舞曲缓缓响起,两人再次牵着手步入舞池。

“这个我会,跟走路一样。”她扬起脸蛋笑眯眯地说,“我跳得好不好?”

好,十二万分的好。有谁抱着这么可爱的一只小螃蟹跳过舞?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突然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莫莫一愣,脚步就乱了,重重地踩在他脚上——

轻轻的吸气声从头顶传来,腰上的手臂圈得更紧。

“你,别抱这么紧……”她呐呐道,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偏偏心里又涌出更多陌生的依恋。这是怎么了?

方哲坏坏一笑,松开她的手,然后双手搂在她腰后,让她紧紧贴着自己。

“哎——”

“嘘,这是另一种舞蹈姿势,现在搂着我的脖子,要两只手。”

是这样吗?莫莫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于,求知欲占了上风,怯怯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俩,这才小心地将两支手臂绕到他脖子后面。

“你太高了,这样很吃力的,像……像只猴子挂在树上。”

“再惹我发笑,我就打你屁股了。”他忍着笑将她搂得更紧,顿了顿,小心地问,“蓝星儿跟你说了什么?”

“呃——说你喜欢逃课,跟尹什么出去赌钱,输得光光的。”

“是吗?”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有呢?”

“呃……没有了。”

“不对,肯定还有。”蓝星儿的恶劣行径,他可是一清二楚!

“她还说……”沉默半晌,莫莫小声说,“她说你女朋友一大堆。”

头顶似乎传来磨牙声。

“你真的有很多女朋友?”想到曾经亲眼见过他跟女孩子滚在床上,她的怒火又不受控制地冒上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喂,你跟那个花花公子,啊,李什么的一样,有很多女朋友?”

“以后就没有了。”答非所问。

“以后就没有了?”她歪着头想了许久,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反正是你说的哦,以后都不能再去找她们!”

“我保证。”他低下头,认真地回答。

咦,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像发誓?还有他嘴角的笑容和他的眼神,弄得莫莫心慌意乱,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我踩,我踩!某人的皮鞋上又多了几个鞋印。

*****

午夜一点,生日宴会终于结束,邀请的客人三三两两离开,热闹的别墅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方哲陪着意兴阑珊的尹博文聊了一会儿,起身向宋研告辞。

“我也要回去了,”尹博文大大地松了口气,跟着站起身,“阿哲我们走吧。”

“你去哪儿啊?”方哲一脸奇怪的表情,“我跟你爸妈打过电话了,告诉他们你今晚在妍妍家休息,再玩几天才回去。”

“方、方——”

“放心啦,”他笑嘻嘻地接过话,“妍妍家你又不是没住过,她爸妈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有什么不放心的?”

“博文哥,你就陪陪我嘛,”宋研也可怜巴巴地开口,“我们再好好聊聊天,这么久没见面了。”

“就是嘛,好好陪她说说话,喏,这个给你。”方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扑克牌,塞到一脸沉痛的尹博文手中,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再见了博文,See you later!”说完,拉起莫莫的手迅速闪人。

“方、哲!”

咆哮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已经嘻嘻哈哈地跑出老远。走到车库,莫莫一眼就看到停在里面的车子,立即瞪圆了眼睛。

“跑跑跑、跑车!”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是、是谁的?你的吗?”

“嗯。”他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头一次坐上这么漂亮的车,她兴奋异常,一路上不停地念念叨叨。

“跑车哦,跑车……以前都是在挂历上才见到,现在终于亲眼见到了!哇,好漂亮,还是白色的,太漂亮了!”一边大发感叹,一边伸手在车里摸来摸去。“没有盖子的车哦,好奇怪,车子没有盖,刮风下雨怎么办?是不是要拿块油布盖上?哎,你告诉我嘛,哎,说话嘛——”

“闭嘴。”唧唧喳喳的声音吵得头晕,方哲气恼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呜……”她用力挪开他的手,继续制造噪音,“你告诉我好不好?没有盖子怎么挡雨?喂喂,说嘛,别那么小气……哎,方哲!不说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唱歌给你听。”清了清嗓子,一连串毫无旋律感的歌声立即从她嘴里飘出来。“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不要在一旁发呆……”

“这是什么歌?!”他只想跳车。

“流行歌曲,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你没听过吗?”

“什么小猫小狗,换一首!”

小虎队,我的最爱呢。她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想了想,换了另外一首。

“飞呀飞呀看那红色蜻蜓,飞在蓝色天空,游戏在风中……”

“停!”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再换一首。”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换。”

“灯初上夜未央,来往的人多匆忙……”

“换。”

“为什么还要换?”莫莫终于忍不住叉起腰尖叫,“我唱得喉咙都哑了,这首歌不好听吗?我就喜欢!”咳了两声,接着唱下去,“我不要太紧张,和别人一模样,但是你对我望……”

“Stop。”他恶狠狠地剐她一眼。

“哼。”她嗤之以鼻,“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闭嘴!”

“So we love love love tonight,不愿意丝丝点点些些去面对……”

“还不停,我就吻你了!”

“对你爱爱爱不完,爱爱爱——”

方哲猛地踩下刹车,一把将她的小脑袋拉近,低下头重重地堵住那张聒噪的小嘴。莫莫呆住,后面的歌词迅速从脑海里消失……

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他悄悄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将她小小的身子贴近自己,抱紧她,缠绵热烈地吻下去……直到她快喘不过起来,才得意地稍稍放开手。

莫莫瞪大眼睛,手指抚着自己的嘴唇,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你你、你敢亲我?!”捏起拳头一扬——

“哦!”他摸着打疼的下巴,脸色yīn晴不定地瞪着她。“不就是吻了一下嘛,干嘛打这么重,很痛的知不知道?”

“就是……吻、吻了一下?”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我、我第一个吻哪,就被你这样莫名其妙弄去啦!你说怎么办?”气恼地捏紧拳头,“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小声嘀咕,“要不,你就亲回去吧。”

“你说的哦,我要亲回来!”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方哲连连点头,很合作地嘟起嘴迎上去。她揪住他的头发,将嘴巴压在他的嘴巴上,用力磨了几下,然后松开,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你亲了我,我也要亲回来。”他忍着笑捧住她的脸蛋,再烙下一吻。

“你还亲?!”

“你再亲回来就是了。”他好心提醒,再次嘟起嘴唇送过去。

她愣了愣,迟钝的大脑这时才慢慢复苏——

“坏蛋!”脸突然红红的,“你……占我便宜。”

“你亲了我,也占了我的便宜,”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办呢?唉!没办法,被你亲过了,只能做你的男朋友。茉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女朋友,喜欢,女朋友,喜欢,女朋友……

这几个字像跑马一般在脑海里翻腾,莫莫睁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伸手在腿上掐了一把——

痛!

不是梦。

发财啦发财啦!他的小汽车小洋楼都是我的啦!书上怎么说的?嗯嗯,钓来一个金龟婿……不,不是,他不是金龟婿,他是海里的一条大鲸鱼!

大鲸鱼,好大一条啊……

“茉莉,”方哲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想什么?”

“没有没有,我答应,我答应!”她使劲点头,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我答应了做你女朋友,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找别的女孩子,我可不喜欢她们坐我的小汽车、住我的小洋楼……哦,不是不是,是你的,哎呀,也差不多了。总之,如果你敢找别的女孩子,哼哼,”扬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心这个。”

“知道了,”他刮刮她的鼻子,“哪有人像你这么野蛮,不过,我喜欢就行了。”

“方哲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一定会遇到贵人,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上街,”长篇大论又开始了,“有个算命的叫住我,说我是富贵命,虽然现在生活不好,但是以后一定会有贵人相助。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贵人,他说得太准了,方哲你就是那个贵人咯!你对我的帮助,莫莫我——呜……”

后面的话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方哲捧住她的小脸蛋,狠狠地吻住她,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唇,舌尖也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关,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早知道用这一招就可以让她闭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呵呵,以后得经常用了。

(卷一完)

第一章

我钓到了海里的大鲸鱼啦!

莫莫眼睛盯着电视,思绪已经飘出老远。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是不是?这就是运气啊……金条啊……大鲸鱼啊……差点把这几个字嚷出来,她赶紧伸手捂住嘴。

“呀!呀!”还是忍不住尖叫了几声。

“你怎么了?”方哲立即凑上去,捧着她的小脸蛋左看右看。

“我、我去做饭。”她用力扒开他的大手,逃也似地奔进厨房。

最近这根金条越来越粘她了,一天到晚把她带在身边,公园、海滩、游乐场、动物园……全都玩了个遍,甚至连自己的家也不回去了,似乎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分开。唉,没见过比他更粘人的男孩子。

“我帮你洗菜。”他笑嘻嘻地跟进厨房。

“不要!”她反射性地弹跳起来大嚷,立即又扯出一脸笑容,“你去看电视。”

“那我帮你切菜。”

“不要!”

“我来炒菜?”

“去去去,看你的足球去!”她拳打脚踢地将他弄回客厅。

大前天,他用热水洗青菜,菜被烫得都不用再炒了;前天,他切土豆丝,切得比拇指还粗;昨天,他一时兴起非要炒菜,眼看油锅起火了,居然一甩手就把锅子甩到墙上!今天……还是算了吧,不想看到厨房被烧毁。

吃过饭以后,莫莫开始收拾饭桌,方哲也跟着把碗叠起来。

“不要动!”她大喝。

他乖乖地垂下手,只是嘴巴嘟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也懒得理睬他,将碗端进厨房,放进洗碗槽中清洗。

“我帮你放进去。”一只大手捏起盘子的边缘。

“不要——”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盘子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始作俑者耸耸肩,很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方哲!”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昨天你打烂了两个碗,今天又打烂一个盘子!告诉你多少回了,端碗要用两只手,两只手懂不懂?!”

“谁规定的?”他脸都不红一下,“烂了就烂了,再买就是。”

“再买?你钱很多吗,这些都是用钱买的,你打烂一个盘子就浪费五块钱,打烂一个碗浪费三块钱,我来算算你这些天浪费了多少——”

他低下头,用力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果然,所有的语言嘎然而止,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以及一对小恋人甜蜜的亲吻……很久很久,他才慢慢放开她,脸上明显有着促狭的笑意。

“你老这样……”莫莫脸红红地嘟起小嘴。

“我老怎样?”方哲弯起嘴角。

她横了他一眼,伸手摸摸微肿的嘴唇。每次都这样,只要他觉得她的话多,就一定会扑过来咬她,害得她再也不敢慷慨陈辞,都快闷死了!

“以后不要再帮倒忙了!”丢过去一个卫生眼,“每次你一伸手,不是打烂这个就是打翻那个,什么都不会干。”

“我正在学习嘛,学习阶段当然容许出现错误。”他厚着脸皮笑,“我都说过了以后出去吃饭,你就不用炒菜洗碗了,这样不是轻松很多吗?”一双大眼充满期盼地眨啊眨啊,因为她炒的菜……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出去吃很浪费钱的!”

这句话都能背了。方哲讪讪地叹口气,打消了上餐厅狠撮一顿的念头。算了,虽说菜的味道不咋地,好歹也是她亲手炒出来的,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只可怜了自己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常常捧着饼干猛啃,还是从她嘴边硬抢过来的。

“对了,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公园居然要门票,真是离谱!”莫莫一脸愤慨地扯了扯毛辫子,“以后我们只去街心公园,那儿免费。”

“嗯。”

“你买的什么咖啡?那么贵,不喝不行吗?”

“行。”

“你玩电脑的时候,楼上楼下的灯总是亮着,害得我睡到一半还得爬起来关灯,这样很浪费电你知不知道?”

“知……道。”

“还有,也不要浪费粮食,我每次炒的菜你都吃不完,剩下的那一点可以留到第二天吃嘛,干嘛一定要倒掉?”

“因为——”他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贼笑着将脸凑过去。

莫莫赶紧捂住嘴,连连摇头。

“现在就这么多话,将来该怎么办哦。”他一脸苦恼,“也不知道小baby会像谁,都说女儿像爸爸,所以将来我们一定要一个女孩。”

“喔,你——”她的脸马上变成红苹果,“大色狼,现在就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

“这么容易脸红。”他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茉莉,将来我们会结婚,会有小baby。”

她脸红红地勾在他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黑发。

结婚?那太遥远了。

*****

虽然口口声声要勤俭节约,但是对于美食,莫莫仍然抵抗不了它的诱惑。当然了,太贵的餐厅一定不能去,能去的地方就只有——

小吃街。

那里的小吃品种多、价格低,有甜有辣有酸,各种味道全都有。她每去一次,对那儿的留恋就加深一层,总是逛到摊主收摊了还不肯回去,直恨得方哲牙痒痒。

没办法,谁叫他爱死这只馋猫了呢?只好抛开方家大少爷的高贵形象,左手一碗臭豆腐、右手几根串串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唉!如果让云霄他们看见,一定会被笑死……

“茉莉,茉莉!”

一眨眼功夫,人又不见踪影了,他气哼哼地走到路边站着不动,等待某人来招领失物。果然,两分钟后莫莫从人群中冒了出来,满头大汗地跑上前。

“啊,跑快了一点,不要生气。”笑嘻嘻地将一串糖葫芦举到他嘴边,“咬一口,就当作咬我好了。”

他撇撇嘴,凑过去象征性地啃了一下。

“再敢扔下我,哼哼,看我怎么对付你。”

“我知道啦,对不起嘛。”她赶紧做个鬼脸,“吃太饱了,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立即长吁一声,转身就往回走。天知道已经忍了多久,早就盼着她说这一句话了!

街角立着一个高高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莫莫瞪大眼睛观察了许久,嘴角一弯,像条鱼一样滑了过去,捂着嘴躲到一旁。

“扬帆哥!”突然蹦出来大叫。

对方一震,立即转过身。

“莫莫?”俞扬帆睁大眼睛,欣喜地一把抱住她,“你怎么在这儿?”

“逛街咯。你又怎么在这儿?”

“做社会调查,开学就要用的。”他扬扬手中的一叠资料,“你一个人来逛街吗?等下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还有一个人啦,”她趴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金条。就在那边,你看,他帅不帅?”

他扭头朝那头瞟了一眼,微微一僵。

“嗯……还好。”

“什么叫还好?”她不依地嘟起嘴巴,扭过头去,看到旁边有女孩子对方哲大送秋波,立即气哼哼地冲过去将他拖了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方哲,这是我扬帆哥。”

“俞扬帆?”方哲微微一笑,将手伸过去,“我叫方哲。”

俞扬帆愣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很快又松开。莫莫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知道他姓俞?”她狐疑地看着方哲。

“也许你提过吧。”俞扬帆轻声说。

“对,你提过。”方哲笑笑。

“是吗?”她皱起眉扯了扯毛辫子。可能提过吧?“我要跟扬帆哥说说话,好些天没见他了,你等着我哦。”

说完,将俞扬帆拉到一旁,找了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来。回头一看,方哲已经转身走到了报刊亭那边,低头翻看着报纸杂志。

“莫莫,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俞扬帆小声问。

“现在不行啦,我在赚钱呢,呵呵……”她捂着嘴吃吃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要我做他女朋友呢,扬帆哥,我发财啦!”

“女朋友?”他怔了怔,嘴角的笑容渐渐隐没。“你……答应他了?”

“当然答应咯,笨蛋!那么帅,又那么有钱,不答应才怪呢。”

“那……你喜欢他吗?”

“呃,不知道哦。”她苦恼地扯了扯毛辫子,“有时候觉得他脾气很大,很不喜欢,而且很挑食,连胡萝卜都不吃。”提起这个,火气马上就上来了,“他嫌我的蛋炒饭里面放胡萝卜,每次都要我帮他挑出来!还说胡萝卜是给兔子吃的,难道我是兔子吗……”

最引以为傲的莫氏蛋炒饭居然被他说得如此不堪,莫莫气愤难平,喋喋不休地一直数落,俞扬帆只有听的份,一句话都插不上来。

“扬帆哥你就不同,你喜欢吃我的蛋炒饭对不对?一点都不像他那样挑剔!”最后,她下了结论。

“嗯,”他轻轻地笑,“我喜欢吃。”

她嘟起小嘴哼一声,又扭头朝报刊亭望去,见方哲不停地往这边看过来,笑容不知不觉出现在脸上。

“不聊了,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吃呢,扬帆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

“下次吧,我的报告还没做完,得赶着去另一个地方。”

“那……下次吧。”她有些不舍。

俞扬帆站起身,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张开双臂迎向她,她咧嘴一笑,扑过去投进他怀里,又用力吸了几口气。

“怪了,为什么你们身上都香香的……”纳闷地嘟哝,“撒了香水吗?”

“傻莫莫。”他好笑地揉揉她的乱发,“你的金条过来了。”

莫莫扭头去看,果然见方哲大步朝这边走来,脸色似乎不善。她愣了愣,一时还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傻傻地站着。

两个大男孩静静地对视。

僵持。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莫莫突然紧张起来,咬着手指头,直盯着两个人看,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支手臂搭在某个人身上。

时钟嘀哒嘀哒……

“我走了,再见。”俞扬帆先开口,微笑着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然后眨眨眼,脚步轻盈地走开。

这是怎么了?很奇怪的感觉……莫莫揪着辫子想不明白,眼前一花,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出现在面前——

“茉、莉!”

渐渐走远的脚步突然停顿,片刻之后,俞扬帆慢慢转过身,神色看不太真切。她愣了愣,还是一路小跑着过去。

“扬帆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吗?”

他摇摇头,怔怔地看着她。

“茉莉,你不是要吃玉米吗?那边好像有买。”方哲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

“可是扬帆哥……”

“没关系,你们去吃吧。”俞扬帆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

又发少爷脾气了!

莫莫偷偷瞄了瞄一声不吭的某人,想破了脑袋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哼,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气咻咻地打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使劲按。

我按、我按……喔,动画片!可怜的杰克又被汤姆整得四处逃窜,一路上打翻了盘子、碟子、果酱,弄得房间一团糟,最后女主人出现,将它拎起来一顿痛骂……

“哈哈!”莫莫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一团黑影冲过来,像堵墙一般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随手一推,推不动,只好歪向左边继续观看。墙跟着移到左边,她又歪到右边,墙也跟着移到右边。她干脆换了一个位置,墙仍然跟了过去。

“你干嘛呀。”

“终于说话了?”方哲沉着脸杵在她面前,“我在等着你的解释呢。”

“解释?”她扯了扯毛辫子,一脸茫然。

他冲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气鼓鼓地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哎,你要我解释什么嘛,你又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我说什么?哦——”她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还在生气啊,那边人很多嘛,一不小心走散了很正常的,我又不是故意丢下你,再说,你也去过好几次了,每次去还是会丢……”

“我不是说这件事!“他气得只想咬她两口。沉默半晌,呐呐地说,“那时候……你干嘛抱着俞扬帆啊,我才是你男朋友。”

莫莫大睁着眼,费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扬帆哥是我哥啊,我抱他一下有什么不对?再说,我们以前都那样的。”

“还有以前?”他惊叫起来,“茉莉,只有我才能抱你,别的男人都不能抱你!”

“扬帆哥不是别人啦,他是我哥。”

“又不是你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那也是一个男人,你根本就不懂男人的心理。”方哲气呼呼地抱住她,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这就是男人的心理你懂不懂?你认为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在男女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见她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长叹一声,“算了,茉莉,只要你明白我喜欢你就够了。”

“哦——”莫莫捂住嘴吃吃地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轻轻弯了弯嘴角,笑容有些无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吃、醋、了。”

他一愣,脸颊慢慢透出一抹红色。

“你脸红咯,”她的表情像极了偷到糖果的孩子,“原来你也会脸红,也知道害羞,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什么话?好像他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

方哲不知道应该痛哭还是应该痛打她一顿,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扑过去,结结实实堵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小嘴,用力吮吻、啃咬,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啊,我的,动画片……”她挣扎着躲开他,“动画片……”

“接吻的时候不许想别的东西。”他气急败坏地搂紧她,将她压在沙发上继续深吻。

“呜……还亲就完了!”她用力推开他,一脸沮丧地指着电视屏幕,“你看你看,真的结束了,没有了!叫你不要亲你还亲,讨厌!”

唉。

方哲郁闷得说不出来一句话来。头一次遭遇这种失败,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喂,”沉默了一会儿,凑过去挤挤眼,“我有《猫和老鼠》的全套VCD,你要不要?”

“你有?”苦瓜脸立即笑得像牵牛花,“我要看!”

“给你没问题,明天我就去家里拿给你。不过,你怎么感谢我?”

莫莫不解地瞪大眼睛。他叹口气,只得提示性地嘟起嘴“叭叭”两声。

“要我亲你啊?”牵牛花又立即变成红苹果。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不好意思呢……

“你想不想看动画片?”

“想。”声音很小。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以后跟俞扬帆见面,不准抱来抱去。”

“呃……”想了想,莫莫点头,“好。《猫和老鼠》呢?”

“你先亲我。”

她乐滋滋地抱住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嘴唇贴了过去,很没有章法地啃着。方哲闷哼一声,只好将主动权再次夺回来……

唉,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得依靠一部动画片来达成心愿?

第二章

古人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非常有道理,莫莫那一套省钱的方案没能贯彻到底,就已经被方大少爷的**作风给同化了。

比如,打电脑游戏时,他硬拉着她坐在一旁观摩,一天之后,两人就围绕“应该谁先玩”这个话题争论不休,再也不关心楼上楼下的灯是否亮着;

比如,他常常以“我今天很开心,所以要庆祝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叫来一桌子好酒好菜,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炒的菜瘪淡无味;

比如,每天晚上他都开着那辆白色的跑车,带她去兜风看夜景,新鲜刺激的滋味,让她兴奋得忘了念叨汽油不便宜;

比如,带她看花展、看比赛,带她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国外大片,带她坐游艇在海上冲浪,让她再也想不起来街心公园在哪儿;

再比如……

总之,莫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者,就像现在,躺在洁白的浴缸里,让温热的水漫过全身,那种舒畅和轻松,用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来。都是方哲给教坏的,告诉她泡澡可以消除疲劳,于是,她天天都要在浴缸里花上一个小时,直泡得全身起皱皱还不肯出来。

喔,原来泡澡也是一种享受呢……

“茉莉,你洗好了没有?”方哲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丝毫动静。他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起来了!”突然大声吆喝,“着火了,起来了!”

浴帘后面立即传来拍打水花的响声,接着听见几声咳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只懒猪又躺在浴缸里睡着了,现在一定被吓得呛了几口水。

“臭方哲!”一颗湿淋淋的小脑袋从浴帘后探出来,双目喷火。“鬼喊鬼叫什么,害得我喝了几口洗澡水!”

“不要再洗了,每次都洗这么久,水都凉了。”

“要你管。”莫莫气得直哼哼,“你又不经我的允许跑进来,大色狼,出去出去!”

一团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直直地砸过来,大片水渍立即印在衣服上。方哲低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一条湿毛巾躺在脚背上。

“你出不出来?”他露出色狼的标准笑容,“不出来我就揪你出来,把你看光光!”

“啊!不要过来,我马上就好……”

一阵淅沥哗啦的水花声响起,他得意地挑挑眉,悄悄关上浴室门。浴帘后的莫莫手忙脚乱地擦着身子,套上睡衣,生怕他在下一秒就闯进来。

“我要换锁!”打开门,气势汹汹地大嚷。

“好好的干嘛要换?”

“这什么破房子?”她气急败坏地叫,“每个房间的锁都不能反锁,什么锁嘛!谁给造的,我一定找他算帐,打破他的头!”

“这本来就是给我一个人住的,锁不锁有什么关系?”方哲好整以暇地双手抱xiōng,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是锁有问题啊,而是你这笨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锁!想到每天晚上她都要跟门锁斗争一番,他就想放开肚皮狂笑。

“哼,不理你了,我睡觉。“她嘟着嘴走回睡房。

真是讨厌!

对,明天就找个人来把锁换了,省得那个大色狼时不时闯进来,害她不能舒舒服服泡澡不说,还让她喝脏兮兮的洗澡水……嘀嘀咕咕念叨一通,她抱紧棉被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静悄悄的夜,天空中的星星渐渐隐没,轻微的白光不时一闪。

莫莫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似醒似睡,却又睁不开眼睛,昏昏沉沉中,只感觉到似乎有风刮进来,身体忽冷忽热……

“轰隆!”

一声惊雷炸在头顶,稍顷,闪电似要劈开漆黑的天幕,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瞬间又消失掉,只留下一道虚幻的白光。

“轰隆、轰隆——”

雷声不断,炫目的闪电将天际劈开、又合拢、再劈开、再合拢……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淹没在炸雷中。

被单下,小小的身躯似乎陷入了梦魇,不停翻滚、挣扎,急促的呼吸和啜泣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立即又被凶猛的雷电淹没……

*****

“轰隆!”

炸雷将沉睡中的方哲惊醒,他嘟哝一声,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窗外,然后翻个身,将头蒙进被子里继续睡觉。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隔壁传来惊叫声。

怎么了?是——

猛地翻身起床,冲到莫莫的房间门口,扬起手想敲门,又立即放下,直接拧开门把冲进去,“啪”地打开墙上的灯。

莫莫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被单全部落在地上,模糊的呻吟从嘴里不断溢出。

“你怎么了?”他赶紧奔过去蹲在床头,“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紧闭着双眼喃喃低语,满头满脸全是汗水,头发汗涔涔地巴在额头,小脑袋在枕头上不停地晃动。

“啪!”

窗户被风吹得狠狠撞在墙上,方哲连忙跑过去将它关好,又急急地奔回床头,小心地摇了摇她。手掌下触到的温度惊人,他一愣,立即将手探向她的额头——

发烧了!

“你怎么了,醒醒啊!”他吓坏了,抱着她使劲摇晃,“你醒醒,我在这儿,别怕,我在这儿!茉莉……”

“妈妈……”她无意识地喃喃念着,“妈……”

茉莉,茉莉。

是谁?

谁在叫茉莉?

下大雨了,打雷了。

炸得耳朵都要聋掉的雷声……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开天际……

茉莉,茉莉……妈妈……不行了……要走了……你要听话……

妈、妈,你不会走的……

我的小茉莉啊……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妈,不要走,别离开我……爸爸就要回来了……

记住,茉莉……你要记住……

妈,你说什么?不要说话,爸爸马上就请医生回来了……

记住……豪门……深似海……豪门……深似。

妈!

……

“茉莉,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谁,谁在说话?贴在身上的微凉感觉慢慢远离,莫莫下意识地立即伸手抱紧,用尽力气死死地抱住。

“我要去换衣服,乖,松手。”

“不要!”她惊叫一声,更用力地抱住他,“不要走,不要走……”

“好好,我不走。”方哲只得小心地躺在她身边,伸手搂住她。“你发烧了,怎么办?得去医院才行啊。茉莉,你醒醒好不好?”

“不要走,我们……哪儿也不去……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走,我不走……”他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怀里的温度还是烫得吓人,更有缓缓上升的趋势。不能在等了!方哲坐起身,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起床头的电话。

“嘟——嘟——嘟——嘟……”

响了许久,才有人拿起话筒,惺忪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您好,请问您——”

“于伯吗?”方哲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帮我打电话给刘医生,叫他马上来我的住处,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对方呆了呆。“啊!少爷啊,你生病了?要不要紧?”一迭声地问,“怎么搞的?严不严重?我马上告诉夫人和——”

“不用了,不是我生病!”他气急败坏地大嚷,“哎呀,总之你不要管,赶紧叫刘医生过来!快点!”

“是,是——”

不待对方说完,他便心急火燎地扔掉了话筒。

莫莫毫无知觉地躺在他怀里,小脸烧得通红,双眼紧闭,苍白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睡衣,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瘦小的身子间或微微抽搐一下。

“茉莉,茉莉……”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把棉被裹在她身上,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心底深处像被铁锤重重敲打着,头一次,他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

二十分钟后,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方哲小心地将莫莫挪到一边,她惊喘一声,死死巴在他身上不肯松手。没办法,只好抱着她走下楼梯去开门。

“方——喔!”

门口立着一个呆滞的身影,瞧见两人暧昧的模样,惊得差点把药箱摔在地上。

“不好意思,刘叔叔,这么晚还打搅您。”方哲尴尬地笑笑,“快进来啊,外面雨很大,小心淋湿了。”

“哦。”刘书淮回过神来,“她怎么了?”

“发烧了,好像烧得很厉害。”

“把她放床上吧,我好好检查一下。”

方哲赶紧抱着她走进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正想抽身离开,她皱着眉头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撒手。

“呃……”他涨红了脸,“还是、我陪着她吧,不然……”

“没关系。”

刘书淮微微一笑,拿出温度计放到他手里,示意他塞到病人的腋窝下,然后又拿出听诊器贴在她xiōng口仔细听诊。

方哲静静地抱着她,一动也不敢不动。

“三十九点五度。”刘书淮看了看温度计,“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我得给她打一针。”

“打、打针?”一声惊叫。

“又不是给你打针,你怕什么怕?”

“那、那是。”方哲咬着牙,将头扭向一边。

刘书淮拿出针筒注入药水,捋高莫莫的衣袖,熟练地将针头扎进血管里。注射完毕,方哲还紧闭着眼,一脸痛苦的样子。

“打完了。”含着笑意的声音。

“哦——”他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双眼,“她没事了吧?”

“着凉了,又受了惊吓,得好好休息几天。刚才那一针是退烧用的,这些药给你,”刘书淮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丸,“记得按照说明书给她吃药。还有……如果行的话,给她洗个澡,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好,我知道了。”

他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个孩子,沉默半晌。

“你跟她……你爸妈知道吗?”

“还不知道。”方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刘叔叔,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男女朋友,不过,还没有……呵呵。”

“我想的是怎样的?”刘书淮好笑地看着他,“臭小子,回来一趟也不去我家看看乐乐,亏她还整天念叨着你。什么时候交上的女朋友?”

“呃,没多久。”大少爷难得又脸红了一下。

“你很喜欢她吧。”刘书淮轻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将药箱收拾好。“我走了,有问题再打我电话。”

“好。刘叔叔,我就不送了。”

他点点头,将药箱背在肩上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阿哲,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乐乐,她很想你。”

“嗯。”方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这孩子,根本就没听见他说的话。刘书淮苦笑了一下,走出去轻轻将门关上,门合上的一刹那,看到方哲低下头掠开女孩脸上的乱发,动作轻柔,像对待珍宝一般细心呵护。

他隔着门板轻叹一声,心底掠过些许失望。

看来,宝贝女儿只能单相思了。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两小无猜的,未必能厮守到老;偶然邂逅的,有时却能相伴一生。这就是爱吧,年轻的爱,没有身份悬殊,没有对与不对,只是单纯去爱……

滂沱大雨渐渐止住,周遭万籁无声。

应该不烧了吧?方哲低下头去,额头抵着莫莫的额头试了老半天,感觉到温度慢慢回落了,焦躁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笨女人,你吓死我了。”他不满地嘟囔一句。

莫莫皱着眉头哼哼两声,小嘴扁了扁,不安地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你不笨,”他赶紧更正,“你是我的小茉莉。放心好了,以后打雷下雨的时候,我都抱着你睡,不会再让你做噩梦了,好不好茉莉?”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嘴角微微一扬,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

这个小东西!

方哲瞪着通红的眼睛,只想把她按在膝盖上好好揍她屁股一顿。想了半天,还是凑过去偷了一个香吻,抱着她很快就陷入梦乡。

第三章

谁?

谁把她抱这么紧?都快憋死了!莫莫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脸蛋贴在他的xiōng膛上,鼻子都压扁了。

“呜……走开……讨厌……”她哑着嗓子拳打脚踢。

“吵什么!”

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眼前一晃,方哲那张怒气腾腾的脸立即出现在面前。

莫莫眨巴眨巴眼,愣愣地看着他。喔!忘记了,方大少爷一向都有起床气,要是没睡好,或者被人吵醒,一定会像条喷火的龙——

“你醒了?”他瞬间换上惊喜的表情,眼底的怒火也迅速由笑意代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还有哪儿不舒服……”

咦,变脸也太快了吧?

“你你你……”她好半天才找回神志,“你怎么在我这儿?”

“你生病了,我陪了你一夜。”

“是吗?”她晃晃脑袋,果然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喔——又发烧了。”

“什么叫‘又发烧了’?”他惊奇地瞪大眼睛。

“呃,老毛病嘛,一打雷闪电我就做梦,一做梦我就发烧。”

“原来你怕打雷闪电,”他撇撇嘴,“小孩子才怕呢。你梦见什么了?是不是一打雷你就发烧?打雷嘛,干嘛这么怕。”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问那么多干嘛?”扭过头不理他。

“我不问就是了,”他伸手搂紧她,“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了。”她扭来扭去,想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不要动。”

“这样不舒服嘛……”她继续扭,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不要动!”方哲倒吸一口气,双手箍紧她,不让她再动弹。

怀里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让他忍不住浮想翩翩……停,不能再想了!唉,身体的本能丝毫不受大脑控制……

“什么东西戳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莫莫突然说。

他呆了一下,屏住呼吸,跟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嘛……”她小声嘀咕,“怪不舒服的。”将手伸进被窝,往下探去。

他低咒一声,迅速将下半身挪开,同时握紧她不安分的小手。

“你藏了什么?”她质问。

方哲死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她。莫莫拧起眉毛费力地思考……良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色狼!”裹着被子往旁边退,一不小心,“咚”地滚到地上。

他赶紧跳下去将她捞回床上,神情看上去很严肃,抿着唇,长睫毛扇了又扇。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且笑声越来越大。

“你还笑……”莫莫生气地竖起眉头,见他还是不知悔改,扑上去就揪他的耳朵。“叫你笑,小小年纪就这么色,思想龌龊!我看你怎么笑,敢笑我,打死你……”

方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上。

“干嘛?!”她吓住,一动也不敢动。

“我想吻你。”他轻轻地说,低头将唇印在她的脸颊。

“不行,我感冒啦。”她脸红红地瞪着他,“你不怕传染吗?”

“不怕。”他微笑着刮刮她的鼻子,随即吻上她的嘴唇。

“会传染……”她瞪大眼睛,使劲将头扭开。

感觉到她的挣扎,他伸出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伸到脑后固定住她的小脑袋,不让她有任何逃开的机会。甜丝丝、酥麻麻的吻蔓延开来,唇舌交缠,浓烈得分不开彼此……

莫莫的小手,无意识地伸进他的睡衣里,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缓缓磨挲——

“Oh,my god。”他突然推开她,猛地坐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

“方哲,你怎么了……”她跟着坐起来,纳闷地皱皱眉头。

怎么搞的,亲着亲着就跑了!嘟起嘴,低头往身上一看……咦,好像不对呀,睡衣怎么变成了T恤?昨晚穿的明明不是这件衣服,什么时候换的?

谁……换的?!

噼啪!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子里劈开,莫莫立即钻进被子里,窘得只想就这么闷死算了。呜呜……臭方哲,臭金条!她不要活了,呜呜……

“你干嘛?”被子被大力扯开,一张湿漉漉的脸凑上前。

“我,你,啊……”莫莫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口齿不清地指着他嚷,“你、你昨晚换了我的衣服,是不是?啊!色狼——我打死你——”

“我又没对你怎么样,”方哲撇撇嘴,“再说就你那瘦巴巴的几两肉,我没兴趣。”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他坏坏地一笑,“要不,你看回来吧,我的身材比你的要好看。”做势就要解下身上的浴巾。

“不要。”她捂着脸躲回被子里。

“看吧,真的好看呢。”他笑嘻嘻地又扯开被子,“快看啊,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挑衅她?莫莫狠狠捶了一下床铺,“嘿嘿”奸笑了两声。

“看就看,脱光光了给我看。”

他愣住。

“快脱掉啊,我要看,”她揪住他的浴巾往下扯,“还要拍照留念呢!”

“你——”他大窘,死命按住浴巾不松手,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嘻嘻……咳……哈哈……”

狂妄的笑声夹杂着咳嗽声,回荡在整栋小楼里。

*****

唉,原来生病的感觉这么好啊,真希望天天发一场烧。

莫莫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瞅着电视,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朝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招招手。

“我要吃西瓜。”

一分钟后,一盘切成小块的西瓜摆到桌上,一只大手拿着牙签,小心翼翼地叉起西瓜送进张大的小嘴里。

“太甜了,苹果。”

稍顷,削得奇形怪状的水果立即出现在她面前。

“咦——”嫌恶地扁扁嘴,“不好看,葡萄。”

马上,两只手笨拙地将葡萄皮剥去,送进挑剔的小嘴。

“酸,很酸。燕窝,我要吃燕窝!我要吃鱼翅!”

“暂时没有。”

“呃……那就给我唱歌!”

“吓!”方哲臭着一张脸,倒退一步。“我从来不给别人唱歌。”

“唱不唱?”莫莫将脸凑近他,竖起眉毛,“你要是不唱,我就一直病下去。”

沉默片刻。

“喔,还说我是你女朋友!”她痛苦地在沙发上打滚,配上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天哪,你就是这样对待病中的女朋友,不就是让你唱一首歌嘛,又不是剐你的肉,很为难吗?我就知道,方哲你小气,一定给别的女孩子唱过歌,就是不给我唱——”

“好了好了,我给你唱。”他挫败地扒了扒黑发,坐到她身边,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呃,唱一首Ti amo。”

Ti amo, redis-moi ti amo,

Garde-moi, ti amo,

Même si je sais que je ne suis pas ton unique et que tu l’aimes aussi,

Que la vie est ainsi,

Ti amo c’est mon cri,

Entends-moi même dans le silence dans lequel j’ai plongé ma vie,

Sans toi je ne serais plus moi,

Je l’envie et je t’aime,

Comme l’oiseau déploie ses ailes tu t’envoles vers elle,

L’amore che a letto si fa,

Rendimi l’altra meta,

Oggi ritorno da lei Primo maggio, sù, coraggio,

Io ti amo, e chiedo perdono,

Ricordi chi sono

Apri la porta a un guerriero di carta igienica e,

Ti amo de tout mon être,

Mon coeur, mon corps et ma tête,

Je crains toujours tes “peut-être”,

Dammi il sono di un bambino che fa,

Sogna cavalli e si gira,

E un po’di lavoro,

Fammi abbracciare una donno che stira cantando,

Ti amo, Je t’ai dans la peau,

Je ferai tout ce qu’il faut pour effacer tes défauts,

Toutes ses promesses, rien que des mots,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

方哲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点点沙哑,像大提琴一般醇厚舒缓,悄悄地渗透进内心深处。莫莫痴痴地听着,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昂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Ti amo, ti amo, ti amo……”他轻声唱,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眸底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听,”她陶醉地闭上眼,“可是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这是西班牙和意大利文,听不懂没关系。来,我教你说,Ti amo。”

“提——阿——莫。”学得像模像样。“是什么意思?”

“一首歌的名字。”他微笑着看她,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Ti amo, Ti amo,以后你不能对别人说这句话。”

“哦?我不能说,那你也不能对别人说。还有这首歌,只能唱给我听,不能唱给别的女孩子,快点答应!”她瞪大眼睛望着他。

两个人都不对别人说这句话,这才公平嘛。

方哲轻轻地笑,低头吻上她的唇。

“我答应,Ti amo。”

*****

生病的这几天,可把莫莫闷坏了。

吃饭没味道,还得吞大把大把的药丸;不能打电脑游戏,方哲总是一脸恼火地将她扔回床上;不能出去玩,就连站在阳台上,只要风一刮,他就心急火燎地赶她回房;不能吃零食,因为他说那些东西没有营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袋又一袋的瓜子梅子被束之高阁。

还有什么事情比只能看、不能吃更痛苦?

“我要吃瓜子,吃瓜子!”她尖叫。

“不行,嗓子还点哑。”方哲臭着一张脸,“还有,说话的时候好好说,不要叫,要不然嗓子会更哑。”

“就吃一粒。”她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仍然摇摇头。

莫莫彻底被惹毛了,拿起身边的靠垫拼命拍打,还不过瘾,低头一口咬住皮沙发的扶手,又是尖叫又是痛骂,等到发泄完毕,扶手已经被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幸好,咬的不是这儿!方哲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好了好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不要!”她气得鼻翼一扇一扇,“我要出去玩,去逛街!”

他狠狠地瞪着她,就是不妥协,她也瞪大眼睛望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一刻钟后,街头小吃摊旁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个子笑容满面,左手一串鹌鹑蛋,右手一串炸鱼片;大个子沉着脸跟在身后,左手背上似乎有一排小小的——

牙印?

“哪,不要生气啦,给你咬一口。”莫莫把炸鱼片举高。

方哲哼一声,想了想,抢过她另一只手上的鹌鹑蛋,狠狠咬了一颗。见她捂着嘴吃吃傻笑,不由得瞪起眼,牵起她的手快步离开。

热闹的街头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与商店里传来的阵阵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喧闹的生活乐章。

原来,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啊。

即使困苦,也都处处充满了欢笑,比起冷漠虚幻的所谓上流阶层来说,要更加真实、更有人情味。如果没有她,他该去哪儿寻找这份平淡?悄悄握紧了掌中柔软的小手,方哲唇边漾开一丝微笑。

天很快就黑了,小贩们也将摊子收了起来,两个人慢慢走回停车场。一阵香气飘来,莫莫抽了抽鼻子,立即站住脚东张西望。喔,马路对面有人卖玉米!

“我要吃那个!”兴奋地指着对面大叫。

“馋猫,在这儿等我。”方哲刮刮她的鼻子,转身穿过马路。

她眉开眼笑地站在马路这一边,等着金黄喷香的玉米棒送到面前。迎面走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人,她随意地瞄了一眼——

吓,完蛋了!

第四章

完了完了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呆了一秒,莫莫也顾不上马路对面的方哲了,转过身就走。

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刚刚打了个照面,他们应该没有注意到她吧?菩萨保佑!只是短短几秒钟,应该没有认出来,现在又背对着他们,更应该——

“臭娘们,往哪儿走!”

话音刚落,莫莫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个大男人就挡在了面前。

“认、认错啦,”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你们认错人啦,不是我……”

“臭丫头,不是你是谁?”一个男人猛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居然让我们找了这么久,真是厉害啊你,跟我们走!”

“不是啊不是啊,”她可怜巴巴地哀求,“再等等,我一定能还清……”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另一个叫嚣,“老子可没这么多闲功夫跟你玩捉迷藏,欠了钱不还?找死啊你!”

几个男人一拥上前,拉的拉扯的扯,将她弄进旁边的小巷子,莫莫张开嘴想呼救,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完了完了!方哲,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啊——

“放开她。”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男人一愣,待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臭小子,你想替她出头?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我再说一遍,”方哲冷冷地一字一句,“放开她。”

“小子,我告诉你别在这儿逞英雄,”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嚷道,“赶快滚吧,惹恼了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方……”莫莫费力地挣开捂住嘴的手,“方哲,你走吧,我不要紧的……”

“哟,你认识他啊,”一脸猥琐的男人伸手摸上她的脸,“啧啧,原来是小情郎——”

啪!

眼前一花,只见一条身影闪电般移过去,猥琐男立即被重重踢倒在地上。

“你——”男人惊愕地抬起头,嘴角抽搐了几下。“上啊,”冲着愣神的同伴大喊,“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几个男人丢下莫莫,奔过去就将方哲围在中央。

一时间,拳脚呼呼生风,场面变得异常混乱,叫骂声、摔打声、哀嚎声……响成一片,莫莫惊恐地站在一旁,慌得不知所措。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小小的呼喊声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双方都杀红了眼,只听见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和惨叫声,对方被相继打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拼了命似的往前冲。

渐渐地,方哲的动作有些迟缓,即使身手再敏捷、拳脚再厉害,打斗了这么久,又是被七个高壮男人围攻,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碰!”

又一个男人被一脚踢出老远。他躺在地上呻吟了半天,偷偷摸起旁边的一根大木棍,趁着方哲背对他时,狠狠一棒砸过去——

“呀!”莫莫惊恐地尖叫出声。

“Son of bitch!”

背上传来火燎般的疼痛,方哲骂出一句粗话,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偷袭者立即飞到半空中,重重地砸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方哲,你要不要紧?我来帮你啦——”莫莫焦急地大喊大叫,Cāo起那根大木棍,一路尖叫着奔过去。

“笨女人,给我滚一边去!”他气得大吼。

她置若罔闻,举起棍子乱打一气,一个男人从背后迅速挟持住她,拖向一旁。

“放开她!”

方哲长腿一勾,将男人绊倒,莫莫也连带着被压在地上,痛得眼泪汪汪。他赶紧弯腰拉住她,不料底下的人死不松手,一时之间竟难以挣脱。

剩下的六个同伙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救命啊——”莫莫扯开喉咙放声大叫,“救命,救命——”

呜呜,要被压成肉饼了……

*****

“吱——”刺耳的刹车声。

两个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靠近,利落的几下拳脚,解决了外围的危险。方哲箍紧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脖子,稍微一使劲,揪着莫莫的两只手便无力地松开了。

她赶紧学小狗爬到一边,呼哧呼哧地只喘粗气。

“过来!”方哲沉着脸伸手将她拉到面前,从上到下迅速摸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的伤处,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冲着好友大嚷,“你们怎么搞的,拖拖拉拉这时候才来!”

“我怎么知道,”李云霄耸耸肩,“你又没说什么地——”

“小心!”莫莫尖叫一声。

身后,一个肿着脸的男人举起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大铁棒砸过来,黎睿炀头一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铁棒应声落地,长腿跟着一扫,硬生生将他压在地上。

“你们……你们不要命了,竟敢跟老子作对!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男人挣扎着大声嚷嚷。

“你们老大是谁啊?”李云霄弯腰拍拍他的脸,“说出来听听。”

“说出来只怕吓死你,豹哥就是我们老大!”

“果然是那只猫。”他撇撇嘴,“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就说我们等着他喝茶。”

“你……”男人被他的气势吓住,“你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给我看清楚这几张脸。”李云霄冷笑一声,用力扼住他的下颚,一字一句道,“回去告诉那只猫,他惹到黎睿炀跟我李云霄了!”

男人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滚。”黎睿炀松开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男人立即如临大赦般爬起来,招呼同伴连滚带爬地跑远。

咦,这样就完了?莫莫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目光移到两个帅气的男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啊哈,是你啊,花花公子,还有……”咧嘴一笑,小声嘀咕,“大奸商。”

大奸商?

黎睿炀冷冷地瞟她一眼。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哪个祸害给封的外号,该叫蓝宇翔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妹妹了……

“哎呀你又流血了!”莫莫突然大叫一声,一脸惊慌地指着方哲,“鼻子鼻子!”

“没事。”他伸手抹了一把鼻子底下的鲜血,想到刚才的惊险,又瞪起眼看着她,“笨女人,叫你躲远一点,你还拿着棍子起什么哄!”

“我帮你嘛,你一个人打七个人很累的……喔,脸上也有血,赶快去医院看看……”

“说了没事!”他胡乱擦了一下,继续批评她的鲁莽,“要你帮什么忙!你是猪啊,又不会打架,一点功夫都不懂,尽帮倒忙!”

