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谋 - xp1024.com
《君子之谋》


上架感言入坑必读帮你快速了解本书内容以免点了叉叉大骂作者写的什么玩意儿

恍恍惚惚这本小说潇潇已经码了20万字了,数据一直不好,匆忙之间上架,堪称扑街扑到地下室的典范,真真是一个强推也挽救不了渣数据的命运。

很多朋友都和潇潇说,现在的网文是“快餐”,读者需要的是爽点,十句话中两句高深就可以了,你这么开头不温不火写这么“正”的谁来看!

可潇潇看书十五年,从当年纸质的席绢追到当今ip化的蝴蝶蓝(别和我提琼瑶,不看),经常也会感叹“书荒啊书荒”。

可网文辣么多,“书荒”的原因往往不是没书看,而是没有好书看。

其实那些网文也有很多写的不错的,不过最终都是看过就忘,让人残留不住一点“看过这本”的感觉。

于是潇潇大胆的开了坑,用一个写书的心态,来写了这本网文,所以注定扑街扑到死。

不过也很庆幸,虽然是本沉塘的小说,最终还是有小宝贝愿意追更,在此潇潇只想说,感谢你们的存在,为了你们,潇潇一定会写完这本君子之谋!

如果有幸有人点开了这篇作品相关,又有耐心看完潇潇一篇废话,那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这本书的内容了。

既然选择了古言的热血江湖,首先这是一本有男主、有女主的文,不过没有宫斗宅斗,没有渣男没有小三。

生来身份地位不同,或为氏族、或为宗派、或为权力,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想守护的、想得到的我们称之为欲望的东西。只是在潇潇笔下,欲望背后更多的是责任、是对家国天下的大爱罢了。

为了不写的那么冠冕堂皇、仿佛党章一般,潇潇设计了一些情节,有阴谋有夺权有江湖,也努力的合情合理、不让自己“漏洞百出”,所以前60章的免费章节,可能真的只是这个庞大故事主线的冰山一角——毕竟,连女主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啊~~~

一度让人以为潇潇写的是耽美……在此只能心塞的吼两声了~有女主有女主有女主!

情节方面就不透露太多了,每次看电视剧剧透都会被小伙伴揍个半死,因此心生恐惧。

好了,上架即扑街感言就这么多了~感谢看文的小宝贝的支持,剩下的潇潇就化身八爪,努力的码字存稿了!

第一章 踏雪而来

“阿瞳,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阿瞳,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喝茶浇花!”

“阿瞳,它叫珍珠。珍珠,快叫人!”“汪,汪汪!”

“阿瞳,虽说情深不寿,可为了你,少活几年又何妨?”

“阿瞳,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一直一直等你回来!”

“阿瞳,你怎么还不回来?十八年了,我快坚持不住了,阿瞳……”

是谁?

是谁在哭泣?

是谁在耳边说话?

是谁,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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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念山离心剑,忘忧谷中百药现。澜沧江金玉河,昆仑雾隐皆不见。

南秦建国立邦已久,自三百年前阙谷关一役后,南秦与北齐划阙谷、束河、嘉云城而治。

西以昆仑山脉为关,阙谷以南为秦地;中以束河为境,束河以北为齐域;东部一马平川,以嘉云城为界,各治南北。

南秦皇室经历八代,在各任皇帝的励精图治之下,虽不可避免的在边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但对于远离边境的百姓来说,算得上是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哪怕是新皇登基,朝局诡谲莫测;大家族争斗不休,世事风云变幻难料,那些在风暴中心之外的小老百姓在乎的永远只是收成好不好,生意行不行,税赋重不重,娶媳嫁女生子顺不顺利。

天家与贵族的是是非非,反而成为笑谈。千百年间,不过史书一笔,转瞬便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去了。

如今坐拥这南秦万里江山的崇政帝登基已有二十三年,山河如旧而人心不向。

且不论八年之前金玉白棠的覆灭崩塌、外戚魏氏的乱纲枉常,光是这还未入夜便人迹全无的北地之城,便教人体会出几分风雨飘摇之感。

一夜雪后,无念山的苍松也不复碧绿,衬着将明的天色,在朦胧中凸显一身素缟的白。

“吱呀”一声,身量还未长开的小人儿推开了漆黑厚重的山门,刚抬脚迈出,却被台阶上的冰一滑,脸朝下,跌了个狗吃屎。手里的水桶也扑通摔在了一边。

少年趴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摸摸摔的通红的脸,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哎,真是没用……”

正欲起身,却看见门口台阶不远处矗立着两人两马,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人的眉目,看不清脸,黑色的大氅在白雪中格外醒目,却在肩膀处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身边枣红色的骏马也不出声,瞪着黑黢黢的眼,轻轻踏着蹄,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

也不知两人在门口站了多久。

小弟子不知门口有人,一吓,又“啊”的一声向后倒去,这下变成了屁股着地,摔得龇牙咧嘴,更是满脸通红。

“你,你,你们……”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噗呲……”一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人儿缓了缓,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似是恢复了镇定,却依然带着被人看到糗事的尴尬:“两位公子,不知清晨到访,有何要事,宗内恕不接待外客,还请见谅。”

声音清脆悦耳,虽然有些冒失,但进退有度、不惧不骜,这避居深山、几不涉世的百年离宗,底蕴确实不同一般。

“麻烦通报一声宗主,故人来寻。“

黑色大氅的男人终于出声,与另一人清亮的声音不同,男子的音质低沉,而又偏冷清,让人不禁一颤,觉得这满山的风雪似乎更为温暖一些。

话毕,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脂白玉,通体透白,呈扁圆状,并不像时下流行的玉佩繁复精美,而是微微勾勒几笔,刻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符文。

白玉的下端并排悬挂着两颗极其透亮的红色琉璃珠,琉璃珠下结着墨黑色的流苏穗,更衬得珠子熠熠其光。

少年接过白玉,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却又掩了惊讶微微一礼:“公子请稍候。”说完转过身,朝着门内疾疾而去。

雨雪渐止,浮光破云而出。男人抬起头,看向半山的素白与青绿,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划过嘴角。

离宗。

本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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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书阁

“师兄,那云雪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穿着薄布衣衫的少年推门而入,白皙秀气的脸上一双丹凤眼闪烁着笑意,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用木簪固定住。没有华丽的装饰,却也掩盖不住浑身的灵气。

被唤做师兄的人收回推开窗户的手,慢慢转过头,清晨带着寒风的阳光毫无顾忌的钻入屋内,投射在他微微侧过的半边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一半潋滟一半沉静。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温暖的像是神祇,而又冷情的让人无法接近。

推门而入的少年被晨光刺的眯了眯眼,自顾自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看着少年毫不客气的样子,云夜没好气道:“我这儿又不是执武阁,要那么好的身手做甚。”

云祁撇撇嘴,“你倒是落个自在。”说罢一口气喝光了茶水。

云夜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为风尘仆仆的少年又倒了一杯,“你刚从淮洲回来,怎的不先去宗主那?”

只知道他数日前领了宗主之令出门,却不曾想这么快就回了宗内。

云祁看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握住茶壶柄,稍稍倾斜,冒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注入青瓷素杯中,蒸腾出一片暖意,仿佛心也被这热气熨的服服帖帖。

往后一靠,顺手抄起个茶杯,上下抛着玩。

“师兄掌管执书阁,宗内宗外的任何消息都逃不过你去,又何须我多说?”

似是不满他的滴水不漏,云祁咚的一声将手中把玩的青瓷杯底磕在桌上,向前一靠,凑近那个润如远山却又淡如烟雾之人。

“你说,宗主多久没见过客了,上次还是五年前那个胡说八道的老秃驴。这次这人什么来头,我连脸都没瞧见!”一张突然靠近的八卦脸充满了求知欲。

云夜端起茶杯,暖了暖指尖,看着蒸腾的雾气渐散,连眼眸中也沾染了一丝氤氲。

五年前的老秃驴啊……明明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在云祁嘴中便成了一无是处,招摇撞骗的伪和尚。

“那是慧空大师,不是什么老秃驴。让宗主知道,你年前都准备在执律阁过吧。”

云夜说着眼望向门外,院中微湿的青砖泛着光,小弟子动作麻利的扫着雪,发出簌簌的声响。

云祁托着腮,狡黠的看着云夜:“师兄是不会让宗主知道的。”

云夜不再说话,只是抬手轻拂,房内的气流一阵波动,门却被轻轻合上。

“师兄的‘行云流水’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真想知道执武阁的那些家伙们能在你手上过几招。”

云祁眼冒金光的望着云夜收回藏蓝色袖内的手,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想动手的话,回执武阁去,想必那些师弟们都很‘挂念’你,尤其在你解决贺家这个麻烦之后。”云夜淡淡的瞥了一眼来了劲头的少年。

想到那些天天虎视眈眈打打杀杀的师兄弟们,云祁顿时泄了气,化身一滩烂泥,摊在了桌上。

“好了,说吧,一回来就奔我这儿,有什么事?”见少年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云夜询问道。

难得师兄主动问起,云祁立马又来了精神,将头凑了过来,小声道:“刚才回来时,我看见山下来了两人,求见宗主。现在宗主正在离心苑会客呢。”

少年看了眼云夜的脸色。

云夜一脸平静,如往常般,教人看不出心思,“嗯,然后呢……”

“然后,”少年似在担忧什么,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像是秦家人。”

“秦家呀……”

云夜弯了弯嘴角,平凡无奇的脸上突然绽放一抹笑容,打破了和谐的沉静,似一片涟漪荡漾开来,又似一笔朱墨破纸而出,激的人内心一颤。一阵寒风吹来,笑容却又化为无形,飘散在满室清冷的空气中去了。

“师……师兄……”云祁被这笑容惊的微赧,有些语无伦次。

“秦家人终于来了啊…”

刚刚让人惊艳的脸又回复平淡,连语气也带着点寒风的微凉,“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自己?”

“师兄!!“刚才还狡黠灵动的少年瞬间变了脸,猛的站起身来。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少年严肃的眼神,云夜觉得有些好笑,慢慢站起身,伸手在云祁绷直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了,慧空大师的箴言,从来都不是说给你我听的。宗主和秦家人自有决断,你不必为我担心。”

“至于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吧……”

没有再看陷入沉思的云祁,云夜只是径自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留下茫然落寞的少年,盯着桌上的残茶,恍若一缕浮萍,戚戚不知所从……。

第二章 秦氏无念

离心苑是离宗历任宗主居住的地方,利用了无念山主山半山腰的一大片平地,傍山而建。

抬头可见对面雾岭的苍茫险峻,低头可见离宗四阁的钟灵毓秀。

置身其中,伴随着缥缈迷茫的山雾,和迂回冷冽的山风,仿佛随时可以乘风仙去。

由于离宗宗主明炽平时不见外客,故苑内只有打扫的小厮一两人。

两人正扫着院中腊梅树下的雪,晶莹的白雪搅动澄黄的腊梅花瓣,一阵暗香弥漫。

执律阁主明聿穿着墨色的窄袖武服,从山下沿着青石台阶快速拾级而上,宽阔魁梧的肩膀撑的武服笔挺挺的,几乎找不出一丝皱褶。沧桑黝黑的国字脸上,一双刀刻的浓眉微微扭曲着,眼神坚定而执着。

云央跟着年逾四十的明聿,暗自运功才能跟得上阁主的步伐,不知是何等要事,让阁主接到消息便放下一切事物匆匆而来。

两位小厮见到明聿,躬身抱拳行礼,其中一人道:“宗主和贵客在松月台,让明聿阁主到了就直接过去。“

语毕,恭敬的垂下眼帘,等候明聿吩咐。

“恩,知道了。”

明聿的声音和长相一样低沉严谨,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总是不禁想起执律阁严厉的律法——这样谨慎严肃的人,对于犯了错误的弟子想必也是不留情面的吧。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无念山,入执律阁不脱胎换骨也必然会掉一层皮。

“云央,你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入松月台。”

明聿对身后的弟子云央吩咐道,不等话音落下,便抬脚匆忙往松月台去。

“是。”云央垂眼毕恭毕敬的回答,心中却泛起了涟漪,让阁主如此着急赶来,又如临大敌一般,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

松月台是离心苑最高的建筑,三面悬崖,只有西面一条数十级的白玉台阶缓缓而上。

台阶的尽头,矗立着一块天然的山石,中规中矩的“松月台”三个墨字,在满山的苍素中,显得孤寂又冷清。置身台上,一览无念山,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月白色锦衣的男子负手背对台阶,站在崖壁的边上,锦衣上的暗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微的银光。高高束起的发乌黑浓密,随着山风在空气中飘荡。

翻飞的锦衣下身形修长挺拔,细看下却纹丝不动,似在兀自沉思,不受外界万物的干扰,又似在极目远眺,欣赏这无尽的风雪。

苍山素裹银如画,而君却似画中来。

踏上松月台,明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似景似画的景象。

自己与师兄隐没在无念山太多年,江湖与朝堂早已苍黄翻覆,是如此少年的天下了吗?

想到此,一阵苦从心来。明聿不禁暗自感叹。

听见浑厚的脚步声,月白锦衣的男子转过身。明聿此刻才看清了男子的脸,剑眉、沉眸,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

举手投足见尽显天下在握之姿态。人中之龙,便是如此。

“师兄、秦四公子。”明聿抱拳行礼。

听见明聿的称呼,锦衣男子眼中闪过精芒,却不动声色,同样抱拳还了一个礼。

“久闻明聿阁主大名,秦四一直想前来拜访,如今终于得见……”

无念山的执书阁,果然如燕回所料,并不如江湖传言的那样,只通藏书,怕是比燕雀楼更加耳聪目明吧。

“这是雾岭的雪雾银针,自是比不上秦公子府上的好茶,也请将就着去去寒吧。”石桌边五十开外的老者在两人言谈间,从茶瓮中取出茶叶,提起小火炉上刚刚沸腾的热水,以高山流水之姿注入白瓷茶壶之中。

待银白的细卷舒展开来,撇去第一道茶水,再次以微微降温的热水冲泡,片刻后,缓缓注入面前的杯中。

茶色碧绿清澈,清泠怡人。

“哪里的话,得宗主一见,饮此茶,秦四此行无憾也。”

化掉一身疾行而来时的冷酷,秦四公子展现出与生俱来的优雅,撩起锦衣下摆,翩翩入座。

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执起白瓷杯,吹掉浮沫,轻呡茶水。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眼前的男子做来却让人赏心悦目,令人赞叹不已。

但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执壶斟茶的老者竟然是离宗的宗主!

外人皆道是当任离宗宗主神秘莫测,连江湖赫赫有名的消息贩子也无法探知其长相及身手。

可就这面前之人看来,青衣灰袍,长相平平,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武林高手强劲的气势,也没有执宗立派之主的精明强悍,唯一醒目的便是那用沉香木簪起的满头白发,可即使是这样,山脚下的陵城依旧可以找出上百个这样的人。

不是离宗百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便是此人大智若愚,如南渊海深,不可斗量。

秦四公子直觉上将离宗宗主归为了后者。

“秦公子事务繁重,想必亲自来一趟无念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离宗宗主明炽端起茶,看了一眼秦四公子的腰间,似有所感慨道。

“恩,是不太容易。”锦衣男子用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瓷杯的边缘,微微笑道。

和老二私下比武乃是临时起意,自己故意受伤以避开各府耳目,才得以偷偷出京。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一日,离宗宗主竟能一语道破自己受伤的事,可见离宗对朝堂江湖之事的掌握非同一般。

看样子,改日得让燕回再仔细一些。

“所以,希望在下能不虚此行……”

手指从白瓷杯上挪开,秦四公子用指尖轻敲着寿山石桌,清脆的哒哒声似敲在人心。

“素玉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了,离宗也不是先祖在世时的离宗了,秦公子这么有把握无念山还记得当时的承诺吗?”

不知素玉是如何流传到眼前之人手中的,但“见素玉必为应”的祖训却是每位宗主在继任前立誓以生死相守的职责。明炽也不例外,如此只是想试试此人的深浅。

“同脉而生,分枝而衍,无念山终归是无念之山。”秦四公子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的叹道。

好一个无念之山啊,明炽在心中感叹道。

世人皆知无念山上有离宗,却鲜少有人记得离宗开宗祖师的名号,便是无念。

无念还有一个更鲜为人知的名字——秦文景。

秦文景乃是三百年前南秦开国皇帝秦文雍的胞弟,只不过兄弟二人,一人心系天下,而另一人则志在江湖。

秦文景在创立离宗后,便化名无念,潜心习武。

可再怎么江湖天下两两想忘,毕竟同脉而生。文景在乱世中见苍生百姓因战乱而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愈发为自己躲避在无念山,靠兄长庇护得一方安宁而感到难以心安。

适逢阙谷关一役,文景得知兄长守关艰难,遂带领弟子前往支援。

文景在武功上的造诣颇深,尤其是自创的离心剑法,轻逸缥缈,变幻无踪,制敌与无形。只是过于凌厉,遇人不留余地。

阙谷关一役前,文景受人设计,被敌阵迷惑,以离心剑误杀弟子数十人,最后在兄长的拼死营救下,才脱离险境。

文雍皇帝也因此深受重伤。

得到消息的北齐却趁机突袭阙谷关,文雍皇帝不顾自身伤重,坚持亲自带兵出征。虽然历经四天四夜惨绝人寰的艰苦战役,南秦最终将北齐蛮族赶出了阙谷关外,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万南秦将士埋骨昆仑山下,文雍皇帝也因伤势过重,落下终生残疾。

经历过真正战争的残酷,原本潜心习武的文景心中百味杂陈。

为兄弟之情,为将士之义,也为天下苍生不再承受如此战乱,文景终以素玉为凭,立誓倾离宗之力助秦氏文雍平四海,定天下,世代不变。

离心剑也从此被抹去锋芒,祭奠死于剑下的同门亡魂。

数十年后,南秦文雍皇帝最终平定了南疆大小番邦,并与北齐划界而治,天下获得了久违的和平。而其却因征战年年,损耗过度,不久便与世长辞。

秦文景在阙谷关一役后回到了无念山,建执玉、执书、执武、执律四阁,涉农经商、集书纳言、授业传术,始终不忘当年之约,却至死未见素玉,叹为一生憾事。

继任宗主以此为志,守护离宗,等待持玉之人的出现。

而素玉,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秦氏后人的手中……

而如今,在距先祖立誓之后的三百年,素玉竟然现世,是这南秦的天下平静太久,终将风谲云诡,波涛再起了吗……

见师兄有些神游,明聿轻咳一声。明炽丝毫不为自己的晃神尴尬,眯起眼笑了笑,道。

“秦公子似乎对离宗很是了解。无念山繁衍了三百多年,虽在外界看来不问世事,沉没于江湖,但百年宗派,延续至今总是不易……”

明炽拂了拂灰色外袍上的落雪,不急不慢的为小火炉添了碳,话锋一转。

“至于平四海、定天下,先祖的愿望已然实现,南秦自文雍皇帝以来,可以算得上是国泰民安,秦公子又何必打破这天下的平衡,做这弄潮之人呢?”

说完抬起头,一改之前的平和,眼中凌厉之光直射向面前的锦衣男子。

男子在这凌厉的注视之下,也不心慌,也不辩解,只是如明炽一样,也拂了拂月白色锦衣上的落雪。

反倒是一边的执律阁主明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些意外的瞥了眼师兄。

就算对面坐的只是秦家公子,只是未满双十的少年,可也毕竟是先祖所立誓追随的秦氏文雍皇帝后代,未来还很有可能是离宗誓死效力之主,师兄为何一再刁难?

如此,实在不像师兄的风格。

许久,锦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戏谑的瞟了眼明聿,又将目光移到离宗宗主明炽的脸上。

“宗主或是许久未离开过无念山了,朝堂积垢,百废不兴,如何算是国泰?天下两分,外虏眈眈,如何算是民安?宗主是想等到阙谷关再埋十万衷魂时,再来平四海定天下吗?”

听得男子如此一番话,明炽面色一凛,平静了多年的心中又波澜再起,眼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秦四公子知道自己此番话重了,尤其对面前深浅莫测的离宗之主。

可泱泱山河,能者逐之,自己想握住的并不仅仅是这南秦腐朽凋弊的基业,还有那那苍辽远阔的万里江山。

南秦先祖留下的离宗一脉,如果倾心归附,会是最好的助力,若是犹豫不定,反为他人所用,自己倒不在乎将其毁去。

见锦衣男子浮起的杀意,明炽闭了闭眼,悠悠叹了口气,“秦公子不必如此,素玉既出,先祖的遗愿,我辈定会遵循。”

又看了眼山下笼罩在风雪中的四阁,缓缓道:“只是公子所求艰险万分,怕会成为我无念山的一场浩劫啊……,”

“宗主多虑了,秦氏与离宗本是一家,自是不会毁掉无念山的百年基业。”

秦四公子见明炽如此态度,也诚心说到。毕竟离宗繁衍百年不易,自己也只是寻一方助力,没打算真拖离宗入这乱世纷争。

“唉,罢了,吾辈老矣,未来,该是你们的天下了……”

明炽摇了摇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底浮起一片疲惫,使着劲撑着膝盖站起身,单薄苍老的身形在松月台凛冽的寒风下似摇摇欲坠。

“宗主谦虚了,离心剑尚未出鞘,宗主谈何老字?”

秦四公子微微一笑,敛起一地芳华。

闻言,正欲离去的明炽转过头,眼底一片清明,“明聿,你为秦公子讲讲宗内之事吧,一切谨从秦公子吩咐,我年纪大了,今天起的太早,要再去睡会。”

说罢,便扭过头,自顾自的下了松月台。

“多谢宗主。”

秦四也不在乎明炽将他这个未来的少主扔给一个阁主,反倒对离宗的这个宗主起了兴致。

起的太早——是怪自己耽误了他睡觉吗?耽误他睡觉,又抢了他的离宗,难不成刚才的百般试探只是在泄愤而已?

话语间却又让自己起了恻隐之心。能坐上离宗宗主之位,明炽也不简单啊,只是不知传说中的离心剑,到底厉害到什么样的程度……

踏雪而来,载雪而去。

第三章 执书云夜

无念山的清晨,天已经亮了一个时辰,大多数的山门依旧深掩。

多年素净的生活让宗内冷冷清清,除了执武阁弟子练武比斗的喝喝声响,便再难听见其他。

已经打扫干净的青石小路上偶尔见几个外门弟子匆匆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人迹罕至的后山小门,小小少年正认真的扫着门内的雪。这种偏僻阴冷的地方,师兄们都不愿来,总是想方设法赖给自己。

抬头擦擦额上的汗,看看山腰在雪柏间若影若现的四阁,少年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幸得云夜阁主收留,不然在执武阁,估计连如今安然的日子也过不了吧。

正感慨间,两个墨色的身影由远而近,一个远看像是执律阁的云央师兄,而另一个裹着黑色连帽大氅的,不正是天刚亮求见宗主的男子吗?

突然想到自己的糗事,云雪的脸又烧了起来。

“云雪,将后门打开。”

云央瞥了眼旁边的男子,低声吩咐道。看明聿阁主对此人的恭敬,想必及其重要的客人,自己自然不敢在此人面前放肆。

“是,云央师兄。”

见沉重漆黑的后门被小小身形打开,秦四公子抬脚便迈了出去,刚走一步,猛的停下,扭头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垂目恭敬的少年,略有所思。

不过一瞬,复又对跟在身后的云央说道:“最后一人,就他吧……”

没想到眼前一路冷酷沉默的男子会开口说话,云央一愣。

刚意识到贵客说了什么,却见黑色大氅的男子已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云央和不明所以的云雪对视一眼,发现两人同是一头雾水,只好默默记住男子的吩咐,回执律阁向阁主禀报去了。

——————

离心苑内,早起扫雪的弟子早已不见踪影,明聿轻车熟路的找到暖阁,推门而入。

师兄明炽正在暖阁的矮桌前捣饬着什么,一地残花,各种梅花香味混着酒味扑鼻而来,引人自醉。

“小聿,来看看我新酿的梅花酒,是否比得上那老头子的青竹涧。”

年过半百的明炽宗主被暖阁的热气烘的脸颊通红,眼中闪烁的得意之光彰显着此时的大好心情。

明聿听到师兄的话,严肃正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师兄,我已经四十了,您能不能别这么叫我了。被小辈的弟子听见,我如何掌管执律阁!”

明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好啦好啦,这不是一时高兴忘记了么,下次不这么叫就是了。”

说了好多次,师兄还是这样,肯定转头又忘记了。唉……明聿顿时无力感丛生。

自己执掌执律阁多年,无论是面对犯错的弟子还是违规的阁主,总能铁面无私严肃以待。唯独面对身为宗主的师兄,自己永远是落于下风,无计可施。

想到此,明聿烦躁的扯了扯领口。

明炽留下一小壶酒,将剩余的封坛装好,动作熟练而自然。

“你一向怕热,不肯进我这暖阁,怎么这会来寻不自在了?”

明炽自顾自的忙活着,头也不抬的问道。

“师兄这暖阁太热了,我怕热,自然不敢多来。”

明聿在矮桌前坐好,见师兄给自己到了杯梅花酒,却不敢喝,喝了岂不是更热。

“我没有内力,在这离心苑,自然怕冷,可比不上你。”

明炽正忙着在给酒坛抹上封泥,毫不避讳自己武功平平之事。

世人皆以为离宗宗主武艺高强,尤其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的离心剑,更是成为人人心心念念想要挑战的对象。

真实的离宗宗主明炽,却是如此一位在武艺上毫无建树之人。

而正是这样一个人,默默的执掌离宗三十年,让四阁阁主恭敬有加,宗内弟子无不诚服。能力与手段,可见一斑。

明炽抹好封泥,出了暖阁,将几坛梅花酿埋在腊梅树下,搓了搓冻僵的手,迅速回到屋内,关了门。

从温着的酒壶中倒出一杯刚泡上梅花的清酒,喝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咂了咂嘴。

“啧啧,今年的冬天着实冷啊,这梅花也开的格外好。”说完又伸手去够酒壶。

明聿见状,连忙将酒壶护到自己面前,“师兄这是想喝醉了,将秦四公子之事丢给我吗?”

一针见血的戳穿了明炽的心思。

“哈哈哈,师弟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若是喝多了也是这梅花太醉人,绝对不是故意想逃避宗内之事的。”

就算被明聿说中,明炽也死活不认,厚脸皮这招,在几个师弟面前总是屡试不爽。

“唉,师兄,别的事都好说,素玉之约本就是宗内只传一宗之主的秘事,让师弟我知道也就罢了,断再不敢代您做决定!”

明聿黝黑的脸上浮现坚决之色。

“好了,不为难你就是了。”

明炽也没强求,目不转睛的盯着明聿面前的温酒,“酒还是先给我吧,这一壶喝不醉的。”

明炽抢过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缓缓说道:“秦君璃今天只是来试探试探我而已,断不会这么快拖离宗入世。”

看了眼明聿握着的书册,又说道:“目前朝堂正值多事之秋,几位皇子年纪渐长,逐渐都懂得了争名夺利。

想要逐鹿天下,秦四公子首先得拿下南秦的皇位,虽然皇帝身体欠佳,但再撑个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论嫡,上有二皇子秦君逸,论长,明妃的大皇子秦君瀚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四皇子背后有白家,可白氏日渐衰败,想要夺嫡,亦是不易。”

明聿皱着眉头,思考着师兄所说,呆在无念山太多年,虽然有执书阁,可是依然感觉对山外之事很是陌生,尤其帝王家的这些弯弯绕绕,自己真心是不想沾染。

“看来,四公子是选了云字辈的弟子吧。”明炽说话间从明聿手中抽出卷着的书册,没有立即打开,在手中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我先猜猜,嗯,大概会是云祁、云景吧”

见师兄猜的八九不离十,明聿毫不意外,“所以啊,师兄,秦四公子这事还是得您亲自来。”

明炽打开了名册,逐行看过去,均和自己猜测的一字不差。

却在看见最后一个名字时,瞬间敛起了笑意。

见师兄变了脸色,明聿顺着明炽的目光看去,“云雪啊……本来秦四公子是想选三个云字辈弟子的,后来只选了云祁和云景,却在临走时加上了执书阁云雪。我正想来和师兄说说此事。”

明聿甚有疑惑的解释道。

“你把云字辈的弟子名册都拿给他了吗?”

明炽沉思着什么,皱起眉头问道。

“都拿了。”

明聿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突然变色,心也莫名沉了下去。

资质下乘的云雪的确不应该是素玉之主的最佳选择,或者应该说根本入不了秦四公子的眼,奈何那位就是看中了他。

揣测人心本就不是自己所长,自是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蹙眉想了许久,明炽啪的一声将名册扔在矮桌上,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凉透的梅花泠酒顺着喉咙火辣辣的流下。

似是被激的收回了几分清明,明炽松开了紧皱的头:“罢了,只是一个执书阁的小弟子而已,秦家的小狐狸肯定在打着什么主意,不想了,太费神了……”

说罢,又自顾地从火炉上取了温酒倒了一杯。

明聿好不容易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师兄什么时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温了一壶酒?

赶在师弟念叨前,明炽挥挥手,打发了明聿离开。

对这个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师弟,明炽还是很了解的,如果他现在不走,等会一定会念得人生不如死。再好的酒也让人喝不出味道来。

见师弟关上门,正在品酒的明炽却卸下故作轻松的姿态。

在看见云雪的名字时,便没了喝酒的心情。倒不是因为云雪这个孩子,明炽真正在意的是却执书阁的那个人——云夜。

无念山弟子众多,又基本都是孤儿,所以从入宗开始,便得习武受艺。

宗内的师傅教导及其严厉,课业艰涩繁重,很多弟子都叫苦连天。更有甚者,挨不住惩罚便自求离去,甘愿做个小厮,平淡一生。

也会有很多心性坚定者,熬过学艺的阶段,却在比试考核中被淘汰,最终无法进入宗内集天下武艺于一堂的执武阁。

明字宗历三十一年,云字辈的弟子艺成,以云祁、云焕、云夜为首的一十五名弟子通过试炼,入主执武阁。

云祁年纪最小,却身手最为灵巧,虽嬉笑顽皮,但一套浮生剑灵逸飘渺,伤敌于无形,对手常常被他的一张娃娃脸所骗,待剑气出窍时便再无还手的机会。

云焕沉稳冷静,焕阳剑法一招一式中正浑厚,与自身强劲的内力相辅相成,除了四阁阁主,鲜有对手。

而云夜温厚如玉,最擅长的却是无妄剑,袖中剑来无影去无踪,不显山水,不争朝夕,在云字辈弟子中不算最为出类拔萃,却在对阵中每每险胜。

恰逢好友慧空大师前来做客,宗主明炽便邀慧空一起,见一见未来执掌离宗的弟子们。

“异星破空,相见相杀。”

慧空远远看着那个少年,可惜的摇摇头,对明炽说道。

慧空作为南秦百年难得一遇的得道高僧,在整个南秦甚至北齐可谓名气颇高。精通佛法、堪破命理的他却甚少为人批命。

在离心苑初见那个少年时,却用了“异星破空,相见相杀”这八个字。

“此命格之人戾气过重,入江湖则风云起,入朝堂则生灵叹,若不静心,终得伤人伤己。”

当年的慧空如此告诫明炽:“你的执武阁杀气过重,还是不要让这个孩子过多接触才好……”

听好友此言,明炽心下觉得甚异,微微蹙眉。

执武阁以武立阁,阁内珍藏的武学秘籍无数,底蕴深厚,历届宗主阁主不出意外,均是出自执武阁。离宗弟子虽不求闻名于世,但对执武阁却有着莫名的向往。

好友修行多年,一向不问尘事,不泄天机,不下妄语,更不会无缘无故毁人前途,如此一番断言,却又是为何?

“可有解法?”

其实在众多弟子中,明聿严谨,自是看重云焕,明石惜才,认为云祁在武艺上将不可限量。

而自己,却对云夜这个孩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君子如玉,潋潋其华,无妄剑甚少出鞘,不是艺拙,而是故意藏锋吧。无妄剑出,谁胜谁负,还真是难说啊……

“老衲本不该管这尘事,只是修行不够,见不得天下覆苍生苦。来日,你让他避开你们素玉之主便是。”

慧空大师双手合十,忠告道。

明炽闻言一惊,瞪着好友:“你可莫诓我,素玉已经三百年未曾现世了,素玉之主真的会出现吗?”

“唉,我可不像你,老没个正形的。这么多年守着无念山,倒是难为你了。”

慧空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明炽不在乎的冷哼一声。慧空和尚心怀天下,不理人生俗世,自是不能理解,自己想要的仅仅是替师傅好好守护这个离宗罢了……

——执书阁阅百书通万卷,修天下之精华。云辈弟子云夜,入执书阁,愿躬身勤勉,不负宗师众望。

一念起,万物皆不同……

第四章 宗主师父

“小夜啊……”

明炽看着见了底的杯子,向对面的云夜眨眨眼。

“师父,我在。”

云夜手握着泛黄的古籍,认真的读着,头也没抬的回道。

听见云夜的一声师父,明炽心中一暖。当年自己闲着无聊,偷溜去看新收的弟子练武。

都是半大的毛头小子,被自己捉弄一番自是叽叽喳喳叫苦不迭,只有这个小子闷不吭声的实在有趣,便暗地教了一套剑法,硬是逼着他叫了自己两年师父。

后来云夜得知自己是离宗宗主,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

如今,竟然又从他口中听见了“师父”这个两个字,怎叫人不心动。

“小夜啊……”

想到当年,明炽微微一叹,年少时总觉得苍茫天下风云在握,如今,再多的风云也比不上这一杯茶一壶酒的平淡。

“师父,有事您就说吧……云夜听着……”云夜从书中抬起头,暼了一眼空着的酒杯和独自摇头叹气的明炽。

“这酒是山上仅存的一壶了,您要还想喝就得自己下山了。”

下山?!

听见要下山,明炽惊的胡子都快竖了起来,自己打死也不要下山了。

“你执书阁不是每隔三日便有弟子上下山么,不能给老头子我带点吗?”

离心苑那么枯燥无聊,自己也就只能喝点小酒打发打发时间,这群兔崽子,从明聿到明朔,再到云夜云祁,甚至连云焕云景都不愿给自己带点酒,真是一点孝心都没有!

“唉,宗主大人,您前年三月喝多了酒大闹了鸡舍,扒光了所有的鸡毛,让我们连吃了五日的鸡。”

“去年五月又趁明聿阁主不注意醉了酒偷跑下山,偷窥了村妇洗澡被整个村子的人追杀。

“三个月前,您在离心苑说是喝酒解闷,却闹着要飞上雾岭,四个弟子拦你不住,差点摔下山崖。您说谁还敢给您带酒啊……”

云夜叹了口气,放下书,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推向明炽,不顾明炽的吹胡子瞪眼,径自收起桌上的酒壶酒杯,转身收进小壁柜中。

明聿阁主对宗主总是心软,容得他一闹再闹。

“明聿那个混蛋,不是说了不准泄露吗?!”

被云夜提起糗事,明炽一跳而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杯跳了跳,却奇怪的丝毫没有溢出一滴水。

“不准扶桌子!”

明炽收回手掌,指着面前安坐的云夜怒道。

云夜无奈的收回压在桌上的手,“宗主请息怒。”

说罢站起身,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哼!”

明炽不理会云夜,端起茶一饮而尽,“你的执书阁有几分能耐我还不知吗?要能躲过不让你知道还真是奇迹了。”

云夜站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宗主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自己静静听着便好。

“管管管!你和明聿管那么严,酒也不让喝,到底我是宗主还是你们是宗主!”

明炽气的又朝桌子狠狠拍去,空了的白瓷茶杯从桌上弹起,咕噜转了几圈,猛的向桌下掉去。

明炽没想到就拍了下桌,动静这么大,看着即将粉身碎骨的茶杯,顿时傻了眼。

唉……云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宗主的脾气越发大了,连这无辜牵连人的本事也见长了。

这白瓷杯可是大师梅寻海的孤品,碎了一个可就凑不齐了。

垂立在身前的衣袖轻动,悄然背手在身后,不着痕迹的挥出一抹气劲,阻止了白瓷杯下落的势头。

瓷杯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终是没有落得碎碎平安的下场。

见得瓷杯平安落地,明炽一声冷哼,“哼,没见得你对我这么上心。”

“宗主管理着诺大的无念山,自是弟子们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被哄着,自己这么说准没错。云夜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仿佛自己说的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哼!”

活了这么久,真真假假自己还是分的清,太过计较人生就没了乐趣了。

不过云夜这孩子总这么云淡风轻,若不是这几年来,自己亲眼见他一手建立起这个消息灵通不啻于燕雀楼的执书阁,也会以为他只是个温润无害,如明朗一般沉浸于古籍藏书中的如玉君子吧。

自己年纪愈发大了,有些宗内之事总不能一直让明聿前后忙活,是时候准备准备找个接班人,托付无念山了。

云字辈中自己自然是属意云夜,虽然云夜出身执书阁,武艺上不及云祁云焕,甚至可能比不上云景。

但离宗上下三百年,不仅仅是以武立宗,更多的在于一个“藏”字,一个“衍”字。

藏百年风华,衍万代传承。

而云夜,天资甚高,却不显山水,若离宗交到他手上,师父亦会感到欣慰吧……

“云夜啊……”

明炽摸着花白的胡子,看向云夜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云夜瞬间皱了皱眉,每次宗主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可真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打消念头,可依宗主的性子,不折腾个十天半月,是不会清净的。

“为师年纪大了,近五十而知天命了……”

明炽停顿了下,斜着眼瞄了下云夜的反应,又说道,“一般人到这个时候都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想想为师虽然终生未娶,但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亦是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你们定是不愿看到为师这么大年纪再操劳吧……”

云夜眼皮跳了跳,都开始倚老卖老了,果然没什么好事。却不动声色的陪明炽演下去,不玩尽兴了,宗主今天是不会让自己安静的把那本刚到手的海州记看完的吧。

“宗主正值壮年,风华正茂……”

“你就不要欺骗为师啦,为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就力不从心了……”

明炽摆摆手,装作虚弱的样子咳了两下,扶着桌子坐下。

“看着你们云辈的孩子都长大了,个个风姿不凡,武艺卓群,我也是时候卸下重任,交由你们历练历练了……”

话语间,云夜从地上拾起刚才滚落的白瓷杯,连着桌上一壶四杯整套收入柜中,拿出一套青瓷素纹的摆在桌上,为明炽重新沏了茶。

世人皆道离宗远离江湖是非,隐居在无念山中。但身在江湖,又怎能远离是非?从明面上来看,离宗执书执玉执武执律四阁,只为修身,不求显赫,可离宗繁衍了数百年,若只求修身,又怎能屹立百年不倒。

外界相传执武阁中出奇才,但有多少人知道,这些奇才是从数千个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残酷相斗相杀中而来?

还有执玉阁,又有多少人知道执玉阁暗中操控了南秦的大半经济命脉,从盐矿至漕运,从瓷器至米粮,无不有所涉及。若不至此,只凭三百年前的同宗同脉,能使得心高志远的秦家人不惜自伤,执素玉前来吗?

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此离宗,竟被眼前嬉笑怒骂之人说放就放的呢?

明炽自是不知云夜心中的所叹,兀自打着如意算盘。

“我觉得吧,你云祁师弟太过散漫,再找个这样的宗主,离宗怕是要被玩坏了;云焕太死板了,要是把无念山搞的和武盟一样,那得把老祖宗气死,不行不行……”

“五年前,慧空大师之言,想必师父还记得吧。”

见要点到自己头上了,云夜连忙打断明炽,祭出慧空大师的箴言。

无念山的宗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不然在师父执掌的这么多年间,以明聿、明石、明朗阁主之才,一丝取而代之的心思都没有动过,可知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活。

且不论慧空大师“相见相杀”之说,自己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未来如何,连自己都不敢去猜测,又何德何能接下师父守护了一辈子的无念山呢?

“云夜和秦家的那位少主可是命中相克呢,要是牵扯过多,宗主就不怕云夜毁了无念山?”

云夜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自说自话的明炽,虽然不知慧空那个老和尚是真的勘破天机,还是故弄玄虚,至少在这点上,还真是帮了自己大忙。

“哈哈,哈哈……”

明炽尴尬的挠挠头,当年慧空的箴言只有自己知道,连明聿也没有告诉,就是因为命理之说,虚无缥缈,可结亦可解。

自己虽不信,但又不愿为了一个懵懂少年让无念山冒此风险,才在五年前让云夜入了执书阁。

然而五年来,眼见如此含笑而立的少年步步运筹帷幄,建立起如今的“执书阁”,怕是宗内再也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了吧。只要不入世,守离宗百年基业应是无虞。

“命中自有定数,该躲的总是躲不过。”

明炽故作玄虚的捋了捋胡子,看慧空那老和尚一副高深样,自己怎么总是学不像呢。

“再说师父我不是还在么,明聿也容不得你乱来。”

明聿看着一板一眼,苛刻不知变通,但这么些年,被自己压迫着操持无念山上下,怕是比自己更希望有个人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吧……

“云夜已入执书阁,历届宗主皆是出自执武阁,宗主还是不要坏了宗内的规矩才好。”

云夜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炽一眼,转身从矮桌上拿起看了一半的古籍,决心不再理会面前之人。

见云夜又将称呼改回了“宗主”,明炽识趣的摸摸鼻子,不再多说。

反正离宗上下都是自己说了算不是么,云夜这孩子除了无念山,还能逃到哪去呢。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沧海变幻,世事难料。

当数年后再有人踏上这无念山的执书阁时,却早已物是人非,苍黄不可复。

飘荡在空气中的话语仿若就在耳边,伴着古籍翻动的沙沙声,低吟轻响,然而那个如莲如雾,清雅如霜的云夜和经历过大半辈子沧桑的明炽宗主,都已不在原地,寻不着半分踪迹了……

第五章 城外遇袭

靖阳王府

入冬以来,京城的天总是黑的比往常早了一些。

作为南秦最为繁华的都城,屋外的凛冽,依旧挡不住王孙贵族,富家公子寻欢作乐的心。

诗词歌赋,暖酒红妆,京城有权有势的人们,总有消磨时间的去处。哪怕是在这夜深时分,靡靡之音,娓娓之语,也是不绝于耳。

相较于外城的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内城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居所,倒是安静许多。尤其是此时的靖阳王府邸,满室灯火通明,却静谧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就在一个时辰前,靖阳王府的管家沉言急匆匆的进了宫,请了太医院的章太医过府。

章太医乃是太医院院首,能在院首的位子上呆这么多年,医术自是无话可说。由于年纪颇大,除了平时为皇上,太后请请平安脉,甚少出诊。

整个靖阳王府能请动章太医前来看诊的,除了柔妃所生的四皇子,圣上亲封的靖阳王秦君璃,别无他人。

总管沉言冷着脸来去匆匆,除了和章太医略有交谈外,便不再多说一句,下人们虽然不明所以,却碍着总管的严厉和府内诡异的气氛,不敢上前询问。

而现在,濯青院大门紧闭,章太医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除了王爷身边的沉书中途出来要了热水,就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别说打探出了何事,就连靖阳王是生是死,是病是伤都无从得知。大家虽小心翼翼的候着,却都偷偷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王爷可是这王府的天,要是出了事,先不说前途,能保住小命便是万幸。

濯青院内。

沉书将火盆里的银丝碳拨了拨,让火烧的更旺些,映着红彤彤的炭火,一张秀气的脸热的通红。

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似要滴下,却被沉书拿衣袖随意的抹了抹。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被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此刻紧张的心情。

不远的楠木床榻上,躺着的正是那个在无念山松月台锦衣似雪,眉目如墨,狂傲自信的秦四公子——当今圣上的第四子,靖阳王,秦君璃。

不复清醒时冷峻自制,谋定天下的气势,此时的秦君璃只着中衣,闭着眼虚弱的靠在床边。

微湿的发贴着毫无血色的脸,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了床上之人此时的克制与忍耐。尽管如此,却依旧丝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不是秦君璃的苍白与虚弱,而是入目之处浸湿中衣的鲜血,正汩汩的从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而一旁的章太医,正蹙着眉,小心翼翼的缝合狰狞的伤口。

四皇子本来就伤在要害之处,幸亏当时处理的及时,才没有性命之忧,自己再三叮嘱要卧床静养方可痊愈不留病根。

这下到好,才一天一夜的光景,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出血愈多,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

章太医抬起头,缓缓微酸的头颈,顺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此次出宫的匆忙,连医童都没来得及带,凡事都得自己这把老骨头亲自动手,可面对这些深浅莫测的皇子,哪里容得自己抱怨。就连今天入宫请自己过府的王府总管,都不容小觑。

虽然只是个下人,又对自己恭敬谦卑,但能在双十的年纪成为靖阳王府总管,自然有过人之处。

在宫中多年,见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和尔舆我诈,深知谨慎低调,不卑不亢方是长久之计。

沉书见章太医停顿下来,连忙绞了热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掉秦君璃伤口附近的血迹。

这已经是第四盆了,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再止不住,殿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当时自己要是再坚持一点拦住他,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凶险的情况发生了?

可是依殿下的性子,想要做的事,又有谁阻止的了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章太医在缝合好的伤口上敷上宫中特制的伤药,再用宽布条在秦君璃的腹部紧紧的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一个结,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缓了缓,将工具一一的收入诊箱,就着屋内的温水净了净手。

见太医不紧不慢的收拾着,沉书迫不及待的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床榻上的秦君璃忽的睁开双眼,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生生的憋了回去,沉书只好后退一步,委屈的站立在床边。殿下一定又嫌弃自己沉不住气了,可主子都伤成这样了,自己如何淡定的了?

“劳烦章太医大半夜的辛苦一趟了……”

秦君璃无法动弹,只微微的扯了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这位章太医在宫中浸淫多年,医术高明,做人又圆滑,保不准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以礼相待自是没错。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微臣该做的。”章太医自是不会桀骜,“只是王爷此次伤势过重,还望能静心在床卧养,切勿下床活动,若是伤口再裂开,怕是臣也无能为力了。”

这些主子个个都不是听大夫话的人,可自己若是不劝,下次再来就难保能安然离开靖阳王府了。

秦君璃此次伤势过重,又刚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有些气力不足,只是些微点了点头,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沉书见状,知道主子需要休息,便请章太医移步,再开些易于伤口愈合的药。

两人渐行渐远,直至离开了濯青院的大门,再也听不见声响,一人才从廊下的转角处走出,轻轻推开房门,步入。

“这出戏可下的够本啊,你这没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吧。”

来人在屋里溜达了一圈,眯了眯勾魂的眼,嫌弃的捂了捂鼻子,伸手推开窗。这么浓的血腥味,沾在身上可就不好了。

床上的秦君璃似不情愿的睁开眼,看了眼窗边眼角含着笑的男子,语气颇冷的说道。

“这时候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还真没良心啊,我可是好心来看望‘伤重’的你呢!”

男子装出一幅伤心样,撩了撩黑色的衣袍,翘起了二郎腿。

“还没死,你可以滚了。”

秦君璃语气里满是不待见,但却见窗前的男子越发笑的狡黠。

“啧啧,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见他提起“救命之恩”,秦君璃似乎想起了什么,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放心,来日方长,以后‘报恩’的机会还有很多。”

见床上之人面色不对,男子心里咯噔一下,难得自己有机会插一脚看个热闹,不会被这只腹黑的狐狸发现了吧?