“哎,对美女不要这么凶。”李云霄瞪他一眼,笑眯眯地拉住她的小手,“小莫莫不要理他,他火气大得很,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放开你的猪手!”方哲拍开他的手,大声咆哮,“她是我女朋友!”

“哎哎——”

“都给我闭嘴。”黎睿炀冷下脸来,“云霄,送阿哲去医院,搞成这个鬼样子,到时候看你怎么跟阿姨交代。”

李云霄耸耸肩,拖起满身血迹的方哲往车子走去。

“喂!”方哲赶紧甩开,“我不去医院——”

“闭嘴。”黎睿炀再次命令,“你给我好好待在医院,伤没好不准出来。还有你,”冷冷地盯着莫莫,“守在他身边,别让他跑了。”

“为什么?”莫莫胆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

“黎睿炀!”方哲回头怒吼,“你要是敢说半个字,我杀了你!”

“不说就不说。”黎睿炀淡淡一笑,果然不再开口。

一路上,方哲臭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你怎么搞的,”黎睿炀从副驾驶室上扭过头去,淡淡地问,“怎么惹上黑豹那个不要命的家伙?”

方哲哼一声,朝身边的女孩翻个大大的白眼。

“呃——是我啦。”莫莫苦着脸,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借了他们的钱,现在没钱还了,可是……他们也不对!”一下子又理直气壮起来,“本来只欠十万的,现在叫我还十八万,我又不是神仙,天上也不会掉钱下来,哪有那么多钱还!”

“十万?”他瞪大眼睛,“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你没问嘛。”

“我没问,你就不会说吗?”他嘴角抽了抽,气得想狠揍她一顿。忍了半晌才又开口,“算了,我帮你还掉,不就是十万嘛。”

“不要你还,”她的倔脾气上来了,“这是我自己欠的钱,我自己还!”

“你有钱吗?”

“反正不要你管,”她气恼地扯扯毛辫子,“我一定可以想出办法。”

方哲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把头扭向窗外不再吭声。黎睿炀冷冷地盯着莫莫,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

“怎么借那么多钱?”突然问道。

“呃,那个……”莫莫小心翼翼地说,“不说行吗?”

“说。”

“我不想说嘛……”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黎睿炀目光凌厉地看着她,“你的事,怎么扯到阿哲身上?”

那么凶干嘛?她扁起嘴,偷偷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

“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方哲立即护着自己的女朋友,“这是我跟莫莫的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黎睿炀扫了两人一眼,调回头,沉默半晌。

“把十万还了,其他的事,让云霄去办。”

“哼,”驾驶室传来闷闷的声音,“每次都把我推到最前面。”

“那个什么……”莫莫吞了口口水,小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啦,不需要——”

“闭嘴。”三个男人异口同声。

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呗。她嘟着嘴低下头,手指抠着屁股底下软软的垫子。我抠,我抠……抠烂你的车子,看你还让不让我闭嘴。

*****

将方哲送到医院仔细检查之后,众人才放下心来,虽然流了不少血,幸好只是伤到皮肉,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医生刚离开,病房门又被猛地推开,潘秀茹一脸焦急地冲进来。

“阿哲,你这是怎么了?”惊吓地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要不要紧?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痛不痛?医生怎么说——”

“老妈,”方哲窘迫地扭过头,“就是受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倒是说得轻巧,害得我担心得要命!”她气呼呼地瞪一眼。“云霄,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出去打架?”

“嘿嘿。”李云霄傻笑两声,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了自己八百遍。怎么就不学学睿炀,把方哲这只大麻烦扔在医院,一走了之?“阿姨,这个嘛……”

“对不起,”莫莫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方哲才会弄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潘秀茹惊讶地看着她。

“妈,她是我女朋友,名叫莫莫。”方哲握住她的手,鼓励地一笑。

“阿姨,不,伯母好。“莫莫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唉,到底该怎么称呼?

潘秀茹愣了愣,冲她点头笑笑,心里五味杂陈。

“没事就好,我还没告诉你爷爷,怕他担心对身体不好。”皱起眉头看着儿子说,“你爸等会儿会过来,知道该怎么说吗?”

方爸爸要过来?!

完了!莫莫只觉得一阵脚软,牙齿都快要打颤了,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方哲。他会意地眨眨眼。

“云霄,送莫莫回去吧,我妈在这儿就行了。”

她松了口气,礼貌地道了声告辞,跟在李云霄身后走出病房。潘秀茹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这些天你就是跟她在一起?连家都不回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老妈,你说什么呀。”方哲的脸微微有些红,“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拿起一个苹果削皮,漫不经心地问。

“莫莫啊,我很喜欢她,你觉得她怎么样?”顿了顿,凑到母亲面前,“妈,我想跟她订婚,行不行?”

咚!苹果滚落在地上。

“订婚?”

“妈,我是真的喜欢莫莫。不,应该说我爱莫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想要跟她过一辈子,想陪着她一辈子,想跟她结婚,还有……生小宝宝。也许你觉得说这些话还太早,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想跟她在一起,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潘秀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阿哲,妈妈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真的太年轻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清楚吗?她的家庭情况怎样?父母怎样?妈妈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非要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不可,可是这些基本情况你都应该清楚。”

“我不在乎她的家庭出身,我在乎的是她这个人。虽然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可是我知道她品行不坏,虽然有点顽皮,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很坚强,小小年纪就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妈,你不觉得她能难得吗?”

“傻孩子,你叫我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她叹口气,“何况你还有学业没有完成,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老是读书读书,我都快读傻了。”方哲嘀咕道,“我不去美国了,我想留在国内。”

“阿哲!”她愣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

“老妈——”他赶紧搂住母亲的脖子撒娇,“去美国也行,我跟莫莫订婚之后,就把她带过去,跟我在一起。莫莫很可爱,我保证你跟她一定合得来,我保证。”

“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她哭笑不得,戳了戳儿子的脑门,“记住,在你爸面前先不要提这件事,我得要好好想想,知道吗?”

“谢谢妈!”他喜滋滋地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

潘秀茹无奈一笑,心里突然没了主意。

不是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能定下心来对待某一个女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在爱情与事业之间,到底应该如何衡量?

第五章

男孩子怕打针?!

莫莫瞪着眼前这张铁青的脸,久久不能言语。漂亮的护士小姐端着托盘杵在一旁,眼底泪光闪闪,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怕打针?”莫莫的嘴成了O型。

难怪嘱咐她一定要十点以后才能来医院,还以为十点之前不给探视呢,原来……如此!幸好今天提前来这儿,不然恐怕等到出院都不知道他有这种劣迹!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方哲死鸭子嘴硬,虎视眈眈地瞪着护士手中的托盘。

不喜欢?眼珠转了转,她捋起袖子猛地将他扑倒在病床上,然后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将他的胳膊死死按在床沿。

“快打快打!”

护士小姐愣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拿起针筒,哆嗦着走上前。

“你敢!”

一声怒吼,针筒啪的掉在地上。护士小姐吓得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东西,红着眼眶走出病房。

“方、哲——”莫莫气得猛揪脑后的毛辫子,“你凶护士姐姐?”

“没有,是她自己想哭。”某人脸不红心不跳。

“你你你……”她指着他,手抖个不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个胆小鬼,打针都怕!”见他不为所动,气呼呼的跳下床就往门外走。“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你敢走?”他立即拉住她的手,沉默几秒,不甘不愿地凑到她面前,“我不是怕,要我打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板着脸。

“我们订婚。”

“订、订啥?!”高八度的叫嚷声,“我年纪还这么小,订什么婚?!”

“知道你年纪小,所以才先跟你订婚嘛。”他撇撇嘴,又小声嘀咕道,“要是在美国,都可以结婚了。要不……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登记?”

“什么拉丝?”她还是一副很震惊的模样。

“笨蛋。”他好笑地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献宝一样地晃了晃。“铛铛铛铛——你看这是什么?”

莫莫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枚戒指,一大一小。方哲取出小的那一枚,不由分说就套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自己戴上那枚大的。

“这是我们的订情之物,等我出院了,我们再办个大型的订婚仪式。”他兴高采烈地规划未来,“你把你所有的朋友都请来,我也把我的朋友请来,吃他个三天三夜怎么样?”

“唔。”她胡乱回答一声,注意力全被手指上的戒指吸引过去了。“这是银的吗?”取下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听说银的东西很软,一咬就一个印,怎么这个这么硬啊,牙齿都要磕掉了!

“不能取下来!”他气得将戒指一把夺过去,给她重新戴上。“你要一直戴着,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换上结婚戒指。”

“麻烦。”她咕哝一句,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咬不动,好像不是银的……我能不能跟你换一个?你的比我的大,上面这个东西也比我的大。”指了指镶嵌在戒指上的小颗粒,“是钻石吗?不是吧,看起来不像哦。”

方哲嘴角抽了抽,半天没吭声。

“铁做的,上面那玩意儿是玻璃。”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一下,“不准嫌弃它便宜,虽然不值钱,可是代表的是我的心,懂不懂?”

“懂——”她拉长声音。

当然懂,铁做的嘛,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戴着就戴着吧。很想开口把他手上的戒指也要过来,可是看他一脸戒备的样子,又忍住了。

“我去叫护士姐姐过来。”转身往门外走。

“叫她干嘛?!”一声惊叫。

“打针咯。”

“不打。”方哲脸色一白,立即蹦得远远的。

“你骗我。”她一瞪眼,“你不是说,答应你的条件就打针吗?”

“是吗?”他没好气地瞪回去,“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啊!”

“这玩意儿都戴上了,还不是答应吗?”她扬起手大声嚷嚷,“方哲,你食言而肥,你不守信用,你胆小如鼠,你——”

“谁说我不守信用?叫她过来!”他气得蹦起老高。想了想,又低声说,“你在外面等着,打完了再进来。”

莫莫嘟着嘴走出病房。三分钟后,一声惨叫响遍整个楼层……

*****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住了两天院,方哲被接回家养伤。吃饭的时候,盯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他心不在焉地拨拉着饭粒。

茉莉怎么样了?虽然云霄答应了会好好看着她,可还是不放心。她有没有吃东西?睡觉没有?睡前没给她唱歌,肯定翻来覆去睡不着……

“唉——”

无精打采的叹口气,干脆把筷子放到桌上,双手拖腮,愁眉苦脸地盯着那盘鳗鱼。

饭桌上众人面面相觑。

“阿哲,”潘秀茹温和地笑笑,夹起一块鳗鱼肉放进他碗里,“是不是想吃这个?多吃点,伤口好得快一些。”

“唉。”还是一声叹息。

“阿哲!”方振东板起脸,“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东想西,赶快吃。”

方哲直起腰,扫了父母和爷爷一眼,神情变得严肃。

“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我很喜欢她,所以——”顿了顿,平静地接着说,“我不想回美国念书了。”

“什么?”方振东啪地放下筷子,“不回美国了?”

潘秀茹偷偷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挑起这个话题。

“妈,你让我说。”方哲异常认真,“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想离开她。如果爸爸不答应让我留下来,我就带她一起去美国。”

“胡闹!”方振东愠怒地瞪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带着一个女孩子去美国,让别人怎么看你?”

“所以我要先跟她订婚。”

“订婚?”他猛地站起身,怒视儿子,“方哲,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都这么大人了,光知道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将来怎么接手公司?”

“你就知道逼我念书!”方哲也不服气地站起来,“我喜欢莫莫,跟责任心、跟公司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觉得我不成器,公司交给别人就好了,何必费尽心思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

“你——”

“好了!”方家业猛一拍桌子,“吵什么吵,都给我坐下!”

父子俩对望一眼,气呼呼地重新坐回位子上。

“爸,”潘秀茹赶紧打圆场,“您千万别生气,身体要紧。阿哲,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来,吃饭吃饭。”丢给儿子一个眼色。

“我不管,”方哲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小声嘀咕,“反正我就要跟莫莫在一起,你看我不顺眼,我搬出去就是了……”

“你——”方振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好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敢出这张门,你就别姓方!”气冲冲地把碗一推,站起身回楼上卧室。

“振东,振东……”潘秀茹叫了两声,回头埋怨地瞪儿子一眼,“你这孩子,叫你别说这种话,还说,看把你爸气成什么样。”

方哲撇撇嘴,低下头不说话。方家业摆摆手,示意儿媳妇上楼劝劝正在气头上的丈夫,潘秀茹只得放下碗筷,跟着上楼。

吩咐佣人收拾了饭桌,方家业若有所思地盯着孙子,半晌不语。

“阿哲,你跟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爷爷——”方哲烦躁地扒扒头发,“我喜欢莫莫,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她!”

“我知道,”方家业嗔怪地瞟他一眼,“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喜欢得不得了。这样吧,哪天带她过来让我看看,至于你爸那边,我跟他去说。”

“真的?”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也不小了,别一天到晚只顾着玩,把肩上的担子撂到一边。”叹口气,沉默半晌,幽幽地接着往下说,“我也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既定的路往前走,不能回头。看看你周围的同龄人,有哪个能逃脱家族的安排?就连婚姻,有时都由不得自己作主……阿哲啊,你要知道,你爸爸所做的一切,并不过分。”

“我明白。”方哲淡淡一笑,“我可以继续念书、可以接受爸爸的一切安排,不过,我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婚姻。”

方家业拍拍他的手,长叹一声。

何谓高处不胜寒?豪门也有豪门的难处,并不像外人见到的那般风光无限,一样有着无奈和清冷,甚至比寻常百姓活得更为艰难……

“少爷,李总的电话。”佣人在客厅小声喊。

方哲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话筒。

“钱已经还给黑豹了,不过,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不用。”他突然截住对方的话,“我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

挂掉电话,他慢慢走到窗户前站定。外面的天色逐渐黯淡,红彤彤的晚霞悄悄褪去了颜色,沉沉的暮色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黑夜过去,明天一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

自由啦!方哲不在的这几天,莫莫终于体会到自由的珍贵。

想吃蛋炒饭就吃蛋炒饭,想看动画片就看动画片,想泡多久的澡就泡多久……再没有人跟在屁股后头挑三拣四、管这个管那个,她兴奋得到处疯玩。

一整天眨眼又过去,太阳都快下山了,才拖着乏力的两条腿回到家。刚一进门,电话就“叮铃铃”地响,她顺手拿起话筒。

“莫莫,是我。”温和清朗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

“扬帆哥!”她欣喜地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都没人陪我玩,闷死了。”前几天他告诉她,要跟同学去外地做调查报告。

“可能还要几天。”

“这样啊……扬帆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双眼一眯,捂住嘴吃吃地笑,“那根金条说要跟我订婚呢,还送了一个戒指给我哦。”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动静,莫莫叫了好几声,才听到他梦游一般的声音。

“你说什么?”

“订婚咯。”

“莫莫,你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给我回家!”他像是发了脾气,“那个什么戒指,给我还给他!”

“你又对我凶,”她不满地嘟囔,“他送给我的就是我的,干吗要还?”

“你……莫莫,订婚不是儿戏,你不能答应他,听到没有?”

“我又没答应他,是他说要跟我订婚的嘛。喔,对了,我还告诉你,他真的帮我把钱还了,十万块哦,哗啦啦一下就还清了!”

“真的?”

“真的真的!”一想到某人的大手笔,莫莫就止不住傻笑。“扬帆哥,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钱的人,又有小洋楼又有小汽车,还这么帅,真的是一条大鲸鱼!”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站在沙发上蹦起来,“我钓到海里的大鲸鱼了,我钓到了!扬帆哥你放心,等我有了钱,我就请你吃牛排、喝咖啡,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唧唧喳喳说了一通,只累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喘几口气。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爸的事?”

“呃……还没有。”沮丧地一屁股坐下,托着下巴长叹一声,“哪,我也知道骗他不对,可是,现在叫我怎么说嘛……总之,你不准告诉他,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莫莫只得草草收了线。一张认真的脸庞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惊得她喘不过气来,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些口渴,于是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茶。

“咔哒。”

轻微的一声响,楼上卧室的门被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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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诉] №1 网友:蜂蜜面包评论:《君莫惜》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09-08 13:08:24所评章节:16

右手无名指上天搞错了吧戴在那里意思是把爱奉献给上帝只有一心侍奉主的人才会把戒指带在那里!结婚只戴在左手的啊!

谢谢

偶以为是男左女右呢 (偶没文化呜呜)改了

第六章

他在?

莫莫吃惊地捂住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方哲立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扬起嘴角冲她笑了笑,脸色很平静。

“你……回来了?”

“嗯。我在等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慢慢走下楼梯,在她面前站定。“有没有话跟我说?”

“说、说什么?”眼珠转了转,“喔,欢迎你回来!伤全好了吗?我给你切西瓜吃好不好?”转身就往厨房走。

手腕被用力握紧,她只得乖乖地停住脚步。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他轻轻地笑,笑容很温暖。

莫莫愣了愣。他在笑,就表示什么都没有听见吧?

“有啊,这些天我很想你……”声音很小,“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想了。”

“还有吗?”

“没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笑容一点一点从脸上抽离。

“你没有话说,我有话说。莫莫,你不是孤儿,你还有个爸爸是吗?”

轰!脑子里像扔了一个炸弹,炸得莫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傻傻地望着他。

“你也没有心脏病。更可笑的是,”他弯起嘴角,笑容变得冰冷,“我是一根金条,我还是你钓上来的一条大鲸鱼,是吗?”

“不是,”她瑟缩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方哲的脸色变得苍白,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一支电话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全都听见了!”愤怒地将手一扬,电话直直地砸在墙上。“为什么要骗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骗我?”

“不是的,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大吼一声,xiōng脯剧烈地起伏。半晌,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你别走,”她赶紧追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嘛,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不是!我、我……”

“好,那你说,”他恨恨地转身面对她,“你说出个理由来!”

“我、我……”该怎么解释?

“没话说是不是?”他冷笑一声,“你没话说了?因为我有钱,所以你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我有钱,可以在你的朋友面前挣来面子,还可以替你还掉那十万块的欠帐,是不是?是不是?”

莫莫惊恐地望着他,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不说话?你说啊!”他气恼地摇着她的肩膀,“你就这么爱钱?如果我没有钱,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你说啊!”

“我……”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爱我!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答应我的订婚还还算不算数?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根本就不想跟我订婚,你只是为了钱才答应我的,你这个小骗子!”

“是啊是啊,”咄咄逼人的态度,彻底将莫莫激怒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叫,“我又没说过喜欢你,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订婚也是你说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订婚?你有钱了不起啊,不就十万块嘛,到时候我会还给你!”

“你——”

方哲脸色惨白,死命地捏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将手掌下脆弱的骨头全部捏碎。莫莫痛得龇牙咧嘴,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他有力的手臂。

“我讨厌你方哲!”她尖叫起来,“讨厌你讨厌你……”

“我真蠢。”

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伴随着冰冷的三个字,一股力道将她狠狠推倒在地毯上,紧接着,“碰”的一声巨响,客厅门被狠狠甩上。

他走了?

莫莫从地毯上爬起来,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大客厅,心也跟着空荡起来,眼底突然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

哭什么?多丢脸!勉强咧开嘴角笑笑,上楼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又拎着包下楼。拧开客厅的大铁门,高大的身影像堵墙一般挡住她的去路。

“你去哪儿?”方哲铁青着脸逼近。

“我……我想回家。”她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回家?去找俞扬帆?”

俞扬帆?是啊,还有扬帆哥呢,他永远都不会对她凶……莫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方哲定定地看着她,将下嘴唇咬得一片青白,沉默良久,突然笑出声来。

“你有俞扬帆,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女人?莫莫,别以为我舍不得你。”

她浑身一震,用力闭上双眼。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稍顷,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呼啸着消失在远处。

*****

黄昏的彩霞,将天地染成红彤彤一片,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徐徐晚风中显得格外单薄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俞扬帆的脚步慢慢停下,随后扔掉行李,欣喜地跑过去将她一把搂住。

“扬帆哥,我搬回家住了。”莫莫轻声说。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他高兴得翻来覆去说同一句话。许久,才发现怀里的女孩一反常态地沉默,小脸紧紧贴在他的xiōng口,一直没有吭声。“莫莫?”

她晃了晃脑袋,还是不说话。

“你怎么了?”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方哲呢,你们……”

“他说我是个骗子,不要我了。”她扯开嘴角,毫不在乎地笑,“没关系的,我早就想回家了,家里多好哇,有老爸有扬帆哥,我一点都不难过。”

不难过吗?

虽然脸上的笑容还跟往常一样开朗,可是,眼底分明藏着深深的落寞。俞扬帆轻叹一声,无言地牵起她的手,慢慢走回家中。

“对了,你的通知书来了没有?”他随口问。

“呃……没有考上嘛,”莫莫皱了皱鼻子,“你老是问来问去的,好丢脸。”

“啊?”

“啊什么啊,”一个卫生眼抛过去,“我又不像你那么会读书,考得上重点大学。再说啦,那什么破大学我也不喜欢……”

“没关系的,”他赶紧安慰,“再复读一年就是了,学费你不用着急,我来帮你出,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

“你出?”她瞪大眼睛,“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自己读书不也要花钱吗?”

俞扬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读书浪费钱又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去打工。”她昂起头,嘴角挂上一丝满不在乎的笑容,“哪,我还有十万块的欠债没还呢,得早点还给人家。”

“不读书你能做什么?莫莫,我真的想帮你——”

“扬帆哥!都说不用了,每次都是你帮我,我都欠了你很多啦!”她瞪他一眼,“再欠下去,我只有这条命可以还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露齿一笑。

“那就把命给我好了,你一辈子都跟着我。”

“讨厌啦。”她扁了扁嘴,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办法总会有的,我就不相信世界这么大,没我的容身之处。像我这么厉害的人,到哪儿不能赚钱?你肯定想不到这个暑假我赚了多少钱吧,扬帆哥我告诉你哦,我在餐厅打工的时候……”

他无奈地笑笑,只得端了两杯茶放到桌上,开始仔细听取莫氏赚钱经。

“我赚得最多的一回,一个晚上赚了两千呢!”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突然又停下来,呐呐道,“那是……赚的他的钱,难怪,他会说我是骗子……”

沉默片刻,莫莫将左手举到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俞扬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纤细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只有无名指末端留着一道淡淡的痕迹。

“莫莫?”

她摇摇头,扯开嘴角轻轻地笑,随即将头昂得高高的,一动不动地瞪着屋顶。

“莫莫,想哭就要哭出来。”

“我才不会哭呢。”声音很倔强。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再将她的头轻轻按在xiōng口。良久,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了布料,瘦小的肩膀轻微抖动,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莫莫昂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走了就走了,我才不稀罕!”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也顾不上擦一擦。“我讨厌他,就这么把我扔下了,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可是,我心里很难过,我很难过……”

心底的阵阵抽痛再也没办法漠视,她把头埋在俞扬帆的怀里,不可抑制地号啕大哭,将他的衬衫打湿了一大片……

“莫莫,别哭。”头顶传来喃喃低语,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擦去不断落下的泪水。“没有方哲,你还有我啊。”

她拼命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没有他,还有扬帆哥呢……

可是,心还在刺痛,一种从不曾经历过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到全身,就像丢失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恐慌不已。

*****

在家待了几天,闲不住的莫莫又开始打起赚钱的主意。好说歹说,终于又找了一份工作,在她一个同学的叔叔的小舅子的朋友开的餐馆里当服务员,虽然工资不多,但比起在家吃闲饭要好多了。

“莫莫,你到底从哪儿借到那么多钱?”晚上回到家,莫永生又开始发问。

“哎呀老爸,说了是一个朋友嘛。”她皱起鼻子。

赌债一还,老爸立马就从山西赶回了家,一直抓着她盘问,生怕宝贝女儿瞒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朋友?扬帆认识吗?”

“呃,算认识吧。”她赶紧搂住父亲的脖子撒娇,“老爸,你不要担心啦,真的是一个朋友,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家很有钱,还说不要利息可以慢慢还。”

幸好俞扬帆的学校开学得早,不然老爸铁定又要抓着他审问一番。一想到老爸那张噼里啪啦的利嘴,以及扬帆哥吭哧半天也说不完一句话的场景,莫莫就头皮发麻。

“是吗?那还差不多。”顿了顿,突然冒出一句,“你男朋友?”

“哈!”莫莫吓了一大跳,“不是不是,就只是朋友……朋友而已。”

“真的吗?”他捧起女儿的小脸蛋,凑到灯光下仔细看。“我不在家这些天,你瘦了许多,扬帆没有好好照顾你?”

“谁说的,扬帆哥对我好得不得了。”

“你们这些小东西,一个个都不给我说实话,”他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扬帆那么诚实的好孩子,都被你给带坏了!”

她吐吐舌头。扬帆哥当然不能说实话,否则,铁定会挨拳头。

“你也该去上学了吧?老这样在外面打工也不是办法,扬帆说,你这么聪明再复读一年准能考上,他还说——”

“扬帆说扬帆说,”莫莫闭着双眼接过话,“扬帆哥说的又不是圣旨,干嘛老听他的?读书很痛苦啊,老爸你舍得让我痛苦?再说啦,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钱。”

俞扬帆这条大臭鱼,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啊……”莫永生一时语塞。“不读书,你能干嘛?”

“赚钱咯!”聊到这个话题,她的精气神就来了,“老爸你知道这个暑假我赚了多少钱吗?说出来吓你一跳哦。”

“知道知道,我们家莫莫最会赚钱了,比起老爸要强得多。不过——”见她一脸得意的样子,他话锋一转,“你不去学校也行,等扬帆有空了,我叫他来家里好好辅导你,我就不信,他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才生还帮不了你。”

“啊?千万不要!”她立即捂着耳朵跑到角落里,“我不要他辅导我,他一定嫌我笨,嫌死我……老爸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解一道方程式有多罗嗦,还有那些蝌蚪一样的英语,他唧唧呱呱说那么快,听天书一样……”

莫永生头痛地摇摇头。

扬帆根本就不会嫌她笨,只有自己这个调皮的女儿才嫌他一副老夫子相,搞不好还会捏着拳头挥过去。算了,等过阵子再好好商量吧,也不急着这一时。

嘀嘀咕咕了一阵,莫莫总算结束了对某人的讨伐,挪过来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我们还有十万块的欠帐没还呢,我想多挣点钱,早点把欠人家的钱给还了。”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老爸,你不要怪我哦,现在学费真的很贵,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我们都没那么多钱……”

“唉,我知道,都是老爸不好。”莫永生拍拍女儿的头,长叹一声。“哪,老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赌了,好好挣钱养家。”

她扁扁嘴,附和地点点头。后面几句话听来听去,都听了好几年了。

“你不相信老爸我?”他扯大了嗓门,将右手举到半空中,“我莫永生对天发誓,再出去赌钱就——”

“就一辈子享受不到荣华富贵。”她无精打采地接下去,“老爸,今年能不能换句新鲜一点儿的?每年都一样,早该换换了。”

“嘿嘿,”他窘迫地搔搔头皮,“哎呀莫莫,老爸好久没给你梳过头发了吧?”起身拿了一把梳子过来,把她扎得毛糟糟的辫子散开,轻轻地一下一下梳理。“莫莫啊,女孩子要学会打扮自己,老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没有男孩子会喜欢。你看你这头发,乱得跟草似的,也不知道好好梳一下……”

莫莫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听着头顶传来的絮絮叨叨,心底涌起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

时间一晃就过了啊。

那时候妈妈还在,常常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叫她搬一把凳子坐到屋外的大树下,轻柔地为她梳理一头乱发,嘴里还哼着好听的小曲……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

茉莉,茉莉,再也没有人叫她茉莉了。连那个他,也不会再叫茉莉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莫莫转过身,紧紧地抱住父亲。

“老爸,以后就剩下我们俩了,我一辈子都不离开老爸。”

第七章

起风了。

方哲坐在酒吧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窗外沉默不语。树梢在风中摇摆得厉害,周围喧闹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只有“沙沙”的风吹树叶声直达心底,空洞寂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黎睿炀淡淡地问。

什么时候?很早吧。

“她那么调皮,整天窜上窜下,哪有一点心脏病人的样子?至于她的家庭情况……随便问问就知道了。我不怪她瞒着我,可是……”

可是,他只是她钓上来的一条大鲸鱼。方哲撇起嘴角自嘲地笑,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猛灌。

“喂,少喝点,”李云霄一把夺过他的杯子,“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晚上我们去俱乐部好好潇洒潇洒。”

杯子被抢走,方哲索性抓过旁边的酒瓶,昂起头就往嘴里灌。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他只要那一朵茉莉啊。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偷走了他的心却又故意将它扔掉摔碎,任他怎么拼都拼不完整,然后,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她怎么能就那样走了呢?

“喂,你振作一点行不行?”李云霄继续念叨,“看看你,一个大男人像个什么样,搞得这么颓废,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变成这样,要是将来领导方道……”

话真多。黎睿炀头痛地瞟了好友一眼,扭过头看着方哲。他始终沉默地喝酒,眼底盛满了悲伤和愤恨,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心。

是爱吗?怎会如此轻易就说分手;不是爱吗?又怎会伤得这么重这么深……

“我知道,你放不下她。”

“谁说我放不下?”方哲扭头冲着他大吼。

意料中的答案。黎睿炀无奈地耸耸肩,朝李云霄丢过去一个眼色,对方丢还给他一个白眼,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这样吧,”他只得试探着开口,“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如果你不想待在家里,我叫人通知她陪你一起过节。”

“不要。”方哲冷冷地盯着手中的酒瓶,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要就算了,”黎睿炀弯起嘴角,“是你说的啊,我正好也懒得淌这趟混水。云霄,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等。”方哲叫住他,一脸别扭的神情,吭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是你说要叫她来的哦,我可没说。”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两个人又停住脚,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

“看什么看?”两道凶狠的目光瞟过去,“还不坐回来,今天我请客。”

两人再次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重新坐回凳子上。方哲招手将waiter叫过来,点了一大堆的酒,看起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你就这么喜欢她?”李云霄撇撇嘴,“长得还算勉强,可惜啊,身材瘦得像排骨,抱起来多不舒服。”

“要你管!”方哲丢过去一个白眼,“你以为都像你那些xiōng大无脑的花瓶,整天打扮得妖精一样,看着心里都堵得慌。”

一声很大的喷笑在身边炸开,黎睿炀毫不掩饰地咧开嘴,看着某人的脸迅速变黑。

踩到尾巴了。

谁都知道花花公子李云霄最疼爱美女,最不能容忍有人贬低他的尤物们。果然,一条身影迅速奔至吧台,将酒吧最昂贵的酒通通点了一遍,又将始作俑者痛痛快快数落一番,才讪讪地坐到一旁喝闷酒。

“早晚有一天他会遇到克星。”方哲恨恨地嘀咕。

“你也遇到克星了。”黎睿炀轻轻一笑,“哲,你为什么喜欢她?或者说,你喜欢她哪一点?”

“哪一点?”方哲一怔,端着酒杯答不上来。

她罗罗嗦嗦,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她只会炒莫氏蛋炒饭,还故意放他不爱吃的胡萝卜;她看见钱就双眼发亮,像恶狼一样扑向小绵羊;她没有一点优雅的姿态,整天疯疯癫癫窜上窜下;她没有良好的家世、显赫的背景,甚至……

还骗了他。

喜欢她哪一点?她漂亮吗?比她漂亮的多得是;她聪明吗?她只会耍小聪明;她单纯吗?如果单纯,就不会对他撒谎了……

“我就是喜欢她。”想到那张俏皮可爱的小脸蛋,他唇边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没有原因,就是喜欢,就是爱。

*****

他想见她?!

从早晨得到这个消息开始,莫莫就一直沉浸在震惊当中,给客人上错了菜,打破了两只碗,惹得老板直翻白眼。好容易捱到下午空闲的时候,收拾好碗筷桌椅,她又坐到一旁发呆。不是做梦?忍不住伸手第五次掐向大腿——

痛!

那就是真的。他不生气了,他还想见她!莫莫兴奋得到处乱窜,一路上碰倒了几条椅子,又搂着小姐妹猛一阵摇晃。

“我发了发了!不,我好了,”语无伦次地大嚷,“我们和好了,和好了!”

得穿什么衣服去见他?要不要带月饼?还是带水果……嗯嗯,晚上回家一定要告诉老爸,她的金条男朋友又回来啦!

“莫……啊咳咳……”小姐妹好一阵咳嗽,指着门外叫,“有、有人找你。”

她愣了愣,顺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餐馆的大招牌前站着一位衣着精致的中年妇女,正冲她微微笑。

“伯母,”她礼貌地打声招呼,“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有时间吗?”

莫莫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潘秀茹点了两杯花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和蔼地笑了笑。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阿哲的事。”

莫莫一僵,握着茶杯不敢说话。

“他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整天躲在家里不肯出去,问他也不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我……”她低着头,无言以对。

“你别怕,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倒是阿哲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气又拗,恐怕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没有,他对我很好。其实,应该说是我不对,呃,是我,是我不对……”嗫嚅了半天,莫莫还是不敢将事实说出来。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潘秀茹拍拍她的手,温和一笑。“只是……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莫莫迟疑片刻,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要知道,阿哲是我们方家唯一的孩子,身上肩负着整个家族的重担。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你们两个年纪还这么小,并不清楚自己的将来如何,他的将来,我们已经给他铺好了路,可是你的将来,你能够有所保证吗?你想要跟他在一起,必定得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压力,而如果没有这种保证,你根本就没办法融入阿哲的生活。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对不起,也许这些话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因为你不是生在类似的家庭,感受不到这样压力和负担。”

“我明白。”她突然开口,嘴角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豪门……深似海。”

潘秀茹一愣。

“虽然我不太明白方哲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像我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沉默良久,莫莫轻声说,“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放心。”

潘秀茹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孩子,别把自己看得太低。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阿哲为了你跟他爸爸吵翻了,谁的话都不听,死活都不肯回美国念书。他的导师已经来催过几次了,如果再不入学,资格就要被取消。你知道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吗?”

莫莫一怔,半天答不上话来。他不肯回美国,是因为她?

“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那么距离和时间就不算什么。莫莫,跟他分开吧,等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

还有机会吗?她呆呆地盯着地板,很久都没有吭声。

“对不起,”潘秀茹轻叹一声,“你能明白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吗?”

两个人相爱,本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是,在不对的时间相遇,就变成了一种错误。

任何一位母亲,都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犯错。每一份母爱都是无私的,又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宁可牺牲掉别人的孩子。可是,谁又能谴责这种爱呢……

*****

去?不去。不去?去……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莫莫心里只打鼓,老是下不了决心。

去?方妈妈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不能再拖他的后腿;不去?只怕他会气得暴跳如雷,再也不肯见她。怎么办?

索性捏了十个小纸团,分别写上五个“去”和五个“不去”,以抓阄的方式来决定。结果,连抓了三个“不去”之后,信心一下子全没了。

也许是老天爷注定的吧。

焦躁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心情立即变得更糟。这几天老爸也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搞什么,每天早出晚归,又支支吾吾不肯告诉她。该不是又赌了吧?她气恼得直揪辫子。

“莫莫你的电话!”小姐妹大喊,“是医院打过来的。”

她愣了一下,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你是莫小姐吗?你爸现在城南医院,麻烦你来一趟。”

短短一句话,像晴天霹雳一般响在头顶……跌跌撞撞地奔出餐馆,莫莫叫了平生第一辆出租车,疯了一般直奔医院。冲进病房,见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浑身包着纱布的父亲。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惊得脸色惨白。

床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到病房外。

“你爸爸不小心从工地的铁架上摔了下来,医生说伤到了骨头,我们已经捐了一些钱给他,虽然不多,也还能撑几天。不过,”顿了顿,他犹豫着说,“他没有办保险,工地方不愿意给他出医疗费,你自己得再想想办法……”

莫莫头脑里一片混乱,来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呆立许久,才慢慢挪进病房,小心地握着父亲冰凉的大手,望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泪水不知不觉浮上眼眶。

“唉……”细微的呻吟。

“老爸你醒了?”她赶紧抹掉泪水,扬起笑脸。

莫永生缓缓睁开眼,望着女儿勉强一笑。

“乖女儿,哭什么呀,老爸没事的……”

“我才没哭呢,爸你疼不疼?”见他摇头,莫莫故意叉起腰瞪着他,“这些天你就是去工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只笑不语,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一头乱发。

“莫莫,等我好一点儿,我们就回家去吧。唉!”长叹一声,“医院的气味真不好闻,还是家里好,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可不想在医院待着。”

“爸你说什么呀,你是不是担心没钱?”她甜甜地笑,“放心好了,工地那边已经给你拿了一些过来,我自己也存了不少呢。”

“那些钱要留着给你读书用的,老爸真没用,本想去工地多挣点钱,结果……唉。”

“我不许老爸说这种话,老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谁都比不上。”

“就会哄老爸开心。”莫永生咧开嘴笑,“莫莫,我们还是回家吧,只不过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待在医院开销挺大的——”

“老爸,”她慌忙捂住父亲的嘴,“我都说了我有钱嘛,而且我问过医生了,你这样子得好好观察几天,我们留在医院好不好?”

“医院很闷哪……”

“老爸不听话!”她气鼓鼓地叉着腰。

“好好,我听话。”莫永生叹口气,轻轻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哪,老爸我唱歌给你听,你好好睡一觉就不疼了。”清了清嗓子,莫莫小声地哼唱起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

简陋的病房里很安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静静地照耀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只有轻柔的歌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四周。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莫莫在家做了一道鸡汤准备给父亲带去,临出门时又折回房里,打开柜子拿出上次方哲买给她的公主裙。

一张鲜红的纸片跟着飘落在地,烫金的“通知书”三个大字分外显眼。她捡起来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再次将它塞进柜子底下。

其实也没什么。

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专科学校,学费又贵,专业也不是她最初选定的那个专业。读大学并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挣到钱。

没有钱,还能做什么?她自嘲地笑笑,换上衣服,拎着保温杯走出门。

“哦!”一看到女儿,莫永生立即瞪大了眼睛。

“好看吗?”莫莫拉开裙摆转了一个圈。

“好看好看,”他使劲点头,“没想到我们家莫莫一打扮,谁都比不上呢。裙子你自己买的吗?”

“呃……”她呆了呆。“别人送的。喔老爸,我给你做了鸡汤,你尝尝。”小心地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然后期待地睁大眼睛。

“好吃。”莫永生笑着点点头。

咸!该不是放了两道盐吧?看到女儿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接过保温杯“咕噜咕噜”全灌了下去,一滴都不剩。

“你男朋友送的?”突然开口问。

莫莫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牵强。

“不是啦,只是……一个朋友,那个有钱的朋友。”

“傻孩子,干嘛要骗爸爸呢。”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这么漂亮的裙子,有几个普通朋友会送?没关系,老爸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只是自己要晓得看清楚人。”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觉得脸蛋像火烧似的。

“今天他约了你?”

“啊?没有……没有。”

“那你干嘛穿这么漂亮?”

“给老爸看咯,”她不依地嘟起嘴,“你不喜欢看吗,老是问来问去的。”

“喜欢。”他叹息一声,“莫莫,给老爸唱个曲子好不好?”

“好。”她乖乖地坐到一旁,轻轻哼唱起来。

莫永生缓缓闭上双眼,尽量不去理会腿部传来的剧痛。睡意渐渐涌来,不一会儿,就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歌声还在继续,泪水已经悄悄地从眼眶中滚落,莫莫捂住嘴,尽量不让呜咽从唇边溢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脸庞,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莫莫。”

“老爸……我知道你疼……”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要是很疼,你就叫出来,我……我去请医生早点给你……做手术好不好?”

“莫莫乖,听莫莫唱歌,老爸就不疼了。”他勉强露出笑容,“要是你男朋友约了你,你就去吧,老爸一个人在这儿没关系的。”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老爸。”她狠狠地擦掉泪水,咧开嘴笑,“我给你唱歌,你要不要看我跳舞?不过很久没有跳了,可能很难看。”

他点点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儿拉开裙摆,在狭窄的病房里翩翩起舞。

傍晚的金色阳光透进窗口,照在莫莫的脸上、裙上,她绽开甜甜的笑容,像只快乐的精灵尽情飞舞。

*****

仲秋夜,万家灯火话团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际,将银白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撒向大地,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喜悦安宁的氛围中,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同贺同庆。

电视里正放着中秋晚会的特别节目,笑声、掌声响成一片。方哲趴在沙发上,脸朝着电视机,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大门。

她怎么还不来?

早上七点,他就破天荒地起床来到这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夜幕降临,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门外似乎有声音。他猛地跳起来,冲过去把门打开,却又失望地回到沙发上。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开门了。听到一点点响动就立即冲过去,生怕迟了一步她就会走掉。可是,每一次打开门,面对的,只有冷冷的风。

“嘀嘀……”手机又响了。

“妈——”他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我就待一晚,明天早上回来。”

“今天是中秋节啊,”温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傻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待在那儿呢?快点回来,大家都在等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好了好了,我十二点回来。”他随便敷衍一句,随即挂掉电话。

心事重重地在客厅里踱过来踱过去,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又扑到电话机旁,仔细查看话筒有没有放好。

一切如常。

茉莉,你为什么不来?就算来不了,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指向十点整。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他立即冲过去开门,却僵在门口。

“阿哲哥哥,你果然在这儿!”刘乐乐欢叫着跑进客厅,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龄伙伴,“潘阿姨说你在这儿,我还不相信呢,大过节的你干嘛一个人躲在这儿呀!”

“就是啊……”几个伙伴也连声附和,顿时一屋子乱哄哄。

“喂,你们来干嘛?”方哲臭着一张脸跟在身后。

“来看看你咯。”刘乐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旁边的靠枕垫在身后。“我爸要我在家过节,可是我待不住,他们也说家里不好玩,所以干脆到你这儿来了。”

他叹口气,看着四处晃悠的几个身影,一肚子气没处撒。

天哪,那个谁在干什么,在吃莫莫的零食?还有这个,翻出了莫莫的动画片?乐乐呢,居然抱着莫莫最喜欢的靠枕?

莫莫,莫莫……

“都出来都出来!”他站到门口大喊,“我们到外面看月亮好了!”

哗啦啦一下,全部的人都集中到了草坪上,坐的坐站的站,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热闹得不得了。

方哲端着一杯葡萄酒,怔怔地昂头看着天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大银盘挂在深色的天空,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地面像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仿佛轻轻一踩,就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像心碎。

声音很轻,却很痛。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yīn晴圆缺。为什么要有悲、有缺呢?人长久也只能是但愿,千里婵娟更是枉然……

“阿哲哥哥!”刘乐乐推了推他的肩,“你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几声了!”

“哦,”他苦笑一下,“我在想,你怎么叫了这么多人过来。”

“陪你咯。”她捏起一粒葡萄送进嘴里,“潘阿姨说你心情不好,我正好也不想待在家里,所以就叫上他们一起过来了。”

他长长地叹口气,沉默半晌。

“等到十二点,”喃喃道,“我们就回去吧……”

“现在就快十二点啦。”

“是吗?”他错愕地睁大眼睛。

“喏,你看嘛。”她掏出手机放到他面前,“你说的哦,等到十二点我们就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秒表不停地闪动,像无声的脚步,重重地踏在他心上。时间仿佛手中的细沙,心越急,握得越紧,沙便流失得越快……

“滴。”轻微的一声提示音。

十二点过了。

别墅里所有的灯依次熄灭,汽车的引擎声响成一片,刺眼的汽车前灯穿破沉沉的夜幕,最终消失在黑暗当中……

寂静。

微风中,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隐藏在大树后,像一尊雕塑般凝固。

*****

沉沉的夜幕悄然降临,一天又过去了。

“……病人的右腿以前受过伤,这次摔倒引起旧伤复发,如果还不动手术,有可能终生残废……前期费用是五万,后期的康复费用依情况而定,你要尽快决定下来……”

医生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莫莫茫然地走在街头,看着身边车来车往、霓虹闪烁,却不知最终应该走向哪儿。

怎么办?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找方哲吗?她欠他的已经太多,如果再提“钱”字,她卑微的尊严将荡然无存。

前方“Single man”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下闪烁,仿佛一道漩涡,叫嚣着向她席卷而来,她犹豫着,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是你哟!”粗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莫莫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肥胖的身影站在轿车旁,胖脸上挂着恶心的笑容。

“世界真是小,”丁虎得意洋洋地凑过去,“我们又碰上了,你说,是不是有缘啊?”上次被李云霄搅了局,他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再下手。

莫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哎哎,别走啊!”他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是不是有困难,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一把。”

脚步轻轻顿住。

“你……你能帮我?”她犹豫着开口。

丁虎上下打量她一番,心里已经猜到了**成。

“没钱用是不是?没钱就说一声,我肯定能帮你。”色眯眯地拉起她的手,“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脾气还真倔,啧啧,我就喜欢你这种小野猫——”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哼。”他冷笑一声,“骨气能当饭吃吗?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一定不会亏待你。”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手里,“考虑考虑吧,想通了来找我。”

莫莫僵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一摇一摆走向路边的车子。

骨气是什么?

骨气不能当饭吃,骨气不能给父亲交医药费,骨气不能给自己交学费,骨气不能让父亲生活得更好……

没有钱,骨气就是空气中的肥皂泡,看着漂亮,却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等等。”一只手按在欲打开的车门上,“你真的能帮我?”

“哦——”丁虎心知肚明地笑笑,“你说个数吧。”

“我要五万。”莫莫脸色惨白,“五万。”

“小意思。”他咧开大嘴得意地笑,“早说啊,不就是五万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轻佻地拍拍她的脸蛋,“上车吧。”

他留了个心眼,虽然对到手的猎物已经迫不及待,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还是不敢在俱乐部乱来,万一又碰上李云霄,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去哪儿?”

“跟着我走就行了。”他率先坐进车里,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她苍白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动。

“上来啊!”他不耐烦地皱起眉,一把将她扯进去,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莫莫僵硬着身子,任他在她身上毛手毛脚……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为了钱而出卖自己,这在以前,是她最为不齿的行为,而现在,她也步入后尘……不要责怪女人为什么堕落,每个堕落背后,也许都藏着一段心酸的故事。

车子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下,丁虎露出一脸□,迫不及待地拖着她走进大厅,往电梯走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对男女相拥着走出来。丁虎已是□焚身,根本顾不上理会别人,性急地拉着莫莫走进去。

门重新关上,也将一双诧异的眼睛挡在门外。

第九章

李云霄立在大厅,皱眉盯着电梯。

“云霄——”身边的女伴不满地推推他,“站这儿做什么?”

“等一会儿。”他拉着女伴走到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你过来。”

“什么事?”对方的心情显然非常差,“没事不要烦我!”

“限你五分钟之内来中心酒店,如果不来,你肯定要后悔死。”不待他回答,李云霄立即挂掉电话,神情突然变得严肃。“Sucy,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不要嘛——”女人腻在他身上撒娇。

“听话。”

看到他yīn沉着脸,女人只得讪讪地起身离开。不久,一脸不耐的方哲出现在大门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要紧?!”口气很冲。

“别问那么多。”

李云霄一把拉起他走到服务台,简单询问了几句,拉着他走进电梯,直上十六楼,径直找到服务小姐提供的房间号,狠狠一脚将门踹开——

方哲脸色突然煞白。

宽大的床上纠缠着两个身影,女人满脸泪痕,上衣被撕破,正拼命想推开伏在身上的肥胖男人……他捏紧拳头,冷冷地盯着两个男女。

“哎!”丁虎吓得跌下床,赶紧捡起浴巾裹住一身肥肉。“你们干什么?你们……”待看清楚来人,立即尴尬地送上笑脸,“啊,是李总,怎么会、怎么会到这里——”

“滚!”方哲大吼一声。

“哦、哦,”丁虎连忙拖起哭泣的女人走向门外,一边嘟囔,“真是……怎么搞的,在这儿也能碰上……”

“叫你滚,听不懂吗?”李云霄劈开他的手,将他拎到走廊上。

走廊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求饶声,接着慢慢平静下来……莫莫双手捂住脸,贴着墙跪坐在地上。

“碰!”房门被重重甩上。她僵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沉默。

窒息得令她想逃……不知过了多久,才敢慢慢放下双手,抬起头望去——有力的大手突然将她拽起,狠狠甩在床上,一张震怒的脸逼近她。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莫莫恐惧地望着他,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哭?你还有脸哭?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女人,怎么会?!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即使那个渣子比你父亲年纪还大!”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话!你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方哲凶狠地盯着她,捉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眼神愤怒而痛苦。“你给我说话!”

“是,我就是为了钱!”她终于哭喊出来,浑身颤抖得像个破布娃娃,“我需要钱……他愿意给我钱,他愿意养着我,就这么简单!你能给我吗?你能给我钱吗?”

“闭嘴!”

“你给我钱,”她抓住他的手,“你要是能给我钱,我也可以跟你做任何事情——”

“我叫你闭嘴!”他狂怒,“闭嘴!”

“为什么不让我说?”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是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对别人一样,对你也一样,只要你出得起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

他扬起手掌狠狠扇过去——

莫莫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床上,倔强地盯着他。眼看毫不留情的一耳光就要挥到脸颊,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颤抖着不肯落下。手掌慢慢捏成拳头,用力捏紧,直到青筋爆出……

“好,”方哲冷冷一笑,“我可以给你钱,你拿什么回报我?”

她一怔,随即扯开嘴角,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给我五万,我什么都愿意。”

“五万?”他嗤笑一声,“你确定你的身子值这么多钱?”

“你给不了,就不要找我。”

“给不了?”他用力扣紧她的手腕,“好,我就给你五万,看你怎么伺候我!脱衣服。”

她甩开他的手,倔强地昂起头盯着他,然后僵硬着身子,慢慢解开xiōng前的纽扣。一粒、两粒……直到白色的xiōng衣露出来。颤抖的手指,解开前面的小扣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脱掉。”

她闭上眼,咬紧牙关将长裤脱下,手指在内裤边缘游移……方哲突然将她推倒在床上,重重地吻住她,大手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揉捏……她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抵抗。

“你有点反应行不行,别像根木头!”

莫莫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倒胃口。”他猛地翻身坐起,“我不要你这种女人,一点激情都没有!”捡起衣服甩在她身上,然后转过身不看她。“你走吧。”

“钱呢?”她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

“说好了的,你给我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方哲猛地转身面对她,一丝轻蔑的冷笑挂在嘴角。良久,冷冷一笑,从裤口袋里掏出皮夹子,看也不看里面的纸币,直接将钱全部甩在她身上。

莫莫深吸一口气,小心地一张一张捡起,紧紧握在手中。

“不够。”

不够?他的脸色乍红乍白,咬着牙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说了一句“你过来”,然后重重合上手机盖,再狠狠地甩到地上。

两个人,冷冷地对视,冰凉的感觉充斥整个房间……不知过了多久,“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方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打开门。

“给她五万。”

有没有听错?李云霄立在门口,皱了皱眉。

“给她!”方哲大喊一声,眼神痛苦而绝望。

轻叹一声,李云霄只好走到桌前,从口袋中摸出支票本,提笔写下一个数字、再签名,然后交到他手中。

“你先出去。”

李云霄无奈地耸耸肩,只得选择再次做个好人,走出房间将门关好。方哲转身走到莫莫面前,扬手将支票摔在她脸上。

“看清楚,这是五万,拿了钱就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谢谢。”她捏紧薄薄的支票,沉默良久,将手中的钱递过去,“这些还给——”

“算我买你一夜!”他狠狠打断她的话。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莫莫毫不在乎地笑笑,将纸币和支票收进口袋,起身走向门口。

“茉莉。”方哲突然出声。

她顿住脚。他缓缓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睨她,深色的眸底盛满不屑和嫌恶。

“你不是茉莉,你是罂粟。”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容,“有毒,而且罪恶。”随即重重放手,毫不留恋地快步走出房间。

一滴泪,轻轻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暗绿的地毯上,一眨眼就不见。

*****

冬天已经来了吗?

方哲站在卧室的窗前,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大树,一片泛黄的叶子从树梢飘落,在微风中打着转,轻轻落在草地上。

每一段感情,并不是付出了就能有回报。他倾情演出,她只当看一场烟花的表演,燃过即散,两个人最终的结局,就像这落叶必须回到大地,没有任何选择。

只有结束。

“阿哲。”潘秀茹轻轻走到他身边,爱怜地理了理他的头发。

那天晚上云霄送他回来时,他脸色惨白得像是大病一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肯说,只是摇头、再摇头,踉跄着奔进卧室,谁的话也不听。

那个女孩,就这么重要吗?

一瞬间,她不知道上次对莫莫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对是错……

“妈,”方哲转过身,搂住母亲的肩,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头发里,“我很难过,我好像要死了一样……”声音颤抖着,连同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我跟她分手了,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傻孩子,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而已,并不是到了世界末日。乖,不要想那么多,我们阿哲这么优秀,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孩。”

“不会了……”他喃喃道,“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了,一定不会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她轻声哄劝,“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不饿吗?”

他摇摇头,闭上双眼重重地倒在床上。

房门被轻轻打开,方振东沉着脸走进来,坐到床边拍拍他的肩膀。

“学校又打电话过来了,问你什么回去上课。”见他毫无反应,语气不禁有些严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美国?开学都好几天了!”

学校那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没办法,只得敷衍几句,说家里有事情走不开,得再请几天假。幸而导师非常器重这个学生,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只是要求方哲尽快办完事,赶回学校。

唉,谈一场恋爱,怎么整个人都变了?

方哲闭着双眼,依旧不言不语。

见儿子萎靡不振的模样,方振东心里又气又痛,正要开口责骂,潘秀茹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皱了皱眉,最终长叹一声,讪讪地住口。

床上的身影仍然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夫妻俩对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准备走出卧室——

“妈,帮我订票吧。”

脚步顿住。

“我要回学校,越快越好。”

“哦……”潘秀茹迟疑地望了丈夫一眼,“好,我马上就去订。”

“如果明天能走,”方哲坐起身,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就明天走。爸妈,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是不是?”

“傻孩子,怎么这么说,”她拍拍儿子的脸,“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那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这些天我不想待在家里。”

“你要去哪儿?”方振东瞪他一眼。

“找云霄他们喝酒,”方哲嬉皮笑脸,“到了学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放肆喝了。”

“臭小子。”方振东揉揉他的黑发,“随便你吧,只是别喝太多,伤胃。”

“嗯。”目送父母离开,方哲嘴角的笑容变得空洞寂寞。

冬天真的到了啊,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冷?

*****

“干杯!”方哲笑嘻嘻地拿起酒瓶碰了一下,然后往嘴里猛灌。

“你少喝点。”李云霄皱皱眉。

“哎,不要扫我的兴,”方哲不满地瞪他一眼,“明天我就回美国了,怎不让我喝个痛快?”猛灌几口,“喝,都给我喝光!”

李云霄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端起酒杯小啜一口。

“好酒!”方哲拎着酒瓶满屋子乱转,“好酒,哈哈——我给你们唱歌!”拿起酒瓶又灌了几口,“Ti amo, redis-moi ti amo……Garde-moi, ti amo……Même si je sais que je ne……”

“发酒疯了。”黎睿炀冷冷地开口。

乱七八糟的歌声还在继续,两人听得心烦,干脆将头扭开不去看他。

“云霄,你说得对!”发酒疯的人又笑嘻嘻地绕回来,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咧开嘴冲着两人大嚷,“不就是一、一个女人嘛,有什么了不起,分手就分手,谁稀罕谁啊!啊,是不是?我方哲,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骗子,小骗子!”

“想通了?”李云霄狐疑地盯住他。

“哼,想通了才怪。”黎睿炀冷笑一声。

“什么想通了?”方哲醉醺醺地瞪着两个好友,“你们放心,我、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有点……”说不下去了,闭上眼将手一扬——

“啪!”

一声脆响,酒瓶摔在墙上。他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好友哈哈大笑,随手抓起桌上的另一瓶酒,对着嘴猛灌。

心很痛,痛得滴血。

那天晚上,当云霄揣开门,看到她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的那一霎那,他真想杀人,杀了她,也杀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拿起钱拿起支票,嘴角还挂着毫不在乎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一把利刀,活生生地割开他的心,血肉模糊。

多么可笑的你,方哲!怎么会爱上一个为了钱而自甘堕落的女人?怎么会呢?

“哈、哈哈……真是可笑。”他大笑着,举起酒瓶继续往嘴里灌酒。

李云霄起身打算抢过方哲手里的酒瓶,黎睿炀伸手拽住他,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让他喝吧,醉了就都忘记了。”

桌下的空酒瓶越堆越高,终于,所有的酒被一扫而光,方哲伸着双手胡乱摸索,从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口袋里搜出一盒香烟。

“不准抽烟!”李云霄yīn沉着脸一把夺过来。

方哲扑上去抢,他捏紧盒子不肯给,两人纠缠在一块儿,打得难舍难分。黎睿炀看得怒火中烧,冲上去拎起发酒疯的人,一把甩到沙发上。

“给我。”方哲死死地盯住他,固执地将手伸在半空。

僵持片刻,黎睿炀铁青着脸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扔在他身上。

“不会抽就不要抽。”

“总要学会的。”冷冷地回答。抽出一根香烟,“嚓”地划亮火柴。

“咳,咳咳……”

咳嗽声不断传来,指间的香烟仍是一根接着一根燃烧。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桌上的烟灰缸里,渐渐塞满了横七竖八的烟头……

方哲呆呆地倚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最后半支香烟,眼角似乎有光芒闪动。

“别抽了。”黎睿炀轻轻将烟拿走。

“我怎么办?”方哲闭上眼,将头埋进靠垫里,喃喃自语,“我怎么办呢……茉莉,茉莉……我怎么办才好?我该拿你怎么办……”

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了布料,模糊的啜泣声从唇边逸开,最后汇成放肆的恸哭,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李云霄和黎睿炀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哭吧,哭过之后,希望能雨过天晴。

悲伤的哭声渐渐止住,伏在沙发上的身影没有了动静。两人将他小心地翻过来,才发现他脸上挂着泪痕,已经沉沉睡去。

“真是个孩子。”黎睿炀喃喃道。

第十章

渴。

嗓子像干裂一般地渴。

哪儿有水?

方哲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隐约感觉到有冰凉的物体按在额头,接着,一杯水送到唇边,有什么东西托起了他的头,他扬起脖子几口吞下。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手掌里似乎钻进了另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他下意识地握紧。

“茉莉……茉莉……”喃喃念着,伸手抱住她倒在床上。

身下的人儿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又止住不动了。

冰凉的小手,顺着他的脸庞轮廓,从额头一直抚摸到下巴,轻轻摩挲,颤抖的嘴唇,带着好闻的水果香味,生涩地轻触他的唇。

茉莉,是你吗?

柔软芳香的身躯唤醒了男性的本能,方哲开始亲吻、抚摸,大手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如丝般的肌肤上游移。微凉的触感、缠绵的湿吻,让他狂热得控制不住欲望,身上的束缚不知不觉中解除……

宽敞的大床上,两具火热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留下一室的旖旎春光……

天亮了。

迷迷糊糊醒来,头痛得像要炸开一般。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皱了皱眉,缩回被窝里,闭上眼睛继续睡回笼觉。

昨晚喝酒喝得太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卧室,整夜的记忆几乎全部缺失,只隐隐约约记得手掌下细腻微凉的肌肤。翻个身,闻到枕头上似有似无的茉莉花香——

茉莉?

赶紧忍着头痛爬起来查看,衣服仍然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被褥也干干净净,整个房间并无异样。

他苦笑一声。

做了一场春梦吧,梦见了茉莉,那个让他疼爱、也让他痛恨的小骗子。忘了吧,全都忘了,只当遭遇一场噩梦。

床头响起“叮铃铃”的声音,他顺手将话筒拿到耳边。

“阿哲,起来没有?”母亲的声音传来,“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赶快回家吧。”

“知道了。”

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方哲懒洋洋地起床到浴室梳洗一番,也没有吃东西,拉开大铁门走到屋外,又转过身,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小屋。

要走了。

这栋小房子里,藏着他和莫莫的欢笑、追逐、打闹、歌声、亲吻……还有放胡萝卜的蛋炒饭,难喝的咖啡。阳台上有被她浇得奄奄一息的花,沙发上有她最喜欢的靠枕,冰箱里有她最爱吃的水果,电脑里有她永远也打不赢的游戏……

连空气中都浮着淡淡的茉莉清香。

怎么忘掉她啊……

“李叔,”他叫住司机,“帮我找个人看着这栋房子。”

“哦?”司机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房子,”方哲淡淡地说,“不要让任何人住进来,就连我爸妈也不行。”

她说过,这是她的地方,她的宫殿。那么,就让他做一回愚蠢的守望者,守着这栋埋藏深深爱恋的房子,永远守着他们的城堡。

*****

再一次来到山边小别墅时,莫莫就看到客厅的大铁门敞开着,屋里站在几个人,看样子好像在搞卫生。

他呢?

躲到大树后面看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正准备转身走开,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喂!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她惊吓地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妇女,一手提着几个大袋子,一手叉腰,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哦……对不起,我只是路过……哦,不是,”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来、来看看朋友。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呢?”

“你说我们小少爷啊?”中年妇女笑笑,“他不住这儿了。你是他朋友?”

“呃——算是吧。他不住这儿了?”

“你不知道吗?他回美国了。唉,”她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大袋子,“真是个少爷,就住这么几天,还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留在这儿。唉,扔了又舍不得,你看看,全都是没拆封的小零食,瓜子啦话梅啦,哪个男孩子像他这样……”

莫莫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

他回美国了?

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猛地上前抓住喋喋不休的女人,“他走了多久?”

“哦!”女人被吓了一跳,拍着xiōng脯喘了半天,“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下午三点的飞机,看看现在——”

“几点了,”莫莫打断她的话,忍不住尖叫出声,“几点了?!”

“哎呀你这姑娘……”女人嘟哝了几句,抬起手腕看表。“喏,都三点一刻了。”

三点一刻?

见不到他了。

淡蓝的天空像一块大幕布,只漂浮着几朵孤单的云彩,刺眼的阳光照进她的眼底,莫莫拼命睁大双眼,执着地昂头看向天空。

天边,一道白白的细线慢慢延伸开来,前头一架小小的飞机牵引着这根线,在广袤的天空中慢慢移动……

是他吗?

是他乘坐的飞机吗?

她痴痴地仰望着,直到飞机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直到白色的细线模糊开来,跟天空融成一片,直到另一架飞机再次映入眼帘……

周而复始,静静地仰望。

*****

夜幕悄悄笼罩在大地,方家的佣人早已锁好门回去了,周遭一片寂静。莫莫靠坐在树根上,仍然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茉莉。”声音轻柔得像母亲的呼唤。

她缓缓扭头望过去,昏黄的路灯下,两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你是茉莉吗?”一个身影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拉住她的手。“终于找到你了。”

莫莫呆呆着看着她。一位保养极好的中年女士,剪裁合体的套装,化妆精致的脸庞,和蔼的笑容,优雅高贵的气质,淡淡的香水味萦绕鼻端。

“叫我莫莫,他们都叫我莫莫。”

“莫莫。”女士温和一笑。

“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池琳。”

“池……池阿姨?”在模糊的记忆里,莫莫还记得妈妈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对不起莫莫,”池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你受苦了,自从知道你妈妈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们,可是总也找不到……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有多少年没被这样拥抱过了?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呢喃,像极了妈妈的味道。莫莫闭上眼睛,双手绕到她背后,紧紧环抱住她,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

“你跟你妈妈说的一样,”池琳微笑着摸摸她的脸,“可爱又坚强的一朵茉莉。告诉阿姨,这些年你跟你爸爸过得好吗?怎么总是找不到你们?”

“因为——唉,”莫莫扯开笑脸,“说来话长……总之,我跟老爸过得还好啦!”

因为要躲债,这些年爸爸带着她东逃西窜,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整个中国几乎都躲遍了,她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一点儿也不意外。

“好就行,以后我们再慢慢聊。”池琳笑着点点头,往四周看了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在等人吗?”

莫莫呆了呆。

“没有,只是、只是来看看……”沉默半晌,轻轻地说,“这儿很漂亮,像宫殿。”

那个人赐给她的宫殿。他爽朗的大笑、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歌声、心醉的亲吻……即使有时候会发脾气,会闹别扭,会对她不理不睬,会对她大吼大叫……

那仍然是她的宫殿。

只是,只是曾经的宫殿而已。

“我家也有很漂亮的宫殿,我带你去看。”

悦耳的声音响在耳畔,高高大大的俊朗少年走到她面前站定。池琳笑着站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

“Hello,”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叫杜展鹏。”

莫莫迟疑了一下,慢慢将手伸过去。

“我叫莫惜情。”

“我知道。”他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我不叫你莫莫,我以后叫你惜情。”

他握住她的手不松开,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左脸颊上印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惜情。”

“哦……”她茫然地点头。

“我们走吧。”他笑眯眯地牵着她,往路边的车子走去。

“去哪儿?”

“南方,我家。”

莫莫跟着他坐进车里,将脸贴在玻璃上,痴痴地望着夜幕下徐徐远去的小别墅,直到车子拐个弯,小别墅从视野中消失,仍然望着那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杜展鹏好奇地凑过来。

沉默良久。

“我再也不回来了……”喃喃的低语,答非所问。

不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全部忘记。这是一个迷惘的夏季,一切都快得令她措手不及,慌乱的逃亡、与他第一次的遇见、短暂的相处、青涩朦胧的爱恋,最后到争吵、结束。

太快、太快了。

快得像昏昏欲睡的午后的一场电影,看过即忘。所以,她一定能忘记这些,也能忘记那个叫方哲的男孩子……

忘记他。

心,突然痛得不能呼吸。怎么会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怎么会心痛?

不痛不痛。她在心里喃喃念叨,再过一阵子就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痛不痛……扭头笑嘻嘻地望着一脸沉思的杜展鹏。

“你会陪着我吗?”

“当然。”他握紧她的手,两眼亮晶晶地凝视她。

她轻轻地笑。

你看,方哲,我有人陪着呢。他也有温暖的双手,他也有黑亮的大眼睛,他也有宫殿给我住,他也有……有了他,我就不会想你了。

再也不会。

(卷二完)

第一章

机场。

随着又一趟航班的抵达,安静的候机大厅再次喧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接机口走出,说笑声、脚步声、旅行箱的滚动声,不绝于耳。

大理石柱子旁倚着一个高挑昕长的男子,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薄唇。剪裁合体的深棕色西装将他的良好气质展露无遗,惹得从旁经过的几个女人频频回头观望。

他无动于衷,将手插进西裤口袋里,继续保持懒散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出来的旅客逐渐稀少,接机通道上最终空无一人。他抬起手腕看了表,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一秒后,又“啪”地合上手机盖。

关机了,该不是飞机晚点了吧?叹口气,讪讪地转身准备走向服务台。

“展鹏。”

清澈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地顿住脚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身后,双手推着一辆机场小推车,车上堆着大行李箱、登山包、挎包、以及好几个大纸袋。

“你……”杜展鹏的脸色瞬息万变,“搬家?”

她就有这能耐,每次上飞机都大包小包逃荒一般。而且,最叹为观止的一点就是,无论飞行多长时间,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能睡得像只小猪,非得空姐上前三请四催,才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下飞机。

这次也是吧?他无言地敲了敲手腕上的表,提醒某人他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哦,就睡了一会儿。”她赶紧乖乖地承认。眨眨眼,俏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笑一笑嘛,看上去你好像不欢迎我。”

哪敢?他弯了弯嘴角,走过去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一吻。

“欢迎,欢迎莫小姐回到江北。”

她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四周,周围所有人全都驻足望过去。璀璨的灯光下,一袭宝蓝色连衣裙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大厅中央,蓬松的长发、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无可挑剔的精致脸庞,以及唇边一抹妖娆的笑容——

活脱脱一朵怒放的野玫瑰!

她大方地朝众人送上灿烂笑容,坦然接受满大厅惊艳的目光,随后挽着杜展鹏的手臂,袅袅婷婷地走出候机大厅。

“惜情,你不知道刚才我成了众矢之敌,”他一边开车,一边无奈地摇头,“大厅里那些男人的眼神,差点把我杀死。”

“有那么厉害?”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魅力吗?现在我都有点后悔,真不应该让你回来,我都可以想象得到将来得面对多少男人凶狠的目光。”

莫惜情笑着轻打他一下,不理睬他的话。

他好笑地瞟她一眼,再次摇摇头。本来昨天她就应该到的,他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结果等来一通电话,说在大厅睡着了错过了航班,只能今天到。哪有这么迷糊的女人?

“刚刚我还在想,搞不好你又在机场睡着了。”

“没有啦……哎呀不要老是说嘛,显得我很笨似的。”

“你本来就笨。”杜展鹏扭头朝她呲了一下牙齿,以表示强烈的不满,“哪有你这样的女人,等个飞机也能睡着……”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听他一路念叨。

其实,并不是因为睡着了而错过航班,说起来很可笑,只是因为……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地收拾随身物品,结果收拾了好几大包;心不在焉地坐在候机厅等待,结果错过了航班;心不在焉地守着包裹,结果忘了打电话,让展鹏白白等了好几个小时。

是因为回到这里才心不在焉吧。十年了,整整十年,再一次踏进江北这片土地,当然会有些惊惶失措。

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原因。

“惜情?”

“呃,”她回过神来,“什么?”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住在一起。”杜展鹏耐心地重复,“我都说了我那儿很空,房间又多,随便你怎么挑都行。”

“那可不行,我怕被你的那些爱慕者生吞活剥咯!”

“有吗?你几时见过我身边有别的女人?”他偏过头微笑,“除了你。”

她xiōng口一紧。

“专心开你的车啦,技术再好也得看路吧?”嗔怪地瞪他一眼,“小心被警察叔叔抓个正着。”

他不再言语,将视线放到道路前方,莫惜情松了一口气,扭头望向车窗外。

这个城市,还是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宽敞平整的道路、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比十年前更加漂亮,可是,也已经完全陌生了。

那么,那个人也该陌生了吧。

*****

到达事先租好的公寓时,已经华灯初上了。在杜展鹏的连连哀叹声中,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所有行李搬上楼,到最后都累得瘫倒在地上。

“我从不知道你有搬家的嗜好,”他有气无力地呻吟,“床单、枕头、茶杯,居然还带了一瓶植物油!如果有可能,你是不是打算把床也一起搬过来?”

“就这一次嘛……再说了,这些东西留在那边也是浪费,能用的就带过来用嘛。啊,你瞧这个,”莫惜情从大箱子里翻出一块切菜板,“我也带过来了哦,不用再买了。”

他痴呆地盯着她,半天不敢吭声。

这个女人的勤俭节约,他已经领教了十年。十年啊!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好了好了,我请你吃饭,吃大餐。”她赶紧拉着他走出门去,免得又要听一番关于怎样享受生活的杜氏理论。

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两人又开着车,沿着宽敞的道路观赏城市夜景。

“回来有什么感觉?”杜展鹏问。

“呃……很陌生。”

“陌生?”他轻笑一声,“也难怪,你都十年没有回来了。十年前的江北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应该还有点印象吧。比如左边那一片大楼,”莫惜情指着车窗外,“以前好像是一块空地……哦,看那边的外贸宾馆,还在呢,当时可是江北第一高楼。还有那边……”

看到熟悉的景物,她有些兴奋。原来十年时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总还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堆放着陈年旧事。

“……从这条街过去,应该就是街心公园,再往左拐,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子,就到了小吃街——”

话语突然顿住。

小吃街。

那是她曾经最爱去的地方。那个贪吃的小姑娘,总是左手一串油炸食物,右手一根玉米棒,啃得津津有味;身后跟着高高大大的跟班,手里捧着一碗臭豆腐,嘴里嘟囔个不停,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

茉莉,茉莉。谁在叫她?

“惜情?”

莫惜情恍惚地回应一声,扭过头,正对上杜展鹏深邃的目光。她立即清醒过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路边了。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他笑。

“我在想……应聘的事情。”

“放心,没问题的,他要是敢不聘你,”他调皮地眨眨眼,“我就中止与他的合作,看他怎么办。”

“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啊,”她好笑地瞟他一眼,“想买就买,不想买就走?”

“怕你太紧张,开个玩笑罢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车子重新慢慢启动,两个人也沉默下来。随着车厢的轻微摇晃,莫惜情渐渐感到疲乏,忍不住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打起盹来。

“你的心里,到底有谁?”

很轻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双眼。街边的路灯被飞快地甩到身后,一道一道yīn影投射在杜展鹏的脸上,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会儿就到了,回家再睡。”

她不再言语。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莫惜情道声“晚安”,拎着小包往一楼大厅走去。脚步声很急地追上来,然后一双温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怎么了?”她扭过身子。

“惜情,”杜展鹏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如果累了,就回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有多爱——”

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缓缓地点头。

他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然后低头寻找到她的唇……莫惜情闭上双眼,静静地承受他的亲吻,不热烈,也不逃离。

“晚安。”微笑着放开手,杜展鹏目送她走进电梯。

随着电梯门徐徐关上,一声轻轻的叹息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

*****

在家休息了两天,星期一大清早,莫惜情就起床化好妆,精心挑选了一套漂亮性感的小短裙,拎着小坤包,身姿摇曳地走出家门。

熟悉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公寓楼门口,司机呆呆地盯着盛装打扮的美女,半天没有吭声,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她。

“好看吗?”她抛了一个媚眼。

“你不要穿这么火辣。”杜展鹏揉揉眉心,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我早就告诉过你詹杰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还穿成这样?”

“不打扮一下怎么见人啊。”她打开车门坐进去,不在意地耸耸肩,“哦,我忘了你告诉过我,他不是人,是狼,色狼。”

他啼笑皆非,脱下身上的西装将她裹成一团,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慢慢将车子发动。清晨的空气很新鲜,莫惜情将车窗打开,迎着习习凉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眼睛盯着路边的上班人潮出神。

“紧张了?”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

“没有,专心开车。”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

“你穿成这样,我怎么专心……”

“讨厌啦!”她递过去一个卫生眼,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些。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起手摸摸她的长发,将注意力放在前方道路上。路程不远,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如果有什么变故,记得马上通知我。”将车停在大楼前面,杜展鹏一再叮嘱。

莫惜情点点头,习惯性地将裙子上的小皱褶掸平整,然后才优雅地跨出车门。他追下车将她圈进怀里,低头在她脸颊轻吻一下,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松手。

“走吧,影响不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粘乎乎的?她瞪他一眼。

“小丫头。”他失笑,依依不舍地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慢慢离开。

阳光不烈,有柔柔的微风轻抚过脸庞。

莫惜情昂起头,看向眼前这栋雄伟的建筑物。玻璃墙面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仔细端详嵌在墙壁上的一团火红——

红叶集团的标志。

今天,她就要踏进这栋大楼,哪怕是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一辆银色迈巴赫驰来,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侧。驾驶室的车窗玻璃徐徐落下,一张带着墨镜的阳刚脸孔露出来,正对着她的脸。

她微微一怔,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怎么可能?

甩甩头,向对方露齿一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棱角分明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似刀刻一般,整个人就是一尊雕塑,毫无温度,冰冷而坚硬。

不理她?

笑容渐渐隐没,莫惜情无趣地转过身,踩着几寸高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

身后似乎总有一道目光追随,像炽热的火焰,在狠狠灼烧着她的背。她立在旋转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

没人。

那辆迈巴赫已经开出老远,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像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隐隐约约有些疼。久远的记忆,一点一滴侵蚀整个心房,让她xiōng口钝痛不已……

想什么呢?莫惜情,那已经是尘封已久的往事,没人记得。

忍不住将自己狠狠奚落了一番,又从坤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脸上的妆容,没发现有任何瑕疵,才带着完美的笑容走进大厅。

第二章

今天的运气很不错,诺大一个公司招聘业务人员,总经理居然亲自坐镇,虽然只是坐在人事部经理身边不声不响。

莫惜情这一身性感打扮,看来是非常明智的,婀娜多姿地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对方的双眼一亮。先无关紧要地聊了一会儿,詹杰便打发人事部经理出去拿什么东西,然后自己郑重其事地捧着简历仔细翻看。

她眨眨眼,巧笑倩兮的模样让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险些失神。

展鹏说得没错,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一匹色狼,看他那双极力掩饰贪婪和欲望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打出杜展鹏这张王牌。

“詹总还有问题吗?”她娇媚一笑。

“啊?”詹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掩饰地咳了两声。“照你的简历看,你在南方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都坐到了经理的位子,怎么想到来我们公司做个小小的业务人员?这可是大材小用啊。”

“詹总过奖了。红叶集团威名远播,是建筑行业的翘楚,就算做个小小的业务人员,那也比我以前那个不入流的经理要强得多。再说,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好,您说是不是,詹总?”

长睫毛下的眼眸妩媚多情,眼波流转,他再一次恍神。

“原来莫小姐是江北人哪……”沉吟半晌,“过几天我们再给你通知,如何?”

“没问题,谢谢詹总。”她站起身再次送上一个笑容,在赤裸裸的目光中,优雅地转身踏出办公室。

开头的这一仗,应该赢了。

一个星期后,莫惜情接到录取电话,正式进入红叶集团业务二部。

果然印证了“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道理,部门经理肖丽显然对这位新来的下属没有多少好感,一连几天都冷着一张脸,不是吩咐她复印资料,就是让她楼上楼下送文件,把她当成打杂小妹般使唤。

早上刚踏进办公室,还来不及喝口水,肖丽就板着一张脸过来了。

“莫小姐,”一份资料拍到桌上,“这是红叶先前的计划书,你先好好看看,准备一下,明天去假日酒店。”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莫惜情平静地扫了办公室一眼,发现同事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这边,带着些许同情,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有什么问题吗?她轻轻一笑,伸手接过计划书。

“是。”

“莫小姐,这个案子是你的第一单业务,”肖丽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如果谈成功了,你可以继续留在公司,如果谈不成功——”摊开手耸耸肩,嘴角挂上一丝嘲弄的笑容,“我也没办法。”

周围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当然,”莫惜情笑得无限妩媚,“谢谢肖经理的关心。”

肖丽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唉,你啊……”邻座的同事小冯皱着眉头,一脸埋怨的样子。

“怎么了?”莫惜情低声问。

“你刚来不知道,”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个案子已经压了很久了,假日酒店很难对付的,价格压得低不说,他们老总又极难说话,我们每次去谈,说不上五分钟他就开始赶人。唉,”头痛地摇摇头,“偏偏经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生意,自己没办法,就压着底下的业务员轮番上阵……得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儿吧。”

她耸耸肩,不作表态。

“其实,假日酒店那边都不着急,她急什么急?”他嫌恶地撇撇嘴,“还不是为了讨好董事长,想弄个大点的业务来。”

她眨眨眼,认真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啊,”见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小冯越发说得起劲,“别以为詹总是公司总经理,就什么事都能作主,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董事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必须经他过目,詹总这个上门女婿,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莫惜情一边看资料,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他絮絮叨叨,心里暗自好笑。

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怎会这么八卦,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唠叨个没完。不过,八卦也有八卦的好处,起码让她明白了不少公司内幕。

至于这份计划书……唉。

*****

从获得第一份工作以来,可以说,莫惜情几乎不打无准备的仗。不过这一次,看样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肖丽已经发出话来,何况自己也答应接下这个Case,如果在这个时候再反悔,只会让她看笑话。

精心打扮之后,上午不到十点,她就已经坐在了假日酒店的会客厅。

“请问您有预约吗?”一位亮丽的小姐挂着一脸公式化的笑容走进来。

“没有。”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能见总经理。”转身欲走出会客厅。

“请您等等。”莫惜情连忙起身走过去,“我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够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帮我通报一声?”

“对不起,这是公司规定,请你理解。”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让您很为难,真是不好意思。或者,您看能不能帮我约见一下总经理秘书?”

小姐一怔。

“不行啊?”莫惜情露出可惜的神情,“可能总经理秘书也很忙吧……我听说这位秘书小姐非常能干,是姜总最得力的助手,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做起事来非常沉着有魄力。”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来一趟假日酒店,真想见见这位神话般的人物呢。”

“是吗?”小姐的嘴角微扬。

“当然了,如果能见一见这么优秀的人物,就算见不到姜总,那也不枉此行啊。”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好吧,你等一会儿,我帮你去问问。”顿了顿,抿嘴一笑,“我就是你听说的那个秘书,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罢了。”

“哦!”莫惜情惊讶地张大嘴巴,“哎呀,这真是……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识泰山,让您见笑了。”

秘书小姐摆摆手,忍住笑走出会客厅。

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莫惜情嘴角缓缓勾上一丝笑意——

看吧,高帽子人人都爱戴。

几分钟后,秘书小姐无奈地转回来。

“姜总等下有会议要召开,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可以等,”莫惜情诚恳地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就等到什么时候。麻烦您再通报一声好吗?”

“好吧。不过,我没有多少把握能帮到你。”

“无论如何,都谢谢您。”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客气。”秘书小姐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红叶集团还真是锲而不舍啊,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业务人员前来游说,可惜都被老板打了回票。她不相信这个看似能说会道的女人有什么本事,能打动古板教条的老板。愿意等就等吧,等上几个小时之后,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莫惜情挺直了腰,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这种枯等,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挣扎在这个无情淡漠的社会,如果没有忍耐和坚持,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半途而废。十年磨一剑,不就是为了在今天崭露锋芒吗?

她淡淡一笑,掏出随身携带的资料再仔细研究一遍。

计划书看似非常详尽,但是,条条款款中仍有不少漏洞,已经没有时间进行修改了,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五个小时。当秘书小姐再次走进会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莫惜情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你还在等?”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的。”莫惜情微微一笑,“姜总有空了吗?”

“哦……”秘书小姐有些不忍心,冲她笑了笑,“我再去问问吧,这个时候姜总一般都在休息,可能有时间见你。”

莫惜情感激地一笑。

几分钟后,秘书小姐笑意盈盈地踏进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我只能给你十分钟,”姜志雄面无表情,“开始吧。”

如果不是看在她等了五个小时的份上,他早就叫秘书赶人了。

莫惜情微笑着将计划书放到桌上,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触及计划书的封皮,就立即皱起了眉头。

他不爱听陈词滥调。

那么,就不能从干巴巴的计划书入手,何况,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也不够她详细说明细节……转念之间,视线被桌上摆着的一张照片吸引。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三个人搂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笑得很开心。

大办公桌上的资料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其它多余的装饰品,只有这一张照片摆放在显眼位置。再往旁边瞟一眼,书柜上也摆着一个相框,人物相同。

她了然一笑。

“姜总,这是您家人吗?”指着照片问。

姜志雄怔了怔,嘴角立即荡开笑纹。

“是啊,是我太太和女儿。”骄傲地抬起下巴,又幽幽地叹口气。

“真漂亮啊,”她的视线流连在照片上,“母女俩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俩姐妹呢。”

“是吗?”他笑开脸,“我女儿很像她妈妈吧?可惜她现在不在我身边,在新西兰呢。”

“哦?您女儿在那边读书吗?”

“是啊。唉,”他又叹口气,“她妈妈怕她一个人在那边吃苦,想过去陪着她,结果,她怎么也不肯让她妈妈过去,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真叫人担心……”

“您别担心,”她安慰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独立,您要是过去陪她,说不定她还嫌您唠叨呢。”

“她就是这句话,嫌我唠叨。”他附和地猛点头,“哎呀,才十几岁,小丫头就开始嫌我们唠叨了,以后长大了该怎么办哟。”

“小女孩就是这样,您不用着急,等她再大一点,她就能明白父母的苦心了。不过,”她笑笑,“话又说回来,我跟她一样的年纪时,也很嫌爸爸唠叨,老是嫌他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烦得不得了。”

“我家的小丫头就跟你一样,说我管这个管那个,还拿别的父母跟我们比……”聊起爱女,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跟我们那时候比,相差太大了!喏,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买个了什么Mp4,我问她干什么用的?她说听歌的!哎呀,真是……”

莫惜情专心地听他聊着,不时地附和几声。

时间很快过去,直到秘书小姐敲门的声音传来,姜志雄才猛然惊觉。

“呵呵,”他爽朗地笑起来,“你看我们都聊些什么呀,尽说这些无聊的话题。”

“不,我觉得您真是一位好父亲,”莫惜情璀然一笑,“看到您,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一样。”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

“我知道,你们做业务也很不容易。不过……”停了停,笑容渐渐收敛,“你们的计划书我早已经看过了,说实话,我很不满意。”

“其实,我也很不满意。”她坦率地回答。

“哦?”他挑了挑眉。

“如果姜总能容我一点时间,到时候,我一定将重新修改过的计划书送到您案头。”

“你的意思……”他沉吟半晌,手支在下巴处不说话。

莫惜情微微低下头,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成败就此一举……

“一个月。”

轻轻的三个字,立即将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搬走,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您,我马上就回公司修改,直到您满意为止!”

姜志雄点点头,嘴角挂上一丝欣赏的微笑。

走出办公室,乍然松懈下来,莫惜情感觉到胃部有些抽痛,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都耗在假日酒店,根本没有吃任何东西。

痛感越来越强烈,走到大厅时,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好一手撑住胃部,一手扶住墙壁,勉强让自己站稳。

“莫小姐,你还没走?”耳边恍恍惚惚传来声音,“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

“我……我没事,只是没有吃——”

余下的话,莫惜情再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毫无预警地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么冰凉,却又那么……

熟悉。

第三章

“这位是莫惜情莫小姐,”姜志雄向一旁的高大男子介绍,“红叶集团的业务人员,我刚刚才将她的计划书看了一遍。莫小姐,这是我们集团总经理,方总。”

男子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底清冷无波。

“总、总经理?”莫惜情努力控制语气中的颤抖。

假日的总经理不是姜志雄吗?怎么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可怕到了极点,因为姜志雄正拧着眉看她,一脸的担心和诧异。

“哦,莫小姐不知道吗?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团的下属酒店。”

方道?

尽管早就明白,回到江北,总有一天会再遇见这个人,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毫无准备、慌乱不堪的情况下碰面。

她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这梦境,竟然如此真实。

“莫小姐?”姜志雄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没事!”她像触电一般叫起来,“对、对不起,我先告辞一步。”踉跄着步子向大门外走去。

痛楚越来越厉害,脚步也越来越凌乱……

“莫小姐,你等等。”他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略显责备地皱起眉头,“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这样子出去,搞不好就昏倒在路上了。”

不由分说,扶着她走到休息区,将她按在沙发上,然后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莫惜情握紧纸杯,慌慌张张地猛喝几口——

“咳、咳咳!”一不小心,给呛着了。

“慢点喝,”姜志雄好笑地看着她,“喝口水都能呛着,跟我女儿一样毛毛躁躁。你再坐一会儿,别这么硬撑着,休息够了再走也不迟。”

她感激地扯开一个笑脸,不敢再扭头看向旁边的高大身影,随即学鸵鸟一般,将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有三分钟了吧?

周遭一片安静。

稳了稳神,她慢慢抬起头。

“你姓莫?”低沉的嗓音恰好传来,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他没有变,只是比十年前更加成熟、内敛,英俊的脸孔上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眸深处波澜不兴。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淡漠,没有丝毫起伏,更没有任何温度。

陌生人。

自己已经是陌生人了……

难道不是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又有多少人能记住十年前的一段偶遇?何况,她的面貌有了很大改变,不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十七岁野丫头,她是莫惜情,二十七岁的成熟妩媚的都市女性。

忘了就好。

“是的,方总。”回答异常平静,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方哲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沉默不语。

安静。

可怕的安静。

莫惜情鼓足勇气,挺直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投放在不知名的地方,看似专注,却又游离。

“莫?”他淡淡地再次开口,“莫愁的莫,还是茉莉的茉?”

她xiōng口一窒。

“随便说说罢了,”他很快地接下去,“不要在意。”转身快步向电梯走去。

电梯门将两个身影徐徐隐没,她颤抖着斜倚在沙发扶手上,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冷汗将浑身的衣服都浸透了……

是痛,还是怕?

头脑里昏昏沉沉,无暇再顾及其他想法,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展鹏,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来假日酒店,接我。”

挂掉电话,她颓然地合上双眼。只是平平常常的几句对话,却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她痛恨这种感觉,仿佛被细细的线密密麻麻捆绑住,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挣脱。这些线绕成了人生的圆,走了整整十年,却又重新回到起点。

可她宁愿这个圆上有一个缺口,就算掉下轨道,也不要回到当初。

*****

杜展鹏坐在椅子上,瞪着对面埋头大吃、无暇说话的莫惜情,一脸不悦。

两人从假日酒店出来之后,就径直来了这家餐厅,她不停地吃、吃、吃……嘴里塞得满满的,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止。

他无可奈何。

这是她的习惯,一紧张,就会捧着食物大吃特吃,直到吃得再也撑不下,甚至达到呕吐的地步,才肯歇一歇。

多久没见她这样紧张过了?大概,有四、五年没见过了吧。

印象中,她狂吃狂喝的情况非常少,大多是在刚接触业务的初期,因为紧张和害怕才拼命吃,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可是今天……

“你到底怎么了?”他第五次开口询问,“事情谈得怎么样?”

“嗯……”莫惜情嘴里含着食物,摇了摇头,口齿不清地回答,“等我……吃完再……不要说话……我要吃。”低下头再次开动。

面前的空盘子逐渐多起来。

干掉了四块面包、一份牛排、一大盘蔬菜沙拉、两碗汤、一条整鱼、一盘虾、若干小火腿之后,她再次将目光移到他面前没开动的炸猪排上。

“不许吃!”杜展鹏轻声喝道。

她眨眨眼,嘴角挂上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难堪。

“不要吃了,”他放柔声音,“这样暴饮暴食,很容易把胃弄坏。”

会吗?她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对不起。”声音很轻很轻。

“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他将手伸过桌面,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冲她鼓励一笑,“今天情况怎么样,现在能不能跟我说了?”

“呃,还好。”她长长地吁一口气,“姜总答应给我一个月时间。”

“答应了你还吃这么多,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我不是紧张,不是的。”她慌乱地低下头,不去看他。“我只是……突然很想吃东西,就是这样……”

“是吗?”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哦,我忘了告诉你,你今天去的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团的下属酒店。方道集团,你知道吗?”

莫惜情一震,慢慢地将手抽出来放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头。

“不知道。”平静地抬头看他,“你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接下了假日这个Case。”

她弯起嘴角笑笑,不再说话,将头扭向窗边,目光越过餐厅就餐的人群,幽幽长长地探向窗外,带着隐隐的忧伤……

沉默不期而至。

“惜情,”杜展鹏突然冲动地抓住她的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好像总是猜不透你,你明明就坐在我身边……可为什么总是感觉你很遥远?”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那淡淡的哀伤仿佛只是错觉。

“我让你有这种感觉?那你是太不了解我了。”

他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

“我们认识十年,如果我还不了解你,那就再没有人了解你了。”站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安静地跟在他身边走出餐厅,然后坐进车里。

车厢里音乐缓缓流淌,莫惜情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回想一整天的工作情况,想到遇见那个人,又忍不住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袋。

“别吃了,”杜展鹏淡淡地瞟她一眼,“再吃就要吐了。”

“不会。”她狠狠咬了一口饼干,仿佛发泄一般使劲咀嚼。

“不超过三块,你一定会吐。”

“不会。”她再拿出一块饼干放在嘴里,吞咽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立即踩下刹车。

车还未停稳,莫惜情就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打开车门,踉跄着奔到路边蹲下。他摇摇头,顺手抓起一团纸巾打开车门追过去,认命地站在她身后帮她拍背。

果然吐了。

*****

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一起床,就看到镜子里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双眼浮肿,一脸的苍白憔悴。莫惜情忍不住伸出食指狠狠戳向那个“她”。

“你不是见过大风大浪吗?怎么只是跟他打了个照面,就变得这么神经兮兮?”

镜子里的那张嘴也一开一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叹口气,只得无精打采地洗脸刷牙换好衣服,将只字未改的计划书塞进皮包里,慢慢走出门去坐公交车。踏进办公室没多久,肖丽就吩咐她去一趟办公室。

“情况怎样?”没有过多言语,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姜总答应给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莫惜情一五一十地回答,“不过,计划书需要进行全面修改,到时候我再送过去。”

“修改?!”高八度的叫嚷声。

她一愣,不明白经理怎么这么激动。

“算了,反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肖丽一脸yīn骘,“总之,这单业务做不做得好,关系到你是否能继续留在红叶,你自己看着办吧。”

莫惜情微微一笑,起身退出办公室。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冯马上凑了过来。

“你昨天搞定姜古董了?”

姜古董?莫惜情低下头用手背挡住嘴唇,以免喷笑出来。

小冯这张嘴真是无孔不入,身边每个人都被封了一个外号,爱打麻将的李姓同事被封为“李四条”,漂亮的女同事叫“郑小妖”,霸道的经理肖丽则是“肖霸王”,就连总经理詹杰,也得了个“詹口水”,意思是看见美女就流口水。

“喂,说嘛,快说啊。”不依不饶的声音传来。

“他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叫我好好修改修改。说实话,”她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多大把握能拿下这个单子。”

“也难怪,姜总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还敲定不下来?不过你已经算很幸运了,起码他还给了你一个月,换成是我去,只怕早就被轰走了。”

“谢谢你的安慰。”她感激地一笑,“对了,我刚刚说到要修改计划书,肖经理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修改?你跟她怎么说的?”小冯一脸的诧异。

“我说……计划书要全面修改。”

“扑!”

一口茶猛地喷到地上,他捂住嘴低下头闷笑,双肩抖个不停。

“我真崇拜你,莫惜情小姐。”稍稍喘口气,趴到她耳边小声说,“那份计划书是肖霸王历经好几个月的得意之作,你不仅说要修改,还说要全面修改,她没跟你翻脸已经算很不错了。”说罢,又伏到桌上偷偷地笑。

“是吗?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这么说。”他清了清嗓子,“姜总非常非常地顽固,没有一点现代装修的审美意识,我们的计划书做得如此完美,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这种超豪华的现代欧美风格。但是,毕竟他才是出资方,所以我们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小小地、小小地修改一下。”

莫惜情听得一愣一愣。

拍自己人的马屁有什么用!