却装做无辜的样子说道:“我可是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去救你了啊。像我这样的潇洒俊逸的翩翩公子哥,为了你,惹了尘埃不说,还见了血,多少京城的姑娘看了要伤心不已,你就不感动感动嘛?”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又敲,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狐狸开始怀疑自己了,就不该为了看看他难得的落难样,偷溜过来,不知道现在走还来不来的及。

门外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原来是沉书随章太医去煎了药回来。沉书一手端着药,一手推门而入,看见窗口的男子,微微一愣,这位公子此时不应该在寻欢作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公子。”

主子受伤不轻,需要休息,但是有这位爷在,估计又得闹腾一会了。沉书皱着眉给窗边的男子行礼。

“好啦,小沉书,别一副巴不得我赶紧滚的样子,要不是秦君翰临时被圣上叫进了宫,我还真溜不过来呢。”

大皇子被叫进了宫,多半是为了城外四皇子被袭一事。

靖阳王先是被二皇子误伤,紧接着便在城外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若不是护卫拼死抵抗,又适逢他“碰巧”路过,这位守了皇陵八年,刚刚回来的四皇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对方做的不留痕迹,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下手的不外乎那几位皇子,可没有证据,就算是京兆府尹,也不敢趟这浑水,草草的归结于歹徒劫财,被皇帝罚了俸银,整顿治安去了。

白家鼎盛一时,身为四妃之一的白柔貌美温柔,皇帝对这个儿子也曾是宠爱一时。却不知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白家一夜之间倾覆,只剩了柔妃这一脉。

如今四皇子刚刚回京,便闹了这一出,皇帝就算再昏庸愚昧,也看出了几个儿子间的剑拔弩张,叫了众人入宫,敲打警告一番。

窗边容颜邪魅的人站起身来,抹了抹身上不存在的褶子,“你这儿血腥味太重了,再混着药味,我可不想回头被人揪出来,走了走了。”

衣袖挥了挥,男子转身从窗口翻出,动作流畅,没带出一点声响。

“有必要这么着急嘛?”

沉书嘟囔道,又动了动鼻子闻了都闻,屋内的血腥味已经比开始的时候淡了许多了。不过这位公子的身份非同一般,被人看到出现在靖阳王府,确是不太合适。

“心中有鬼,自然不敢久呆。”

身着青玉色长袍的男子说着话步入,急切的走道床边,探出手,要为床上之人把脉。

“怎么弄成这样,前洲没有跟着你吗?”

来人一边细细探查脉象,一边皱着眉询问道。

“你回来的倒是挺快。”

秦君璃没有答话,却是看着面前满脸青色胡茬,眼中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人,也颇嫌弃的打量了下他一身散发着异味的衣衫,若是自己使得上劲,一定不会让他离自己如此之近。

“你可别嫌弃,从嘉云回来途中接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一路狂奔回来,刚到就来你这了,可没时间沐浴更衣。”

见秦君璃皱了皱眉,一副嫌弃的样子,燕回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他竟然这个时候犯洁癖。

“就算前洲不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伤你,怎么弄成这样?”

认识这么多年了,秦君璃的身手怎么样自己再清楚不过,能伤他就不易了,竟然能伤到如此地步,就不得不让人好好思量一番了。

第六章 守将之死

“沉书,你说!”

做主子的不肯说自是不能强求,对付一个沉书,自己还是有办法的。

“燕先生……”

沉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规矩的立于一旁,不敢抬头直视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除了主子,整个靖阳王府最不好对付的便是眼前的燕先生了。

虽然身为靖阳王的幕僚,却又不像是主仆,比起那些皇城里的血脉至亲,两人更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燕回收回手,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的沉书,似在等着他解释。

身为主子的贴身小厮,平时迷糊叨叨就算了,在关键的时候竟然不能护主子周全,要来何用,不如趁早解决了。

见燕先生露出杀意,沉书叫苦不迭,主子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自己能干预的了的啊。

当初主子怕别人起疑,要独自前去无念山,自己可是以生命相威胁才换得主子同意随行。

“殿下……”

沉书哀求般的望向床榻上的秦君璃,有些事,殿下不说,自己自然不能多嘴。

“好了,不怪沉书。”隔了半晌,秦君璃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

虽然沉书平时是迷糊了点,但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知道分寸的,哪怕是面对燕回,也依旧是以自己为主,这样就足够了。

见他终于出声,沉书松了口气,虽然逃脱不了刑罚,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你自己去找沉言吧。”

“谢燕先生!”沉书低着头,逃似的退了出去。

虽然是去领罚,但再呆在里面面对燕先生的低气压,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呜呜,自己要赶紧去找沉言哭诉。

见沉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燕回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幼,你就是极有主见之人。我也知道,我们所谋求之事,需要用无数的鲜血,甚至可能用我,用大家的生命去交换。但无论如何,那个付出流血,付出牺牲的人,都不应该也不能是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们所做、所求,又有何意义!”

秦君璃看着面前的燕回,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满心的沧桑。遥想当年,大家都是明媚爽朗、策马嬉戏的少年,却不知何时背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锁。

在黑暗的皇权路上,遍地血腥和杀戮,艰难磨灭了良心,欲望摧毁了人性,当最后再度遥望这永不回头之路时,是否还能记起自己的初心呢?

皇权亦是黄泉,行迹所至,万物皆烬灭。

刹那的恍神,秦君璃自嘲的笑了笑,莫不是失血过多昏了头吧。

地狱?!黄泉?!

当自己从那幽冥炼狱活着回来时,便早就如同厉鬼一般了吧,任何人,至亲、血脉乃至家族,都无法阻挡自己前行的路,所有夺走自己所爱的人,都将一点一滴、一尺一寸的归还回来。

这便是皇权之路,便是自己所选之路。

永不——后悔!

“我去了趟无念山……”秦君璃定了定神,对燕回说道。

微微一愣,燕回沉默了片刻。

“无念山本就不参与江湖事,这几年愈发低调了,倾尽燕雀楼之力,也仅能探知皮毛。由此可见离宗的宗主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之人。你此行可有收获?”

素玉是秦家不传之秘,也仅自己和君璃知道素玉背后代表的意义。

素玉现世以来,自己从未断过打探传说中“素玉之约”的念头,只是如此隐秘之事,又岂容外人轻易探得?

尤其最近几年来,无念山行事愈发滴水不漏,自己派出的探子均无功而返,若不是如此,君璃也不会迟迟不敢下手。

可如今皇帝性情暴戾,行事越发随心所欲,各位皇子表面祥和,私下都按耐不住各自为政,能得离宗之助,亦是多一份胜算,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早做打算,以免被人利用。

在这一方面,燕回倒是和秦君璃想到一起去了。

“如你所料,颇不简单。”

秦君璃想起那个性情莫测的明炽宗主,脚步虚浮,吐纳无方,手腕无力,明显是毫无内力修为之人,甚至连普通的弟子都不如。

而如此之人竟执掌了离宗数十年,怎不叫人匪夷所思。

“你见到明炽了?”

燕回对离宗宗主也颇好奇,或者说,是更好奇传说中的离心剑。学武之人,对至上的剑法总有追求之心。

“见是见到了,只是与谣传颇有不同。他倒是没否认素玉之约,可也不愿意离宗轻易卷入这天下纷争中来。”

秦君璃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考量离宗的忠诚,若是养虎为患,那就得不偿失了。自己多年来步步为营,总不能栽在这样一个三百年前的同族之约中。

“这是自然,离宗繁衍了上百年,一点一滴积累至今,就算先祖立下誓约,也不能说履约便倾宗追随的。就算他敢,你也不信不是吗?”

燕回难掩疲惫的笑笑,这位宗主的反应倒是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秦君璃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角度,”近日,无念山将会送几名弟子过来,正好你回来了,就你来安排吧,尽管试,不用手软。”

先看看传说中离宗的能耐再做打算。

“这事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燕回心中隐约有了想法,对秦君璃说道。

“且看这离宗,有何本事!”

——————

离宗,执书阁

一只灰白色的云雀不畏严寒,在窗棱上蹦蹦跳跳,时而叽叽咕咕,时而戳东戳西,玩了个遍后扭过头,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瞪着静立在窗前的人。

烟灰色的薄衫长袍用同色的腰带紧缚在腰间,整个人纤细挺拔,平静的容颜谈不上刚棱冷俊,却如烟如雾般笼罩在人心上。

临窗而立,像是江南的水墨中茕茕孑立的莲,不惹尘埃,又像是黑夜里形形憧憧的浮影,交错相织。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仅用一人之力,在五年间便建立了如今的执书阁,让其不再沉溺于藏经古籍,百书万卷,而是真正的观江湖之闻,集朝堂之风,明天下之势。

正是因为如此,年仅双十的云字辈云夜,成为离宗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四阁之主。

可当年慧空大师的箴言,终是让他错过了执武阁,无人得知窗前之人身手如何,对于精通机关阵法的执书阁主,自是没有人愿意去试一试从未出鞘的无妄剑的吧。

看着云雀刚刚带来的消息,云夜在心中了然的笑了笑。

云祁云景已经离开无念山多日了,要是南秦还没什么动静,自己可就太高看四皇子秦君璃了。

十日前,离阙谷关七十里的彭城守将王奇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彭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不像阙谷关地理位置险要,又不像瑶城是粮草供给的要塞,只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守将而已,直属管辖的青平军也没太当回事,便随便提拔了个副将顶替了王奇的位子。

奈何小小的守将竟是御史刘大人的妻弟,因不善钻营,才在边城做起了守将,既不用送往迎来,更不用冲锋陷阵,在这看似的盛世太平中,倒是平稳度日。

刘夫人得知唯一的弟弟死的离奇,而见青平军如此草草处理,自是不干。便死哭活闹的让刘大人去寻个公道。

刘大人抵不过夫人的苦苦哀求,便求到了二皇子羿王殿下之处。

青平军镇守阙谷关多年,名义上是由大皇子的外祖父,明妃的父亲魏忠大将军统军镇守,但老将军年事已高,早就回京颐养天年了。在青平军镇守的乃是明妃的兄长,大皇子的舅舅魏显及其子魏承继。

刘大人的妻弟在青平军的管辖之地出了事,要调查可避不开大皇子的势力。

而如今太子未立,几位皇子间明争暗斗波谲云诡,又如何肯让对方涉足自己的领地,二皇子便派了人私下前往彭城。

若是真的青平军牵涉其中,便可借机扳倒秦君翰一成;若无关系,也能卖刘御史一个人情。

毕竟有的时候,御史的嘴比剑客的剑还要来的更加锋利一些。

而早在刘夫人收到来自青平军的官文之前,云夜就已经得到了彭城的消息。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守将,引得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互争斗,这招对付秦君翰也就罢了,用在那个传说中智谋手段都不俗的皇室嫡子秦君逸身上,不怕引火烧身吗?

戳了戳不安分的云雀,惹的小家伙四处闪躲,云夜才释然的笑了笑,秦君璃行事怕是不会这么简单。

第一次就给云祁云景派了这样的任务,何尝没有试探离宗的意思呢。若是素玉之主这么容易败下阵来,倒不值得宗主如此忧愁了。

云夜抬手写下寥寥几字,用蜡封好,塞入云雀脚上的纸管中,又用指腹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家伙蹦跳了几下,略有不舍的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第七章 前洲的剑

彭城的地牢里,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云祁不得已的拢了拢那身不知道从哪顺手抄来的破旧棉袄。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在无念山的时候不觉得,可如今被迫呆在这个阴森的地牢里,顿时觉得以前的日子实在是过的太幸福了。

擦了擦快流出来的鼻涕,云祁抬起头透过巴掌大小的窗看了看外边阴森森的天色。

易容过后的脸哪里还看得出先前的容貌,黝黑的皮肤,浑浊的眼睛,满脸的胡渣给本就算不得俊逸的脸平添了许多憔悴。

按照燕先生的安排,云祁扮作青平军大将军魏显之子魏承继的副将张鹏,在彭城醉了酒,和守将王奇为了一个胡女争风吃醋,从而大大出手误杀了王奇。

彭城的官兵见犯事的乃魏小将军的副将,虽为王大人的死气愤难平,却也不敢轻易处置,只好暂时关押在牢中。

由于魏承继平日里吃喝嫖赌,作威作福,都是副将张鹏伺候着逍遥,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随便安了个理由,称王奇得了急病暴毙,准备将张鹏关个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偷偷放出来。

魏承继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呆头呆脑的王奇竟然是刘御史的妻弟,使得羿王从中插了一手,弄的自己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是疯了吧,还留着那个张飞还是张云的,嫌自己活的太长是不是!”

魏大将军在书房使劲拍着那张黄花梨的书案对面前的儿子怒吼道。

魏承继吓得哆嗦了一下,虽然自己平日里花天酒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对这个父亲还是有点畏惧的。

“爹!不就死了个守将吗,彭城还不是您说了算。难不成儿子保个副将还保不下来?!”

父亲也太胆小怕事了,竟然听到点风声就要自己处理掉张鹏,魏承继有些不情愿,毕竟张鹏跟了自己几年,倒是颇能讨得自己欢心。

再说传出去多没面子,自己的副将都保不住,以后有谁还敢跟着自己?!

“你!你!你!”

魏显魏大将军被气的不行。自己刚刚得到来自京城的消息,才知道这个小子做出如此的蠢事。

那个张鹏杀谁不好,偏偏杀的是刘御史的妻弟,这下倒好,让羿王掺和了进来,估计派出的人这两天就会赶到彭城。

光是包庇纵容这一项罪名,落到二皇子手中,怎么也得掉一层皮。

何况这些年自己的好儿子私下干的倒卖军粮,私吞军饷一事,若是被秦君逸借这个机会挖了出来,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完事的。

大皇子那边飞鸽传书让自己赶紧擦干净屁股,偏偏这小子这个当头犯蠢。

“你这次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了,来人!”

魏大将军冲着门外喊道。

一个中等个子的侍卫推门进来,抱拳朝魏将军行礼。

“将军有何吩咐?”

多年养成的习惯,书房周围安排的必然是自己的心腹,魏显不疑有他,吩咐道。

“你带几个人,去牢里解决掉那个人,别露出痕迹。”

说罢摆摆手,示意手下快去快回,却在侍卫一脚踏出房门之时,改变了了主意。

“等等!你先把他带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魏显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算承继不明白,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王奇的身份,怎么会和他起了冲突,还失手杀了人。

“爹!……”

魏公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魏显不耐烦的打断。

“你闭嘴,这两天你就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许去!”

说罢便拂袖而去,剩的魏承继独自一人,气的将书房砸的一片狼籍,刚想要抬腿迈出书房,却被门口侍卫一拦。

“将军有令,请公子在书房自省。”

两名侍卫说罢便低着头,不顾魏大公子的怒气冲天,半步不让的坚守在门口。

魏承继知道这些侍卫只听父亲的话,别无他法,只好使劲将门甩上,找了个角落睡大头觉去。

——————

狱中的云祁叼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躺在硬梆梆的已经发霉的被褥上,算算日子,云景也该动手来“除掉”自己了吧。

赶紧干完活,说不定还能赶上日子回无念山和师兄一起守岁。

正想着,地牢口传来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云祁吐掉口中的干草,将身下的被褥一裹,转瞬间便装成熟睡的样子。

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后,感觉有人进了自己所在的牢房。

“张副将,醒醒,快醒醒。”

来人推了推云祁,云祁作势翻了个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一副被人吵醒不高兴的样子。

只见面前站了个矮小的男子,一身狱卒的衣服歪歪扭扭的穿在身上,连腰带都没系好。

“怎的?!半夜三更,要做甚?”

云祁学着张鹏的粗犷压低了嗓音问道。

“魏小将军让我带您出去,您赶紧跟我走。”

小个子男人也不打开云祁的手镣,拉着云祁便要出牢门。

云祁暗自皱了皱眉,不是说直接来杀人么,好像那位燕先生的戏本里没这桥段啊。

眼看被人扯了两步,云祁一个甩膀子,从小个子男人手中挣脱了出来。

“小将军不是说过两天就正大光明的放我出去吗,这半夜三更的算怎么回事?”

云祁脑子里想着,以张鹏的性格,只要借着魏承继作威作福就对了。

小个子男人见云祁不肯走,急的一拍大腿,“哎呦,张大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不走?魏将军要杀您灭口,魏小将军被关在府中出不来呢,特地通知我来救您,赶紧的,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说着,又伸手去拉云祁。

小爷就是等人来杀啊,你救我出去怎么被杀?

云祁在心中腹诽着,却装作大惊的样子,“魏显?魏将军?他为什么要杀我?!”

“唉,此事我们出去再说,快点吧,您要不走我可走了,被逮住了我也活不了了。”

小个子男人眼睛骨碌转了一圈,作势要扔下云祁自己走。

“等等!你不是来救我的么!”

装作跳脚的样子,云祁在心中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见云祁上钩,小个子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又装作焦急的样子扯了云祁往地牢口跑去。

刚出了地牢没几里地,便见两拨黑衣人从两个方向蜂拥而至,一帮穿着窄袖武服,清一色的精钢剑,看上去训练有素,显然是魏将军派出来灭口的心腹,而另一帮做江湖人的打扮,一时让人看不出来历。

双方对看了一眼便二话不说厮杀在了一起。

小个子男人拽着云祁跑了几步,感觉身后一阵凌厉的剑气袭来,迅速伸手将云祁推开,自己也朝边上一闪。

云祁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吃了一嘴的灰。待睁开眼,发现带头的黑衣侍卫已经和那个扯着自己出地牢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黑衣侍卫手腕上缠着一方白色的素布,映衬着黑色的夜行衣,格外醒目。

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黑衣人的武功不俗,又几乎招招致命,小个子男人渐渐感到不支。

见云祁还在发愣,那人使劲挥出一刀,逼的黑衣侍卫后退了一大步,趁着这个空档,转身拽起地上的云祁,朝树林里一推。

“往东五里,有人接应,快走!”

云祁被推的踉跄着走了两步,又险些摔倒。勉强维持住平衡,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又打得难舍难分了。

乘着翻滚转身的空档,黑衣人面向云祁,给了一个深晦不明的眼神。小个子武功不济,自是无暇顾及。

云祁心中一震,脚下却没有停顿,蹒跚着向树林中跑去。

按照燕先生的计划,明明是让云景扮成魏显的人来杀自己灭口,自己也只需要装成被云景刺中身亡,留下线索引羿王殿下的人去追查即可。

虽说以黑衣白巾为信,可自己与云景相处多年,别说蒙面,就是一个身形,也能认的出来。

此人明显不是云景,到底是计划败露了,还是燕先生另有安排?

正思考间,一阵凌厉的剑风扫过,黑衣人追了上来。看样子小个子男人的确不是他的对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拖到。

黑衣人的剑极其的快,直指云祁的背心。

云祁脚下一绊,似要摔倒,却也避开了黑衣人必杀的一剑。黑衣人在空中一个翻腾,调转的剑尖又从正面对着云祁的眉心而来。

云祁一屁股坐在地上,本能的用手上还未去除的铁链去挡,险险格住了黑衣人的剑。

余光却看见树林的另一头,数十人正向着这里策马而来,这应该是小个子男人所说的接应的人吧。

“兄台,请问尊姓大名啊?”

云祁向黑衣人眨了眨眼,万一不幸挂了,最起码知道在阴曹地府找谁报仇不是么?

“前洲。”

黑衣人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便执剑朝云祁的胸口刺下,又快又狠,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云祁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深邃不明的光亮。

眨眼间,黑衣人的剑已至胸前,没有一丝停顿,割裂粗布,划开皮肤。

云祁被剑势带的向后倒去,狠狠的摔在地上,然而一切的感觉都敌不过铁器摩擦心脏时的冰冷刺骨,仿佛洞穿一切,将人打入深不见底的幽冥地狱。

师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黑衣人从云祁身上抽出剑,锋利的精钢剑上犹带着血,顺着剑刃缓缓的滴落,在树叶覆盖的泥地上留下一滩深红色的痕迹。

见树林里的几骑迅速靠近,提着剑的黑衣人便一个翻身上了树,吹响了口哨,三短一长。

几个正在搏斗的黑衣侍卫听见口哨声,立即收了剑,不顾正在和敌人厮杀的同伴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树林中。

有了支援的那拨江湖人士立马扭转了颓势,占了上风,两三下便将剩下的黑衣人制服。

“死了吗?”

一位中年男子翻身下马,见同伴探了探云祁的鼻息,问道。

“一剑毙命。”

同行的人踹了云祁两脚,见对方动也不动,惋惜的说道。

“草他娘的,下手这么快!”

一个矮胖子粗鲁的骂骂咧咧,啐了一嘴。

“行了,终归晚了一步,再抱怨也没用,只能看冲叔那边有没有收获了!”

中年男子皱着眉,又蹲下身来,谨慎的摸了摸地上尸体的脉,见真是石沉大海,才站起身来,翻身上马。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西城会合吧。”

一群人来去如风,呼啸着消失了踪影。鹅毛般的大雪说下就下,落在地上之人的眼上、唇上,化作晶莹的水滴,又被后来居上的雪片覆盖,直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满地归于荒白,万物难寻……

第八章 无情有情?

“这伤是无大碍了,只是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你还得修养几天。”

燕回看着软塌上的秦君璃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顺手递过一杯水,说道。

秦君璃眯了眯狭长的眼,淡淡的瞟了一眼燕回,皱着眉,却没有开口说话。

立在一旁的沉书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幸好有燕先生在,主子才能听话的喝药静养,不然自己可是怎么也劝不住的。

主子向来心思深沉,凡事又自有决断,我行我素惯了,自是不会顾忌别人的想法。在整个王府,或是整个南秦,恐怕只有燕先生是那个例外吧,甚至连宫中的柔妃,面对主子,都觉得隔阂甚深,想要亲近却又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燕先生的来历,似乎在他为太皇太后守陵时便一直跟在主子身边了。

燕先生不过二十又五的年纪,却不似京城风花雪月的富家少爷,整日吟诗作对,也不似豪放张狂的纨绔公子,夜夜笙箫寻乐。

他俊秀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对谁都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如此却不知惹了多少闺中小姐芳心暗许。

可是,只有他们这些最亲密的人才知道。温润儒雅,恭谨有礼,不过虚伪的假象。

能跟在主子身边数年深的信任的人,又怎会简单?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正在和燕回对弈的人下一子,问到。自从受伤之后,燕回就揽下了所有的事务,不让秦君璃沾染半点,他已经在府中呆的连日子都快记不清了。

“二十七,过两日就是除夕了。”燕回在黑子的边上落下一枚白子。

“算算时间,前洲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这次竟然动用了前洲,倒是有些让我意外。”

秦君璃揉了揉手腕,成天闷在房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这次等前洲回来,自是要好好比划一番。

王府里的人被燕回调教的也太规矩谨慎了,也只有前洲才能无视他的存在。

前洲是太皇太后生前留给秦君璃的暗卫,身法诡异,武艺高强,不轻易出现在人前,而又从来只听靖阳王一人的命令。

此次燕回为了彭城之事,放着手下那么多人不用,竟然借了前洲,估计是把离宗的那两人折腾的不轻。

对于交给燕回的事,秦君璃向来放心,自然不会去过问细节。

“你说若是魏显折在秦君逸的手里,老大会如何反扑?”

秦君璃右手捏着墨玉做的棋子,把玩了半天,迟迟没有落下,倒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你就这么肯定秦君逸这次会迫不及待的出手?”

燕回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细细沉思的男子。沉言沉书,包括手下的人都认为自己心思缜密,智谋过人而又手段了得,可真正运筹帷幄,决断千里的人却是这个低调隐忍的靖阳王。

“秦君逸行事谨慎,但对认定的事情却会坚持到底。”

秦君璃在离白子三步远的地方下了子,抬起头,笑谑的看着燕回,似在邀战,又似在挑衅。

“明面上青平军现在是魏显在统领,可真正握权的却是老将军魏忠,若是秦君逸此时动了魏显,虽说伤敌三分,却也毁不了秦君翰的根基,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怕是他不会这么轻易出手吧。”

此次用魏显来做筏,计划周详,又准备的充分,基本上是万无一失。但用来牵制青平军是极好的,可想要借秦君逸的手捅出此事,惹得两虎相斗,怕是不易。

秦君璃没有立刻回答,只扭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不一会就挂满了枝头,铺满了濯青院,眼中似乎浮上了一层迷茫。

仅仅是一瞬,他的眼中又恢复了清明,嘴角却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幽幽感慨道:

“十年前,也是除夕,魏显的独子魏承继进宫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在平乐宫的花园里推了个小宫女入水玩,却害的对方丢了性命。何皇后本欲治罪,却因明妃深得父皇宠爱,便不了了之。”

燕回一愣,君璃很少提起幼时在宫中的事,此事怕是不会死了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那个宫女不一般?”

何皇后乃何氏嫡长女,身份和教养摆在那,又冠着后宫正主之名,平日里自是不会降低身段与明妃争宠,当年竟会为了一个宫女和盛宠的明妃起冲突,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漏网之鱼。”

秦君璃也不明说,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瞟了眼对此事颇感兴趣的燕回。

燕回在脑中回顾了下十年前发生的大事,能让当时年幼的皇子记忆犹新的莫过于幽州节度使周其山之案了吧。

其实周其山也罪有应得,卖官鬻爵克扣军饷,也就罢了,竟然私吞了朝廷下拨的三十万赈灾银两,导致当时的幽州一带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灾民达五万人之多。

绝望的灾民食不果腹,只能揭竿而起。朝廷派兵镇压后,便治了周其山的罪,没收了家产,判了全家流放千里。

周其山此人倒是颇有才华,不然也不会三十出头便深得朝廷重用,高居节度使之位,可惜贪欲过重,终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当时幽州节度使周其山的幼女?”

燕回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棋子,挑了挑眉。

秦君璃用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弯了下嘴角,却也不应声。

十年前周其山对这个小女儿保护的极好,从小便送出去学艺,知道的人不多,甚至抄家流放这种重罪都能被躲过,可见当时隐藏得多深。

燕回却凭自己的一个提示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怕是对朝中的人和事没少下功夫。

他辛苦数年建立的消息渠道,相较于无念山的那个执书阁,不知又能胜出几分呢?

周其山之案已过去多年,燕回倒也不是刻意去关注,只是当时收集何氏的消息时多看了几眼罢了。

甚少有人知道,其实周大人与皇后何氏之间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渊源。

才子佳人本是相配,奈何生不逢时,最终周郎远离京城,而何氏被先皇选中,成为了当时的太子妃。

“那个小宫女被人发现时,早已断气,浑身青紫体无完肤,何皇后可是气的差点晕过去。”

自己也是无意听到了何皇后和贴身宫女的对话,才得知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竟是被何皇后藏在宫中的罪臣之后。

皇后本是想过些时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小宫女调到凤仪宫好好照顾着,却如此死在了魏家人的手中,虽然皇帝发了话不予追究,可何皇后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故人十年死祭,又逢两位皇子暗中夺权,怕是不会再忍了吧。

这些宫中旧事燕回自是无从得知,若不是此时秦君璃说起,也没有人会想起那个还没绽放便陨落的红梅吧……

燕回沉默了一阵,却又摇了摇头一笑,“听你这么说来,莫不是我们的何皇后和幽州节度使之间还有私情吧……”

宫中这种事多了去了,能不怕引火上身的保住对方血脉,何皇后倒也重情。

秦君璃给了燕回一个冷眼,“得不到,忘不了,仅此而已。”

这世上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和物太多,皇宫最是无情,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恋而置自己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倒真不知道该说何皇后是聪明还是愚笨了。

感觉到秦君璃眼中的不屑,燕回挑了挑眉。

都说当今圣上最是长情,这么多年来独宠明妃一人,甚至连皇位都可能传给明妃所出的皇子,可若真是情深意重,又怎会接二连三的选秀纳妃夜夜笙歌呢,又怎会任几位皇子暗中相斗迟迟不立太子呢?

说到底,不过最是无情罢了……

君璃自幼在皇宫长大,又在宫外呆了多年,见惯太多的离合。

再多的真心,也抵不过家族荣辱,再深的爱恋,也换不来生死相随。

在他眼中,儿女私情都比不过利益来的稳固吧。

有的时候燕回也会不禁去想,君璃生来与众不同,他拥有的不仅仅是争夺天下的野心,更多的是逐鹿天下的才华与能力,这样一位雄才伟略之主,会是怎样的女子才配站在他身边一起领略这万里江山呢?

一阵淅滤滤的水声打断了燕回的思绪,沉书为软塌上的两位爷添了茶水,又静静地退出房间。

秦君璃沉着眼思索着棋路,似乎没在意他的走神,半晌后,谨慎的在一片被白子占领的区域中下下了自己的黑子,白子领先的形势在一招间急转直下,看的燕回顿时敛起了挂在嘴角的笑容。

秦君璃端起茶盏,靠向背后的软垫,等着看燕回怎样挽回颓势。

燕回摇了摇头,自嘲了一把。

“不下了,平时就不见得能赢你,何况我心思不定之时呢。”

将手上剔透的白玉棋子扔回棋盒里,也像秦君璃一样靠在软垫上,反正下不赢,不如早点认输。

“若秦君逸在皇后的施压下动了魏显父子,怕是秦君翰要断臂自救了。”

想起刚才还未说完的事,燕回又琢磨了一下。

“没那么快。当然,也要看我们如何推波助澜了……”秦君璃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楠木桌,不经意间说出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和燕回讨论天气般的随意。可波诡云涌,血雨腥风,却尽在覆手之间……

“你让沉语那边做好准备,年后我去一趟淮州。”

淮州啊……烟花三月下江南,他可真会挑好时节。

第九章 宛梦

入夜时分,果然如燕先生所料,前洲回了府。

不似之前在彭城黑衣蒙面的打扮,前洲已经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劲装,窄袖收腰,和靖阳王府普通的侍卫装扮一样,由王府的后巷几个纵跃,便翻身入了濯青院。

靖阳王府在燕先生的安排下,可谓是外松内紧,尤其是靖阳王所在的濯青院,更是防的滴水不漏。

除去外院巡逻的侍卫,濯青院还有一只自己的隐卫,平时隐匿在四处不见身影,一旦有人闯入,便会毫不客气的出手。

感觉有阵微弱的气息飘过,值守的墨二像嗅到猎物般,瞬间绷紧了神经,从屋梁上探出了头。

见是前洲,又悄悄收回了手,默默的摸了下鼻子,藏回原先的地方。

其他人还能玩玩,前洲这座冰山就算了,上次调戏不成反被揍的经历还在眼前,自己可不敢再去摸老虎屁股。

前洲话少,为人又冷淡,和这帮燕回调教出来的隐卫相交甚少,可大家同是为一个主子,倒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但若是遇上哪个不长眼的,他也不介意舒展下筋骨,教导教导他们一番。

见墨二探出来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前洲自是当作没看见,径直进了秦君璃的书房。

“主子。”

前洲抱拳行礼,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除了之前君璃受伤,这么多年,燕回就没见前洲有冷淡之外的情绪。

“你回来的倒是挺快,这么不放心你主子吗?”

燕回看着风尘仆仆的前洲,揶揄的调笑道。从彭城赶回京城,怎么也要三日,可前洲马不停蹄,硬生生的在两日内赶了回来。他也就曾经拿君璃做过一次饵,还是君璃自愿的,这个护主的家伙至于次次都这么防着自己吗?

“燕先生的任务前洲已经完成。”

无视燕回的调笑,前洲只是淡淡的答道。

彭城发生的事在前洲回来前,燕回就得知了详细的经过,一切均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实施着,连秦君逸的反应也和自己预料的相差无几。

何家倾尽全力支持的羿王殿下可不像秦君翰那么好骗,若是轻易得到魏显和魏承继这么多年倒卖军粮、以次充好、私吞军饷的证据,反而会心生疑虑。

其实这些证据倒不是伪造,魏显的确背着魏家和大皇子暗中从青平军的军饷中捞了不少,燕回只是借了王奇刘御史妻弟的身份,做了一个引子而已。赌的就是羿王殿下会顺着自己铺好的路查下去。

过河拆桥,狐死狗烹,又有什么比死人留下的证据更有说服力的呢?

何况还是自己人亲眼所见的反目成仇,一剑毙命。

“那个无念山的云祁,倒是有点意思。”

燕回翻看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对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的秦君璃说到。

听者只是笔下微微一顿,却无再多的反应,燕回也是了解秦君璃,知道他虽面色不显,却是对离宗之事格外上心。

“南疆那边的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本来是想用他去试试玉家,却赶上你要对魏氏下手,便设了个局,让前洲去会会他了,不得不说,离宗这百年宗派底蕴颇深,光是一个云祁,便抵得上你我手下墨卫数十人。”

燕回意兴阑珊的翻着手中的书页,彭城的风云变幻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一步一步皆是意料之内,唯一让人提得起兴致的便是这一个人了。

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也一副随性而为嬉笑怒骂的样子,遇事却沉着冷静,反应敏捷。

之所以换了前洲下手,便是想看看在生死关头,离宗执武阁最受器重之人是会以大局为重,信任同伴,还是惜命怕死,畏首畏尾。

若是前者,得离宗之助,自是如虎添翼,若不幸为后者,却是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当然,如果云祁真的做出了让人失望的选择,前洲的剑怕是也不会给他留下生路吧……

“此次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年前我也不会出门,有墨卫在就够了。”

秦君璃只是看了眼前洲,不再做其他安排。

前洲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却在快要走到门口时,略微一顿,转身看了眼窗边兀自品茗的燕回。

见前洲竟不同寻常,似有话说,燕回心中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

感受到房内空气的凝滞,秦君璃抬起头,倒是有种看热闹的意思,前洲和燕回两人八字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不误事,自己也不会过多干涉。

但前洲性子冷,就算不满也不会主动挑衅。这次从彭城回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知燕回该要如何接招。

见前洲一脸戏谑,也不说话,端着茶盏的人心中像是被猫挠了一样不自在,却面上一副平静,“看样子前洲像是不累,要不咱们去喝两杯?”

前洲瞥了眼看好戏的主子,又回过头看着将要放下茶盏的燕回,破天荒的从脸上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幽幽的说道:

“先生心思缜密,自恃高明。不知苍山云海之下,又是何等姿态。”

窗边传来“咚”的一声,竟是燕回放下茶盏的手没控制好力度,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见此,前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转身走了出去,丝毫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

看着燕回失态,秦君璃挑挑眉,在嘴角弯起一丝浅笑……

燕先生在彭城的布局环环相扣,赌的是对魏显父子性情的把握,以及对秦君逸行事作风的了解。

虽不能完全打消羿王一派心中的疑虑,但也成功的投下了一枚石子,激起了秦君逸心中的涟漪。

而此时,那位无念山的云祁正躺在床上,瞪着房顶的蜘蛛网发着呆。

前洲的剑上抹了秘药,巧妙精准的避开了心脏,让他陷入了假死的状态。

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的被丢在这潮湿阴冷的小黑屋里,被一个赤脚大夫一阵倒腾,灌下了好几碗漆黑腥臭的药汁。

药效还没散去,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虽然云祁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却也相当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他妈的糟糕!

云祁闭了闭眼,在心中一百零八次的问候了对方的祖宗。

“你是在回味一箭穿心的感觉吗?小云祁”

房顶的瓦片悄无声息的被揭开了一片,一张素净的脸从瓦片的缝隙露了出来。面容朴素低调,让人过目就忘,可漆黑眼中闪现的笑意,却让人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存在。

听见熟悉的声音,云祁陌地睁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屋顶上的人见云祁这幅吃了大亏的模样,心中更觉好笑。看样子让他们师兄弟几个跟着素玉之主磨练磨练也挺不错的,不然总一副仗着武功高强无法无天,没人治的了的样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一个翻身,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足尖点地,竟是未激起一丝的灰尘。

“嘶……”云祁想挣扎着坐起,却发现根本是徒劳,反而让胸前的伤口崩裂了几分,疼的自己眉头一皱,该死的前洲!

来人双手抱在胸前,见云祁一副狼狈的样子,堪堪出声,“你别使劲了,‘宛梦’可是忘忧谷的秘药,没十二个时辰是不会解的,你越挣扎只会让自己伤口裂开的更厉害而已。”

说罢,又戏谑的看了眼盖在云祁身上的棉被,大红的被面,在这新年将至的时分倒是格外应景。

“我也是接到执书阁的消息,才知道那位传说的燕先生拿你开了刀。不过素昧谋面,试探试探也是应该。他可是个藏着尾巴的狐狸,你还是小心为上。”

云祁看见对方眼中的戏谑,一阵懊恼,可又不能动,索性闭了眼,扭过头去自欺欺人。

“至于前洲那个人,你跟在秦君璃身边以后也会经常见到,当然,雾影剑的传人,你招惹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前洲、前洲,狠心又冷情的家伙,自己以后一定绕着他走!云祁脸对着床内,兀自想着。

门外却传来一串繁杂的脚步声,像是拎着什么东西,走的毫无章法又小心翼翼。

天啊,不会是那个江湖游医又来灌药了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破旧的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云祁像是受到惊吓,突然扭过头,瞪大着眼看着抬腿而入的男人。

随着门的打开,空气中的灰尘也被激散开来,混着屋外呼啸而来的寒风,逼得云祁直流眼泪。

屋内除了他和刚进来的游医,早已没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强忍着泪意,云祁看了看房顶,连那个揭开的瓦也放回了原处,不留一丝痕迹,哪里还有刚才盈斥满屋的调笑之声,和随风而来的清涟之气。

宛梦宛梦,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第十章年

推门而入的男子穿着墨蓝色半旧的棉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

将手上拎着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连术点燃了桌上的灯芯,原先漆黑的室内瞬间亮堂了起来,也将这简陋的房间照的一清二楚,无所遁行。

连术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皱了眉,抿了抿唇,嘴角竟然浮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转身见床上躺着的人正瞪大了眼睛直钩钩的盯着他,倒也没被吓到,反而微微一笑,“你醒了啊……”

“药效应该已经过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动,若是能动了就先吃点东西吧。”

说话的功夫,食盒的菜已经被整齐的摆在了屋内的方桌上,三菜一汤,算不上丰盛,但是对饿了一天一夜还受了伤的云祁来说,无疑是相当的诱惑。

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果然如眼前之人所说,药效退了去。云祁一个挺身便从床上跳了起来,惹的连术一阵惊吓。

“伤口,伤口,小心伤口裂开!”

只觉眼前一晃,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合衣坐在了方桌前,端起碗大口大口吃饭了,不,应该说是直接往嘴里倒饭更为恰当。

送他来的人好像是拿着墨玉的令牌吧,难道京城的事情太过难办,燕先生一行的日子已经过的如此艰难了?

云祁光顾着填饱肚子,哪里想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本来被彭城的守军关在地牢里好几天,自是不屑去碰那牢饭,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被前洲一剑“送命”,让这个什么鬼宛梦药翻了一天一夜,早就饥肠辘辘了。

若是自己真的挂了,谁能说的清到底是不是活活饿死的呢?

风卷云残过后,云祁端起桌上的茶壶,也不顾水凉,咕咚咚的灌了个底朝天。看的连术目瞪口呆。

“饭菜是凉的,茶也没有味道,身在屋檐下,小爷我也就不计较了。”

云祁放下茶壶,一副心情好,不追究的样子,嘴上却吹毛求疵的抱怨到,还不时的用余光瞄了瞄旁边的连术。

这圆圆的脸看起来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没功夫在身,除了一身浓郁的药味,怎么也看不出医术高强的样子,本以为靖阳王的手下个个都不是凡人,可如今一瞧,是自己太高估了素玉之主呢,还是因为不被待见,才被当做死尸一具打发来了这?

见云祁打量自己,连术也不恼,这张娃娃脸骗过了太多人,明明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总是被人说成黄毛小子。

自己解释过无数回,又经过数次实践的检验,才让大家相信他不是个滥竽充数的菜鸟。燕先生甚少送外人过来,云祁不认识自己也情有可原。

“在下连术。”

连术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更显的无害了几分。

能让燕先生动用宛梦,又派了小五小六暗中保护,自己也挺好奇少年的身份。年纪不大却脉息沉绵,武功修为定是不错。隐隐的倒是有种前洲的感觉。

前洲也是这样,干干净净的不沾染半点味道,让嗅觉灵敏的自己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难道这个受伤的少年也是四公子的暗卫吗?

“莲?云川莲家?”

云祁倒是一愣,颇有些意外。姓莲的不多见,云川莲家在武艺上颇有造诣,莲心诀更是名扬江湖,倒是不知莲家人在医术上还有所涉猎。

“不是那个莲,是这个字。”

连术微红了脸,低头用手指蘸着杯中剩下的茶水,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云祁不甚在意,单手撑着脑袋眨了眨眼,“那这位连术大夫,请问这是哪里?我要在这呆多久?”

本来想任务完成后赶在新年回趟无念山,看样子应该来不及了。

“这里是我的药庐,离京城不远。”

连术边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到食盒里,边说道,“你的伤虽深却无大碍,燕先生说让你先静养个几日再做安排,还有那个……呃……尽量……不要动武……”

连术抬头看了眼正四处张望的云祁,皱着眉纠结的说道。

主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安分的,总是养着养着便上蹿下跳起来了,还经常弄的药庐一团糟,不是踩死了自己的药草,便是弄塌了药房,虽然不抱希望,可自己还是要强调一下。

话音还没落地,便听见吱呀一声,少年消失在了门口。连术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这幅模样,就不能好好的有点病人的样子吗?

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连术拎起食盒走出了房门。

刚刚抬起脚,“砰”的一声响,连术心中一慌,下意识的抬头,却见一束绚丽的烟火绽放在远处深遂的夜空中,明亮的划过寂静的黑夜,驱散了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除夕……今天是除夕啊,一个人呆久了,仿佛忘记了太多的事情,竟然连除夕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啊!啊!啊!”

正在望着天空发呆,突然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不由自主的向屋顶上飞去,连术吓得哇哇大叫。

刚叫两声,屁股便扑通着了地,虽然穿的厚,还是被坑坑洼洼的砖瓦硌的生疼。正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却见云祁一撩衣摆,在身边坐了下来。

“上边风景好。”云祁倒是毫无病人的自觉,露出一口白牙朝着这位医术似乎不太好的大夫一笑,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又扭头朝着下面叫道。

“还不上来,在下面闻酒香干瞪眼吗?”

暗处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无奈的眼神,却又不约而同的提气飞身,上了屋顶。

“来来来,今天是除夕,都别憋着了。看看烟花喝喝酒,快活日子天天有。”

也不知云祁从哪摸了一坛酒,一一倒入眼前的四个小碗中。

“你……你,还有伤,不能…不能…喝酒……”

连术一边抗拒着云祁递来的酒碗,一边念叨着。

倒是其他两人不甚在意,各自端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除夕对老百姓而言代表着阖家团圆,可对他们这种孤儿,却是一年中最最难过的日子。

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亲人在哪里,才是真真的孤家寡人,唯一可以聊以慰寂的,也只有酒和身边的兄弟了吧……

“现在你不是大夫,我也不是病人。只要过了今天,我就乖乖躺床上喝药。”

云祁目光真诚的看着连术,仿佛在说,相信我吧相信我吧。

手上的酒碗却不迭的向连术嘴边递去,连术自是躲不过云祁,又见旁边小五小六早就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心一横,接过来也咕咚咕咚的灌了进去。

不曾喝过酒,被呛的不住咳嗽,连术憋的满脸通红,惹得罪魁祸首哈哈大笑,自己浑身上下也像火烧般热了起来。

小五小六一左一右搭了过来,“连大夫,平日不见你喝酒,喝起酒来也不输我们啊!来,再干一碗,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说罢又拿起酒坛添了满碗。

连术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眼前的三个人化成了无数晃晃荡荡的重影,衬着深邃夜空中绚丽的烟火,虚幻的有些不太真实。

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东西逐渐弥漫全身,自内而外,笼罩着房顶上四个孑然一身的人,在调笑声中,驱散了每个人身上的孤寂与心伤,也化成了远处之人嘴角那盈盈的一丝微笑……

新的一年悄无声息的到来。

第十一章 风雨前奏

除夕夜,一向安静有序的靖阳王府也热闹了几分,屋檐下处处悬挂的大红色灯笼淡去了往日的沉寂与威严,让高高在上的王府多了些人间的气息。

主子重伤未愈,不便进宫与皇帝守岁,倒是让府里的下人们好一阵忙活。光是连夜饭,便足足准备了三十八道主菜,更不提各式各样的点心以及煞费苦心准备的繁复缭乱的歌舞了。

不用在皇帝和后妃大臣面前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虽然面色不显,秦君璃的心情却是好了很多。

难得的多吃几口,却也停了筷,吩咐沉言给大家发了双份的压岁红包,便在大伙的欢呼声中,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披着雪白短狐裘的修长身影静静的伫立在窗前,任寒风撩乱了头发,却只是皱着眉盯着远处憧憧的树影发呆。

燕回亲自端着小厨房刚煎好的药,推门入内时便见到如此一副情景。

刚才席间宫中似有消息传来,看君璃沉思的样子,想必已经阅过。

听见声响,还在窗前沉思的人,蓦地转过身,眼光犀利的扫过,手掌大小密密麻麻写着字的丝绢脱手而出,似利刃般直射燕回的胸口。

来人也不躲避,只是皱了皱眉,微微侧身、护住还冒着热气的药盏,丝绢飞到他胸前便卸去了力道,缓缓的沾上了身,复又轻飘飘的坠落在地。

也不着急去拾那丝绢,燕回将药盏递到秦君璃的面前,戏谑的一笑。

“如果伤口裂开,那就不是剩下的几贴药能解决的问题了。”

闻言,秦君璃脸色一沉,接过药盏,仰头灌下,将见底的药盏放在桌上,又用茶水漱了口,才堪堪出声说话。

“今夜老大的戏演的够足,就不知道父皇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了……”语气颇冷,言辞间竟是不带丝毫感情。

燕回这才一目十行的看完绢帕上的消息,就着烛火点燃了丝绢,扔进香炉里。火苗由小变大,蹴的吞噬掉整片雪白,又黯淡下去。

点点墨色随着火苗的熄灭,化成一缕灰烬。寒风吹来,连空气中的一丝异味,都飘散的不见踪迹。

“早上宫中刚传出消息,皇帝在御书房发了怒,摔了明妃去年亲手烧制的蓝瓷玉露,倒是没想到这除夕夜还没过完,竟是又赏了一颗东海明珠。怕是最呕不过的还是皇后和羿王吧。”

燕回晒然一笑,大皇子秦君瀚的母妃明妃专宠多年,魏家又掌握着西北的兵权,又岂是小小御史的弹劾能撼动的了的。

羿王秦君逸倒也狡猾,握着魏承继倒卖军粮,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把柄不动声色,也不让自己的人出面,只是推了清流一派的刘御史出来,弹劾青平军散漫无纪,魏将军治军不严,魏承继草菅人命,大皇子包庇纵容。既顺手卖了个人情给清流一派,又给秦君翰添了堵。

但若只是如此,倒让秦君璃觉得自己真是高看了羿王。

皇室之争,最忌心软,以他的性格,既然出手,怎会是如此不痛不痒的结果?!

踱步至窗边,秦君璃转头向窗外望了去。燕回行事谨慎,自己又喜静,这濯清院周围向来是冷冷清清、闲人勿近。

今夜红纸垂绦,灯火明灭,炮竹声越过竹林,浅浅于耳,才恍然多了几分过年的气息。

按照惯例,皇帝今夜将在宫中设宴,犒赏百官。后宫嫔妃和三品以上官员都得以出席,共同度过一年中最后的一个夜晚。歌舞生平,觥筹交错,不甚热闹。

若羿王要有什么动作,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当着百官的面,皇帝想要偏袒,怕是也不那么容易了吧。

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秦君璃用指尖敲打着窗棱,秦君逸此人心智谋略都不容小觑,此番若有动作,必然会一击必杀,不会再给老大留退路。

而对于握有西北兵权的魏家,最能置之死地的也就只有兵权了吧!