“开个玩笑。”他笑嘻嘻地补上一句。“放心,你使劲修改吧,只要假日那边通过了你的方案,肖经理再不高兴也没辙。”

“可是,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修改,姜总到底喜欢哪种风格?”

“我要是知道,早八百年前就拿下这个单子了。”他耸耸肩。

无奈地笑笑,莫惜情只得从抽屉里拿出计划书仔细琢磨。

猜不透一个人的喜恶,就没办法投其所好。所幸,总算挨到了一点点边,知道姜志雄不喜欢奢华复杂的风格,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第四章

华灯初上,夜幕悄悄笼罩了整个城市。

书房里很安静,小小的书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了书,莫惜情正咬着笔头,抱着一本砖头厚的装修类专业书籍仔细翻阅。

一杯水轻轻放到她左手边,她头也没抬地道了一声谢。

“姜志雄喜欢这种风格?”杜展鹏随意翻了翻桌上的计划书,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只能先赌一把……毕竟一个那么守旧的老式男人,越简单的东西可能越对他的味口。”她抬起头笑笑,“他的办公室就非常简单,除了两张家人的合照,再也没有别的装饰,我想,或许这次的修改能通过也说不定呢。”

“你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惜情。”赞赏地扬扬眉,他又摇摇头,“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观我的色,你不觉得我的脸色发青吗?”

“哪有。”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目光一瞟,才发现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显示八点半了。“喔——等我看完这一页行不行?马上就好。”

忍不住又捂住嘴笑。原来是饿得脸色发青……

“还要看?我等不了了,再不出去吃点东西,”他很夸张地抖了抖手中的财经报,“这张报纸可就要变成晚餐了!”

话音刚落,报纸就被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接着眼前一闪,人影已经飘到了客厅。莫惜情只得放下手中的笔,跟着一道去餐厅。

晚饭是没心情做了。事实上,这几天两人一直都是在外面吃饭,因为她已经被假日酒店的计划书弄得焦头烂额,对做饭完全失去了兴趣。

“妈打电话过来,问起你的情况。”杜展鹏轻声说。

“哦?”切牛排的那只手停顿了一秒。“池阿姨……她说了什么?”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莫惜情怔了怔。

“你怎么回答的?”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他抬起眼睛注视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呃,今天的牛排煎得有些老,”她仓促地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对付盘子里的食物。“很难切啊,我……不大会切,以后还是吃中餐好了。”

“给我。”

她乖乖地将刀叉递过去,杜展鹏将她的盘子移到面前,细心地将牛排切好,一小块一小块排列得很整齐,大小也一致,像极了Cāo场上列队演练的士兵。

“慢点吃。”微微一笑,将盘子推还给她。

她接过刀叉,像鸵鸟一般把头埋进盘子里拼命开吃。牛肉确实有点老,咬都咬不动,味道也没那么刚才那么鲜美了……啊,好像噎住了——

一杯果汁适时地出现在眼前,她抬起头,对面的人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吃太快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叫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他轻笑一声,不再开口。

轻音乐缓缓流淌在四周,像潺潺的流水将莫惜情包围住,看似温柔,却又密不透风。她突然有些紧张,手心都渗出细细的汗来。

“我说,你现在工作很忙,等忙完了再说。”

说什么?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对方。杜展鹏的脸色很平静,拿着叉子,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展鹏?”

“我跟妈说,”他懒懒地回答,“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她的大脑有片刻死机,完全一片空白。

“对不起……”

“唉,你什么时候能换成另外三个字?”叹口气,他又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吃完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哦。”她赶紧站起身。

他走过去微微弯起右胳膊,莫惜情很自然地将左手扣在他的臂弯里,动作非常默契,完全是相处多年的恋人之间的肢体语言。相视一笑,两人慢慢走下楼梯。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感觉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从旁边破空而来。微微一怔,扭头向四周看了看。

食客们都在专心就餐,根本没人注视她。莫惜情自嘲地笑笑,不经意地抬起眼,余光瞥到一个正走出餐厅的高个男子。

见不到那个人的五官面貌,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重,甚至带着一丝孤单——

孤单?

那是谁?她xiōng口一窒,眨一眨眼,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杜展鹏温和的声音传进耳里。

“没事,”她笑笑,“我们走吧。”

*****

踏出假日酒店的旋转玻璃门时,莫惜情的脸色相当好,像头顶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蓝得不带一点杂质。

苦熬了三个多星期,姜志雄终于勉强接受了重新修改过的计划书,尽管仍有诸多不满意的细节,但是对她提出的简约风格相当满意。应该有可能签下和约吧?这是她来红叶的第一单业务,容不得出现任何一点细小的失误。

一路上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刚回到公司,就被招到总经理办公室,詹杰端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脸上。

“詹总,您老看人家干嘛?”这匹狼!

娇嗲的声音,让对方的身躯一震,莫惜情的笑容更加妩媚动人。

“嗯……我叫你来,是想问问假日酒店的那个案子。”詹杰讪笑两声,暗自吞了口口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老古板姜志雄谁都说不动,你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动了,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莫小姐啊。”

“詹总过奖了,既然是为红叶做事,理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詹总的一番栽培呢。”

“哈哈哈——”他昂头大笑,“不错,我就欣赏莫小姐这种为公司努力打拼的态度。”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变得复杂,“周六晚上我要宴请姜志雄,你得陪我一起参加。”

“哦?”她轻轻皱起秀眉,“他只是接受了计划书,并没有说要跟我们签下和约……再说,我去赴宴合适吗?”

“没问题,只是一般的会晤罢了。”

她愣了愣。

“公司不是有公关部吗?叫我一个才来没多久的新人去,詹总就不担心……”

“你比起她们来要合适多了,”詹杰紧紧盯着她,诡异地笑笑,“懂吗?”

“我不太明白詹总的意思。”优雅地抬手支起下巴。

想叫她陪酒?莫惜情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詹杰不仅仅是一匹狼,还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懂得充分利用身边每一个人的优势。

“莫小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詹杰双手抱xiōng,目光露骨地在她身上打转,从纤细的小蛮腰,到白皙精致的锁骨,再停留在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上。

真是人间尤物啊,难怪像姜志雄那么古板的人,也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他不自禁地站起身,绕过桌脚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揽住她的腰。

“莫小姐——”

“詹总。”莫惜情娇笑着后退一步,巧妙地避开他的手掌,“这可是办公室哦,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要是传进詹太太的耳里……”

他呆了呆,尴尬地回到座位上,以大笑来掩饰。

“哈哈——开开玩笑而已,莫小姐不要当真。”

“如果没事的话,我回办公室了。”她魅惑一笑。

詹杰只觉得从头酥麻到脚,只顾愣愣地点头,一直盯着她弱柳扶风般走向门口,直到身影消失许久,还舍不得收回目光。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莫惜情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迎面过来一位面容娇好的性感女郎,她立即让到一边。

“袁副总。”

那是董事长袁海涛的女儿、公司副总经理袁曼婷,而且……还是方哲的绯闻女友。八卦新闻上时常有两人的消息,想不知道都难。心底有些隐隐的难受,她暗暗深吸了几口气。

“你叫莫惜情?”声音听起来很不客气,“在这干嘛?”

“总经理找我谈点事。”莫惜情微微一笑,“袁副总认识我啊。”

袁曼婷轻哼一声,算做回答。

当然认识,公司上上下下谁不认识莫惜情这号人物?才来没几天时间就撼动了姜志雄那块大铁板,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

“我告诉你,做人要有本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要分清楚。”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詹总是我的姐夫,我历来最痛恨公司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她高傲地抬起下巴,伸手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这算是忠告,还是警告?

莫惜情转身走进电梯,静静地靠在内壁上。豁亮的金属门上映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浅浅笑容。

*****

当莫惜情盛装出现在詹杰面前时,他差点脚软地跪倒在地上。

一袭无肩带的黑色紧身长裙,将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加欺霜赛雪;呼之欲出的xiōng部、紧窄的细腰,高开衩的裙摆下露出一双修长润泽的玉腿。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只在颈间点缀了一根银色的项链,右手腕相呼应地系了一条同色的手链。

妖娆却高贵、挑逗却端庄、危险却又令人无法不靠近……如此矛盾的神秘气质糅合在她身上,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詹总?”

柔媚的嗓音在耳边响了好几遍,他才晕晕糊糊地回过神来,努力将粘在她身上的视线投向别处。

“我们走吧。”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谢谢。”

她优雅地将一条长腿迈进车里,然后缓缓弯腰,姿态撩人地坐下。不动声色地瞟一眼詹杰,果然看到他眼神开始发直。

“詹总?”娇笑着提醒道,“我可不会开车哦。”

“哦!”他醒悟过来,赶紧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上发动车子。

很快就到了设宴的酒店,两人经过宽敞的大厅往楼上走,莫惜情婀娜的身影引来了无数男子惊艳的目光。

客人还没到,两人只得坐在椅子上枯等。

“惜情,你今天的装扮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想,只要是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詹杰直直地盯着她,连称呼都改变了。

“是吗……”她有些心不在焉。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莫小姐这么耀眼的人物,应该有很多人追求吧?”

她微微一怔,随即扬起精致的脸庞轻轻一笑。

“瞧詹总说的,像我这样一天到晚为了生计而打拼,哪有那么多时间理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唉,”眼波妩媚流转,“女人哪,想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太难了。”

“我看呢,一点都不难。”他干笑两声,“你这么聪明,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你。”

“哎呀詹总,我听不懂您说什么。”她不自觉地嘟了嘟嘴。

“怎会听不懂呢?”她的动作弄得他把持不住,急切地扑上去握住她的小手,想一亲芳泽。“惜情——”

“詹总!”她嗔怒地推开他,“别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嘛,我还没那么大胆量在詹太太面前胡来。”

他一愣。

“等会儿客人不就来了吗?”她娇嗔地瞟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詹总在我眼里,可是顾家爱太太的好丈夫呢。”

“是吗?”他讪讪一笑,不甘心地慢慢坐回椅子上,脸色yīn晴不定。

莫惜情松了一口气,挺直腰坐端正。男人都是这样,养着家花嫌不够,还要去摘路边的野花,偏又怕扎着手回家不好交代,真是可笑至极。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随即,包厢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客人在服务小姐的指引下踏进来。

“姜总,欢迎欢迎。”詹杰赶紧迎了上去。

姜志雄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少不了一番真真假假的恭维、谦让,好半天才坐到座位上。

“还有一位呢?”詹杰小心地询问。

“马上就来。”姜志雄回答。

还有一位?

莫惜情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心口堵住了一般难受,空调也似乎开得太低,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轻不重的“笃笃”声再次响起,接着传来服务小姐恭敬的声音。

“您请进。”

第五章

真希望是一场梦。

莫惜情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沉寂了一般,只听到血液在身体里面迅速流动的声音。

怎么会……

见她发愣的样子,詹杰一惊,忙打着哈哈迎上去,暗地里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方总您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方道集团的方总,这位是莫小姐。”

“莫小姐,又见面了。”方哲垂着眼,懒懒地伸出一只左手。

“方……总,您好。”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温暖干燥的感觉包围在手掌周围,只有短短一秒——不,她觉得那是一个世纪,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能感觉到温暖当中透出的丝丝凉意。

两只手松开的时候,他的食指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像灼热的火焰,快速而猛烈地烫了一道疤痕,痛得她心口一紧。

有意?无意?她分不清,也不想弄清楚。

“方总今天肯赏光,真是我詹某的荣幸啊,”詹杰笑容满面,声音也比先前要有底气得多。“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一边招呼,一边朝莫惜情使了个眼色。

三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作陪,詹杰的意思不言而喻。尽管心里忿忿不平,她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端起杯子向对方逐一敬酒。

“随意。”方哲淡淡地开口,手一扬,整杯酒立即一滴不剩。

这么爽快?

她微微一怔,旋即又松了一口气。既然对方说了随意,她也乐得顺水推舟,只喝了一小半就打住。

整场酒宴,方哲的话非常少,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喝酒。没想到姜志雄却是典型的酒后话多之人,酒喝得越多兴致越高昂,拉着她非要一比高下不可。

莫惜情不禁苦笑,求救的目光偷偷瞟向自己的老总,却见他微皱着眉轻轻点头。咬咬牙,她不得不一杯接着一杯灌,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不清楚到底喝了多少杯,到最后,只好使出了小伎俩,趁着众人酒热耳酣之际,拿起桌上的餐巾佯装擦嘴,然后悄悄将嘴里的酒吐在餐巾上。

抬起头,两道散漫的目光投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是他。

他的脸色很平静,随意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她手上,不到一秒的时间,又抬起眼轻飘飘地掠过她的脸,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弯——

他……在笑?

莫惜情有一瞬间的错觉,心底一慌,赶紧低下头掩饰地吃了一口菜,许久才敢再次抬起头,却又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透着嘲弄,似笑非笑。

感觉很怪异。她惊出一身冷汗,只想站起身奔回家埋头大睡,希望醒来之后什么都不曾发生。下意识地把右手垂到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痛!很明显地,这不是梦。

“莫小姐也习惯用左手?”方哲突然冒出一句。

“呃……”她愣了愣,附和地点头微笑。

“看到你用左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是个左撇子。”

她浑身一震,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到桌上。

“哦?”姜志雄笑嘻嘻地接口,“方总,这位故人是男是女啊?”

“女孩子。那时候才十七岁,很调皮,常常把我耍得团团转。”方哲轻声回答,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又带着隐隐约约的讽刺。“不过,事隔多年我都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顿了顿,嘴角勾上一丝嘲讽的笑意,“人都应该往前看,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对不对?”

“就是啊,以前的事还管它干嘛呢,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今天,过去了就过去了。”姜志雄举起酒杯,大着舌头嚷,“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几个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酒桌上重又热闹起来。

*****

喝醉酒的人都是这样吗?已经摇摇晃晃站不起身来了,还举着酒杯大嚷“干、干”,连服务生送来的白开水都分不清。

莫惜情无可奈何地望着趴在桌上的姜志雄,暗自庆幸自己吐掉了不少酒,否则就要像他这样躺在一边打呼噜了。

“哎呀,我也不行了……”詹杰醉醺醺地说。

随即叫来几个服务生,将姜志雄搀扶到酒店客房之后,也以不胜酒力为由,脚步蹒跚地走出包厢,临走前使了一个眼色给莫惜情。

把她当成什么?!她立在门边,心头的怒火呼呼直往上冒,又隐约夹杂着些许不安。

转眼之间,诺大的包厢只剩下两个人,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心底的不安迅速扩大,她连连深呼吸了好几下,过快的心跳总算稍微平缓了一些。

“我,真是不好意思,方总您看……”她语无伦次地开口,“詹总醉倒了,我看,我先告辞——”

“酒没喝完就走,这就是红叶的待客之道?”方哲冷冷一笑。

她张口结舌地愣住。

“倒酒啊。”他指了指桌上的空酒杯。

莫惜情暗暗叹口气,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回去,抖着手将两人的杯子满上,又勉强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我敬您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见他的杯子仍是满满的。

不喝?她愣了愣。

“酒量不错,”方哲慢条斯理地开口,“难怪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哪里,”她扯开笑脸,“再好的酒量也比不上方总啊。”

“是吗?”他轻声说。垂下眼,视线胶着在酒杯上,修长的手指缓缓磨挲着杯壁,对她的笑容视而不见。

莫惜情笑得脸都快抽筋了,还不见他有其它动作,只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料连敬三杯,他仍然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就是不肯喝下这杯酒。

还不喝?豁出去了!

“方总——”她笑得千娇百媚,姿态撩人地飘过去,夺过酒杯凑近他唇边。“喝嘛,您是看不起我,不肯赏脸喝这杯酒?”

他淡淡一笑,抓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劲,酒杯又回到他的手中。

“詹杰把你当成什么人?做业务,还是做公关?”

“呃……”她愣了一秒,立即若无其事地漾开笑脸,“都一样,只要方总高兴。”

“只要我高兴?”他微微扬起嘴角,突然站起身,将她轻轻按回椅子上。“我们来个一醉方休,如何?”语气像是征询,意味却百分百地肯定。

“只要方总愿意,我一定舍命陪君子。”

只是喝酒,那就好办多了。莫惜情略略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训练了这么多年,一般的白酒红酒都不在话下,连展鹏都不是她的对手。

“方总,请。”她灿烂一笑,将自己的空杯子满上,昂起头一口就灌进嘴里,见他也端起了酒杯,赶紧伸手往桌上摸去,却愣住——

餐巾呢?

“吞掉。”方哲弹了弹空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已经喝完了。”

她无可奈何,只得强咽下满口的酒。

“再喝。”他微微一笑,拿起酒瓶亲自为她倒酒。

两个人你来我往,很快,桌上就出现了一堆空酒瓶,他仍然服务周到,只要她的酒杯一空,就倾身倒酒,杯中永远保持八分满的状态。莫惜情开始感觉头昏,眼前的人物从一个变成两个,满屋子的灯似乎都在旋转。

“不、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就——”

“这是什么?”他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呃——”她打了个酒嗝,瞪大眼睛,“手、手指。”

还没醉。

方哲挑挑眉,端起酒杯直接将酒灌进她的喉咙。酒液顺着小巧的下巴流到脖颈,缓缓淌湿黑色的晚装,将若隐若现的曲线展露无遗。

“你、你也喝,喝。”她不甘示弱,端起他的酒杯凑到他唇边。

他豪爽地仰头一口吞掉,然后再将她的酒杯填满,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就往她嘴里灌。

“咳!”她呛了一下,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好晕啊……

他伸出食指再次晃了晃。

没反应。弯起嘴角,在心里默数:一、二——

三还没数到,莫惜情已经软趴趴地滑下椅子,直往地上栽去,他迅速伸手一捞,将她紧紧锁在怀里,深邃的眸光在她酡红的脸庞上流连不舍。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想逃开他有力的手臂,却丝毫不能动弹。

他的手,撩起垂在她脸颊的一缕黑发,轻轻缠绕在手指上,然后俯身慢慢逼近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脸上,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即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我的小茉莉,”声音遥远得像从天际传来,“你回来了……”

谁在说话?仅存的意识飘散开,她无力地合上双眼,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

地狱?

莫惜情醒来时,只有这一个感觉,脑子里像被奔腾的万马践踏过,晕眩、疼痛不堪,整个脑袋像要裂开似的。

四肢僵硬地瘫在床上半天,才慢慢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参加宴会、喝酒、喝酒……还是喝酒。直到喝得一头栽倒在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耳边呢喃着什么……

我的小茉莉。

茉莉?!

他认出她来了?她惊吓得瞪大眼睛,猛地翻身从床上跌到地毯上,呆呆地坐了半晌,才慢慢理出一些头绪。毫无疑问,他认出了她,不然不会说那句话。下一秒,她果断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边拧开门把——

“你想去哪儿?”伴随着冷冷的嗓音,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堵在门口。

她握紧拳头,垂下头立在原地。

冷静。

莫惜情,你一定要冷静。然而,此刻所有的思想似乎长了翅膀,全都在一瞬间飞走,只剩下一片空白,捏紧的掌心甚至慢慢渗出冷汗。

对面的人像堵墙一般立在她面前,嘴角挂着淡薄的笑容,周身却充斥着冷到极点的气息,让她连心尖都在微微颤抖。

“原来你有名字。”声音里含着明显的嘲讽,“我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或者,打算一辈子假装不认识我。”

她忍耐地咬了咬唇。

“我们认识,那也只是以前。”抬起头,满不在乎地笑笑,“你不是说,人都要往前看,不能沉湎于过去吗?”

方哲轻哼一声,不做回答。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既然说开了,她索性直接发问。

“见你第一次。”

“假日酒店?”

“不是。”他脸上浮起冰冷的笑容,“你去红叶应聘的那个早晨。”

莫惜情浑身一僵。那天,坐在车里的人果真是他,他在那个时候就认出自己来了,却宁愿当作不曾遇到,只是嘲弄地撩拨几句——

莫愁的莫,还是茉莉的茉?

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是个左撇子。

事隔多年,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

仿佛被人当xiōng打了一拳,她险些疼得喘不过气来。原来,这些漠然的表现,以及模棱两可的话语,只不过是在戏弄她罢了,只有她,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傻瓜啊……

“你怎么认出我的?”她收敛心思,淡淡地开口询问,“毕竟,我跟十年前相比改变了很多。”

方哲别开脸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提问。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莫惜情局促地站在门口,对他的沉默无所适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哪儿?”硬着头皮问一句。

“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不觉得太迟了一点吗?”他撇起嘴角嗤笑一声,“这明显是男人的房间,如果你不是反应迟钝,那就只能说明你常常在男人的房间醒来。”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方总,您太关心我的私生活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再怎么说我们也算认识一场,就当作关心一下老朋友吧。”顿了顿,嘴角微扬,笑容却并不真诚。“杜展鹏是你男朋友?”

“呃……”她迟疑了一下,“应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麻烦莫小姐干脆一点。”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变得幽暗冰凉,“给你一句忠告,对杜展鹏认真一点,他可不像我那样好骗。”

她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还要回去……谢谢您的收留,我走了。”转身朝门外走去。

“就这副鬼样子出门?”他粗鲁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路拽到浴室门口,“台子上有洗盥用品,洗完了再走。”说完,冷着脸丢下她转身离去。

莫惜情愣了半晌,往洗盥台看去,镜子里立即印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人。她懊恼地捂住脸,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果然是鬼样子。快速做好清洁工作,又将皱巴巴的衣服掸平整一些,才快步走到楼下的大客厅。

方哲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听到声音,连头都不抬一下。

“我先走了,谢谢您方总。”她礼貌地告辞。

“出门往右,”声音冷得像冰,“走出小区就能招到出租车。不送。”

大铁门上的门锁似乎对她有意见,莫惜情拧了好半天也没有拧开,只得可怜兮兮地看向屋子主人。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下就把门打开了。

“谢谢。”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她如释重负般朝门外走。

手臂突然被拉住,接着身子被推到墙边,一双大手捉牢她的脑袋,温热的感觉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啊!”她惊呼一声,曲起双肘抵在他的xiōng膛,想把他推开。

他的身子突然绷紧,张开嘴用力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随即拉开大门将她推出去,然后反手迅速关上——

“碰!”震耳欲聋的响声,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莫惜情呆呆地立在门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脚步虚浮地走出小区,招了一辆出租车浑浑噩噩地坐上去。

他,吻她?

仔细回想一下早晨的经过,竟然想不起来两人谈了些什么,零零落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谈话,只有最后那个吻,还有些微的刺痛留在唇上——

不,那不是吻,那只是一种戏耍。像猫看见了老鼠,扑过去将它按在脚下,知道它没有机会逃开,所以带着慵懒的笑,漫不经心地、翻来覆去地摆弄,直到它奄奄一息才肯放开。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将一切冲淡,思念、希望、等待、执着……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心中美丽而孤单的梦想,与他无关。

十年太漫长。

第六章

十年,足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彻彻底底。

就像那时候喳喳呼呼的小丫头,变成了现在风情万种的职业女性;就像那时候逃学贪玩的公子哥,变成了现在叱咤风云的集团老总,再也寻找不到当初的痕迹。

床上、地上铺满了报纸杂志,莫惜情就蹲在这些东西当中,出神地盯着那些照片。

全都是方哲和他的女朋友们的合影,女主角一个比一个亮眼,妩媚型的、冷艳型的、清纯型的……应有尽有。那亲昵的动作,刺得她双眼一阵疼痛。

莫惜情,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莫名其妙搜罗这些八卦消息。想证明什么?证明现在的这个方哲,不再是十年前深情款款叫着“茉莉、茉莉”的那个方哲吗?

的确是疯了!

她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将所有报纸杂志堆到一个大纸箱里,准备当废纸全部卖掉。

劳动了半天,才想起展鹏说晚上有一场酒会,赶紧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打扮。这不是她首次参加这么大型的酒会,却是来江北之后的第一次。将衣橱里所有的衣服全部试了个遍,终于敲定一套亮蓝色的晚礼服,化好妆弄好头发,六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惜——”只吐出一个字,门口站着的人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她好笑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咯,展鹏!”

“你……太露了吧。”杜展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扶着额头靠在门框上,“天哪,我又开始后悔让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宴会上将引起什么轰动。”

“油嘴滑舌。”她娇嗔地轻唾一声。只不过随便打扮一下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当两人出现在设宴地点时,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大厅里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一对耀眼的男女身上,眼中的惊叹显而易见。

恐怕,这才是传说中的金童玉女吧。

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宝蓝色衬衫,搭配一条橘色的领带,沉稳中透出些许奔放;浅浅的酒窝印在他左脸颊上,如同盛了美酒一般让人不饮自醉。

而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亮蓝色的露背长裙,xiōng前交叉设计的两股丝绸凸现完美的曲线,又绕到颈后打了一个结,如流水般的流苏,在光滑白皙的脊背处轻盈摇曳;一头蓬松的长发,斜斜地夹了一个蓝色的水晶发卡,整个人飘逸性感,却又糅合着窒息的野性。

满场的衣香鬓影,立即在蓝色风暴的来袭下失去颜色,仿佛一张放旧了的照片,通通变成黑白色,只有当中的蓝,仍然闪着炫目的光彩。

“欢迎,欢迎杜总。”

男主人的话像平地里一声爆炸,终于打破了空前的沉默,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才有人陆续上前握手寒暄。

“这是木业公司的林总、贝尔数码的刘总、祥瑞建筑的朱总……”杜展鹏一一介绍。

莫惜情亦落落大方地一一点头微笑。

“杜老弟,以前我可从没见过这位莫小姐哦,”朱总挺着六个月身孕般大小的啤酒肚,看着两人的眼神有些暧昧,“她是——”

“我是杜总的朋友。”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只是朋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当然,只是朋友而已。”

“是朋友。”杜展鹏微微一笑,眼神忽闪了一下,“普通朋友而已,朱总可不要乱猜。”

“原来只是朋友啊,哈哈哈……”朱总咧开嘴笑起来,不知是觉得意外,还是惊喜。“莫小姐,不知朱某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朋友?”

“哎呀,朱总您太抬举我了。”她娇笑着回答,“应该说,能认识大名鼎鼎的朱总,是我莫大的荣幸。”

“莫小姐真会说话,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哈哈,是朋友了……”他微眯着双眼,握住她的手摇了又摇,就是不肯松开。

又一个色鬼。莫惜情在心底冷笑一声。

“朱总,真不好意思,那边有我一个熟人,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又灿烂一笑,“下次有机会再聊。”

“再聊、再聊……”明显地魂不守体。

杜展鹏笑笑,冲发呆的朱总道了一声告辞,然后拉住她的手,一直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处才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你刚刚在做什么?”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带你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我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惜情,你明知道——”

“展鹏,”莫惜情直视他的双眼,脸色异常平静,“很久以前你就答应过我,不干涉我的决定。”

他微微一怔,垂下眼不再说话。沉默像一块黑色的大幕布,铺天盖地般笼罩在头顶,直到缓缓的音乐声飘过来,悄悄掀开了幕布一角……

是一首优美的华尔兹舞曲。

“莫惜情小姐,”杜展鹏淡淡地笑,“能请您跳支舞吗?”

*****

这绝对是一场高标准的华尔兹表演。一对对舞伴逐渐退到舞池边缘,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央飞翔的两个身影。

音乐如潺潺的细水,舞步配合着轻缓的节奏,似闲庭信步一般,慵懒中透着高贵。裙摆在缓缓的旋转中如花一般开放,刹那间,似乎有浓郁的薰香隐隐散开。

鼓点渐起,舞步也开始奔放。

蓝色犹如一道劈开云际的闪电,刺痛了每一双眼睛,她就像突然而至的妖魅,带着诡异的魔法,迷住了所有人的心智。

旋转。再旋转。

蓬松的发丝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疯狂地飞舞,野性十足。

裙摆飞扬,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是致命的性感。

唇边的一缕笑容,时而妩媚、时而迷离、时而狂野,变幻莫测。

他是风,她便是蝶,追逐着欲拒还迎。

他是树,她便是藤,纠缠着一路蜿蜒而来。

他是暗夜,她便是烟花,爆发出最绚烂华丽的色彩。

谁说华尔兹就是高贵优雅的象征?这一场完美的舞蹈秀,完全赋予了它另一层含义,高贵中可以有挑逗,优雅中可以有野性,而无论哪一种,都是蚀骨的危险,却又令人飞蛾扑火般地投入其中……

音乐渐止,她如狂风般旋转到他的怀中,以经典的下腰动作结束这场表演。

全场静默三分钟。

“哗——”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浅浅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回到座位上休息。

“累了吗?”杜展鹏拂开粘在她额头的发丝,笑容体贴温暖。

莫惜情摇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成功了。”喘息的四个字,很轻。

他微笑着点点头,端起一杯冰镇饮料递过去,她抓过杯子用力吸了几口,xiōng脯还在剧烈地起伏,红润的脸庞因为汗湿而显得更有光彩,双眼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莫名的斗志。

“糟糕,牛皮糖这么快就来了。”轻叹一声,他伏到她耳边低声说。

抬起头,果然见到面前多出了一只手。

“杜总,不介意我邀请莫小姐共舞一曲吧?”男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刚才莫小姐的舞姿实在太棒了,真令人难忘。”

“谢谢您的夸奖。”她优雅地微笑,“不过我现在很累,可否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男子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遮掩不住强烈的失望,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离开。

“恒通物流的任总,跟红叶有业务往来。”杜展鹏漫不经心地开口,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帮她印去额头的汗水。

莫惜情露齿一笑,将注意力放在舞池中的一对对男女身上。离她不远处的角落,有一对舞伴紧紧抱在一起,女子看起来似乎不大会跳舞,动作很僵硬,不时吐吐小舌头,好像踩到了对方的脚。

“那是李总和他夫人,”杜展鹏轻笑一声,“鼎立集团的老总,李云霄。”

李云霄?名字有些熟悉……

那一对还在继续跳舞,男子很有耐心地教舞伴,神情非常认真;女子好像厌烦了这种散漫的舞步,不乐意地嘟起嘴。他无奈地笑笑,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莫惜情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缠绵委婉的伦巴舞曲还回荡在耳边,久远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来,冲开了灰尘堆积的过往……

谁的手,牵引她完成了生命中第一支舞曲?谁的眼,带领她感受生命中第一次心悸?谁的吻,在她毫无防备时印在额头、烙在心底?

又是谁与谁的心,被长长的岁月隔离开,一个天涯,一个海角……

“莫小姐,这支舞可以跟我跳了吗?”

突然而至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莫惜情。她扬起笑脸,冲一旁的杜展鹏眨眨眼,然后随着来人飘然跃入舞池。

这是一曲奔放的探戈。她完全融入了激昂的音乐当中,疯狂地舞动着,亮蓝色的裙摆四处飞扬,媚眼如丝、尽显挑逗,眼神所到之处,只听见一片哗然。

任总被迷得昏头转向,舞步稍显凌乱,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莫小姐真是令人惊叹……”他喘息着称赞,“就像一朵、一朵娇艳的玫瑰。”

她咯咯地笑,尽情扭动纤细的腰肢,狂热而煽情,发丝随着强劲有力的甩头动作在空中飞舞,娇媚入骨的嗓音随之飘进耳里——

“不,我是罂粟。”

*****

宴会上两人耀眼的亮相,成为江北上流社会谈论最多的一个话题。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莫惜情”这三个字便频频出现在各个社交场合,甚至八卦杂志上都有她与不同舞伴热情拥舞的照片。

她从不知道自己如此受欢迎。当然,这种欢迎是建立在其他女人嫉妒和仇视的基础之上,当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时,总有不屑和嫌恶的言语包围在四周。

“你看她,交际花一样……”

“就是,狐狸精!你看她那双眼睛……”

嗯,这些称号听起来还不错,那就让它们实至名归吧。

莫惜情魅惑一笑,在舞伴惊艳的目光注视下,越发狂野地扭动腰肢,挑逗的意味淋漓尽致,让周围的一圈男人看傻了眼。

大厅一隅,杜展鹏端着一杯红酒,静静地望着舞池中央疯狂旋转的身影,脸色平静。

“哎呀杜总,”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热络地拍拍他的肩,“好久不见,越发显得年轻了,还是羡慕你们年轻人有精神啊,不像我这半老头子,再过几年就得退休了!”

“谢总说笑话了,”他微微一笑,“您可是中流砥柱,我们小辈理当甘拜下风。”

“哈哈,杜总可是完全继承了令堂的衣钵,更加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又奉承了几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杜总跟莫小姐是旧识?”

杜展鹏轻啜一口红酒,默不作声。

“莫小姐可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啊,听说——”谢总挤挤眼,一脸暧昧,“呵呵,她是杜总的红颜知己哦……”

“是吗?”杜展鹏冷冷地开口,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谢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总愣了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字一句说完,杜展鹏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休息区。

音乐还在继续,场中央的那一对也舞得酣畅淋漓。他从口袋中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烟点着,很用力地吸了几口。袅袅的烟雾立即笼罩在四周,看不清他脸庞上的表情。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走他唇上的半截烟。

“展鹏,你怎么抽烟了?”莫惜情喘息着坐到旁边,微蹙起眉头。

他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有点累,所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不禁弯起嘴角。“跳这么久肯定累了吧,我们回去好不好?”

“舞会还没结束呢,提前走很没有礼貌的。”

“小丫头。”他无奈地笑笑,“那就陪我坐会儿吧,你也好好歇歇。”

“嗯。不要抽烟了。”

“遵命——”他懒洋洋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巾,仔细擦去她满脸的汗水。沉默良久,轻声说,“惜情,回南方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呃……现在可没办法回去,这也太晚了吧?”她含含糊糊地说,“喏,那边有人向你打招呼,好像是……好像不认识。”

杜展鹏扭过头,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对方示意。

“卓氏集团的老总,瞿皓楠。”放下杯子正准备走过去,突然又低头望着她,促狭地眨了眨眼,“别打他的主意,他爱他老婆。”

“喂——”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出老远。

这是什么话?

莫惜情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冲他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侍者托着盘子经过,她取了一杯红酒,索性站到显眼的位置,巧笑倩兮地摆出一个性感姿势。

果然,四周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她笑得更加娇媚,坦然接受男人们赤裸裸的注目礼,以及女人们投射过来的不友善的眼神。

人都有贪念,不是吗?

无论多么高尚,心底某处总有一个小小的yīn暗面。就像旁边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尽管臂弯里挽着太太的手,飘忽的眼神却还是出卖了自己。人有贪念难成佛啊……

中年男子再一次偷看她时,她恶作剧地回了一个暧昧至极的笑容。立即,他身边的某人脸色一变,拉着他快步走到楼梯转弯处。莫惜情忍着笑悄悄跟过去,只见做太太的指手画脚一番,男子低眉顺眼地立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稍顷,太太怒容满面而去。

她低下头,忍得双肩直发抖。

“莫莫,你又调皮。”耳边传来清朗悦耳的男性嗓音。

谁?还有谁叫她莫莫?

第七章

莫莫?

莫惜情呆了呆,扭头朝四周顾盼。斜对面站着一位身材昕长的男子,相貌俊秀,浑身透着一股书香儒雅之气,正含笑望着她。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他是——

“真伤心,莫莫不认识我了。”他一脸沮丧地走到她面前。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指向他,全然不顾这种动作非常没有不礼貌。“扬、扬帆哥?俞扬帆?!”

“不是我是谁?”俞扬帆笑眯眯地抓住手指,移到唇边轻咬一下。

“喔!好痛。”她触电一般将手抽回来,甩了甩。“一见面就咬我,很痛哦。”

他不相信似地扬起眉,将她的手抓到面前,象征性地捏住手指轻揉了两下,又轻轻吹了几口气。

“好了不痛了,”语气像哄小孩子一般,“谁叫你不记得我,才几年没见就忘记我了。”

“怎么可能忘了你。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是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宴会,没有相当地位是进不来的,连她自己,也需要杜展鹏在前面引路,才能踏进这张门。俞扬帆怎么能……

“嗯——”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不说?”

话音刚落,一个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男子端着一杯酒走过来,与他闲聊了几句,临走时,别有深意地望了莫惜情一眼。

“我刚刚听到他叫你……俞总?”她疑惑地皱起眉。

“呃,是吗?”俞扬帆掩饰地抿了一口酒,“你听错了吧。”

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又捏了捏拳头。

“好好,我说,”他赶紧改口,“我说就是了。我姓俞,名叫俞扬帆。”沉默了几秒,轻轻一笑,“就这些了,用你聪明的脑子好好想想。”

俞?

莫惜情的大脑飞快地转动。商业界姓俞的人不多,最厉害的当属渡仁药业的俞锦添,人称俞老爷子,几十年前白手起家,将家族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而俞家子孙也是个个出类拔萃,在不同的商业领域独领风骚……

“你跟俞老爷子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祖父。”

“喔,好你个俞扬帆,”她气呼呼地瞪大眼睛,“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你也没问过我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家的情况?”

“那倒也是……可我不问你就不会自己说吗,瞒了我这么久,啊,你真的很过分……”嘀咕了几句,瞪起眼看着他,“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我来这边已经很久啦!”

“现在不是见到了吗?”俞扬帆弯起嘴角,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和煦。“莫莫,看见你很高兴,你长大了,漂亮得让我都不认识了。”

“真的吗?”她眨眨眼,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只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而突然酸了鼻子。

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逝去的一切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扬帆哥,你不觉得我变了吗?”她喃喃道。

“莫莫在我眼里还跟以前一样可爱,就连这头发也没有变,还是乱糟糟的。不过,总算变得有女人味了。刚刚你在做什么?”

刚刚?她赶紧一本正经地摇头,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小调皮。”他不禁莞尔,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是鑫隆房产的叶总,旁边是他夫人,也是公司董事长,可不要小瞧了她。”

“哇,扬帆哥什么时候变成包打听了?”她捂住嘴吃吃地笑。

“还这么顽皮,看样子是我说错了,你一点儿都没长大。”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是找个地方聊聊,还是继续站这儿供大家欣赏?”

莫惜情朝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有许多诧异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挤挤眼皱皱鼻子,朝俞扬帆做了个鬼脸,他会意地一笑。

“跟我来。”牵起她的手躲到人少的角落,又端了两杯饮料过来,坐下慢慢闲聊。

正聊得起劲,杜展鹏结束了与朋友的谈话,朝这边走了过来。三个人一碰面,莫惜情这才知道,他和俞扬帆早就认识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认识?”

“你又没问过我。”杜展鹏好笑地看着她,“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嘴里的扬帆哥就是这个俞扬帆啊,谁知道穷小子会变成公司老总?”又朝俞扬帆递了个眼色,“俞总,想不想听听莫小姐对穷小子的评价?”

“展鹏——”她瞪起眼,脸一下就红了。

以前她常常唠叨俞扬帆的糗事,比如她带他去偷地瓜,被抓的那一个永远是他;她叫他帮忙做作业,被老师臭骂一顿的是他;她去砸人家玻璃,赔礼道歉的也是他……

喔,谁知道两个人居然这么熟埝呢?她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

大厅入口处突然传来喧闹声,杜展鹏和俞扬帆都抬起头看过去,谈话暂告一段落。

“呃,什么事?”莫惜情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继续刚才那个窘迫的话题了。

“钻石王老五来了。”杜展鹏调侃道。

“是吗?”她瞪大眼睛,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搜寻,“还有谁比杜总跟俞总更加钻石的?我可不相信。”

俞扬帆淡淡一笑,沉默不语。

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到xiōng口,莫惜情愣了愣,慢慢扭过头去。簇拥的人群当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

是他!

是他?

怎么会是他?她明明听说,他从不参加这一类酒会的,怎么……错愕只是一瞬间,她立即回转身抓起桌上的杯子,不料手一抖,眼看饮料就要泼在桌上,一只大手迅速伸过来,扶正了杯子。

“我想出去走走,要不要跟我一起?”

温和的嗓音飘进耳里,她紧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俞扬帆明亮的双眼。他淡淡地微笑,眼神从容而宁静,又带着一丝丝的安抚和鼓励,仿佛酷热午后的第一缕凉风,可以将一切浮躁的心情平定下来。

那笑容,立即理清了莫惜情混乱的思绪,怦怦乱跳的心脏也逐渐平缓。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展鹏,你呢?”

“我有点累,想回家。”杜展鹏淡淡地开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过去跟邵董打声招呼就走吧。”

“呃?”她呆了呆。“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走?”

酒会主人邵董事长现在正站在大厅那头,跟一群人聊得热闹,而那一群人当中,就有那个让她慌张的身影。怎么办?

还未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咚咚乱蹦,悄悄瞟向俞扬帆,他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关系的,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等会儿我替你们解释一声。”

“多谢,下次再聊。”杜展鹏轻轻一笑,随即抓住她的手,向偏门走去。

她低着头紧紧跟上他的步子。

他走得很急,沿途还撞上了几个人,只听见他不断地小声道歉,步伐却还是又急又快。很快,喧闹声被抛在脑后,两人走到了外面的大花园。

“展鹏你慢点,我都跟不上了……”鞋跟太高,好几次差点扭到脚。前进的脚步突然硬生生顿住,莫惜情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在他身上,她不满地轻嚷,“你干嘛呀?”

没有声音。

路边的灯光有些黯淡,他笔直地立在原地,高大的背影在昏黄的光晕中显得异常沉重,透着强烈的压迫感。她不安起来,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手掌立即被攥紧,接着,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拽到前面,杜展鹏yīn郁的脸呈现在面前。

沉默。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转瞬即逝,有说不出的突兀,甚至明显带着一丝悲凉。

“是他吧。”

声音很轻,莫惜情还是听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面无表情。

“你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藏在你心底的那个人,藏了十年的那个人,他是方哲。”

“不是。”

“别骗我,惜情。看看你这里,”他抬起手指向她的眼睛,“它从来不会骗我。”

她的脸色突然刷白,只觉得凉意泛上指尖,丝丝渗透至全身每个细胞,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冰窟,连心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还是知道了……那又能如何?

“展鹏,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朦胧感情,经过十年,早就烟消云散了。”她微笑着看他,“别告诉我你没有初恋。”

“我都忘记她的模样了。”杜展鹏轻声说。

“我也忘记了。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他牵起她的手,慢慢朝大门走去。

一阵风吹过,几缕发丝被吹到脸颊上,迷了眼,莫惜情手忙脚乱地打理头发,一双大手伸过来,将蓬松的发丝全部拢到脑后。

“头发很乱哦。”她笑着说。双眼弯弯,像天边的新月。

杜展鹏回给她一个笑容,将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

他看到了。她在笑,可是眼底一片萧瑟。

*****

莫惜情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与俞扬帆重逢,本来是一件喜悦的事情,结果半路上突然杀出那个人,惊惶失措不说,还让杜展鹏看出了端倪。

大喜大悲?哭笑不得?造化弄人?NO,全都不能确切地表达此刻的感想。

一连几天,她都睡不好吃不好,上班也时常走神,被肖丽狠狠批了几顿。好在已经跟假日酒店签下了和约,不然,看样子被炒鱿鱼也说不定。

“惜情!”小冯又凑过来,“你真的认识那个杜展鹏跟俞扬帆?”

“唉……”八卦杂志的影响力可真是不容小觑啊,这已经是一天当中的第五次询问了!

“真的是这两个?”他似乎还不敢确定,回到自己的桌上翻找半天,捧着一本杂志和一张报纸乐巅巅地竖到她面前。“就是这两个?”

她只好偏过头瞄一眼。

财经报上,杜展鹏的面容很熟悉,眼神沉稳,微微透着一丝锐利;杂志封面上,则是俞扬帆的淡淡笑容,跟以前一样温和,宁静悠远得像一副中国山水画。

“是啦……普通朋友而已。”

“你好厉害哦,居然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小冯的嘴张得老大,“原来有这么硬的后台,难怪啊,我说怎么假日酒店那么难搞的案子都被你拿下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办公室的女同事已经围了过来。

“哇,这么帅!惜情,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

“惜情,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们?”

“他们有没有成家?有没有女朋友?惜情,你有没有看上哪一个……”

耳边传来乱哄哄的一阵喧闹声,像一堆嗡嗡作响的蜜蜂,吵得莫惜情头昏脑胀,她哀叹一声,只得抱着头趴到桌上。喔,老天,撒把土埋了她吧。

“吵什么吵,这里是办公室,你们以为是菜市场啊!”

尖细的嗓音突然降临,哗啦一下,蜜蜂的嗡嗡声全都不见了。她抬起头,才发现经理肖丽站在桌前,满脸不悦。

“肖经理。”她不卑不亢地唤一声。

“原来莫小姐跟这两位大人物是朋友,真是失敬。”肖丽撇撇嘴,语气里明显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难怪这么快就能拿到假日的和约,以后再有搞不定的案子,只要派莫小姐出马,一定能手到擒来。”

“谢谢肖经理夸奖。”莫惜情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没有您的推波助澜,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拿到假日酒店这个案子啊,其实,还得感谢肖经理不是?”

讨了个没趣,肖丽只得掩饰地哼一声。

“感谢就不必了。哦,袁董事长有请,快点上去吧。”转身讪讪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董事长?

莫惜情怔怔地盯着桌面,半晌无语。

*****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董事长的相貌。

两鬓斑白、鼻梁高挺,尽管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身形也微微发福,但是,仍然能从他深刻的五官看出年轻时候的英俊潇洒。这样的男人,当年一定迷煞了许多怀春少女吧?

“你接下了假日酒店的案子?”袁海涛开口,“莫小姐果然能干,詹总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业务人才。”

“不敢当,”她微微一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莫小姐太谦虚了。”他眯起眼,目光往她脸上一扫,又立即投到别处。

莫惜情心底猛然一沉。尽管只有半秒钟的视线接触,她仍然能从他眼中看到熟悉的光芒,那种意味,与大多数男人看她时没有丝毫不同,一样带着贪婪和欲望。

“你跟杜总,还有俞总是什么关系?”

“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哦?不过,看起来你们之间相当熟悉,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董事长觉得怎样才算不简单?”

他轻笑两声。

“你放心,我只是随口问问。我很欣赏莫小姐的工作态度,认真又负责任,如今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莫惜情端坐在椅子上,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混沌暧昧的眼神时不时停留在她身上。焦躁的感觉悄然潜入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突然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莫小姐有男朋友了吗?”

“有,他在另一个城市。董事长,您还有其它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她加快语速,不让他再有机会开口询问,“假日酒店的计划书还需要修改,时间不多。”

袁海涛一愣,随即笑着挥挥手。

谈话草草结束。

莫惜情走进电梯,将背靠在冰冷的内壁上,借以平复心底泛起的阵阵难受感。豁亮的金属门上印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她捂住脸,颓然地顺着内壁蹲到地上。

第八章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是个适合放风筝的明媚春天。

莫惜情坐在总经理办公桌对面的大椅子上,悠闲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情十分雀跃。桌上躺着一纸合约,款项处填写的金额令人咋舌。

詹杰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堆满了笑容。对方是一个比姜志雄更难缠的主,没想到她照样能轻轻松松签下合约;更意外的是,合约的数额居然这么大!如果换成自己去,恐怕也不见得能搞定。

不得不佩服莫惜情的交际手腕,就算她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那也只能说明她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这在商界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是吗?对于某些女人来说,美丽就是她的武器。

“不错,能签下这么大一笔单。”他摸着下巴,色眯眯地盯住她不放,“你说吧,想要什么奖励?车子还是房子?”

“我想要什么,詹总都能给吗?”她妩媚地眨眨眼。

“那当然,说说看吧,你想要什么?”

“詹总如果真的体恤手下员工,那就给我一点实际的东西。”顿了顿,轻缓而坚决地开口,“我要换下肖丽。”

他愣了愣。

“你要做业务部经理?”

“没错,能者上庸者下,只不过是优胜劣汰罢了。难道詹总不相信我的能力,觉得我比不上肖经理?”

“那倒不是。”他干笑两声,“只是……”

“詹总明明答应我了嘛,刚才还说‘当然’,现在又说‘只是’,耍人家啊?”她娇嗔地嘟起嘴,抛过去一个媚眼,“再说了,我进公司小半年,拿下多少单子詹总心里有数吧?我不是自夸哦,有的人做一年都未必赶得上我做三个月,您说是不是?”

詹杰讪笑两声,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说的“有的人”,就是指肖丽。这段时间,肖丽的个人业绩的确不佳,业务二部基本上都是由莫惜情一个人撑着。但肖丽毕竟是公司的老员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被换下来,明显不妥。

“我知道你比肖丽要能干得多,不过……叫我怎么说服其他副总呢?”

“那就要看詹总怎么说咯。”她把问题抛还给他,嫣然一笑,袅袅婷婷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赌一把吧。

当然,她一定能赢,赌注不就握在她手里吗?莫惜情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合约,悄悄做了一个鬼脸。

两个星期后,一纸任命通知书果然摆放在她桌上。至于肖丽,则调至人力资源部,担任空缺已久的副总监一职。

詹杰果然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莫惜情盯着薄薄的红头公文,不禁连连感叹。从经理到副总监,看起来是升上去了,只是,稍微动点脑筋就能明白,业务部和人力资源部,孰重孰轻?典型的明升暗降嘛。

“莫经理,恭喜恭喜!”同事们都围了过来,闹哄哄地向她道贺。

“谢谢,谢谢……”

她感慨万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字。如果不是他们齐心协力在背后默默支持,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换下肖丽,坐上经理的位子。

“谢什么?”小冯一脸兴奋,仿佛是他自己成了经理,“真要谢谢,那今晚请我们好好撮一顿!”

“没问题,”她笑嘻嘻地一口答应,“小冯开路!”

*****

宽敞的大厅里音乐声不断,方哲端着一杯红酒坐在角落的位置,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对喧闹的环境充耳不闻。

舞池中央,黑色的窈窕身影在旁若无人地忘情舞蹈,挑逗迷离的眼神、火辣性感的舞姿,让她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身边的舞伴则纯粹是陪衬,仿佛只为了不辜负“双人舞”这三个字才勉强凑数的。

那果然是一朵罂粟啊,还有谁能逃得过她的毒?

冷冷一笑,抬起手深吸了一大口烟,目光从低垂的睫毛下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

“你果然在这儿。”长身玉立的俊雅男子走近,微笑着开口。

方哲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宇翔?真是奇了怪了,不在家陪老婆,倒跑这儿来了。”

“来看看你。”蓝宇翔好整以暇地坐到旁边,盯着好友看个不停。

难怪云霄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他抽时间参加几次酒会,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以为方哲公司很忙呢,朋友之间的聚会都不参加,结果是到这儿来报到了。

“看够了没有?”有人开始脸色不善。

“早看腻了。”他悠悠地说,“奇怪啊,不是不喜欢来这种酒会吗,怎么来了?”

“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来的目的跟你的目的不一样。唉——”故意长叹一声,“应该把博文也叫过来,看看我们方总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么。”

一帮损友!方哲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垂下眼不吭声。

“上午我碰见你爸了,他又问起你的事,问我你跟袁曼婷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交往。我看,你爸现在可是真的急了。”

想到方家爸爸急切的模样,蓝宇翔又想笑又觉得无奈。方振东现在急着想要个小孙孙,每次看见他的儿子和云霄的双胞胎女儿,都露出一副要绑架的神情。可惜方哲始终定不下心来,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不见有一个比较稳定的。

“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方哲淡淡地回答。

“你跟她在一起有好几年了吧?”

“你管得还真多。”他清冷一笑,隔了半晌才轻声说,“我没碰过她。”

“没……”蓝宇翔呆了呆。“你改吃素了?”

方哲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向舞池。舞曲刚好缓缓停止,场中央的那个黑色身影刚走到场边,一个肥胖的男人便立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说着什么。

他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眼底眸光一闪。

“别告诉我你想……”蓝宇翔狐疑地盯着他,脸色微变。

“我想什么?”方哲咧嘴一笑,起身朝那边走去,轻飘飘地丢下两个字,“玩玩。”

玩玩?!

玩别人的女朋友?蓝宇翔盯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

又要跟猪共舞了。

视线一触及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身躯,莫惜情就暗暗叫苦。就是这个什么朱总,自从看了那场精彩的华尔兹表演之后,便像蚂蟥一样粘上了,恨不得每支舞曲都霸着她不放。

经常跟一只猪跳舞已经很糟糕了,更糟糕的是,她还不能拒绝这只猪!

“莫小姐?”粘乎乎的嗓音再次响起。

她只得优雅地站起身,将芊芊素手放在那只肥厚的猪蹄上,正准备随他走进舞池,另一只手突然被握住。

是谁?她皱着眉回过头,不由得僵住——

“抱歉,朱总,这支舞我已经预约了。”方哲淡淡地开口,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哦,没问题没问题,下一曲吧……”朱总打着哈哈,不甘心地走开。

音乐响起,是一首欢快的拉丁舞曲。莫惜情僵硬着身子跟上他的舞步,心里慌乱不已。贴在腰上的手掌似乎很烫,像火焰一般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直烧到皮肤里层。

“皮球蹦起来是什么感觉?”他忽然轻声说。

什么?她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抿着嘴笑了笑,紧张的心情也去了一大半。

“你可以拒绝他。”

“呃……人家有钱有势,我惹不起……”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评判一个人,是以他的地位和权势为基础吗?”声音突然变冷,“那我呢?”

“是啊……我也没有拒绝你啊。”

“莫惜情,你还真坦白。”他冷笑一声,低下头对上她的双眼,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那么,我就以我的地位和权势来命令你,这是你今晚的最后一支舞。”

“不。”她想也不想地摇头。

“不?”她挑起眉看着她。沉默几秒,微微松开了贴在她腰上的手掌。“那就让我来看看你的舞技到底如何。”

对话中止,一场热辣狂放的双人桑巴开始上演。

莫惜情身上的紧身黑色晚礼服,与方哲的白色衬衫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白一黑,在场中央酣畅淋漓地舞蹈,直叫人眼花缭乱。

音乐节奏渐渐加快。

扭胯。

摇摆。

游走。

她从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也能这样狂野,而在奔放中又时时透着优雅,舞步交错之间,唇边竟然还噙着慵懒的笑容,像在悠闲地散步。

眩晕渐渐袭来,脚踝处也传来阵阵刺痛,她拼命地深吸气,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我累了……”贴身扭动时,她喘息着喃喃道。

“我不累。”方哲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个轻巧的旋转动作,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嵌合在自己的身体上,然后低下头,似有似无地在她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

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即从耳垂传遍全身,莫惜情一僵。

他……在干什么?心慌意乱地向前跨出一步,想拉开一点距离,不料,方哲立即跟着向前一步,将一条腿横在她的两腿之间,让她更紧地贴向自己,姿势变得更加暧昧。

老天!她差点惊呼出来,慌乱地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明显看出他眸底的嘲弄和戏谑。他是故意的?

“我、我不想跳了。”她压低声音。

“你没得选择。”他淡淡一笑,“跟上。”

欢畅的鼓点还在继续,她渐渐感到乏力,双腿也像快要折断了一般疼痛。好累啊……幸好有力的手臂一直扶持着她的身体,才不至于当众趴下。该死的音乐,为什么还不停下?恐怕二十分钟都不止了!

终于,在濒临昏倒的边缘,音乐声嘎然而止。待她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了休息区的座位上。

“我比得过他吗?”

一句呢喃在耳边响起,她抬起头,只看到方哲高大的背影。

莫名其妙!莫惜情终于顾不上保持淑女风范,冲着他离开的方向龇牙咧嘴一通。接下来的时间,她果然乖乖地坐在杜展鹏身边,不再踏入舞池。之所以这么听话,不是因为忌惮方哲说的那句,而是因为——

她的脚磨破皮了。

*****

早上莫惜情醒来得很早,看看床头的小闹钟,才六点不到。对着天花板叹息了无数声,又数了很久的小绵羊,仍然没有一点睡意,只好爬起床,拎着小坤包晃悠悠地出门。

接任业务二部的经理之位后,工作越来越忙,谈判、应酬、参加各种宴会……忙得风风火火,业绩也随着水涨船高。只是,自己的私人时间更少了,好不容易下了班,杜展鹏一个电话追来,她就得跟着一起出去吃饭,他偏又爱好西餐,一顿饭起码得花掉两个小时。至于周末,白天加班、晚上参加宴会,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忙一点也好,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别的事情,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奔波了一整天,下午五点,莫惜情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才歇了几分钟时间,居然差点睡着了。

都怪他!

她跑到洗手间,胡乱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忍不住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前阵子那一场热辣的桑巴舞蹈,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她常常以为只不过是一场幻觉,而这幻觉,偏又夜夜入梦来,奇怪得很。

不是已经放开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反反复复?

更奇怪的是,自从与方哲共舞一曲之后,她就时常能再见到他的身影,宴会上自不用说,就连与展鹏在餐厅吃饭,竟然也能碰上。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如此之高,应该不能算“凑巧”了吧?

一想到那张淡漠的脸庞,以及冷得像冰一般的眸子,她就吃不好睡不好,整晚整晚做梦,一闭上眼,就梦见十年前的一点一滴,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人哪,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想要忘记的,却偏偏刻在心上……

“解脱?解脱个屁!”她指着镜子里的女人,狠狠骂出一句粗话。

回到办公室正准备下班回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总经理打过来的,她只得又打起精神走进电梯。

“最近你们部门业绩不错,大大超过了预期……”詹杰照例先是一番夸奖,然后才步入正题,“加州阳光那个项目,你听说了吗?”

“我知道,准备由一部接手的。”

“不,我现在想把它调到你们二部来,由你负责。”

莫惜情一愣。加州阳光……那是方道集团投资的房产项目,规格太高,她没有信心能拿下来。何况,就算有信心,那也是避之不及啊。

“你也知道,如果一期工程我们能拿下来,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毕竟能跟方道合作,对公司发展有很大的帮助。”沉吟半晌,他似笑非笑地盯住她,“说老实话,你跟方总以前认识吧?”

“詹总怎么这么问?”她心口猛地一顿,立即又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谈不上有多大交情,更何况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认识总比不认识好,你说对不对?总之,这个案子就交到你手里。”

“可是……詹总,还有其它几个公司……”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很清楚,红叶集团的招牌虽然打得响,但就实力而言,名次尚排在后几位,想要在众多参与竞标的同业之间拔得头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才请莫经理亲自出马呀。”詹杰不在意地咧开嘴笑,“只要你能拿到那个项目,我保证,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真的吗?詹总可要说话算数哦。”她娇嗲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开口,“如果,我想要做总经理呢?”

“哈哈——”他大笑起来,“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咯!我觉得,你做总经理夫人更合适。”

这个老色鬼!

莫惜情周旋了老半天,才在他露骨的眼神中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捧着一杯茶站到窗口,抬头盯着黯淡的天空出神。

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她是业务部经理,不是交际花!

手一扬,“啪”地一声,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第九章

夜色深沉,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莫惜情已经在这张厚重的木门前站了半个小时。

怎么会来这儿?来这儿做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静默半晌,抬起手想按下电铃,又放下;再抬起,还是放下……反复无数次,最终还是叹口气,无精打采地垂下头盯着鞋尖。

“进来。”

冷淡的声音突然飘进耳里。谁在说话?她一惊,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抬起头才发现门已经开了,方哲一脸淡漠地立在门内。她慌忙又低下头,局促地绞着手指。

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令她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抬起头想要开口说句话,却发现听众不在跟前。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一看,原来他早已坐回了沙发上,低着头翻看一叠资料。

“有什么事?”方哲冷不丁抬起头,盯着一脸惶然的莫惜情。

“呃,我来,想……”那几个字终究说不出口,她无奈地叹口气。“没什么。”

“加州阳光?”

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莫小姐,你习惯在深更半夜跑到男人的住处谈业务?”他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暗。“你签下的那些单,该不会也是用这种方式得来的吧。”

他是这样认为的?莫惜情像被当xiōng打了一拳,心口生疼生疼。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啊……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深夜还会跑到他的公寓来?

“既然方总什么都明白,那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她紧挨着他坐下,扬起笑脸直勾勾地盯住他,“我今天来,确实就是为了加州阳光这个案子,方总如果能将一期工程留给红叶,您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你这是在贿赂我?我要的是公平竞争,红叶如果想要这个项目,必须同其它公司一起参与竞标。再说,这么大一个项目,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只要方总开口,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她是太固执,还是太愚蠢?方哲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然邪邪一笑,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缠绕着手指。

莫惜情愣了愣,不明白他的举动。

“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吗?”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

要她?她迟疑了一下,从他微眯的双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欲望。

“您……想要我怎么做?”咬着牙轻声问。

“你会不懂?”他反问。

抬起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庞,然后双手抱xiōng靠在沙发背椅上,沉默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好,很好,这不就是她来的目的吗?莫惜情抖着手解开上衣纽扣,露出浅色的内衣之后,便再也没勇气继续下去。

“继续啊,拿出你那一套本事来。”

冰冷的声音,让她的心口钝痛不已。她用力咬了咬唇,将最后一丝羞涩抛到脑后,勾住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微凉的小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庞,蓬松的发丝披散开来,轻触他的眉眼、脸颊。

酥痒的沉醉感觉迅速充盈全身,方哲坐着没敢动,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柔软的唇印在脸颊、嘴唇、下巴、喉结……纤细的手指,解开了衬衣纽扣,贴着肌肤来回磨挲。

他的呼吸渐乱。老天,这真是一种折磨!

“有些事,需要男人主动。”他喃喃低语,将她打横抱起来走进卧室。

柔软的身躯被放置在大床上,温热的鼻息喷拂在细致的脖颈间,轻柔的吻,绵绵地落在白皙的脸庞、耳垂,炽热的大手一路蜿蜒而下……

“住手……”莫惜情绷紧了身子,惊吓地瞪大眼睛。他的手,在做什么?

住手?摸索的动作顿住。

是她先来撩拨他的,凭什么该他住手?就像十年前,他还沉浸在剧情中,她却若无其事地喊一声“卡”,一切就都完完全全落幕,灯熄了人走了,只剩下他这个临时演员在黑暗中努力回味。

莫惜情,你已经丧失了第二次喊停的机会!

“放松一点!没学会怎么伺候男人吗?”冷然一笑,方哲用力压住僵硬的身躯,粗鲁地将最后一点屏障抛开。

滚烫的唇舌狂野地一路游走,用力吮吸、噬咬,仿佛要将身下的人一口吞进肚里,暴风骤雨一般将莫惜情彻底击倒。

“加州、加州阳光……”她死命咬住嘴唇,想留住最后一丝理智。

锁骨处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被重重地咬了一口。她睁大迷乱的双眼,一双深邃的眼眸立即紧紧锁住她的视线,微微透着嘲弄。

“给你。”

几不可闻的两个字,让她陡然放松下来。激烈的亲吻、抚摸,将她卷入癫狂的边缘地带,她努力地回应,尽量配合这令人疯狂的双人舞步,直到累得睡着……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庞,半睡半醒之间,莫惜情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方哲用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平常冷峻的五官,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

“你……”她试探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是个好情人,”声音很低,透着丝丝暧昧,“我来教你。”

什么?她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

方哲暖暖一笑,将温暖的手掌抵在她的xiōng口,一寸一寸慢慢向下游移,湿热的唇在赤裸的肌肤上游走,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立即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你、你……”她慌乱地想躲开他的触碰,“我很累,想睡了……”

“我不累。”他低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带领她重新体验那种极至感觉。

深而有力的冲刺、眩晕的快感,让莫惜情惊骇地死咬住唇,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修长的手指移到唇边,撬开了紧闭的牙关,蚀骨的嗓音在耳边呢喃。

“叫出来,叫我的名字……方哲,叫我方哲。”

意识被冲得支离破碎,头脑里一片空白,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疯狂的舞蹈,无助地小声啜泣,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夜,静悄悄。

被子底下的娇小身躯缩成一团,小嘴微张,早已沉沉睡去。

还是睡成刺猬一样。

一丝暖暖的笑容浮上嘴角,方哲小心地将她的身体打开放平,她不耐地扭了扭身子,一头钻进他的怀里,不停地挪啊挪啊,似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眉头一展,抱着他的胳膊又缩成一只刺猬。

他一动也不敢动。凝视许久,轻轻将唇印在她的额头,眼底的冷漠一点一滴瓦解,终于泄漏了隐藏已久的柔情。

茉莉,那些夜晚,你也曾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吗?

*****

清晨的啾啾鸟鸣声,将床上熟睡的人儿唤醒,莫惜情怔怔地瞪着天花板,头脑里混沌不清,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微微动了动,才发现一只有力的臂膀横在她身上,霸道地搂紧她的细腰——

他?!

昨晚的记忆猛地涌进脑海。亲密的接触、彻夜的放肆纠缠……脸颊立即红得似火烧,僵在被窝里片刻,确定他仍在熟睡中,才敢悄悄侧过头仔细打量。

浓墨一般的眉、英挺的鼻、薄而分明的唇,下巴中心有浅浅的凹痕,坚毅而性感,还有那两排扇子一样长翘浓密的睫毛,与记忆中的模样丝毫不差。

你的睫毛比我的还长,讨厌!我要剪下来。

好,剪下来再一根一根给你粘上去,这总行了吧?

你说的哦,我真的剪了,哈哈哈哈——

你敢!不要过来……臭茉莉,你要是敢剪,我就打得你屁股开花!

恐吓她?莫莫可不是被吓大的。趁着某人睡熟之际,拿把剪刀溜进他的房间,“喀嚓”一声,左眼无辜的长睫毛落在了枕头上……

那是十年前。

莫惜情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庞,不由得偷偷弯起嘴角。只有一秒,浅浅的笑容便又消失在唇边。

以前,都成为以前了。

轻轻将腰上的手臂挪开,蹑手蹑脚地下床,将地上散乱的衣服穿好。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地摸到门边——

“你去哪儿?”

慵懒的声音传来,她吓了一跳,双手抱着门框不敢转身。

“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了,回家。”

回家?经过了缠绵的一夜,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溜回家?或者,她把这看成再寻常不过的一夜情?

“你好像忘了来的目的。”方哲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犀利。

她一怔。是啊,目的。

“谢谢您的提醒。”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送上一个笑容,“那——不知道方总是否满意我昨晚的表现?”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明显透着嘲弄的意味,然后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将睡衣穿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陪我一夜,就是为了加州阳光?”

“各取所需。”她柔媚地笑,“我拿到项目,你得到——”

“呵!”他突然笑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以为,你的身体值这些?”

莫惜情脸色一白。

“不值吗?”倔强地问。

“不值。”残忍而直接的回答。

“你……”她气极,“你昨晚答应过的,会把加州阳光给我!”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你——”

“嘘!”他笑,眼底有隐隐的凉意,“女人不要太泼辣,不然会让所有的男人倒尽胃口。你真想要这个项目?”

她瞪着他,倔强的表情已经表明了答案。

“想要的话,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方哲逼近她的脸,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怎么让我高兴。”

她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嘴角勾上一丝妩媚的笑容,眼底的点点怒火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顺从。

“方总想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好。”他用力甩开手,眸底弥散着沉沉的雾霭。“我想要的东西,你都能给?”

“当然,只不过方总要答应我,加州阳光的项目得交给我。”

“你跟我讨价还价?”

“我一个小小业务人员,哪有那么大胆子跟方道的总经理讨价还价?只不过希望您能多点支持罢了。”

“是吗?”他冷笑,“莫小姐,我还真小看了你。”

“方总过奖。”

方哲冷冷地看着她脸上那一抹刻意的笑容,沉默半晌,拿起椅子上的西裤,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然后从中取出单片钥匙放进她手里。

“山边的房子,十年前你去过的地方。”声音冷得仿佛从地窖里发出,“别告诉我你忘记地址了。”

他是要……莫惜情心底一阵抽痛,脸上却仍然笑得妩媚万分。

“方总答应我了?”

“这个周末就搬过去,别拖太久。”他转过身背对她,答非所问。“你走吧。”

她不再言语,将钥匙收进口袋迅速离开。楼下传来铁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方哲缓缓转身,瞪着虚掩的卧室房门,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莫惜情,好一个莫惜情!”

咬牙冷笑,猛然一挥手,将床头的台灯和电话机扫落在地,然后顺手拿起矮柜中的一瓶酒,用力抛过去——

“咣!”

墙上悬挂的昂贵油画掉落在地,深红的酒液全部溅在墙壁和地毯上。似乎仍不解恨,将柜子里、桌上、甚至床上所有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直到卧室变得一团糟,才疲惫地靠在墙上喘息……

莫惜情。

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单纯的茉莉了。方哲啊方哲,她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还是这般放不开?

*****

不知道别人傍上大款时是什么心情,总之,莫惜情只有心灰意冷的感觉。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坤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响了,她掏出来看一眼,直接将电池抽掉。

是一个客户打来的,请她晚上吃饭。

哪还有什么心情赴宴?她莫惜情就要成为别人的情妇了!交际花也好狐狸精也罢,可无论如何,跟情妇还是差很远吧?头顶的阳光很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似乎就要流下泪来。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奔驰,她呆立半晌,才慢慢走上前。

“你一晚上去哪儿?”杜展鹏的脸色有些凝重。

“我……我有话跟你说。”

回到自己的小窝,莫惜情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端正地坐到他面前,将自己的决定很清晰地表达出来。

沉默。

他出乎意料地平静,低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手中的杯子,只有轻微颤动的水面,泄漏了隐藏的情绪。

“惜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想要加州阳光的项目,他答应过我的,可以给我。”

“那个项目就那么重要?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给你。”他慢慢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我们回南方去,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妈妈希望我们能早点结婚,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展鹏。”她苍白着脸打断他的话。

“听我说完!”他厉声喝道,“我们在一起十年,早该有个结果了!你听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我现在就叫人订机票。”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助理打电话,莫惜情一愣,猛地扑上去抢过手机扔在沙发上。他伸手一带,将她锁紧在怀里,突然狠狠吻住她,带着满腔的怒意,用力啃咬她的嘴唇。

“别,展鹏……”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抵抗的态度,反而加深了杜展鹏掠夺的欲望,他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激烈的吻印在她的脸颊、下巴、xiōng口,手指急切地撕开她的上衣——

动作突然顿住,就像刚才那个愤怒的吻,来得快,消失得更快。

柔嫩白皙的肌肤上散布着点点吻痕,仿佛在无声地向他宣告,这具身躯曾经有过怎样的行为。他慢慢坐起身,颤抖着手帮她扣上衣扣。

“你……昨晚,跟他在一起吗?”声音异常沙哑,分明饱含着无奈和痛楚。

“对不起,展鹏……”莫惜情蜷缩在沙发一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对不起……我只想要、要加州阳光……其它的,我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他闭上双眼。

“莫惜情,你这是在作践自己!”狠狠丢下一句,踉跄着脚步走出客厅大门。

作践自己。

难道不是吗?莫惜情呆呆地坐了许久,才起身回到卧室开始收拾衣物。

东西没必要带很多,应该只要带上衣服就差不多了。她抽出衣柜底下的一件白色公主裙,握在手中轻轻摩挲了几下,又重新放回去,然后转身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将里面一枚小小的戒指放在手心。

是那个人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很久以后才知道,戒指不是铁做的,上面镶嵌的更不是玻璃。这一款是Tiffany的经典之作,代表的意义,就是爱和永恒。

爱,又能怎样?感情不像钻石可以流传百世,经过时间的冲刷,早已淡薄。

十年啊,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她用力将戒指握紧,直到坚硬的钻石刺疼了手掌心,仍不肯有丝毫放松……很久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放回盒子里,嘴角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

真的只是因为加州阳光,才愿意做那为人不齿的事情吗?别再欺骗自己了,莫惜情。

第十章

红火的晚霞,将整个天空照得红艳艳,两层别墅就在眼前,白色的墙蓝色的顶,草坪修建得整整齐齐,四周的白色栅栏很干净,看得出有人精心打理过。

莫惜情倚在大门边的罗马柱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费了好大的劲,才抖抖瑟瑟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一张淡漠的脸,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面前。

“哦!”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在这儿?”

“刚回来。”方哲淡淡地回答,将门完全敞开,立在旁边示意她进去。

门槛有些高,她弯腰想将行李箱提起来,一只大手已经先一步握住了把手。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背,心口突然一窒,立即缩回了手,强装镇定地跨进客厅。

室内的摆设还跟从前一样。沙发、小茶几、电视柜、电视机……甚至小靠垫,颜色都一模一样,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为什么?

十年啊,为什么仍然没有丝毫改变?他……还留着这些做什么?莫惜情不知所措地立在客厅中央,眼底突然涌上涩涩的感觉。

“坐。”

“呃……好。”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过靠垫抱在怀里。

动作跟从前一样。

方哲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压在心口的沉重突然消失不见,嘴角不自觉的轻轻弯起,眼底的漠然也一点一点褪去。茉莉,欢迎回家。

“想喝点什么?”

“随便……都好。”

走进厨房,他在冰箱前站了很久,才倒了一杯果汁,取了三块冰块放到里面,又插上一根吸管,端到客厅递给她。

莫惜情有些惊讶,呆呆地盯着杯子欲言又止。怎么还记得她的喜好?橙汁、三块冰、一根吸管、偏要用大酒杯代替玻璃杯……喉头哽咽住,她掩饰地低下头猛吸两口。

两个人的对话稀稀疏疏,到最后都不再说话,一个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窗前往外看,诺大的客厅陷入一片沉默。

气氛很压抑,莫惜情不安地咳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打开行李箱,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十五万,”有些胆怯地开口,“是我以前欠你的。”

方哲目光一暗,手仍然插在西裤的裤袋里没有抽出来。

“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她小声重复。虽然明白这样的大老板对区区十几万不放在眼里,可毕竟是欠他的,理应还清。

他突然冷笑一声。

“就这些?利息呢?”

利息?莫惜情愣了愣。

“十五万,十年的利息应该有多少?”他淡淡地接着往下说,“根据银行最低年利率,普通的活期存款利率接近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利息为一万五;如果按照最高的定期来算,利息应该翻好几倍。更何况银行利率每年都往下调,我该按照今年的利率算,还是十年前的利率算?”

她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

“你欠我的,可远远不止这些,我为你买的衣服呢?带你出去吃饭、玩耍的开销呢?还有,”他慢慢凑近她,嘴角勾上一丝嘲讽的笑容,“在我没收留你之前,你白白住了几天别墅,租金呢?”

“你——”

“你什么你,”他恶劣地笑起来,“你想说我小气?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你欠我的每一条每一款,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吧,要怎么还我?”

“我、我……”她明显底气不足,“我只有这些。”

“怎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从男人身上捞到这么一点钱?”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哦——我差点忘了,杜展鹏没给你钱花吗?你的那些客户呢,没给你钱用吗?”

她猛地抬起头,血色迅速从脸上消退。

“我从什么男人身上捞钱,好像不关你方总经理的事!”

“是吗?”方哲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地逼视她,“那就把欠我的全都还给我!没钱还,就用你的身体还!”

可以吗?用身体就可以还清吗?

莫惜情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去欲解开他的衬衫纽扣。他一愣,迅速握紧她的手腕,粗鲁地将她甩在沙发上,沉重的身躯瞬间压上她。

就这样吧……她闭上双眼,任凭他为所欲为。

大手带着触电般的感觉,伸进衣服里四处游走,滚烫的唇也重重地堵住她的唇,似乎连呼吸都不愿意给,狂热地吮吸、甚至撕咬。她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曲起手臂抵在他xiōng口,脸憋得红红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方哲停下动作,脸庞埋在她的颈窝处喘息,拼命抑止住汹涌而来的情欲。

刚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支起身子,手伸到她背后将内衣扣好,又将凌乱的上衣整理妥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沉默半晌,突兀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客厅大门。

“你……去哪儿?”声音很小,带着些微颤抖。

“公司还有事。”他脚步不停,拧开门把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连门都忘记关上。

就这样?

决然的背影远去,汽车的引擎声也很快消失,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莫惜情呆呆地半躺在沙发上,嘴角泛起一丝惨淡的笑容。

他厌恶这样的女人吧……是啊,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了。

*****

单身公寓的豪华大客厅里,两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眼神痴呆地盯着面前不停走来走去的好友。

从东到西,从西到东。随着身形的移动,四道目光也随之移动。

“不要走了!”李云霄终于受不了地大叫,“你再走一步,我就把你那双腿剁掉!”

脚步终于停下来。

“真好笑,”蓝宇翔嗤笑一声,懒洋洋地伸直长腿,“你都把人给弄回去了,自己倒窝在这儿不声不响。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哲皱起眉长叹一声,点燃一支烟,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些什么……”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呢……”

“真搞不懂你,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干嘛要把事情弄成这样。”李云霄嘴角抽了抽,“真是的,坏毛病越来越多,什么不好学,偏要学别人包——”

“包什么?”凌厉的眼神投过来。

“子。”梗着喉咙吐出一个字。费了半天劲,才没把后面那个字说出来。

方哲皮笑肉不笑地斜他一眼,用力吸了一口烟,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心情突然变得乱糟糟的,因为那无意的一句话而起伏不定。

难道两个人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就只是那两个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一场错误。可是,他宁愿就这样一直错下去……

“我以为,十年的时间够你去忘记了。”蓝宇翔淡淡地说。

“是啊。”方哲冷冷一笑,重新掏出一支烟点着,缭绕的烟雾笼罩住他的眼眸,也掩盖了眼底的万千情绪。“我也这么以为。”

以为,可以忘记。

“我可告诉你,你是男人,身边的女人再多也没人敢说你,可莫惜情是女人,你这样的举动让别人怎么看她?你得想想她的处境。”

“处境?如果她想好好过她的日子,就应该待在南方。”他狠狠将烟蒂按进烟灰缸,眼神冰凉,“她既然回了江北,你叫我怎么放过她?她想要加州阳光,就得付出代价。”

“什么破理论。”李云霄嗤笑一声,“要不是明白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真以为加州阳光是你给她下的套呢。”

“她是杜展鹏的女朋友,你可要想清楚了。”蓝宇翔加上一句。

“我知道!”方哲烦躁地站起身走到吧台旁边,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紧接着又倒上,接连喝了好几杯。

杜展鹏。

都忘了中间还横着一个杜展鹏,她的男朋友,也许还是未来的丈夫……那么,自己算什么?暂时的情人?金主?

“阿哲,放手吧。”蓝宇翔轻声说,“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怎么困住她都没有用,如果真的爱她,就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时候放弃也是爱她的一种方式。”

放弃。

该怎么放?

“我是爱她没错。”方哲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两个好友,“爱是什么?爱她就要给她自由?爱她就要祝福她跟别的男人?爱她就要甘心放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这些,我爱她,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这就是我方哲的爱,你们懂吗?”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阿哲,你醉了。”李云霄皱起眉头。

“是……我也希望我醉了。”方哲喃喃道,摇晃着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夜色如水。

玻璃上倒映的那张男人的脸,带着醉意轻轻笑。他伸出手指用力按压那笑容,嘴角弯起的幅度却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这可能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最无耻、也最绝望的方式吧。

*****

上午十点,方道集团迎来了风尘仆仆的美国客人,双方商谈的内容,是共同开发位于市郊的那一大片荒地,将它建成中国最大的教育文化中心。

一整天时间,方哲都陪同在代表团左右,为他们引见政府官员、教育界名人。知道他们喜欢中国化的东西,所以晚上吃饭时,特意订了一家古香古色的中国餐馆。

果然,一行人刚下车就惊呼连连。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古朴繁复的雕花窗棂、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精巧典雅的陶瓷花瓶,以及墙上遒劲奔放的书法作品……无不引得他们如醉如痴,端着相机拍个不停。

等到色香味俱全的中式菜肴上桌时,更是赞叹不已,指着盘子逐一询问。

“SweetandSourPork(糖醋排骨)、100-yearEgg(皮蛋)、Mar-BohTofu(麻婆豆腐)、KungPaoChicken(宫保鸡丁)……”方哲微笑着一一说明。

“Yes,KungPaoChickenismyfavorite!”

金发碧眼的Stacy小姐非常高兴,拿起筷子就去夹,偏偏使不惯这两根细棍子,碎碎的鸡丁像在跟她捉迷藏,夹到哪儿就躲到哪儿,追逐了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小块。

“Oh,Iwin!”唯恐鸡块再掉下去,她赶紧将头伸过去一口吞下。

满桌的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方哲也微微扬起嘴角,目光一直定在她持筷子的手上,笑容有些恍惚——

那个女人,也用左手。

吃饭时,他总喜欢故意挨到她左边,然后埋怨她的筷子老跟他打架。她便奋起反抗,振振有辞地说:我比你聪明,因为我用左手;为什么呢,因为用左手的人右脑发达;为什么右脑发达呢,那是因为……常常自问自答好半天,到最后,他只好乖乖地自动离远一点。

一晃十年,往事却历历在目。

是啊,如果你不聪明,我怎会做了十年彻头彻尾的傻瓜?

轻叹一声,方哲收敛心思,示意助理为客人逐一倒酒。可想而知,浓香四溢的米酒又引来一阵惊叹,酒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

“What’sthat?”Stacy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副泼墨国画。

“ThatisaTraditionalChinesepainting,”助理回答,“Jasmine”

“Oh,Isee”她瞪大眼睛,“MoLi?”普通话极不标准。

“对,茉莉。”方哲笑着点点头。

茉莉,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不敢轻易触碰的那个女人。

吃过饭,看看时间还早,几个老外嚷嚷着要去游览江北夜景。方哲吩咐助理,先安排他们在房间稍做休息,然后电话通知公司多派几辆车来。

天公不作美,等到要出发时,居然下起雨来,而且势头越来越大。

“方总,外面下暴雨了,”助理提醒道,“我看,我们就在这儿……”

“轰隆隆——”

他的声音淹没在爆炸般的惊雷当中,雷声如此猛烈、强悍,震得脚下的地板似乎都抖动了几下。方哲皱了皱眉头,看到窗外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将天际硬生生劈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户上,嘈杂得很。

脸色突然一变。

“方总?”助理迟疑地望着他。

“我要出去一趟。”方哲抓起西装外套就往门外走。

“方总!”助理追过去,“客人都在等着您的安排呢——”

“你安排就行了,明天再说!”

话音还在,人已经不见了。助理无奈地冲天花板叹口气,愣了半晌,只得转身讪讪地朝客人房间走去。

*****

夜很黑。

莫惜情有些害怕,把楼上楼下的灯全都打开,想了想,又怕浪费电,还是只留了一盏卧室的小灯。想想都觉得好笑,叫她搬过来住,他自己却不露面,难不成是叫她来守房子?

这些天她都睡在她原来住过的客房,屋里的摆设同以前一模一样,连那只长毛的小狗都还在,只是颜色褪了许多。

还留着干什么呢?都回不去了啊……

她拿起小狗亲了亲,嘴角上扬,却又觉得心痛。

喉咙里干干的很不舒服,鼻子里呼出的气体也热热的,根据多年经验,她知道自己一定又着凉了。

都是那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那个人常常说泡澡可以消除疲劳,于是她便傻傻地泡了又泡,每次都等到水凉透了,才后知后觉地爬出来。明知道是坏习惯,怎么就保持了这么多年呢?无奈地摇摇头,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睡一觉就好了,只要身上出点汗,感冒自然而然就会好。

夜渐渐深了……

一阵大风吹来,半开的窗户“啪”地一声打在墙壁上,将睡梦中的莫惜情惊醒。刮风了吗?她忍着眩晕的感觉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上。

“轰隆!”

惊雷似乎在头顶炸开,紧接着,一道白光猛地劈开天幕。

“啊——”惊恐的尖叫声在房间里传开,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突兀地往地上一头栽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雨水随着狂风浇在身上,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费力地爬起来,头部立即传来一阵钝痛。

发烧了。

退烧药呢?药在哪儿?她盲目地在房间里打着转,冷汗浸湿了身上的睡衣……明明就放在柜子里的,柜子呢?怎么找不到了?这是谁的房间,怎么这么陌生……

惜情,莫惜情。

谁在叫她?

眼前晃动着一个身影,焦急的嗓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展鹏,是你吗……药……不见了……”好累啊,她快支持不住了。身体突然腾云驾雾,似乎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身子。“展鹏……你,做什么……”

“送你去医院。”声音很飘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不……吃、点药、就……”

“听话,我们去医院。”

周遭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沉沉的黑暗袭来,莫惜情合上双眼,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卷三完)

第一章

睁开双眼,挂在床头的输液瓶首先映入眼帘。

怎么来了医院?莫惜情诧异地瞪着天花板,半晌才慢慢扭头四处看,一个身影静静地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

是……他吗?

头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望着那颗黑黑的头,喜悦迅速充斥了整个心房。

“你醒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展……鹏?”她呆了呆。喜悦又迅速降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惆怅。

“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会儿。”杜展鹏将手按在她额头,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烧退了一些,医生说吊完这一瓶就没事了。”

“嗯。”

应了一声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输液管中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她躺在被子底下,心里忐忑不安。

“展鹏,我……”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怎么还肯照顾自己?两人才吵过架啊。

“不要说话,我都知道。”

“不是……我、我一定要跟你说、说……那个、我想说——”

“如果是想跟我说对不起,”他叹口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好吧,我接受。”

她呆呆地看着他,有些迟疑不定。

“你……不生我的气了?”见他摇头,还是不太敢相信,“真的不生气?”

“傻丫头。”杜展鹏捏捏她的鼻子,浅浅的酒窝挂在左脸颊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什么都不要想,等好一点了就跟我回家吧。”

回家?

回哪儿?方哲已经不回别墅了,再继续住在那儿也没有意思。莫惜情茫然地点头,心口突然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

“好……回家。”

“再睡一觉,我会一直守在这儿。”他将被子朝上掖掖,温和地笑笑,随后走出病房。

身子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杜展鹏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变得黯淡。沉默半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她没事了。”

只有短短四个字,他听到对方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吊完了药水,又量体温、拿药,一直折腾到下午,两人才提着一大包药走出医院。杜展鹏没有送她回公寓,而是直接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盯着她上床之后才离开房间。

怎么睡得着呢?

莫惜情直挺挺地躺在客房床上,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安然入睡,索性翻身起床。杜展鹏不在客厅,折回书房一看,果然一个身影坐在灯下奋笔疾书。

“你在干嘛?”

“公司一大堆文件没处理完。”他头也不回地开口,“你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她乖乖地坐到旁边,拿起桌上的杂志翻看。

上面乱七八糟都写了些什么?澳门赌业洗牌、布莱尔渐出舞台、金融机构破产的制度计划、摩根中心戏剧转折……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心不在焉地翻来翻去,将纸张弄得沙沙响,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

“你想回去?”

什么?莫惜情一惊,手中的杂志掉在地上。

杜展鹏弯腰将它捡起来,轻轻放回桌上。沉默良久,起身走出书房,不一会儿就折回来,手里提着从医院拎回来的塑料袋,慢慢地将药丸一盒一盒拿给她看。

“这个一天两次、一次三片;这个是退烧用的,再发烧的时候才能吃;这一瓶可能有点苦,完了吃一粒糖就没事了。大白兔还有吗?”

“展鹏……”

“还有吗?没了我再给你买。”他轻笑,目光很清澈,看不到一丝yīn影。

“呃,还有。”声音很小。

“别告诉他你喜欢吃大白兔奶糖,这是我的专利。”他弯起嘴角,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

“嗯。”莫惜情低低地答应,鼻子突然一阵酸涩。

大白兔,怎能不记得呢?刚到南方不久,就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个月,偏又闹着不肯吃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展鹏只好捏着鼻子陪她一起喝苦哈哈的中药,喝完了再塞给她一粒大白兔。从那时候起,她就爱上了吃奶糖,每一次都是他给她买。

十年时间,吃掉了多少粒大白兔?展鹏的心思,她懂啊。可是……

“等病好了再走……”飘忽的声音从头顶传进耳里,“抱歉,公司事情太多,我不能送你过去。”

搁在腰间的大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张了张嘴,温暖的手指立即抵在唇上。

“别跟我说那三个字,你说得太多了。”杜展鹏笑笑,“还有,忘了告诉你,昨晚是他送你去的医院,不是我。”说完,松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件。

是他?莫惜情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堵在心口那沉甸甸的感觉一霎那间全部飞走,睡意也跟着袭来。

“我、我困了,我去睡觉。”

“嗯。”

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书房里安静了很久,突然传出清脆的一声“啪”,像是笔被折断的声音。

*****

是他眼花了吗?

方哲定定地望着沙发上和衣而睡的身影,竟然不敢再挪动脚步。是她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发现她还在,心里突然又喜又怒。

喜的是,她肯回来了;怒的是,这么晚了,还躺在客厅干什么?虽然气温不算凉,但是她的病才刚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外面,身上居然什么都没盖!

“你给我醒醒!”他扑上去粗鲁地摇晃她。

莫惜情猛地惊醒过来。

“你……回来了?”揉着眼睛赶紧坐好。

“你躺在这儿干嘛?”他脸色不善,“怎么,不习惯待在杜展鹏那儿?”

话一出口,他立即想扇自己两巴掌,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果然,莫惜情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

“去床上睡吧。”懊恼地转过身。

“我现在还不困。对了,还没谢谢你呢,”她脸上浮起毫不在乎的笑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谢谢你送我去医院,不然……”

他转身,盯着她看了半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昨晚。”声音很小。顿了顿,又小心地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公司有事。”其实是在借酒浇愁,茉莉,那些愁,你可明白?方哲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开。“我以后会天天回来。我饿了,给我做点饭吃。”

“哦?”她的表情傻傻的。

“你不是说不困吗?”他不悦地皱起眉头,脱下西装扔到沙发上,“不想饿死我就给我弄点吃的,快点,五分钟后我要见到一碗蛋炒饭。”

“蛋、蛋炒饭?可是我今天把饭都吃完了……下面条好——”

“吃完了不会再煮吗?”

这个人,还真不好伺候。

莫惜情低下头皱了皱鼻子,只得走进厨房重新煮饭。忙活了好一阵,一碗喷香四溢的蛋炒饭摆到桌上,方哲拿起筷子扒拉两下,突然又皱起眉头。

“胡萝卜呢?”

“呃……”她怯怯地望着他,“你不是不吃胡萝卜吗?”

“人都是会改变的,我现在吃胡萝卜了。”他淡淡地说,“重新炒一份。”

“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

“重新炒一份,听不见吗?”

她站着没动。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不好伺候,而是……极难伺候!

“你不炒,我自己炒。”他哼一声,讪讪地转身走进厨房。

从冰箱里摸出几颗鸡蛋打在碗里,然后仔细地用搅蛋器搅匀,又拿了一些蘑菇、胡萝卜、葱放到砧板上,笨拙地拿刀剁,碎末绽得满地都是。

“我来。”莫惜情站在门边,小声说。

方哲顿了一下,轻轻将刀放在砧板上退到一旁。她走过去拿起菜刀,用另一只手按住胡萝卜,熟练地将它切碎。

“左撇子。”他微笑着看她。

她扭头淡淡一笑,将锅架在炉子上,然后开火、放油、炒鸡蛋……

方哲静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左手拿锅铲,不停地在锅里翻炒,右手时不时拿起佐料往锅里撒,动作从容娴熟。她的神情很专注,就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仿佛那不是蛋炒饭,而是她整个的心血。

“你出汗了。”他抽出一张纸巾走过去。

莫惜情扭过头,很自然地将脸微微扬起对着他。他轻轻地将纸巾印在她额头,久久凝视她,眼底闪烁着让她心悸的光芒。

“呃。”她愣了一下,慌忙回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蛋炒饭上,“很快就好了——”

“不管它。”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固执地让她面对自己。

“松手,饭要糊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腾出一只手将炉子关掉。

“你干嘛?”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没炒好呢,你怎么就把它关了?火候不到,炒出来的饭就不好吃,再等——”

他低下头,吻住她聒噪的小嘴。

莫惜情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迅速沉迷在他霸道的气息中。湿热的吻,从嘴唇滑到锁骨,再到xiōng口,身上的衣物也随着他的手指往下褪去。

“你……”她微微睁开迷乱的双眼,脸颊酡红,“不是饿吗……”

“我饿,”他将脸埋在她xiōng口,低低地笑,“我很饿。”

“那、那你还……”

“你比蛋炒饭要可口。”

“可是——”

他重新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将她打横抱起,脚步坚定地朝卧室走去。

*****

就像做了一场真实的梦,缠绵的一夜,似乎将彼此之间的生疏全部打破,然而中间又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让莫惜情时刻感觉到忐忑不安。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快吧,快得有些无所适从。这幸福像是偷来的,借着加州阳光的名义,把自己扔进一场交易中,却义无反顾。

下班回到家,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打开了,方哲微笑着立在门边。

“回来了?公司没事,所以——”话语突然顿住,他直勾勾地瞪着她,“你化妆了?!”

这些天,他每晚忙到深夜才回来,见到的都是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乍一见这么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着实吃了一惊。

“呃……上班嘛。”不化妆,难道天天顶着一张素脸招摇?

“看来,我得向你宣布几条规定。”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第一,不准化妆;第二,不准穿这么露的裙子;第三,不准用手机闲聊,今天我打了几通电话都显示忙;第四……暂时保留。”

莫惜情的嘴巴变成O型。

“好吧,我换一种说法。”他似乎让了一步,“可以在我面前穿露一点,可以用手机跟我聊天,但是,在我面前不准化妆。”

“哦。”她沮丧地低下头。

“下班之后不准在公司逗留,马上回家给我做饭。”

“我也有应酬啊。”

“我不管你什么应酬,超过九点我就会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不在家,小心我会打你屁股。”

“可是……你也常常出去应酬啊。”

“我是我你是你。再说,我每次出门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有哪些人、男的女的、多少人、为的什么事……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我又没让你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你就必须知道!”见她惶恐的表情,方哲放缓了语调,“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别让我找不到你。还有,每天早上我可以送你上班,你不用挤那些破公交车了。”

“不行!”她慌忙拒绝。要是被同事们看见了,只怕会被唾沫淹死。

“那我给你买辆车。你好歹也是个公司经理,怎么连辆车都没有?赚的那些钱呢,都用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的钱……”她小声嘀咕,“再说啦,我又不是金丝雀,干嘛给我买车?”