“十三月前已经到了那边,你不用担心。”

看着秦君璃的背影,燕回放下来自黔州的急信,说到。

“有你在,我自然不用担心。”秦君璃斜倚着窗,话锋一转,语气中尽是难得一见的亲昵,“只是开春后,又免不得你多操劳了。”

燕回一愣,心情顿时沉了下来。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经历过这么多事,两人的关系早就超越了这层关系。

此次君璃打算撇下自己,自己也明白从大局出发这是最好的安排,可心中却隐隐的略有不安。

再怎么不情愿,燕回终是没表现出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之事,“西南西北大营都安排了人,京郊的官道也有羽卫守着,一有消息就会传来,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吧,今夜要闹腾很久了。”

瞥了眼窗外,秦君璃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冷冽的气场由内而外的散发而出,“看样子已经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黑衣蒙面的墨卫在门外低声汇报:“主子,西北大营的八百里加急已到京郊,亥时前将入宣德门。”

“戏已开场,就让我们看看羿王的能耐吧……”

第十二章 青莲卫出

亥时刚过不久,宴席也仅仅过半,大臣们都微醺的欣赏着歌舞,或相互恭维,或寒暄调笑,间些传来些妃嫔公主们清脆软糯的嬉笑声,殿内一片升平和乐。

皇帝心情颇好,斜倚在软垫上,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边的明妃说着话。

明妃,镇国大将军魏忠三女,闺名语嫣。

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与她那几个彪悍鲁莽的哥哥不同,生的妩媚秀丽,一颦一笑尽是风情。皇帝当年对其一见倾心,竟是无视皇后和太后的反对,硬将其纳入后宫,百般宠幸。

魏语嫣也是争气,入宫不久便在皇后之前怀上了龙嗣。

按照南秦宗室的规矩,长子须由正妻诞下,可当年皇帝年轻气盛,不顾文官宗亲的口诛笔伐,不顾后宫众人的千谏万劝,硬是凭借一己之力,保下了这个孩子。

长子庶出,危纲罔常,无论皇帝是为了掌权立威,还是为了宠妃爱子,且不论往后的功过,此举在言官百姓中,终是落下了不可抹去的骂名。

当然,在大家对皇帝的荒唐行为议论纷纷之时,也有少数人注意到,魏家,正潜移默化的一点点蚕食掉西北的兵权,成为南秦和何家、白家分庭抗礼的三大家族之一。

有人说皇帝只是借明妃控制住魏家,将兵权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也有人说魏家是借明妃上位,渐渐位高权重,把握了南秦的半壁江山。

无论真相是什么,皇帝对明妃的宠爱经久不衰,却是不争的事实。

爱屋及乌,长子秦君翰自幼骄奢纵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也是毫不掩饰的虎视眈眈,与支持正统的保守一派水火不容,当然与何皇后所出的嫡子秦君逸也是斗的死去活来。

几位皇子渐大,皇帝却迟迟不立储君。山雨欲来之时,或趁早选择站队,或保持中立观望,朝堂的氛围在微妙中隐隐透露着几分诡异。

就像今日,这大殿里歌舞升平,乐音靡靡,百官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却都小心翼翼,远没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来的闲适淡定。

见皇帝与明妃调笑着,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摆着后宫女主人的姿态,何皇后也不去计较,端庄的坐在一边与几位小公主说着什么。

只见殿中乐曲渐入高潮,秀丽的舞娘也越发恣意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大红色的锦衣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

缀着银线的水袖甩过,让人眼前一片绚丽,大家被这欢快的舞蹈吸引了目光,却也有眼尖的人发现皇帝身边的强公公正避着人群从殿外急匆匆的赶来。

从殿后绕至皇帝身边,强公公低头在天子耳边说着什么。

突然“啪”的一声异响,只见皇帝一掌拍在了雕着金龙的扶手上,脸色片刻间阴沉到了极点。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殿瞬间静了下来,乐师和舞娘不知所以,却也凭着本能赶紧伏在地上,瑟瑟发着抖。

殿内的臣子后妃们低头垂眼,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响,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倒是十六公主,年幼不知事,哇哇大哭了起来。吓的生母丽嫔赶紧捂住小公主的嘴,让巴掌大的小脸憋出一阵通红,仅能发出呜咽之声。

明妃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扫了下惶恐的众人,撅着嘴,向皇帝依偎过去:“皇上,奴才们有什么不对,您教训就是,这大过年的,可别伤了龙体~”

尽是娇媚软糯,放在平时,怕是要酥了满殿男人的骨头,可现下,无人有心欣赏。

可还没近身,皇帝却突然站起,让明妃扑了个空,额头磕在龙椅的扶手上,差点破了相。

见刚得了赏赐的明妃都吃了瘪,大殿上更是静的连呼吸声都快消失殆尽。丞相何士均向羿王殿下使了眼色,却换回秦君逸静观其变,稍安勿躁的暗示。

皇上一向宠爱自己,这次竟然当众给自己难堪,明妃扶了扶额头,委屈的红了眼,不敢吭声,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中却咯噔凉了半截。

皇帝如此不给自己颜面,莫不是和刚才强公公带来的消息有关?难道是魏家出了什么纰漏?

强公公不愧是服侍了皇帝数十年,只见他一个眼神扫过,这位公公便心有神会的板起脸,拔高了声音,冷冷的开了口:

“谁让你们跳这种舞的?!低级媚俗、难登大雅之堂,也敢呈上来污了陛下的眼?!”

内务府的掌乐司仪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瑟瑟发着抖。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呵,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舞姬们穿着大红色的舞服,并未露出脖颈腿脚的半丝肌肤,也不知哪里低级哪里媚俗了去。

不过低首垂目的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心里不快,故意挑了刺罢了。

挥了挥手绣着龙腾九天的衣袖,脸上露出烦躁不悦。强公公一句“拖下去!”便有大内侍卫入了内,将五个舞女和乐师,连带着掌乐的司仪,一并拖了出去。

求饶声哭叫声不绝于耳,可大殿内的数百人,却只是盯着脚尖,恍若未闻。

皇帝年纪大了,越发喜怒无常、荒唐不堪,却也愈发见不得人反驳与质疑。两名御史动了动想要开口,均被身边的人一把拽了回去,无声的摇着头。

过了片刻,殿上之人才拂了拂平整的明黄色衣袍,堪堪开了口:“不过是支舞,你怎的这般较真呢!”

说着不满的话,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怪罪的意思。

强公公对着皇帝笑呵呵的弯下了腰,一派自然淡定,“老奴年纪大了,可欣赏不来这些从西邦传来的东西,陛下若是喜欢,不如让那几个舞姬再回来跳会儿?”

皇帝摆了摆手,一副也不甚有兴趣的样子。却是转了头,看向皇后,“皇后,朕有些乏了,这守岁宴还是由你代朕来主持吧。”

“是。”皇后波澜不惊,微微福礼。

一旁被忽视的明妃脸色有些不好,犹挂着泪痕的眼瞪着皇后正宫娘娘的衣装,透露出一股阴冷之意。

皇帝在强公公的跟随下匆匆走出大殿,直到步辇起驾的声响远去,皇后才挥了挥手,示意宴会继续。

乐声歌舞再起,后来的舞姬越发跳的小心翼翼,可满殿之上人心惶惶,坐立不安,竟是无人有心再欣赏下去。

这本该团圆的除夕夜,因为一只“不入流”的舞,顿时失去了原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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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亥时三刻,正是宫中宴席之时,宣德门却被禁卫军从内打开。

一行三十骑悄无声息的策马而出,向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清一色的夜行装扮,均蒙着脸,毫不起眼,却又冰冷肃杀。

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每一人的衣襟处竟用青线和银线绣着半朵莲花。

青莲卫,南秦最神秘的一只禁卫。只听命于天子,不受其他任何人的调遣。

见是青莲卫持令而出,外城的守将不敢阻拦,早早的打开了城门,避在远处。来人也不减速,疾驰而过,激起一片烟尘。待烟尘散去,三十骑早就出了城,没了踪影。

刚过城外十里,疾驰的一行人在岔路口分为了两队,一南一北,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十三章 四阁齐聚

夜深如海,尤其在这人迹罕至的僻静野外。

黑夜似乎容纳了一切的纷纷扰扰,无论是繁华锦绣,还是恩怨情仇,都沉泯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之中,踪迹难寻。

突然一阵簌簌的轻声撕裂了这山崖下令人窒息的寂静,杂草丛中露出一截蓝灰色的衣角,一只半旧的灰黑色靴子掠过残雪,踏在了干燥洁净的突石上。

靴子的主人倒是十分胆大,要知道这块突石傍崖而立,不过方寸。

难以立足倒是其次,关键再向前半分,便是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个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一阵强劲的山风吹过,灰蓝色的衣袍随风向山崖外飘荡开来,让人心中一紧。

见来人纹丝不动的立于山石之上,又不禁捏一把汗,无路可行,驻足危石,此人是不要命了吗?

“唉,赶不上就麻烦了!”

来人抬了头,看了看崖顶的灯火通明。朦胧的月光穿过厚重的雾气倾泻而下,一张看似平淡的脸庞逐渐展现开来。

竟是云夜!执书阁的阁主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无念山的山崖下?

铛……忽然一声悠长的撞钟声自无念山的最高处散漫开来。

“糟了!”

听见钟声,一向云淡风轻的云夜瞬间白了脸。虽说无念山的弟子多是孤儿,但对除夕夜这个团圆的节日却有着莫名的执着。

宗主明炽数十年前便立下规矩,除了在外执行任务的,所有的内宗弟子必须在除夕夜返回无念山,共同祈福迎接新的一年。

如今,长鸣钟已经敲响,他必须在十二声钟声结束前赶到松月台。若是迟了,执律阁的惩戒倒不可怕,反而是明炽宗主长达数月的絮絮叨叨更会让人生不如死。

想到宗主的碎碎念,云夜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再也不敢耽搁,提气便向山崖上飞去。

在山风雨雾的侵蚀下,松月台下的这片崖壁倒是和寻常的断崖大不相同。从云夜落脚处向上数十丈,一片光滑,寸草不生,除了几处天然的脚掌大小的突石,便再无着力之处。

若是有人想从此处上松月台,先不说武功修为,光胆识,就得在多少人之上。

行云流水,恍若轻鸿。一个翻身,从山崖下上来的某人捏住翻飞的衣角,在第九声钟声响起前,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身后。

幸好云焕云景不在,否则怕是没这么容易瞒天过海了。云夜在心里默默庆幸了一下,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不着痕迹的混入到祈福的弟子中去。

看见云夜从崖壁下翻上来,面对众人的明聿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训斥,但忽然又意识到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若是此时训诫他,颇有些不妥,忍了忍,还是作罢。

云夜,执书阁云夜……

明聿跟随了明炽大半辈子,从少不更事到年过半百,从青衣怒马到闲庭信步,师兄的爱与恨,情与仇,皆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底。若说这世上最了解明炽的人,非明聿莫属。

可往往越了解一个人,越是看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师兄明炽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的欣赏与忌惮。

五年前身为执武阁云字辈排名前三的弟子之一,师兄明炽本来相当欣赏这个性格沉稳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改变初衷,遣其入了执书阁,无论自己如何追问,师兄皆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

可凭借云夜这个不满双十的少年一人之力,寻书问册的执书阁竟在短短的五年间不断壮大,成为了离宗不可或缺的眼睛与耳朵。

连一向对宗内事务不甚上心的师兄,都不禁感叹,是否当年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尤其这两年,随着云字辈的弟子年纪渐长,师兄逐渐萌生了退意,越发看中云夜这个孩子。

在自己看来,这一辈执武阁的弟子之中,云祁性子散漫,定不下心来,最不适合宗主之位;云景无甚主见,容易被人拿捏,怕是也无法胜任;唯有云焕,行事磊落大气,刚毅正直,相较于他,自己反而觉得云焕更适合这个位置。

自己倒不是拘泥陈规,认为非执武阁人不能继任宗主之位。只是看着云夜长大,从幼时被同门陷害的沉默淡定,到少时武艺精进却深藏不露,再到被迫入执书阁的不愠不怒,不争不求,总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思像这松月台的云雾,难以观其全貌,更难以触其内景。

如何能将师兄失去一切换来的离宗托付给一个心不在此的人?

但师兄说,云夜在,离宗无忧。

可素玉已然现世,云夜真的能代替师兄守住离宗另一个百年吗?

铛……

长鸣钟敲响了第十二声,将明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执律阁阁主低咳了一声,正了正一丝不苟的衣襟,正欲出声。却发现身为一宗之主的明炽师兄,竟还未现身。

明聿阁主的黝黑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师兄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内宗弟子齐聚祈福的重要时刻,竟然也敢迟到?!

莫不是又偷偷喝醉了吧,明明已经派人藏起了所有的酒,连他埋在树下的梅花酿也早早的挖了出来,他不敢下山,哪来的酒喝?

“云木,去请宗主前来祈福吧。”见明聿脸色不好,轮椅上的执武阁阁主明石对身后的弟子吩咐到。

云木微微一点头,转身提气向松月台下飞去,几个纵跃,便进入了不远处的院落。

“赌不赌,宗主八成又是喝多了……”

“宗主真是好本事啊,明聿阁主连厨房烧菜的酒都收了起来,他老人家竟然还能翻的出……”

“我看这次不像啊,宗主虽然爱喝酒,但祈福这种大事上总不会糊涂啊……”

“那你说说看,宗主他为啥迟迟不来?”

“这……”

见明石阁主遣了贴身侍从云木去寻,大家纷纷低头私语。云木最擅追踪,怕是这次明炽宗主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吧。

师兄虽说不着调又爱喝酒,可执掌离宗数十年来,从来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这次颇有些不寻常,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明聿突然心中一悸,浓黑的眉皱成沟壑,一种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

扫了眼松月台的众人,除了被秦君璃带走的云景、云祁和执行任务中的几人,内宗弟子一个不少,均在此处,连不知从哪里翻上来的云夜也静静的背对众人,立在原处,盯着另一边的雾岭,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可偏偏这种钝痛的感觉来的如此强烈,久久挥之不去,一向镇定克己的执律阁阁主明聿,再也按捺不住,撩开衣摆,准备亲自前去寻。

却有一个人动作更快!

临风而立的灰蓝色身影,毫无征兆的疾弛而出,像幻影般从四阁弟子的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劲风,刮的众人衣袖纷飞,更有资历尚浅的弟子,一时来不及运气抵挡,被逼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糟了!”

惊愕的弟子们还没弄清状况,一阵猝不及防的惊呼又将众人的心吊了起来。

蜂鸣、云木的蜂鸣!

三短一长,情况紧急,速至!用的竟是四阁阁主才懂的暗语!

明炽师兄!!!

明聿脸色唰的一下变的惨白,顾不得松月台上四阁的弟子,提气便朝来声的方向急速而去。

一个呼吸的功夫,四阁之主离开了两位。松月台上的弟子们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迷茫。倒也有少数弟子面色凝重,似有所思,却只抿着唇,紧握着拳,一言不发。

“你们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你听见什么了?!”

“好像是蜂鸣,肯定有什么事发生,没看见明聿阁主和云夜阁主都急着离开了吗?”

“那我们怎么没听到?”

“就凭你那刚入门的功夫就想听见?听说执武阁的蜂鸣笛只有修习了本门的高深内功心法才能辨识的出,你就算再练十年也没那本事!”

“哼,说的好像你辨识的出似的,怕是乱猜的吧,等你有那本事入了执武阁再来显摆吧。”

第十四章 血染碧空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在一旁的明石阁主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看了一眼执玉阁的明修,待对方微微点头后,又转向台上不知所措的云央,开了口。

“云央,时辰不早了,由你来吧!”

话语间一挥衣袖,看似厚重的轮椅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不偏不倚,落在了刚才明聿阁主所在之地。

轮椅落地,厚重的石台震了震,而坐在上面的人竟然连发丝都没抖动一下。

不愧为执武阁阁主!

虽说不良于行,武功修为却不容小觑。如此一手,倒是震慑住了众人。

“是,明石阁主!”

朝明石行了一礼,云央不急不慢的理了理衣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步一步沉稳的向映日石走去。

松月台依山势而建,虽由无念山的主峰延伸而来,却比离心苑的地势高出了许多。

千百年来斗转星移,山河变换,这片三面临崖的侧峰也被岁月磨去棱角,形成了一块天然的平台。

沐日月之光辉,享遗世之风华。立于松月台之上,感受着山风云雾的缭绕,让人不自主的产生一种我欲乘风归去之心。

然而崖边的那块映日石,却是让这种临仙之感更加强烈了几分。

映日石是天然镶嵌在松月台石壁中的一块萤石,白日光线强烈的时候与其他山石无异,却能在入夜后,散发出微弱的萤光,与苍穹中的明月遥相照应,形成一幅日月同辉的奇景,故得此名。

踏上映日石,云央自小童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罐。铜罐不大,罐壁上铸着三只挺立的仙鹤,昂首振翅,欲飞而出。罐口微收,却不光滑,密密麻麻铸满了繁复的图腾,像是一种花,却又更像是一种经文。

也许是经常被人擦拭的缘故,鹤身及凸起的花纹处,泛着铜器特有的光亮,而镂空处的微微青绿,却彰显出了鹤罐的年代久远。

云央双手托着鹤罐与眉齐高,眼中深沉的看不见一丝波光。仿佛除了心中的静谧,再也装不下任何尘世的纷扰。

“穷宇之荒,敛洲之苍。”

祈福者手掌用力,罐口向下微斜,一片流光倾泻而下,如星河流淌,绚丽无双。

“思禹遗昌,念悔有襄。”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绚灿的水波竟然在空中漂浮起来,由近及远的散漫开,从厚重变的稀薄,像片七彩的云雾,渐渐将石上之人笼罩。

“愿吾今伉,佑汝斻扬。”

云央收回鹤罐,运气一挥,山风袭来,吹的衣袍猎猎作响,像是要席卷万物般,带着着炫目的星河飞离映日石,向山崖下急速坠去。

“万矣皆往,归于平殇……”

直至最后一滴星火消失在天际,松月台重新归于肃穆,仿佛一番奇景异象从未发生过一样。

铛……

长鸣钟响,又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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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碧空阁。

离宗开山建派三百一十二年,自祖师无念起,共历八任宗主。

第一任宗主秦无念,武功造诣颇高,建立离宗以来不问世事,专心习武。其自创的离心剑法招式凌厉,变幻无穷,一时间无人能敌,成为百十年来江湖中不可逾越的传奇。

然而,相较于离心剑法的精奇,武林众人更向往的却是它的神秘。

无念山的离心剑历来只传宗主一人,而历任宗主却又深居山中不入世,以至几百年后的今天,无人窥其全貌。

江湖中也有一说,说这离心剑法怕是空有其表,浪得虚名,才不敢轻易示人,甚至连苍松派的十光剑都不上。

被拿来和离心剑相作比较,一时间苍松派弟子个个精神焕发,与有荣焉,恨不得冲上无念山,与离宗宗主一较高下。却碍于无念山不染江湖是非,不待无关外客,这才作了罢。

江湖流言,博一笑耳。却有浅薄之人当了真……

在这个神秘的离宗后山,确实有一个地方和其它各处不同——碧空阁。

碧空阁说是阁,却只是隐匿在后山竹林深处的一进院落。

和无念山其它地方不同的是,此处供奉着离宗历代宗主的画像。

从先祖秦无念,到其弟子重意,再到百年前的观河,乃至上任宗主沉殇,八代宗主一一陈列高堂之上。

虽然各位早已离世多年,可在这幽森的碧空阁里,却处处残存着对他们的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消逝之时……

碧空阁——亦是离宗的禁地。

从松月台疾驰而下,云夜不敢有一丝功夫的停顿。

云木的蜂鸣极其独特,只有内力高强之人才能听见,而长短不一的音节,却又组成一套唯有自己人才能识别的暗语。

三短一长,情况危急,速至。

从离心苑的屋顶掠过,云夜撇了一眼宗主紧闭的房门。门窗完好,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没有打斗的痕迹,甚好。

蜂鸣再度传来,一长一短,两声急促,西北方向。

云夜足尖一转,衣袖飞腾,提气便冲着后山飞奔而去。

夜寒如冰,时隐时现的月为漱漱作响的竹叶留下斑驳的疏影。

云木皱着眉,眼中隐藏着深深的担忧。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分明是从竹林深处的碧空阁传来,然而自己却解不了这竹林的阵法,只能在此处以蜂鸣传音示警。

可这后山竹林与松月台相距甚远,蜂鸣是否能被几位阁主听见,就真的要看运气了。

云木将蜂鸣笛靠近嘴边,尚未出声,一阵凌厉的气息袭来,压的自己心头一震。还没来的及运气抵挡,便见一个灰蓝色的身影翻飞而至。

执书阁阁主云夜?!

本以为最先赶来的应该是明聿阁主和明石阁主中的一位才是,竟没想到会是云夜师兄。然而情况紧急,又容不得云木多想。

“像是在里面,血腥气越来越重了,阵法解不开。”见云夜脸色不好,云木指了指竹林深处。

碧空阁是离宗的禁地,师祖设置的阵法高深奇异,只有宗主和明聿阁主知道阵眼所在,一般人想要硬闯,非死即伤。

而今,环顾四周,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血腥气却如此浓郁。

云夜心中一惊,怕是情况不妙。

未待云木话语落地,云夜抬手拂袖,一瞬间地上的碎石夹杂着凌厉之风朝竹林射去。

他竟然想要硬闯!

阵法被启动,刚刚还平静的竹林突然躁动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乱作。云夜云木运气稳住身形,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一丝破空之响,云夜微微侧身,就势一掌拍向云木肩头,二人分别向两个方向飞散开。却见一片血红色的竹叶划过沙尘,叮当一声,入地三分。

“师兄!”被云夜拍向后方的云木在空中一个翻身,借力向后飞出一丈之外,出了阵法的范围。

“呆在那边别动!”被云夜喝止,想要再度入阵的云木只好后退一步。

执书阁博览天下奇书,身为阁主的云夜师兄又对机关阵法多有钻研,他既然出手,心中应该颇有几分胜算吧。

云木心思细腻,最擅追踪,在武功造诣上却比不得几位师兄,自是不敢再入阵添乱。

但也不愿见师兄独自一人冒险,正欲转身求救,却看见明聿阁主铁青着脸疾驰而至。

“宗主人呢?”

人未落地,声已先至。见碧空阁阵法被启动,明聿的脸由铁青转白。

“回明聿阁主,宗主应该在碧空阁内。”

云木顿了顿,云夜师兄闯阵的话还未说出口,明聿已经飞身入阵,消失在竹林的混沌中去了。

先祖遗留的阵法本身并不难解,只要找到生门便可破阵而出。可难就难在这生门所在。

阵法一旦启动,除了飞沙幻境,更加致命的就是这飞舞的竹叶。随风而动,如影随形,在闯入者不注意之时却能化身利刃,取人性命。

纵使来者武功再高,面对漫天真假难辨的暗器,怕是也不能做到毫发无伤。就算勉强拖延,无法从千篇一律的绿竹中找到生门,最终还是会力竭而亡。

不死不休,便是这碧空阁无人敢闯的原因所在。

震开沾衣的碎叶,明聿借利刃飞驰而来的力道腾空而起,看似毫无章法的跳跃,却偏偏避开了四周暗器的突袭。

飞沙散去,眼前逐渐明朗,碧空阁几个苍劲的大字如幻境般呈现在来者的面前。

“师兄!”

身为离宗律法的执掌者,明聿第一次顾不得所谓的行之礼法,顾不得对历代宗主魂归之地的敬意,一脚踹开碧空阁历经沧桑的厚重木门,木门撞上斑驳的青砖石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啪…啪…啪……

哗啦…哗啦…

随着木门的打开,微弱的月光夹杂着山风涌入极尽的黑暗,遇到冰冷的石壁,又纷纷四散开来。

泛黄的卷轴被搅动,敲打着墙壁,发出幽森的声响,在空旷漆黑的阁内不断回荡,像是低语,又像是呢喃,凄凄戚戚,永无尽时……

“师兄!”

师兄……

师兄……

明聿并非第一次踏入着这碧空阁,或者说和师兄来过太多次,多到连地上的石板数都一清二楚。

可现在,却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抬起的脚停顿着不敢落下,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人心生绝望,然而明聿的内心深处却声嘶力竭的叫嚣着。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这是无念山!固若金汤的无念山!

这是离宗!倾其一生心血的离宗!

师兄怎么会、怎么能够出事!

迟疑间,灰蓝色的身影穿过迷雾由远及近,踏风疾至。

还是那个素衣的少年,手持剑刃,衣衫猎猎。

然而历来沉定如玉的面容却被打碎,从眸底深处浮出万片冰霜,彷若无妄剑刃上的残血,散发出浓烈的残暴戾气。

血。

满目的鲜血。

顺着石板晕染开来,一块一块,渗透进每一个冰冷的缝隙,也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渗透进来人的心底。

一朵玉兰在鲜红中悄然绽放,夺目的白,像是来自地底的炼狱……

第十五章 临江之城

寅时三刻,半梦半醒的江面上,一盏渔灯透过浓雾轻晃摇曳。

灰衣的少年披着蓑笠,靠在船蓬上打着盹。厚重的雾气遇见冰凉的苇草,凝结成豆大的水珠,晃荡着似要滴下,却耐不住少年一个翻身,摔落在了船板之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少年似乎不急着赶路,一盏茶的功夫,只顺着江水前行了三里之远。

渔船静静的在浓雾弥漫的江面滑行,一只手忽然之间从墨色的船帘之后探了出来。修长如竹,沉稳似剑,倒是让人好奇起帘后之人的身份来。

船尾的少年听见动静,睁眼绷直了身体,还没碰到身边的剑,一个泛白的物体带着水气扑面而来。

少年连忙侧身躲过,袭击的“暗器”一击未中,掉落在船板上,使劲蹦跶了几下,表达着深深的不满。

“前洲!!”看着船板上张着嘴使劲呼吸的大白鱼,少年怒不可遏。

而对方却跟什么都没做一样,飞身跃过少年,在船篷上轻轻一踏,翻身落在船头。

船未行,水未动。身法倒是极好。

帘后之人探出身,隔着船篷淡淡瞥了少年一眼。

少年不甘心却别无他法,忿恨着抓起大白鱼,拿匕首开了膛破了肚,就着江水洗洗干净,装了一把大白米放进红泥小罐,闷了起来。

“主子,沈家二少昨夜已经回府。”前洲话少,行事却极为稳妥。

“那准备一下,我们先去会会这个传说中的沈家掌门人吧。”

男子卸下帏帽,第一缕晨光穿过浓雾,扑面而来。一眉一眼,皆是冷傲如霜。

靖阳王,秦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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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可提到江南三省,却不得不说这淮中城。

淮中城隶属于淮州,西接珉江,南临都河,往东则是一马平川,良田万里。

与北边嘉云城的边塞贸易不同,淮中城绝佳的陆运水运条件,和丰富的物产资源,使其在百十年间,从一个临江小镇,发展成了如今南北往来贸易的重镇。

而这一切,从城外货物装卸繁忙的码头,和城内来来往往的商贩便可见一斑。奔跑的孩童,吆喝的店家,络绎不绝的行人,十里繁华,好不热闹。

云夜坐在窗前,托着头,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难得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意。

倒是身边的梳着双髻十四、五的小姑娘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盯着云夜一动不动。

“怎么?不是你嚷着要来尝尝这川福楼的汤包吗,这会瞪着我做什么?”

见云霜张嘴瞪眼的表情,云夜忍俊不禁。

“呃……师兄……”

小姑娘唤做云霜,生的唇红齿白,俏皮可爱。一身鹅黄的收腰裙,腰带上别着两个核桃大小的雕花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一言一行间尽是小丫头的天真无邪。

当然,也只有云夜知道,这个单纯无害的外表下,又住着怎样的恶魔。

“那个师兄……”云霜放下筷子,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快到晌午,二楼也陆续坐满了人,清秀的歌女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音调婉转,腔调十足,江南之地独特的韵味绕梁而出。

“嗯?”

云夜瞥了一眼小丫头,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像是在发着呆,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虽然咱们武艺高强,但……”

云霜偷偷环顾了下四周,迅速夹了个汤包塞进嘴里,“西恩…梦…攸关,您确定还要…酱…紫…坐下去…吗?”

“不急,等你吃完。”

云夜回过头,看了看坐立不安的云霜,把玩着手上的玉麒麟,不急不慢的说道。

“不……不吃了,小二!小二!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打包,再打包一份……”

云霜咽下嘴里的食物,叫住店小二吩咐道。

“叉烧……”清脆的话音还没落地,“砰”的一声巨响,三楼雅间的房门被人从里用劲撞开,一个庞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了云夜面前的八仙桌上。

一时间,蟹粉、汤汁、浓醋、碎瓷,飞溅而起,四散开来。待众人缓过神来,木桌已然碎了个彻底。

云夜皱了皱眉,脚尖稍动,微微侧身,避至角落。拂袖挥开一滴油醋,油醋在空中转了个弯,吧嗒一下,滴在了地上某个物体的鼻尖之上。

云霜倒是讨巧,门打开的一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云夜的身后。

抓着身前之人的袖摆,小姑娘从云夜身后探出头,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似惊吓,似害怕,似同情,又似懊悔,眼中噙着泪,怯生生的开了口。

“师兄……我的汤包……”

云夜抚了抚额,云霜的饭量……似乎有点大……

地上的大汉哼唧了几声,扶着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血,眼冒凶光的盯着三楼信步走出的男子。

湖州雪丝织就的锦缎,用银线绣着飞鸟暗纹,腰间坠着翠绿的岫玉,不苟言笑,却从眉目间透露出特有的精明与狠厉。嘴角微勾,仿佛在嘲笑着大汉的不自量力。

“老大,您没事吧?”

瘦猴样的男人凑上前,扶着刚摔下楼的壮汉,递上摔落的金刚大刀。

“闪一边去,你老大我好的很!”

瘦猴点头哈腰的闪到一边,壮汉粗鲁的醒了醒鼻子,扭了扭肩脖,抡起大刀,直指楼上之人。

“沈迟姜,你也别怪大爷我,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原来只是代人出头的打手,还以为是多大的仇怨,在这酒楼里就动了手。

“兄弟们!抄家伙上!”

扮作食客的十几人,不再装路人,揭案而起。但这参差不齐的大刀、长剑、流星锤什么的,乌合之相也太过明显了吧。

三楼之上的人倒是懒得和这帮人计较,连话都没说一句,一抬手,便交给下面人去解决了。

“师兄,要打起来了耶,我们确定不走么?”

云霜不敢靠的太近,像刚才那样扯着衣袖,估计已经是师兄阁主的忍耐极限了吧,要是被赶回无念山,怕是就再也没机会下山来了。

云夜不说话,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楼上锦衣之人,把玩着玉麒麟的手指一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见师兄没反应,云霜只能憋着,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这出闹剧。

一个锤子奔着窗边而来,眼见诺大的物体就要砸上无辜的二人,却突然转向朝边上的矮子挥去,矮子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骂骂咧咧昏倒在地。

倒地压起一只筷子,却奇迹般地飞入哄闹的人群,插入一个大汉的右腿。大汉哎呦一声,腿一弯,手中的大刀不自主的砍上前面瘦猴的肩膀。

“他妈的谁砍我!”

一阵鬼叫,瘦猴向前一个趔趄,踩中翻到的油壶,滑倒在地,却本能的伸手扯住个物什止住跌势。

被扯住裤腰带的猥琐男子刚准备举剑挡住沈家人的袭击,感觉腰间一坠,连忙伸手去拽,却被掀翻在地,捂着身上的伤口哎呦哎呦的惨叫着。

平民百姓早就夺门而逃,连掌柜都躲在柱子后面颤颤巍巍不敢露面。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第十六章 雾影无痕剑

被唤作沈迟姜的男子在楼上冷眼看着,眼中不起一丝波澜,直到身后灰衣的清秀少年走近,才堪堪有了丝情绪。

“沈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多有不便,想必您也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来日再亲自去府上叨扰!”

低头拱手作揖,却是不卑不亢。

“今日的确不宜再谈,请转告公子,鄙人静候公子大驾。”

冷静自持,行止有度,也难怪沈家在这几年越做越大。

沈家,或者说现任当家沈迟姜,在这淮中城可算得上一段传奇。

沈家历代在西北渝都经营香料生意,虽是小有规模,颇具特色,但是和江南禹州锦州两地的皇商相比,终是差了一些。

三十年前,沈父南下经商,路过这淮中城,一眼便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便带着娇妻幼儿举家南下。

数十年的汲汲经营,虽说在这淮州扎了根,却碍于势单力薄,难以做大。然而这种靡靡不振,却在沈迟姜接手沈家的家业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弃陈去迂,革旧立新,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刚刚接手诺大家业的沈公子,能有如此的胆识,变卖了沈家经营的产业,转做药材、粮食、和漕运。

江南富庶,南秦大多州县的粮食都产自此地,而淮中漕运又是江南水运的咽喉要塞,把握了至关民生的这两样,沈家也逐渐成为江南举足轻重的商户之一。

也有人感叹,沈家的发际是他沈迟姜走了运。但仅凭一己之力,便在这弱肉强食的商界站稳脚跟,不管是阴险诡谲,还是才华过人,绝不会是运气好这么简单就能实现的。

此时亲眼见到这位沈家沈迟姜,倒让云夜想起了执书阁的那句评价。

——江河水浅,不及君深。

但这世间的江湖河海,又有几人是看的清的呢?

“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沈公子向雅间内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绕过回廊,抬步下了楼。

“公子,都解决了。”

沈府家大业大,沈迟姜又是颇有手腕的主,在这淮中商界的风口浪尖,下人们什么阵仗没见过,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便解决的干干净净。

沈迟姜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摆了摆手。

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一阵阴风,有人潜伏在暗处,趁着大伙不注意想要偷袭。

可还没接近雪丝锦缎,便被翩然飞下的灰影挑飞了剑,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砸破窗棱,摔落到街边,引起行人阵阵尖叫。

摔出去的人倒是其次,让人纠了心的却是那把飞出去的剑,不偏不倚对准了角落里的一男一女,方向之精准,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弄人。

见飞剑带了劲道直直的射向自己,素衣的男子愣了愣,有些惊诧,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不过如此之快的剑速,就算是反应了过来,也难以安然的避开吧。

“啊呀呀呀,师兄……”

在一片吸气声中,鹅黄裙衫的少女一把将身旁之人推开,任飞剑贴着粉嫩的脸庞而过。

一缕碎发,一道血痕。

但见即将倒地的素衣在空中一扭,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转过身,接住摇摇欲坠的小姑娘,轻轻落了地。

“小霜!”男子皱了皱眉。

“师……师兄,你没事吧。”

受伤的少女咬着唇,似在忍耐着疼痛,却背着身后众人,眨了眨眼。见云夜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又可惜的嘟了嘟嘴。

这一剑却是让沈家公子转过身来,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男的面容平淡,毫不惹人注意,然而小姑娘却生的颇为娇俏,唇红齿白的,沾了血,显出几分艳丽之色。

沈迟姜混迹商场多年,见过各种打着幌子千方百计接近的人,虽然引起了的注意,也不过是眸光闪了闪,不置可否。

“这位公子,事出突然,刀剑无眼,对不住了。”沈家下人训练有素,不用主子亲自开口,便有人走上前来。

“这些银两给二位压压惊吧。”

出手也是大方,竟是五十两白银!要知道云霜刚刚一桌点心也就二两不到。

见对方递上来银钱,云夜眸中一片漆黑深沉,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抬头看了看刚才挑飞那剑的灰影。

灰衣黑靴,再普通不过。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如这身灰色般,没有任何的辨识度,让人很难从众人之中寻出他的踪迹。

他默默的站在一边,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将半寸见宽的窄剑插入剑鞘中,发出铿锵一声脆响。

雾影无痕剑!竟然是他!

云夜嘴角一勾,一抹清华兀自散开,瞬间让平淡的容颜生动起来。丝丝潋滟却又蓦的消失在冷淡的话语中,让人恍若错觉。

“压惊就不必了,但愿下次公子出手的时候能顾及下路人,不要殃及无辜。”

似是对沈迟姜而语,又意有所指。

背手握剑的灰色身影看了一眼平静的云夜,只字未语,一个翻身跃了上楼。

不知何时雅间内的人已站在廊边,隔着帏帽,容颜难辨。

“此事因我而起,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这位公子海涵。”

不惊不怒,不为金钱所动,这份从容倒是让沈迟姜高看了一眼。不过转瞬之间,脸上却是藏了笑,挂上了一丝猜忌和防备。

“师兄!”见云夜淡笑不语,似乎就打算这样算了,云霜气的一跺脚,扭过头去兀自生起了闷气,不再理会这些人。

云夜看出了沈迟姜面色的变化,知道这位谨慎多疑的沈家公子定是想多了去,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好心不同他计较却是被当做了别有用心之徒,这位沈家公子的戒心也太重了吧。

他嘴角一动,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戳了戳小丫头的脑袋,话峰一转,对着沈迟姜说道:“若公子真过意不去,就为舍妹打包一份叉烧吧,小姑娘的最爱,可惜没吃上。”

环顾了下四周的狼藉,话音里满满的可惜。

听见叉烧二字,云霜立马两眼放光,扯着云夜的衣袖,露出一抹期待来。

“这是应该的。”

沈家家主觉得师兄妹两人都挺有意思,一个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一个对到手的银两毫不动心,却只要一份点心,若说无所求,自己怎么都难以相信。

叉烧倒是有现成的,沈家下人麻利的送了上来,小姑娘满心欢喜的接过。

云夜对着沈迟姜一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淡然的下了楼,一身素色在鹅黄身影的映衬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长街的深处……

“派个人仔细查查来历。”

沈迟姜抬起头,看着早已人去楼空的雅间,不知说的是谁。然而嘴边的一丝谦和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沈家人最为熟悉的深沉和冷漠。

锦州君家?!竟会对这淮中有了兴趣!

第十七章 谢家公子

“唉唉唉,差点破相,幸好本姑娘动作快。”

云霜蹲在井边,就着刚打上来的清水,擦掉颊边的血迹。

伤口不深,抹点药膏两三天就能愈合。关键是为阁主挡了剑,不知能否换来沁园楼的一顿大餐,听闻那里的大厨最拿手的是椒盐猪蹄,皮酥肉嫩,入口即化,滋味定是极好。还有那椒麻鸭,三酥肉,碧丝银羹,吃得一席,定是此生无憾也……

正值酉时,井边多是三三两两打水洗衣菜煮饭的民妇,黄衣乌发的小姑娘对着井水发呆了许久,倒是让人指指点点一番。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长的如此标致,可惜是个傻子……”

“可不是,盯着井口快半柱香的功夫了。”

“看,还流着口水呢,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那个,你们先洗着,我回去取件东西。”一群叽叽喳喳中,微胖的仆妇站起身,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水。

“哎呦!”青砖湿苔,仆妇脚下打滑,还没站起身,整个人朝旁边的傻姑娘歪去。

眼看就要撞到黄衫少女的后背,若是被她这一撞,瘦小的姑娘经不住往前一栽,可不得掉进井里!!

众人吓得一身冷汗。

“小霜,再不走就要误了晚饭的时辰了。”三丈开外,树下的素衣男子收回游离的视线,忽然淡淡出了声。

清涟微凉的音色如这三月的杨柳枝,轻轻拂过心头,惊起一圈涟漪。

“啊,来了!”少女听见“晚饭”两字,猛的一起身,蹦蹦跳跳向树下的男子跑去。

猝不及防向她摔来的仆妇少了遮挡,向前一扑,“扑通”一声,掉入了井中……

云霜听见背后一声巨响,刚刚还好好的众人叽叽喳喳的乱成一气,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师兄,大家这是怎么了?听见要吃晚饭,太开心了吗?”

“或许吧。”

一瞥远处晃过的暗影,云夜眼中闪过冷意。

“师兄,那我们晚饭吃什么?椒盐猪蹄还是三酥肉?”

眯着眼睛一笑,便如月牙般微微弯起,让人感觉到满心的欢喜之色。

“刚才她们说东城的香酥饼也很好吃呢~”

“小霜……”

云夜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考虑着要不要破坏她的好心情。

“师兄,要么我们吃完饭再绕去……啊?师兄你刚才要说什么?”

云霜转过脸,瞪大了眼,一副你说了什么的表情。

“算了……”

白墙灰瓦后的身影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眯了眯眼,扔掉手上的碎石,几下纵跃,也消失在了低檐窄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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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街是位处城南的一条主干道,也是淮中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方。

茶馆酒肆、美食佳肴、玉石珠宝、丝绸布帛,只要是能在这城中交易的物品,在永平街上都能找到。

云霜哪里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一入街,便欢乐的奔了开来。东摸摸,西看看,各种小吃、小玩意儿抱了满怀,一样都不舍得松开。

相比之下,身后之人倒是自在了许多。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在小姑娘身后,在这闹市之中,却也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让开!让开,快让开!”

西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一路由远及近,引起周遭纷纷的惊嚷。

“哎呦,这不是城东谢家的宝贝公子嘛!怎的在这永平街上行马?!”

“可不是!这撞着人可怎生是好!”

“谢老爷可宝贝这老来子了,就是撞死了人,也陪的起,你们瞎操心啥!”

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行人纷纷躲避,却惹得领头一骑哈哈哈大笑。十四五岁的少年,锦衣华服,恣意妄为,举手投足间,皆是一幅富家公子哥的浪荡样。

“福生,少爷我的马术不错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爷,少爷,您慢点!”

“你怎么和家里的老头子一样啰嗦,我们比比看谁先回府,驾!”

“哎呀哎呀,少爷,可不能让老爷知道你偷偷出来骑马!”

马上的少年自持马术高超,得意的挥出一鞭,胯下的骏马一个吃痛,甩头一阵嘶鸣,喘着粗气,竟然狂躁了起来。

“啊啊啊,福生,这马怎么了,怎么不受控制了!”

感觉到坐骑的不正常,谢家公子脸色簇的发白,却只能俯身紧紧的抱住马脖子,心想着万一摔了下去,弄个半身不遂,那还不得生不如死啊!

“少爷少爷,你抓紧啊,稳住稳住!”

“闪开闪开!快闪开!这马疯了!”发狂的烈马使劲刨着双蹄,向路边的人群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

烈马双眼通红,愤怒的抬起前蹄,使劲一扭身体,少年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手一松,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人见状,纷纷抱头四散开来,生怕被波及。却唯独背对着大街的黄衣小丫头,两眼放光的盯着手上刚刚出锅的吃食,流着口水,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感觉。

传说中的香煎豆腐耶,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小霜……”云夜看了眼飞过来的黑影,心中叹了一口气,“你忘记加葱花了……”

“啊!对哦,我差点忘记了!”云霜一扭头,抬脚朝豆腐摊子走去。刚迈出一步,咚的一声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摔落在了云霜的脚边。

黑影落地顺势向旁边一滚,撞上小姑娘刚刚抬起的脚。云霜被猛的一撞,重心不稳,向前栽去。

“师……师兄,快帮我接住!”眼见香喷喷的热豆腐脱手而出,即将摔个稀巴烂,云霜朝不远处的人喊道。

人群中素衣微微拂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衣袖中缓缓探出,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方墨蓝色的布巾,赢赢不堪一握,而指尖在却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莹白的亮光。

轻轻一托,赶在落地前,来人稳稳的接住了油纸包。倒是被撞的小姑娘,见豆腐安然无恙,心满意足的摔了个狗吃屎。

“快看快看,谢家少爷摔下马了!”

“啊,摔那么重,还能不能活啊,谢老爷又要绝后了啊!”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谢家怎么得罪你了?”

“唉,这不是看热闹么,怎么旁边还有个人啊,一动不动的?”

“被谢家少爷砸到了,估计也凶多吉少。”

“我刚还看了一眼,那姑娘长的真标致,唉,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众人惧怕发狂的烈马,躲的远远的,可依旧放不下一颗八卦的心,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然而甩落了背上之人,发狂的骏马依旧没有停下狂躁的势头,反而甩着头,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双蹄腾空,似要狠狠踏下,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和躲避。

云霜咒骂着刚爬起身来,还没回过神,便在周遭的惊呼声中,被人使劲推向一旁,再次和千万人踩踏过的石板地来了个亲密的拥抱。

“这他妈又是谁啊……”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第十八章 顺手而已

见摔得七晕八素的少年竟然使了最后的力气推开云霜,云夜嘴角一挑,伸手抽出腰中的软剑,不着痕迹的对着人群淡淡一瞥,运气于剑。

软趴趴的薄剑被注入内力,瞬间刚硬起来。持剑之人脚步瞬移,腾空而起,拔地数丈。

衣袂浮动,竟是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落于疯马背上。

再次被人握住缰绳,烈马彻底被激怒,扬起马首,高高抬起双蹄,发出凄厉的嘶鸣,朝着地上之人狠狠踏去。

见状,云夜握着缰绳的手用劲一扯,半个马身硬是被拽向一边,马蹄落空,堪堪踏在空地之上。

疯马似是不甘,一落地便使劲颠簸翻腾起来。见甩不掉身上翻飞的素衣,竟然又抬起双蹄,作势要朝人群中撞去。

“哎……这可怪不得我了。”

只见那人自叹一声,忽然在马背上用力一拍,向上聚力而起,手中钢剑横着从马脖上划过,溅起一片血雾。

见红褐色的液体飞射而出,云夜又紧皱了眉,抬脚在马上借力,迅速向后一翻,飘向数丈之外。

“啊……”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或捂住双眼不自觉的向后退,或扭过头不忍直视,更有胆小者,竟是吓的跌倒在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素衣的男子,在轻尘中翩翩落地,随意捡起地上的布帕,面色淡然的擦着软剑上的红褐。

而那躺着的马,脖子上汩汩的流着鲜血,不自主的抽搐着,再无丝毫生气。

“快看,快看,谢家公子没事!”

“怎么会,我刚看见血都溅出来了。”

“真的,不信你看,有人把那疯马杀了,救了谢公子。”

“当真?”

“少……少爷,你……你……怎么样……”见自家公子在马蹄下捡回一命,唤作“福生”的小厮又哭又笑,手脚并用的爬到锦衣少年身边,语无伦次起来。

云夜“唰”的一声将软剑重新缠回腰上,不顾周围众人的惊慌窃语和那道锐利的充满杀气的视线,走到马尸边,蹲下身端详了几眼,复又转身拾起少年的马鞭,左左右右仔细看了看。

直到余光瞥见摔的一身灰的小丫头扶着腰,对着地上哼唧的少年狠狠一踹,这才出了声。

“小霜!”语气温淡,却让小丫头不敢再下脚。

“师兄!!!”

云霜撇着嘴,见云夜的目光变的深沉,识趣的住了口,不敢再有所抱怨。

“哼!”

不学无术、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云霜实在是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感,何况还是害自己摔了两跤的罪魁祸首!

倒是这声冷哼,让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谢家小少爷回了神,扶着还隐隐做痛的腰,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

“刚才是你救了我?身手倒是不错,说吧,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十三四岁的少年,不及云夜肩膀高,却又不愿在气势上输了人,只好抬起下巴,做出一副傲然的样子,可额上的乌青紫红却泄了几分气势,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

云夜将动过手脚的马鞭扔在一旁,心下了然。这谢家定是惹了什么人,才招来一番算计,不顾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想要置人于死地。倒也真是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他云夜。

却见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的谢轻河一阵跋扈,他抿了抿嘴角,心中感慨万分:淮谢百年,当真再无凌霄公子半分风采!

“不用,顺手而已。”

云夜不甚在意的说到。

谢家少爷面色一囧,自己的身份这淮中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是从未有人敢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你可知我是何人?!”

正主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波都没动一下,倒是云霜忍不住开了口,“如此之人可是从未见过!”

少女气嘟嘟的样子,粉嫩可爱,让谢家小少爷眼中一亮。

“你叫什么名字?”富家少爷见着美人便忘记了自己刚刚被狠狠踹的那一脚。

见云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做理会,谢轻河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故作风雅的说到:“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这救命之恩,本公子怎么也得好好报答报答!”

奈何一身灰土和青紫,真让人看不出翩翩公子哥的风范。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遇见你!遇见你之后,不但平白无故摔了两跤,好不容易买到的香煎豆腐都没!吃!上!”

瞥了一眼躺在路上,被人踩的稀巴烂的油纸包、和那个早就挑着担子跑的无影无踪的小贩,云霜气的咬牙切齿。

“你喜欢吃这个?!”小少爷倒是一愣,这个有什么好吃的,又便宜又不干净,哪里比的上谢府厨子烧的菜。

“我家厨子豆腐倒是做的一般,可东坡肉确实不错,还有凤凰双飞,水晶丝,鲜虾三笼,要不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谢家少爷敲了敲折扇,笑眯了眼。

说到吃的,谁家的厨子都比不上谢家,那可是老爹特地找人从京城挖回来,就为了满足自己这张挑食的嘴。

“……”云霜一张小脸纠结成一团。

东坡肉、水晶丝,听上去好好吃的样子……有些心动,偷偷瞄了一眼云夜,却见他嘴角含着浅笑,不置可否,让人猜不透心思。

“这……”刚到这淮中,落脚点都没定,不知师兄可愿去谢府?不不不,阁主喜欢清静,定是不会答应……

“好!”云霜刚张嘴准备拒绝,却从身后传来轻轻浅浅的一声。

吓的小姑娘忘记合上嘴,扭头惊讶的看着云夜。阁……阁主……怎么会答应!!难不成刚才也被撞到了,撞傻了?!