“那就让我送你。”

“不要!你让我坐公交吧,我喜欢挤公交,这样可以……减肥。”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相信了她的理由,不再言语。

“呃——”莫惜情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不能提一点要求?”

“说吧。”

“我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吃蛋炒饭?”她苦着脸,“我都吃腻了。”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我都没吃腻,你怎么可能吃腻呢?”

“当我没说。”她气恼地将靠垫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小角角。

还是从前的小动作。

方哲弯起嘴角,感觉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有些疼,疼痛中却又带着丝丝点点的释然。茉莉,你真的回来了吗?

“你以前就最喜欢抱着这个东西,”他凝视着她的侧脸,眼底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显得柔和至极。“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紧张的情节就咬它。”

是啊,有一侧的布料被咬得稀疏凌乱,被他说成是老鼠咬的。

“《猫和老鼠》的碟片还在,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个抽屉?以前你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个。”

是啊,一看动画片就将他甩在一旁不理睬,气得他嚷嚷要将碟片全部扔到垃圾桶。

“还有沙发扶手上的那个牙印,是你生病那次咬的。没想到以前你脾气那么大,为了几颗瓜子,居然什么都敢咬。”

是啊,痕迹还很深,经过这么多年,居然还留在上面。

“还有……以前你还咬过我。”他淡淡地笑,将左手举到面前。

是啊,是啊。

以前。

莫惜情站起身走到窗前,借以掩饰鼻端涌来的酸涩。突然明白过来,那层让她忐忑不安的东西,就是十年时光。两个人,隔了漫长的岁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重新住在一起,看起来似乎理所当然,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如履薄冰啊。

十年。

从前的一点一滴,他全都记得吗?那么,也记得自己是怎样欺骗他吗……不,不要再提起从前,那是她心底的伤,是她没办法说出口的歉疚,和后悔。

“都是以前的事了,”莫惜情淡淡地开口,“我都已经忘记了。”

都忘记了?

方哲的眼神倏地变得冰冷。僵立片刻,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走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发中深呼吸了几下。

“好……忘记了就忘记了,其实我也快忘记了。”

真的可以忘记吗?他分明感觉到,心似乎又重新掉回了冰窟。没关系……至少,他的茉莉还在身边。

第二章

两个人的小日子,其实过得很逍遥自在。在家做做饭、工作忙时上餐厅撮一顿、偷闲散散步、偶尔看场电影……甚至兴致来时去游乐场疯玩几个小时。

夫妻之间,也不过如此吧。

“我要去香港出差,周末回来。”方哲轻声说。

对面的女人还在大嚼鸡骨头,吃得不亦乐乎,没有一点儿淑女应该有的优雅气质。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弯起嘴角。

还跟十年前一样,喜欢吃干锅鸡、胡萝卜、辣椒,讨厌吃海鱼、芹菜,至于香菜,连碰都不碰一下……他们都没有改变,可是,仍然回不到当初的亲密无间。到底是什么变了?

“你老看我干嘛?”注意到对方不可忽视的目光,莫惜情终于抬起头问。

“看你的吃相。”他轻笑一声。

这才是从前的莫莫啊,一看到美食就两眼放光,恶狼一般扑到桌上,恨不得手脚并用,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的形象是否会吓着别人。

“我就是这样咯。”她吐吐小舌头,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的动作不文雅。

方哲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跟公司请几天假。”

“啊?不去不去,我还要上班呢。”她赶紧摇头。莫名其妙跟着他跑,像什么样子!

他耸耸肩,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那我出门这几天,你要乖乖呆在家里,不准关机,听到电话响要赶紧接,如果我忘了打电话给你,你要记得主动给我打;洗澡水不要太凉,不要一舒服就赖在浴缸里不起来,那样很容易感冒;闹钟要调好,我不能叫你起床,你要自己晓得按时起来……这样好了,早上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咳,咳咳!”莫惜情被他的长篇大论噎着了,拼命拍xiōng口。

“怎么搞的?”他赶紧将水递过去,又起身绕到她身后帮她轻轻拍背,“吃个东西都这么不小心,要注意一点。我出去这几天,你就不要在家里烧饭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累着自己……”

她沉默地望着他,眼神很怪异。

“吃啊,看着我干什么?”

“只是去几天而已,又不是几个月……罗、罗嗦那么多,”她期期艾艾地开口,“像大话西游里的,那个、那个……”

“唐僧?”他接过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很罗嗦吗?”

其实不用她开口,他都知道最近自己的话的确比较多,因为云霄已经不止一次地痛斥他“话痨”了。瞟一眼莫惜情,发现她咧着嘴傻笑,显然是以笑容作答。

“你以为你不罗嗦吗?那时候你说的话,比我现在说的起码要多十倍以上。你常说……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莫齿难忘。”

“是吗?”她含糊地应一声,低下头继续啃骨头。

沉默,突然不期而至。

刚刚说了什么?方哲愣了一下,起身走到窗前点着了一支烟。

那横在两人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就像这缭绕的烟雾,抓不住,却无处不在。

“饭后抽烟对身体不好。”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看你抽烟抽得很凶,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记得他以前不抽烟啊。

“要应酬,当然得学会抽烟。”他转身淡淡地笑,“你不喜欢我抽烟,我就不抽。”说完,将抽了一半的烟按到烟灰缸里。

吃完饭,莫惜情走进厨房收拾碗筷,方哲怔怔地望着窗外,久久无语。

什么时候学会的?

回到美国读书的那段时间,晚上总是睡不好,常常午夜一两点还在床上辗转反复,没办法,只好依靠抽烟来平复翻腾不止的思绪。就在那时候,烟成了毒品,让他像个瘾君子般慌不择路。

茉莉啊,茉莉。他的茉莉,就是罂粟,他戒不了毒瘾,早已病入膏肓。

*****

方哲去香港公干的这几天,莫惜情简直快乐过了头。

没有人跟她抢遥控器,没有人抱怨肥皂剧不好看,没有人在她泡了一半澡时拼命敲门,没有人命令她吃青菜,没有人在耳边念叨这个不准、那个不行……

兴奋之余,心里又有些空空荡荡。他不在,生活就像失去调色板的颜料,看起来姹紫嫣红,实际却混乱不堪。

莫惜情,原来你还是这么放不下他啊……

周末的夜晚,大街上灯光璀璨,一派繁荣的景象。景色迷人的中心广场历来是恋人们的约会胜地,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窃窃私语,有的坐在木椅上,有的沿着小径缓缓漫步,甜蜜温馨的感觉充斥整个广场。莫惜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直扭头盯着看。

“你都看了很久了,”杜展鹏拍拍她的肩,“脖子不酸吗?”

“哦。”她回过神来,遮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很累?”

她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呵欠,连忙用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将目光投在她脸上。这些日子以来,惜情越发成熟妩媚了,嫩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像个恋爱中的幸福小女人……

心猛然一沉。

“他……对你好吗?”艰难地开口问。

“嗯。”她胡乱应了一声。

的确非常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夜晚的索求太多了。

她想象不到一个男人的精力怎会如此旺盛,奔波了一整天,常常十一、二点才回家,有时甚至工作到凌晨,这么辛苦劳累,偏偏还有精神将沉睡中的她以非常形式弄醒,往往彻夜纠缠——

不累才怪!想到那些香艳的场景,莫惜情只觉得脸烧得厉害,窘迫地低下头去。

“吃饱了吗?我们出去走走吧。”杜展鹏淡淡地说。

她很想回去睡觉,可是见他一脸黯淡的表情,还是跟上他的步子。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除了询问彼此的工作情况,以及一些零碎对话,剩下的,就只是沉默。

怎么会这样?

莫惜情不禁苦笑。她和展鹏在一起十年,以前总是无话不谈,可是自从她回到江北之后,他就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深沉难懂。也许,是她的错吧……

“我得回去了,”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今天周末,再陪陪我。”

“太晚了展鹏,你也该回家了。”

“惜情。”他低低地唤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苍凉,“再陪陪我,回去……很冷清,陪陪我好不好?”

“真的很晚了,”她轻声哄道,“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聊好不好?”

“我不想回去!”他焦躁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几大口。“你就这么着急回到方哲那儿?难道连一点点时间都不肯施舍给我?”

“展鹏,你在说什么。”她皱起眉头,觉得他今天比往常执拗了许多。

“惜情我问你,我们在一起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些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吗?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是什么?”

是什么?展鹏对于她来说,是兄长、是老师、是朋友、是知己,是始终给予她力量的坚实依靠,是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守护神啊。

“你是……朋友。”

“就这些?”

“比朋友……”她艰难地回答,“更深。”

“还有呢?”他急切地摇着她的肩,“还有吗惜情,还有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他,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只是久久地望着。

“为什么不回答我?”杜展鹏生气地提高音量,“你觉得我很傻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爱不爱我的话,只有我一直在做傻瓜,傻傻地陪着你、等着你!十年的时间,就只是为了等你一句话!”

“展鹏——”

“是这样对不对?”默立片刻,他突然重重地往店铺的墙上打了一拳!

莫惜情骇住。

那一声沉闷的声响,像铁锤一样重重敲击在她的心上……反应过来,她立即紧紧抱住他的腰,用力拖到旁边。

“别这样展鹏,你明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有多重要,你明知道的……”她垂下眼,将他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地吹着,脸色苍白,神情却很专注。“你叫我怎么说,这十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关心我保护我,甚至纵容我,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一句两句就可以说清的……答应我,千万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你这样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杜展鹏抽出手,慢慢地搂住她,用力搂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长长地叹息一声。

“惜情,我真的很重要吗?有多重要?可不可以像对他一样……”

有多重要?

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无人能代替得了的,只是,要看怀着怎样的感情。莫惜情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两下……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许久,他才轻轻推开她,脸上露出熟悉的酒窝,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展鹏!”她愕然地瞪大眼睛。

“补偿一下,”他耍赖似地撇起嘴角,“谁叫你让我那么难过。”

她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抡起拳头往他胳膊捶去。

“好痛,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夸张地大叫,一把搂过她的肩往餐厅停车场走去。“我该送你回家咯,南瓜车也该出发了。”

“讨厌!”她再次狠狠捶了他一下,“我哪一点像灰姑娘?”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浑身都像!”

*****

整个别墅静悄悄地沉睡在夜幕之下,显得格外寂寥。

莫惜情望一眼黑漆漆的楼层,忍不住轻叹一声。跟杜展鹏道了一声晚安,目送他的车子徐徐远去之后,才无精打采地掏出钥匙打开门,熟悉的香烟味道立即窜进鼻端。

烟味?

她一愣,立即打开墙上的灯开关,果然见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指间夹着香烟,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你回来了?”莫惜情欣喜地奔过去,“怎么就回来了?”

方哲慢慢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眸底一片冰凉。

“你……”她心底一抖。“你怎么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你去哪儿了?”他冷冷地开口。

“哦,出去跟朋友聊聊天,喝了杯茶。”

“喝茶?”他嗤笑一声,“十二点还有喝茶的地方吗?”

“你什么意思?”她的笑容渐渐隐没。

“你跟杜展鹏见面了对不对?不仅见面,还一起吃饭喝咖啡。”他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就在他送你回来之前,你主动抱住他,他还吻了你!”

她一怔。他看到了吗?难道……跟踪她?心头的喜悦一点一点消失。

“我很累,要早点睡觉,不想跟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赌气朝卧室冲去。

“你给我站住。”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到面前,“什么叫莫名其妙?你为什么累?你们还干了些什么?”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没办法回答他的提问,索性一言不发。

“你说话!”方哲气得只想捏碎她。

匆匆忙忙赶飞机回来,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居然看见两个人在街头悠闲地漫步聊天!想到杜展鹏吻她的那一刻,他更加克制不住……

“你说啊!你说,他为什么吻你?你为什么不推开他?”

“我……”她气急,昂起头瞪视他,“我的事,不要你管。”

“莫惜情!”他厉声喝道,“你要搞清楚,你现在还是我方哲的女人,我不允许你去勾引别的男人!”

她xiōng口一窒。

“是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你不清楚?交际花、狐狸精,多好听的名字啊,你没有听说过吗?”冷笑着逼近他的脸,“我就勾引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被我勾引?”

“莫惜情!”他气得发抖,“你给我闭嘴!”

“不喜欢听?可是这是事实,你还不是一样上我的床!我是谁?我是莫惜情,别人嘴里的交际花,为了钱肯牺牲自己的拜金女,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往上爬的莫惜情!我就是这样的人,”她怒视他,“对你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xiōng口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字一句问。

“加州阳光。”莫惜情毫不犹豫地丢给他四个字。

冰冷一笑,他猛地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嘴唇重重地压向她的唇,用力吮吸、啃咬,粗暴得近乎蹂躏……大手也不闲着,粗鲁地撕开她身上的衣服。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左躲又闪,却逃不开他狂野的侵略。

“别想躲。”他紧紧压住她,眼神残酷而危险,“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放开!放开我……方哲你疯了!”

强烈的挣扎和反抗,反而激起男人潜在的兽性,他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身下,像发怒的雄狮扑向弱小的动物。手掌压住不断晃动的脑袋,潮湿的感觉,像火烫一般燎痛手心,方哲心口一震,立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哭了。

隔了十年,她再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嘴唇咬得发白,泪水一串一串往下掉,却隐忍着不肯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痛楚渐渐袭上他的心头,他仿佛看见那个肥胖男人身子底下泣不成声的小姑娘,眼底盛满了恐慌和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你打我好不好?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方哲捧住她的脸,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去泪水,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着什么。泪水还是不断往外溢出,他开始不知所措,神色也越发慌张起来。

他肯定没有哄过女人吧?

莫惜情泪眼朦胧地瞅着他,突然又想笑。还跟十年前一样,他根本就不懂该怎样哄人开心。也对啊,要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学会哄人,好像是一件很艰巨的任务。

“我想睡觉了。”她哑着嗓子说,“抱我回卧室。”

他愣了许久,嘴角慢慢勾上一丝释然的笑意。

“你还没洗澡。一起洗。”

第三章

早上莫惜情醒来得很晚,睁开眼睛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十点了。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身上也没有丝毫力气。

唉,只不过三个晚上没有见面,他就这么……一定会被他榨干!

又直挺挺地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爬起床。方哲早已西装笔挺地坐在书房里,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

“怎么不睡了,昨晚不累吗?”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莫惜情脸颊一烫,差点羞愧得咬着自己的舌头。嗯……这句话好像应该问他才对吧?眼神不自在地到处乱瞟,看到半开的抽屉里躺着一本相册。

“照片?”走过去想拿出来看看。

“再去睡一会儿,昨晚我把你累坏了。”方哲将抽屉关上锁好,起身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去公司有点事,中午回来接你,去中餐厅吃饭好不好?”

“好。”

目送他的车子徐徐远去,莫惜情回到楼上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一盒药,走回洗盥间,就着水吞下一粒药丸。

门突然发出“咔哒”的一声。

她立即拉开抽屉,将盒子和一板药丸全塞进去,再迅速合上抽屉。回头一看,方哲捏着门把立在房门口。

“你……怎么就回来了?”

“文件忘了拿。”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你刚刚在做什么?”

“呃……没什么。”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我刚洗完澡,就去换衣服。”嘴里这么说,却没有移动脚步。

方哲怔怔地望着她,半晌,将目光移到抽屉的把手上。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他和抽屉之间。

他微微皱起眉头。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向一边,另一只手迅速打开抽屉,拿起薄薄的药盒举到眼前——

“避孕”两个字让他眯起了眼。

“这是什么?”冷冷地开口。

莫惜情呆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我问你这是什么?”

“你……你先放开我……”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不知所措。

“回答我,这是什么?!”

方哲脸色铁青,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像要捏碎她脆弱的腕骨。她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开他强用力的桎梏,一股怒火“腾”地窜上心头。

“你看不懂字吗?”顶撞了一句,赌气扭过头不理他。

“为什么吃?”

“你从来都不肯戴……那个东西,所以我只好吃药。”沉默几秒,幽幽地说,“我不想怀孕。”

手腕上的力量陡然消失,莫惜情抬起头,看到他一脸灰败,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莫惜情,我真是自作多情。”一字一句说完,方哲掉头走出房间。

*****

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回来,本来说好的去餐厅吃大餐,自然也泡了汤。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莫惜情拎着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一张张快乐的脸孔,心里越发觉得孤单寂寞。

不明白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也许,两个人真的不合适吧。十年间改变的东西太多,她和他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默契了。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平添许多烦恼……

“莫莫。”

是他吗?她欣喜地转过身,看到来人时,唇边的笑容变得落寞。

“扬帆哥。”

“一个人逛街?”俞扬帆微笑着走到她面前,“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跟在你后面叫了老半天,你都没有发觉。”

“哦……”她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

“他没有陪你?”

她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闹别扭了?”

“没有。”她赌气地揪住背包带子,抓在手里使劲搓揉。

“你的包最无辜,再怎么折磨它,它都不能反抗。”他笑出声来,见她不再蹂躏不相干的东西,目光渐渐转为幽暗。“想找他?”很轻的三个字。

“不是啊。”她愣了一下,嘟起嘴否认,“我就想逛逛商店嘛,趁着今天是周末,出来看看有没有打折的衣服。”

“骗人是不对的,骗我就更不对。”他轻笑一声,抬起手指向斜对面那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别告诉我方道旁边有卖衣服的商店,你带我去看看?”

莫惜情被噎住,气恼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小傻瓜。”他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叹口气,“要上去吗?我可以陪着你。”

“呃,不用了……”她落寞地笑笑,“可能,他现在还不想见我吧……”

或者,是怕见到他冰冷的表情。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一个铁青着脸,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另一个恍恍惚惚地走在街头,却连吵架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之间变得这么难以理解?

她低下头,鼻端突然涌上酸涩的感觉。自从跟方哲在一起之后,她似乎变得越来越软弱,动不动就想流泪——

莫惜情,有点出息好不好!

忍不住痛骂自己,脚下的地面却还是渐渐变得模糊,眼眶也热热的。一张洁白的面巾纸出现在眼前,她接过纸巾,迅速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半晌,等心情回复平静之后,才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

“笑得真难看。”俞扬帆扬起嘴角,“不想笑就不要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鼻子。”

“你取笑我!”她瞪大眼睛,示威般地挥了挥拳头。

“哦,想不到你真的很难变成淑女,还跟以前一样凶。”他咬着唇,肩膀不停抖动。

“想笑就笑嘛……”她难为情地瞟他一眼。

他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终于“噗哧”一声大笑起来,惹得她也弯起嘴角,两人像傻子一般,站在路边哈哈大笑。路人纷纷止住脚,惊讶的朝这边张望,一个小孩从两人身边经过,更是吓得惊惶失措,撒腿就跑。

“别笑了,”莫惜情赶紧将他拉到隐蔽的角落,“再笑下去,明天的报纸就会出现一个大大的标题:渡仁药业俞总经理当街发疯。”

俞扬帆捧着肚子,好半天才止住笑。

“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嘴角重又挂上淡淡的笑容。“莫莫,跟你在一起,我就想笑。”

“我有那么好笑吗?”她嗔怒地嘟起嘴。

“好笑。”他调皮地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傻莫莫,别太苛求自己,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也要哭出来。”

她无言地点点头。

“我是你的扬帆哥对不对?妹妹在哥哥面前,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轻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扬帆哥……”她扁了扁嘴,感动得又想掉眼泪。

“老天,你的情绪也变化得太快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七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了再送你回家。”

“我要吃干锅鸡。”

“好。还有胡萝卜丝、油淋辣椒。”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张大嘴。

“你以前就喜欢吃这些东西,我当然知道。”他拉起她朝露天停车场走去,“快点,不然占不到位子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已经窜出老远,催促声不断从前方传来,俞扬帆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快步跟上。

*****

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战?

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时一天之中竟然说不上一句话。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明天还要上班,莫惜情只得无奈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脚步声,然后一声门响,四周又寂静了。

他还在生气?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自从前几天吵了一架之后,方哲开始对她不理不睬,晚上一两点才回来,早上比她起得更早,连睡觉的地方都改成了客房。

理由是,最近公司非常忙,怕回来太晚吵着她。

是这样吗?还是……开始厌倦她了?

也许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吧。没有谁能够保证感情一直到永远,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如果没有加州阳光,恐怕两个人早就各奔东西了。

可是,心底仍有小小的希望存在。

他的话语明明带着关怀。

他的笑容明明很温暖。

他的吻明明很真实。

他的……

醒过来吧莫惜情!你凭什么得到他的温暖、他的关怀?就凭十年前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吗?看清楚,你只是他那一长串女朋友名单上,一个写在角落的名字……

黑暗中,她睁大双眼盯着黯淡的天花板,一宿无语。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犹豫了很久,莫惜情还是悄悄推开客房门,一看是空的。意料之中,方哲已经上班去了。叹口气,只得背起小坤包去坐公交车。

一整天就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下班之后也没有心思回去。记得他前不久还要求她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只不过隔了一阵子,就物是人非了。

“啾啾、啾啾……”小鸟的欢快叫声从坤包里传来。

她愣了一秒,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包,一时找不到,干脆将包里所有东西全倒在桌上,也不管眉笔、口红蹦蹦跳跳地滚落在地,抓过手机举到面前——

不是他。

“有空吗?出来吃饭。”是杜展鹏的声音。

“呃,今天……”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莫惜情瞟一眼桌上的台历,大吃一惊。今天是展鹏的生日,她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

“好,你说个地方,我马上来。”

挂掉电话,她坐在椅子上犹豫半晌,轻轻拨通了那个在心底念了几万遍的号码。稍顷,冷冷的女中音传进耳里,又慢慢放下手机。

关机了。

*****

生日宴会有在酒吧举行的吗?莫惜情拎着大蛋糕,站在杜展鹏面前哭笑不得,本以为还有几个朋友一同来庆祝,没想到就他一个人。

“蛋糕怎么办?这么大一个怎么吃得完,你电话里也不说清楚。”

“OK,留给我做早餐吧。”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盯着她的脸仔细看,“怎么搞的,工作很忙吗?才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

“呃,工作比较忙。”她掩饰地笑笑,“你不是说喝酒吗?我请你怎么样?”

“是我过生日,哪有叫你请的道理。”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招手将Waiter唤来,叫了一大堆酒放到桌上。“前阵子工作太忙,今天就好好轻松轻松吧。”

杜展鹏的兴致很高,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等到酒吧打烊的时候,已经喝得摇摇晃晃站不稳脚。看来是没办法开车回去了,莫惜情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一番折腾,总算把他送回了家。

他的住处还真是冷清,诺大的复式房虽然装修豪华,却显得空空荡荡,厨房里的厨具光亮崭新,似乎从来没有使用过,闻不到一丝生活居家的气息。

心口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感觉,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到浴室拧了一条毛巾过去帮他擦脸。杜展鹏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薄唇抿着,英挺的眉也微微皱起。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了几下,却怎么也不能抚平那皱褶。

沉重的感觉再一次铺天盖地般袭来,莫惜情只觉得眼眶一热,心底的酸痛愈加明显。

为什么皱眉?

为什么要等她这么多年?

为什么不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展鹏,你的深情,叫我怎么还得起……一滴泪悄悄滑过脸庞,滴落在薄被外面的手背上。她一愣,慌忙伸手过去轻轻擦掉。

“我……熬不住了。”低低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熬不住了?

“你在说什么?展鹏。”莫惜情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我真的……熬不住了,对不起,惜情……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都说些什么呀,怎么喝得这么醉?她好笑地摇摇头,起身准备将毛巾送进浴室,手臂突然被拉住。

“你别走……我会跟惜情说的……嘉惠,你别走……我,喜欢你,嘉惠……”

嘉惠?

她愣住。是他的助理凌嘉惠吗?那个总是默默无闻跟在他身边的凌嘉惠吗?

一霎那间,xiōng口突然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像失去了一件原本拥有的宝物,惆怅不已。守在她身边十年的展鹏,终于接受别的女人了。

然而惆怅过后,接踵而来的却是释然,甚至喜悦……

第四章

早餐做到一半,杜展鹏就睡眼朦胧地晃过来,敲了敲厨房门。

“再等几分钟就好了,别急。”莫惜情回头微笑一下,“还有啊,拜托你有空的时候也动手做做饭,冰箱里除了鸡蛋什么都没有,连火腿都过期了!”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又折回楼上卧室,过了一会儿,一身清爽地下楼坐到餐桌旁开始吃早餐。

“你今天气色不错。”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嗯?”她愣了一下。“我哪天气色不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今天不一样。”他淡淡地笑,顿了顿,接着说,“昨晚我是不是喝得很醉?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没想到醉得一塌糊涂,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冲她调皮地眨眨眼。

“呃……什么也没说,就是睡觉。”

“没有唱歌吗?”

“没有啦,睡得只打呼噜,怎么叫也叫不醒。”她好笑地瞟他一眼。“对了,你的车还停在酒吧那边,你得打车去公司。”想了想,小心地加了一句,“要不然,叫你的助理来接你吧?”

杜展鹏低下头,眼神忽闪了一下。

“不用,我还是打车吧。你呢?”

“公交。”

“莫惜情小姐,”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大概是这世上最落魄的经理,天天挤公交车,不觉得累吗?”

“还好啦,又锻炼身体,还能省下不少钱呢。你知道——”

“打住。”头皮一阵发麻,他赶紧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时间不早了。”

见到某人乖乖地低头继续吃早餐,他才松了一大口气。好险,差点又上了一堂勤俭节约的思想品德课。

收拾好碗碟,两人一同坐电梯到楼下,莫惜情正准备往公交站牌处走,手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还有什么事?”

“惜情。”杜展鹏将她拉到面前,抬手将她散落在额头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我只想告诉你,人都是会变的,可是,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变化,首先要记得,一定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哦……”是在解释昨晚的醉话吗?

他的目光沉沉如水,眼底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手指缓缓滑过她的眉、睫毛、鼻子,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只有一秒,便又垂下手。

“有些事情,必须得解决。”他静静地凝视她片刻,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微笑着转身走开。

什么意思?

莫惜情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杜展鹏的身影坐进出租车,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半晌,才茫然地转身朝公交站牌走去,脚步却又突然顿住——

是他!

高大挺拔的身形立在车旁,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缭绕的烟雾笼罩了整张脸庞,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幽幽冷冷的目光似箭一般刺过来。

他……怎么来了?

莫惜情惶然地低下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进耳里,像极了越敲越急的的钟声,将她的心揪得死紧,仿佛就要透不过气来。

“你昨晚没回去。”声音很平静。

“嗯。”

“你一整晚都跟他在一起?”

“嗯。”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妥,又抬起头看着他,“他喝醉了,我——”

“不要说了!”方哲冷冷地喝断她,“莫惜情,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莫惜情脸色一白,本来想说的话被硬生生逼回肚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根本就不愿意听,或许,这只是他想甩掉她的借口吧……她抬起头灿烂一笑,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

“你还要不要住在我那儿?随你便。”冰冷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谢谢。”她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

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弯处,方哲默立良久,打开车门,疲惫地坐进驾驶室,抖着手半天都没有将车子发动起来。

“莫惜情!”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

就这样结束吧。

莫惜情找了一个周末回别墅收拾行李,整整一天时间都没有看见方哲的身影。他是真的不愿意见她了。

结束就结束吧,本就不是相爱的一对,何必勉强凑到一起呢?何况,两人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即使已经过了十年,恐怕还像梗在他喉头的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吧……

早上坐在办公室没多久,就听见同事在外面唧唧喳喳议论着什么。

“各位——”小冯神色异常激动,将手中的报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大家都来看看啊,看看这是谁?”

同事们纷纷围了过去。

“哇!”一个女同事咬着唇,一脸惋惜的模样,“不是吧,他有女朋友了?还是袁小姐!天哪,钻石王老五啊,我们都没戏了……”

“天哪……”

这群女人!莫惜情叹口气,扔下笔起身走到门口。

“怎么回事?”

“莫经理,”女同事苦着一张脸,“我们又失去了一位暗恋对象,老天哪……”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莫惜情好笑地摇摇头,“还暗恋谁啊,小心你那位知道了,给你一缸子醋吃。”

“男朋友是男朋友,暗恋对象是暗恋对象,两者不能混淆的!”

还真有道理。

莫惜情哭笑不得。她从来不对下属板着脸训话,因此,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别的部门要轻松得多,他们也愿意跟这位性感火辣的女上司说笑打闹。

“来来,莫经理你自己看看。”女同事将报纸塞到她手里,一脸悲切地摇着头走开。

她迟疑了一秒,目光缓缓瞟到报纸上,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灰暗。小冯狐疑地看着她,突然想到这阵子铺天盖地的传闻,有人说看见方道集团的老总经常邀请她出去吃饭,还看见她出入他的住处……

“莫经理,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嗯……好。”莫惜情淡淡一笑,拿着报纸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那是酒会上抓拍的一张照片。

袁曼婷巧笑倩兮地倚在方哲身边,一只手端着一杯酒,另一只手挽在他的臂弯里,满脸的幸福笑容。方哲微微偏着头看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不需要看底下的说明文字,光看两人的动作表情,就能猜出大概内容。

莫惜情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隔了半晌,又将它捡起来,慢慢撕成细细的碎片,再次扔进纸篓中。

这就是他说的,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原因吧。

*****

晚上又没睡好,隔天一起床,双眼就肿得像两个水蜜桃,脸色也苍白得像个鬼,化了半天妆也没能遮掩一些。莫惜情索性把粉扑一扔,顶着一张素脸就去了公司。

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定,电话响了,总经理秘书吩咐她去一趟总经理办公室。

詹杰看起来很忙,桌上乱七八糟堆着一大叠文件,手里还抓着手机不停嗯嗯啊啊,过了许久才结束对话。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董事长那边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莫惜情只得点点头。

时间过得很慢,等了许久还不见他的身影,她渐渐有些烦躁,忍不住站起身松松筋骨。墙边立着一个大铁柜,底下的抽屉敞开了一条小缝,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牛皮纸袋。她犹豫了几秒,走过去轻轻拉开抽屉,将纸袋拿出来……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她的脸色也越发沉重。怎么是这样?他——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莫惜情立即将袋子塞进抽屉,端正地坐回椅子上。紧接着,詹杰和袁曼婷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加州阳光那个项目,你可以停下了。”袁曼婷很直接地开口。

“呃?”莫惜情一愣。

“公司决定,项目由我来接手。”

什么意思?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听不懂吗?”袁曼婷冷冷一笑,“加州阳光现在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是……项目进行到了一半,现在突然换人Cāo作,我怕——”

“行了,不要说了!”她不耐地摆摆手,抬起下巴直视对方,“莫惜情,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阵子你在做什么?攀上方哲了?可惜你打错算盘了。”

詹杰站起身,端着茶杯踱到窗前不声不响,对她的专横跋扈早已习以为常。

“袁副总,这好像是我的私事。”莫惜情平静下来,轻声说。

“私事?”袁曼婷嗤笑一声,“你要是做得对,就别怕人议论。我告诉你,方哲是我的男朋友,逢场作戏这么久也够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么多,现在你老老实实做你的业务二部经理,别再妄想跟他有什么牵扯,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詹总,项目资料叫人收集一下,到时候送到我办公室。”

“好。”詹杰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她望着一脸苍白的莫惜情冷哼一声,踩着几寸高的高跟鞋走出办公室。

“我想跟董事长谈一谈。”沉默良久,莫惜情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用了,”詹杰点燃一支烟,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这就是董事长的意思。”

是他的意思吗?她心底突然一空。

“哎呀,别这么不开心。喏,”他讪笑着将桌上的一叠纸推到她面前,“这是华朝公司的资料,业务方面现在都由你来负责。”

华朝?

她的心越发往下沉,一直沉到谷底。华朝的老板在业界是公认的老色鬼,贪杯又贪色,要想跟他合作的话……

“不就是一个加州阳光嘛,袁副总可是董事长的爱女,你跟我都得罪不起。”见她沉默不语,詹杰劝说道,“再说,华朝那边也是个肥差……”顿了顿,色眯眯地凑近她,“这可是我向董事长争取了老半天,才从袁副总手中交换过来的,你可要感谢我哟。”

莫惜情好半天才将情绪稳定下来,牵强地扬起嘴角,也不知道表情到底是哭还是笑。

“是啊,我还真要谢谢詹总对我的重视。”

“谢谢就免了吧,改天一起吃饭?”

“等华朝的案子结束吧。詹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不等他开口,她站起身,挺直了腰快步走出办公室。

*****

公司上层的突然决定,使得整个业务二部怨声载道,接连好几天都在办公室发牢骚,士气明显不振。

莫惜情唯有沉默。能怎样呢?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小经理,尽管为公司做出了不少贡献,可是,在权利面前,仍然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这就是现实,残酷无情的现实。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面对的还是应该面对。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按照詹杰的指示,认真对付华朝老总汪立行。没想到,舞也跳了酒也喝了,吃喝玩乐样样伺候得无微不至,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不松口,始终在价格方面不肯让步。

又一次接到华朝的饭局邀请,莫惜情毫无办法,只得依约前往酒店。酒过三巡之后,汪立行又开始了先前的说辞。

“莫小姐,你也知道现在物价上涨得快,原料价格一年比一年往上涨,如果按照你们的提议来做,我们公司可是连一毛钱的利润都没有……”

“汪总说笑话了。”她叹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可否折中一下,各自退让一步?毕竟,华朝跟红叶有多年的合作关系,价格方面只是小问题。”

“这关系到钱的方面,可就不是一个小问题了……”他打着哈哈,就是不肯点头答应,眯着一双小眼睛,毫无顾忌地将目光定在她浓妆艳抹的俏脸上。

莫惜情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能明显感觉到,汪立行醉翁之意不在酒,迟迟不肯表态,并不是因为价格上那个难以统一的百分点,而是因为垂涎她的美色。

“汪总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她不得不咬着牙问。

“莫小姐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上次在舞会上见到莫小姐的美丽身姿,就一直念念不忘,只要——”顿了顿,他咧开一嘴黄牙,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搜寻,“你答应我的要求,我马上在合同上签字。”

她愣了愣,没料到他竟然这么直接,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脸。

“瞧您说的什么话,上次介绍给您的那位,汪总不满意吗?要不我再——”

“不满意,”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向怀中,“我满意的是莫小姐。”

莫惜情一僵,用力甩开手。

“对不起汪总,我看您是误会了,我不会拿自己的尊严跟合同做交换。告辞。”说完,拿起坤包准备走出包厢。

汪立行立即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别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谁不知道红叶集团莫惜情的大名?”说着,就向她扑了过去,“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你放尊重点!”她厉声喝道。

“你还要什么尊重?”

他哈哈大笑,扑上去将她按在墙壁上,一张大嘴直直地朝她脸上压过来。她左躲又闪,却敌不过男人的野蛮行径,渐渐丧失了力气……

第五章

“碰!”

厚重的木门突然被重重打开,汪立行一愣,立即放开双手。莫惜情已经毫无力气,只能摇摇欲坠地扶着墙壁,慢慢跌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

“哪个不要命的——”咆哮声突然顿住。“你……”

“啊哈,不好意思,走错门了。”懒洋洋的语调。

莫惜情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才发现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倚在门边,嘴角带着痞痞的笑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打搅二位的好事了?”他笑嘻嘻地说。

“呃……”汪立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啊,我公司还有事,莫小姐,我们下次谈,下次再谈。”脚步慌乱地走出门去。

男子慢悠悠地走到莫惜情面前,双手抱xiōng,盯着她看了半天。

“哎,你打算在这儿蹲多久?”不耐烦地问。

“对不起……不,谢谢……”她语无伦次地开口,“谢谢你及时赶到,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行了,碰巧罢了。”他撇撇嘴,“明知道汪立行是个老色鬼,还穿这么露的衣服出来吃饭,不出事才怪呢。”

“你是?”她迟疑地望着他。

仔细回想一下,应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最起码,他不是商业界的人,因为在那么多酒会和舞会上,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却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名氏。”他哼一声,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喂,下次自己小心点,赴约的时候多带几个人出来,听到没有?我走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影一晃,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是做梦吧?

莫惜情愣愣地蹲在地上,良久才站起身,望着空荡荡的包厢发呆。

一大桌菜肴还腾腾冒着热气,酒瓶打开着,酒杯里也还剩了半杯酒,一切都在提醒她,这根本就不是做梦。

*****

本以为跟华朝之间的合作泡了汤,不料第二天一早,对方的副总居然亲自带着合同来到公司,态度非常诚恳,并一再强调将来会一直合作下去。

怎么会这样?

莫惜情兴奋之余,又有些小小的疑惑。上次与那个痞痞的男子打了一个照面之后,隔几天与另一个客户应酬,走出酒店时又碰上了他,他戴着一副大墨镜坐在路边的吉普车里,还冲她吹了一声口哨,那种情形,有说不出的怪异。

是偶尔碰上的,还是……想不明白。她坐在书房里咬着笔头,瞪着桌上摊开的厚厚书籍,好半天都没有翻一页,根本没听见客厅传来的催促声。

“吃饭了!大小姐。”杜展鹏探进头来,“叫你好几声了。”

“哦,来了。”她赶紧搁下书和笔走出去。

热腾腾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而来,他很得意地走到桌子旁边站定,伸出两指冲她做了一个“V”的手势。

“看看我的手艺。”

“不错。”她挤出一个笑脸,“毛家饭店大师傅的手艺确实不简单。”

“呃,不过也有我的功劳。”他大言不惭,“我把这些菜都加热了一遍,所以,也有我的心血在里面。”

好厚的城墙!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还有这个才能?莫惜情好笑地递给给他一个卫生眼,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这几天你瘦了很多,多吃点菜。”他把麻辣子鸡换到她面前。

“最近我觉得有些奇怪,”她嚼着鸡肉,含含糊糊地说,“老感觉有人在背后偷偷地跟踪我……可是,嗯,又说不上来。”

“你魅力大嘛。”

“展鹏,我是说真的,是不是你派人保护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杜展鹏抬起眼看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是你啊?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还以为有人要绑架我呢。”她白了他一眼,这个展鹏,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不给她打声招呼。

“吃饭,不要说那些没营养的话。”

莫惜情不再说话,低下头专心啃骨头,脑子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上次我去詹杰的办公室,无意间发现了一份文件,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他一怔,微微皱起眉头。

“你是说,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没错,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其实……惜情,”他迟疑了一下,“有些事情真的没必要那么坚持,做到最后,你极有可能后悔,懂吗?”

“不会,我绝不会后悔。”她倔强地咬了咬唇。

“你太固执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这样子一点一点往上熬,要熬到何年何月?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我明白,可是现在红叶一半以上的业务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作罢。

“方哲那边,你准备告诉他吗?”

“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没必要告诉他。”

应该告诉他吗?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必还要自添烦恼呢。莫惜情落寞地笑笑,低头将注意力放在那盘麻辣子鸡上。

*****

接下来的日子比以前更加忙碌,繁多的应酬让莫惜情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每天都像个陀螺一般停不下来。生活又回到当初的模样,她重新将自己投进无数的酒会和舞会,献上最妩媚的笑容、最迷离的眼神、最妖娆的身姿……

暗夜中最妖娆的罂粟又回来了。

酒香沉醉、裙摆飘扬之间,一张张合约完美地划上句号,围在身边的仰慕者也愈来愈多,无论走到哪儿,总有一堆苍蝇跟在左右。

“莫小姐,能请您跳支舞吗?”一曲刚结束,某只苍蝇就将手伸了过来。

莫惜情娇笑着起身,正准备随他迈入舞池,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对不起刘总,这支舞,莫小姐已经答应我了。”

“哦,那下一支——”

不等他说完,莫惜情就被拥入一个怀抱,朝舞池中央翩然而去。优美的华尔兹回荡在大厅,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合着节奏懒洋洋地挪动步子,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媚笑。

“叹什么气?”俞扬帆俏皮地眨眨眼,“不会是不想跟我跳吧。”

她撇撇嘴,索性将身子挂在他身上。跳了一夜的舞,小腿都快要抽筋了,就暂时把他当成两条腿的椅子,放松放松吧。

他微微一笑,手上加了一把劲,稳稳地拖住她。

“好玩吗?”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天天跳天天喝,什么时候能歇歇脚?”

“不歇——”她懒洋洋地回答。“你怎么又来了?”这阵子总能在宴会上看见他,记得他不爱跳舞啊,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爱好?

“来给你当挡箭牌啊。”

就知道她的扬帆哥最疼她。莫惜情昂起头,冲他咧嘴一笑。

“扬帆哥,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闭上眼,舒服地长叹一声,“你就是我……最后的避风港。”

“我可不喜欢流浪的小猫小狗。”

这是什么话?她瞪他一眼,竖起眉毛。

“我喜欢。”俞扬帆赶紧更正,又加了一句,“就算是小老鼠,我也会收留它。”

刚才还小猫小狗,现在又是小老鼠?她气得鼻翼一扇一扇。

“小调皮,这样子很丑的,保持你的淑女形象。”他捏住她的鼻子,直到她张开嘴巴呼吸,才微笑着放开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莫莫……”很轻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就做你最后的避风港。”

“嗯。”她把耳朵贴在他的xiōng膛上,听他沉稳的心跳声。

就像小时候那样。

每当受了委屈,她首先想到的都是他温暖的怀抱,只要靠近他,浮躁的心便能慢慢沉淀下来。这个世上,如果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一定是她的扬帆哥。

视线无意识地四下搜寻,停留在另一对相拥的身影上。

是他。

他也来了?哦,这是远达集团创立三十周年的庆祝酒会,方道与远达有业务上的往来,他出现在这儿最正常不过了。

他怀里的那个女人,看起来真幸福啊。美丽、高贵、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独特气质,难怪他会迷上她……

幽幽地叹口气,抬起头,正好对上俞扬帆深沉的目光。

“不哭。”他轻声说,“哭了很丑。”

莫惜情睁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他淡淡一笑,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在xiōng膛上,无声的动作,比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要来得实际。

鼻子一酸,她将脸埋进他怀里,任白衬衫吸去眼眶中的液体。

*****

音乐声缓缓低下来,漂亮的司仪走到台前,拿起话筒。

“下面有一个特别节目,”甜美的声音回荡在大厅,“有请方道集团的方总,为大家献上一曲。”

掌声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稍顷,几个简单悦耳的音符敲响之后,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萦绕在整个大厅——

Tiamo,redis-moitiamo,

Garde-moi,tiamo,

Mêmesijesaisquejenesuispastonuniqueetquetul’aimesaussi,

Quelavieestainsi,

Tiamoc’estmoncri

……

伴随着悠扬的钢琴声,歌声似叹息一般飘入莫惜情的耳里,仿佛有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脏,用力、再用力,要将她的心彻底捏碎……她突然不能呼吸。

歌声还在继续——

Tiamo,Jet’aidanslapeau,

Jeferaitoutcequ’ilfautpoureffacertesdéfauts,

Toutessespromesses,rienquedesmots

Tiamo,tiamo,tiamo,tiamo

……

莫惜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中。就像在汪洋的大海中漂浮,找不到靠岸的方向,只能随着灭顶的波浪而去……

一曲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今天真是有幸,能听到方总一展歌喉,歌声可以说是天籁之音,钢琴也达到了专业水准。”司仪毫不吝啬她的夸奖。“能问您一个小小的问题吗?”

方哲浅浅一笑,当作应允。

“这么动听的歌曲,是送给哪位幸福之人呢?”

“送给……”他沉默了一秒,“有心人。”

“哗——”

四周又响起一阵掌声和议论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站立一旁的袁曼婷,更有好事的女人直接跑到她面前鼓掌。

有心人……是谁?

莫惜情僵立在原地,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高大的身影。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方哲微微侧过身,将目光投过来——

四目相触。

隔着重重的人群,四道目光撞在一起。只有半秒,或者只是一瞬间,他便收回了目光,牵起袁曼婷的手,缓缓步入舞池。

xiōng口似乎被铁锤狠狠敲击着,很痛,深入到骨髓里的痛。莫惜情摇晃了一下,一双温暖的手臂及时圈住她。

“我们出去走走。”俞扬帆淡淡的笑容出现在面前。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拼命点头,随后低下头任他牵着自己往外走。

音乐声被远远抛在脑后,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脚步也开始放慢。俞扬帆停下来,转身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我没事,我没事的……”莫惜情把头埋进他的xiōng膛,喃喃念道。

“莫莫,我的傻女孩。”温和的嗓音像微风一样抚过,温暖的大手慢慢梳理着她的长发,带着无比的耐心。“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不要紧,我没事,”她低低地重复,“我真的没事。扬帆哥,你不知道我以前也听过那首歌,有个人……曾经给我唱过,他说那首歌只唱给我听……他答应过的……”

来,我教你说,Tiamo。

提—阿—莫。

Tiamo,以后你不能对别人说这句话。

这首歌,只能唱给我听,不能唱给别的女孩子。

我答应,Tiamo。

……

一字一句仿佛还响在耳边,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眶中落下,莫惜情闭上眼,伸手抱住俞扬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愿意为她歌唱的那个人。

第六章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莫惜情常常感到莫名的焦躁,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疯狂地跑业务。结果,业务二部连连刷新公司记录,同事们兴奋之余也大呼吃不消。

周末,躲在办公室里忙了一整天,直到将半年后的工作计划也列了出来,才无精打采地起身准备回家。

很少这样悠闲地看过城市夜景。

灯火流离、璀璨夺目,一盏盏街灯像天边闪烁的星星,宽敞的道路车水马龙,缓缓而过的车流就像连成一串一串的珍珠,红的白的煞是好看。再过去一点就是小吃街原来的位置了,如今的小吃街已经不复存在,一栋栋高楼大厦取而代之,连一点点旧日痕迹都找不到。

是啊,找不到了。

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莫惜情犹豫了一下,转身朝另外一条路走去。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停下脚步时,居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片高级住宅区。

怎么会来这儿?呆立半晌,正准备往回走,两束强烈的汽车前灯打过来,紧接着,从车里钻出两个眼熟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朝大厅走去。

xiōng口像被铁锤闷闷地砸了一下,她盯着电梯门徐徐关上,竟然鬼使神差地走进另一个电梯,按下了十六楼的按钮。

“叮!”

迈出电梯门,突然感觉到胆怯。为什么来?为什么还要来?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正要进门的两个人同时扭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喂,你来干什么?”袁曼婷不客气地开口。

“我……”莫惜情沉默半晌。不,应该告诉他的,他有权利知晓这件事情。“我找方总有点事。”

“都这么晚了,来这儿有什么事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她垂下眼清冷一笑,当作没有听见那些话。方哲神色平静,对两个僵持的女人视而未见,打开门直接走进客厅。

莫惜情愣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前。

“喂,莫惜情!”袁曼婷瞪起眼挡在她前面,“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啊?深更半夜跑到男人住的地方,你以为你是在做业务啊?”

“方总,我的确有事要跟你说。”莫惜情不理会她的刻薄,稍稍提高了声音。

“太晚了,回去吧。”方哲背对着门口,淡淡地说。

“我是真的有事——”

“走吧走吧!”袁曼婷打断她的话,嫌恶地撇撇嘴,“阿哲都说要你走了,还杵在这儿干什么?丢人现眼啊。”

阿哲?叫得这么亲密了吗?莫惜情心口一痛,愣愣地立在原地。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还不走我叫保安过来赶你走!”袁曼婷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电梯那边拖去,“你这个女人真是不要脸,我告诉你,阿哲根本就不在乎你,他都准备跟我订婚了,你最好趁早死了那条心……”

订婚?

莫惜情心头一寒,怒火“腾”地窜了上来,用力一甩手,将对方甩到墙边。

“你、你敢推我?!”袁曼婷气红了眼,一巴掌就势甩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莫惜情愣住,手指颤抖着抚上脸庞,愤怒地瞪住她。

“瞪什么瞪?”袁曼婷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还想再挨一下?莫惜情,你还真是不要脸,别以为跟他上过床——”

“够了!”方哲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寒到极点。“莫惜情,你给我走。”

莫惜情木然地捂着脸,眼底隐隐约约泛起透明的液体……许久,冷冷一笑,倔强地仰起头,将泪水逼回眼眶,转身迅速走进电梯。

袁曼婷冷哼一声,骄傲地昂起头转身踏进客厅。

“哼,便宜那个女人了!阿哲,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她——”

“啪!”

清脆的一声耳光。她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啪!”

再一声,打在另一边脸庞,她终于清醒过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一脸狂怒的男人。他打她?他打了她两巴掌?!

“你——”

“袁曼婷,你给我听好,”他的声音森冷可怕,“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身边撒野,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你、你……”她捂住双颊,“你打我?”风度翩翩的方哲居然打女人?她简直不敢相信!

“打你又怎样?”方哲冷冷逼近一步,浑身散发着狂暴而危险的气息。

是,他是打了她,不仅打她,连杀她的心都有!

“你、你打我……”袁曼婷气得哭出声来,“我要告诉我爸!”

“可以。”他yīn冷一笑,一字一句道,“我倒要看看你爸会怎么对付我?”

她骇住。

从他的眼眸深处,可以明显看到张狂的戾气,仿佛一道绳索将她紧紧缠住,逼得她透不过气来。一股厚重的寒意从脚底钻出,慢慢上升,最后笼罩整个身子。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可以走了。”声音寒冷如冰。

“好,好……我先走了。”袁曼婷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不敢再看他一眼,捂着刺痛的脸颊悄悄退出客厅。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方哲僵立片刻,快步走到窗前朝楼底下张望,怔怔地看了半晌,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举到面前。

“嘟——嘟——嘟——”

手机被挂断,他接着按下重拨键。

“嘟——嘟——”

还是被挂断,僵硬的手指再次按下重拨键。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手一扬,一道银色的光芒从空中划过,重重地撞在墙面上,落在地毯上四分五裂。

*****

桌上的空酒瓶越堆越多,酒吧里的客人也稀稀疏疏只剩几个,莫惜情还坐在高脚凳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浑然不觉外面的天色有多晚。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他的眼神……那么凉、那么冷,像冰一样冻结了周围的一切,只要一想起,就止不住地浑身打哆嗦。

怎么会这样?

脸颊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扔掉酒杯,干脆抱着酒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惊得服务生目瞪口呆,一时都不敢上前询问。

“莫莫。”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拿走了酒瓶。

“扬帆哥,扬帆哥……”她又哭又叫地扑上去,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瘫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中,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接着身子底下变得软软的,似乎被放到了床上。

贴近自己的温暖气息慢慢远离,她下意识地伸手抱紧。

俞扬帆一僵,苦笑了一下,将手撑在床铺上保持身子不动。两人的姿势……有点怪异。她闭着眼睛躺在他身下,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而他,完完全全覆盖在她身上,一低头就能触碰到她的脸。

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腾出一只手,微颤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秀眉、睫毛、柔软的菱唇,指腹缓缓摩挲着左脸颊上微红的巴掌印。谁打的?愤怒和怜惜交织在一起,像火焰一般灼烤着他的心。

“莫莫,松手,我去拿点冰来。”他轻声说,略略抬起身子。

“不要,不要走!”莫惜情惊吓般地死命搂紧他,含糊不清地低喃,“你也不要我了……扬帆哥,连你也不要我吗……”

他弯起嘴角,柔和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怎么会不要你呢,小傻瓜。茉莉,”轻轻地喊,“茉莉,小茉莉。”

“嗯……别走……”她更紧地贴近身旁火热的躯体,“吻我……”

吻她?大脑突然变得迟钝。

只犹豫了一秒,俞扬帆便靠近那张酡红的脸,如羽毛一般的吻落在她的睫毛、脸颊,最后轻轻印在她的唇上,小心而热烈地吻住她。

好热啊。

浑身如火烧一般,莫惜情难耐地在他怀中扭动,换来更深更缠绵的亲吻,炽热的感觉,从嘴唇滑到锁骨,再到xiōng口……身上的衣物在不知不觉中被褪去,修长的手指沿着凝脂般的肌肤缓缓游移,激起她一阵轻颤,欲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呻吟着要求更多……

摸索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停下?好热,怎么这么热?她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渗出了丝丝薄汗,手指也急切地抚摸着对方滚烫的肌肤。

双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能再继续动作。

“不要,我要……”她语无伦次地低喊,在他身下挣扎翻动。

“莫莫,乖一点。”

俞扬帆伏在她耳边低语,一只手扣住她的双手手腕,制住她的挣扎,另一只手笨拙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然后翻身坐起来。

“不要走……”她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他的腰,死活不让他离开,“不要……陪我,你陪着我……”

沉默良久,他轻叹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唱歌,你、你给我唱歌……我要听,快点、快点……”

“嗯。”他将双手圈得更紧,轻轻地哼唱起来。

Tiamo,redis-moitiamo,

Garde-moi,tiamo,

Mêmesijesaisquejenesuispastonuniqueetquetul’aimesaussi,

Quelavieestainsi,

Tiamoc’estmoncri,

Entends-moimêmedanslesilencedanslequelj’aiplongémavie,

Sanstoijeneseraisplusmoi,

Jel’envieetjet’aime,

Commel’oiseaudéploiesesailestut’envolesverselle,

L’amorechealettosifa,

Rendimil’altrameta,

OggiritornodaleiPrimomaggio,sù,coraggio,

Iotiamo,echiedoperdono,

Ricordichisono

Aprilaportaaunguerrierodicartaigienicae,

Tiamo,tiamo,tiamo,tiamo,tiamo,tiamo,tiamo,

……

轻柔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安详,像梦幻般的催眠曲,催人入梦。莫惜情喃喃地附和着,逐渐进入梦乡……

*****

睁开眼,莫惜情一眼就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

愣了几秒。

“呀!”惊叫一声,立即翻身起床,在房间里转了半天,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日,用不着去公司上班。

重新把自己扔进软软的大床里,仔细回想昨晚的经过……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好像给俞扬帆打了电话,一定是他送她回来的。

心陡然安定下来。

摸了摸左脸颊,发现已经不疼了,不放心,又走到镜子前左照右照,确认看不出来痕迹之后才赤着脚走出房间。隐隐约约闻到食物的香味,她顺着香气一路走过去,果然发现一个身影正在厨房里奋战。

他穿着一身很随意的家居服,腰间围着她的淡粉色的棉布围裙,显得有些滑稽,却又温暖得让她想流泪。

好像回到了从前,有家、有妈妈的孩提时代……

“扬帆哥。”她轻轻喊了一声,只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醒了?”俞扬帆回头淡淡一笑。

她点点头,看到案板上摆了几盘炒好的菜,走过去捏起一根豆角就塞进嘴里,还不满足,再次将手伸向另一盘菜。

“跟小孩子一样!”他嗔怒地瞪起眼,打开她的手,“还有一道菜,等会儿再吃。”

“哦。”她吐吐舌头,“味道不错,比餐馆的要好吃多了。”咋吧咋吧嘴,“你怎么在我这儿做饭?”

她记得冰箱里空空如也,哪来的这么多食物?

“你睡得跟小猪似的,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怕你醒来会饿,所以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正好放松放松。”

“扬帆哥你真好,”她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炒的菜也好吃,我喜欢。”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乱发,转身专心对付锅里的菜肴。

“喜欢就好,”声音淡淡的,“这是我第一次为女孩子下厨。”

“谁相信啊。”她做了一个鬼脸,“做的菜这么好吃,一看就知道经常给别人做饭吃。说吧,给多少个女孩子做过饭?”

拿锅铲的手停顿了一下,俞扬帆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不相信?”

“想骗人也不看看对象。”她皱皱鼻子。

“是啊,怎么能骗得过莫莫老大呢?”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多很多,多得数不过来,满意了吧?”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她好奇地睁大眼睛。

“反正不像你这样毛毛躁躁。”他指了指菜,“开饭了!都端过去。”

莫惜情赶紧将菜端上桌,想起还没有洗脸刷牙,又慌慌张张地奔进洗盥间。当然,少不了俞扬帆在身后唠叨半天。

“呃——扬帆哥,”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很多。”他嘴角弯了弯,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她碗里。

“啊?”她苦着一张脸,“都说了些什么?”

“你不记得吗?”他看她一眼,眼神很安静。

她摇摇头。

“昨晚喝得太多了,什么都不记得。”声音很小,“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嘴角轻轻扬起。

“什么都没说,就是唱歌。呵呵——”忍不住笑出声来,“唱得那么难听,害得我整夜都睡不着。”

“是吗?”

“我可不希望再次听到你的歌声,”他若无其事地给她夹菜,“那比杀了我还痛苦。”

“讨厌。”她佯怒地瞪他一眼,将头埋进饭碗里。

幸好什么都没说,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

中午的饭菜质量实在太好,莫惜情像蝗虫过境一般,将所有盘子扫得见了底,这样还不满足,死活都要留下大厨帮她做晚饭。

拗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超级厨师只得投降,两人直奔超市,又买了一大堆的肉和蔬菜,再次吃得瘫倒在沙发上,半天都起不来。

“我得回去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俞扬帆站起身。

莫惜情跟着起身将他送到楼下。

“啊——太好吃了!”意犹未尽地感叹,“真希望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饭。”

“想得美,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他揉揉她的头发。

“可是我喜欢嘛。”

“好啊,”他淡淡一笑,“喜欢的话,可以随时去我家。”

“我才不去呢,搞不好被一群醋坛子围攻……”她小声嘀咕。“快走吧,路上小心。”

挥挥手,莫惜情转身往电梯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果然看见他仍然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歪着头看他。

“来啊。”他微笑,朝她展开双臂。

她装出矜持的模样等了几秒,然后笑眯眯地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次两人道别之前,他一定会伸出手臂迎向她,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直到她撅着嘴,不情不愿地靠进他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好闻的清爽味道,跟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香烟和酒精的气味,仿佛坠入凡间的精灵,不带一丝尘埃。

莫惜情没来由地觉得心酸。他没变,她却已经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扬帆哥……”她喃喃道,“真想回到从前,那时候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长大了,就有这么多烦恼的事,想也想不明白……”

俞扬帆紧紧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轻轻闭上双眼。

“你长大了。”叹息一般的四个字。

低头将唇悄悄印在她的头发上,良久,才慢慢推开她,嘴角带着安静的笑容,转身朝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

“下次再给我做饭!”她大喊。

他扭过头微微一笑,坐到驾驶室发动车子。莫惜情笑意盈盈地目送他离去,许久才转身准备往回走,视线触及立在一旁的高大身影,猛然一惊——

是他?

他还来干什么?嘴角的笑容立即收敛,她视而未见地从他身边走过。

手掌突然被温暖的大手握住,挣脱不开。僵立片刻,她冷冷地抬起头注视对方。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眶下有淡淡的黑影,刚毅的下颚冒出了浅浅的青髭。他很累吗?跟袁曼婷在一起……累什么?!不堪的画面立即涌进脑海,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方哲的目光倏地变冷。

“方总有什么事?”

“你……疼吗?”视线轻轻扫过她的左脸颊。还好,没有印子了。

疼吗?要不要甩你一巴掌试试?莫惜情要努力克制自己,心里默念“冷静冷静”,才没有把真实的想法付诸行动。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像雾一样迅速笼罩在四周。

“还疼吗?”他轻声重复,慢慢抬起手轻触她的脸。

像被针扎了一般,她迅速将脸孔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他的手指。

“方总还有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不好意思,我先走——”

“茉莉。”

低沉的两个字截住莫惜情接下来的话语。他在叫什么?

“茉莉,我们——”

“我们之间好像已经结束了吧?”她打断他的话,嘴角勾上毫不在意的笑容,“本来还有一个加州阳光,既然你把项目给了别人,我跟你之间就没有一点瓜葛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一字一句道,“各不相欠。”

高大的身形似乎摇晃了一下,方哲的脸色yīn沉得有如山雨欲来,周身充斥着寒到极点的气息,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瞬间冻结住。

“莫惜情,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声音寒到骨髓里。

他迅速转身,大步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紧接着,汽车的引擎声呼啸而去,一眨眼全都消失不见。

莫惜情倔强地抿紧唇。细小的钝痛从心尖开始,慢慢扩散到全身,最后连成一片疼痛的海洋。还以为,心早已麻痹得感觉不到痛,原来,还是会痛啊……

伤他,就是伤自己,伤痛得心都要死去。

第七章

上午十点不到,假日酒店的大厅被布置得金壁辉煌,各政界名流、知名人士相继莅临现场,大批记者也早已驻守在各自的领地。

袁曼婷穿了一身大红的紧身礼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春风得意地倚在方哲身边,频频向记者招手,一改往日的傲慢气焰。

“袁小姐最近有没有好消息要宣布?”有记者提问。

“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好消息?”她娇笑着反问。

“袁小姐今天穿了一身红色,”另一个记者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你说呢?”她再次将问题抛回去,娇滴滴地瞟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记者们发出一阵了然的轻笑声,纷纷端起相机猛拍。

莫惜情站在隐蔽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镜头前神情自若的两人。

他们才是真正相配的一对啊,良好的出身、高贵的血统,像她这种从社会底层打拼出来的平凡人,永远也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她从不觉得卑微。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低到了尘埃里。也许,这样优秀高贵的男子,注定是她不能拥有的……

十点整,司仪走上主席台宣布记者招待会正式开始。一时间,镁光灯闪个不停,会场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喀嚓、喀嚓”的声音。

方哲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到了主席台前。

“等等。”一道悦耳的嗓音突然而至,吸引了与会者所有的目光。莫惜情脸色苍白,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你不能宣布这个决定。”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他挑挑眉,没有说话。

“你干什么?”袁曼婷轻声斥责,“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吗?”

“我有话要说。”莫惜情不理睬她。

“你——”袁曼婷脸色一沉,扭头朝一旁的保安人员使了个眼色。

方哲目光一凛,正准备走过来的保安犹豫了一下,便立在原地不再有其它动作。事发突然,只在短短几秒之内,众人一时都被镇住。

“方道不能与红叶合作。”深吸一口气,莫惜情咬着牙一字一句,“红叶的总经理已经将所有资金挪走,红叶集团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另外,我还有证据证明红叶董事长参与商业贿赂。”

“啊……”

周围立即爆发出一阵惊呼,镁光灯闪烁得更加猛烈。

“莫惜情,你在胡说些什么!”袁曼婷脸色煞白,用力将她往旁边拖去。

方哲迅速伸手扣住莫惜情的手腕,犀利的目光瞟向袁曼婷。后者一惊,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莫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淡淡地开口,“不过,我要宣布的事情跟红叶集团毫无关系,因为——”顿了顿,嘴角勾上一丝笑意,“加州阳光的项目,方道决定与卓氏集团合作。”

“哦……”

周围再次爆发一阵惊呼。本来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依照袁曼婷与方哲的关系,加州阳光应该早已是红叶集团的囊中之物,却不料,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个相貌英俊的高大男子从人群中走上前,冲方哲别有深意地笑笑。

“其实,”方哲再度开口,“我很佩服莫小姐的勇气,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尤其是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同胞姐妹。”

莫惜情僵住。

会场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暴风雨来袭之前的安静。

“我的话讲完了,”他淡淡一笑,“至于其它问题,可以询问我的助理,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在保镖的簇拥下径直走出会场,留下一屋子纷纷扰扰的喧闹。

*****

暴风雨所到之处,只留下一地的残枝烂叶。

不知道记者提了一些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莫惜情只觉得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被无数人推挤着往下跳。

怎么是这样?所有的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握!

她呆呆地立在大厅中央,任凭记者在她耳边轮番轰炸,镁光灯闪得眼前一片朦胧,直到杜展鹏叫来保安,才将她安全带出会场。

“我是傻瓜对不对?”她失神地问,“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他早就知道……”

“惜情,惜情。”杜展鹏无奈地摇头,久久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才肯罢手,结果怎么样?结果是两败俱伤你明不明白?”

“伤?伤又怎么样?这样的伤,比得过几十年前对我妈妈的伤害吗?”

她颓然地蹲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仿佛要逃避那些曾经的伤痛。

可是,怎么逃得了?

那就是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的事实啊……

十年前,跟随池琳回到南方之后,她才知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莫惜情的外公外婆早逝,只给唯一的爱女童嫣然留下一间小公司。嫣然那时还不到二十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在一次酒会上遇到了英俊潇洒、能言善道的袁海涛,于是迅速坠入他编织的情网。

两人如胶似漆般相处了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嫣然发现他居然早已有妻有女,顿时痛不欲生,想要分手,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袁海涛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给她一个交代,于是忍辱负重继续留在他身边。

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怀孕期间,袁海涛采用欺骗手段将她的公司吞并;当她生下女儿之后,更是变了一副嘴脸,毫不留情地甩出一叠纸币,将她和自己的亲生骨肉扫地出门。

走投无路的童嫣然只好找到昔日好友池琳,彼时池琳已在加拿大定居,本想带她一起出国,她不肯,只好先将她安顿在南方乡下养身体。就在那时,莫永生闯进了嫣然的生活,不顾她的冷淡和拒绝,毅然扛起了照顾母女俩的重担。久而久之,她渐渐接受了莫永生,池琳见一家三口过得还不错,才放心地回了加拿大。

此后,两个昔日好友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渐渐失去了联系。直到过了十几年,池琳才辗转得知嫣然过世的消息,顿时如雷轰顶,立即四处打探父女俩的行踪。没料到莫永生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便迷上了赌博,带着女儿四处躲债,家庭住址也早已变更,她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找到父女俩,而那时嫣然离开人世已经七年了。

“你想为你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吗?”池琳的话,还清晰地响在莫惜情的耳边。

她想。

因为她恨。

母亲为什么给她取名叫“莫惜情”?她是在提醒自己的女儿,不要相信什么爱情,那都是富贵人家玩的游戏!豪门深似海,那些被粉饰得金壁辉煌的外壳之下,又有谁知道藏着多少不堪入目的污垢……

如烟往事,不堪回首。

“别这样惜情,”杜展鹏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抚,“过去了的就过去了,不要再想,现在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不是,我要的结果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并不想这么早就将那次看到的消息泄漏出去,她想要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亲手将红叶握在自己的手中。整整十年的卧薪尝胆,就是为了等到最后一天,能给予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狠狠一击。

可是,还是不忍心将方哲蒙在鼓里,于是在记者招待会上说了出来。谁又能料到,他只当这是一个游戏,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将这一切完全破坏了。可以想象得到,经过方哲的一番暗中Cāo作,红叶集团这座大厦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崩塌,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中握有的那一切也将随之流走。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这是她辛苦了十年的计划,从最底层一步一步往上爬,眼看就可以爬到山顶了,前方的路却被他堵住,无论怎样努力也够不着那个最高点。不仅如此,还毫不留情地将她卡在原地,在她后退的路上埋下炸弹——

那些所谓的亲人。那是一段丑陋不堪的家事,居然就这样被方哲赤裸裸地剖开在众人面前,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了外表华丽的衣裳,露出腐臭发烂的内里。

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怎么能当它没有发生,若无其事地继续以前的生活?

“他为什么这样做?”莫惜情喃喃道,“为什么?他骗得我好苦……”

“骗你也许有错,可是他帮你打赢了这场战争。惜情你要明白,没有他的帮助,单凭你一个人的努力,是打不垮袁海涛的。”

是的,他帮了她。

也将她的自尊践踏在脚底板下。

*****

深夜一点,莫惜情才在杜展鹏的护送下回到家。

捧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到底该怎样形容。想大哭一场,却又觉得滑稽可笑,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感觉。

真是好笑啊,那么多记者对她围追堵截,她莫惜情什么时候变得跟明星一样,受到媒体的热烈欢迎?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惊愕、愤怒、难堪、还有深切的悲哀……太多太多的感受挤在一起、闷在一起,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应该算成功,还是失败?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

是展鹏吗?他才刚走不久啊。莫惜情打起精神走到门边,从猫眼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她闭上眼,靠在墙壁上不出声。

随他去吧。

重新坐回沙发上喝了两杯茶,到浴室洗了一个澡,又倒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始终睡不着,犹豫着走到客厅,再次从猫眼里往外看。

他还在,准备站一晚上吗?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不要管他……然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向把手,将门打开了。

“你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方哲平静地开口,看着她的目光包含了太多情绪。“你在生气?”

“我哪敢生方总的气,”她淡淡地回答,“您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我是什么?我只是无名小卒,哪有那么大胆量生您的气?”

他一时语塞。

“我问你,我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以沉默做答。

“为什么瞒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骗我?”

“骗你?”他的眸光突然幽暗,“莫惜情,别忘了十年前是谁将我骗得团团转。”

她一怔,立即恍然大悟。

这么傲气的方哲,怎能容忍一个黄毛丫头的戏耍?他要报复、要讨回这口气,即使经过了十年之久。而她,只不过充当了一回玩乐对象。

“是啊,我是骗了你,所以你要报复我对不对?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该高兴了吧?”她喃喃低语,“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听我说。”沉默半晌,方哲低低地开口,“我不是在报复你,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吗?”

“明白你什么?明白你用那样直接的方式,把我丢在那些记者面前,像个小丑一样任他们刨根问底吗?”

“你要知道,有时候最直接的方法才最有效。”

什么才是最有效的?赤裸裸地宣布一宗家族丑闻,然后再利用这个机会将红叶拽下马。她应该感谢他的不是吗?

“我应该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方总经理。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是,我只是想见你。”

“哦——原来是来看我的,我还真错怪了您。”莫惜情若无其事地扬起嘴角,“我现在很好,谢谢您的关心,您事务繁忙,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无名小卒身上了……”

方哲静静地立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

总是这样。

总是笑,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地咧开嘴笑,明明疲惫到了极点,却隐忍着不肯低头,甚至连半滴眼泪都见不到。流泪就那么难吗?

“不许笑!”他瞪着她,心里又气又痛,“我宁愿你哭,也好过这么毫不在乎的笑。”

“哭?”她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什么要让我哭?我没有权利哭,我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安慰我,有的只是嘲笑和奚落!所以我要笑,你明白吗?”

“是人都有软弱的时候,承认自己脆弱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大道理,”莫惜情狠狠地瞪着他,“我不脆弱,我一点都不脆弱!你在可怜我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永远都不需要!”

“茉莉……”

“别叫我茉莉!”脾气突然爆发出来,她冲着他大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莫莫?我现在不是了!你很残忍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多年的辛苦踩在脚底下,我准备了那么多年,你只消用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长久的压抑和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莫惜情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将所有情绪痛快淋漓地发泄出来。

“你知道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吗?你以为我喜欢这种生活?别人都说我不择手段往上爬,我为什么往上爬?我要让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看看,我莫惜情不是个软弱的女人,我也可以做到一切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可是,我的辛苦到了你手上,就变成了游戏!”

“你懂什么是辛苦吗?方哲,你根本就不懂,因为你是有钱人,你从来就不明白这些!辛苦是什么?你坐在空调房里吹冷气,我在七月的大太阳底下奔波;你跟朋友悠闲喝下午茶,我在忍受顾客挑剔的白眼;你坐在高级餐厅吃牛排,我只能就着凉水啃面包;你晚上回到家里看电视听音乐,我在对着酒桌上的客人陪笑喝酒!”她声音嘶哑地吼出来,“这就是辛苦,你懂这些辛苦吗?你懂吗?你懂我的十年辛苦吗?!”

沉默。

方哲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眼底蒙上一层雾霭,仿佛带着深秋时节的萧瑟和空寂,冷冷戚戚地将她笼罩住。

“我不懂你的十年辛苦,你又何曾懂我的十年相思?”

第八章

相思,那也只是他往日寂寞时的说辞。

如果相思,他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如果相思,他怎么会在得到她之后又把她随手丢弃?如果相思,他怎么会在众人面前揭开她的伤疤?如果相思……

该怎么相信?母亲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接下来的日子一片混乱,莫惜情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的一切,索性向公司递交了辞呈,暂时接管公司的副总大笔一挥,同意了她的要求。

无官一身轻,第二天,她把行李箱一拎就回了南方,整整休息了一个月之后,才躲躲藏藏地重新回到江北。

一切似乎都没变,商场还是那么热闹,街道还是那么宽敞,人们还是那么快乐。可是,又似乎全都变了,走在喧闹的街头,望着一张张满是笑容的面孔,她忽然觉得清冷孤单。

越热闹,越是寂寞。

是因为人越来越不单纯了吗?是因为受的伤害越来越多,所以将心层层包围起来,保护了自己却远离了人群吗?

可是这世上,谁比谁更寂寞,谁又比谁更痛苦?音像店里传来伤感而略带沙哑的歌声,莫惜情静静地立在一旁倾听。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

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

歌声像一根绳索,紧紧地将莫惜情的心绑住,越收越紧,勒得一阵一阵抽痛。她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大步走开……

漫无目的地继续在街头闲逛,不经意地扭头,两个不协调的身影跃入眼帘。

男人的身形很臃肿,个子又矮,像个穿了西装的冬瓜;女人高挑性感,穿一身暴露的紧身超短裙,捧着男人的脸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是——

袁曼婷!

莫惜情呆住,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袁曼婷已经看见她了,娇笑着凑到男人耳旁说了几句话,然后扭着细腰,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摆了一个很性感的姿势。

“真巧,在这儿碰上了。我该称呼你——”顿了顿,冷冷一笑,“姐姐?”

莫惜情心底一颤。

“你怎么在这儿?那个男人是谁?”

“你的问题还真多。”袁曼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径直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坐啊,站着干什么?”

莫惜情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坐在旁边。

“那个男人是谁?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真奇怪,你对这些人不是相当熟悉吗?怎么,还需要我介绍?”

她垂下眼沉默半晌,扭头朝那边看过去,男人此时正坐在车里,从窗口露出一张苍老浮肿的大饼脸。是建材公司的牛总,财大气粗的暴发户。

收回目光,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妹妹。袁曼婷嗤笑一声,从小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着烟,然后将一条玉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毫不在乎春光外泻的危险。

“你现在满意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莫惜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把我们袁家毁了,彻底毁了。”袁曼婷朝她喷了一口烟,嘴角的笑容隐没在烟雾里,看不太真切。“你真厉害啊莫惜情,能找到这么多男人为你卖命,杜展鹏、俞扬帆,还有方哲。我可没你这么好命,男人随便挑随便选,我只能碰上哪个就是哪个。”

是这样吗?莫惜情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你跟方哲……你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吗?”

“哈!”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袁曼婷冷冷地笑起来,“行了莫惜情,别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你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那番话,不就是想看他甩掉我吗?现在好了,如你所愿了,你高兴了吧?”

“我没想要拆散你们。”

“够了!”她冷冷地喝道,“莫惜情我告诉你,别以为除掉我,方哲就能注意到你,你是谁?你只不过是袁家在外头的一个私生女,袁家从来都不屑于提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这么费尽心思往上爬,只是想引起方哲的注意。算了吧莫惜情,就算你爬得再高,也还是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你根本就配不上方哲!”

狠狠将手中的烟蒂弹开,袁曼婷昂起头快步朝男人走去,稍顷,车子绝尘而去。

莫惜情低下头,呆呆地盯着膝盖出神。

“等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

这是谁说过的话?好像隔了一辈子,却又时时在耳边响起。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重现,她颓然闭上双眼。

对,袁曼婷说得对,这么拼命地往上爬,除了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还有另一个原因,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路人皆知,只有她犹在掩耳盗铃。

*****

天色yīn沉,很符合莫惜情此时的心情。她站在一栋装修简朴的房子前,眼睛盯着手中的一张报纸,久久没有移动一步。

异常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红叶集团董事长被双规。

底下的内容,全都是关于红叶的负面消息,“卷款潜逃”、“破产”、“倒闭”……这些字眼,一个一个猛烈地撞进眼里。

袁家已经毁了。

她的妹妹袁曼婷,带着对她的愤怒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她的姐姐袁湘婷,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到她痛骂一顿,然后只身去了南方;她的姐夫詹杰,携款潜逃不知去向;而她的亲生父亲,此刻正呆在这栋房子里接受调查。

昔日辉煌无比的红叶集团,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兵败如山倒,她的心里,除了快意,还有更浓的悲哀。都是她的亲人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无论对与错,都已是这样的结局……

深吸一口气,莫惜情脚步平稳地走进大门。

客厅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佝偻着背,双手捧着一杯茶怔怔地望着窗外,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落魄而狼狈。

听见脚步声,袁海涛转过头,冷淡地看着来人。

“你来干什么?”

“来探望一下董事长。”

他狐疑地盯着她,沉默半晌。

“你到底是谁?搞垮红叶有什么目的?”

“董事长难道不知道我是谁?”莫惜情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童嫣然的女人?”

“不认识。”他冷淡地回答。

“是吗?董事长的记性也太差了,那我就提醒你一下。”她抬高下巴,冷冷地看着他,“童嫣然是我的母亲,而你,袁董事长,是我的父亲。”

“胡说八道!”他大声呵斥。

一阵凉意突然袭上莫惜情的心口。

这位父亲,从来都没有对她尽过一丝父亲的责任,在公司里,把她当成交际花,要她周旋在无数男人身边;现在,知道了双方的血缘关系,仍然冷淡如陌生人。

亲情。亲情是什么?

“我也希望自己是胡说八道,可是,这是事实。”她冷冷地开口,“真遗憾,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做我父亲,我觉得是耻辱。”

“你说什么?”袁海涛气得脸上青筋暴起,“你给我滚!”

“我说完就走。”她嗤笑一声,“我今天来,是替我妈来看你,看看你现在倒霉落魄的样子。你还想不起来童嫣然是谁吗?她是替你生了一个女儿、却被你用钱打发走的可怜女人!你知道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给我滚,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我也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父亲,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句话。”冷冷一笑,她一字一句道,“袁海涛,这是你的报应。”

在他愕然的瞪视下,她昂起头,一步一步走出这栋充满罪恶的房子。

她赢了。

可是心底仍然抽痛不已。

不是替母亲讨回了公道吗?不是完成了蛰伏心底十年之久的愿望吗?为什么还是这么愤懑,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她一样……

走在清冷的街头,莫惜情终于忍不出夺眶而出的泪水,蹲在墙角号啕大哭。

*****

昕长的身影慢慢走近,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扶起,然后圈进怀中。莫惜情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俞扬帆安静的面容。

“扬帆哥……”她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不止,“他们、他们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只剩下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还有我呢,还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他不承认我,他不认我这个女儿……他一点都想不起我妈……”她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往下说,“妈妈走了,下那么大的雨……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守在她身边……她一点、一点地冷了……豪门、豪门深似海……我懂,我懂的……豪门深似海……”

那个漆黑的夜,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面对的梦魇。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独自守在重病中的母亲身边,窗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丝毫不能驱赶她心中的恐惧。

父亲去找医生还没有回来,她就这样寸步不离地蹲在床头,一直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到手掌中的温度一点一点褪去,直到冰冷……

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却无能为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

“我恨他,我恨那个男人。”许久,莫惜情才终于平静了一些,“是他让我妈妈过得那么艰难,让她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恨了,仇恨不会使人快乐。”

“我明白,我都明白。”沉默半晌,幽幽地开口,“我应该恨他的对不对……可是,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其实我并不想让红叶垮掉,我只想把它夺过来,真的,扬帆哥,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莫莫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女孩。”俞扬帆微笑着看她,“红叶的财务管理一直存在问题,詹杰和袁海涛又窝里斗,垮掉是早晚的事,跟你没有关系的,你不要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

她感激地笑笑,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感觉随之散去不少。

两个人沿着安静的街道往前走,风打着转从脚下吹过,一只白色塑料袋在空中飘起又落下,平添了几许萧瑟气氛。

“你知道吗,”俞扬帆突然开口,“他帮你做了很多事情。”

他?莫惜情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阵子,有没有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你的新闻?”

“呃,没有。”

是有些奇怪。本以为会掀起一番风浪,所以才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躲回南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有关她的身世这件事,报纸上居然只字未提。难道……

“是他帮你压了下来。”俞扬帆偏过头看她一眼,“还有,你有一次差点被客户非礼,幸好有人及时赶到,你知道是谁在保护你吗?”

“不是展鹏吗?”她有些惊讶。

“小傻瓜。”他轻笑一声,“再想想。”

“呃……不知道。”她慌乱地回答,觉得心跳突然加速。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莫莫。”俞扬帆停下脚步,抬起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其实,詹杰早就对你有所怀疑了,方哲怕他对你不利,所以才将加州阳光的项目交给袁曼婷,让红叶内部自己咬自己。”

是这样吗?莫惜情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可以告诉我啊。”

“告诉你,要是你耐不住露馅了怎么办?”他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你心里那些小九九,别人一看就知道。”

“我有这么差劲嘛……”她死不承认。

俞扬帆好笑地摇摇头。还不是一般的差劲,心里想些什么,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对了,詹杰已经被抓捕归案,本来他打算逃往新加坡的,在香港机场临上飞机时被抓住。你猜猜,这背后谁出的力气最大?”

这还用猜吗?莫惜情低下头,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心里五味杂陈。

是他。

全都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帮她?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啊。召开记者招待会的那晚,他清清冷冷丢下一句,转身便走,此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为什么?

“他……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我。”她喃喃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些男人,骄傲得不愿意解释。”俞扬帆淡淡地回答。“莫莫,有些男人的爱,是说不出口的,你懂得这种爱吗?一个男人,如果能够不计较你以前的过失,能够尽一切努力包容你、保护你,那他就是真的爱你。”

爱。

爱是什么?爱又能持续多久?

“他爱我吗……是爱一年,还是两年?等到我人老珠黄的时候,他还会爱吗……”

他轻笑一声,抬起手,指向隐藏在街角的高大身影。

“莫莫,这个问题你应该亲自去问他。”

第九章

清凉的风,从静静站立的两个身影之间吹过,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如两尊雕塑伫立在街头。

“莫惜情,”方哲首先开口,“你选一个,选杜展鹏,还是选我?”

这样的开场白……莫惜情愣住,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希望这样不清不楚,”他继续说,“就算失败,也要败得明明白白。”

“必须……要选吗?”她嗫嚅。

“必须。”

“我——”

“想清楚再回答。”他突然打断她的话,“这一次是最后的机会,我不想再这样一直等下去,却毫无结果。”

心底突然涌上无限委屈,莫惜情静静地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怎样才算结果?十年的分离,交织的爱和怨,不是一个选择就能做到云淡风轻。两个人,就像云和泥,还是有着不能填补的差别吧?所以,他可以失败,然后转身迎接无数个成功;而她,却不能失败——

败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爱太深,原来也是一种负担、一种折磨、一种恐惧。如果再一次分离,将永远不会再有爱的勇气……承认吧莫惜情,你根本就没有胆量接受他,既然胆怯,何必又要选择呢?

她低着头,慢慢转过身朝前走。

“莫惜情,”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如果现在回头,我还在这儿等你。”

她继续慢慢向前移动。

方哲闭上双眼,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三十五、三十六……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睁开眼,仍然只是她的背影。放下吧,十年相思,已成惘然。他默默转过身,将手插进西装裤的裤袋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另一头的身影,脚步渐渐迟缓——

“……三十七、三十八……四十八、四十九、五十。”脚步顿住,然后轻轻转身看向来路。

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转个弯,消失在了街角。

他走了。不是说还在那儿等她吗?莫惜情忍住眼眶中的湿意,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转过身继续向前的路。

街角,又重新出现那个高大的身影,点燃了一支香烟,目光透过袅袅而起的烟雾,定在前方缓缓而行的背影上。

*****

她的选择,就是谁都不选吗?

电视机里发出细小的声音,方哲半躺在沙发上抽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诺大的客厅也笼罩在烟雾中。

事实上,早在一年前他就有意收购红叶,不久之后莫惜情回到江北,他很快便获悉了她的身世和计划。她想报仇是吗?那他就陪她玩下去,无论她想怎么样,他都愿意陪着她。

可是,却忽略了中间夹着一个杜展鹏。

他不是圣人,他也会嫉妒。看到莫惜情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他已经没有心情再陪她耗下去了,所以在记者招待会上,干脆利落地将红叶拉下马。

却没有料到她会生那么大的气。

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通。

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和爷爷,还没人敢这样对他呢,也只有那个小茉莉,他才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容忍她。也许正如别人所说,她就是他命里逃不开的劫数吧。

方哲苦笑一声,拿起手机握在手中不停地翻弄。她到底在想什么?他可以掌握一切,独独不能掌握她的心。要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就算送给他整个世界,也敌不过她的回眸一笑啊。放不开,那就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当”的一声,时钟指向六点整。他深吸了几大口烟,在手机上按下几个数字。

“喂?”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xiōng口一窒,他突然觉得呼吸不畅。

“说话啊。”

“晚上……”他深吸一口气,“有空吗?跟我一起吃饭。”

对方沉默了很久。

“我请你吃饭。”他重复。

“我——”

“惜情,好了没有?”一阵嘈杂的叫声打断了她的话,是杜展鹏的声音,“我们得赶紧走了,等会儿路上可能塞车,到时候……”

“你等我一会儿。”

方哲听到她的轻声交代,紧接着,话筒似乎被捂住了,只听到似有似无的“嗡嗡”声。他静静地将手机移到面前,按下红色键。

这就是她的选择吗?方哲,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悦耳的铃声突然响起,他睁大眼睛看向屏幕,却发现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阿哲啊,回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了,爷爷。”他懒懒地回答,“明天再陪您吧。”

“你这孩子,真是的……”方家业在电话那头絮叨,“今天是中秋节啊,你又不回家。你看看你,都多少年没跟我们一起过节了?这是第几个中秋了?每年都不回家,真不知道想些什么,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干什么……”

“爷爷——”方哲笑嘻嘻地说,“不就是一个中秋节嘛,我其他节日不是都在家吗?好了好了,我明天保证回来,行不行?”

“每次你都这么说……”又唠叨了半天,方家业才不情不愿地挂掉电话。

方哲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酒,转身走进书房,拿钥匙打开锁住的抽屉,拿出一本相册,放在膝盖上仔细翻看。

全都是两个人的合影。

她一只手抓着零食,另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在江边散步;她蹲在喷泉旁边,笑得两眼弯弯,把水泼向一脸恼火的他;她站在枫树下,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我很羡慕你。”方哲轻轻地笑,手指压在照片上的男子脸上,“杜展鹏,你要好好待我的茉莉,如果她不开心,我会……”

会怎样?

从美国学成归来之后,他做了八年的旁观者,看着他们在一起嬉戏、欢笑,看着莫惜情靠在别的男人怀里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她渐渐淡忘了自己。

不是不心痛。

茉莉,如果你的幸福真的握在杜展鹏手中,我便放手。

暮色渐渐苍茫,方哲端起酒杯走到露台,看那皎洁的明月袅袅升上天边,深蓝中,月华在天地间如水银般倾泻,宁静而悠远。

“莫惜三更坐,难销万里情。”低低的吟诵在微风中传开,“同看一片月,俱在广州城。泪逐金波满,魂随夜鹊惊。支颐乡思断,无语到鸡鸣……”

方哲,方哲。

他看见某个俏生生的身影立在面前,揪着脑后的毛辫子大笑。

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没齿难忘!

真的对我没齿难忘吗?他弯起嘴角,举起杯,与天边的明月遥遥相望。

“干杯,茉莉。”

*****

怎么就挂掉了?放下手机,莫惜情怔怔地坐到沙发上沉默不语。杜展鹏走到她面前,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魂。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还是你们去吧,老爸又不喜欢看音乐剧,我在家陪老爸。”

“我不是不喜欢,”莫永生咧开嘴笑笑,“根本就是看不懂。”

屋子里的人都笑出声。又闲聊了几句,看看时间真的不早了,杜展鹏赶紧挽着女伴的胳膊走出门去。

呆坐半晌,莫惜情将手机拿到面前,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按下一串号码。

“嘟、嘟、嘟……”占线。

“给谁打电话?”莫永生问。

“呃……一个朋友。”

他摇摇头,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些水果和饮料摆到桌上,然后在沙发上坐好,神色认真地看着女儿。

“莫莫,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她小声嘀咕,“要想什么?哎呀老爸,弄那么多饮料出来喝不完啦,我放回去一点。”说着起身就走。

“坐下。”他一把拖住女儿,“每次都这样,一说起这个就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你跟那个方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莫惜情只得重新坐下,捧起一杯饮料,咬着吸管半天没吭声。

“我们……没什么,以前可能有过……那什么,只是普通朋友罢了……现在,可能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越说越小。

“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扬帆说——”

“又是扬帆说。”她好笑地斜了父亲一眼,“扬帆哥说的就是圣旨啊,扬帆、扬帆,他又不是你儿子,我才是你女儿呢。”

“我就把他当成儿子,一个有钱的儿子。”莫永生得意地笑,顿了顿,语重深长地说,“莫莫,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做打算了。那个方什么到底怎么样?”

她低下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我也不知道,他很有钱,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老爸,”迟疑地抬起头,脸色有些黯淡,“他家是豪门呢,豪门深似海……老爸你没有听过吗?”

“那展鹏跟扬帆呢,不也一样吗?又没看见你嫌他们豪门不豪门。”

“那、那不同啦!”她叫起来,张开嘴使劲咬吸管,把好好的管子咬得乱七八糟。

这个傻孩子。莫永生拍拍女儿的头,轻叹一声。

“莫莫,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袁海涛那样。”

“我知道啊,老爸不就是个好男人吗?会做家务,性格又好,对我跟妈妈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停了停,她捂着嘴偷笑,“喜欢赌钱,又常常输得跑路,不过呢,这个缺点跟你的优点比起来,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臭丫头,什么不学,学着拍爸爸马屁?”他佯怒地瞪了瞪眼。

见父亲吹胡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父女俩笑成一团,一时之间,倒忘了继续刚才的话题。

又闲聊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之后,莫惜情走到阳台上看月亮。手插在裤兜里握着手机,直到感觉掌心都出汗了,才犹犹豫豫地将它举到面前。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她轻叹一声,将手机重新塞进裤兜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穿过夜晚凉爽的风,飘到她耳边——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

一轮圆月悄悄升了上来,越过树梢,斜挂在如洗的碧空。莫惜情摊开手,静静地看着掌心被镀上一层轻柔的银光,然后缓缓握起拳头,想象那光芒就永远停留在手中。

这白月光,与十年前的那一晚不一样呢。

*****

日子一成不变地滑过,中秋节过去,十一黄金周也跟着结束。许是太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莫惜情连工作也懒得找,整天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杜展鹏让她去他的公司上班,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开玩笑呢,好不容易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彻底放松,怎能又把自己绑到工作上?还有这个工作狂,都快当新郎的人了,还这么不急不缓的,真是……唉。

只好亲自出马了。因为不是周末,街上的行人不多,商场也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晃悠。

“这个怎么样?”莫惜情举着一个戒指问。

“好。”

“我也觉得不错,戴上去应该很漂亮……好了,戒指看好了,接下来是婚纱。”

还有婚纱?杜展鹏垮下肩,无奈地跟上她的脚步。女人在逛街这一方面,兴致永远比男人要高得多。

商场旁边就有一家婚纱店,外面的装修看起来不错,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店里,在服务小姐的推荐下,将一套又一套婚纱比在身上,仔细观察哪个效果更好。

“这件怎么样?”

“好。”杜展鹏诚实地回答。

“这件呢?”

“好。”

“那——这件呢?”

“好。”

“你到底选不选啊?”莫惜情不满地一瞪眼,“总是点头说好好好,到底哪件好?”

“都好。”

“算了算了,”她气得只想跳脚,“让她自己来看吧。”转身走出婚纱店。

他闷笑两声,跟上她的步子。

“戒指、项链、耳环,”她掰着手指头数,“已经有了,发请帖、定酒店、乐队、花车……呃——展鹏,还有什么?”

杜展鹏没有回答,突然站住脚,定定地望着前方。她迟疑了一下,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是他?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街头互相凝望,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摒弃,只剩下冷冷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你们要结婚了?”方哲先开口,脸色平静。

莫惜情怔怔地望着他,慢慢将目光移到他身旁的女子身上。女人清秀美丽,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左手还放在他的右手中,宽松的衣裙下,隐约可见凸起的腹部——

她怀孕了。

莫惜情闭了闭眼,听到心脏裂开的声音……

“嗯。”轻轻点头承认。

“我们也要结婚了。”方哲伸手揽过女人的肩,“你们选在什么时候?”

“一月一日。”

“元旦?”他笑,“跟我们同一天。”

“恭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么,再见。”

“再见。”

方哲挽着女子的手向前走,莫惜情也挽着杜展鹏的手向前走,两个人擦肩而过,都没有丝毫停留,静静地远去。

第十章

新的一年即将来到,假日酒店的大宴会厅里,舒畅的轻音乐缓缓流淌,与会者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一时之间,杯光灯影、觥筹交错。

“方总,我敬您一杯!”公关部的女经理上前敬酒。

方哲轻轻碰了碰杯,仰头一口干掉。

“好!好!”众人连声喝彩。

“方总,”另一位女职员端着酒杯挤过来,“这杯——”

不待她说完,他立即碰杯一口喝光。

众人的热情更加高涨。

今晚的年终酒会上,老板的表现跟往年截然不同,不停地与人碰杯,无论谁来敬酒,一概来者不拒。这么好的时机怎能错过呢?公司一帮未婚女职员像疯了似的全围拢过来,一杯接着一杯劝酒,只想多制造点机会与钻石王老五相处。

“方总,这杯!”

“方总,您一定要喝了这杯……”

“方总……”

方哲始终微笑着一一碰杯。

衣香云鬓中,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模糊……脸上的笑容还在,心底却渐渐冰凉起来。是喝醉了吧?

“还有十分钟,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欢呼,他抬起手腕看表,指针指在十一点五十分,新年就要来了。

她要结婚了……

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秒针不停不息地转动,突然,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踉跄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

“方总?”身边的助理连忙扶了一把。

“送我回房间,”他闭上眼,“我喝醉了。”

助理叫来一个服务生,两人扶着醉意朦胧的方哲走进电梯,直上顶楼,打开豪华套房的房门,小心地将他扶到床上。

“要不要喝点醒酒茶?”助理关切地问。

“不用了,”声音有些疲惫,“让我一个人待着。”

“是。”助理轻轻退出房间,将门关好。

宽大的床铺上,静卧的身影一直没有动弹,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良久,慢慢起身打开房门,倚在门框上点着一支烟。

他没醉。

这一点点酒,根本不算什么。

醉的是心,醉得厉害,醉得生疼……十年相思,如何追忆?