见人群中的那人往人后躲了躲,默默压下帽檐,云夜勾了勾唇角,一抹深意自眼中划过。

伸手拂掉小丫头头上的碎叶,不急不慢的开了口:“你脸上的伤口沾到灰了,要找大夫清理下,不然会留疤的。”

果然!!还是被阁主卖了!呜呜呜,我想回去,你们谁来换我!

第十九章 青云之人

梦白居。

青竹,石桥,回廊。

不同于江南的雕梁画栋,庭院深深,这梦白别苑却有几分北方园林的磅礴大气。数十亩的天然湖泊,傍湖而建的水榭,九曲回转的石廊,置身其中,少了俗事的烦扰,多了几丝洒脱的惬意,倒让眼前之人有了雅兴,随手拨弄几曲。

琴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也无人敢来抱怨。这位可是别苑主人的贵客,说是不喜打扰,下人们收拾完毕就早早的避开,无人敢在主院随意晃荡。

“君家”半睁的眼眯了眯,闪过晦涩不明的光亮。修长的手指压住琴弦微顿,不过片刻,复又松开,发出“铮”的一声低鸣。

垂目而立的人感觉心中一阵压抑翻腾,却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强压着不适规规矩矩的站着。倒是碧绿的湖水经受不住这音色的冲击,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惹的胆小的锦鲤四散逃开。

“是,锦州君家。沈迟姜亲自见的,来的怕是君家的家主君玉离,只是被人搅和了,约了下次再见。”立在一旁的人缓了缓心中的郁气,复又说道:“君锦一向立足锦州,在淮州禹州及南秦其他各地虽有生意,却都是下面的人出面去谈,君家家主从未曾离开过锦州半步,此次特意前来淮中,找上沈迟姜,不知可会对江南三省的格局产生什么影响。”

“只要不妨碍本公子,他就是想做这南秦的主人,又有何干系?!”白衣胜雪之人又勾起指尖,浅浅拨弄了下琴弦,却像极轻极细的羽毛挠过心上,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颤意。

“那沈迟姜那边可还要继续盯着?”

“先盯着吧。我们要的那样东西多半是在谢家,而他又与谢家老头子关系不一般,在京城那位动手前,这条路先不要断掉。”

“是。”

“他今日竟然对谢轻河下手,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白衣之人压了压琴弦,先前的尾音嘎然而止,水榭瞬间安静了下来。

“属下也觉得颇为奇怪,两家交情匪浅,沈迟姜又为何非要置谢轻河于死地?幸好有人出了手,不然谢家一乱,我们的线索又要断了。”

“青云门的那人?”

“对方就使了一招,用的是青云门的流星剑。”至于是不是青云门的人,他也不敢妄下结论。

“这谢家的水,可是越来越浑了啊……”水榭中的白衣之人抬起头,幽幽向远处望去。湖边翠绿朦胧,映衬着粼粼波光,好一片盎然之色,让他的眼中也沾染了些许春意。可眸底渐渐浮起的悲伤,却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点一点将所有的一切浸染,直到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低叹未语,乐已成章,一首杀伐之曲从苍白的指尖跃然而出。

血溅四方,剑指浮苍。

看不透这世间轮回,罪孽虚妄。

为了你,身陷地狱,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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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街的小巷里,人迹罕至。一袭灰衣的前洲隐藏在屋檐的阴影里,戏谑的看着尾随而至的两人。这两人跟着自己大半天了,跟丢了三次,害得自己不得不慢下速度来等他们,真是一点挑战都没有。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墨卫出来,他们可是喜欢极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灰衣微动,前洲翻身入了墙,从几个下人们头顶悄无声息的飞过,跃过楼阁,穿过庭院,又一个转身翻了出去。身法快如鬼魅,竟是没有一人察觉。

不过片刻,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这才脚步一转,跃入小巷深处的一家别院。

“对方使的是青云门的流星剑。”

“青云门?”秦君璃颇有几分意外。

青云门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门派,隐居在玉龙雪山之间。由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间关于他们的消息并不多,只是偶有人见识过他们的那种独特的剑——虽为钢剑,却薄如蝉翼,运气于剑身,便可产生万般变化。剑法一般,在江湖中连前三十都排不上。

“我跟了半天,对方就使了一招。”前洲难得的皱了眉,想起那个素衣淡然的人。明明剑法平平,招式平平,连反应也不甚敏捷,却总有种奇特的感觉,想想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们在哪里落脚?”秦君璃的身份特殊,周围盯着的人太多。这次避开平王羿王的眼线,也顶多能在这淮中城呆上十日而已。青云门的人出现的时机太敏感,如何让步步谨慎,如履薄冰的他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城东谢府。”

“谢府?是那个历年向宫中进贡成药的淮中谢家?”

“是!”

秦君璃也是曾经听人提起过淮中谢家。作为百年的医药世家,医和药向来是相辅相成,难以分割的。然而谢家却是江南之地独树一帜的存在——不问脉,不从医,不治病。谢家凭借祖传秘方制成的固元丹,清淤祛毒,补气养身。平日单服可调理气血,强身健体;辅以良药,则能相得益彰,药到病除。

如此灵药,却稀少难求。市面上,光是普通药效的固元丹就要卖到五十两银子一颗,就别说添加了上等药材的贡药,更是悉数送进了宫中或是京城各位贵人的府上。如此,黑市上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几千两,却还是供不应求。

秦君璃踱步至窗前,看着院落里被春风拂动的疏影,眸光微微闪动。

青云门,谢家,沈迟姜。

玉龙雪山,贡药,淮中漕运。

表面上看倒是没什么联系,却让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转身回到桌案边,提笔写下寥寥数字,递给前洲。

“派人送回京城,让燕回把派去西南的人送我这边来。”

前洲接过纸条卷了卷塞进蜡丸,借着烛火融了蜡。趁蜡渍未干,取下发饰,将刻着花纹的一面对着封口处微微使劲,一朵微型的石竹花便跃然蜡上。运气发力,指甲大小的蜡丸从窗口疾射而出。

夜色朦胧的窗外黑影一闪,接住蜡丸几个翻越,就这样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第二十章 百年谢府

谢府。

谢家不愧为淮中百年世家,底蕴之深厚,从府中一草一木,一景一物便可略知一二。

墨砖玉瓦,错落中带着别致;雕梁画壁,繁复中凸现大气。移步换景,却又相应成趣,怕是只有传说中的江怀大师,才能打造出如此精致的府邸吧。

云夜站在客房的门外,将目光从院落里的参天古树,转回到身前的玉石廊柱之上。江南之地多爱采用榉木建宅,一是木质易雕刻,适合做出各种造型,二是平原之地石材难得,一般人家很少会斥巨资,千里迢迢的运送石材过来。

江怀倒是大胆的很,在谢府的设计上,用玉石为柱,辅以木梁。木材与玉石间依靠自身的槽隼相接,竟是丝毫缝隙都没有。放眼整个南秦,数百年间除了他,再也没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技艺了吧。

感觉着光线似乎有些不一样,云夜眯了眯眼,伸出手指,抚上廊柱,细细感觉着石柱的纹理。

蓦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个江怀真是个奇才,雕刻石柱时,依靠刻刀角度的不同,使得众多切面朝向一处,这样日光便可通过石料中石英的反射,汇聚到屋内。由于花纹繁复,切面的朝向也达数十种之多,所以无论早晚还是晴雨,厅内均是呈现一片明亮。

就像此时,青衣的婢女刚刚在廊边掌灯,光线便顺着廊柱,折射入屋内,落在云霜一晃一晃的荷叶鞋上。

粉色锦缎的绣鞋,在鞋头处缀着大片嫩绿的荷叶,经络分明的顺着鞋面铺展开来。鞋边处,颤颤巍巍的一滴露珠,在光线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竟是用三色的银线绣成。随着绣鞋的摆动,在荷叶上滚动着似要滴下。

鞋子的主人正拿着圆镜,嘟着嘴,反复看着脸上的伤。

谢府的药果然好使,擦上去清清凉凉,这才一会功夫,伤口竟是好了大半。就是不知道那个家伙肯不肯多送自己几瓶,带回去让红衣想想办法,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然,其实自己最想要的还是那个厨子,如果能日日夜夜长相厮守着,光想想都觉得……啧啧……

“咦?”感觉到屋内光线突然变暗,云霜抬起头,看向屋外。

沉寂如水的黑夜里,朦胧的光倾泻而下,一点一点染上垂目斜倚的素衣。青丝拂动,划过莹白的侧颜,像是这江南细细的柳,荡过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羽睫轻扇,明眸微抬,映入这微凉的夜,竟是刹那清华。

“怎的?”感觉到云霜的凝视,云夜扭过头,对着屋内浅浅一笑,眸底浮现出呆滞的身影。

“没……没什么……”云霜连忙转过微赧的脸,一下一下踢踏着那双精致的荷叶鞋。

“就是……好像…好像…又饿了……”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云夜无语的瞥了云霜一眼,虽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吃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话还未说出口,一声玉石碰撞的轻响透过漆黑的夜,掠过云夜的耳旁。云夜皱了皱眉,手指在腰间的玉麒麟上慢慢抚过。语锋一转,竟是惹得云霜两眼放光。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你别乱跑,等我回来。”素衣微动,转身消失在院门处。

徒留云霜一人,摸着微涨的肚皮,深深叹了一口气。

出了院门,云夜抬头看了看那株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这淮中城里倒是少见,也不知在这谢府矗立了多少年,才换来如今栖身的一隅。

脚步不过微顿片刻,复又飘飘转过墙角。两人连忙疾步跟上,竟是无迹可寻。

“人呢?”

“刚才还在啊,怎么不见了?”

“肯定没走多远,走,去那边找找!”

刚才还在古树下的身影,此时正踏着树枝,轻笑着看着一头雾水的两人。待人走远,才翻身下了树,提气掠过墙头,悄无声息的落在远处的玉瓦之上。

云夜蹲下身,摸了摸房瓦之上的残迹,倒是勾了勾唇角,有了几分的兴致。

看样子对方也是个高手,光是这踏风无痕的轻功,就让人惊叹不已,怕是整个江湖中,能有此身手的,也没几个吧。

不过……脑海中闪过那日所见的凌厉薄剑,云夜若有所思,会是他吗?靖阳王的目标好像是沈迟姜吧,什么时候竟对这谢府有了兴趣?

一阵悉悉索索从廊外传来,房瓦上的人略略一环顾,压低身形,就势轻轻一晃,贴着回廊的顶,翻身藏入其中。

蓝衣的府丁提着灯笼走过。

“今夜怎么没见着阿宝几个?不会又去偷懒了吧!”

“你当人人像你一样爱偷懒啊,他们被派去守着北院的那两人了。”一个府丁搓了搓手,这三月的夜晚还真是冷,巡完这趟就去喝点酒暖和暖和。

“那不是小少爷的客人嘛?听说还救了少爷的命!”提着灯笼的府丁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压低声音说道。

“可不是!我看人家冷冷淡淡的,也没高兴住,倒是少爷看见小姑娘漂亮非要感谢人家。”

“那这派人看着——又是什么意思?”

“老爷吩咐的呗,算了算了,咱们也别管那么多,赶紧巡完了回去喝酒吧,困死老子了……”

府丁晃晃悠悠的走过,竟是谁也没发现,口中的客人,正贴着回廊顶,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下去。

谢家老爷……谢易平?云夜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微诧。虽说谢家的固元丹确实是清淤祛毒,补气养身不可多得的良药,可又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丹秘术,他和云霜不过是借宿几晚,这位谢家的主人何必草木皆兵,防的如此严实。

入了谢府不过小半日,却由内至外让人感到一种诡异——百年秦谢、医药世家,弥漫的不是药草味,而是隐隐的腐败之息,就连屋内燃着的熏香都几乎掩盖不住那阴森之感。如不是亲眼见过谢轻河的画像,云夜差点以为自己错入了他人府中。

谢家,谢轻河。这个一向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肆意成性却从未踏出淮中半步的谢家少爷,躲过了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颗琉璃珠送上了无念山。而这颗琉璃珠,并着那枚铜玉符,两样不属于无念山的东西,成为了碧空阁中,最后出现在明炽宗主身上的东西。

三月前的除夕之夜,一把利刃穿心而过,这位离宗三百年间唯一一位武功平平的宗主死的离奇。

碧空阁是离宗的禁地,又有师祖的阵法相护,别说外人,就连武功高深莫测的云夜想要硬闯,都落得浑身是伤的下场。而当夜,明聿阁主带着内宗弟子,将无念山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又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

那夜碧空阁发生的一切,便如同穿堂而过,拂动轴卷的阴风一般,化成了低沉的絮语,永久了留在了离宗的后山之中。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琉璃珠的线索,云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想要弄个清楚明白。然而那样东西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他难以自持,再也等不住,下了山来了这淮中之城。

亲自一探才明白——这谢家,确实太过蹊跷。

且不说这十年来谢家越发低调,只制一味成药,光是这谢家唯一的传人,竟药毒不分、穴脉不识,就让人有些揣摩不透谢府当家人的想法。

世家的延续莫不在于传承,对嫡系子弟都会从小进行严格的培养。可如今谢家这位轻河少爷,虽然本性不坏,却顽劣浪荡,完全没有了当年忘忧谷“凌霄公子”的半分风范。

更别说这满院的诡异气息,和不曾见客、草木皆兵的谢易平,好歹是谢家独子的救命恩人,堂堂谢家家主,怎的连这丝风度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打盹的猫

忽然余光瞥见远处的石柱边闪过一抹黑色的衣角,云夜连忙敛了气息,松手翻身而下,也未落地,飞身出了回廊,朝着黑影的方向跟去。

黑影像是在找些什么,却又像在逛自家花园,东看看,西瞧瞧,颇为随性。仗着身法厉害,竟是来去无阻。

云夜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一路将谢府逛了个遍。

终于,黑影好像尽了兴,贴着窗,听起了壁脚。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藏在云影中的朦胧月色,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不明何意,挂在墙头的云夜也警惕的回头看了看,却是静悄悄的,除了远处的巡夜打更声,便是屋内的窃窃私语,再无其他。

微风习习,春困靡靡。见黑衣人听的起劲,云夜忍不住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不就是谢府一对小鸳鸯在亲亲我我嘛,这人到底在听些什么?!

趴在墙头的人有些犯困,闭了闭眼,假寐了一会,谁知竟浅浅睡了过去。却没看见黑衣人眼中星星闪闪的笑意,似那湖面波光粼粼,在漆黑的夜色里荡漾开来。

月入中天,玉色的光似清冷的水倾泻而下,连遮羞乌云都退散开来,还了万物一片清明。月光划过屋檐,斜斜照向绢纱的窗。竟是贴着黑影的衣角而过,将屋檐下的空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明亮的炫目,而又漆黑的深沉。

与阴影融为一片,黑影勾起嘴角,看向在墙头打盹的素衣身影。

双手垫在碎瓦之上,衣袖微垂,露出纤细的臂腕,被墨蓝色的布巾缠缠绕绕,衬的一片莹白。清秀的脸庞被发挡了大半,却露出轻闭的眼。隐约可见微薄的唇,在半遮半露间,抿了个浅浅的弯。

青丝飘荡,沾染上深夜里的皎洁,仿佛被镀上一层圣洁的银光……

素衣轻入梦,一缕清风,几字闲愁…

“吱呀”一声,屋内忽然传来门栓拨动的轻响。黑影蹴的一下提气飘忽贴上廊沿,与此同时,手中一物疾射而出,带了三分气劲,直奔墙上之人。

云夜听见异响,蓦的睁开眼。身体竟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向下一翻,收紧衣袖,落入墙边的花丛之中。

推门而出的小厮看见灰影从墙头一闪而过,吓得一哆嗦,差点尖叫出声,却又想起自己也是见不得光,堪堪憋了回去。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查看,却见一只花猫嗷叫着从西边的草丛中串出,唰的一下跃上墙头,弓着身子竖着毛,怒目圆睁,瞪着门前之人。抗议般“喵喵”了两声,复又跳下墙,消失在了墙外。

“原来是只猫啊!”小厮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连忙疾步离开了院子。

屋梁上的黑影见人离开,墙下却迟迟没有动静,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手上的圆白正欲射出,远处却传来一声短促的轻鸣,像是某种鸟叫,可又低沉的多。

真是会挑时间!

黑影只好皱了眉,撇了撇嘴,扫兴的翻身飘上玉瓦,回头看了眼影影憧憧的花丛,一下子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浓厚的乌云袭来,又藏起了月。

云夜从树上跳下,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连那丝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诧异都迟迟散不去。他只得顿了顿脚步,在树下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敛起所有的情绪。不过一瞬复又睁了开来,眼底重现清明,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信步走进了主人安排的客院。

廊边的烛灯似要燃尽,在冷风中飘飘忽忽,闪烁不明,连带着屋内都昏暗了起来。云霜趴在桌上,睡的昏天暗地。脚上那双栩栩如生的荷叶鞋,也失了光彩,显得安详而又沉静。

云夜轻轻放下手中的食盒,为云霜披上外衣,看了眼雕工卓绝的廊柱,眸中闪过惊艳卓绝却又晦暗不明的光,轻叹一口气,终是转身掩上了门扉,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直到来人身上的清涟的气息消失殆尽,云霜才慢慢睁开了眼,撑起头,凝视着桌上的雕漆食盒。

拧着眉,嗅了嗅。

山楂糕。

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冰冷,酸涩,带着丝丝的甜。像是无念山的雪,又似执书阁的墨,滋味浓郁,在唇齿间久久无法散去……

君家别院。

淮中城在这三月的春风里悄悄地入了梦,连拂水的杨柳,都惊不起一丝涟漪。狗吠虫鸣,也敌不过深夜的静谧,渐渐消声,发出且轻且浅的均匀呼吸。

沉书靠着门柱,打着盹。头一点一点,似要坠向地面,却又猛的抬起,歪向一边,不知梦着什么,发出低低的笑声。

秦君璃连眼都没抬,伸手推门入内,脱下黑色的夜行衣,换上一身锦白,映着烛火,泛着丝丝银光。

自屏风后缓步走至桌案前,提起温热的水,倒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只是盯着水面倒映出的摇曳烛火,若有所思的用手指在桌面轻轻拂过,顿了顿,又一下一下的敲击起来,发出“嗒、嗒”的轻响。

见茶杯的水面浮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才住了手指,出了声。

“前洲。”

黑影自梁上飘下,无声无息。漠然的脸,不带任何情绪。

秦君璃嘴角一勾,衣袖晃动,瞬间抄起八分满的温茶,向着面前之人泼去。茶水带了五分内力,化作凌厉的水刃,毫不留情的尽数射向前洲。

前洲抬了抬眼,眼波未动,却是足尖点地,向后飘去。明明是缓慢的闪避,却退的比水刃更快,浑身上下,竟是未沾上半滴茶渍。

“轻功,赢了随你挑!”

前洲眼中一亮,终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波动。那可是靖阳王的私库啊!竟然随便选?!要知道,岳明府的剑,流阳公主的琴,凤里的水心玉,可都是藏在主子的私库里啊!

秦君璃踏着桌子欺身而来,前洲脚尖使力,向后一翻,半空中转了个身,也没走门,倒是撞开窗,飞了出去。

主子压箱底的那把碧水刃,自己看中好久了,能否弄到手,就看今晚了!

第二十二章 究竟是谁

绢纱窗被撞的咔嚓一声巨响,前洲脚未落地,在半碎的窗棱上一踏,竟是又转了向,飞身上了房顶。

沉书被巨响惊醒,猛的抬头,“砰”的一下撞上门柱,顿时眼冒金星,目晕耳鸣。却也顾不得痛,跌撞着推开房门。还未碰到木框,“唰”的一声门被人从内打开,但见月白一晃,错身而出。

树梢上的黑影探出头,见白衣的主子也飞身上了房,没用内力,拼的全是轻功身法,知道是在和贴身暗卫过招,便又静悄悄的缩了回去。用树叶挡了脸,露出双眼,眨巴着盯着在院子里飞上飞下的两人。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见过主子动手了!哇塞,前洲的身手果然不是盖的,竟然能在那个位置转身,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摘星步?可是可是,为什么连主子的轻功也那么好,竟然能跟上前洲的步伐!

真是——让墨卫们情何以堪!

前洲飞向墨卫隐身的树,墨二怕被殃及,只能赶紧挪了个枝头。来者横着在树干上一踏,翻身踏上树枝,竟是连一片树叶也未惊落。树下白衣飞身而起,贴着前洲袭来,眼看就要碰到对方衣角。

黑衣的男子皱了皱眉,双脚贴紧树枝,上身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修长有力的手指微顿,抓了个空。

见脱离了对方袭击的范围,前洲在树枝上用力一荡,翻身向地面飘去。树枝弹向白衣,秦君璃借力轻踩,衣袖荡漾,也缓缓落了地。

“回去后自己挑吧。”做过的许诺,自是要兑现。

掸了掸身上的灰,秦君璃背起双手,入了屋内。

沉书揉着脑袋,乘着两人比试的功夫收拾了房间,换了窗框,又重新煮了茶。如今,桌上的青瓷杯热烟袅袅,秦君璃终是端起了杯子,微微抿了抿。

“是我输了。”话音缥缈,和人一样,毫无存在之感。

“无妨。”秦君璃不甚在意那些东西,说给就给了。

前洲不再出声,心下却暗自微惊,主子刚才分明未尽全力,却和自己打了个平手,众人眼中的这位闲散王爷功夫到底是有多高?!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所想,兀自走到门前,看着凌乱的院落,脑海中闪过那人缥缈轻逸的身法来。

青云门?呵,一个小小的青云门,会有这么好的轻功?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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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南方的温暖如春,京城的三月却依旧飘着小雪。晶莹的雪珠没了腊月时节的硕大,一落地便化成了水,慢慢的汇聚成片,倒映着天空的灰蒙。

京城羿王府

低洼的水坑被沾着泥的靴子踏过,溅起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身形高大的络腮胡撑着油布伞,疾步走来。伞面太小,竟被雨雪湿了半边肩膀。男人似乎有着急事,也不甚在意。踏入门前的回廊,将伞递给侍卫,随意在肩上掸了几下。待大半的水珠落了地,才伸出粗糙的手,推了门进去。

“主子!”来人抱拳行礼。

“老四到锦州了?”书案上的人也没抬头,随意搭了一句。

“刚收到消息,使船昨夜顺着珉江南下,今天应该会到吴郡府。”

“倒是挺顺利,平王竟然没下手,也是难得。”话里分明的讥笑,似在嘲讽,又带了几分失落。

“大皇子正月里被皇上下令禁闭三个月,这会估计不敢贸然出手。”

“呵,这还真是偏心的让人嫉妒呢!青平军暴乱,竟然只是闭门思过三个月!我们的好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寒呐……”说着咬牙切齿的话,却满是看戏的心态,倒让站在一边的大汉有些摸不着头脑。

赭红色锦衣的男子抬起头,“吧嗒”一下将上好的紫毫扔进笔洗,任一圈墨渍在清澈的水面晕染开来。揉了揉额头,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推开窗,微凉的雨气扑面而来,缓了一些疲惫。

“西北谁接了手?”窗边之人扭了扭手腕,酸胀之感退却了几分。

“京畿营的庞固。”

“庞固?!呵!”换了个软柿子去西北,老头子最终还是给了魏家几分面子。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插了几个人进去。庞固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是忠于皇帝,暂时不会倒向魏家。李蒙也去了,青平军那里您不必太过操心。”见羿王殿下最近又消瘦了几分,做下属的也只能尽心分忧。

摆了摆手,络腮胡子抱拳退下。

“唉……”叹了口气,屋内的男子斜倚在软塌上,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入暮时分,侍女入内掌了灯。

软塌上的人睡的深沉,薄唇紧闭,英眉深蹙,光线透过羽睫在深刻的容颜上留下若有若无的微影,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侍女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转身取了薄衾,欲为塌上之人盖上。刚刚近身,男子蓦地睁开眼,反手捏住侍女的探出的手。

侍女也不挣扎,微微一笑,“殿下,是绿苏。”

待恢复了神志,男人才松了手,揉了揉酸胀欲裂的额头,声音有些低哑,“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晚膳给您备了燕窝小米粥,三醋丝,荷叶卷还有清蒸鲥鱼,您看是在书房用还是……”绿苏容貌俏丽,做事贴心细心,颇得主子喜欢和信任,不然也不能自由出入书房重地。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懂分寸,不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爬上主子的床,倒是让屋内之人省心不少。

“就书房吧。”绿苏为主子倒了一杯热茶,刚要退出,却听见窗口传来清朗的声音。

“绿苏姐姐,我要吃酱鳝丝和肉末煲。”定睛一看,竟是玉面金冠的七皇子。在窗口眯着眼,露出一口白牙。绿苏回头看了眼主子,见他默许后,便笑意盈盈的答应了下来,退了出去。

“二哥!我回来了!”刚满十二岁的七皇子秦君焱从窗口翻了进来,看着窗前微微蹙眉的秦君逸,怕被训斥,先甜甜的叫了一句。屋内之人忍了忍,终是没有开口。

“二哥,我就和皇祖母去了趟定远寺,怎么回来就跟变了天一样?”七皇子的生母位份低下,身体又不好,生了皇子便撒手人寰。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倒是让秦君焱远离了皇位之争,活的洒脱了许多。

可毕竟也是皇子,再怎么肆意潇洒,对几位兄长之间的明争暗斗,和朝堂上的波涛汹涌,也多多少少了然于心。虽然不明白大家为何非要为了一个皇位斗的你死我活,但也知道生有其责,人有其志,这史书记载了上千年的命里轮回,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所谓的岁月静好,人事如初,只不过是笔下纸上寥寥数字,又怎抵得过家族权势、人心欲望?

第二十三章 为何出手

“定远寺可好玩?”避而不答,秦君逸又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皇祖母喜欢。”七皇子笑意盈盈,对桌上的墨玉镇纸颇感兴趣,雕的是双鱼,却一大一小。大的昂首摆尾,迎风破浪,小的惬意自在,嬉戏欢快。

“呆了三个月,倒是聪明了许多。”见秦君焱也学会了避重就轻,秦君逸忍不住出口调侃。

“过了年,好歹我也长了一岁。”撇了撇嘴,半大的少年摩挲着镇纸,往软塌上一趟。对着光,反复研究着。忽然眨巴了眼睛,转头看向秦君逸,“二哥明知校武场之事不可为,为何却要出手?”

年前的那桩事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不用刻意打听,便有宫人在秦君焱面前八卦了来龙去脉。

刚入冬,八年前自请去为太皇太后守陵的靖阳王殿下回了京。腊月伊始,几位皇子在校武场偶遇,便有人提出几位皇子多年未见,感情不比当年,撺掇着羿王殿下和靖阳王殿下比试一番。两人动了手,也约好了点到为止,可让羿王秦君逸没有想到的是,在外八年,自己这位曾经才冠四方聪慧过人的弟弟,在武艺上不进反退,竟是连区区数招都接不下,一不小心受了伤。

当时靖阳王秦君璃也不愿声张,悄悄请了太医,封了众人的口,一副息事宁人的作态。却敌不过京郊一场遇袭,伤势过重,无可奈何请了太医院院首章泽过府,惊动了皇帝,才牵扯出校武场之事来。皇帝虽然嘴上不说,给了皇后及何家一个面子,却是将羿王殿下奏请巡查江南三州的折子压了下来。

京郊之事发生的也确实巧合,京兆府尹陈大人上奏的折子说是歹徒劫财,可天子脚下,权势之地,谁会不要命的在京郊动手?偏偏劫的是刚回京的靖阳王殿下,偏偏还是趁着这位殿下受伤之时?一时流言四起,大家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平王和羿王,尤其是二皇子秦君逸,误伤在前,暗杀在后,被人传的一板一眼,连朝中大臣也颇有微词。

秦君焱心知二哥再怎么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置四哥于死地,更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但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愿,在校武场任何人都逼不得他动手。明知是人别有用心的撺掇,他又为何要跳这火坑呢?

秦君逸闻言放下笔,看了眼软塌上的小七,轻笑一声。

“想知道吗?”

“想!”小七立马翻身坐好,眼中光彩熠熠,二哥今天心情甚好啊!

“这本《农耕论》三日内看完,背下。”秦君逸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扔在软榻上,蓝色封皮上硕大的三字规规矩矩,在秦君焱的眼中,却成了噩梦般的存在。

“又……又要背……背书啊啊啊啊啊啊……”秦君焱抱头仰天长啸。秦君逸倒是不理会,敛了笑,眯了眯眼,抱着双臂等着他做选择。

少年思忖了片刻,偷懒的欲望终是抵不过好奇心,咬了咬牙,道:“我背!”二哥果然还是二哥,自己怎的就又中了套。

“还是先吃饭吧。”

绿苏端了晚膳入内,迅速在隔间的桌上摆放整齐。布好两位皇子的碗筷,又为主子单独盛了一碗粥。燕窝粥炖的火候正好,小米吸收了燕窝的精华,变得晶莹剔透,颗颗诱人。三醋丝清新爽口,鲥鱼鲜嫩味美,鳝丝也是入口即化,花样不多,却是极为精致。

秦君逸挥了挥手,绿苏退了出去。见小七一副强忍着口水的样子,笑着发了话。

“记得净手!”

君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净了手,连衣摆都懒得撩起,一屁股坐在了桌前。端起碗,手上的象牙箸刚刚伸出去,却顿了顿,扭头看着站在书架前又抽出一本书的秦君逸。

“二哥,你又不吃?”

“又不是我三个月没见着肉。”手中慢慢翻过一页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小七也不再多说,转过头,开始解决满桌的食物。拂袖伸手,玉箸瓷碗相碰,静静无声。食物入口,细细咀嚼下咽,优雅自如。虽是风卷残云般,却也处处彰显出皇室之子的教养来。

刚刚准备放下筷子,身后又传来一字。

“粥。”

小七翻了个白眼,只好默默端过主位上的燕窝粥,一勺一勺的喝了起来。

“如果在国子监,李侍郎之子当着众人的面,明朝暗讽,说赵子康罗旭不过是你秦君焱养的不会叫的狗,你会怎样做?”秦君璃的目光从泛黄的书册上移过,看似无意却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喝粥的背影闻言一僵,这事自己从来没在二哥面前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如果又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贬低诟病你的生母佟氏,说她是只会爬龙床的下贱女人,你又会如何?”抬目凝视,眼中温润尽散,皆是狠厉。

握勺的手指渐渐收紧,小七眼眶微红,却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他知道了,二哥他都知道了!知道自己被人看不起,被排斥,被欺负,身为皇子,甚至连自己的玩伴都护不住!!就是这么懦弱无能的自己,一定……一定是被二哥嫌弃了……

“所以我当日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小七微僵,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秦君逸。“二哥……”

“母后育我,何氏助我,万千之人追随我,若我不出手,又要凉了多少人的心?又怎对的起秦氏嫡子、皇室正统的名正言顺?”想到那日出言挑衅自己和老四比武之人,秦君逸面露寒光。

只是秦君璃够狠,不惜自伤也要拖自己下水。不过——这场夺嫡的大戏,至今才有了几分乐趣,不是么?

见二哥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小七不自觉的抖了抖,抹了抹眼,端起粥碗,咕嘟嘟的喝了个底朝天。

“二哥,我先回去了,三日后再来……背书!”

秦君逸看着小七飞奔而去的身影,渐渐敛了笑容,揉了揉额头。

一时冲动,丢了江南巡视使的差事,当真是——

好极了啊!

第二十四章 旧伤未愈

清晨,天刚亮。云夜执着软剑在院子里又练了一遍流星剑法。

流星剑法最在乎形意结合,剑出与日月争辉,剑收敛山河万色,单有招式、神韵不济,往往显现不出这套剑法的精髓来。这也是流星剑在青云门代代相传了数百年,却难以闻名于世的原因所在。

但在那个素衣窄袖之人的手中,薄剑宛若重生,在渐明的晨光中,闪现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行剑如水,御剑如风,星辰散退,万物皆空。一招飞星解恨,软剑疾射而出,带着必杀的凌厉,直射院门之处。

剑刃突然袭面而来,把躲在院门外偷看的谢家少爷吓个正着。幸好只是从身侧掠过,插入他脚边的泥地里,却也入土三分,剩下一截,在微凉的空气里来回晃荡着,似在嘲笑他的‘做贼心虚’。

云夜缓步走近,拔出软剑,像是没有看见门前之人。

谢家轻河乃是谢老爷的老来子,备受宠爱。上面有个姐姐,可惜生来体弱,终年离不开药罐,养在深闺,甚少见人。

作为谢家的独苗,谢轻河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是锦衣玉食,娇纵任性。非湖州雪丝不穿,非珍馐奇味不食。虽说不至于欺民霸市,巧取豪夺,但在这淮中城里,也是横行的主。

淮中的百姓都知道,若是谢家少爷想要天上的星星,谢老爷也会二话不说的弄来。幸得谢家殷实,经得起他挥霍。

传言多有不实,却也将谢轻河的不学无术描述了个七八分。除了这些虚于表面之词,云夜倒是觉得这个谢轻河有几分意思。

一个能够避开所有耳目,偷偷将琉璃珠送上无念山的少年,又怎会是众人口中骄纵任性、顽劣不堪的庸庸之辈?!

“嘿嘿,叶兄,好早,小霜呢?”云夜自称姓叶,谢公子便自来熟的学起江湖人称兄道弟。

云夜目光微亮,淡淡的扫了谢轻河一眼。

少年穿着青色的锦衣,锦衣上用金线绣着富贵花纹,月白的鎏金宽边腰带上坠着块墨玉,随着步履的晃动,隐约显现出来一个“河”字。这块玉是谢老爷专门找人用家传的古玉打造而成,据说辟邪驱毒,顺气养身。谢轻河嫌弃笨重,向来束之高阁,不肯佩戴。今天倒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是翻了出来。

眼神一扫而过,云夜未接话,只是默默的掏出布帕,一下一下擦拭着沾染上泥土的软剑。动作闲适优雅,却让周围的人觉得压力顿生。

向来被人供着的谢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脸色刚刚微变,身边的小厮福生立马跳了出来,手指着门边的云夜叫道:“少爷问你话呢?!”

云夜擦剑的动作未停,连头都没抬一下,却见谢家公子一个巴掌拍向贴身小厮的后脑勺,“你个蠢货,净扯后腿,滚一边去。”

将小厮推到一边,谢轻河挤到云夜身边,笑的人畜无害:“叶兄,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昨日一见,觉得和小霜姑娘甚是投缘,想……”

话还未说完,却是听见院内传来“吱呀”一声,原来是云霜推门而出。见站在院门口“闲聊”的二人,有些诧异,阁主一向不太理会外事,今天吹的什么风?

蓦然瞥见阁主眼角闪过的笑,云霜心中警铃大震,不好!

脚下一顿,转身关门,还未来的及,一丝轻微的破空声带着阴风袭来。云霜觉得耳边一麻,竟是两眼发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阁主大人啊!能不能不要再坑我了啊……呜呜呜~快来个人救救我……

“小霜姑娘!!”谢公子撩开青金色的衣袍,拔腿朝门边奔去。还未碰着人,身边一道灰影擦身而过,竟是云夜不急不慢的收起了软剑,飞身而至。

“咚”的一声,云霜的后脑勺磕在硬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谢轻河捂了眼,有些不忍直视。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摔的不轻。

云夜扶起云霜,轻唤了两声。小姑娘晕的彻底,竟是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谢公子,小霜昨日撞着头,旧伤未愈,今日竟又晕了过去,可否麻烦你帮忙请大夫看一看?”眉目间浮起焦急之色,让一旁不知所措的谢轻河也着实紧张了一把。

“啊?大夫……对对对……赶紧请大夫!福生!快去请陈大夫,要快!”谢轻河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风度翩翩,转身吩咐小厮,竟是做师兄的某人还要着急。

将云霜安置在床上,云夜深深叹了口气,“小霜如今这样,不知道多久才能痊愈,也怪我没有照顾好师妹,真是不知如何向师父交代。”话语之间尽是自责。

不能动的云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无念山的师父那么多,不知道阁主说的是哪一个?恐怕哪一个都不敢让他老人家给个交代吧。自己可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得罪过阁主大人,原以为被他钦点下山,可以好好玩乐一番,谁知道不是被刀砍,就是被马撞,现在还得装晕!呜呜呜,阁主他到底要干嘛……

“叶兄,你和小霜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我们谢家最不缺的就是药,小霜她一定会没事的!”少年不常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想拍拍云夜的肩,却一下搭了个空。刚才还在床边的人,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素衣静立,云丝轻荡,拂过微露的侧颜,眼中的冷情,让人心里一凛。

这…这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使劲揉了揉眼,又晃了晃头,谢轻河背后冒了一身冷汗。

“少爷,少爷!来了来了!”

福生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拽着陈大夫跌跌撞撞的跑来。大夫年过半百,是府里供的专职,以为是老爷的心肝宝贝晕倒,吓的颤颤巍巍,见是来了北院,才堪堪缓了一口气。

云夜错身,让大夫进门。倒是谢轻河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一把扯住老人家的衣袖就往里拽。大夫踉跄了几下,竟是歪歪扭扭的停在了床前。

云夜一挑眉,竟然会武?!这谢府里的一个个还真是深藏不露。

大夫搭了丝绢,把了脉,又隔了布摸了摸云霜后脑勺的肿块。在谢轻河的不耐烦的催促之下,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少爷,这位姑娘只是昨日受了惊,又吹了凉风才受不住晕倒。虽没什么大碍,还是要静养两日的好。老夫稍后再开个活络的药方,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知道云霜没事,谢轻河松了一口气,又偷瞄了下背手静立之人的神色。对方蹙眉不展、面露难色,他却是心中暗自欢喜。

平日这老头啰里八嗦唧唧歪歪的,关键时刻竟是帮了自己大忙。小霜姑娘既然要静养,叶兄他们应该就不会这么快离开吧。反正他们要找的那个什么师叔还是师伯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一处一处的找下去又何时是个头。不如在淮中城呆着,有肉吃有酒喝,舒舒服服的,多么逍遥自在。

谢轻河越想越是得意,嘿嘿的笑出声来。床上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小丫头却是控制不住的一抖,有些欲哭无泪。

又要被灌药了…

第二十五章 因果循环

“什么?你要留下那两人?!”年近五十的谢家老爷拍着桌子,从檀木垂云镂雕椅上站了起来,脸色发青,难看到极点。

“陈可德说了,小霜姑娘需要静养几日。论环境,这淮中城哪里能比得上我们谢府?我们总不能放着好好的客房不给人住,让他们另寻他地吧!”

谢轻河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到。整个谢府最不喜欢的地方便是父亲这书房,里里外外一片死气沉沉,年幼之时一直不让靠近,现在倒是让进了,却也看不出有多神秘。不过是满架子的药书,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自己也曾好奇的偷偷翻过,就是些医术药典,晦涩难懂,看了两页就让人昏昏欲睡,也不知道父亲宝贝个什么劲。

“那两人的底细不清不楚,一日已是冒险,怎可让他们继续留在府中?!”谢易平的目光闪了闪,皱紧了眉头,露出一分阴戾,却瞬间隐于眼底,教人看不出半分踪迹。对上谢轻河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时,又换上了一幅无可奈何的宠溺之色。

“不就是个破丸子嘛,有什么好图的,大不了多给小霜几颗好了,又不值钱!”若叫外人听见这一番话,非得感叹谢家少爷的财大气粗不可,竟将一药难求的固元丹说的一文不值。

“你!你!”谢老爷看着吊儿郎当的谢轻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根本不知道谢家的固元丹有多珍贵!!外人若是打起主意来,又岂是几颗药丸能打发的了的!”

“好啦,爹~~我知道啦!您不是派人看着么,能出什么乱子?!”谢轻河随手抽了一本册子,往书案边的椅子上一歪,翻了两下,似有心更似无意的说道。

谢易平心下一惊,这件事交代了要瞒着河儿的,是谁透了口风?!

“再说了,刚一晚上就把救命恩人赶出府去,这淮中城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们谢家呢?”瞥了自家亲爹一眼,后者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谢轻河见有戏,心里暗自高兴,又面无表情的加了把火。

“青云门虽说小,也是江湖门派。要是让那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知道我们谢家如此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我们这薄情寡义的名声估计就要传遍南秦了啊,这可怎么对得起我们‘百年淮谢‘的称号……”谢轻河眼珠微动,眸光微闪。老头子平日里最在乎的便是谢家之名,祭出老祖宗们,不信他会不管不顾。

“爹你以后去享清福了倒是无所谓,我可怎么经营这诺大的谢家啊?孩儿我天资愚钝,本就不善经营,再背上这个名声,怕是谢家从此就得……”见谢易平动摇了几分,谢轻河赶紧装可怜,就算不为老祖宗考虑,他总要为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打算打算吧。

谢轻河作势掏出月白色的银边绢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装的一脸忧愁。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别装了。”就算再怎么溺爱,谢易平对这个儿子倒是了解的很,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若不顺着他,还不知道要闹腾多久。

“等那个姑娘伤好,就让他们赶紧离开吧。”谢易平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背过身去。虽不情愿,却也架不住儿子的百般胡闹。

“哈,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见父亲点了头,谢轻河哪里还用的着做戏,连忙从檀木椅子上一跳而起,将手中的书册往桌案上随意一搭,心满意足的咧嘴出了门。

得愿以偿的谢轻河绕过回廊,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在繁花深处,谢易平才敛了眼中的情绪,换上一张阴沉至极的面孔。

“哼,什么救命恩人,当我谢易平是那三岁小儿吗?!“

“谢公子真是潇洒……”一个墨色的身影,从苍松翠柏的锦绣屏风后幽幽转出,似乎对谢易平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见怪不怪。走到刚才谢家少爷栖身的檀木椅边,缓缓坐下,探出手,在垂云雕花的扶手上用指尖‘哒哒’的轻敲着。

呵,这是怎样的一只手!

苍白,扭曲,布满血红色的疤痕。像是被人一根一根活生生的拧断,又一寸一寸的接上,又像是一刀一刀刻划了成百上千遍,直到没有一丝完整的皮肤。随着手指的敲击,这些凸起的疤痕也扭曲着颤动着,仿佛随时会爆裂开,翻出狰狞的血肉,将人拉入恐怖的地底之狱。

谢易平皱着眉转过身,对上那副玄铁制成的面具,和面具之后毫无神采的一双眼,“你们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动他。”

“好说。”不置可否,只在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却让谢易平心沉到底。十年,已然十年,任这些人予宇欲求了十年,终是无法摆脱这噩梦般的命运吗?!

“这次的药呢?“眯了眯眼,不理会谢易平眼底的恨意,来人用冷漠至极的声音问道。

谢易平转身在书架上一拧,桌案前的地面凹下一尺见方的一处暗格,取出巴掌大小的雕漆木盒,他将东西轻放在桌案之上。

“忘忧。”谢老爷板着脸,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带着面具的男人不急不慢的起身,走到桌前,扭曲的手指拂过木盒,灰色的指甲在盒盖上敲了敲,直到发出“咚咚”的声响,才将东西收入袖中。

转身欲行。

“这是最后一次了,当年的恩情我已还清。”谢易平终是没有忍住,赶在男人离开前出声说道。

“呵呵呵呵……”自玄铁后传来空洞的笑声,像是冰凉的软体动物贴着身体游荡。

“这恩情是还了。”话语一顿,却教人心中凉个透彻:“可是这谢家的秘密啊,要是被世人知道了,你说会怎样呢?谢家,东平……”

听见男人嘴里出来的名字,谢易平的脸唰的一下失了血色,向后踉跄着栽坐在檀木椅上。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块墨绿的古玉,像是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机关算尽,终是抵不过因果循环吗?

第二十六章 石珠谢礼

“不要!我不去!”小丫头盘腿坐在床上,瞪着双眼,鼓着腮帮子,活像只呱呱叫的青蛙。想着早上动弹不得的“晕”了两个时辰,又被迫喝了一大碗据说补身体的药,云霜是一刻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云夜不说话,默默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不喝,只是来回抚着杯沿,看着微弱的水雾缭绕着穿过指尖,弥散在空气之中。

一时间没人发声,安静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云霜心中咯噔一下,糟了,最近似乎有些太入戏,阁主这是……生气了么?

一念至此,小丫头麻利的起身穿上鞋,咚咚咚的跑到云夜面前,翻过一个茶杯,重新到了一杯热茶,推到他的面前。

“凉了,喝这杯。”云霜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诚恳的让人不忍苛责。

云夜抬头,淡淡的瞥了眼变脸如此之快的小丫头,缓缓端起茶杯,碰了碰唇,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入口,却是松了手,转身出了房门。

好险!云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幸好自己认错认得快,不然估计下次就不是两个时辰这么简单了。

到底是谁是谁说阁主性子好,容易相处的?那人一定一定是没和阁主大人单独相处过!!无念山上下,能让阁主耐心以对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明炽宗主,怕是再无他人了吧……

云霜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嘟的一口气全灌了进去,将杯子往桌上一笃,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咚咚咚的跑回床边,撅着屁股从床内翻出个什么东西,掂了掂,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春风如酥,缱绻着吹过院落,不知从哪拂来零碎的桃花,飘过白墙,穿过锦窗,沾染上廊边寂静而立的素衣。

云夜站在廊后,看着少女娇俏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片哀冥。

人世浮屠,又有几人能活的如此单纯而又美好?戏里戏外,皆是伤人与自伤罢了。而如今,连自己也成了手握屠刀之人。

师父啊,我们究竟要走多远,才能找回过去的自己?

衣角微动,举步轻移,碾碎一地白花。

谢府南院

暗影十万里,云从锦中来。

云霜瞪着眼前的流云锦绣座屏,傻了眼。在山上待久了,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如此似真似幻的东西。随着角度的不同,彩色的流云仿佛活了一般,从乌云密布阴雷阵阵,到流光溢彩红霞十里,皆现于方寸之间。

叹息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这近在眼前的人间奇景,却是突然顿了顿,勘勘停在了绣屏之前。眼眸中倒映出的流彩未去,云霜却是默默的收回了手。

“有这么好看?”谢轻河见她站在流云锦屏前发愣,伸出手掌在其面前晃了晃。这玩意儿是挺华丽的,老头子刚派人送来时自己也闪了神,不过看久了也就腻了,没啥新鲜劲。没想到小霜也喜欢这样的。

云霜一惊,蓦的回神,却是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尴尬。

“真刺眼。”云霜垂了垂眼,口是心非的掩饰着自己的失神。又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倚着黄花梨镶理石的八角几,撑着脑袋。

椅子颇高,云霜身形还未像少年一般长开,只能双脚离地,从粉白的罩裙中露出半大的绣鞋,一前一后的晃荡着。

绣鞋上是两只胖胖的锦鲤,追着圆润的玉珠,在绸裙中若影若现,仿佛在水面欢快的嬉戏。

“对了,我今天来是谢谢你。师兄说了,多亏你寻了大夫,还让人帮忙熬了药。”眼睛弯弯,笑魇如花,却是没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呵呵。”谢轻河挠了挠头,“小霜姑娘的伤本就因我而起,不知……。”

“喏,这个给你!”云霜从腰间掏出一物,向谢轻河抛去。

谢家少爷连忙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颗青石珠,石珠打磨的极其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一头用三股编织的玉线穿着。

青石是一种矿石,杂质太多,算不上玉,因此不值什么钱。却由于坚硬难以开凿,又只产自极寒之地,在这江南淮中之地倒是比较少见。一般人甚少这种石头做饰品,尤其是打磨成如此圆润的石珠,怕是物主也花费了不小的一番功夫。

“送……送我的?”谢家少爷倒是一愣,脸上浮起一片红云。没想到小霜姑娘这么主动,才相识两天,就交换信物了。“这……是不是…有点…太早?我…我是说我们是不是要再了解…了解彼此??”

见云霜不悦的眯了眯眼,谢轻河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太高兴了,对!太高兴了!”

“你想多了!”云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师父亲手做的,师兄说我们不该白白住在谢府,才拿了出来。这是谢利!谢礼!谢礼!!!”

云霜本想戳戳眼前少年的脑门,奈何不够高,只能伸手在谢家少爷的肩膀戳了戳。小丫头没用劲,自然不会疼,倒是少年知晓自己会错了意,尴尬的抖了抖嘴角。

“是这样啊……”明明是松了口气,却充满了失落之感。

“不要还给我!”云霜见面前之人不识好歹,怒目圆瞪,伸手作势要抢回珠子,谢轻河连忙揣进兜里。

“送了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这是你师兄送的,又不是你的。”少年倒也聪明,知道反击。“难道是你看上本少爷了,想送我,又不好意思,才借了叶兄的名?!”

“哼!想的美!身手那么差,连师兄的一招都接不了,活该被马欺!”云霜被气的整个人开始冒烟,就说不要来了!!果然沾上这谢轻河就没好事!

“你师兄武功很高?”谢轻河拿着青石珠,对着光,随口问道。石珠本就不是玉,也不能够透光,可阳光透过石珠,竟是在地面投下一层朦胧的碎影。谢家少爷瞥了一眼地上不成形的影子,捏着青石珠的手指一紧,微微皱了皱眉。

“算是吧!”云霜以为他在怀疑自己的来历,心中微惊,却懒洋洋的回答道。

第二十七章 有些眼熟

“呵,武功这东西也能‘算是’?那个,你们江湖人不是喜欢比武论剑什么的么,你师兄排个第几?”谢轻河突然来了兴趣,用手指做剑,在云霜面前来回比划着。“我可听说排行第一的那个玄伺,剑法出神入化,对手都没看着他的剑,就被打败了,不知是真是假?你师兄和他打过没?”

谢轻河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淮中,对江湖剑客的潇洒颇为向往。可向往归向往,他也明白,只要爹还在,只要谢家还在,自己就只能一步一步乖乖的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然后蹉跎岁月直到成为另外一个“谢老爷”。

谢家和父亲给了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也剪断了那双想要高飞的翅膀。胜在亲爹对自己百依百顺,偶尔吹胡子瞪眼,哄两下也就过去了,日子过的还算逍遥自在。可始终免不了对那个刀光剑影世界的好奇。

“你这是说书的听多了吧?”云霜给了对面那个异想天开的少年一个白眼,如果人人都能和江湖第一高手过招,那传说中的第一高手不得累死。“我们只是出来寻亲,又不是来比武的。”

胖头鱼又晃荡了起来,踢的绸裙沙沙作响。现下两人的身份可是青云门的叶归云和叶凝霜,对外谎称前来淮中寻找多年未见的师叔,要是从自己口中败露了身份,被人看出端倪,还不得被阁主扔出无念山去。

“唉,还想见见传说中的江湖呢。”突然谢轻河脑中精光一闪,谄媚的笑脸凑上前,“不如……”

云霜面色一僵、往后一躲,“不行!”

“我还没说呢?!”少年撇了撇嘴。

“那你不要说,感觉没好事……”自己和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都八字不合,但愿阁主早日完事,早日离开。不管这个谢家少爷打什么主意,都最好不要扯到自己身上来。端了热茶,悠悠入口。

“我要拜叶兄为师,学武功!”无视云霜,谢轻河信誓旦旦的将话说出了口。

“噗~~”云霜被热茶一烫,喷了出来。少年赶紧侧身,勉强躲过。

“你……是不是昨日被那疯马踢坏了头?!”掏出雪白的巾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云霜颇有深意的看了谢轻河一眼。

“我哪看起来不认真了!”少年站起身来,两手一摊,表情严肃,却是让云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好啊!”向后一靠,刚才还百般不愿的小丫头突然心情大好,笑弯了眼,一改抵死不行的态度,“来,先叫声师叔听听!乖乖师侄……”

“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若是拜了叶归云为师,就要叫她师叔!!谢轻河懊悔不已,却是不敢再提拜师一事。

若她真成了自己师叔,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片子敬茶行礼,传出去多么没面子!

“呐~师侄你好好想着,小师叔我就先回去静养了,哪天拜师记得请师叔我吃顿好的哟!哈哈。”

“……哼!”

云霜不顾背后谢家少爷的咬牙切齿,背着手,神清气爽的出了南院。果然,还是需要活动活动,这下子连早上受的气也烟消云散了。

管家刘伯急匆匆迎面走来,见少爷的客人哼着小曲从南院出来,连忙垂头行了礼。云霜也不见外,微微一笑算是回礼,便自顾自的走开了。倒是刘伯看了眼小丫头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张脸……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管家?”福生见刘伯在院门外站着,不像是路过,却也不入内,颇为奇怪。

“哦,福生,这是沈公子给少爷的书信,你给少爷送去。”从衣襟内掏出信,交予小厮,刘伯却是嘀咕着又转身朝客厅的方向走去。

真的好像在哪见过,可是怎么突然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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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内的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不似这江南的杨柳且柔且美,也不似门前的玉槐精致逼人,只是静静地矗立在角落里,任凭这闲庭月落,斗转星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长成如此林荫四蔽的样子。正值三月春风,枝头冒出些许嫩绿,衬的一树生机盎然。

云夜在树下的石桌上煮着茶,茶碗是最普通的陶器,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大师手中的得意之作,被执壶之人用出了绝世珍品的感觉。

春风撩起发梢,吹过枝头,幽幽荡下几片叶。树下之人拂起袖,露出纤细的手腕,微微一动,落叶便转了个方向,擦着陶炉而过,落在了地上。用茶箸从沸腾的水面撇去浮尘,慢慢的拨入茶叶,待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舒展之际,他缓缓的摆好了茶盏,静待茶香意浓之时。

“师兄,那谢家公子说要拜你为师呢!”云霜从树上掰了一根树枝,坐在廊下的栏杆上,随意的把玩着。不似树梢的青翠碧绿,这枝的叶子颜色偏深,却是脉络清晰,在叶脉根处浮现沉色的红。

“嗯。”玉手提起茶壶,微微倾斜,滚烫的茶水遇上微凉的粗陶,激荡出沁人的茶香。

“师兄!”见云夜不当回事,云霜揪下一片叶子,朝云夜扔去。叶子轻且薄,受不住力,还没到人面前便旋转着轻轻飘落。不偏不倚,落入一方茶盏,像是一叶扁舟,荡漾出一圈圈水纹。

云夜手一顿,抬头苦笑着看了捣乱的云霜一眼。

“你会有办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端起茶盏,晃荡了两下,凑近浅闻。岭南的铁观音,香气逼人,虽不是青蒂绿腹的上品,却也比普通人家的好上许多。

“那是当然!”云霜言语凿凿。执书阁出来的人,对付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夜但笑不语,轻放下茶盏,看着百无聊赖的云霜,话锋一转。“下山快半月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云霜抬头想了想,不知逛一次城隍庙的庙会,吃一次沁园楼的美食算不算?阁主这是事情办完了,打算回无念山了么?

云夜听见云霜的嘀咕,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呵呵,还真是没有追求啊……

“不知上次教你的那套剑法可曾记得?”云夜起身,掸了掸素衣之上的落叶,让廊下的云霜微惊。这这这是要干嘛?

第二十八章 不敌五招

云夜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不急不慢的抽出腰间的软剑,随手扔向云霜,嘴角呡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流星剑法,抵得住五招庙会,十招加沁园楼。用错任何一招……”

一抹剑意晃过,云霜毫无预兆的袭来,却见素衣窄袖的那人运气向着左边微微一侧身,与剑尖擦身而过,缓缓说出未完的话。

“恩,就在床上好好养病吧……”

小丫头竟然下手这么狠!

云霜也没指望自己能偷袭得手,只是想碰碰运气,果然阁主不费吹灰之力就避了开来。运气于剑身,剑尖微压,流星剑的第一式月落星出。手无寸铁的云夜被剑气逼的连连后退,却依旧双手背于身后,没有出手的打算。

回剑转身,借力在山石上一踏,钢剑加速冲着云夜腰侧而去。云夜眸光一闪,似乎猜出了云霜的意图,不再侧身微避,却是提气踏上剑尖,翻身跃出了钢剑的攻击范围。

果不其然,云霜中途撤了三分气,笔直的钢剑竟然从中间弯折过来,呈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边弹去。若不是云夜飞身而起,怕是要被突然而来的剑气伤到。

“已经让了你两招了。”云夜站在一丈远处,微微笑着,看着嘟着嘴的云霜,残酷的提醒到。

“哼!”云霜咬了咬牙,提剑又冲了上去。却是冲着云夜上半身而来,不让他有提气飞离的机会。云夜也不恼,只是贴着剑移动,每次都看似要被云霜刺中,却是堪堪的只差那么一丁点。外人看不出门道,以为云夜躲的狼狈,只有云霜心里明白,并不是阁主躲的巧,反而是自己的每次出剑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被阁主压制住了剑气的方向和力道。还未出手,这形势便已是一边倒。

云霜心中一塞,别提沁园楼了,看样子庙会都没戏了,呜呜呜……不行不行!怎么着也要撑过五招!

一下狠心,将剑气撤了个光,小丫头提着软趴趴的剑用尽全力向后一翻,脱离云夜的禁锢,几下轻跃,跳上墙头,居高临下看着院中的微微抬头的云夜,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打不过,躲总可以吧,只要再拖过阁主的两招,就万事大吉了。

院子正中,素净的容颜上目光盈盈,沉静而又温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与人动手的戾气,却用一句话打破了墙头之人的如意算盘。

“小霜,忘记说了,出了这院子…也是要回去躺的呢…”

“啊啊啊啊……师兄!哪有你这样的啊!”云霜气的脸颊泛红,一用力,踏下一片玉瓦。

云夜隔空弹出一指,直冲云霜脚面,小丫头怕被阁主打坏鞋子,连忙抬脚,却摇摇晃晃似要摔下墙头。院内之人见机,飞身上墙,云霜做势向边上一晃,滋溜一下窜上古树,整个人趴在粗壮的树干上,沾的一头一脸满是树叶。

云夜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下来!”

“不要,师兄你欺负我!要论流星剑,我哪里是你的对手!”云霜紧紧的抱着粗壮的树枝,使劲的摇了摇头。满枝的树叶也跟着晃了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明霜!”

云夜跃上树,抬脚对着云霜的屁股就要一踹。

“啊~~~~~师兄!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粗鲁的踹人家屁股呢!”没待云夜近身,云霜就势翻身飞下树,却是瞬间运气于剑,注了内力的钢剑脱手而出,朝着云夜脸面直射而来。

云夜淡淡瞥了奸笑的小丫头一眼。顺手别下一段树枝,轻轻一挡。钢剑在空中转了个弯,不减来势,朝着树下之人飞去。

云霜脸色微变,伸手接住软剑,挽了个剑花,贴着树干而上,直逼云夜的脚下。树上空间逼仄,云夜退无可退,待剑气逼近,却是后仰翻下,与执剑而上的云霜擦身而过。

云霜见云夜飞离古树,在树干上一踏,也借力飞出一丈远,却是和云夜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云夜落地站定,见云霜故意远离自己,弯了弯嘴角。

“第四招。”

素衣微微浮动,脚步瞬移,竟是眨眼间来到小丫头的面前,以木代剑,出手却是流星剑的杀招垂云破星。云霜赶紧一侧脸,举起钢剑运气格挡在面前,堪堪架住云夜的来势。心下却是苦笑不已,若是阁主用的是剑,此时怕自己早就死过千万遍了。

见云霜眼中闪过的懊悔,云夜面上浮起笑意,收了剑势。随手一挥,刚刚折下的半截树枝射向墙下泥地,直接入土三分,化作花肥,教人看不出一丝踪迹。

“师兄你就没根本没打算带我出去!”云霜扔了剑,气呼呼的嘟起嘴,倒是像极了那两只胖头鱼。

云夜也不恼,拾起软剑,掏出布帕,擦去灰尘,又重新缠上腰间。

“今日才初十,城隍的庙会要再等一月,怕是赶不上了。倒是晚上有夜市,可以带你去逛逛。”伸手摸了摸云霜的头,终是不忍小丫头太过失望。

不过一个月,她就学会了流星剑大部分的招式,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不是身为女子,相必在武艺上会有另外一番修为。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真的?!”小丫头一扫阴霾,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面前之人。阁主今天像是镀了佛光的神,格外的耀眼。

“嗯。”

云夜走到树下的石桌边,端起茶盏,凑近鼻尖,轻嗅而过,却不入口,随手一挥,凉了的茶水泼出一道细密的水帘,沁入树下,微湿了土。

倒是云霜刚提心吊胆,又心力憔悴了一番,口渴难耐,端起茶盏,嘟嘴吹掉树叶,咕嘟嘟的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别喝……”云夜一惊,挥了挥衣袖,一抹气劲隔空打向云霜的手腕,小丫头手腕一麻,手中的茶盏‘啪’的一下掉了地,碎成了几瓣。

“怎……怎么了……”云霜吓了一跳,四顾了一番,眨着眼睛看向皱着眉的云夜,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夜一脸阴郁,抽了抽嘴角。张了张嘴,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十九章 沈氏漕运

若说这淮中城的繁华,可不单单是在白日,夜晚的外城也别有一番风味。

由于船只经年不断,临江的码头总是不分昼夜的忙忙碌碌,有些会做生意的小贩便在路边搭起了茶篷,做起了来往货船的生意。从简单的茶水干粮,到布帛成衣,再到官盐米粮,沿着内河的三里水域,竟然逐渐灯红酒绿了起来。

每当入了夜,画舫连绵,酒香醉人,连城内的三楼五坊也纷纷效仿,租了游船,在内河沿岸挂起了招牌。如今,冲着这三里长街的夜市之名,城内的百姓都爱在入夜之后来此潇洒一番,连带着岸边也挤满了吆喝的商贩,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换了身藕色平罗裙的云霜一踏上三里长街,便跟出了鸟笼的云雀一样,欢乐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哪怕多数时间云夜都没回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也没扫了小丫头的兴致。

云夜不时的侧身避过攘攘的行人,偶尔抬起头,浅笑盈盈的看着四处乱窜的云霜。

十三四岁,豆蔻之年,当年的自己此时在做些什么?追着阿律窜遍大街小巷?逃课贪玩疯的满头大汗?考试不及格被揪着一路揍回家?呵,总不会是这世一般,在无念山中,为了那个能入执武阁的资格与旁人斗的你死我活。

十八年,从甫一睁开眼便被人追杀时的惶惶不安,到借了他人身份隐入离宗无念山,再到如今集书纳言、建立这个消息灵通知天下事的执书之阁,已然过了十八年。十八年间,这朝堂翻覆、江湖动荡,唯有无念山安居一隅,不争朝夕。

本以为乱世也好、盛世也罢,这缕幽魂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只要寻得那物,便可回到过去,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然而离宗上下等待了三百年的素玉却是出现在了那样一人的手中。

秦氏君璃,皇室之子、白家之后,此去八年,隐忍归来。当年白氏陨落,聪慧无双的靖阳王一朝坠入泥尘,如今卷土重来,又怎会轻易错过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利之位?

风云渐起,乱世飘摇,手中这泱泱秦氏离宗,又该何去何从……

“师兄,你说我们在这淮中城多呆几日可好?”不等云夜回话,小丫头又被街边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视线,蹦蹦跳跳凑了过去。

云夜无奈,抬脚跟上。人群中却挤过半大的孩童,歪歪扭扭撞了过来。本欲侧身躲开,却顿了顿,任来人撞了个满怀。

孩童不及半人高,自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倒是云夜眼疾手快的扶住即将跌倒的孩子,蹲下身,笑着摸了摸他微乱的大脑袋。小男孩红着脸说了句什么,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开来。云夜站起身,扭过头,见男孩小小的身影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才兀自摇着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君公子?”沈公子见君玉离盯着窗外,迟迟没有发话,出声叫道。

“沈公子不亏是沈家的当家人,一分一厘都算的分毫不差。”窗前的人嘴角划过笑,转过凝视窗外的脸。

俊颜薄唇,恍若山岫,剑眉沉眸,宛如海深。不似富家公子的圆润白皙,却是带着点沙场之将的凛冽。

竟是应该过了禹州,顺水南下的靖阳王,秦君璃。

君璃,君玉离也。

“那沈公子也应该知道,我君家在淮、禹、锦三地的丝绸贸易,光一个月的出货量,就抵得上淮州四大家大半年的流水,更不提在西南三省的绢麻与纱缎。”见沈迟姜眼神微闪,秦君璃顿了顿,复又说到,“用我君锦的半分利换你淮州漕运的议事权,不过是为我君家图个方便。可对于沈公子来说,得到的怕不仅仅是几十万两银子吧?”

沈迟姜脸色微沉,不得不承认,君家对淮州漕运的了解远比自己预想的要深的多。淮州漕帮派系复杂,三家一族明面上是相互扶持,互惠互利,私底下却是勾心斗角,暗箭难防。

曹老大曹金虎靠水吃水,原本只是江上一霸,靠着来往的买路钱发了家,虽说是做起了正紧漕运的生意,却是改不了那身水匪的草莽之气。黑白两道都搞得定,却名声太差。主顾丢了货,一般也只能自认倒霉。因此黑道私贩上门的多,毕竟都是狠角色,倒也不怕他曹金虎有胆子下手。

在曹家之下,其他几家倒是不大不小的分了几杯羹。老二赵洪走了江南三省漕运总督宋广德的路子,走的大多是官货,曹老大也知道这赵家谋的就是宋广德的利益,自是不会过多为难,反而规规矩矩的供着,毕竟靠着人家吃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行。

相比赵洪,沈迟姜当年接下沈家,孤注一掷,为了打通淮州漕运之路,倒是费了不少功夫。虽说最终是在漕帮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沈迟姜也明白,曹沈两家已经瓜分了最有油水的两大块,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些民间商户天南海北的货运,远不如两家的利润之多。

还有禹州金氏,也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也从曹老大和宋广德手上弄到了漕运权。胜在金家做事圆滑,总是早早拜好码头,各不得罪,倒是一直默默无闻,不惹纷争。

不过所谓的手段,自古以来最好用不过是“利诱”。单一份“买路钱”,沈迟姜每年就要花费将近二十万两白银,占了其漕运收入的七成。辛苦一年赚的钱全都入了别人的荷包,其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君玉离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提出用君锦的半分利换沈家漕运的议事权,如何不让沈迟姜心动。

君锦是江南三省有名的丝绸大户,在江南各大州府陆陆续续开了数十家同名的商铺,从云锦到烟绫,从徽针到蜀绣,织料稠密细腻,绣工精湛绝伦。

身为生意人,沈迟姜也有几身出自君锦的衣物,皆是别出心裁,低调中透着隐隐的华丽之色。如此一件成衣,售价也是至少上百两的银子,更不说那些金针玉线,花鸟翻飞的绝品。可越是如此,君锦越是受到达官贵人,富家小姐的追捧。

江南三省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缩举家百日食,换得君锦一身绫。虽说有些夸张,却是对君家锦最好的证明。

就算沈迟姜没有看过君锦的账目,粗略估计下,二三百万两银子净利绝对不在话下。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愿意让出一部分沈家漕运的议事权,每年二十万两的白银就可以直接到手,更不说拉拢君家这个庞大的靠山,带来的数不尽的好处。

“关于漕运议事权,我只要君家出去的货挂上沈氏漕运的名号,为我君锦打通江南三省乃至北方的水路通道。”两人目光相碰触,沈迟姜竟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来商界霸主的凌厉之气。

第三十章 金氏梦生

“北方?”想到君玉离所说,沈迟姜皱了皱眉。沿着水路越向北,就越靠近政治权利的中心,漕运如此攸关经济命脉的大权,自是不会旁落别家。别说曹老大和宋广德这样的人,就算是皇亲国戚,怕是都难以涉足,君玉离竟有办法?

“呵,怎么?沈公子想要一辈子固守在这江南三省之地?”眯眼微笑,语气中却是毫不留情的嘲讽。

沈迟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呵,固守江南?!江南之地虽说富庶,却总是少了权势,自己营营逐逐数十年,又怎是甘心屈居一隅之人!

“公子说笑了,虽说沈家如今的家业从无到有,得来不易,可我沈迟姜向来不是固步自封,安稳求庇之徒。莫说是秦地之北,公子若想去北齐都城一看,迟姜也定当奉陪!”沈家当家人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如果可以借君家的势,又何乐而不为?

“但是在商言商,君公子要了我沈家漕运的议事权,不会仅仅是借沈家的道这么简单吧。”沈迟姜吹了吹水面的浮末,也不喝,只是慢慢抬眼,看了看窗前势在必得的年轻人。就算是借道,也不用绕这么一大圈,怕是君家家主意不在此。

“沈公子是个聪明人。江南之地看似繁盛,实则波涛暗涌不断,且不说齐家魏家,仅是屈居一地的锦州石氏,也在暗地里不断蚕食壮大。虽说我君锦不欲与人为敌,可商场如战场,一念之差便是全盘皆输,君某又怎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沈迟姜,君玉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复又说道。

“当然,君锦的半分利只是明面上的。君某可是指望着沈公子一统这淮州漕运呢。”君家家主嘴角噙着笑,眸中光彩似明似暗,近若灯火,却又远若星辰,教人捉摸不透。

沈迟姜心下一惊,君玉离……这是有心掐住整个江南三省往来贸易的咽喉?昭然若揭的野心,竟是如此轻易的、赤裸裸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君家势大,可又为何选中的是他沈迟姜?真的如他所说,是为君家留一条后路吗?亦或是大家都是他君玉离手中的棋子,血雨腥风一番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冷汗漓漓,垂目伸手端茶,却发现茶早已凉透,只好沾了沾唇,装了个样子。

看出沈迟姜的迟疑,君玉离挑着眉冷笑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向热闹非凡的窗外。画舫停靠在岸边,沾染了些微凉的水汽,衬的岸上的灯火也朦胧了起来。满街的喧闹鼎沸让人厌烦,窗边之人气息微沉,伸手关了窗。

一时无声,沈迟姜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相碰,响声格外清脆。不待音色散去,雅间的门却是“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串长笑自门口传来,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劳烦小公子了,在下可是来迟了,但愿君家主不要怪罪。”白白胖胖的男人一脸歉意的推门而入,和身边的沉书说笑着什么。绕过屏风,走至灯下,沈迟姜方才看清来人的脸。

金梦生?竟是金氏一族的金梦生!

别人可能不知道金梦生是谁,可沈迟姜却是再熟悉不过。

金家经营古玩字画,玉石珠宝,后又涉足漕运,在这淮中也是颇有名气。传说当家人是个女人,极少露面,却眼光精准,凡事经了金家手的东西,价格那都是翻番的往上涨。淮州乃至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陇玉阁便是金家的产业,上至奇珍异宝,下至古木雕簪,只要付的起钱,号称在陇玉阁都能心满意足而归。

金家家主却甚少在人前露面,上下的生意便是由此人——金梦生出面打理。颇有头脑,手段厉害,做人圆滑,金梦生金大掌柜终是不负金夫人所托,将金家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曾有人看中了金梦生的本事,出了高价想挖墙脚,金大掌柜只是哈哈而笑,说了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打消了念头。

金梦生说,河鱼娓娓,其鳞金也;雀鸟莺莺,其羽金也。弃金而行,虽梦无生也。

如果梦生是鱼,金家便是那身逆水而行的密鳞,如果梦生是鸟,金家便是那副翱翔天际的花羽。离开了金家,虽然人是梦生,可是心却死了。明志于此,又有谁会再不知好歹的打金梦生的主意呢!

可如今对金氏一族誓死效忠的金梦生,竟然出现在这里,如何不让沈迟姜感到意外!

“梦生见过君家家主,君公子别来无恙啊?”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语气熟稔而又自然,像是对待远道而来的朋友,却又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公子也在,不知近来生意可好?”金梦生见到沈迟姜倒是没有惊讶,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小小的眼睛笑成了弯,像极了弥勒佛的眼睛,让人不自主的松了松嘴角,不再严阵以待。

沈迟姜僵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声。看这样子是冲着君玉离而来,眼前能扯的上金家的,怕是只有淮州漕运一事了吧。

金梦生也是了解沈迟姜的为人,倒也不甚在意。“在下今日前来,是替家主传个话,日前君公子说的那件事,家主同意了。这是契约,还请君公子过目。”说罢从随从手中接过镏金的锦盒,双手递与君玉离身边的沉书。

君玉离手指抚过做工精细的盒面,末了却停在盒边,也不打开。只是颇有深意的看了沈迟姜一眼,说道:“金夫人的为人君某还是信的过的,这契约就不用看了,请替君某感谢夫人,改日定当再次登门拜访。”

“君公子客气了,家主说了,金家日后还要仰仗君家照顾,君公子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梦生愿受公子差遣。”低头垂目,拱手作揖,语气真诚自然,倒是让一旁的沈迟姜心沉到底。

金氏一族一向独来独往,不与他人结盟,就连涉足漕运,也仅是为了不受制于人。而此时,对金家誓死效忠的金梦生,竟然做出如此的承诺,如何不让人心惊。面前的君玉离,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金家?

不管是什么,君玉离借金梦生敲打他沈迟姜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契约已送到,那在下就不打扰两位公子了,先告辞。”见君家家主点了头,金梦生笑呵呵的随沉书掩门而出。

待脚步声远去,君玉离倒是双眼如炬,直射眼前之人,“沈公子考虑的怎样?”

“哈哈,公子果然好本事,连金夫人都入了公子的阵营,这双赢的生意迟姜又怎会拒绝呢!”沈迟姜片刻便在心中权衡好了利弊,君家已然联合了金氏一族,如若自己还是一味的拒绝,怕是明日两家便会合力向沈家下手。况且现在淮州漕帮四分天下,能和金氏联手,倒是也有几分把握突破曹洪独霸的局面,无论他君玉离的目的是什么,目前来看,对自己却是利大于弊。

“这契约书明日定会送到公子府上。迟姜在此以茶代酒,祝公子一举得胜,早日实现宏图霸业。”说罢,沈迟姜端起沉书刚刚换上的温茶,一饮而尽,显得爽快无虞。

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君玉离举杯示意,轻呡入喉。

第三十一章 公子月卿

门扉轻扣,面容姣好的女子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微微一福。“婢女榆香,为两位公子上菜。”敛目轻抬手,大大小小的瓷盘依序上了理石雕木圆桌,道道精致绝伦,彰显了大厨的玲珑心思。

焚香袅袅升起,竹帘后的琴声缓缓而出,似淙淙的细流,清澈舒缓。沉书在心中微哼,这沈迟姜倒是识趣,没弄些烟花之色污了主子的眼。

白衣微动,指尖轻挑,细细密密的音色绕着琴弦缱绻而出,混着木香幽幽,带来几分清雅,像是春意的冷冽,又似夏初的冉冉,驱散了满室沉闷的气息。

君玉离眸光一闪,抬头顺着细竹丝的缝隙望去,琴师怡然自得,信手拈来,自有一番清华的气度。

“这位是月卿公子,在琴艺上造诣颇深,平日可是一曲难求,在下特地寻来为你我助兴,不知公子可喜欢?”挥手退下侍女,沈迟姜亲自斟了一杯酒,略带深意的看了君玉离一眼。

镇渠丝、同隅绣,众人皆知君锦君家启迹于锦州同隅之地。然而垄断了锦州镇渠同隅两地大部分的丝锦绢绣,在这五六年间,君锦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着,俨然成为锦州一带的商业霸主。可就是这样的君家,幕后之主却是甚少露面,无人得知君家家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若不是他手中那枚可以调度君锦名下所有产业的印信,沈迟姜怕是还确定不了君玉离的身份。

可就算如此,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依旧是查不出这君玉离的分毫,无论是家世来历、还是个人喜好,君家大宅防的滴水不漏,只让人勉强得出个“女眷甚少”这样似是而非的结论。

不好女色?!沈迟姜只能赌一把,费尽心机寻了这精通音律、气韵非凡的月卿公子。或许这君玉离癖好“特别”,若是月卿入了他的眼,对自己终是多多少少有些助益。

思虑至此,沈迟姜才露出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来。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君玉离淡淡一瞥斟酒之人,嘴角划过一丝冷意,却是不咸不淡的对着帘后说道:“空桐音色厚重,最不适合这种阳春之曲,还是换首吧。”

抚琴之人手指一顿,音律骤停,竹帘后传来低低语声:“公子也是懂琴之人,今日是月卿班门弄斧了。”

抚弦而过,曲调蓦的拔高,峥嵘之音从琴弦上驰骋而出。

少年驽马欢得意

清风明月论世行

烽火无边城空破

金鞍白羽血染巾

尸革无裹硝烟散

但驱荒蛮雁门津

前朝岑冉的《少年行》。

朗朗少年,在国破家亡之际提剑上阵,驱逐鞑虏、血洒边疆。那份保家卫国的忠勇义气跃然指尖,但教人心中陡生纵横之意。

君玉离似有所触,眼中神色莫名,直到帘后之人收了最后一个音,才堪堪闭了闭眼,感叹而道:“空桐易求,名师难寻。甚少有人能如月卿公子这般弹出空桐韵味,今日倒是让君某见识了一番。”

“既然君公子喜欢,不如让月卿陪伴几日吧,能得君家家主的赏识,也是他的福气。”沈迟姜眼中笑意渐浓。

“你!”沉书听出了沈迟姜话语中的意思,怒火中烧,主子生为皇子,又是圣上亲封的靖阳王,怎容得此人如此诋毁。

倒是秦君璃摆了摆手,示意沉书退下。

“不过是个琴师,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怎可夺沈公子所爱?”秦君璃端起白玉薄胎的酒杯,晃动了两下,看着透彻清香的醇酒在杯中晃荡,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冷冷的吐出薄情的话。眼中满是调笑,戏谑的透过竹帘,望向帘后白衣胜雪之人。

纤细薄茧的手指微紧,惹的琴弦微动,发出浅浅的低鸣,忙的收回手,垂目看着焚香袅绕,不敢再置于琴弦之上。

人生际运,皆在一言间。贱命之人又何来尊严!

“哈哈哈哈,君公子也说了,不过是玩物,何来所爱之说?君家生意遍布南秦九州,奇珍异人自是见的比沈某人多,区区一个琴师,哪里能入得了公子的眼,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沈迟姜眼中浮过一丝了然,话语中带着笑意,复又转过头,微咳两声,沉声对帘后之人说道,“月卿,还不过来拜见君公子!”

竹帘被修长的手指掀开一角,宽袖白衣盈盈而出,身似青竹,面若幽莲,目胜星辰,没有红袖般妖娆婀娜,却由内而外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

眉间一片淡然,无惊无喜,无忧无怖,给人感觉就像昆仑玉峰的雪,遗世独立。可刚才那挥之不去的峥嵘之音,却让人不禁好奇起来,到底是何等的经历,才让眼前不过双十的少年有了如此苍凉悲壮的心境。

垂目敛衣行礼。

“见过两位公子。”音如其人,干净透彻。

君玉离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手指拂过腰间,抽出绫丝的折扇,也不打开,只是在手心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想不到迟姜兄也是风雅之人,如此色艺双绝,怕是得来不易吧。”君玉离挑了个好位子,斜斜的倚着软垫,卸下刚才口诛笔伐间的一身的强势,露出了富家公子风流不羁的本性。

沈迟姜见君玉离眼神迷离的盯着月卿,竟是不似先前的凛冽,心中一松,暗幸自己还是赌对了一把。

“迟姜不懂音律,倒是埋没了月卿,不如跟着玉离兄,方才能不负所长。”见君玉离变了称呼,沈迟姜倒是顺水推舟,语气也熟稔调笑起来。“正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迟姜可不能做这让月卿断琴绝弦之人呐!”

说罢给了月卿一个眼神,白衣之人微微一震,眉间浮上一丝屈辱之色,却化作一丝寄人篱下的无奈,端起白玉杯,移步至君玉离面前。扬起如雪如玉般精致的面庞,双手递上酒杯,轻声缓道,“月卿艺拙,敬公子一杯酒。”

眼神深若幽渊,灿若明夜,不言一字,却诉尽万语。君玉离心中微皱,有些排斥,却面色不显,依旧挂着轻薄之色,也不接过酒杯,只是执起白玉般的纤纤素手,故意摩挲了几下,直到眼前之人变了脸色,微挣欲离,才堪堪松了手。

“月卿公子可真是个妙人。”君玉离也不恼,颇为享受般撑起了头,噙着笑看帘后之人换了琴,低低轻弹起来。

沈迟姜面上闪过一丝鄙夷,君家家主又如何,再怎么强势狠戾,终归抵不过一个男色!

竹帘幽幽,琴音颤颤。荼蘼之音恍若浮萍,似远似近,附骨随形。夜色渐浓,却是化不开那指尖无助的叹息。

第三十二章 却见故人

月上柳梢,玉烟坊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幽静雅间的雕花木门终于吱呀一声由内而外打开。

墨色的锦衣信步而出,与屋内之人抱拳作别。

淡淡的一眼看向身边披着同色斗篷,将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的身影,嘴角闪过一丝蔑笑,却一拂袖,换上一副漠然的神色,抬步绕过回廊,下了木质楼梯,疾步向外走去。

“谢轻河!!”

一行三人刚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便听见沈迟姜的声音从楼上隐隐传来。似是十分惊讶,却又故意压低了音调。

谢轻河?秦君璃脚步一顿,微微侧脸抬头。

只见一身锦衣的玉面少年,捂着脸躲在朱红色的廊柱之后,分明藏不住身,却故作掩耳盗铃之态。藕色平罗裙的小丫头抱着手站一旁,一脸嫌弃的瞪向撅着屁股的少年,忽然抬起脚用力一踹。少年一个吃痛,连忙捂着屁股弹跳而起,转过身,怒的满脸通红。却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对着门边阴沉着脸的月白锦衣尴尬的抽了抽嘴角。

呵,谢家的宝贝公子。

一旁的素色衣袖中缓缓伸出一只手,纤细的手腕上不松不紧的系着一方墨蓝色的布巾,愈发衬的指尖莹白如玉。对着小丫头的后脑勺一弹,云霜“哎呦”一声抱着脑袋扭过头,眼中泛着泪花,扁着嘴嘟囔道,“师兄!痛!”

恍若轻风的话声轻不可闻,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入驻足侧目之人的耳中,“女孩子怎可如此粗鲁。”

廊间灯火通明,似那夜的明月光倾泻而下,在素衣之人半侧的脸上投下或轻或浅的疏影。秦君璃忽然想起那只在墙头打盹的夜猫,嘴角不自主的有些上扬。

是他……

感受到自楼下陌生而又灼热的视线,云夜蓦然偏过头。发丝飘动,拂过素净的颊边,似划过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不足为外人道的涟漪。眉头微皱,轻眯的眼间闪过一抹流光溢彩,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眼角,空余一副清秀的平平之色。

沉书见自家爷停了脚步,凑上前,“爷?”

秦君璃早在那人看过来的一瞬便转过了身,此时正为自己的心动而有些心惊。却冷不丁看见沉书凑了上来,便对着那个一头雾水的小厮淡淡一瞥,神色凌厉,似有警告,又夹杂着莫名的意味。

倒是让沉书连忙后退了一步,垂下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却暗自在心中叫苦:这这这!主子的心思好难猜,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抬步急速而去,竟是不再回首。

身后的月卿一愣,伸手拢了拢微翻的帽檐,连忙抬脚跟上。宽大的衣袖微垂,在轻晃间,露出手腕上一块密密麻麻的针痕。

云夜的视线从那如竹如玉的手上一扫而过,却是猛的一震,瞳孔深缩,不可置信的又扭过头来。

是他!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他竟然没死!他竟然还活着!

四周的熙攘嘈杂之声忽然之间褪去,化成那夜的疾风骤雨和电闪雷鸣,从云夜的记忆深处席卷而来——

“阿瞳,快醒醒!”

困顿的睁不开眼,浑身上下像是被碾压过千百遍般的疼痛,却一直有个男人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逼的自己想睡,却又睡不踏实。

“阿瞳,再坚持一会,等过了这个山林,摆脱了那群人,我们便可歇息了。”

趴在那人背上,感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豆大的雨滴,将两人身上的麻衣湿了个透彻。空气中满是腥气,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血的味道,还是泥土的味道。

“阿瞳,这次平叔怕是护你不住了……”

一双冰冷的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带着慈爱与怜悯,让昏昏沉沉的自己想起父亲,也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安心与放心。“阿瞳,这些是送往无念山的孩子,你快换上他的衣物,跟着他们回去,切记藏好身份,不要教人发现。“

浑身上下热的厉害,连眼皮都越发沉重。恍惚之间有人匆匆脱了自己的外衣,又为自己换上一件略干的罩衫。

“阿瞳,这封情丝是我姒族之物,你且带上,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冰凉的一物贴上身体,刺痛的感觉让人禁不住一凛。蓦然睁开眼,看见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喷涌而出的鲜血滴在那个泛着异色的镯子上。乌金色的镯子沾了血,“叮当”一声从男孩手中褪出,掉落在地,男人连忙拾起套入细若柳枝的手腕。

“阿瞳,阿瞳……好好活着……”

手腕上忽然一紧,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镯子中钻出来,顺着血脉而上,周游全身,让人恍若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记住,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被人找到……“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夜,唤做平叔的男子一把捞起被自己霸占了身份的男孩,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冲入大雨之中,毅然而又决绝。就像那些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桓了无数遍,却又虚无缥缈的只剩一个梦境……

原以为浴血而去的两人,早就死于追杀之下,可没想到十八年后,竟是在这淮中之地又遇见了他!

命运,真的就是这样弄人吗?!

看着那个身影上了画舫边的小船,随着水波向内河的那一岸漂荡而去,云夜对着暗中一点头,便有一人紧随其后,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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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相峙的二人无心他事,一人尴尬欲离,另一人不动声色冷眼相视,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云夜的异样。

“呵呵呵呵,沈…沈大哥。”谢轻河僵笑着,心里却欲哭无泪,怎的就碰上了沈迟姜!

“你这是……又翻墙出的门?”皱了皱眉,见谢轻河只带了福生一人,便知道这谢家的宝贝少爷定是又背着谢老爷偷偷溜出来玩。

“呵呵……”谢轻河眼睛骨碌碌的一转,突然拔腿就想溜走。

沈迟姜早料到这小子没那么老实,一个箭步,便揪着谢轻河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谢轻河见逃跑无望,瞬间苦了一张脸,拉着沈迟姜哀求起来,“沈大哥,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啊,他老人家要知道了一定又要操碎了心。他年纪都那么大了,你怎么忍心他半夜睡不好觉呢?”

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祈求讨好,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小少爷竟然也有怕的人。

“行了行了,齐伯你带两个人跟着他!你,早点回家,别乱跑!”沈迟姜似是对谢轻河颇为了解,叮嘱了两句,看着谢家小少爷垂头丧气的进了雅间,方转身欲离。

这才看见廊边还站着两人,竟是那日在川福楼受了无妄之灾的师兄妹,男的身着素衣,淡然而立,小姑娘倒是嘟着嘴,眼中满是好奇。

沈迟姜停了脚步,上下打量二人一眼。

“叶公子初来淮中,倒是运气颇好,不过两三日便结识了谢家。真是羡煞一干人等。“一日城东川福楼,一日城西永平街,这个唤做叶归云的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不仅先后引起了沈谢两大家的注意,还坏了自己谋划许久的布局,若说他没有目的,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可这人又着实藏的太深,在谢家数日,竟是不露分毫,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冲着沈家还是谢家而来。若是沈家,倒还好说,不过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若是谢家,便值得人好好深思一番了。

这在淮中盘踞了百年的谢家,可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沈公子也说了是运气,倒不知有什么可羡慕的。“云夜背过手,脸上一片淡然,让人看不出深浅,却叫沈迟姜皱了皱眉,露出不悦之色。

“公子乃匆匆过客,还请早日离去为好,无论有意还是无心,这淮中可不是你二人能够肆意妄为之地!”目光骇人,说出的话不留一丝情面,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才到淮中数日的异乡之客,而是商场上厮杀蚕食,不留半分余地的强劲对手。

“你这人真奇怪……”云霜终是看出了这人的来者不善,气鼓鼓的想要出声,却被云夜从背后戳了戳脑袋。

“沈公子不必多虑,待事情办完,我师兄妹二人自会离开。”垂目敛眸,想到那日碧空阁内满目的鲜红,云夜藏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

闻言,沈迟姜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狠意。面前素衣之人却是嘴角一弯,笑的云淡风轻。

“小霜?叶兄?”谢轻河探出了头,看向着迟迟未入内的二人。

“啊!玫瑰酥!!”云霜终于想起来这玉烟坊的目的,拽着云夜便奔着谢轻河而去。

微微一点头,两人擦肩而过,沈迟姜转过头,看向那片消失在门边的素色衣角。

“想办法处理掉,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第三十三章 素纱轻拢绕河烟

“怎样,长街的夜市是不是特有趣?”谢轻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自豪,淮中可是淮州最繁华的城池,若是敢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婢女推开雅间的门,依次入内端上茶、布上点心,谢轻河迫不及待的从茶盘中端出了一盏。一听说北院的小霜姑娘要来这十里长街,他便匆匆换了衣衫出门,可是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藕色衣裙的小姑娘挑了个软凳坐下,也不搭话,只是神色古怪的瞥了一眼谢轻河的腰间,一双姜黄色的绣鞋在裙子里来回踢踏,弄的绸裙沙沙作响。

这淮中城的夜市果然有趣,东西多,人也多,连毛贼都多了几个。可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未免也太过大意了吧,那样上好的一块玉不翼而飞,竟是一点察觉都没有?!

见谢家小少爷投来不解的目光,云霜却是眼睛骨碌一转,开口嘲笑着:“平日见你无法无天,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在沈家家主面前,竟是乖的像只兔子!”

随手卷了一缕发丝,绕啊绕的,不等谢轻河开口,又咧着嘴笑道:“可是那红灯花船厮混多了,被人抓着了把柄?”

“噗~~~呸呸呸……”满口的热茶喷射而出,手中的茶盏剧烈的晃了晃,差点翻到在地。谢轻河被烫的满眼都是泪,又气又急,直吐着舌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了城门一路走来,这内河之上确实有许多挂着红灯的船坊。云霜未曾见过,来了兴致便想上去瞧瞧,却被谢轻河脸色微红的拦住。可小丫头偏又不死心,刨根问底的追问着,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去不得。

江南之地景秀水美,多出文人骚客,自然是少不了软香珠玉、色艺双全的风月女子,而这些挂着红灯的船坊便是借了内城红街的做法,成为这些女子卖艺卖身,供人狎玩的地方。

谢轻河毕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怎好在小姑娘面前提那种事,便支支吾吾避重就轻,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直到云夜出声才堪堪解了围。

待自家师兄解释一番之后,云霜才恍然大悟。却又觉得谢轻河太过扭捏,不就是俗称的妓院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此时逮着机会,便揶揄了他一番。

“那个,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定,也难免误入歧途,不过只要节制节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眼神凿凿,云霜充满义气的拍了拍谢家小少爷的肩膀,以示安慰。

谢轻河缓过气来,满脸阴云的打掉云霜的手,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去过!!”

云霜故作惊讶,“咦?看样子那花娘不够俊俏呀,怎的没笼络上谢家少爷这块大金砖?!”捻起一块玫瑰酥,放入口中,香香甜甜,入口即化,不错不错~

“那些庸脂俗粉,本少爷当然看不上!”谢轻河红着脸瞟了眼一旁面若芙蓉的少女,满不在乎的说到。

“呵呵,刚才还没说去过呢,这会儿又说是庸脂俗粉?!”小姑娘一口一个玫瑰酥,笑弯了眼。

“不和你说这个了!噗~~~呸!!”谢轻河说不过云霜,只能赌气灌了一口热茶,却似乎忘了刚才的教训,又一次被烫了个满眼泪花。

“哈哈哈哈哈!真笨……”

云夜见二人胡闹,也不想搭理,随手推开了窗。晚风清冷,倒是吹散了满室的沉闷,让思绪也清醒不少。

接过婢女的颤颤巍巍递过来的茶,云夜心中一阵无语,以仅两人可闻的低音叹道,“别笑了,茶都洒了,也不怕你家阁主回头卖了你!”

婢女递茶的动作不停,却是面色不动的出声,“那您看在榆香亲自前来奉茶的份上,可得出个好价钱。”

见云夜眼中闪过精光,但笑不语,婢女赶紧垂目敛裙退下,堂堂执书阁主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再呆着看笑话,怕是真的要被自家阁主卖掉了。

“不过是不想被我爹发现偷溜出罢了,你怎的能想出这么多戏!”谢轻河撇了撇嘴,一时也拿云霜没有办法。

“你们谢家和沈家很熟?”云夜状似无意的出声问道。

谢轻河见一旁的叶归云忽然出声,扭了头过来,“沈大哥做的是药材的生意,而谢家又是制药的世家,两家自是关系密切。”

谢轻河从一旁玉瓷小碟中挑出一块凤梨酥,上下抛着,语气随意,倒是心宽的很。“打我记事起他就常来谢府。,过他总是和老头子两人关在书房,可是比我这个亲生儿子称职的多。”

“可不是嘛,谢老爷那么正经的人,生出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怕是快被气死了吧!”云霜见谢轻河暴殄天物的捏着点心玩,肉疼的抢过整个碟子,坐在远处连忙往嘴里塞着。

“哼,我爹那纯粹是瞎操心,我都这么大人了,能出什么事?!每次都弄一堆人跟来跟去,看着都心烦!”谢轻河将手枕在颈后,翘起了二郎腿,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云夜心中好笑,这谢家的宝贝少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值钱。且不说谢家一药难求的生意多么招人眼红,光这固元丹的药方就值得让人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别人救的了一次两次,又哪能次次都躲的过去呢?

那日的疯马不就是个例子吗?马鞭上被人用内力打入了细如牛毛的钢针,一旦挥鞭,坐骑就会受痛狂躁起来。若不是自己出手,这谢家小少爷就算不死也得落个瘫痪在床的下场。如今竟然还是这番满不在乎、不知防备,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过转念一想,能瞒过谢易平送了琉璃珠上无念山,又怎会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这其中孰真孰假,怕是只有谢轻河自己知道了。

“沈大哥和我大姐本来就有婚约,想想我爹对他照顾一二也无可厚非。”

“婚约?!”云霜瞪大了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家公子已有二十七八,竟未娶妻?“等……等下,谢家还有位小姐?怎么没听你们谢府的人提起过?”

“我大姐长我八岁,可惜身体不好,母亲病故后一直在后院茹素静养,也就逢年过节露个面,下人们自是不熟。”

“谢……轻烟?”云夜放下手中翠绿色的茶盏,想起那副图上的题字,一个名字闪现在脑海中。

素纱轻拢绕河烟——谢家小少爷名为轻河,莫不是谢家小姐就叫做轻烟?

“咦?叶兄怎的知道?家姐闺名确实是轻烟,我爹说大姐出生的时候雾气蒙蒙,宛若轻烟缭绕,才取了个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谁知自幼多病,便特地请了大师来批命,却说人如其名,福浅命薄,非得养在深闺方可活命。”说罢却是翻了个白眼,颇为不屑,“我可是不信这些狗屁道士所言,都是见钱眼开、无病呻吟罢了,我爹却是深信不疑。”

“那谢大小姐有婚约在身,总不能不嫁人吧。”云霜咕嘟嘟的灌了一杯茶,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姜黄色的缎面鞋上绣了白羽红嘴的胡鸭,随着小黄鞋的一晃一晃,欢快的戏着水。

“这婚约是父亲当年和沈世伯定下来的,长子长女共结秦晋之好,可沈世伯十年前病故,夫人又天天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自是耽搁了下来。我爹说沈大哥一个人支撑沈家不易,家姐命薄,嫁入沈家对其毫无助益,反而耽误了他,便不欲先提婚约之事。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沈大哥竟然也不提退婚,又不另娶,委实叫人唏嘘。”谢家小少爷语意微涩,似有感叹。

“唉,也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像沈大哥这样文韬武略、一表人才又重情重诺之人竟要生生的往外推!”想起那个提到大姐就变了脸的亲爹,谢轻河忍不住的哼了哼。“所以老头子就是个老顽固,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的,真没趣!”