“十、九、八、七……”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从楼下传来,新年该来了。

“当!”钟声敲响。

烟雾缭绕中,一滴透明的液体悄然滑过,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一眨眼就不见。

*****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静静洒向大地,繁华的江北街头花团锦簇、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幸福的笑容。

方哲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将自己埋在文件堆里,不停地阅读、审批、签字……忙得不可开交。

“新年好。”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抬起头,李云霄一脸招牌笑容,正双手抱xiōng倚在门框上。

“你来干嘛?”方哲没好脸色。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出去逛逛,别窝在办公室里。”

“不去。”

“不去?”

李云霄挑挑眉,吹声口哨。立即,尹博文和蓝宇翔出现在门口,大步走进办公室,门神一般杵在办公桌前。

“干什么?”方哲瞪眼。

“出去逛逛。”蓝宇翔懒洋洋地吐出四个字。

“我很忙。”

“忙你个头啊,”尹博文撇撇嘴,“新年第一天忙什么忙。”

“哎哎,不要罗嗦了,”李云霄奔过来,一把扯起方哲的手臂,“赶快走,不然错过了,到时候什么都没得看。”

“你没听到我说不去吗?”方哲冷下脸。

“没听到。”

三个男人居然异口同声,上去架起他就往外走,他用力想甩开三个人的挟持,怎奈两只手敌不过六只手,还是被拖出办公室。

“Shit!”怒骂一声,“我自己会走。”

让公司职员看见,还以为老板遭到绑架了呢。狠狠瞪一眼几个所谓的“知己好友”,方哲大步走进电梯。

楼下停着一辆大面包车,看到好友们鱼贯而出,坐在驾驶室的黎睿炀挑挑眉,把车门打开。

“搞定!”李云霄笑眯眯地走上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方哲脸色不善。

“他们没告诉你吗?”黎睿炀微微一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婚礼?方哲脸色一白。

“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尹博文用力将他推进车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参加婚礼又不是割你的肉。”

等所有人都上了车,黎睿炀迅速发动车子疾驰而去。一路上,几个男人一反常态,七嘴八舌聊个不停,方哲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一直扭头盯着窗外的风景。

也好,看一眼,就彻底死心吧……

车子停在教堂前的广场旁边,方哲被硬拉着下车。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台阶上,一对新人正在与宾客拍照留念。

“快看,他们在那儿!”李云霄兴高采烈地指给他看。

深吸一口气,方哲缓缓将目光移过去——

新郎高挑的身影很熟悉,是杜展鹏。他笑得很幸福,手臂挽着一袭洁白婚纱的新娘,低头吻在她脸上……

欢呼声、掌声响起,方哲缓缓闭上双眼。

“喂,快看啊!”尹博文凑过来,“闭着眼怎么看?”

方哲不吭声,眼睛仍然紧闭着。

“睁开眼看看啊!”

不为所动。

“看了看了,多幸福的一对!”

置若罔闻。

“真服了你!”尹博文气得抓狂,“胆子这么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孬种?”

方哲紧紧闭着双眼,始终不敢睁开。

孬种就孬种吧,他是没胆,不敢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嫁了,就不再属于他,那些笑和泪,只能永远留在记忆深处……

“新娘长得不错,”李云霄的声音,“不过再好看也没我家威威漂亮。”

“看样子还行,”尹博文的声音,“跟杜展鹏站在一起满配的,只不过那件婚纱式样太老套了,比不上我家妍妍的。”

“嗯,裙摆的确太大了,”蓝宇翔的声音,“有点影响效果,而且脸上妆也画得太浓,看不清本来面目。”

方哲静静地立在原地,听他们评头论足,仍然闭着双眼。

“这女人我认识吗?”黎睿炀的声音,“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你们见过吗?”

“没有。”

“没见过。”

“不认识。”

否定的回答,将方哲猛然惊醒。

不认识?猛地睁开眼望过去,笑容满面的新娘正好扭过头来——

一张陌生的脸。

*****

俞扬帆坐在办公室的大椅子上,面对突然闯进门的男人,似乎早有准备,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也不知道……”方哲的脸色有些灰暗。

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俞扬帆忍不住想笑。上午,某人差点搞砸了别人的婚礼,拎着新郎咆哮一番,然后甩下众多目瞪口呆的宾客转身就走,接着又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包围,长枪短炮轰炸了好久。

嗯,好像很少有机会能看见方总经理这么狼狈呢。

“两个月前,莫莫告诉我她想出去看看,不过并没有说她想去哪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这一次,她是真的想把自己藏起来,因为,就连她父亲也不知道她的确切地址。”

两个月前。

方哲捏紧了拳头。那个时候,他拉着妹妹的手,告诉莫惜情他要结婚了。这个小傻瓜,她以为选择离开,就可以了断所有的一切吗?

“你会把她找回来吗?”俞扬帆微笑着看他。

“会,一定会。”沉默半晌,方哲像是松了一口气,慢慢坐到沙发上,轻声说,“我们聊聊。有没有时间跟我说说她小时候的事?”

说说吧,我不在的那前十年,茉莉是什么样子。

“好啊,”俞扬帆温和地笑笑,“你想听故事?”

他吩咐秘书泡了两杯咖啡端过来,两个公司老总,居然把繁忙的工作扔在一边,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聊天。

其实也算不是什么故事,无非是讨伐某人的调皮捣蛋,以及她那些恶作剧。俞扬帆边说边频频摇头,那时候他被整得可惨了,每次都是她闯祸,然后他来背黑锅。

方哲静静地听着,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这个茉莉……唉!

“当时她骗你,你不要怪她。”俞扬帆突然说。

方哲一怔,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我知道,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些什么?”

“她爸爸喜欢赌钱,欠了不少高利贷,我知道她撒谎是无心的,只是……”

只是那时太年轻、太骄傲,不能承受这种欺骗。

“她离开你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候她爸爸旧疾复发,一时之间凑不齐那么多医药费,所以莫莫才会……她不是个贪图富贵的女孩子。”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不,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俞扬帆认真地说,“你妈妈曾经找过她。”

“是吗?”方哲惊讶地看着他,绝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事。

“她没有告诉我你妈妈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我猜得到,莫莫之所以这么辛苦地打拼,全都是为了赶上你。”

为了赶上你。

模糊的记忆冲进脑海,方哲闭上双眼,回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带着浓烈的歉疚,还有那些断断续续的诉说。

妈妈对不起你……那时候,我不该去找小莫莫……叫她离开你……还叫她不要拖你的后腿……你去找她回来,找她回来吧……

他去找了。

可那时的茉莉在杜展鹏身边。

他以为找不回来了……

心底传来一阵刺痛,方哲握紧了手中的调羹,任坚硬的手柄深深嵌进手掌中。

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拼了命似的在商海中拼搏,周旋在无数男人身边,以笑来应对所有的辛苦和失败,哪怕牺牲自己的名声。他总以为她只不过是想将红叶夺回去,是的,他可以帮她,可以将红叶当成礼物送给她,却没有想过,她只是想与他站在同一个高度。

这十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她爱我对不对?她爱我,”他无意识地重复,“莫惜情爱我,她是爱我的……”

“她爱你,”俞扬帆淡淡地说,“她一直都爱你。只是,十年前她不懂爱,十年后她不敢爱。这些年莫莫走了很多弯路,你不要怪她,以前的那些事就都忘了吧。”

傻茉莉,我们两个都是傻子。方哲端起稍冷的咖啡猛喝一大口,嘴里弥散着浓烈的苦涩味道,心里却甜甜的暖暖的。

“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我一直都在等她。”

这句话,终于说出来了。以前怎么就说不出口呢?是因为男人的骄傲吧,可是在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面前,要那么多骄傲有什么用?

俞扬帆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任何一个人在爱情面前都是傻瓜,即使聪明如方哲,也不例外。

“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寄请帖。”

“当然。谢谢你的咖啡,还有那个故事。”方哲将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往门外走。

太阳落在城市的高楼背后,天空一角被染成淡淡的橘红,丝丝云彩飘浮在周围,在这寒冷的季节,透着无限温暖和惬意。

春天要来了吧?

“方哲。”俞扬帆突然叫住他,沉默良久。“下辈子,我不会再把她让给你。”

迈向门口的脚步停住,低沉的嗓音传来,如同宣誓一般。

“我只要这辈子。”

尾声

新奥尔良似乎没有春天。

四月未到,室外温度已经直逼酷夏,明晃晃的大太阳就悬在头顶,多数人早已换上了短衣短裤,脚上还汲着一双夹趾拖鞋。

FrenchQuarter街头的行人不多,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浓墨重彩的欧式建筑,繁复的装饰、雕花的铁栏、仿古的小马车,以及有些斑驳的房屋颜色,能让人想象得到昔日的奢华,如今看上去却透着一种哀伤的陈旧感,如同一副年代已久的泛黄的油画。

莫惜情静静地坐在花坛旁边,看到前方有一对身着婚纱和礼服的新人,笑盈盈地坐在马车上,坦然接受四周祝福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站了吧。旅游签证快到期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真是个疯子。

她忍不住想嘲笑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居然跑到地球的另一边来看太阳赏月亮,就因为曾经有个人在这儿待过好几年。

热闹拥挤的纽约、历史悠久的费城、优雅浪漫的西雅图……那个人留下的足迹还在不在?还有这个地方,他曾经提起过NewOrleans如何如何深具魅力,精致的城市,以及爵士乐、脱衣舞、各种美食……令人疯狂的不夜之城。

可惜,一场飓风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他们之间,也像被飓风扫过,昔日的一点一滴全都找寻不回来。

太阳渐渐落下地平线,周围的行人也慢慢散去,整个广场静悄悄的。莫惜情叹口气,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抬起头来——

是梦?

清凉的晚风中,男子挺拔修长的身影背光而立,金黄的阳光沿着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似真似幻。他唇边淡淡的笑容,也如同这柔和的光线一般,温暖而迷醉。

男子将手插进米色休闲裤的裤袋中,暖暖一笑。

“莫惜情。”

仍是记忆深处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情人的呢喃,侵蚀到骨髓,狠狠地刺痛心窝……她一动也不敢动地仰头望着,许久都不敢开口。

“你……好。”回过神来,拼命挤出一个笑容之后,再无语。

方哲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似乎暗流汹涌,目光像纠缠的藤,要将她密密麻麻捆绑住。

“呃……你怎么会来这儿?”她不自在地别开脸。

“我来,”他慢慢开口,“探望我的妻子。”

妻子。

他结婚了。

莫惜情一僵,垂在身畔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头,立即又放开。慢慢站起身将手中的背包斜挎在肩上,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哦,再见。”

“你不问问我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没必要问,我们又不会见面。”她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真的不问?”语气淡淡的。

她摇摇头,站起身向前疾走几步,将他的话抛在脑后。问了又能如何?只是徒增困扰,在心上再狠狠割一刀罢了……

“她叫莫惜情。”

脚步顿住。然后,她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我的妻子,叫莫惜情。”方哲的声音很低,像呢喃,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有时,也叫茉莉。”慢慢走到她跟前站定,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温暖而宠溺。“茉莉。”

莫惜情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那、那次,你不是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吗?还说……你们要结婚。”

“你觉得兄妹能结婚吗?”

“嗯?”她傻住。那是他妹妹?

“我终于把你找到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很用力地搂住,仿佛一下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个坏孩子,怎么想到跑这么远呢?以后一定要看紧一点。

莫惜情陷在他有力的环抱中,脸压在他的xiōng膛上喘不过气来,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万般情绪纠结在心头,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她强忍着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嫁给我好吗?茉莉。”

她一僵,死咬着唇不敢吭声,生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们已经浪费十一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嫁给我。”

方哲低下头,温柔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眼神清澈见底,分明饱含着无限的宠爱和深情。她屏住呼吸对视他,留在心底深处最后那一点点坚硬的东西,像被投进了熊熊的火焰中,即将全部融化。

“嫁、嫁给你……那、那你身边那么多女人呢?”泣不成声地问。

“她们都不是你。”

“那、那你把红叶弄垮了,人家都认为是我弄的,我、我……”

“我把红叶扶起来了,就等着你回去管理公司。”

什么意思,是说……方道收购了红叶吗?她抬起头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泄愤似的将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的体恤衫上,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又痛又甜的感觉。

不要再逃避了,莫惜情。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能喜欢我多久?”揪住他xiōng前的衣服,恶狠狠地问,“一个月,还是一年就没了?”

“傻茉莉。”方哲轻轻地笑,“你还有五个十一年,来检验我是否爱你。”

他说了“爱”字呢。

莫惜情听到从心底传来细小的崩裂声,仿佛一层坚硬的壳,被他短短的一句话撬开了缝,一种充实的感觉立即从缝里钻了进去,迅速填满,满得就要溢出来。

那是幸福吗?她扑进他的怀里,毫无形象地号啕大哭起来。

“我、我很爱钱的……呜呜……”

“我也爱钱。”

“我……脾气不好,以后会、会吵架……”

“吵架可以增进感情。”

“我骗、骗过你……呜呜……你不怪我吗……”

“我也骗过你,我们扯平了。”

“我、我没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呜呜……我只是一个……别人不要的女儿……”

“我要你就够了。”

“呜呜……那我、我是不是……真的、真的钓到……呜呜……你、你这条大鲸鱼了?呜呜呜……”

“小傻瓜。”方哲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自愿上钩。”

俞扬帆的自白

九岁那年,我被妈妈带到乡下读书。

这是我们俞家的传统,每个孩子必须在乡下待一段时间,学会打理自己的生活之后,才能回到城市。因为,白手起家的爷爷非常信奉这一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是俞家最小的孩子,深得爷爷宠爱,可是他照样不顾我的哭闹反抗,扔下我便一走了之。为此,我整整半年没有跟他说话。

新到一个环境,不适应是肯定的。这还是其次,最令我难熬的是,因为我不理人,所以常常被班上的男孩子们追着打。在农村,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老师基本上不管,我偏又倔得很,不肯向妈妈求援。

进学校不到一个月,我就被打了七次。第八次,男孩子们又将我堵在学校Cāo场,围在我旁边不停地起哄、打骂,我抱着头蹲在墙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小狗子,你又打人!”

一道凶巴巴的声音从外围传来,接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女孩奋力推开男孩们,叉着腰挡在我面前。

“啊——莫老大!”

“老大来了……”

男孩们突然一哄而散。一会儿功夫,空荡荡的Cāo场上只留下我,以及这个什么老大。

“男孩子还哭,”她很不屑地斜视我,用手刮着鼻子,“羞羞羞!”

我瞪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瞅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旧的花衬衫、旧裤子、旧布鞋,但是看上去很整洁。唯一不好看的地方,就是辫子太乱,像刚被谁揪抓过。

“你是……老大?”我拖着哭腔问。

“我叫莫莫,老大是他们乱叫的。”她抓了抓辫子,蹲到我面前,“你叫什么?”

哦,我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辫子那么难看,就是因为自己常常揪它。

“俞扬帆。”

“鱼?大鱼还是小鱼?”

我张大嘴巴。

“你几岁了?”她又歪着头问。

“九岁。”

“哦——我比你小,你做我哥哥好了。哎呀你放心啦,现在你变成了我哥哥,他们都不敢再打你了,只要报上我的名字,保证没人敢欺负你!哦,对了,‘俞’字怎么写的?真的是大鱼的鱼吗……”

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又是拍xiōng脯,又是咧开嘴大笑,手舞足蹈、东倒西歪,没有一点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

可是,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天使。那一天,我多了一个七岁的天使妹妹。

*****

她叫莫惜情,很奇怪的名字。

她也觉得别扭,所以只准别人叫她莫莫,就连她爸爸也不例外。莫莫有一个整天乐呵呵的爸爸,还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妈妈。我常想,这么好脾气的爸爸和优雅的妈妈,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粗鲁的女儿?

当然,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说出来,因为——

我怕打。

她小小年纪就很强悍,因为看不惯男孩子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强盗行为,曾经不怕死地冲上去跟他们对打过几回,那个“老大”的光荣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

莫莫问起我家里的情况,我告诉她,我爸爸在城里打工,城里开销太大,所以妈妈带着我回乡下住。我不是故意要骗她,我只是怕她因为我的家庭与别人不同而不理我。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开始喜欢上她了吧。所以,当有一天我看到她跟一群男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时,顿时火冒三丈,放学后就把她扯到Cāo场一边。

“你不要老是跟他们一起玩!”

“为什么?”

“因为……以后我要娶你的。”说完这句话,我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啊,你发烧了?”她紧张地瞪大眼睛,抬起手贴在我额头。

“我是说真的。”我反而镇定下来,认真地说,“长大以后,你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叉着腰大声说,“哥哥跟妹妹是不能结婚的!”

这是什么理论?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我就是要娶你,”我跳起来大嚷,“就是要,就是要——”

“碰!”

我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看见她咧开嘴,洋洋得意地挥舞着拳头。从此,我再也不敢提起这个话题。

没想到,过后不久居然又被她打了一次,因为“茉莉”两个字,那是她妈妈才能叫出来的两个字。

莫莫的妈妈很美,美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不爱笑,话也不多,总是孤零零地站在家门口,目光悠远地望着远处,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有当莫莫出现在面前时,眼神才会变得温暖柔和。

“茉莉,我的小茉莉。”她轻声召唤,声音像叹息。

这时候,莫莫的笑容总是特别甜、特别美,就像一株真正的茉莉花。我很嫉妒,我也要叫她“茉莉”,让她对我那样笑。

“以后我叫你茉莉。”我对莫莫宣布。

她愣了愣,眉毛渐渐拧在一块儿。

“不行。”

“让我叫你嘛,你妈妈都能叫,为什么我不能叫?”我不服。

“只有我最喜欢的人,才能叫我茉莉。”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啊,可是也不能叫!”

“我不管,”我皱着眉头大嚷,“我就是要叫你茉莉!茉莉,茉莉——”

“碰!”

我再一次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看见她咧开嘴,又洋洋得意地挥舞着拳头。从此,我再也不敢提茉莉两个字。

*****

后来,莫莫的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整天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她悄悄地飘走了。我从不认为那样美丽缥缈的人会死,总是固执地猜想,是因为老天嫉妒她的完美才将她收了回去。

莫莫的爸爸开始迷上赌博,赌技又不好,总是欠债,到后来只好带着莫莫东躲西藏。这样的结果就是,她读书的地方老是换来换去,有时候我们只能在寒暑假才能见上面。可是不管见面的机会有多少,我还是一直待在乡下,父亲三番五次要接我回家,我都拒绝了。好在爷爷比较开明,不过多干涉我的决定,于是我在乡下一待就是十年。

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拿着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去找莫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哇,你好厉害,考上了重点大学呢!”她笑得比我还开心。

“是啊,学校离家不远,就在隔壁城市呢。”

“真的吗?那你以后可以经常回来……”她嘀嘀咕咕了半天,忽然又皱起眉,“扬帆哥,你考了多少分?”

“呃……六百三十五。”

“这么高?!”她蹦起来,“都可以上清华了!你以前不是说要考清华的吗,怎么填了这么个破学校?”

我呆了呆。虽然学校名气没有清华的大,可也不能用“破”来形容吧?

“呃,以前是以前啦。莫莫你不知道北京有多远,风沙有多大,而且气候又没这边好,我肯定不能适应那边的生活。还是这个学校好,离家里近,坐汽车三个小时就到了,以后想回来就回来……”

我列举了很多理由,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蛋气得变形。糟糕!

“就是因为距离远不能经常回家,所以你选了这么个破学校?!”她大着嗓门嚷。

“是……啊。”

“碰!”

我第三次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看见她拧着眉,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拳头。万幸啊万幸,幸好没有告诉她,我还收到了三封国外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唉。我只能哀叹一声,怎么会喜欢上莫莫这样的女孩呢?她的缺点实在太多了!

她视钱如命,看见孔方兄就双眼发亮,永远比谁都跑得快;

她斤斤计较,常常为了一分钱,跟五大三粗的菜贩子吵得天翻地覆;

她爱说大话,常拍着xiōng脯说,扬帆哥,等我赚了钱,我让你吃香喝辣!结果,总是炒一碗莫氏蛋炒饭给我,或者请我吃一碗素面条;

她油嘴滑舌,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真是个大好人!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没齿难忘!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小毛病不少、脾气颇大、性子倔强、争强好胜、常用拳头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啊,这样的莫莫,独一无二。

*****

我总以为,莫莫一定会是我的莫莫。可是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人生的际遇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莫莫高考结束没几天,放高利贷的人居然追到了村里,那时候莫叔叔已经躲了出去,把她留在乡下托我照顾。我本想带着她去我家,或者直接去城里投奔父亲,结果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拎起行李就跑得老远。

她一直都是这样。习惯了这种东奔西走的生活,习惯了不给我添麻烦,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一天,我坚决让她躲到我家去,她是不是就不会遇见那个人?如果我早点告诉她我喜欢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喜欢上那个人?如果……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隔了几天,莫莫给我打来电话,说她遇上了一个好心人。从此,那个好心人成了她最常聊起的话题,那个人救了她,那个人给她介绍工作,那个人留她在别墅里住,那个人长得多么帅,那个人多么有钱……

那个人,叫方哲。

方哲。我还记得这个人,跟我有相同的身份,虽然很早就去了美国读书,但是我仍然记得他的名字。

莫莫喜欢上他了吗?我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她。

“我最喜欢的就是老爸跟扬帆哥啦!”这句话让我开心不已。

原来莫莫跟他只是闹着好玩呢,我放心了。暑假里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整天围着莫莫打转,只好任她继续留在那根金条身边。终于有一天,我在街头做社会调查时,三个人碰面了。

那根金条,真的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方哲。

他也认出了我,但是并没有点破。聊了几句之后,莫莫把我扯到一边咬耳朵,全都是关于他的话题。他脾气大,他挑食,他不爱吃胡萝卜……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莫莫在不停地数落他的缺点,可是,我明明看见她眼中的光彩,还有嘴角显而易见的笑容,那样的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直到最后,当我听到方哲叫她一声“茉莉”时,我的心沉到谷底。

莫莫,不再是我的莫莫了。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出乎我的意料。

暑假还没过完,莫莫就搬回了乡下,这一次她告诉我,她和方哲分手了。她在我面前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她不难过,说她讨厌方哲。我从来没有见她这么伤心过,除了几年前莫妈妈去世那一回。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

就像她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

学校开学了,我不得不告别莫莫去上学。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她一点儿都没有告诉我,等到我得知她爸爸做了手术时,她已经准备好,要跟随莫妈妈的好朋友去南方。

我赶回来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跟随另一个男孩子走远。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爱她。

可是我也知道,她不爱我。

大三的那个寒假,我去了南方找莫莫。见到她时,她正捧着书坐在杜家别墅的草坪上,笑容很灿烂,那些伤和痛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

“我要去美国了,下个星期就走。”我说。

“啊?下个星期就走啊,怎么这么突然,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她嘟嘟囔囔埋怨了很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紧盯着我说,“你要去美国?是美国吗?是吗?真的是美国?”

我有些发楞。

美国。

是了,那个人,方哲,他就在美国。

“不是,是去英国,你听错了。”我笑着说。

“哦……那恭喜你啦!”

她也笑起来,抓住我的双手直摇晃,笑得两眼弯弯。可是我笑不出来了,我从她的眼底看到了失望,还有,藏不住的浓浓的伤痛。

莫莫,他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回到家,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撕掉了美国大学的通知书,然后重新申请了另一所大学。几个月之后,我登上了去英国的飞机。

我在那边待了六年,直到家里人越催越紧,才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回国之后,我选择了不再见她,偶尔在她的信箱里留一条消息,或者上MSN聊一会儿,每次说不上几句话就急急忙忙地下线。

我想,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吧,淡淡的一声问候,足够。

*****

从英国回来之后不久,在一场大型的宴会上,我见到了方哲。他意气风发,身边陪着一位美艳的女郎,两人之间的动作很亲密。

他忘记从前了。

是的,方哲已经忘记莫莫了,至少在那时,我是这样认为的。他有很多女朋友,报纸杂志上经常有他跟某某的花边新闻,女主角的名字时常变化。如果说,他的朋友李云霄是江北排名第一的花花公子,那么,他可以排在第二位。

我们一直是点头之交,甚少谈话。我从不提起莫莫,他也从不,似乎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孩。

我相信他忘记了。忘记也是一种开始,就让他继续自己的生活吧。

几个月后,父亲委派我参加方家老爷子的八十寿宴。我很少参加宴会,因为不喜欢那种喧闹虚假的场面,可是这一次,我一口答应下来。

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

宴会上政界名流云集,热闹非凡,不像是一场寿宴,倒像人们互相攀比、互相炫耀的无聊酒会。夜逐渐深了,大厅里还是杯光交错,我渐渐感到无趣,端了酒杯退到花园里。

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悄悄走了过去。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银白色的月光撒在他身上,莫明地,显得格外孤寂,甚至空洞,让人心底忍不住发凉。

那是方哲,倚在亭子一角,喃喃地念着一首诗。

“莫惜三更坐,难销万里情。同看一片月,俱在广州城。泪逐金波满,魂随夜鹊惊。支颐乡思断,无语到鸡鸣……”

反反复复地念,一遍一遍地念。我不禁哑然失笑。现在不是八月十五,这儿也不是广州城,念这首诗有什么意思?我走过去,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才发现他似乎喝醉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我说。

他轻轻唤了一声“云霄”,看样子的确喝醉了,连我都没认出来。我走过去准备扶起他。

“云霄,你说错了,这世上纵然有万紫千红,我也只要那一朵。”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含糊,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怔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朦胧的月色下,一株茉莉花静静地开放。

一霎那间,我恍然大悟。很多不甚明朗的事情都渐渐清晰起来。

他从不邀请别人去山边的那栋房子。

他中秋节都是一个人过。

还有他身边所有的女朋友,总能从她们身上找到某个人的影子,比如蓬松的头发,比如翘翘的小下巴,比如透着狡黠的大眼睛,比如用左手吃饭……

原来这世上,固执的人不止一个。

这一年,是他们分开的第八年,我却早已料到结局。

*****

第十年,莫莫终于回来了,带着仇恨杀回了江北。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她变成了风情万种的莫惜情,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无数男人身边。

我仿佛又找到了一个不见面的理由,只是悄悄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那一次舞会上,我看见她捉弄鑫隆房产的叶总,故意朝他抛媚眼,气得他夫人红了眼,扯着丈夫到一旁呵斥。而她自己则躲在一边偷偷地乐,眼里闪动着熟悉的狡黠。

原来,她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莫莫啊,顽皮起来什么都不顾。我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走过去,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然后,终于又听到了熟悉的埋怨和唠叨,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怪我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诉说她这几年的经历,问我这些年的生活……跟从前一样聒噪。

我只是笑,真心实意地笑。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无论做出多大的努力,都没办法遗忘她,没办法不爱她。

漫长的十年,我和她,从来都没有改变。

所以,当方哲突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她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很平静地帮她扶正杯子,然后提议出去走走。

我跟莫莫,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在我面前完全抛掉了莫惜情的娇媚,重新做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继续唠叨、说大话、傻笑、撒娇、耍小心眼,甚至哭泣,一声又一声地叫我“扬帆哥”。

是啊,我是她哥哥。

什么时候,莫莫能叫我一声“扬帆”?

那天她在酒吧喝醉了,我将她送回家,她一直抱着我不松手,喃喃说着要我吻她。压抑许久的渴望终于战胜了理智,我疯了一般地亲吻她,解开她的衣服。激情中,我听见她轻轻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方哲、方哲、方哲……

她把我当成他。

我差一点就能完全拥有她,我想要她,可是我不愿意做那个人的替身。

莫莫,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

她不知道,为了能多见她一次,我去了最不喜欢去的舞会;她不知道,为了让她尝到我亲手做的菜,我苦苦练习了好几个月;她不知道,每次她在我面前为了那个人哭泣时,我的心有多痛;她不知道,我只能在她酒醉的时候,轻轻唤一声“茉莉”,她不知道,我也会弹钢琴,也会唱那首《Tiamo》。

甚至,她不知道,我不爱吃胡萝卜,她的莫氏蛋炒饭我却一直吃下去。

她全都不知道。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们青梅竹马的十年,敌不过她和方哲萍水相逢的两个月?没有答案,这世上所有的爱情,永远捉摸不定。

我和莫莫,不是不爱,只是,相遇太早。

杜展鹏的自白

小时候,我曾经听妈妈提起过“莫惜情”这个名字。她说那是她好朋友的女儿,可爱、漂亮、聪明、懂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赞美词,也让我以为那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半蹲着,笑容恬静;稚气的小女孩则站在左前方,叉着腰傻笑,一头蓬松的头发,嘴巴咧得很开,可以看到她缺了一颗门牙——

这就是“可爱漂亮”的小天使?!我大惊失色。

“将来她给我们小鹏做媳妇好不好?”妈妈指着小女孩问我。

“不好!”我闭着眼大嚷,然后跑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我以为此后我们再无交集,很快就将这个叫“莫惜情”的小丫头抛到脑后。

十几年之后,有一天妈妈神色认真地告诉我,她要回中国去寻找一位好朋友的女儿,问我要不要随她一起去。那时我们已经在加拿大定居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孔突然闯进脑海。

“是找那个缺了门牙的小家伙吗?”

看到妈妈点头,我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没想到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辗转三年之后,妈妈才得到他们父女俩的确切地址。那天一早,我们下了飞机匆匆赶往农村,结果扑了个空;然后在乡亲的指点下,找到了在医院住院的莫叔叔;最后,当我们终于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她就蜷缩在一棵大树底下,仰头痴痴地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在看树叶还是看星星,对我们的到来毫无知觉。

我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看着妈妈和她轻声说话。

“这儿很漂亮,像宫殿。”后来,她轻轻地冒出一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看着面前那栋两层的小别墅,整个人沉浸在昏黄的路灯下,五官看不太清楚,我却感觉到似乎有淡淡的忧愁笼罩在她的周围。

我愣了愣,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这也能称得上“宫殿”?我家的房子比这要漂亮多了!这么一想,便有些不服气。

“我家也有很漂亮的宫殿,我带你去看。”我走到她面前,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瘦瘦的个子、巴掌大的瓜子脸、翘翘的小鼻头、蓬松的马尾辫,五官轮廓跟小时候没有多大区别。她慢慢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我——

一瞬间,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一声不吭地跟着我们上了车。那天晚上我异常开心,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唤她“惜情、惜情”,妈妈静静地看着我们,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脸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生脸红。

*****

从此杜家多了一名成员,也多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坏蛋。

她带着面具在晚上装鬼吓我,听到我恐怖的叫声,她开心得跌下楼梯;她节约过了头,把我所有的零用钱搜刮一空,只准我吃几根玉米棒;她打碎了我最喜欢的陶瓷杯子,还没等我生气,她就先假惺惺地嚎啕大哭,结果是我被爸妈责骂一顿。

更甚的是,她水土不服病倒了,妈妈听说中药的效果比西药好,于是天天给她熬中药喝,每次喝药之前她必定将我叫去,然后看看乌漆嘛黑的药汁,再看看我;看看我,再看几眼药汁,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将心一横,捏着鼻子端起碗,“咕噜咕噜”先喝几大口。这时,她才苦着脸将剩下的喝掉。

惜情不知道,等她的病好了,我已经流了无数次鼻血。不过……

好吧,我承认,嘴里很苦,可是心里很甜。

她很快乐,一天到晚开心地笑,我总以为第一次见到她时,感觉到的淡淡的忧愁是错觉。可是,那忧愁仍然在某个时候突然而至。

她有时会望着门口的大草坪发呆;她喜欢抬头看天,有飞机飞过时便一动也不动地睁大眼睛看;她说她喜欢吃胡萝卜,可是每次只夹上一筷子就不吃了……

这些时候,她的眼里满满全是哀伤,却又在我开口询问时,迅速消失不见。

我看不明白,那哀伤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谁?

可是,就算哀伤又怎样?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别人。于是,在一个明朗的清晨,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了一句“我爱你”。

听见这三个字,她低下头愣了好一会儿,很久才怯怯地抬起头看着我。

“西班牙文……是怎么说的?”

“呃,Tequiero。”我有些奇怪。

“那……意大利文呢?”

“Tiamo。”

她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很久很久以后,才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三个字。

她是在拒绝我,还是因为害羞?

不管怎样,我从不在女孩子的拒绝面前退步。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她还是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只是在此后的十年间,她从未对我说过“我爱你”。

我亦很满足。感谢上苍,赐给我一个如此可爱的天使。

*****

带惜情回到南方不久,妈妈犹豫再三,终于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我要为我妈妈讨回一个公道,”她斩钉截铁地宣布,“等我有能力了,我要从那个男人手里把妈妈的一切重新夺回来。”

她很刻苦,频频参加学校里的各种竞选活动,甚至到校外去锻炼自己。大学毕业后,婉拒了我在公司给她安排的职位,自己跑到各个求职场所辛苦奔波,宁愿从最底层、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

看着她那么努力地在商海中拼杀,似乎连自己的身体健康都可以不要,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她总是摇头。

“我要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点,这样才能打败那个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异常认真,眼底有我看不明白的光芒。

我无言。

有时候,我甚至想责怪母亲,不应该将上一代的恩怨告诉惜情,要知道,仇恨不能使人快乐,只能使人更加痛苦。

短短数年时间,她就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生,迅速成长为干练稳重的职业女性。在我们认识的第七年,她告诉我说,她准备好了要回江北。

我没有答应,因为我知道她的能力还不够。但是,我开始将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江北市场,为她慢慢疏通那边的商业渠道。

我要帮她。

我别无选择。

第九年,我先一步驻守在江北;第十年,惜情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很快,我就发现她根本不愿意利用我提供给她的便利,她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获得成功。我不解、愤懑,责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答应过我,不干涉我的决定。”一句话,将我的怒气消灭得干干净净。

我唯有沉默。

很难形容我和惜情之间的关系。是朋友,但是比朋友更亲密;是情侣,却没有情侣之间的心意相通。她离我很近,心却隔得遥远,甚至当我亲吻她时,都能感觉到她淡淡的疏离。

她的心,到底遗落在哪儿?

那天她在假日酒店谈完业务,见到我时神色异常疲惫,带着些许慌张和不安,到了餐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我突然恐慌起来。我看到她眼底藏着哀伤,淡淡的忧愁笼罩在全身,跟十年前见到她第一次时一模一样。

我真真正正感觉到了恐慌。惜情,也许不久之后就不再属于我了。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我见到他。

*****

那是一次舞会,惜情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俞扬帆,两个人愉快地躲到一旁聊天,后来我也端着一杯酒加入进去。

大厅入口处传来嘈杂声,她转头望过去,然后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饮料杯。

是他。

这十年,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惜情只是还没有完全接受我,我是在跟一个虚无的影子一起争夺她。原来,这个虚无的影子是真实存在的。

还能说什么?认识惜情十年,认识方哲一年多,居然不知道两个人有过怎样的曾经。而我深爱的这个女人,在过去的十年间,对这段往事只字未提。

她说她已经忘记从前了,可是我明白,她从未忘记过。

我突然想到她以前说过的那句话。

“我要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点。”

这时我才明白,那个最高点,就是方哲。

那天晚上送惜情回家之后,我开着车子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转悠,最后到了方哲的那栋小别墅前。

这个地方,就在那棵大树下,十年前惜情傻傻地坐在地上,眼睛一直望着这栋别墅。我真想大声地嘲笑自己,来江北这么长时间,怎么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个地方?

现在才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整整一夜,我就坐在车里看着这栋房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莫惜情,从来就不曾属于我。

所以,后来当她提出要搬到方哲那里住时,我也没有做过多的阻拦。我知道,加州阳光只是一个借口,她的目的是想重温旧梦。

她照例对我说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她不知道,那三个字就是一把双刃刀,伤害了她自己,也伤害了我。

*****

他们两个,别扭而又甜蜜地生活在一起。我看到惜情脸上的笑容,很真实、很满足,尽管外面的传言铺天盖地,她仍然开心得像拥有整个世界。

我承认我很小心眼,强烈地嫉妒方哲能够拥有她,不管用的什么方法。

那天晚上我约了惜情出去吃饭,夜深了,她非要回去不可。长久的压抑终于爆发出来,我逼问她到底把我当成她的什么人。

她说,朋友。比朋友更深。

却不是爱人。

这个莫惜情啊,我们相处十年,她从未说过一个“爱”字,就连我想说,她都立即捂住我的嘴,轻轻点头说,她明白。

明白什么?

她依赖我、信任我、尊重我,我知道,如果此刻我让她替我放弃生命,她也绝不会犹豫半分。可是惜情,为什么就不能将这些变成爱,纯粹的男女之间的爱?

我不能就这样将她推开别的男人。当我看到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时,我抱住惜情,低下头吻了她。

我是故意的,我想让方哲放手,把她还给我。

他们之间真的开始出现状况,因为惜情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黯淡。

生日那天,她提着大蛋糕来酒吧给我庆祝生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满满全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她将我扶回家,以为我喝醉了,蹲在床头毫无顾忌地掉眼泪。

她很少哭,就算想哭,也都是背着我偷偷地流泪。我想,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处在我和方哲之间,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脆弱,于是,我说,我熬不住了,我喜欢嘉惠。

我是真的熬不住了。十年的苦恋,总该有个结束吧。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她明显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底的苦闷一扫而空,整个人像卸下了一副重担,轻松了许多。

回到公司,隔着老远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我的办公室,正小心地擦拭着桌子。

是嘉惠,凌嘉惠。

我们在加拿大时就认识,两家也算是世交,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她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后来我回了中国,不到一年时间,她也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来到这里,大学毕业后,竟然拒绝了回加拿大打理家族生意,宁愿待在我的公司做个小小的助理。

一个女人的爱,原来也可以这样深沉。从前那些被我刻意忽视的细节,渐渐清晰起来。

我的办公室,她亲手整理打扫;我晚上加班,她陪在一旁;我工作忙顾不上吃饭,她不声不响地送来套餐;甚至,当我诉说对惜情的爱时,她仍然毫无怨尤地聆听着……

我快步走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我做了一场十年的梦,你愿意陪我一起醒来吗?”

嘉惠愣了好久,才颤抖着转过身抱住我。

“我愿意。”她说。

是的,我也愿意。如果我的爱,还能让某个女人感觉到幸福,我愿意给。

没有想到的是,我放手了,方哲竟然也跟着放手。

*****

他居然放手了。

是因为我生日那晚的原因吗?我本想找惜情好好谈一次,但是得悉另一件事情之后,我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惜情来江北之后,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只好暗中为她疏通各种关系。结果,没想到有人的动作总是比我快一步,往往赶在我之前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那个人是敌是友?我花了很大的力气追查,才知道是方哲。毫无疑问,他知晓了惜情来江北的目的,不然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或者更早知晓。

这个方哲,把所有的一切藏得严严实实,一丁点儿都不肯透露。

我倒想看看,这样内敛沉默的男人,对惜情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所以当惜情问我,是不是我在保护她时,我默认。

一切都尘埃落定,如他所愿,红叶在短时间内倒塌崩溃,他替惜情打赢了这场战争。可是,这两个陷在爱情里面的傻瓜,却像孩子一样开始玩起捉迷藏来,一个追,另一个就跑;一个已经现出身来了,另一个却还是找错了方向。

那天惜情拉着我去商场选戒指,因为嘉惠回加拿大看望父母,惜情生怕我一个人偷懒不肯办这些事情,所以前前后后地为我打点一切。出了婚纱店,我一眼就看到方哲牵着他妹妹的手走过来。

“你们要结婚了?”方哲问。

惜情居然点头承认了。这个傻瓜,我怎么会看不出她心里的难过呢?更离奇的是,方哲居然搂着妹妹说,他们也要结婚了。

我无语。

回家之后,见到她眉宇间满满的哀伤和颓废,我建议她出国去散散心,并且很快为她办妥了各种证件,然后送她上了飞机。

方哲,我看你还能沉默到什么时候!

结婚那天,我如愿见到他惊愕的眼神,只是……忽略了他的怒气,他揪着我的衣服,简直就是破口大骂,差点把婚礼弄砸了。

“她在哪儿?!”他咬牙切齿地问我。

他的脸色铁青,可是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痛楚。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集团老总,他只是一个争风吃醋的男人,等爱的男人。

“不知道,去问俞扬帆。”嗯,就算是为了惜情,小小地惩罚他一下吧。

他立即在人群中搜索俞扬帆的身影,我看到一个昕长的影子悄悄退到大理石柱子后面,然后趁着记者一拥而上的当口,堂而皇之地开着车走了。

俞扬帆,也跟我一样的心情吧。

他比我更爱惜情。

幸运的是,在这场梦里,他没有醒,我已经醒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惜情在哪儿?”嘉惠有些迟疑地望着我。

“他会找到她的。”我吻吻妻子的脸颊,“谢谢你,肯爱我。”

番番外

1第一次

某天晚上方总经理多喝了两杯酒,回到家抱着老婆做坏事,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枕边人不见了,原来她正坐在窗前看书呢。

由来已久的怀疑又涌上心头,越想越不对劲,决定这次单刀直入地询问。

“茉莉,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第一次是跟谁?”

“什么第一次?”看得两眼发晕的人抬起头来。

“做爱。”脸不红心不跳地蹦出两个字。

莫惜情的脸立即变成一只红苹果,气咻咻地把手中的书一合,三步两步窜到他面前。

“关你什么事!”

“我去美国之前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跟我……”他很色情地看着她。

“呃,那什么……不早了,你还不起来去公司?”顾左右而言他。

老天,是真的!方哲哀叹一声,只想拿被子把自己闷死算了。那么珍贵的第一次,他居然喝得醉醺醺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感觉怎么样?”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感觉呀,什么呀……”嘀咕了半天,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嚷,“痛死了痛死了!一点技巧都没有,完了还要我收拾床单!你,老实说,你的第一次呢?”

他傻眼。猴年马月的事情,哪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那时候就敢带小姑娘回家——”

“老婆我现在技巧很好,不信我们再来试试。”他赶紧把她拖到床上,用那双魔手成功地堵住她接下来的诘问。

嗯,如果他有孙猴子的月光宝盒……去他的月光宝盒,还是现在要紧。

“嗯嗯……啊啊……”

2胡萝卜

最近某人又开始挑食,吃饭的时候,特意把那些红红的东西挑到一边。

“为什么不吃?”

“人都是会改变的嘛……”

“你对我是不是也会改变?”

“怎么可能,”方哲认真地盯着老婆,“你是你,胡萝卜是胡萝卜,不能混为一谈。”

“那……你也不应该挑食啊。”

“你喜欢吃胡萝卜,如果我也喜欢吃胡萝卜,以后我们的孩子真的会是兔子。”

什么理论!莫惜情气得牙痒痒,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以后中午你不要去餐厅吃饭了,我给你送饭过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他开心极了。

老婆真是疼他,自己工作那么繁忙,还想着他中午吃得好不好……隔天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坐到休息室,打开饭盒,笑脸立即僵住。

胡萝卜丝、胡萝卜片,颜色真鲜艳啊。

“我陪你一起吃。”莫惜情笑眯眯地说,“快吃啊,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我做了好几个小时呢。”

“谢谢老婆。”他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连续三天之后,方哲被逼无奈,又重新当回兔子。

3公主裙和戒指

某天心血来潮,莫惜情翻出柜子底下的公主裙,站在镜子前面费力地往身上套,弄得满头大汗,终于勉强将裙子穿在身上。

“我长胖了!”脸色都变了。看看,衣服都快撑破了!

“我还抱得动你。”方哲微笑。

“不行,我要减肥,我一定要减肥……”

“不准减,”他色眯眯地摸了摸她的xiōng部,“要是这儿缩水了,你看我怎么罚你。”

“罚我?!”

“要不要试试?”他奸笑两声。

喔,那种惩罚方式……还是不要减了吧。莫惜情乖乖地把衣服脱下来,一扭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只穿内衣内裤的她。

“那时候你太瘦了,摸起来真的很没有手感……”

那时候?哪时候?三十几岁的人了,为什么说起话来还这么口无遮拦!她要崩溃了。

“裙子穿不上没关系,留给女儿做嫁妆。”方哲又说。

不错,是个省钱的好方法。莫惜情又喜逐颜开。

方哲走过去轻轻拨弄老婆脖子上的项链。

细细的白金链子上穿着一个戒指,是他当初送给她的订婚礼物,还以为她早就弄丢了呢,原来一直保存得这么好,像新的一样。至于他自己的那个,就摆在办公室的书架上,天天可以看到,天天心情好。

“老婆我爱你。”心里涌起甜甜的感觉。

“你居然骗我说戒指不值钱,害得我也没敢卖……”她不满地嘀咕,“早知道还值几个钱,我就应该把它卖了,卖的钱能吃多少根玉米棒啊……”

不解风情的女人。他只能暗自叹口气,认栽了。

“茉莉我爱你。”

“呃……我也是。”

“莫惜情我爱你。”

“我也是。”

“我是真的爱你。”

“知道了知道了!”

他彻底无语。

4我爱你

某天,方哲想起老婆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三个字,反倒是自己一天说三遍,明显的不平等嘛,于是心里郁闷得很。

“你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很认真地说。

“那、那还用说吗?”莫惜情扭扭捏捏地回答。

“我想听。”

“哎呀……不要啦,我要看电视,你陪我看。”

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琼瑶剧,是个男人都不爱看。方哲更加郁闷。

“Ichliebedich。”

“你说什么?”她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一虚、地虚”?

“Ichliebedich。”

“一虚力巴地虚?什么意思?”

“说你是小气鬼。”他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你才是小气鬼呢,”她立即叫起来,“方哲,你是一虚力巴地虚,一虚力巴地虚,一虚力巴地虚……”

“Ichliebedich。”他满意地搂住她,低头吻吻她的唇。

谁说左撇子聪明?

5孩子

几个好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方哲时刻感觉到自身的任务艰巨,无奈自己的老婆不配合,他一个大男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为什么不要孩子?”某天,他认真地问。

“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再说公司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带孩子。”

真不应该把红叶交到她手里,现在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他暗自咬牙。

“爷爷很想要个曾孙。”搬出老太爷来压她。

“小影不是生了个宝宝吗?”

“爸爸想要个孙子。”

“爸上次说,小影家的小坏蛋太调皮了,他管不住。”

“我……想要个孩子。”

“你自己去生!”莫惜情懒得理他。

男人能生孩子吗?方哲气得只想撞墙。罢了罢了,还是得想个法子……左思右想……

一个月后。

某天晚上做完坏事,莫惜情发现durex好像有点问题,赶紧把剩下的那些拿到手里仔细查看。喔,上面居然有小洞洞!

“怎么是这样?!”气急败坏地大嚷。

“哎呀,有质量问题?”方哲一本正经地说,“退回去。”

“完了完了,这个都有质量问题……唉,也不知道多久了……唉,我要上医院看看,明天我要去医院……”

“是要去看看,”他笑眯眯地搂紧她,“你的例假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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