“谢小姐倒是可怜……”云霜撇了撇嘴,一声叹息,抬头朝窗边那个素衣之人望去,却见他低头看着青翠色的茶盏,早已神思惘然——

阴冷漆黑的暗道里没有一丝光,感觉空气在丝丝流动,却是微弱的让人几乎分不清来向。顺着风向缓步轻移,指尖贴着冰凉的砖石一寸一寸慢慢轻抚而过。数十步后,凹凸不平的纹路却是在指尖呈现出细小的变化,同一种石材,却是被人悉心打磨过,有种略微光滑的触感。

用力按下,机关被触发,墙壁中传来隐隐机括轮动的轻响,不过片刻头顶的石砖便嘎吱嘎吱的开始向两边移开,直到露出一片琉璃的顶,耀目的清华瞬间倾泻而下。

这一条小小的暗道,竟是用上了江怀精湛绝伦的造影之技!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把地上的月光引入,将这里照了个亮如白昼。

原以为是条暗道,却是一间石室。石室不大,一眼便可望尽。满室空荡,除了墙壁上的一副画再无他物。

那是一副退了色的嬉戏图。枝繁叶茂的大树郁郁葱葱,林荫成庇,树下两个孩童一大一小相互追逐嬉戏,惹得梳髻妇人叉腰微叱,似怒似嗔,灵动之性跃然笔尖。在图的远处有一男子,执卷而立,看着妇人的方向,眉目含情。俨然一家四口,岁月静美。

画图之人显然不擅水墨,笔锋稚嫩,下笔无力,却胜在构图和意境甚佳,让这幅画多了几分相映成趣的意味。

让人眼前一亮的不是画作本身,却是一隅的题字,笔势豪纵,顿扬有度,彰显了题字之人洒脱豪迈的心境。

素纱轻拢绕河烟,子婴童语笑不前。

夜梦惊游深去处,不入三尺宛若仙。

没有落款,当时觉得有些词不应景,不知题字之人是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现在看来,画中嬉戏的孩童想必便是幼时的谢轻烟与谢轻河了,垂髻的妇人和遥望的男子应该就是谢家老爷谢易平和当年的夫人了。孩童年幼,夫人貌美,应是数十年前琴瑟和谐之作,却不知为何在那幽森黑暗之地蒙了尘,任画色淡去。

如今夫人离世,长女病弱,只剩谢易平独自一人支撑着诺大的谢家,让人不禁感叹,物是人非,转眼飘零,何其悲哉!

然而忽然脑中浮现那幅修罗地狱之景,却让坐在窗边之人心中悲叹尽去,狠狠的拧了眉,眼中浮起一抹凝重。

素纱轻拢绕河烟?!

呵,这个试百草制灵药的淮中谢家、这个固精元肉血骨的百年世家,倒真如那河岸之上轻拢的浮烟一般,悄无声息的掩饰了所有的激流暗涌和肮脏不堪,不过留下一个耀眼的“凌霄公子”之名,供世人敬仰罢了。

一旦光环散去,被欺骗了上百年的愚昧之人,不知看到的又会是怎样的鲜血淋漓和腐败颓靡……

第三十四章 浮音之楼

君家别院

“爷,您此番出来危机四伏,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为何您还要留下那人?要是让燕先生知道了,定是又要怪罪下来。”沉书提着壶,在一旁唉声叹气的看着主子从前洲手上接过刚到的消息。

秦君璃瞥了聒噪的小厮一眼,也不说话,一目十行的看完手中的信件,扔还给前洲。端了茶,不急不慢的轻吹慢品,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出了声,却是对着前洲:“金家那边查过了没?”

“查过了,一切如常。在我们前后,金夫人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接触。”

“金梦生呢?”

“和往常一样,没有不同。”

前洲亲自出马自是不会有问题,秦君璃却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淮州漕运四权分立,曹金虎背后有魏家一手操控,宋广德却是兜兜绕绕和羿王背后的何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想从老大和老二手上悄无声息的扼取江南三省的经济控制权,只有从金家和沈家下手。

金夫人安居淮中,一心求稳;沈迟姜野心勃勃,欲进无章。这两家都是好拿捏的主,只要用对方法,假以时日,必然为自己所用。

沈迟姜城府颇深,又多疑心重,面对君锦的半分利以及未来北方水路通行权如此诱惑的条件,却是能面不改色,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不愧是仅凭一人之力,力挽颓势的沈家当家人。

倒是金家那边,顺利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南郊一盏茶的功夫,且论天下局势,笑谈四海民生,君玉离甚至都未来得及开出条件,金夫人竟是一口答应了漕运之事,说是结交朋友,图个眼缘。玉烟坊中,更是借了金梦生对金家的誓死效忠,暗自推波助澜。一介女流,行事作风如此干净利落,如若背后无人,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派人通知锦州那边,做好准备,务必在本王回京前拿下淮州漕运!!”茶盏桌案相碰,清脆之声震耳。一语之间,杀机纵生,平静了数年的江南商界,终是要风谲云诡起来。

“是!”前洲一贯冷然的面容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翻身而出,迅速安排了下去。

“至于那个月卿……”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对着沉书说道,“先让他呆着吧。让燕回问问周拂光,最近是不是闲得慌,本王倒是不介意帮他清理下门户。”

周拂光的弟子?沉书心下一惊,蜀州浮音楼琴圣的弟子怎么会落到沈迟姜的手上?

“爷怎么知道是琴圣的弟子?”月卿脑门上又没刻着字,沉书倒是有点好奇。

“前洲你觉得呢?”秦君璃看了自家小厮一眼,望向传话回来之人。刚才前洲并未走远,屋内之言定是入了他的耳。

“前年在方灵山,主子和琴圣论琴。琴圣的手和别人不太一样,五指皆长,食指尤甚。食指的关节处有明显的扭曲,像是多年以前被人多次扭断又接上。而月卿公子的食指,与琴圣一模一样,想必是为练就绝技指间砂所形成。”即使如此,在月卿身份确定之前,却也不得不防。

“手指可以模仿,但是习惯却是难以改变。在玉烟坊时,每一个羽音,他都会习惯性的微勾,倒是和周拂光如出一辙。不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人,怕是很难做到如此精准。”话音一转,秦君璃却是又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小心为上。先让燕回查一查,那浮音楼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在消息回来之前先不要动他,派人盯着便可。沉书,你去探探口风,看他是如何落到沈迟姜手上的。”

秦君璃倒是没把月卿这个人放在心上,在意的不过是沈迟姜找他来试探自己的目的。锦州君家主宅那边有钰阳坐镇,竟然还能被人查探到府内的消息,看样子是自己离开太久,上下都懈怠了吗?!若是不好好整顿一番,难保下次不是冲着他秦君璃的性命而来!

“是!”沉书见主子神色严肃,知道此事不可大意,连忙应声答到。

挥挥手,二人退下。空留秦君璃一人,负手而立,对着墙外若有若无的幽幽琴声,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沈家主院的书房中,却同样有人陷入隐隐的不安。

“公子,二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此人说给就给,怕是另有所图,不会是借道沈家这么简单吧!”

“毛头小子而已,拿着祖辈的财产过家家呢,他懂个屁!你们怎么也这么畏首畏尾的!”

“我觉得老李说的有道理,君家也就靠着君锦赚点女人钱罢了,就算想染指江南的漕运,他君玉离也要有那本事才是。”

“可话也不能这么说……”

齐伯推门而入,见沈氏漕运的佟掌柜、同德米粮的李掌柜,及仁德药材的孙掌柜皆在场,一人一句的争论着什么,而自家公子却是坐在一旁,一声不吭,暗自出神。

“谢轻河送回去了?”见齐伯回来,沈迟姜扭头问道。

“是,亲自送到府上,见他进了大门才回来的。”知道主子在担心什么,齐伯巨细无遗。

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沈迟姜似是想起什么,又皱了眉。齐伯连忙道,“青云门的师兄妹也跟着谢公子回谢府了,只是那个小丫头面色不太好,似乎身体不适。”

“哼,肆意妄为,也就谢易平容得他儿子一再胡闹!这两人不能再留了,今晚下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是,公子。”齐伯似是习惯这样生杀予夺的命令,无动于衷的抱拳退下,空留一室仍在吵吵嚷嚷的人,继续争个面红耳赤。

沈家公子看着齐伯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区区一个青云门,又当如何!在这淮中城内,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挡住他沈迟姜前进的脚步。一如十年前那样,无论是亲人还是挚友,无论是谢家还是沈家,都终将成为他践踏于脚下的基石……

“都别吵了!”终是受够了这群无用的人,沈迟姜将茶盏重重的砸在镶理石的酸枝木方几上,发出“咚”的一身重响。

“我已经应允了。”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是赤裸裸的打了众人的脸。木既已成舟,大家刚才岂不是白白争论了半天?但在场的人皆是知晓沈迟姜的狠辣,无人敢有怨言。

“这笔交易对我沈漕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能借得君家的势力开拓都河以北的流域,若是拿下江北的漕运大权,那沈氏的前景可是难以限量啊,公子此举甚是明智!”说话的是沈氏漕运的佟掌柜,由于年年向曹洪两派纳供,沈家的利润几乎被压榨一空,他是最希望能脱离两大派系控制之人,而今君家给了这个大好的机会,怎不让他激动!

“公子,这……”另外两人欲言,却是被沈迟姜抬手打断。

“不用说了!他君玉离已经联合了金家,若是今日我不同意,怕明日便会腹背受敌,成为他两家的口中之肉。且不论他君锦如何,光是这手,就不容小觑!”

“这?!!金家不是一直极其低调、不与他人来往的吗,怎么会站到君玉离那边?!”

“如此看来确实对我沈家不利啊……”

“你刚才不还是反对的吗?”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

沈迟姜不再理会三人,推开门,遥望院中空无一人的残影。稀稀疏疏、或明或暗,带着一种来自阴暗深处残缺的美。

迟早。

金家、君家!

都会是我沈迟姜的囊中之物!!

第三十五章 管家心事

夜凉如水,云夜斜倚在廊外的白玉栏杆上静静地望着院中树影暗自发呆。墨色的发轻轻挽起,用月白色的丝带在脑后浅浅系了个结,再简单不过,却是素净的有种随时都将化羽归去之感。

屋内传来一声低语,云霜在睡梦中掀开了被来。

微微叹了口气,缓步轻移,刚才还倚着栏杆之人竟是一眨眼间置身于屋内的床前。探出微凉的手,试了试小丫头额头的温度,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怎的发起热来?!

正在焦灼间,忽闻一行数人从院外疾步而至,有下人在门前敲了敲,低声唤到:“叶公子,陈大夫来了。”

云夜伸手打开房门,请了先前为云霜看诊过的那个大夫入内,却见谢府的刘大总管竟是亲自拎了药箱,跟在一旁,有些微诧。但只是垂了眼,不动声色的说道:“麻烦刘管家和陈大夫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叶公子客气了。”刘平中将药箱放在桌案之上,垂袖敛手,客气的说道。这北院的两人是少爷的贵客,他自然不敢怠慢,可眉目行间除了谦卑恭敬,却又硬生生的多了些别的东西,教云夜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年过半百的陈可德和云夜略微寒暄,便从药箱中拿了腕枕和布帕,走到床边的矮凳旁坐下,为云霜把起脉来。

细细的探了脉,又瞧了瞧小姑娘的脸色,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陈大夫站起身来对着云夜说道:“叶姑娘无甚大碍。只是先前受了惊还没好全,又吹了风,染了风寒。待会开一副药,让下人熬了喝下,再睡一觉发些汗便可痊愈。”

“如此便是最好,有劳陈大夫了。”云夜对着陈大夫一礼,不管这谢家中人如何深藏不露,数次为了小丫头奔波却是不争的事实。

“叶公子多礼了。”陈大夫虚抬一把,便走至桌案边,拿起小厮递来的笔,细细一思索,写下一纸药方,递于云夜过目。

云夜接下,不着痕迹的一扫,便递于一旁小厮,小厮拿了药方,连忙出门去了外院厨房煎药。

“如此老夫就先行告退了,若是叶姑娘夜里什么不适,叶公子可差人去前院知会一声。”

“叶某在此便先谢过了。”

陈大夫微微一点头、理了药箱,撩了衣摆便从屋内步了出去。随侍的下人掌着灯疾步跟上,拐过回廊,一行两人便消失在了门口。直到看不见人影,云夜才堪堪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在屋内欲言又止的谢府大管家刘平中。

“刘管家请坐。”云夜嘴角微挑,见刘平中亲自前来,又不着急离去,便知他定是有什么事要与自己说,于是从玉瓷的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谢府家大业大,刘管家打理上下尽心尽力,定是不易。”见刘平中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云夜也不着急,慢慢和他兜着圈子。

“哪里哪里,都是我们身为下人的本分。”抬手微微拭了拭汗,刘平中隔着珠帘远远看了眼睡的迷迷糊糊的云霜,紧皱着眉头在桌边缓缓坐下,心神颇为不宁。

和云霜有关?!云夜眯了眯眼,低头呡了一口温茶,茶水搁置了许久,虽不至冰凉,却是有些苦涩,让人难以下咽。

但见面前坐立不安的刘大管家不识茶味,竟是咕咚一口全部灌了下去,下定决心开了口:“此番前来,一是来探望一下叶姑娘,二来……是想向叶公子打听一件事。”

“哦?不知刘管家想问何事?”云夜心下有些了然,这谢家……终是有人耐不住了……

“叶公子可知……小霜姑娘还有什么亲人在世?”刘平中抬起头,盯着门口倾泻而下的月色,似在回忆什么,又似感叹什么,神色中有种莫名的无奈与惆怅。却偏偏微白了脸,没了平日的精明,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苍老而又蹉跎。

“家师青云掌门,叶洪波。”叶凝霜本就是青云门掌门之女,既然要问叶凝霜的亲人,自然第一反应便是叶洪波,云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刘平中闻言倒是一愣,没想到云夜回答的如此之快,提的却是青云掌门叶洪波。“这……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还有其他女眷?”

“女眷?!”云夜垂目敛了眼中精芒,手指从玉瓷的茶杯上抚过,半晌之后才淡淡的开了口:“不知刘管家是何意?”

刘大管家此时面上浮现一抹焦灼,双手紧了紧,眼神却是隔着珠帘,又飘向床榻的方向。一双姜黄色的胡鸭绣鞋,半歪着摆在地上,隐在或明或暗的烛火之中,不似白日的活泼轻盈,多了丝静谧安详之感,像是女子浅笑顾睇,温柔如水。

“我先前见叶姑娘有些面熟,一时之间也没想的起来。”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今日一瞥,竟是想起一位故人来。”

十年之前,夫人带回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女子容貌秀美,温柔婉约,精于绣画,一双巧手总是将各种花鸟鱼虫绣的活灵活现,比那原物还要灵动几分。她称呼夫人为师叔,便住在这谢府北院。

当年自己不足而立之年,还不是这谢府管事,随着老爷曾有幸在北院一见芳容。

那日春光明媚,她坐在北院树下,温柔沉静,指尖针线翻飞,绣的就是这样一双胡鸭鞋。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她的乌发之上,像是跳跃的星辰,带来震慑人心的美丽。

后来一夜之间,北院变故,谢府动荡。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就这样一夜之间消失了踪迹,从此杳无音信,再无得见之日。可人生短短数十载,又能有几个十年,能有几段爱恨情仇刻骨铭心?

这孩子几分似她,又携这双胡鸭鞋来,仅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还是要在这千疮百孔的谢家——再起波澜?

“哦?倒是不知怎样的故人,会让刘管家这番‘记忆犹新’!”云夜的声音且轻且淡的传来,一句话说的诡谲莫测,似好奇又似感慨。但刘平中满怀心事,丝毫没听出不同来。

“不知叶姑娘可曾去过锦州?可识得锦州陆家陆明安?”

第三十六章 朦胧异香

“娘…阿姐…”

“不要……不要……快跑啊…阿姐…”这是梦见了什么?竟让小丫头在睡梦中也如此不安。

云夜探出手,端起桌案之上早已凉透的药,掀起珠帘,走到小丫头的窗前,却是一个反手,将漆黑的药汁悉数倒入了一旁的花盆之中。

呵,就这点手段?药方确实没有问题,也是祛寒散热的良药,只是这汤药之中,还加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就着冰冷的茶水,给云霜灌下。又细细擦了小丫头嘴边的茶渍,云夜才为她掖好被子,让她安稳的躺在床榻之中。

伸手半开了窗,一丝微凉的风顺着清明的月光缓缓渗入,冲淡了屋内苦涩的药味,吹的那个倚窗而立之人衣角微动,带来若有若无甜腻的气息。

陆明安啊陆明安,十年之后,这谢府中竟然还有人记得如昙花般绽放过的你,遇上那个人,到底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咔哒”一声细小的微响,透过沉寂的夜,格外清晰。

有人!!窗边之人神色一凛。

虽然对方极力隐藏行踪,却是难掩气息的波动。一行五人,身手俱是不弱,由远及近从四个方向逐渐靠拢而至。目标竟是这里?这谢家的一个小小客院什么时候也值得外人一探究竟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漆黑深夜里摇曳的墨莲,清冷而又神秘,却是蓦然消散,了无踪迹。

晃醒云霜,揽着小丫头的腰,两人翻身飘上屋梁。云霜正睡的迷糊,忽然被师兄弄到这横梁之上,惊了一声汗,正欲出声,却被眼前那人一把捂住了嘴。

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尖,小丫头从未如此靠近过云夜,微微红了脸,却见他沉了声说道:“来着不善,小心点。”

“沈迟姜还是谢易平?”云霜见绢纱窗上晃过一个人影,正朝着门口而来,开口问道。

“不好说,都有可能。”感觉到云霜身上异于平常的高热,云夜心中有些担心,却是开口调笑道:“平日壮的跟头牛,关键时刻怎的偏偏染了风寒?”

云霜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瞠目而向,像只瞪了眼的青蛙:“师兄!!!”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云夜眼中闪过笑意,却又换上一抹凝重:“可还行?”

“没有问题。”

话音刚刚落地,数个人影便出现在了门扉的绢纱之上。一把锐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从门缝之中悄悄探了进来,几下拨掉门栓,有人一点一点的推开门。

三人蹑手蹑脚穿过外间,来到床前,相视一眼,一人猛的出剑,对着纱帐之后隆起的被褥刺去,竟是不留半分余地。

“扑哧”一声布帛破裂,钢剑没入被褥过半,却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那个黑衣人拔了剑,猛地掀开被,见床上无人,眼中闪过惊讶。

“都查过了,没有人。”几名同样身着黑衣的刺客聚集过来,低声说道。

“再仔细检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带头一人咬了咬牙,狠狠的说道。“沈家说了,一个都不能留!!”

“是!”几人得了令,又重新潜入几间厢房之中,细细的搜索了起来。

呵,倒是沈迟姜按耐不住先动了手!云夜心中一声冷笑,拢了拢袖中之物,这谢家,真是越发有意思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匆匆而去的三人便又转了回来,皆是面露凝色,一致的摇了摇头。

“怎会不在!刚才谢家的人才从院里出去,门外又有人盯着,难不成青云门的那两人还能遁地不成?!”用力一拍桌案,震的桌上两个玉瓷茶杯跳了跳,险些翻倒在地。

杯中的凉茶微晃,在一片漆黑之中倒映出一抹素色。黑衣人一惊,连忙抬头,见横梁之上影影憧憧,哪有半分人影。却是眯了眯眼,招来几人,指了指头顶之上。

云夜早在那人抬头的瞬间就揽了云霜,不着痕迹的飘身一旁,连空气都未搅动半分。若是被人看见,可不得惊讶这快如鬼魅的身手,怕是和闻名天下的摘星步相比,都不遑多让。

梁下的黑衣人眯了眯眼,手一挥,几人“唰”的一声抽出长剑,长剑映衬着投射而来的月光,泛着阴森之色。

“等下!”一人提气欲上,却冷不丁被带头的黑衣人喝止住。只见他抬了抬手,几人立马停住不再有所动作,一时间屋内寂静的只剩微弱的呼吸之声。

“什么味道?!”

似烟似雾,一缕朦胧的异香自门外悠悠然然的飘来。细腻微甜,却又沧桑厚重,仿佛最醇香的美酒,入喉而过,却又一点一滴透过身体,渗出毛孔,带着尘封已久的记忆飘散在空气之中。

这个味道……

云夜扣住横梁的手指微紧,似是想到什么,一抹震惊之色从眼中浮出。

这个味道!!竟和那日碧空阁内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日的碧空阁,也是这样充斥着淡淡的沉木香,混着满地鲜血,有些甜腻、有些沉重,本以为是供奉先祖香火的沉香木,与那血腥之气交织在一起,才令人生生作呕,没想到,却是今时今日又在谢家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怎不叫人心惊!

只是寻着琉璃珠而来,云夜不过想看看这个不知人间疾苦、肆意随性的少年,和那个存在了百年的医药谢家,会有怎样的际遇,才拥有了这颗代表着离宗承诺的琉璃珠,又会借着这颗珠子,所求何事。然而,谢家……不,是百年之前的谢凌霄,被人传颂了百年的“凌霄公子“,竟是世间留下了这样一件蛊惑人心的罪恶之源!

而今,化名而来的两人不过是和谢轻河接触了短短数日,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杀人灭口,谢易平——百年淮谢的一家之主、沈迟姜——沈氏漕运的掌门人,这两人到底在背后图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然而一局未解,却又入局。谢家和离宗,一个是屈居一隅的制药世家,一个是沉寂百年的隐居宗派,从未有过瓜葛,先是琉璃珠、后是这令人作呕的朦胧异香,这谢家为何又与明炽宗主的死,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谁,是谁在背后执子布棋旁观一切?武功平平的谢易平?单纯任性的谢轻河?避居后院的谢轻烟?还是那个和谢家往来甚密,冷酷阴戾野心勃勃的沈迟姜?无念山被明聿守的固若金汤,尤其碧空阁更是有先祖的阵法相护,是谁又能来去自如,不留一丝痕迹?

谢家啊谢家,你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第三十七章 北院异象

屋外一阵夜风吹过,院子里的古树枝叶随风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佝偻的暗影从窗外缓缓飘过,云夜凝了神,方才想起屋内还有人。连忙低头向下看去,却挑了挑眉,有些微诧。

这……唱的又是哪出?!

刚才还一身杀气的四个黑衣人持剑站着,却个个面色僵硬、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像受人指使杀人灭口的刺客,倒像是被人请来装神弄鬼的术士,一时之间让屋内的氛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云夜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还未有所动作,却见身旁的云霜蓦然一僵,朝后一仰,也不使用半点功夫,就这么直挺挺的向下坠去。

心下大惊,顾不得掩饰,云夜连忙用尽全力拂袖一挥。强大的气流从袖间席卷而出,从上向下纷沓而至,快要触地却复又朝上卷起,吹的云霜衣袖翻飞,减缓了下坠的速度,险险的落了地。小丫头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异样,落地之后一个踉跄,堪堪站稳便向前移步迈了出去。

僵硬的走到床边,套上姜黄的胡鸭缎面鞋,蹲下身,拍了拍鞋子上的尘土,又站起身来,不说一字,两眼无神的径直向门外走去。小姑娘那曾经漆黑明亮的眼中神采尽失,瞳孔一圈一圈的放大,似是陷入了无边的梦境,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凉风透过半开的窗徐徐而过,那种让人迷失的沉香之息却是顺着微风无孔不入的涌进。云夜心想定是这异香在做祟,连忙屏了呼吸,面色凝重的从腰间翻出一颗青石珠。刚想翻身跃下横梁,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本《海州记》中所载之事,便是脚下一顿,咬了牙紧了拳,生生忍住了动作。

衣袂轻动,少女款款而行。眼中没了往日的神采,却依旧还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然而屋内的几人却是如同看见鬼魅一般,纷纷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齐刷刷的向后退了两步。退无可退,直到抵着墙角和桌椅,才止住了去势,各自瑟瑟发起抖来。

“不…不是我……”

“走开……走开……”

“我错了,是我错了,不,不要过来……”

“他,是他下的手,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几人在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小丫头却恍若未觉,目不斜视向着门外走去。刚至一人身边,缓缓转头一瞥,瞳孔深邃、面无表情,却叫那人慌慌张张扔了手中的钢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面前那只浮云锦凳猛磕起头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嘴中不停的念念叨叨,伴着那数十声“咚咚“响声,似敲在人的心间。忽见那人顿了动作,猛的抬起头,一脸的鲜血,顺着眼角、脸颊,流向脖间,沁入黑衣,滴落在地。已然是磕烂了额头,隐隐露出白色的头骨来,就像那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不知疼痛,反而咧着嘴笑的疯狂魔怔。

云夜皱了皱眉,有些看不下去,刚想出手,却又见一行血雨飞溅而出。倒吸了一口凉气,脚尖连忙在梁上借力,一个飞身,飘忽到云霜头顶,扣住横梁,向下探出头去。

只见小丫头眼中荒芜不变,猛的向后一退,堪堪避了开来。血污溅上她身后的珠帘,直将玉白色的珠子染得一片血红。

原来是云霜身侧的一个黑衣人被人从背后割断喉咙,鲜血喷薄而出,溅射开来。被袭击的那人当场瞪大了双眼,断了气,软绵绵的趴倒在地上,可对方似乎意犹未尽,满是鲜血的手紧紧的握住匕首,一刀接着一刀的往自己同伴身上刺去。

“让你抢!让你抢!!“口中不停的絮絮叨叨,手中却是越来越用力,直到刀下之人变成一片肉糜,牵出碎肠烂肚,也不住手。杀红的眼,散开的瞳,沾血的手,让人想起鬼怪志异中的那种禽兽,食人心,诛人命,冷血冷情,毫无人性。

小丫头不过一顿,连头都未偏一下,便抬脚跨过那一滩洇晕而出的血迹,继续朝外而去。

云夜捂着鼻子皱着眉,从梁上翻身而下,足尖轻点落了地,对着一室的血腥残暴,露出一抹难得的震惊之色。而那几人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出现,没有半点反应。

他走到满脸是血的黑衣人旁边,蹲下身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黑衣人孰视无睹,已然入了魔,继续用几乎磕烂了额头撞击着地面。血花四溅,云夜嫌弃着连忙跳开,一个手刀将他劈昏了过去。

又凑近另外几人看了看,皆是目光呆滞,瞳孔放大,显现出不自然的幽暗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云夜想到那棵莹莹而生的巨物,一丝寒意浮上心头——子婴幻境,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迅速敲昏了行为诡异的几人,想到院外还有一个,身形一动,追着云霜而出。

蹲在院外的黑衣人许久不见同伴出来,正纳闷着,犹豫要不要冲进去。却见西厢的门嘎吱一下由内而外打开,身着白衣的漂亮小姑娘移步而出,不急不慢的绕过回廊,走下庭院,踽踽而来。

古树在春夜的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叫,像是尖锐的笑,又似悲戚的哀鸣,让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心中像被猫抓了般的难受,握着剑柄的手莫名一抖。

暗影摇晃散落些许红色的叶,仿佛九天仙女掉落的轻纱,旋转着擦着来人的肩向下坠落。少女嘴角勾起一抹笑,凄美宛如冰霜,衬着眼底的空洞,叫人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落单的黑衣人心下大异,正准备拔剑,却是有人出手更快,从白衣少女的身后迅速掠过。一股劲风袭面而来,还未看清是谁,这人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墙边。

神思全无的云霜跨过倒地的障碍物,就这样直挺挺的走出了北院的大门,沿着或明或暗的曲径,一步一步向远处幽幽走去……

第三十八章 神武空陵

“主子,探子来报,有三拨人趁夜入了谢府。”墨卫匆匆而来,在门口低声道。

“什么时候的事?!”秦君璃根本没有入睡,只是躺在软榻上假寐。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在墨卫靠近门口的那一刻,便醒了过来。听见墨卫所禀之事,心中微皱,坐起身来问道。

“一刻钟前,一拨来自沈家,一拨来自金家,另外一拨……来路不明。”前来禀报的墨卫有些心虚,不过实在是那群人出现的诡异,教人查不清行踪,偏偏主子又十分在意谢家的事,权衡之下,还是先来禀报一下为上策。

听见声响,沉书起来点了灯,又微微开了窗透气。烛火在微风中摇曳,秦君璃俊逸的侧脸若隐若现,眼神迷离,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然而软塌上的人却蓦地皱起眉,雾色退去,化作惯有的凌厉。

沈迟姜和那谢易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半夜派人潜入谢家倒还有些说的过去,可是——金家?金夫人?!!金家在这淮中之地一向独来独往,怎的忽然对谢家有了兴趣?这谢家倒底是藏了什么秘密值得这两家不约而同的出了手?

沈迟姜、金灵……那第三波人又是谁?除了你们还有谁在惦记着这个扑朔迷离的谢家?

脑中忽然浮现那个月下的身影,一种直觉窜上心头,这其中定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青云门,叶归云,你搅乱这淮中沉寂已久的死水,倒底有什么目的?!

“燕回的信到了没?”秦君璃披上一件墨色的外衣,衣料中特制的玉线在微亮的烛火中闪着幽暗的光。算算时间,燕回的回信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到这淮中,可秦君璃心下有些不安,便开口朝着沉书问道。

沉书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外传来一句回话。

“到了。”

前洲自窗口翻入,递过一封书信。书信完好平整,而他却带着一身寒气,衣摆微微泅出露水和青草的痕迹。想必是快马加鞭,亲自去半途中接的消息。

秦君璃伸手接过,一目十行。

“平王被禁足三月,魏家的那些人也消停了几分。倒是羿王也深居简出起来,颇有些奇怪。让燕回不要放松警惕,秦君逸的手段可不是那些魏家那些二三流的货色可以比拟的,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执笔的沉书见主子许久没有说话,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却见秦君璃浓眉紧皱,盯着燕先生的书信,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家?竟是在谢家!”秦君璃倒是没想到燕回苦苦找了五年的线索竟然在谢家,一时难掩心中惊讶。

沉书一头雾水,不知道主子说的是何物,便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前洲。前洲抱了剑,眼观鼻鼻观心,竟是连个眼神都不给,沉书只好默默的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能指望前洲吐出一两句话来,还不如自己问主子。

秦君璃却是嘴角勾了一丝冷笑,将半页薄纸攥于掌间,微微用力,走到窗边,朝外探出手去。碎如粉尘的信笺早已化成浮灰,被夜风一吹,便散于空中,消失了踪迹。

他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势在必得。西陵九星图——既然你现了世,就必定是我秦君璃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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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星移、西陵现。

三百年前,秦氏先祖文雍皇帝一统南地九州,建立南秦盛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了道行极深的风水师分金针、定龙穴,兴建了秦氏一族的陵地。最终秦氏皇陵圈了龙脉宝地归阴山方圆数百里,环山抱水、日月兼济,瑞气满盈,在文雍帝之后的八位皇帝及皇后,皆是无一例外、入葬皇陵,以求子孙昌盛,秦氏江山永固。

秦陵延绵,埋葬先人无数,秦氏中人皆以死后魂归祖陵为荣。然而秦君璃在为太皇太后守陵的八年之间,无意中从醉酒的守陵人口中得知,在这延绵数里的归阴山下,却是有一座——空陵……

百年之前,神武帝在位的三十年,南秦重农重商、百姓富庶,兵强马壮、无人能犯,俨然是南秦历史上最为鼎盛的三十年。神武帝秦若阳励精图治了一辈子,不足天命之年便病故而去,依照祖制,入秦陵,撰生平。然而众人却在神武帝入殓之后,才发现原本充盈的国库竟是一夜而空,无数奇珍异宝化为乌有。

有人道是南秦的半壁江山皆随神武帝葬入了皇陵,供他死后享用,也有人道是神武帝蒙蔽了众人,南秦根本不如大家想象的那样富庶强盛。众人臆测纷纷,却是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起了这样的说法——龙脉宝地的秦氏皇陵根本不是神武帝秦若阳的魂归之处,这位千古一帝早就转移了南秦国库之财,另葬他处,而这归阴山下,就是一座空坟!!

更是有人神乎其神,留下了“九星移、西陵现“这样六个字,传说只要找到那幅西陵九星图,便可寻得神武陵所在,寻得人间至宝,得到那笔享用不尽的财富。

秦君璃虽对什么人间至宝没有兴趣,燕回却是上了心,暗自查探了一番。可当年神武帝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无迹可寻,秦君璃已然不抱希望,却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在这淮中谢家有了线索。

锦州陆氏长女,陆明安。当年神武帝身边隐士陆氏成业的后人。陆明安十年之前出现在淮中谢家不过十之七八的年纪,如今倒也该有二十好几了吧。

可为什么又是谢家……沈迟姜与谢家有婚约倒是可以理解,为何连金氏一族都对谢家如此关注,还有那个自称是青云门却连燕雀楼都查不出来历的人,似乎也是奔着谢家而去。

难道?!!他们图的都是那个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

“主子,送信的人说你要的人从西南赶回来了,算算日子,明日应该可以到淮中。”

秦君璃闻言抬头看向前洲,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来的正是时候!

青云门弟子叶归云?!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九章 西陵九星图

一路无人,朦胧的月也被厚重的云彩遮掩,不敢露出脸来。

谢府的后院在白日里鸟语花香,绚丽夺目,入了夜,却清一色的沉寂下来。连娇艳绽放的春色都拢了花瓣,沉沉的睡了过去,天地万物静谧的只剩春风沙沙之响。

“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

白墙玉瓦的拐角转出个白衣的小丫头,随手折了支香石竹,左一跳,右一跳,哼着不知名的童谣,一晃一晃的沿着小径而来。

小姑娘面若芙蓉,言语轻快,本该教人眼前一亮,叹一个‘生的好’!可细看那张脸,却是让人猛的脊背一凉,生出一丝诡异之感——红润的肌肤泛出若有若无的灰白,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那双眼眸本该灿若星辰,此刻却失了光彩,显得空洞无神。瞳仁之中的黑色深幽,更是放大的有些不可思议,让人一眼望去便被那团漆黑勾住了魂,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若是让谢轻河看见这张脸,可不得惊讶的叫出声来,竟是该在北院喝了药睡下的叶凝霜。

小姑娘突然停了脚步,绕着空气转了个圈,又念叨着继续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

“玉子哭,木子闹,公子却爱把姐儿抱。”

走到一半,云霜又停了下来,看了看脚下的碎石块,两手叉腰,嘟着嘴,似乎在气那东西不长眼的挡了道。伸出姜黄色的缎面鞋,“蹴”的一下踢飞了石子,砸入不远处的小池塘,发出“噗通”一声轻响。

树影下的素衣之人皱了皱眉,摸了摸腰间的玉麒麟,有些犹豫不定。一路从北院走到南院,小丫头专挑没人的路走,竟是避开了谢府所有明着暗着的眼线,说是无意而为,却精准的教人咋舌,可若说是有意——看她目前不为外界所扰的状态,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已然快到南院的门前,早就闻不到那沉闷甜腻的异香,为什么云霜还是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猪儿跳,兔儿叫,梦里无常哥儿会笑。”

小丫头伸手推了推南院的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晃了晃,却是推不开,应该是被人从内锁了住。云夜略微紧张的四下环顾一番,幸好刚才云霜动作不大,没发出太多的声响,惊醒谢家的下人,不然自己可得想个理由好好解释解释她的这番行径了。

一个不留神,却见小丫头后退了两步,左右看了看,来到一棵种在墙角的歪脖子树旁,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卷起衣袖,露出一段白藕般纤细的手臂,便吭哧吭哧的爬了上去。

这个小鬼什么时候学的爬树?!怎的连武功也忘了?云夜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歪脖子树不是很高,一会便爬到了最顶上。云霜站在树梢顿了顿,忽然对着院墙的方向迈腿一跳,抖抖霍霍的跨上墙头,让云夜心中一颤,想到她刚才那个倒栽葱从梁上掉下的架势,连忙跟着提气飞身越过南院的玉瓦白墙。

果不其然,小丫头竟是不管不顾,直挺挺的从墙头往下跳着,幸得云夜赶在她着地前,一把拎住腰带,才救了那张差点又被破相的脸。

云霜自是毫无知觉,刚刚站稳,又一步一步失了魂,向前走去。却又像冥冥之中有些意识,竟是东一下西一下绕过回廊,走到谢轻河的门前。

谢轻河?!云霜为何单单来这谢家小少爷的门前?云夜不敢叫醒云霜,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不过以她这种状态,怕是叫也叫不醒吧。

在谢轻河的门前止了步,云霜抬起手直直的向门上推去,门从内拴住,自是推不开,发出“哐当”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

云夜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又瞥见小丫头后退了数步,退到院子中央,抬起空洞的眼,视线向房瓦之上飘去。

院子里素衣背手之人苦笑了一下,这架势,莫不是还要上房揭瓦?!随手一挥,气息波动,紧闭的雕花门一下子便向内打了开来,未曾发出半点动静。

云霜回过头,毫无焦距的眼望向身后的那人,抿唇微微一笑,曲身一蹲,竟是个标准的闺中之礼。

“明霜谢过阿姐。”语毕便又缓缓落下上扬的嘴角,变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管不顾,抬脚入了屋内。

明霜?!

小丫头六岁入无念山前唤作陆明霜,入山之后才改了云霜之名,身为执书阁主的云夜是知晓的。

据说云霜入山前的日子过得颠沛流离,幼时又受过刺激,忘了不少事,除了陆明霜这个名字,能够记起的便是不多,更是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云霜在执书阁这几年,倒还真未有过这么安静有礼的时候。想不到这子婴竟是如此的厉害,让人丧失心智不说,连性格都能改变的彻底。

“尘归寝,土归壳,千金难换同眠药。”

小丫头驻足在门口那副流云锦绣的座屏前,不再向前,神神叨叨的念完她的童谣,偏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谢轻河房内的这幅针绣。

明月从云层中露出脸,照的大地一片清明,若有若无的光线也跟着从门口渗入,轻盈的覆于绣屏之上。绣屏的玉线用的极好,在月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随着月影的移动,或明或暗,或稀或疏,让人想到那穿透云层的繁星,似在眼前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娘…阿姐…”云霜眼中晃过一丝神采,伸出手指在一片繁星上轻轻抚过。然而一晃而过的神思却是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成片便又消失在双眸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云夜站在小丫头的身后,看见那副流云繁星盛景,心中震惊,脸色大变。

陆明霜!!你果然是锦州陆成业的后人、陆明安的胞妹,陆氏——明霜!

而这幅斑斓盈盈,被人当做摆设,立于门口供人观赏的绣屏,竟是世人寻找了百年、连前任阁主手记都寥寥数笔带过、从未在世间现身的——西陵九星图!!!

第四十章 一边倒的屠杀

几名黑衣人依次翻墙入了院,一落地便四散开来,开始一间一间的找着什么。倒是有一人蹲在墙头,也不跳下,眯着狭长的眼,盯着谢轻河的房间若有所思。

黑衣隐去了他与众不同的气息,为他换上了一身冰冷无情的味道。若不是那双眼太有特点,怕是任何人都猜不到,此时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竟会出现在这淮中谢府内院的墙头之上。

最后一人越过他身边,轻飘飘的落在院中,见墙头上的同伴蹲着发呆,也不行动,投来疑惑的目光。

那人连忙垂了眼,拍了拍身上的灰,悠悠然飘飞而下,几个纵跃,便又疾速朝着西边偏房而去。

院中的人皱了皱眉,飞上屋顶,握着剑,看着几人从四周向中间,一间一间的搜索而过。

忽然东边传来一声尖叫,不过一瞬便又戛然而止,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鸭子,发出垂死的挣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早春的寒风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蠢货!”屋顶上的黑衣人冷哼一声,眉头越皱越紧。早就叮嘱了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务必不要惊动谢府中人,现在倒好,又得花大力气灭口。幸好今天老天帮忙,有沈家的人在,倒也不至于让人查出他们的痕迹。

心念一起,抬手放至唇边,一个响亮的口哨应声而出。

不留活口!

西厢先前那个在墙头发呆的黑衣人听见哨声一震,不留活口?!谢家上下一百二十八人,除了府丁数十,大多都是毫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他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东西,竟是要全部屠杀殆尽?

“咚”的一声,角落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那人连忙眯着眼循着声响望去。原来是婢女二人听见隐约的动静蓦然惊醒。看见提着剑的黑衣人,吓的七魂丢了六魄,却又不敢大叫,只好捂着嘴往床角退着,手忙脚乱间竟是不慎撞落了烛台。

“不……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刚进府…进府…的三等婢女,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过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面庞稚嫩青涩,瞪大的眼中含着泪,充斥着深深的恐惧。

黑衣人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叹了口气,又瞥了瞥窗外。此起彼伏的闷哼声不绝于耳,夹杂着些尚未出口的尖叫和重物坠地的闷响,让他的心情蓦然沉重了数分。挽了剑,压低了声,对着两个小姑娘说道:“躲床底下,不要出声,三天后再出来,若不听话,死了可不要怪我。”

声音低沉冷清,可却出奇的令人安心。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眼,不顾穿上外衣,连忙以最快的速度钻入了床底。

黑衣人嘴角微撇,露出一抹深深的无奈,却是被黑巾蒙了面,教人看不清表情。推门朝屋外闪去,徒留背影,惹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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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一共七人,除去房顶一人,其他六人入院后便四散开来,进了各偏院。动作利索,呼吸绵长,训练有素,和刚才北院的几人明显不是一伙。

偏院的房门不停的被打开和关上,虽然做的轻手轻脚,但此起彼伏的闷哼声和逐渐浓郁的血腥之气,却是让云夜转瞬之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杀人灭口——竟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的屠杀!

这些黑衣人来路不明,下手如此狠绝,真不知谢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得此一场生死浩劫。若是谢家小少爷落到这些人的手中,被知晓了身份,怕也定是性命堪忧。无论是寻仇、劫财还是些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最适合用来威胁谢家之主谢易平的,不就是这谢轻河吗?

云夜挑着眉看了眼趴在梁上的谢轻河,显然他已经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叶……叶兄,等会我拖住他们,你带着小霜赶紧离开……”谢家少爷的双手有些微颤,分明害怕的要死,却故作镇定。

“来的都是顶尖的江湖杀手,可不是你前几次遇见的那些三脚猫。”将云霜安置在横竖梁的榫卯处,云夜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状似无意的说道。见谢轻河微微一僵,他勾了勾嘴角。

堂堂忘忧谷“凌霄公子”的后人果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顽劣无用!想必他对自己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可身为谢易平的独子,谢家唯一的传人,本该少年得志、鲜衣怒马、灼灼其华,却为何如此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伪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他想瞒过想骗过的究竟是自己的父亲谢易平,还是那个对谢家有所图谋的沈迟姜?谢家那位不曾露面的家主,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又是了解多少?他背着谢家所有人,费尽心机,所求的——又会是何事?!

“你们府中的人何时能来?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发现。”云夜在梁上轻踏,衣袂缓动,飘上对面的一根雕花梁,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

黑暗中的梁柱繁复精美,纵横交错,哪怕经历了数百年,却依旧纹丝不移,由内而外散发着傲视一切的沉稳之气。

与北院一样,石制廊柱,廊柱之上架以木质横梁,横梁之上再辅以木檩,层层叠叠,次序井然。乍看之下仿若是近百年来惯用的抬梁式,却又在此基础上,做了改进,显得横梁之上的空间更加宽敞,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直立行走,却不显得逼仄。

只是——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

“有人报信约莫一盏茶,可如今……”谢轻河顿了顿,苍白的面色中闪过一丝无奈,“怕是等他们发现,我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云夜眼中闪过一抹疑光,这么了解府卫值守和反应时间?莫不是谢易平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也是戒心甚重,日夜派人监视着?明明是父子俩,何必相互防备到如此的地步?

却是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遍:“你的房间真的没有密道吗?”

谢家少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低眼看见身下的悬空,吓的又赶紧抱住横梁,呜咽着抖了起来。

云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先前沈迟姜还说他翻墙,现下却装恐高,这戏演的倒真像那么回事。骗骗那些不入流的小喽啰还行,用来忽悠他云夜,真是幼稚!

第四十一章 横梁密道

云夜撇了撇眼,嘴角浮起一抹讥笑。复又仗着自己身手了得,飘忽着在数根横梁之间来回晃了一圈。

谢府的精致,果然不止于外院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连这隐在丈高之处的横梁上,都做的细致万分、显现出工匠的细腻和无与伦比来——四面雕花、花开富贵,却又朵朵分明、摇曳绽放。经年累月,安于一隅,沉淀出一种百年世家的厚重之感。

然而这方院落的设计,却是教人有些想不明白。凌霄公子的谢宅、江怀大师的得意之作,连客院的廊柱都利用的淋漓尽致,设计成了数根直接通向地底的长明柱,又怎会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建造一座大开大合、直进直出的院落?!

谢轻河不肯说,也或许真的不知道,云夜不能挑明身份,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摸索。

可无论机关再怎么精妙隐蔽,多多少少总应在屋内留下痕迹才是,可到底是在哪呢?

谢轻河的房间方正,左右数来不过是三柱之长,两柱之宽。一目扫过,屋内之物皆入眼底,所以才不得已在入门处放了座屏作为隔断。如此看来,想要做些文章,除了地底,便只有屋梁之上了。

飞身而起,轻飘飘的踏上最东边的横梁,居高临下,又一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东边靠墙摆了一套黄花梨的四件柜,柜子高矮参差,摆放的错落别致。临着南边的窗,一方软塌,挨着茶案,茶案上的额八角香炉正幽幽然的点着熏香,熏香淡雅,不似刚才北院的甜腻厚重,应该只是普通的安神香。临北则是一个八宝格,放着各式各样的摆件,从摆件的种类倒是能看出谢轻河的性格一二,不爱玉瓷之器,却是喜欢些别致复杂的机枢工榫,可又不知是真的沉迷此道,还是有意做给某些人看。

房间正中,对着门是那副让人惊艳无比的流云锦绣座屏,屏后便是红木雕花的架子床。这样的格局与寻常人家可是大不相同,一般的工匠都知道风水上的禁忌,绝不会让床榻对着门,江怀这样的大师岂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是西厢有些更重要的东西,才不得已将床榻置于此处,并且布了一方绣屏,来弥补风水之上的缺陷。

再往西被当做了简单的书室,挂了流苏的垂帘与起居空间分隔开来。同样纹理的黄花梨书案,做成了浮云卷边,对着南窗,窗边放了两张靠背方椅,中间夹着个镶理石八角几。而挨着西墙,却是摆了个整面墙同等大小的书柜,三三两两的摆着几本书。书页边角整齐崭新,估计连碰都没被人碰过。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门外悉悉索索的声响由远及近,三人翻身上了侧屋的房顶,另外三人从西边回廊迅速靠近,以这几人的身手,若是入内,自己最多能拖一柱香的时间。怕就怕来人计划周详,还有后手,那可真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江怀啊江怀,你到底是为谢家留了条怎样的后路?

云夜索性闭了眼,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梳理着屋内的布局。

江怀大师出手,必是和寻常工匠不同,至少不会叫人那么容易发现。传闻此人极其自负,一手“造影”绝技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当年谢家建宅,正值江怀壮年,如此引以为傲的本事……

横梁!在横梁上!云夜突然睁开眼,眼底射出一道精芒。

东三西四,左右两边的横梁数竟然不对称!整个南院规整大气,对轴而建,江怀又怎会在横梁数目上犯这种错!

眼见数个人影已从两边包抄至门口,云夜提起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捞起谢轻河与云霜,向着书架斜上、多出来的那根横梁飘去。

横梁受重,咔哒一声,微微下沉。

隐约的机括声从西墙内部传来,整面西墙贴着横梁以下的部分开始向东缓缓挪动。移至云夜脚下便停了下来,从他站着的地方向下望去,墙面竟是和西三梁贴合的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痕迹。

云夜低头看了眼脚边,眼中闪着莫名的星光。这一分为二的两壁之中,竟是出现了半人宽的暗道,阴森幽暗,直通地底。毫不迟疑扔了谢轻河下去,顺手点了他哑穴,却又想了想,还是打出一抹气劲,托着他悠悠落了地。

抬头看了看梁上宽阔的空间,云夜又微皱了眉。虽然这暗道隐蔽,能暂时迷惑外面的那群黑衣人,但是只要上了横梁,发现几人的踪迹是迟早的事。江怀的机关应该远不止这么简单才对!

眼见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的绢纱之上,云夜无奈的抿了抿嘴,在心中道了句听天由命,便要抱着云霜跃下,却是对上角落福生那双瑟瑟索索、惊恐至极的眼,一时心软,竟是放下云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来回,捞了他便从横梁之上对着黑暗一扔而下。

雕花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云夜心下一惊,连忙扯着云霜往半人宽的暗道中一倒。脚尖刚刚跃起,横梁失去了重力,竟是‘咔哒’一下往上轻抬,掩在黑衣人的动作中,轻巧的几不可闻。

云夜心中好奇,在空中迅速扭了个身,一手抱住小丫头,一手扣住屋顶的木檩,竟是像壁虎般,贴上了屋脊。

满室锦华之上,被榫卯固定住的东三梁和西二梁,竟然开始一左一右朝着两个相背的方向旋转起来。榫卯是死物,没想到竟能左右拧动,叫云夜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江大师引以为傲之作,果真是巧夺天工!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柜后的西墙却是蓦的拔高向上移动,直至和数根檩条贴合,在墙后生生的隔出独立的空间来。

如此机关,一切变化皆在眨眼之间,真真是任谁都意想不到!

眼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光线消失,云夜嘴角含了笑,松开扣紧檩条的手指,悠悠然的带着云霜坠落进漆黑的暗道里……

第四十二章 谢家府卫

雕花的房门被人猛的踹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微凉的夜风瞬间涌入,带着酥麻的触感,让人猛的一凛——

夜,黑的深沉,几颗繁星在天幕中闪着点点的亮光,静谧安详。像是突然踏入世外的秘境,一切都是最原始最纯净的模样。然而微风拂过,吹皱了天幕,云层暗移,如卷似潮般涌入星夜,翻起汹涌而又诡异的浪潮。由远及近,淹没星河,吞噬一切。

几人顿时被眼前的异象惊的傻了眼。不过一瞬的功夫,定睛再看,却只是绣着流云的锦屏一座,哪来的夜幕?哪来的繁星?

为首的黑衣人眸色暗了暗,提了剑,挽了个剑花,示意身后的几人入内。

“谢轻河的房间,注意留活口、不要弄死了。”阴沉的话音刚一落地,黑衣人便分散了开来,其中一人提着剑朝着床榻直奔而去。

“唰”的一剑割下床幔,只见床榻之上锦被掀开,皱成一团,根本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不在床上!”冲在最前的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同伴,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之人眯了眯眼,飞身闪了过来,伸手摸了摸被褥,冰凉一片,心想这谢轻河怕是听见动静早就躲了起来。又抬头环顾了下室内,格局简单、一览无余,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也不知他躲在了何处。

“搜一下,注意有没有暗室。仔细点,那东西说不定在这里。”皱了皱眉,想起自己的任务,黑衣人收回了手,低沉着声音说道。本想抓了谢轻河用来要挟谢易平,如今人跑了倒也没什么大碍,趁早找出那样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是!”几人领命,立刻四散开来。

床下、柜格、条案、书架,均被一一翻过,甚至连隔板,都被拆了开,看有无夹层。刚才还整齐有致的厢房,瞬间一片狼藉,变得惨不忍睹。

一名黑衣人执着剑在地上细细敲过,地砖厚重,发出沉闷的响声。地下没有密室,他对着领头的那人微微一摇头,便见他转过脸,将视线投向书柜之后。黑衣人会意,连忙一把推倒书柜,在墙壁上敲了敲,也是回声低沉,没有机关的样子。

为首之人的目光沉了沉,不疑有他,一抬手,几人撤出门外,飞身上了房顶。

“偏院二十七人,都已解决。谢轻河不在,也没找到东西。”先前入屋的黑衣人收了剑,对那个一直站在屋顶没有动过的人低声禀报道。

那人此刻正背着双手,眼神阴冷的盯着一片死寂的南院,还未说话,一支精钢的短箭带着破空之响疾速袭来。速度之快,叫人猝不及防,用的竟是弓弩。

然而短箭还未近身便被人出剑挑飞,落在房瓦之上,发出“铛”的一声。那个站在房顶发号施令的黑衣人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露出不悦的神色。区区淮中一个富庶之家,竟然在府卫身上配备了杀伤力如此强劲的兵器?!

要知道在南秦之地,精钢产量稀少、把控极严,除了官府和皇室,寻常人家根本连见都见不到,更别说用在这样的短箭之上。可这种十字弓弩,不配上精钢短箭,而只用木箭铁矢,便只能发挥一半的效力,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冲劲和杀伤之力。

这谢家……绝不是一般医药世家那么简单!

恍惚之间,第二支、第三支,接连不断,支支劲射而来。

“什么人!”一队府卫点着火把奔来,手上弓弩对着房顶数箭齐发,不留一丝余地。

黑衣人甚有默契,也不恋战,留下两人飞下房顶,和府卫打斗在了一起,其余五人却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几下纵跃便消失了踪迹。

“快,先去看下南院的情况!”来人是今晚值夜的管事,见动静这么大,南院之内竟是毫无声响,心下大叫不好。

手下动作很快,不过一会便折了回来,却是结结巴巴,脚下打颤,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死…死了…都死了……”

“谁!谁死了,说清楚!”啪的一下一个巴掌呼了过来,前去打探之人似是清醒了一些。

“南院的下人,福婶、小菊、阿蔡,都…都死了……”那人一脸惊魂不定,双腿微微发抖,连站都快要站不住。

虽说平日时不时的有些毛贼来打谢家主意,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甚少伤人,更别说会有‘杀人灭口’这样事情发生。可今日的南院,一片血腥,恍若人间地狱。那些白日还笑着和自己说话的人此时正一个个倒在地上,伏在床榻之上,直勾勾的瞪着双眼,一幅死不瞑目的样子。甚至连他们身下的鲜血都尚未凝固,汩汩的往外流着,沁湿了地砖,发出阵阵让人作呕的腥臭之味。

亲眼见到如此一番景象,叫人如何镇定的下来。

“少爷呢?!”见手下两眼一翻,似要晕过去,虎背熊腰的管事连忙揪起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拎的离地半尺。

“少…少爷…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什么叫少爷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能不见了?!”管事心下大惊,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滴,死了几个下人倒还好说,可这谢家的宝贝少爷竟然不见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责任谁能担待的了!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管事抬脚踹向瑟瑟缩缩的手下,直到那小子招了两人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才抖了抖手,惨白着脸转身一一安排道,“你,赶紧去叫醒所有人,让他们分成几队,在府内巡逻,见到穿黑衣的人,一律不要放过。你,去通知刘管家,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还有你,务必抓住这两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几人领命而去,站在南院门口的人却是紧皱了眉,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来。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种事!整个淮中城,谁胆子那么大敢在谢家的头上动土!

今日的谢家,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吗?

第四十三章 东楼明修

宽敞的书房内,身材窈窕的婢女推门而入。书案前的人正盯着手中的书册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皱着眉,不时的提笔写下什么,专注的连她进来也毫无察觉。来人无奈的叹了叹气,放下手中的茶盘,抽出灯下的铜针,挑了挑灯芯。

昏暗的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埋头在书册中的人终于抬了头,目光清明,神色温柔。

“东西给他了?”

“当然,不然榆香哪敢回来。”穿着婢女衣裳的榆香小声嘀咕着,语气里尽是不满。他一句话,阁主大人便不顾一切,将嘉云东楼翻了个底朝天,可真是把外宗当执书阁来使唤了?!

得知他人在淮中,明修阁主更是立即放下嘉云城的事务,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不过是金家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惊动堂堂执玉阁的阁主亲自前来,这又让东楼众人如何去揣测?

“你也别怪他,青魂难得,他着急用,一时半会弄不到,我理应帮他一帮。”书案前的男子微微一笑,恍若清风拂水而过,微凉沁入人心。

“这可是青魂!青魂!!当年从南疆之地也就流传出来这么多,如今倒是被他一下子全搜刮了光去!”想到那人收下青魂时戏谑的表情,榆香气的险些又跳了起来,深深呼了两口气,总算按捺了住,撇了撇嘴。

“慕容,你不懂……”男子目光微晃,自嘲般的勾了勾嘴角,眼前浮现那抹纤细修长的身影来,灼灼其华,潋潋其光,“不过是青魂而已,为了他,哪怕覆了嘉云东楼……又何妨?!”

众人眼中的东楼明修公子如玉、温润如水,在商界翻云覆雨杀伐决断不过信手巧笑之间,哪里见过他如此郑重肃穆的样子,连慕容榆香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大惊,恍若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冻彻心扉。

嘉云东楼,嘉云商界最为神秘的存在。从有到无,从小到大,一步一步打通边关贸易、整合南北商贾,明修阁主花费了近五年的时间,才建立了如今声名鹤立的嘉云东楼,可为了那一人,竟说出东楼可弃的话来,如何不让她震惊和不解!

云夜啊云夜!你何德何能,值得阁主如此付出!

“我……”慕容榆香心中酸涩纵生、似有不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作了罢。自己不过是个外宗弟子,连进入无念山的资格都没有,不过的是得了阁主怜悯才能跟在他的身边,被人尊称一声‘慕容姑娘’,又有什么权力插手离宗之事!所能做的,不过是守护在那个人的身边,竭尽所能,为他分忧罢了……

从桌案上堆成小山的书册中拿了一本,眉目如画却又小心翼翼的女子敛了衣袖在灯旁缓缓坐下,纤纤素手拂过字里行间。转瞬之间恢复凌厉精明的本色,一目十行、诸事于心,又变成了明修身边那个最为得力的慕容姑娘……

**************

离宗——执玉阁。

务农经商、访学寻术,涉国之命脉,供民之所需,为士之所求。执玉阁的弟子不列宗谱,不论辈分,不入无念之山。

世人皆以为执玉阁不过是离宗处理外事之阁,打理祖产,收租纳粮,打点宗派上下开支而已。然而只有慕容榆香,这个跟在明修身边数年的人才明白,所谓的执玉之阁,是一个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

供盐粮、易铁瓷、建银号、通货运,百业皆有涉猎。这些四散各地的商户控制了南秦九州几乎四分之一的经济,虽不以执玉外称,却或多或少、千丝万缕的有着执玉阁的影子。就连二人所处之地,那个在淮州乃至江南极负盛名的陇玉金家,都只不过是执玉阁阁主手中,可有可无、入不了嘉云东楼的一方末业。

嘉云浮宇寻踪去,执玉已入东楼中。嘉云东楼出自明修之手,却只能算是执玉阁的一部分,可想而知,当真正的执玉阁,展现在世人面前,会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执玉阁主身在淮中,来自九州各处的公务自然而然的接踵而至,陆续送入了金家。既要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踪迹,又要面面俱到,将四地的事务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毕,就算将人劈成两半,日夜不停操劳,怕是也分身乏术。这也是榆香不愿明修阁主离开嘉云城的原因之一,毕竟是自己的地盘,有些事做起来就方便许多。哪像如今,别说东楼的对手,光是应付沈家、君家的眼线,就让人头痛不已。

明修放下笔,将手中看完的部分整齐的摞在左边最上层,正准备伸手去拿另外一本,却是顿了顿,收回了手,靠在椅背上,看着灯下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榆香,眼神中带着丝丝闪烁的笑意。

“怎么了?”容貌秀丽的女子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目光盈盈,却是手中用力,握紧了书册。每次阁主露出这样的浅笑,慕容榆香的心都会经不住的一颤。分明是身系南秦九州经济命脉,手握数地一城生杀大权,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之人,为何会有如此纯净的笑容?!

纯净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我在想,慕容这么能干,若是以后嫁了人,可让我如何是好?”深邃的瞳孔中映衬出摇曳的烛火,像是最闪亮的那颗北星,让人仰望,却又无法触及。

“我才不要嫁人!”心中狠狠一痛,榆香瞬间阴沉了脸,站起身来。微荡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落下一道浮光,照出深深的落寞之色。

明修不甚在意的一笑,端起茶盏,未入口,却是皱了皱眉,又缓缓放回了桌上。“月前,李家公子遣人递了名帖……”

“茶凉了,榆香去给公子换一杯。”玉白的瓷盏还未落在桌上,便被女子接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不管不顾的出了门去。

室内瞬间冷清了下来,一阵静默。明修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好笑,这个慕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话都不让人说完!

“明知道她的心意,却每次都用这个理由将人气走,小心哪天就一去不返了哟!”云非从柱后走出,眨了眨眼调笑道。

“你现在似乎更爱多管闲事了。”明修看着突然出现在房内的人,温和一笑,语气中却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正好最近有个棘手的美人庄要处理掉,要么我和阿夜说说,就让你去办?你不是眼馋云祁的地位嘛,这个处理完,估计……就差不多了。”

“不要!!”美人庄?听着就很邪气。自己和云祁那小子的差距,至少得十次任务才能补的上,一次任务就能搞定?就算能回得来估计也只剩层皮了吧。

“真不要?我可是优先留给了你呢,云非。”明修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丝遗憾,似乎很可惜他的不领情。也不知阿夜看中了这小子什么,舍了执武阁那么多弟子不用,偏偏带了他来淮中。

“他可是在谢家?”想到那个家伙,明修已无心处理公事,索性合上桌案之上的册子,与云非说起话来。

云夜执掌执书阁多年,身在无念山,却知天下事。但无论山上山下如何,他从不插手和过问三阁的事情,如今为了那颗琉璃珠,竟不顾众人反对,亲自下山涉险,怎让人放得下心来!

“入了谢家已有数日。不过有云冬在暗处,安危应是无虞……”两位阁主走的颇近,云非知道明修在担心什么,出言说道。

“他竟是动了青魂,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皱了皱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从喉间泛出,明修连忙定了心神,缓缓运气,压了下来。

言语间,一只赤羽的雀鸟震翅落在了窗台之上。圆溜溜的小眼瞪着两人,叽叽咕咕几下,使劲拍打起翅膀,急的跳脚,却是不飞走。

执书阁传递紧急情报的朱雀!

明修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无踪,一个箭步冲上前,取出朱雀脚上的细管,从尾部巧妙一拧,弹出拇指大小的纸片。只有四个字,却让他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灰。

失踪。危险。

立在身后的云非夺过纸片,一眼扫过,如坠冰窖,一个呼吸之间便消失在了门外,朝着谢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明修望着云非前去的方向,握紧了拳,狠狠的咬住了牙,一缕血迹顺着唇角而下,在地上留下朵朵红梅的印记。漫漫三十载,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这副残败的身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云夜啊云夜,若你不能安好,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

第四十四章 混乱南院

南院被数十盏灯笼照的灯火通明,穿着墨蓝色窄袖武服、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院内,皱着眉看手下将南院众人的尸体从房内一具一具的抬出,摆放在院内的空旷之处。血迹尚未凝固,顺着府卫的动作,滴洒了一路,散发出浓郁的血腥之气,瞬间让那个曾经规整大气,一草一木皆相应成景的谢府南院,变得宛如人间地狱。

那些在睡梦之中便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的倒还得个痛快,最可怜的反而是被惊醒、想要反抗,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别人剑下的人,眼珠暴凸,血丝骤现,还残留着不可置信、惊恐绝望的神色,让人脊背一阵发凉。伸手去合,却是怎么合都合不上。

府卫觉得有些瘆人,连忙寻了白布盖上,才觉得那种说不出来的阴森之气散了几分。抬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透过自己沾血的手,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挂在院外树梢之上的人。

面色惨白、眼神黑洞,一双手枯若鬼骨,怀抱着碗大的铜鼎,铜鼎中燃着小半只香,在风中一闪一灭,发出红色的微弱的光。那人咧着嘴,猛然一笑,无声无息。

“鬼啊!”府卫心中一惊,吓得朝后一屁股坐到地上,颤抖的指了指墙头。

虎背熊腰的头领正得人汇报黑衣人的动向,听见府卫的鬼叫,心中一凛连忙转过头来,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不过一棵树,被夜风吹的沙沙作响,哪有什么人啊鬼啊的?!

今夜他当值,谢家内院却发生这样的事,弄的少爷下落不明,南院被屠杀殆尽,不明身份、出手狠辣的黑衣人却一个都没抓到。正烦躁着不知该如何善后,这小子竟然不知好歹的还来添堵!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抬脚就是一踹,直踹的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府卫止住去势后,连忙爬到一边用手背揉了揉眼,再抬头望去,果然只是一棵种了许久的树,哪里还有半分人影?!便僵了僵嘴角,不敢再乱说些什么。

“别在这边瞎嚷嚷,快滚去外院找找,看少爷是不是偷溜出去了!”这个武夫也是相当了解谢轻河,若这谢家的宝贝少爷好死不死凑巧今夜溜出去玩了,倒还真是撞了大运、命不该绝!

府卫求之不得,掀了衣摆便飞奔而去,徒留其他数十人里里外外一寸一寸的将南院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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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一片,人都集中在院子里,反而谢轻河的房门大开,无人看守。

两个黑色的身影贴着房前的屋檐而过,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分散,在门口一扭身,迅雷不及掩耳的飘进了屋内。身形之快,若是教人看见,可得信了刚才同伴‘有鬼’之说。

屋内无光,被先前的黑衣人翻的一片狼籍。胜在二人武功高强,绕过门口那方栩栩如生的绣屏,巧妙的避开了一地破碎的杂物,没有留下丝毫触碰的痕迹。

来人沉稳冷肃,虽然也是一身黑衣,却只是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并没有先前那波人身上特有的血腥之气。

“这里。”一人在梁上数下翻跃,像是发现了些什么,对着下面一人轻声道。

梁下之人提气飞身,却没有直接翻上横梁,而是在石柱上轻踏借力,贴上房顶,扣住檩条,倒着低下头来看向同伴所说之处。

一举一动、小心翼翼、防备甚深。

谢府不愧是淮中百年世家,底蕴之深厚,让人惊叹。且不说这一方府邸玉石成映、精美绝伦,就连这房内的一根暗梁,都雕琢的细腻无双、栩栩如生。

花开富贵,最为常见的牡丹国色,被工匠洋洋洒洒仔仔细细的雕了一整根。寻常富贵人家的暗梁不过雕些花鸟做做样子,图个喜气,再为简单者甚至只是雕个浮云的形状,不会过多打磨。反正在这一丈之上无人可见,做的再过精致又能给何人欣赏?

可谢家的工匠却是耐人寻味的在这暗梁之上费了一番功夫,这雕工、这技艺,细看之下竟是不输普通人家置于厅堂、待客接物的摆件!

黑衣人露在面巾之外的双眼突然眯了眯。不对!

雕梁之上凹凸有致、沟沟壑壑繁复不平,然而日积月累,怎会如此干净?!就算下人勤快,连这屋梁之上都经常擦拭,也不会连凹槽中都未沾半分尘埃。除非……

黑衣人手一松,翻身轻踏,飘落在梁上,蹲下身,用手指依次摸了摸四面。三面光洁如新,只有一面积了厚厚一层浮灰。

这梁,竟是被转了半圈!

“这房间被动过。”黑衣人站起身来,掏出干净的绢帕,擦了擦手,自上而下打量起谢轻河的这间屋子来。

石为柱,木为梁。室型宽阔,方正有余,而静雅不足。入目一览无余,最不适合安置机关,也难怪那些人草草搜索了一番就匆忙离去。

不过世间擅长机关巧术的高手众多,也不乏隐士奇才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在那些看似大开大合之地设计出人意料的暗道密室。这样鬼斧神工的高手光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位,例如前朝的‘匠手’周光,再例如百年之前的‘影师’江怀。

照这旋转过的横梁和屋内遗留的痕迹来看,那些不知来历的黑衣人定是被这房间的表象骗了过去,没有意识到机关密道的存在。如此,谢府上下遍寻不得的小少爷谢轻河……应是藏入了密道,性命无虞。就是不知那幅人人趋之若鹜又遍寻不得的西陵九星图,是否也随他入了这南院深处?

门外火光闪动,一行人急速走来。梁上之人敛了心神,和同伴相视一眼,各自找了暗处暂避。

“这是怎么回事!!”刘管家眼底一片乌青,眼中的浑浊让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分。看着一室的凌乱,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到极致,一人连忙上前,说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少爷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刘平中闻言一惊,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十年之前谢家动荡,夫人故去,大小姐自那之后也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闺不曾见人。这些年来,老爷思念亡妻,未曾续弦,不再有子嗣,可以说这谢轻河小少爷便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定是要承袭谢府、成为这淮中百年世家的主人。

谢家一直安居在这淮中之地,虽有宵小,却只求财,未曾有人下过狠手,然而今日南院一夜之间遭人血洗,少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如何向老爷交代、向这个他呆了大半辈子的谢家交待?!

额间的汗滴顺着脸上的沟壑而下,刘平中面色死灰,顾不得擦,连忙一拂袖,转身朝着门外东院而去。

第四十五章 十年之前

刘平中心知此番谢轻河定是凶多吉少,恍若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的彻底,脚下步伐愈发加快。然而平日里走了千百遍的路,在此时却觉得远如万里,竟是磕磕绊绊起来。

东院历来为谢家家主所居住,看着近,实则需要绕过一个荷塘。刘平中走到院门前已经气喘吁吁,脸色愈发的难看,扶着墙捂着胸口,缓了缓。还未进入院中,便见东院守门的小厮“哐当”一声打开门,拎着个昏暗的灯笼便朝着院外奔来。

“管…管家!”小厮见自己要寻的人正站在院门前,脸色难看到极致,吓了一跳,有些磕磕巴巴,还未开口,那人却是先发了话。

“东院怎样,老爷呢?!”也不知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有没有潜入东院,刘平中皱着眉,脚下未停,直接朝着谢易平的卧房疾步走去。

“刘……刘管家!”小厮见他二话不说就往里走,连忙追上来说道,“老…老爷不在卧房!!”

“不在?!可是在书房?!”见谢易平的卧房中一片漆黑,想他常年在书房中研究草药,也偶尔通宵歇在那里,便脚下一转,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哎呦,刘管家,小的正想去找您呢。刚才王护院那头来了讯息,说谢家进了身手了得的贼人,让东院小心防范,可……可老爷他……”小厮忙不迭的转身跟上,向前了两步,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老爷怎么了?!东院也出事了?!”

“也……也不是…”小厮不知南院发生的祸事,也不知平日镇定自持的管家为何今日如此焦躁,只得小心翼翼的说到,“老爷从申时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吩咐了一句谁也不能打扰,便至今未曾出来过……这……会不会……”已经快入子时,这书房内只是燃着灯,未见半分动静,甚至连晚膳也是放在门口动也未动。想到前院传话之人说的“不太平“,小厮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敢违了家主的命令擅闯,只好去前院寻人,谁知在门口恰好遇见急急而来的刘管家。

“老爷!老爷!我是平中啊!”年过半百的管家推开碍事的小厮,在门前叫了两声,但见屋内灯火通明,却是没人答应。

刘平中想到南院之事,有些不好的预感,几次想要推门而入,却又想到谢易平的禁忌,缩回了脚,不敢再向前半分。

“刘管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啊!!……”突然,几道凌厉的剑气掠过,几个下人刚刚绕过回廊,还未走到院中,便几声闷哼倒在了血泊中。

“你…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竟然敢在谢府……行……行……凶……”不知从哪冒出的黑衣人,正从一人身上拔出沾血的剑,听见有人说话,便扭过头,两眼阴鸷的看过来。管家和小厮一惊,吓得向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来人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近,蒙在黑色布巾中的嘴角微动,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抬手一剑刺过,刚才还活生生斥责着的小厮,瞬间便没了声息。

“你!你们!!……”

数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皆是一身血腥,看见面前之人的动作,也不阻止,就这么冷冷的立在一旁,仿佛死掉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低贱如草芥的畜生。鲜血从对方的冷剑之上缓缓而下,在院内的地上聚集成小小的一滩,明明一片赤红,却直教人心凉的彻底。

刘管家在谢府呆了大半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波,哪怕是十年前的那一天,风卷云涌,天翻地覆,也不若此时的血腥恐怖。手指抖动如筛,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面前,言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震惊的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脚下一软,竟是扑通一声,向后跌坐在台阶上。

“哟!这位可不是个普通人,这身衣裳……瞅着像是……管家?”又一人执着剑走上前来,污浊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用带血的剑尖挑了挑刘管家的衣襟。又将剑身在那个瑟瑟发抖的身体上蹭了蹭,直到血渍去了大半,才冷哼着开了口:“老东西,谢易平呢!”

“书……书房……”刘管家向后指了指,面色铁青,竟无半分生气,仿佛已是这冰冷剑下的亡魂。

“呵,老东西,你逗我开心呢?!这外头都闹成这样了,你们家谢大老爷竟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出声?!”剑尖划过颈部,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汩汩的向外泛着血。

“啊……”感觉到一阵痛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渗了出来,老管家连忙抬手去捂,却见一手的血,吓得两眼一翻,差点要晕了过去。

立在远处的一人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阴沉着开了口:“抓紧时间。”

“谢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冷哼一声,赶在刘平中晕过去前,那人迅速抬脚踢飞了石子,打在了他的鼻梁之上。咔嚓一声响,剧痛刺激的刘平中瞬间清醒,却生不如死,哀嚎大叫起来,一双手不知该捂着鼻子,还是该捂着渗血的脖子。

提着剑,黑衣人缓步至他面前,剑尖抵上左胸,向下压去,似乎再一用力便要穿心而过,戳出一个带血的窟窿。剑下的人僵直了身体,瞳孔微微放大,眼神似乎有些涣散,“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十年前。”黑衣人又抬起剑,在他胸前点了点,“那个女子可留下什么东西?!”

“十年前?!”浑浊沧桑的瞳眸微微晃动,最后一丝星光摇曳着泯灭,那捂着颈脖的手稍松,一股鲜血顺着皱褶的指缝缓缓而下,像是那夜渗入树下的猩红,爬过身体,沾上衣角,预示着死亡的到来。

湿重的夜风侵袭而过,腐败之息顿出,血腥味中夹杂着不知名的甜腻,生生让人作呕。黑衣人的耐心用尽,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剑尖堪堪刺破锦衣,却见地上之人忽然一把握住了剑身,脸上荡起诡异的笑。

“呵呵呵呵……是你?”执剑的手闻言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地上的人一改先前的瑟缩与恐惧,贴着剑刃就要起身,连忙皱着眉向后撤剑。奈何毫无功夫的刘平中力气却是惊人,紧紧握住剑身不松手,黑衣人一拔之下竟未抽出半分。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地上之人坐起身,眼中浮起浓厚的黑雾,恍若幽森的黑洞,不带一丝光彩,直勾勾恶狠狠的瞪着眼前数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扑过来,将人生吞入腹。鲜血满面,脏污满身,戾气十足,倒比眼前的黑衣人更像是来自地狱噬人心魄的恶鬼。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谢家支离破碎,都是你给谢家带来的噩运,你!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指着眼前数人,刘平中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虚空之中,怒不可遏的吼道。

提着剑的黑衣人眯了眯眼,这人……是疯了吗?!

第四十六章 雪上无人

“别他妈的装疯卖傻!”抬脚向刘平中踹去,直踹的人向后磕在台阶上,磕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鲜血淌入眼睛,染的瞳眸一片血红,行为怪异的刘平中也不擦,只是缓缓坐起身来,佝偻着身躯,兀自咯咯咯咯笑的瘆人。

“呵呵呵呵,死了……都死了……呵呵呵呵……”慢慢转过脸,血红的双眼看向站的颇远的那人,面色死灰的竟像一具死尸,苍老的脸皮上,嘴角的那丝笑却一点一点的放大,“没了……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刘平中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而来,身形之快,不像是个毫无武功的管家。

还未挨着对方的衣袖,利刃飞驰而至,插入他的胸前,刚才还哀叫诡笑的人瞬间没了声响,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凉的地上。

“疯子!”先前问话的人挑了地上之人的一块衣角,擦了擦剑上的血,啐了一口。

“行了,时间不多了,这是谢易平的书房,东西很有可能在这里,继续搜!!!”远处的那人果然是黑衣人的头领,话音刚落地,几人便配合默契的四散开来,一人跃上墙头戒备,三人分开冲入后院杀人,剩下的人一脚踹开谢易平的书房,抬脚就要入内。

雕花的门板受力,猛的向内弹去。刚刚打开一掌之宽,两道泛着幽光的短箭“咻”的一下,从明亮的室内直射而出。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踹门的黑衣人被一道短箭正中胸口,身后之人见状连忙向后一仰,另外一道短箭堪堪擦着鼻尖呼啸而过,直直的射入院内的青石板中。待他直起身,看着同伴倒在门口,口吐白沫抽搐不停,惊的一身冷汗,连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黯然失了色。

探了探同伴的鼻息,已然全无,他对着院中的黑衣人默默的摇了摇头。

“真是一帮废物!”黑衣人气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戾,却是对剩下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侥幸躲过暗箭的人默不作声垂了眼,抬脚跨过同伴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入了谢易平的书房。

书房内一片明亮。四周高高低低全是架子,只有一整排挤挤攘攘摆满了各种书籍,另外数个却是被分成了巴掌见方的小格间,每个格间里都放着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瓷瓶或是锦盒。除了进门的暗箭,却是不再有其他的机关。

用剑鞘在书架上扒拉了几下,进入屋内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无趣。找图!图!图!又不说什么图,这样毫无目的,得找到什么时候?!

随手抽出几副长卷,山水花鸟美人?看着也不像要找的东西,扔了扔了。

制丹十八法?这玩意里面会有他要的图?也扔了吧。

神农百草集?抖过了,没啥用,闪一边去。

虽然任务无聊了点,但是这种搞破坏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院子里的黑衣人首领等的不耐烦,持剑走了进来。屋内的黑衣人立马敛了吊儿郎当的气息,装做认真翻找的样子。

“找到没?!”看着满地的残书,皱了皱眉。

“没有发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低沉。

“老大,都解决了,一个不留!”刚才冲入后院的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带着满身血腥之气想要踏门而入,却见同伴瞪着眼,胸口扎着短箭倒在门口,微微一愣。不过一晌,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抬脚踹了踹,啐了一口,若无其事的跨了过去。

本就是杀手,杀人与被杀都是一眨眼的事,技不如人,可怪不了别人。

“这些是……”其中一个三角眼的黑衣人左右环顾了下为数众多的瓶瓶罐罐。

“雪上无人?”随手拿了一个瓷瓶凑近眼前,大红色的贴纸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四个字。

“小心!”

“别动!”

薄如纸的白瓷胎被人一碰,从底部碎裂开,一股黄褐色的液体顺着裂口洒了三角眼的男人一身。还未等人反应过来,沾了血的黑衣便冒起了片状的白烟,一瞬间就将黑衣人淹没在浓厚的白色之中。

一阵凄厉的惨叫,房内的四人各自向后退了几步,眼中透出不可言喻的恐惧,却是至始至终无人愿意上前。冷漠之人,人皆冷漠待之。有的时候,现世报也来得挺快。

待白烟散去,地上哪里还有三角眼的踪迹,只剩下一件散发着腥臭味湿漉漉的黑衣。

雪上无人——连尸骨都化了去,哪还有人?这名字取的还真是贴切。

“小心点,不想死的话,这些都别动!”黑衣人的头领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大,你看!”一人指着地上那滩慢慢消失不见的液体。

被称作“老大”的那人皱了皱眉,用剑拨开皱巴巴的黑衣,三角眼的尸水竟然顺着地砖的缝隙慢慢的渗了下去。刚才那摊黄褐如今便只剩了地砖上的少许——这下面有暗室?!

“这房间有密室,四处找找机关!”剩下的几人四散开来,在书架书案和墙壁上一处一处的仔细察看着,却一致的远离了那些诡异的瓶瓶罐罐。

“这里!!”一人扭动书架上装饰用的铜鹤,房间正中的五块地砖“唰”的一声下陷向内缩去,露出十字型的半人高的凹陷。

四个黑衣人凑近一看,却是面面相觑,这哪里是暗室,只能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暗格罢了,里面除了刚才渗下的尸水,空空如也,竟是连一点金银珠宝都没有,更别说要找的东西了。

“东西肯定被谢易平藏起来,我们这么找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抓到谢易平吧,逼他说出地图的下落,也省得我们浪费力气!”瞥了瞥那滩皱巴巴的黑衣,一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黑衣人的首领皱眉想了想,的确,连谢易平的书房都翻不出来,其它地方就更难有收获了。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先找到谢家人才行!

“让外头的人都进来,将谢易平揪出来!除了姓谢的,其它都杀了,一个不留。”

“是!”

几人迅速提气飞身上瓦,一瞬间便消失在了黑夜里,徒留那烛火,受不住席卷而来的寒风,摇曳着慢慢黯淡了下去。谢府上下几百人的命运,便如同这身不由己的烛火一般,孤灯难明,再也没有了自由的权利……

第四十七章 叠枢之机

确认黑衣人都已走远,两个身影幽幽的从廊后转了出来。一人扯下碍事的面巾,竟是君家家主君玉离,或者说是堂堂的四皇子、靖阳王殿下——秦君璃。

两人从南院跟着谢府管家一路过来,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在谢府大肆杀戮的黑衣人。这谢家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竟惹来如此灭门之祸?

十年前……十年之前,陆氏明安。这些黑衣人莫不是真的为了西陵九星图而来?可是燕回刚查出的消息,马不停蹄就送往淮中了,谁竟然能比燕雀楼更早一步?!但若不是为了那西陵九星图,这谢府又有何能耐引得各方觊觎?!

“主子。”前洲蹲在刘管家的尸体旁,皱着眉,出了声。

秦君璃脚步一转,走到他身前。前洲缓缓翻过趴在地砖之上的人,一张苍老沟壑的脸灰败无光,空洞的眼直直的盯着虚空之地,脖间的血也不凝固,汩汩往外渗着,只有那苍白微颤的唇,泄露了这位在谢家呆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死前最后的挣扎。

“回……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勉强听清了他说的话,却是不太明白。似乎他刚才就在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之类,究竟是谁回来了?

只剩一口气的刘管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抚了抚腰间,前洲伸手从他身上取出圆润的一物,左右看了看,递给了秦君璃。

“终于……回来……了……”

刘平中身子一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旁的秦君璃瞪着手中的珠子有些哭笑不得,随手一抛,扔给了前洲,“先收着吧。”

前洲面无表情的将那物收在衣襟中,却是难得的主动开了口:“前前后后有三拨人马入了谢府,除了沈家和金家,这几人武功最为深厚,出手也最为狠辣,燕雀楼却偏偏查不出他们的来历。”

“呵,十年前?”秦君璃扯了扯嘴角,“有本事查出西陵九星图的下落,又怎会让人轻易知晓他们的来历?!”

一个小小的谢家,本无丝毫牵扯,可自己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与其有了瓜葛。撇开沈家不说,青云门的那两人明显是奔着谢家而来,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金氏一族,今夜都忍不住出了手,更别说那些冲着神武密陵而来,在此大肆杀戮的神秘黑衣人。

扑朔迷离的谢家,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将这一切全都搅和在了一起。自己本不该如此冲动,只身带了前洲一人便来一探究竟,可隐隐的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仅仅是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谢家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为疯狂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姑且只有一闯,才可得知了!

下定了决心,秦君璃踏进了谢易平的书房。

看着一地书册字画、浸着尸水的黑衣以及来不及复原的地底暗格,秦君璃皱了皱眉,蹲在暗格上方仔细看了看。半人高的暗格,做的精致光滑,若不是渗了东西下来,怕是那帮人也发现不了这个空间。

不过精致是精致,却是简单了些。书房可是重地,这谢府的工匠能在南院设计那种见所未见的机关,又怎会只在这书房重地留了一个这样的暗格?!

定是有些什么没被人发现而已。

两人又四下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分成大小一致的方格,放着数百个瓷瓶的架子,其它地方都被之前的黑衣人一一扫荡过,再也找不出什么来了。那关键,应该就在这些瓷瓶之中。

“雪上无人?”秦君璃半蹲在地上,看着散发着恶臭的黑衣旁边,一片碎瓷上还粘着大红色的名条,字迹被污渍微微晕开,依稀可见。想到刚才听见的那声凄厉的惨叫,撇了撇嘴角,“名字取的倒是不错,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主子……不会是想试试吧!暗自抖了抖,前洲甩掉了脑中这个恐怖的念头。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所想,站起身来,从架子上一一望去。

七日乐不停

爱哭鬼

日夜相思无眠

迟暮醉

……

无论瓷瓶高矮胖瘦,皆是贴着大红的贴纸,明显是同一人的字迹,娟秀工整,却又带着点调笑的俏皮。就连这些名字都让人觉得——只是写字之人一时心血来潮,随手而取一样。

传言谢易平为人严谨,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情调为这些瓷瓶一一具名题字吧。如此秀气的笔迹,是早逝的谢夫人?抑或是常年病弱的谢小姐?

“重楼?”目光定在格架中央,齐肩高处,秦君璃眯了眯眼。

矮胖的药瓶,似是整块的玉,在黑暗中透着微弱的莹光。青绿的瓶肚处有一片天然的白,被雕成了一朵半开的莲,莲瓣微拢,要开未开。如此栩栩如生之景,让人隔着玉瓶,都好像听见了花瓣绽开的声音。

重楼二字纤细端正,乍看之下和先前的笔迹一模一样。可细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同。

让秦君璃起疑的却不是字迹,而是写着字的纸。玉瓶上的纸褪了红色,微微泛了白,连边角都有些发皱,略微向外卷起。这是……经常摩擦的痕迹?

秦君璃挑了挑眉,对着玉瓶伸出了手。

“主子!”身后的前洲见状,忽然变了脸,上前一把打掉自家主子刚刚抬起的手。

嘴角僵了僵,站在柜子前的那人将手往后一背,淡淡的戏谑的看了前洲一眼。

前洲后退一步,垂了头,没有一丝心虚,却是认错道,“属下逾越了……”这些药瓶诡异无比,以他靖阳王的身份,怎能如此涉险!

“还请让属下代劳。”

淡漠无趣的前洲竟然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倒是让秦君璃眼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以自己的身手都能迅速撤离,秦君璃开了口,“向左试试。”

前洲捏住瓶肚,微微用力,“啪嗒”一声轻响,地砖底下传来机括轮动的轰隆声。那个被黑衣人草草搜索一番的十字暗格振动了两下,其中的一横的地面竟然依次沉了下去,形成一人宽的阶梯,通向阴冷漆黑之地。

秦君璃眼中亮了亮,百年前“影师”江怀所擅长的“叠枢”!双重机关,暗格在表,密道在里。一般人发现第一重后很难想象这不过数尺的暗格里竟然别有洞天,便如那黑衣人般,生生错过了放在眼前的机会。

这手法、这技艺,真是堪当奇才之名。

“走吧,前洲。”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勾起嘴角,抬手拍了拍前洲的肩膀。

让我们看看,这幽森的地底,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第四十八章 地底密室(一)

一片漆黑。

连最深的夜,也不会暗的如此彻底。别说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伸出去的是白花花的猪蹄,怕是都和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任他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

云夜托着云霜落了地,却没有动,只是靠着墙根站着,直到外头悉悉索索的声响远去,才伸手解了谢轻河的哑穴。

“痛痛痛痛!”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愈发清晰,连摔落的痛感都强烈了几分,“这…这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黑!“

谢家小少爷揉着自己的屁股,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是发现除了一片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自己房间的密室——都不知道么?”奇怪的语调,有些怀疑,又似感叹。

谢轻河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是啊,卧房里有这样一间密室——竟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云夜在黑暗中挑了挑眉,不再出声,只是放下云霜,伸出手摸了摸身后的墙壁。坚硬冰冷,纹路清晰,像是用某种石材做了整面的墙。沿着石墙向前缓步轻移,指尖的纹路变而不断,二十步后蓦然转了弯,似乎是到了墙角。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太安静了,静的人心中发毛,谢轻河忍耐不住出了声。

“不知道。”云夜在黑暗中蹙了蹙眉,抬头向墙壁上方望去,复又伸手在高处探了探。仍旧是石壁,却是隐隐透出些水气和若有若无气流的波动,应该不是间单纯的密室,只是不知这机关又是设在何处。

“诶?!”谢轻河听见云夜的声音竟是从另外一边传来,惊的转了头,向着声音的来处迈出一步,“不…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

“如你所见,机括归位,上方的通道锁死,已然不可能原路出去。”谢轻河房内八宝格上摆放了不少机枢木榫,想必这位小少爷暗地里对机关术也是有些研究,就不知他精通到何种程度。转念想到他的隐瞒和伪装,云夜故作调侃的说到:“轻河少爷在这南院住了数十年,就未曾听人提起过这地底的密室吗?”

谢轻河眼中闪过一丝晦涩,摇了摇头,又见这地方漆黑一片不可视物,有些落寞的开了口:“我爹从未告诉过我房内还有这样一条通道和密室。”

“砰——”

“呜呜……呜呜呜呜……”

有什么东西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暗室中的两人这才想起那个被点了穴道扔下来的小厮福生。

“福生!”

“呜呜呜呜……”

云夜眯了眯眼,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挥衣袖,一道气劲直射而去。那个叫做福生的小厮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抱着头便是一阵哀嚎:“痛,痛死了痛死了……”原来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晕了去,好不容易醒了却又在黑暗中撞上了石墙。

“叫什么叫,怎的这般没用!”

“少……少爷……”福生有些委屈,摸了摸额头上的包。自己不过是照顾少爷起居的贴身小厮,怎能和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相提并论。

“诶?!怎的这么黑,少爷房内什么时候有这样一间密室?”小厮也是皮糙肉厚,不一会儿便忘了痛,却是想到些什么,张望了下漆黑的四周,抬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难怪有人说谢府总是莫名其妙失踪些人,莫不是误入了这密道?”

暗室中的两人,一人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嘴角,另外一人则是惊诧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谢家有人失踪的事我怎的不知!”

“那日管家喝多了,硬拉着我说的。不过说的也大多是十年之前,酒后胡话,保不得是拿我来寻开心呢。”呵呵干笑了两声,福生原本也没当回事,只是今日偶然撞入了这间暗室,才想起来那么一茬。

十年……十年之前……

十年之间谢府的下人走的走,换的换,若说这谢府还有人知道十年之前的事,除了谢家家主谢易平,便是那个有所隐瞒的刘管家了。竟是难得有人提起十年前的事!

“少爷,我们……”

“十年之前谁失踪了?”福生话还未出口,便被云夜生生打断。冷清淡漠的话语就这么通过黑暗传递而来,让福生和谢轻河皆是一愣。

“呃……”福生瞟了眼自家少爷,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叶公子可是少爷的救命恩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想了想,道,“这前些年是有几个下人忽然就不在了,可都是手脚不干净或是犯了错才被发卖出去。但若说十年前……也就那日听管家提起过一个在谢家做客的姑娘,就这么生生的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怎么寻都寻不到。”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谢轻河冷哼一声。

“也…也是听刘管家说的……”小厮听出自家少爷语气中的不悦,连忙住了嘴。

“刘管家啊,那可错不了了……”云夜沿着另外一边又向前走了三十步,到达第二个转角。猝不及防的出声,把谢轻河吓的转身猛的倒退一步。

“哎呦!”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着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

谢家小少爷脚下一绊,一时收不回力道,向后跌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地砖凹凹凸凸,撞的屁股生疼,又让他连忙往旁边一滚,揉着屁股骂出声来。

颇为气愤的朝着那块绊着自己的地砖摸了摸,刚抹上一角,蓦然眼前一丝冷光透过黑暗幽幽传来,像是海面迷雾中的灯塔,带着让人悸动的希望。

密室打开了?!心中一喜,谢轻河猛的抬起头,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

半明半暗之间,一席素衣无风自动,系着墨蓝色布巾的手探出衣袖,托住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光朦胧冷清,照射在眼前之人的半边脸上,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气息——艳丽的像是禹禹而来的地底之神,而淡漠的又似缥缈而去的异域之魂……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谢轻河脑海中的一根弦“嗡”的一声崩断,瞬间天翻地覆,万物烬灭,只剩一片空白。

“你……很喜欢这块地砖?”云夜敛了笑,幽幽的问道。

谢轻河突然惊醒,一咕噜的爬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脸色微赧。

“咦?”脸上的热烫退去,闪过一丝惊异,“竟然是朵花!”

第四十九章 地底密室(二)

刚才黑不隆冬的一点都没感觉的到,此刻才发现,脚下的地砖上竟是雕了朵完全盛开的凌霄花,微微突出地面半尺,却又和地砖连为一体。花瓣的沟沟壑壑被人仔细打磨过,显得光滑圆润,连花蕊都雕刻的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凌霄花!让人不禁想到这谢府百年前的主人——凌霄公子来。

谢家小少爷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浮雕,雕在哪不好,偏偏雕在地砖上,害的自己竟是被这东西绊的生疼!

“什么破东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屁股,谢轻河一时气不过,抬脚朝着地面的浮雕踹去。

“别……”云夜脸色微变,话还没出口就见谢轻河已经狠狠的踩了下去。浮雕岿然不动,却有吱吱呀呀的闷声,隐隐的从地砖底下由远及近的传来。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个谢家小少爷真是个惹祸精,自从遇上他就没一件好事!第一次误打误撞踩上机关弹了颗夜明珠出来,这第二次——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眨眼间,密室的地砖之上“唰”的一下沉出数十个圆形的孔洞,孔洞漆黑幽暗,一指粗细,被夜明珠一照闪过阴冷的光芒。不好!云夜一凛,连忙振袖对着发愣的少年使劲一挥,同时提气用尽全力朝着墙根飞去。

数十根钢箭从孔洞中疾射而出,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骇人的簌簌声。云夜一把捞起不省人事的云霜,凝神屏气,踏着石壁翻身向上躲避。暗箭贴着脚边、顺着衣袖、擦过发梢,看似毫无章法,却是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已然翻身到了一丈之高,那钢箭依旧不停不休,从地砖上的机关处接二连三袭来,云夜只得踏着钉入石壁的钢箭,寻了空隙,猛的转向,朝角落避去。然而未至墙角,却见几只钢箭从身后追上,擦着素衣“扑哧”一下,便射入石墙三分,竟是不留一丝余地!

地砖之上的机关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没有可避的死角,又无发射的规律,让云夜只能一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停的算计着钢箭的角度,变换着躲避的姿势。若是只身一人,倒也可以勉强撑上一阵,可如今带着云霜,多少有点施展不开。

数个回合之后,云夜渐感吃力,脚下已然有些顿滞,可这机关却是不死不休,也不知何时能停。照这样下去就算没被射死,怕是自己也要被活活累死!!正想着,地砖上的簌簌声嘎然而止,竟是瞬间偃息了去。

避开最后一只箭,轻轻落了地,云夜面色泛白、背后冷汗淋漓,在心中叹道,好险!

糟了!谢轻河!!

连忙举着夜明珠照去,但见少年趴在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发出微弱的哼哼声。细看之下,才堪堪松了一口气,虽然总是惹祸,谢轻河的运气却是不一般的好——四周的石壁上歪七扭八的插了上百只钢箭,可地砖之上却是干净光滑一片,丝毫没有被箭矢波及到。

云夜皱着眉又瞥了眼地上的机关,忽然眼中闪过一丝醒悟——原来竟是这样!

当密室的机关被触发,钢箭通过地下的孔洞向四周疾射而出。按道理这要人命的钢箭是又快又密,除非身手了得否则难逃一击,可偏偏这机关是被人设在地砖之下,偏偏必须和地面保持一个角度才能发动,这样就在地砖之上形成了一尺半的真空地带。无论钢箭从哪个孔洞射出,均完美的避开了这块区域,成为了半空中的云夜所找寻不到的死角所在!

谢轻河被自己先前挥出去的气劲一推,好死不死趴在了地砖之上半天没起得来身,竟是生生的躲过了这一劫!巧合的让人不得不感叹这谢家先祖的在天之灵,庇佑的真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然而在看见那个被钉在石墙之上的尸体时,云夜却是狠狠的皱了眉,眼中露出一丝寒意。

福生,谢轻河的贴身小厮,终究是难逃一死,就这么生生的被数根钢箭钉射在墙上,断了气,没了命。

“痛…痛…痛死了!!!”谢轻河趴在地上,还没意识到这石室里的状况,兀自脸朝下哼哼唧唧着,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却是看见那个被数十只钢箭钉射在石墙之上,怒目圆瞪,任鲜血淌了一地的小厮,连忙捂住嘴,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眼中似惊恐、似惊吓、又似一副不可置信,伸出手,颤抖的指了指,转头看向一旁冷静自持、没有出声的素衣之人。

“你该庆幸,挂在那的不是你。”忽然云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知是对日渐冷漠的自己,还是这个命比纸薄的世界,却是一晃便消失在了眼角,没教人看出半分痕迹。

谢轻河也不是不明白现下的处境,可陪伴了自己数年的小厮说没就没了,多少心里有些难受,收回手,低下头,脸色煞白的有些难看。

云夜现下没空照顾他的情绪,扭头走到一边,从地上捡了一只钢箭,左右看了看。不似普通的木箭铁矢,短箭上下均是精钢制成,材质少见,没有淬毒,只是借着机榫,杀伤力不容小觑。他不动声色的将短箭拢入衣袖,又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

谢府建造的精致华丽,卓尔不凡,处处彰显了百年世家的底蕴和江怀大师的功力。一草一木,一梁一柱,皆是构思巧妙,相映成趣。可这密室的风格,却不像是出自江怀之手。

忽然而来的明珠,留有死角的冷箭,这石室机关的设计者好似抱着一种嬉戏的心态,与闯入者玩着游戏。

密室是为谢家人避难所备的,断然不会只能进不能出。头顶已经封死,那出去的路肯定在四壁和地砖其中一处。既要能触碰的到,又要保证谢家人不被暗器所伤,因此刚才的机关才设置在了地砖的凌霄花上——哪怕身手再不济,轻轻一趴,便可躲过暗箭的袭击。

而误闯密室的外来人,触动了机关,倘若侥幸不死,应该也不会再去碰那地砖之上的凌霄花了吧……

所以……

云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猝不及防的抬起脚朝着浮雕使劲踩下。

嗡嗡的声响自墙壁深处缓缓传来,插着钢箭的石墙蓦然向两边移开,三尺宽的暗道出现在眼前。暗道幽森,一眼望不见头,只有脚边的一段石阶在昏暗中朦胧可见。

果然如此!

背起云霜抬脚向前迈了两步,却见谢轻河眼神落寞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不走?!”云夜眯了眯眼,淡淡的说道。

“我不要!我可是堂堂谢家少爷,这什么鬼地方!我不要下去!我要见我爹!!!”谢轻河沉寂的眼中忽然迸出一簇火光,像是被自家小厮的死刺激到,有些歇斯底里,坐在地砖上,边向后退边挥舞着手臂喊道。

云夜也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瞥,轻飘飘的眼神恍若看透一切,让谢轻河一阵心惊。转身踏上石阶,那一抹素色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朝着黑暗深处缓缓而去。

纤细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那似明若暗的光也跟随着慢慢远去,孤独寂寞的黑暗卷土重来,一点一点将人吞噬,从发梢、到锦衣、再到指尖,竟是那么的毅然决绝、不留情面。

眼见最后一缕微光也黯淡了下去,谢轻河眼中暗了暗,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等等我啊……好黑……”

第五十章 有鬼

哒……

哒……

哒……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要去哪?”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地方太恐怖了!”

“还要走多久?我走不动了!!”

谢轻河停了脚步,叉着腰喘了喘气,瞪着前面不急不慢走着的背影问道。石阶倒是不长,只是下了石阶踏上平地之后,便一直顺着漆黑无光的通道走了许久。谢家小少爷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反观背着云霜走在前面的人,却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若有若无。若不是夜明珠微弱的光照的那人的身影一片朦胧,谢轻河还真会以为这地方只有自己一人!

没有理会在身后嚷嚷的少年,云夜脚步未停。感觉到搭在身前的手指微动,侧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小丫头已经清醒过来,眼底的恍惚尽去,却是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便未曾出声,只是用手指在云夜背后写道:“有人!”

“交给我,你跟着谢轻河。”在云霜手心写下数字,见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云夜幽幽一笑,停了脚步。

前面的人停下不再往前,谢轻河连忙跟了上来,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竟是忘记了刚才说要休息的人是他自己。

却见那人转过身,夜明珠的冷光映衬着眼眸,灿若星辰。素净玉白的容颜之上,嘴角微翘,弯出一抹潋滟,让少年一惊,闪了神。

“轻河,”话语温柔,像是细羽拂过心头。“你怕鬼吗?”

“鬼…鬼?……什么鬼?”谢轻河闻言猛的一颤,连话音都抖了起来。

“呵呵……”

呵呵…呵呵…

两人眼前微弱的亮光突然消失,徒留一丝笑音在甬道里撞击着石壁,传出连绵不绝的回声。

“啊啊啊啊……”眼前说黑就黑,想到刚才云夜神神秘秘说起的鬼,谢轻河抱着脑袋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

背着小姑娘的人没了声,却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渐渐传来,带着股阴风,让少年从脚尖颤抖到了牙齿。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在哪?”

在哪……在哪……在哪……

“不要……不要扔下我啊!”

我啊……我啊……我啊……

无人回话,只有余音伴随着几道轻不可闻的喘气声,来回震荡着。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过来啊……”

“呜呜呜呜……”

“快来快来人,快来人救我啊……”

“闭嘴,吵死了!”耳边蓦然响起一道没有情绪的低沉男声,谢轻河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嘴蹭蹭蹭的向后退去。

真……真的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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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夜明珠的光亮,甬道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的云夜一个晃身贴近石壁,在石壁之上几个跳跃,忽又攀上甬道的顶部,手脚扣住突出的石块,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

谢轻河的鬼喊鬼叫传来,让云夜不爽的皱了皱眉,却是感觉到空气中气息的变化,突然眼中一亮,从石顶飘忽而下,一记手刀对着黑暗中的身形砍去。对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的躲过。

一击未中,云夜连忙收住去势,抬脚在石壁上一蹬,翻身迅速向后退去。

然而对方却是比他动作更快!冷肃的气息紧随而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身后,让云夜心中一惊,连忙向前一扑,脚尖聚力,在贴近地面时生生的转了一圈,出其不意的向着半空之中踹去。

黑暗中气息翻涌,衣袂摩擦之声浅浅传来。感觉踢中一物,却是软绵轻薄,像是一截衣角。云夜不敢大意,连忙收势提气,飞身贴上石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糟了!气沉如海,以静制动,此人的身手竟是不在自己之下!谢家又是从哪冒出来这样一个高手?!

拢了拢衣袖,忽然摸到袖中刚才顺手拾起的短箭,云夜眯了眯眼,一计浮上心头。看样子只能试一试了……

手一松,整个人轻飘飘的向下坠,也不压住翻飞的衣袖,直搅的甬道里一阵气流波动。快要坠向地面,却是一个翻身,忽然向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疾速冲去,趁着黑暗中的混乱,抬脚就要向着对方腰部扫去。果然逼的那人提气向上,踏着石顶翻身避了开来。

云夜已然料到此击不中,行至一半便收势转了身,顺着声响提气而起,贴上黑暗中的身形。见他企图近身,甬道里的另外一人迅速向后躲去,却耐不过云夜步步紧逼,一丝余地都不给对方留下。

“哎……”微微一叹,陌生男人的气息缱绻而来。

双目不能视物,其他感觉在黑暗中便敏锐了数分。本来追着那道身形死死不放,耳边却突然一阵热气,酥酥麻麻,拂过心尖,惹得云夜身形一顿,差点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可恶!!!心中一怒,狠狠的一咬牙,抬手便毫不留情掐上对方的咽喉。

微凉的手指贴上温热的肌肤,强有力的脉搏顺着二人接触的地方传来,双方皆是一震。

几乎同时,还未等云夜有所动作,那纤细的手腕便已被对方死死的扣住,一方尖锐悄无声息的抵上后腰。仿佛只要一动,那人便会毫不留情的扭断眼前的这只手,将冰冷的凶器刺入他的身体。

收紧手指,云夜按着那人向下坠去,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就在快要接近地面之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朦胧亮光袭来。原来是袖中的夜明珠滚落,打破了甬道里剑拔弩张的黑暗。

贴着鼻尖,一张俊秀非凡的脸蓦然呈现在眼前。眼睑微垂,漆黑的瞳眸深沉若海,折射着点点的亮光。薄唇微翘,像是在笑,可隐隐的又带着丝戏谑的味道。

云夜却是惊的瞳孔剧缩,仿佛坠入冰冷的大海,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凉了个透彻。

瞬间收了掐在男人咽喉处的手,双手环在对方的腰间,用尽所有的功力,猛的向下一翻。也不顾抵在后腰的匕首,眨眼之间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这番又是何意?男人眯了眯眼,露出一丝不悦。此刻两人离地不过一尺,自己手中的匕首还抵在他的腰间,若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落了地,身下这人不死也得重伤吧。难不成又有什么陷阱?!男人稍做犹豫,在触地之前手腕堪堪向外一转,匕首终是划过素衣,贴着云夜的腰间浅浅而过。

第五十一章 八字不合

“嘭!!!”

“咚…咚咚…咚……”

黑暗的甬道内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腾起一阵轻尘。

身在下方的云夜受了所有的力,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要撞了出来,闭紧了眼,吃痛的将头扭向一遍。光滑的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乌黑的发丝沾了汗,尽数贴在颊边,再也不负先前的淡定自若。

不识趣的夜明珠咚咚咚的滚了过来,俯身在上的人这才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张素净的脸。

羽睫轻颤,在莹白的肌肤上落下细长的影。一滴晶莹的水珠颤颤巍巍似要滴落,却只是抖了抖,折射出艳丽的光芒。

“唔……”该死的素玉之主!云夜痛的说不出话来,在心中狠狠的骂道。

待身下之人皱紧了眉,发出痛苦的声音,黑衣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云夜的异样,微微一愣。

冰冷尖锐的钢箭穿透肩胛,血渍泅晕而出,染红了一片素衣。这箭刃……若不是他突然转了向,这箭刃如今穿透的,怕会是自己的后心吧……

却又眯了眯眼,转念一想。不对!这钢箭出现的突兀,直直的插入地面数分,不可能是暗道本身的机关,倒有点像仓促之间随手而设。莫不是——这人刚刚做的手脚?!

可从他发现自己的存在到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匆忙之间又是如何想到并设下这样的击杀之局?!此人心思之细腻,谋算之精准,不得不让人感到震惊和威胁。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出自那样的青云门?

是谁,你究竟是谁?!

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却是让白白挨了一箭的云夜恼怒万分。尚可动的右手毫不留情的挥出一道剑气,逼的压在身上之人迅速提气向后退避,自己也以诡异的身法朝着相反的方向跃去。

“咦?袖剑?!””秦君璃避到远处,挑了挑眉,问到。青云门叶归云的剑……不该是那把缠在腰间的软剑吗?!说罢竟是瞥了眼,朝着云夜腰间望去,那把软剑早就没了踪影,越发显得他的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云夜一时气急,竟是露了破绽,心下大惊。连忙敛了神色,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这位年少时便名动京城的靖阳王,可不是一般人,隐忍八年归来,更是胸有沟壑,心智不似常人,刚才那一道剑气已然让他起疑,如今怎么说都是错,唯有不理不答,还能拖延些时间。

倚着冰冷的石壁,抬手擦了擦唇上的鲜血,云夜凝了凝心神,抬手摸了摸穿过肩胛的钢箭。忽然一把握住露出皮肉的尖锐,咬着牙一使劲,竟是硬生生的将短箭自身体里拔了出来。闭上了眼,任皮肉撕裂的痛意在体内横冲直撞,然而不过一息,却又蓦然睁眼,露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都是这该死的秦君璃!!

可又能指责他什么?!是指责他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装神弄鬼,还是指责他逼的自己自伤以护素玉之主周全?从头到尾,他秦君璃倒是什么都没做,可偏让人平白无故挨了一箭。难道果真如同慧空大师所言,两人八字不合?

“你的伤不轻,确定还要和我动手么?”感觉到对面之人汹涌而出的杀意,秦君璃语音微挑,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染血的肩膀。此人明显是认出了自己,才在最后关头以身挡箭,可此时却又不说话,也不知究竟将自己当做了君家家主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四皇子。

“我青云门和君家无甚交集,只要君公子不乱来,倒也没有必要再动干戈。”缓了缓,云夜还是淡淡的出了声。虽然他已起疑,可青云门叶归云的身份还有用,断不能在此时挑破。

“君家只对沈家有兴趣,谢家的事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叶公子是聪明人,你我实在没必要针锋相对。”秦君璃撩了衣摆,竟也不嫌脏,席地倚墙就这么坐了下去。

云夜在心中冷哼一声,凑个热闹?在皇陵隐忍了八年,志在天下的靖阳王,怎会不顾安危,来这小小的谢家看场热闹?!

不管眼前之人的目的何在,与他一同被困在此处却是不争的事实——刚才不知谁触动了机关,甬道在黑暗中发生了变化。待两人落地分开,才发现其他人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踪迹。

既然身边之人是秦君璃,那刚才黑暗中的另外一人必是雾影剑的传人、靖阳王的贴身暗卫前洲,如此,倒是不用太担心谢轻河与云霜两人的安危。

抬手封了肩上的云门穴,简单的止了血,云夜又变回到那个淡定自若的青云门弟子,唯有肩上的血渍和微湿的发透出一些端倪,引人遐思。

“青云门地处极西之地,门下之人与世无争,不问江湖事,没想到对这机关阵法竟还有所研究。”见云夜抬起完好的右臂,借着微弱的光,在四面的石壁上一一细细抚过,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意有所指的感叹道。

“门内清苦,闲来无趣时略有研究罢了,当然还是比不上君家家主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云夜偏过头,看了一眼倚着墙不愿动手却又偏偏找事的人,不咸不淡的说道。

石室内昏暗,就着夜明珠的光也是朦朦胧胧或明或暗,可两人都是高手,自是把对方的一举一动看的真切。

左肩之上源源不断的痛意让云夜的动作迟缓了几分,微偏的脸却依旧淡漠如常,察觉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额边滴下的冷汗,和空气中微微不稳的气息,还真让人忽略了他刚刚受伤的事实。

云夜的气息越来越重,反观秦君璃,却是从刚才开始就没挪动过地方,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弱,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将手指从石壁上挪开,皱了皱眉,脑中产生一丝警觉。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夜明珠的光为秦君璃的冷峻带来一丝柔和,不再由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微微抬起的眼,深沉静谧,仿佛一望无际的海,让人毫无防备迷失其中。然而薄唇微翘,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划破黑暗,将云夜蓦然惊醒!

第五十二章 石顶之花

“发现了?”秦君璃挑了挑眉,却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得快点了,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了。”死因竟然还是被闷死,堂堂的靖阳王若是落得这个下场,岂不是得把京城的那群人笑死?

没有流动,空气竟然没有流动!他和秦君璃所处的竟然是间严丝无缝的石室!

秦君璃定是一开始就发现了,才屏息凝神,减少对空气的消耗,而自己却是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失了血,头有些晕,云夜忍着痛意揉了头,面色又白了几分,恨恨的说道:“君公子才智过人,何不一试?”

就算是素玉之主又怎样,让一个受了伤的人来破解机关,自己坐享其成,也真好意思的。

“我解不开。”语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抬了眼,没有错过云夜眼中闪过的怀疑,秦君璃坦然的一哂,又开了口,“江怀是百年之前的隐士,善于工,精于术,却为人乖僻性情古怪,一生没有收徒也未留下任何手记。我没有见过,也未曾研究过他的机关,自是不会解。”

云夜一愣,顿时语结。

差点忘记了,江怀的手记是自己当年在藏书阁角落里翻出来的,书页残破,落满灰尘,也只是杂七杂八的记了些江怀往日的随记,没想到竟是这位大师一生所学的绝本。回去后定要从柜脚扒拉出来,裱装一下好好珍藏才是……当然,还是得先出的去才行。

“不过,”秦君璃见对面那个纤细敏感又多疑的人半信半疑,话锋一转:“听问此人极其自负,这石室的机关定是做的——呃,出人意料吧……”

出人意料?!

云夜想到些什么,垂目从地上扫过,地砖平整,不再有先前的那种设置了三道机关的浮雕。想想也是,百年之前的凌霄公子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一模一样的机关怎会使用两次?却又是不放心,蹲下身来从地砖上一一敲过,直到手下传来沉闷之声,才堪堪放弃。

不在地砖上,不在墙壁上,难不成……在头顶之上?!

往后退了退,走到石室中间,云夜仰起头盯着石顶看了片刻,忽然眼中闪出一丝异彩。凌霄花!石顶之上竟是雕了一朵凌霄花!不若先前石室那样突出,却是微微向内凹进,难怪自己先前没注意的到。

只见那朵不显眼的凌霄花花瓣微拢,中间呈现一个紧闭的圆,有些像向前地上沉出的那种圆孔,却又更加细小,细小到根本容不下一只钢箭。这又是个怎样的机关?!

云夜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一步,夜明珠投射在石顶上的光也随之暗淡了几分。那石顶之上的凌霄花竟是瞬间发生变化——花中的圆孔微张,似要打开,可包裹在四周的花瓣却是突然合拢,齐齐的将孔洞遮盖了住。石顶眨眼间恢复一片光滑,不见任何机关的痕迹。

这是?!!

云夜一惊,握着夜明珠的手抖了抖。惊诧着向前微微迈了一步,夜明珠的光重新照上石顶,然而花瓣打开,圆孔又合了上。如此两三回,终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低下头,神色复杂的望向墙边垂眼敛息的男人。

身着黑衣,却也难掩风华;被困于室,可又镇静自若。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让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当年不顾一切,毅然远离京城、守陵八年?这八年之间,又是遭遇了什么,才造就了这样一位满腹谋略、心比天高的靖阳王?

碧空阁内回荡了三百年的誓言,终是要有应验的那一天了吗?

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秦君璃蓦然抬了眼。潋滟的笑意自那张素净的脸上闪过,不过一瞬复又平淡,让男人不自主的皱了皱眉。

是在这密室内呆的太久了么,自己竟然开始眼花起来!

“君公子……要找的可是西陵九星图?”

暗自喘了一口气,云夜垂了垂眼,让无数人心惊的话就这么赤裸裸的脱口而出。话音还未落地,却见他复又抬了眼,直直的望向秦君璃深沉若海的瞳眸,直到那片漆黑之中晃过一丝诧异,才了然于心的勾了勾嘴角。

不过一瞬,刚才还说着话的人,突然提气用力,脚步微动,闪身至秦君璃的面前。角落的男人眼中闪过不悦,翻身在墙上一踏,飞身避至石室的另外一角。

云夜撇了撇嘴,不急不慢的抛了抛手上的夜明珠,一步一步朝着石室中央走来。却让秦君璃瞬间沉了脸,浑身上下散发出冷肃的气息,戒备甚深。西陵九星图,竟是真的在谢家?!难道他也是冲着此图而来?!

只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脚下一顿,“那图……”

话刚说了半句,微弱的光线忽然消失,室内猛的陷入一片漆黑。墙边之人条件反射的侧身一避,一道低鸣贴着衣襟而过,朝着石室中央疾射而去。四道石壁像是受到触发,向内凹陷,依次射出数道冷箭。

箭矢破空的声响锋利尖锐,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两人心沉到底。可不过一瞬,秦君璃竟然生生止住退势,猛的朝箭矢所至之处飘忽而去。

该死!!!

心中咒骂一声,用力挥出一掌,打飞最先射向云夜头顶的利刃。脚下未停,贴着地面迅速移动,扔出一物,对上左壁弹射出的暗箭,暗箭在空中改变了轨迹,与来自另外一面墙上的钢箭相撞,铿锵一声,双双落地。

眼见还有两道冷气已经贴近中间之人的身前,秦君璃神色莫名的微微一顿,复又猛的对着黑暗中探出手,精准的抓住一只箭尾,堪堪让箭刃停留在素衣之前半寸。

“叮当!”利刃刺破皮肉之声被一声脆响替代,最后那支避无可避的钢箭似乎撞上了坚硬的一物,弹了开来。

“你!”在外八年,秦君璃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甚少动怒,此刻却是莫名的气极。四壁射出的箭矢,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无一例外全部冲着石室中央而来,可他倒好,竟是连动都不动一下。

“呵……”笑意微凉,透过无边的黑暗,一丝一丝的传来。

直到细不可闻的“咔哒”声响起,沁入人心的清冷转化成一束光,自石顶的凌霄花上倾泻而下——划过乌黑微湿的发,沾染上苍白的素颜,又跳落至染血的薄衣,半明半暗间,勾勒出令人心悸的画面。

第五十三章 相互算计

云夜抬头一瞥,眼波流转,星光粼粼,“君公子身手甚好,不知师承何人?”

“青云门博学多闻,又是得了何等机缘?”不过一刹那的情绪波动,眼前的秦君璃又恢复了一身冷肃,扔掉手中的短箭,不答反问道。

真是狡猾!云夜在心中暗骂一声,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向后退了两步,示意秦君璃看一下头顶之上凌霄花中的圆孔。

“这是……”圆孔嵌在石顶内,应是建造石室时预留下来的气孔,不似先前云夜所见的大小,机关开启后,已然变成手腕粗细。不知离了地面多高,竟是有光线沿着气孔直射下来。

“机关在地砖之上。”素衣之人又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着,仿佛刚才差点死在暗箭之下的是别人一样。

秦君璃皱着眉在地砖之上探了探。果然,虽然地砖平整无异,却是在边缘隐约可见摩擦形成的划痕,证明这块砖确实是下陷过,后又恢复了原样。

可刚才两人在石室中来回数次,为什么没有触动机关?方才也只有叶归云掩了夜明珠,让石室陷入一片漆黑,难道是……

“江怀所学宽广,集天下匠术于一身,独创了‘造影’之技,今日一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云夜不知何时手上又多了那颗夜明珠,在莹白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滚动着。

“你的意思是这机关必须在无光的情况下才能触动?”秦君璃走到石壁边,看了看暗箭射出的孔隙。孔隙大小各异,高低错置,却是算好了角度,全部对准了触动机关之人。

那么快的速度,竟是比杀敌的强弩还要厉害数倍。这看不见的石墙背后,究竟是被装上了怎样的机关!这传闻中的工匠大师,又是创造出了怎样令世人惊叹的技艺!

“机关已经解了大半,按照江怀的风格,定是不会再藏杀机,君公子还是考虑下怎样出去吧……”先是受了伤、失了血,又被这机关一顿折腾,云夜脸色白的有些吓人。眼见这第一道机关已解,便学着先前秦君璃的样子,靠上墙壁,缓缓的坐了下去。一副不愿再动手的样子。

秦君璃皱了皱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指抚过墙上的机关。不,不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机关一共射出八只钢箭,就算速度再快,以叶归云的身手想要避开也并非做不到。可当时生死一念之间,他却是动也未动,连丝毫躲避的意思也没有,如果不是避不开……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不能避!

浮动的地砖、开在石顶的凌霄花、无光的环境、射向中央的利剑……漆黑的沉眸中忽然泛出一抹异光,凌厉的射向倚墙席地而坐之人。原来,竟是这样!!

机关的解法很简单,却又很难。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只要在无光的情况下踏上石砖,便可开启机关,打开气孔。可要说难,难就难在整个机关生死相连——触动机关之时,夺命之箭齐发,八只钢箭齐齐对准机关的开启者,一般身手差的直接死在箭下,身手略好的,也会下意识躲避,从这块地砖之上撤离开来。

但从刚才叶归云一动不动的反应来看,这地砖之下应是另有玄机,恐怕只要略微一动,整个机关便会锁死,再也打不开了吧……这才是他不躲不避的原因所在吗?!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是一人死,还是一起死?或是由谁生,由谁死?打造这间石室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人心算计的如此滴水不漏?

残酷的抉择,耐人寻味的答案。这阴冷黑暗的石室存在了上百年,又是关过多少人,听过多少次令人绝望的答案?!

叶归云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赌他的运气,还是在赌自己这个陌生人的身手?!可如此诡异的角度和速度,连自己都没有完全的把握,眼前之人又是如何笃定自己会全力以赴护他周全的呢?

信任?!不……

秦君璃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是没忘刚才他所说的话!

西陵九星图……竟是拿西陵九星图算计自己为他挡箭!!真是……好极了……

感觉到秦君璃的目光直直的盯在自己身上,比那夏日的骄阳还要灼热数分,顷刻之间变幻了数番。云夜垂着眼,在心里苦笑一声:糟了,好像被发现了!不过是算计他动了个手,冒着被射成刺猬的风险去解开机关的可是他云夜,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应该不会为了这个翻脸吧……

不过说到算计,差点被算计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呢。最后那冲着自己腹部而来的钢箭,秦君璃明明可以打掉,却偏偏失了手。虽不致死,却能重伤,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安然的走出谢家吧……

心念至此,云夜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成这个样子,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相视一笑,两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撇开了眼。

“叶公子在机关阵术上的造诣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只是这样一个武艺阵法皆深不可测之人,真是出自玉龙山,那个不问世事的青云门吗?

“雕虫小技罢了,定是入不了君公子的眼。”扯了扯嘴角,云夜闭了眼。失了血,还得分神对付秦君璃,蓦然觉得体力有些不济。

秦君璃见他这幅样子,挑了挑眉,不再咄咄逼人,四下环顾了一番。

“你的剑呢?”不出片刻,却是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让倚墙之人皱了皱眉,心中愣了一下,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袖中剑还是那把叶归云的软剑。

“下来的时候给我师妹了。”没有睁开眼,云夜决定装傻到底。

“那个小丫头?青云掌门之女叶凝霜?””

“恩。”

“叶姑娘性情单纯,叶公子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

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秦君璃性情高冷,不喜言语的?!回去一定要揪出来,扔去执武阁,让他脱一层皮不可!!

第五十四章 七叶一枝花

那人倚着石墙闭目养神,在夜明珠微弱的光下显出一脸的疲惫与淡漠,秦君璃识趣的闭了嘴,不再说些什么,扭过头细细的研究起石壁之上的机关。

八支钢箭,八个箭孔。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不出丝毫规律,却统一在箭孔周围的石壁上向内凹出一朵花来。和石顶之上的凌霄之花如出一辙,只是花形略有不同,也小了数倍,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小。

秦君璃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以一幻八?莫不是还要再解一次?不,应该不会,刚才那一局已然是必杀之局,能躲开者寥寥无几,这石室的设计者定是不会再在此处浪费心思。那,剩下的——应该便是打开石室的机关吧……

手指微微抚过那一朵朵精致的内雕之花,忽然箭孔之中闪过一丝晶莹,让秦君璃一震。

什么东西?!

眯着眼又细细看了看,却是漆黑深沉一片,再无半分动静。

“你那珠子借我用用。”皱着眉,头也不回,对着空气说到。

云夜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怀疑之色。自从入了这谢府地下,便再无视物之物,且不说这珠子随了自己一路,光是解开地下的机关,就处处都离不开它。万一他拿去不还,自己可不得受制于人?

“不过一颗夜明珠,若叶公子稀罕,出去君某送你一车可好?”见身后之人迟迟没有动静,便知他想多了去,秦君璃转过头,勾起嘴角戏谑的看着那个小气鬼。

云夜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不爽的眯了眯眼,脸色一僵。心里有些气不过,这个人就不能好好的呆在京城吗,非得来谢家凑什么热闹!不情不愿的手一挥,身旁的珠子便朝着秦君璃飞去。

一把接住夜明珠,在手中颠了颠,石室另外一端的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这一手,使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可不会是出自极西的青云门!!

然而秦君璃却是瞬间敛了眼中疑色,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将夜明珠凑近内雕石花中的箭孔,箭孔中的东西遇到光,泛出一抹异色,带着点萤蓝,不似铁器的阴冷,倒像是……某种石头?

又将夜明珠凑近了些,箭孔之中的莹石微微一动,让人心中一紧,可别说是机关了,连空气都未抖动半分。皱了眉,秦君璃又举着夜明珠在其他七个箭孔四周探了探,皆是同样的的反应。

云夜见他举着个珠子从一边走到另外一边,来来回回数次,面色凝重,却不得解,正欲开口,却看见那人将夜明珠收入衣襟之内,掏出一把匕首来。

“喂!我的珠子!”不是说好了只是借用吗?!堂堂靖阳王说话竟然不做数?!

没有理会一旁干瞪眼的云夜,秦君璃将匕首对准石顶上倾泻而下的光束,手腕一翻,那一抹清冷的光打在匕首之上,又突然改变角度折射向石壁,精准的投入一朵蔷薇花中的箭孔。

“咔哒”轻响,破空之声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云夜听见声响一惊,身体瞬间做出反应,连忙脚尖用力,翻身速移,瞬间闪到了秦君璃的背后。只见一只钢箭从对面的墙上疾射而出,贴着素衣而过,堪堪在云夜刚刚所倚的位置留下一道箭痕,又“叮”的一声落了地。

秦君璃怎肯将自己的背后留给不知底细的叶归云,在他从过来的时候便向着边上一个闪身,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好意思,失手了。”嘴角微挑,噙着一丝笑意,连深沉若海的眼中也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君公子有何发现?”捂着左肩上的伤,压下心中怒火,云夜冷着脸说道。

“箭孔之中还有一层机关,遇光而动。””秦君璃抛了抛手中的匕首,嘴角扬起一丝笑,“既然江怀善用光影之术,打开石室必然还是要利用这束光。”将匕首放在光束之下,微微调整角度,光线经过反射,打在了右手边的石墙之上,离钢箭射出的孔洞不过一寸,再往上一些,便可直接射入凹陷处。

收回匕首,秦君璃目光闪了闪,“一共八个。”

“八个?”云夜皱了皱眉,环顾了下四面石壁,箭孔分散,毫无规律可循,倒是不知这开启石室的机关又是设置在了哪个凹槽中。

“如你所见,选错了还会触发其他机关,可能只是一只箭,也可能是其他我们猜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们得决定先试哪一个?”看了眼蹙眉的云夜,秦君璃眯了眯眼,似乎刚才只是无心之失,可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知叶公子对谢家了解多少?”

忽然从机关说到谢家,云夜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开口答道:“谢家发迹于百年之前,当年的谢凌霄师从忘忧谷,一身制丹之术,天下无人可及,却不知为何出了谷,定居在了这淮中城。谢凌霄出谷自立门派之时立誓,不从医,不治病,不救人,一生屈居在谢家的药房之中。可即便如此,其高超的制丹之术还是让世人趋之若鹜。”

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云夜盯着朦胧光线的眼神有些迷离,连带着浑身上下那种拒人之外的冷淡也消散了几分,变得柔和起来。只有左肩之上的一片血迹,鲜艳的有些突兀。

“其子谢商陆资质平平,继承了谢凌霄的家业,但却不如凌霄公子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可仅凭固元丹一味成药,也算是保了他一生平顺富贵。谢家一脉单传,至于谢易平与谢轻河,君公子定是了解的比在下多。”

既然敢入这谢家,想必这位靖阳王殿下也是对谢家的来龙去脉查了个透彻。但他的目标不是沈家和金家手上的江南漕运权吗,怎的忽然对谢家起了心思?难倒……真的是为了那幅西陵九星图?

收回迷离的目光,云夜扯了扯嘴角,眼中已然恢复清明。

“谢……凌霄?”秦君璃垂了眼,谢凌霄三个字从其口中缓缓而出,却是带了份不同的感觉。一抬眼,目若星辰,熠熠其光。

“叶公子可曾听过重楼这个名字?”

“重楼?”云夜微愣,眼波晃动,忽然想到那日谢府密道的嬉戏图来——

素纱轻拢绕河烟,子婴童语笑不前。

夜梦惊游深去处,不入三尺宛若仙。

东归谢平情犹在,重楼已断万重渊。

藤萝花坠章柳碎,唯有辛夷入旧年。

“素纱轻拢绕河烟”已然说的是谢轻河与谢轻烟,可对于最后四句,当时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秦君璃提到“重楼”二字,却似乎又有了些眉目。

谢凌霄、谢商陆,谢家前两辈皆是以药材为名,为何到了谢易平这一辈却偏偏起了如此普通的名字?

东归谢平、重楼已断?

重楼……谢重楼……

莫不是谢家家主本该叫做谢重楼?

“谢重楼!”

“七叶一枝花!”

两人惊醒,对视一眼。箭孔之上的八朵石花,唯独没有凌霄,因为凌霄花早就被雕刻在了头顶之上。那仅剩的可能便是其中的“那”一个了!

秦君璃手中动作更快,匕首一翻,稳稳的迎向自上而下的光束。微弱的光线碰上光滑如镜的刃面,瞬间朝着左边折射而去,不差一分一离,系数射入了墙上的细孔。

“你……”

云夜没想到秦君璃突然动手,还未来得及阻止,整个石室就剧烈震动了起来。脚下一空,石砖砌成的地面蓦然消失,两人直直的向下坠去。

逼仄的空间豁然开朗,潮湿微凉的空气扑面袭来,让人瞬间清醒。连忙提气止住坠势,余光一扫,云夜和秦君璃却是被眼前之景深深的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地底洞穴

钟石兀立,峻岩嶙峋,漆黑的空间沉稳静谧,深不见底。谁能想的到,雕梁画栋,精致华丽的谢府之下,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巨大的天然洞穴。

令人诧异的不是洞穴本身,而是洞穴深处那株数十人高的参天古树。树冠膨大茂盛,矗立向上,一直生长至漆黑的嶙石深处。无风自动,微微泛着血色的树叶散发出莹莹的白光,想要打破这至黑的禁锢,却是被股神秘的力量压抑着,融入了混沌的夜色之中。

数不清的粗壮根条干枯虬结,顺势向下,扭扭曲曲的在树上缠绕生长,遮盖住了树木本身的样子,只是在或明或暗之处留下大大小小漆黑凹陷的洞,森然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藤条纠缠着向下,消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模糊之中。仿佛整棵古树正在被来自地底的黑色怪物吞噬,却更像是挣扎着破地而出,在这贫瘠之地绽放出生命的奇迹。

石洞宽阔,没有借力之处,二人朝着地底的黑暗快速坠去。

“主子!”一声惊呼,有道身影自嶙峋洞壁上的石台飞身迎上,竟是靖阳王身边的那个前洲!

运气用力,前洲手中的剑对着峭壁疾射而出,生生嵌入石壁三分。黑衣蒙面的那人在剑柄上借力一踏,又加快了速度向着秦君璃坠落的方向而来。

离下坠的二人还有一丈之远,眼看就要错过,前洲对着二人的方向猛的一甩,一枚通体暗黑的袖箭脱手而出,冲着两人疾射而来。秦君璃眼疾手快,忽然提气,在飞驰的袖箭上一踏,借着袖箭的力道,翻身向上,贴着峭壁,稳稳的落在了石壁中央一处突出的石台之上。

见对方脱身,一同坠下的另外一人面上却是荡过一丝轻笑,不急不躁,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前洲从云夜身边掠过,面无表情的淡淡一瞥,迎上素衣之人似笑非笑的眼,星光璀璀,且深且盈,恍若清冷的月光,让人无所遁形。

心中泛起一抹异样,前洲的手指紧了紧,却是被那道犀利的目光激的动了怒,不等感觉淡去,便已经有了动作。又是一枚袖箭疾射而出,呼啸着朝着下坠的云夜而去。不若先前供人借力而起,这次径直射向素衣之人的胸口,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秦君璃皱了皱眉,向前微踏了一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出声。面色冷漠的看着叶归云带着袖箭的力道,加速向下坠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主子!”前洲贴着石壁而上,落在了秦君璃的身旁。

秦君璃紧紧的盯着那人坠落之处,直到那一片素色完全沉入黑暗之中,看不见半分,才敛了神色抬起头来。前洲没有错过他面上的那丝晦涩,不禁有些诧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此番遇上何事,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可惜了……”若有若无的轻语,化作嘴边的叹息,消散在了浮空之中。

但你带着西陵九星图的秘密消失,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神武秘陵藏宝无数、隐蔽难寻,百年之间多少人趋之若鹜,却没有一丝它的消息。

当今皇上继位二十余年,南秦由盛及衰,内有外戚贪弊乱权,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之际,西陵九星图的现世,必然会引起江湖武林、朝野上下一片血雨腥风。

时局艰难,自己手中势力尚且不够稳固,就算真的得到此图,也会招来各方的觊觎和猜忌,可若落入他人手中,终是埋下祸端、于己不利。

如此一番算来,倒真不如就这样永远埋在地底来的让人安心。

叶归云啊叶归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可怪不得我秦君璃见死不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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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一声少女的娇笑凭空出现,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震荡了开来,带出几分高低交错的回音,让人不禁浑身一颤。

有人?!谁?!

石台上的秦君璃和前洲吃了一惊,瞬间聚神闭气,环顾了一下昏暗空旷的洞穴,却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存在。相视一眼,面上皆是凝重之色。两人身手不俗,如今竟是连对方一丝气息都未感受的到,要么是来人武功高强远在二人之上,要么便是——真的,见鬼了……

“嘻嘻……”又一声轻笑回荡,似是离人更近了一步。前洲抚过冰冷的袖箭,挡在秦君璃的身前,浑身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洞穴实在诡异的紧,他可从来不信什么灵异之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石壁。”秦君璃皱着眉开了口,指了指对面的石壁。笑声是从对面石壁中传出!

“又一个……”不再是轻笑,似人非鬼的东西发出一声叹息。果然声音是从对面的石壁内向外扩散而出,沙哑的音色撞击了石壁,变得沉闷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前洲有些后悔没带雾影剑。本是不想泄露身份,如今却是束手束脚,给了对方机会。

兹拉——兹拉——兹拉——

叹息还未消散,岩石之中又发出一种怪响,像是重物在地面拖行,一寸一寸,由远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先别动,看看情况。”秦君璃皱了皱眉,低声对前洲说到。

机关遍布的地底密道,神奇诡异的嶙峋洞穴,这谢家的一切已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更别说叶归云提到的西陵九星图和这渗人的石中异象,谢易平……不,应该说是百年之前的谢凌霄,到底在这地底之中留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前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主子的安危最为重要,况且还不知这洞穴之中是何情况,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吃掉吃掉……全部吃掉……嘻嘻嘻嘻……”蓦然拔高的尖锐女声忽然冲出石壁,像是绷紧的琴弦猝不及防的断裂,惊的人下意识的向后躲去。

凌空而出的高音穿透晦暗不明的湿气,撞击着洞中的石壁,幻化成如影随形的狰狞。

“吃掉……”

“吃掉……”

“吃掉……嘻嘻嘻嘻……”

秦君璃被这声响一激,脸上露出深深的不悦。而一向面无表情的前洲,却是在看清石壁上的东西时,张大了嘴,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五十六章 凭空传物

一双眼。

没有焦距的一双眼。

不,不能说是没有焦距。只是瞳孔极黑极大,向外扩散着占据了大半个眼眶,让人几乎看不出眼白的颜色。极目望去,恍若两个暗淡无光的黑洞,悄无声息的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忽然眨了眨,石壁上的那双眼左右环视了一下,向外缓缓凸了出来。先是鼻尖、而后眉骨,紧接着毫无血色的唇、干枯成片的肌肤,一点一点拼凑完整。

竟然是张女人的脸!!

苍白的薄唇一张一合,尖锐之声蓦然穿透水雾,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我看见你了哟……”

前洲杀气顿出,脚步欲抬,却被秦君璃伸手拦了下来,“不急。”

“呜呜…不在…你怎么不在……”不过一眨眼,墙壁上的那张脸竟是瞬间换了副面孔,眼角下垂,悲伤哀戚。带着血色的泪珠潸然而下,顺着干枯皱褶的皮肤,坠落在突出的石块上,似真似幻,叫人有些分辨不清。

哭音犹在,顺着石壁来回震荡,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岩石上的那张脸却出人意料的垂了眼睑,勾起了嘴角,换上诡异渗人的笑。

“嘻嘻……吃掉吃掉……”

嬉笑怒骂之间情绪变得极快,让前洲难得的皱了眉,暗中扣住最后一只袖箭。还未待他出手,那张脸竟是贴着嶙峋的石壁向上不断挪动起来,从一张漂浮在石头表面的干枯脸皮,一点一点凸出、充实、变得立体——先是梳着蓬乱发髻的头、然后是瘦小的肩膀、紧接着穿着灰白对襟绣裙的上半身,最后竟是整个身体都从石壁内“长”了出来。

怪物!!一只佝偻着身体从石壁中长出的怪物!

“嘻嘻,又一个……又一个……”

凭空出现的怪物念叨着转过身,对着石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那双干枯到只剩一层皮的手毫无阻碍穿过石壁,在里面摸了摸,微微一顿,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缓缓向外拽着…

东西很沉,它拖的很费力。可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洞穴里,秦君璃和前洲却是一眼认出了那身衣物——先前在谢家肆意杀戮的黑衣人!

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前洲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惊。实在是太诡异了,且不说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光是那凭空传物的壁石,就颠覆了自己前半生的所见所学。

“主子,此地太过妖异,墨卫又都被留在了别院,您实在不该在此逗留,还是先随我出去吧。”虽说秦君璃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前洲此时还是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来。

未下这地底之前以为谢家不过是个普通世家,沾染上西陵九星图的是非惹人觊觎,可如今看来,这谢家的秘密,恐怕不只是神武密陵这么简单!

身后的人嘴角一弯,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暗卫,轻声笑道:“出去?入了这地穴,见识到谢家的‘这些’东西,这谢府的主人哪里会容我们如此轻易的离开?!”

“……”前洲一时语塞,心中明白主子说的何尝不是事实,可总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任人宰割吧。

“噗通!”

一阵水声,石台上的二人连忙看向对面的石壁,哪里还有那怪物和黑衣人的踪迹!只剩嶙峋的石壁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在宽阔洞穴的另外一边静矗着,影影憧憧却又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两人的幻觉。

“那边!在那边!”一声沙哑的惊呼,对面传来箭矢破空之声。

飞箭接二连三的劲射而至,然而石台窄小,再无后退的空间,秦君璃和前洲只好飞身而起,向两边突兀的岩石踏去。

两人动作迅速敏捷,可那飞驰而来的箭刃却是如影随形,贴着脚底、擦过腰间,掠过发梢,硬生生的插入石壁大半。前洲脚下未停,面色却是唰的一下泛了白——这箭……

“快打下来,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速度还真他妈的快!”一击未中,不容二人反应,“咔嚓”一声机括之响,又有数十道利箭袭击而至。

连环弩!!对面之人用的竟是十箭齐发的连环弩!!如此厉害的兵器民间可不允许私藏,这些人到底是谁,怎会有这御工坊独造之物!

不,不行!再这样下去,任二人轻功再好,怕是也难以全身而退。心念一动,前洲在石壁上垫了脚,稍作停顿,后又一个翻身,精准的踏上呼啸而过的利箭,在空中变换了方向,冲着钢箭的来处毫无声息的飘去。

秦君璃一个偏头躲开贴着颊边而过的利刃,余光撇了撇前洲所去的方向,瞬间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脚下微动,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避去。

胆大心细、出手果断,敢用自家主子做诱饵,放眼整个王府,也就前洲有能耐做出这等事来。

“那边!别让他跑了,快射!”气急败坏的声音见对方避开了所有连环弩射出去的箭,咬牙切齿的狠狠命令道。

前洲已然贴近了箭的来处,单手单脚攀住石壁,抬头向上望去。巨大的岩石之后竟是一个一人宽的洞口,两名黑衣人扯下了面巾,躲在巨石之后,将手上的弓弩瞄准了对面的模糊暗影。

“今天被这鬼东西折腾的够呛,赶紧给老子射下来,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害得老子损失了那么多兄弟!”

怪物?是说刚才那个从石壁中长出的女人吗?!

无暇顾及其他,前洲勾住岩石,脚上用力一蹬,向上凌空翻去。墨色身影浮动,一个呼吸之间便闪现在了那二人的面前。

身形未稳,却是一把扣住那连环弩的弓弦,连带着对方握住弓弩的手,使劲向外一掰。“咔嚓”声下,射箭之人的手腕竟是被忽然飞上来的身影齐齐掰断!

夺下武器,前洲落了地,顺势一脚狠的踹向对方的心口。

“哎呦……”猝不及防,失了武器的黑衣人被踹的向后坐倒在地上。他身后那人一惊,警觉的跳开,一个反手拔出剑来。

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前洲眼中闪过狠意,手指微动,调转弓弩的方向,在那两人惊恐的表情中,淡漠的扣下扳机。“簌簌”几声,十箭齐发,尽数没入了那两人的身体。刚才还气急败坏的黑衣人顷刻之间没了气息,向后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石洞窄小,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了潮湿的血腥气,刹那间射杀了二个人的前洲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冷冷的盯着洞内黑暗处,抬了抬手中的利器。

“出来!”语意冰冷,手中未停。站在洞外的人眯着眼向后拉动弓弦,剩下的十只钢箭“咔哒”一声,悉数卡上箭槽。

第五十七章 水萤之石

“哎……前洲你还是这么无趣……”话音中透着熟稔,一人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黑暗深处缓缓走出。洞**入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副浪荡不羁的面容。

怎么是他!

丹凤眼、芙蓉面,薄唇轻翘,春风含笑。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好好的在京城呆着,来这里做甚?”秦君璃闪身入了洞,看着那身眼熟的黑衣,和与那黑衣极度不搭的脸,皱了皱眉,露出一抹深思。石壁之上的箭袭已停,却迟迟不见前洲出来,便想着上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见到了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眨了眨眼,瞄了瞄前洲手上的弓弩,那人对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暗卫嬉皮一笑,说到:“前洲你还是先把这玩意儿放下来吧,我可不想和他们一样,被你打成筛子……”

一人五只,没体全入,皆中要害。如今那两具被钢箭打穿的尸体,还在脚边汩汩的渗着血,可见这十箭齐发的连环弩是个多么厉害的武器。

前洲冷哼一声,卸下了机括,钢箭弹出箭匣,散落在地。

“那个老头子得了消息,说是有人会南下找一样东西,让我想办法跟着前来。”声音不复嘶哑低沉,恢复了原先的清亮。说话之人顺手解了黑色的发巾,撩了撩脸边的一抹碎发,一时风情无限,但教秦君璃眯了眯眼,露出一脸嫌弃。

“什么东西?竟是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让你前来?”虽然脸上露出嫌弃之色,秦君璃却像是习惯了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远远避开,而是在他身边寻了块大石,坐了下来。

这世间能在堂堂靖阳王面前熟稔自如的,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可这人却未在靖阳王秦君璃身边出现过,让人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老头子没有说,只是让我盯着,好像对这些人极其不放心。”撇了撇嘴,那人似乎又是想到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龇了牙说到:“不过,我可是随了他们一路,大概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嗯?”斜觑了他一眼,秦君璃心中有些了然。知道却不说,这家伙莫不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嘿嘿!”咧嘴一笑,有些猥琐,生生破坏了那张花容月貌。那人往秦君璃身边一凑,伸手就想搭上他的肩膀,却被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吓退,面色一僵,尴尬的抖了抖嘴角,收回了堪堪触到黑色暗纹锦衣的手。

“前洲,我看你还是把箭装回去吧,似乎我们很快就要用上。”声音且轻且沉,平淡无波,却是让身边那人连忙往后跳了一步,离他五步之远。开什么玩笑,前洲出手非死即伤的,自己哪还能占得了什么便宜!

“图图图图!一副图!”连忙开了口,却是两手叉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仗着自家暗卫厉害,真是越来越心黑了。

“听说当年谢家收留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手中有幅图。然而十年之前这个女子不知所踪,此图很有可能最终落在了谢易平的手上。”见秦君璃蓦然变了脸色,他敛了一身吊儿郎当的气息,问到:“怎的,有问题?”

“西陵九星图……他们要找的果然是西陵九星图!”

“西陵九星图?!神武秘陵?!!”

那人和前洲听到这个消息皆是一愣,震惊不已。遍地宝藏的神武陵本就只是个传说,引的无数人趋之若鹜,却又无功而返。而相传记载神武秘陵所在的西陵九星图就更是虚无缥缈,载于字里行间,从未在世人的眼前出现过。

这图——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谢家?!

“你是认真的?!”一身黑衣人打扮的男子难得的皱了眉,露出凝重的神情,让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冷峻了数分,却还是难掩面色中的难以置信。

“要是让燕回知道你在置疑他努力了五年的成果,怕是我们又能看场好戏了。”想到些什么,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让面前的男子不经一颤,浑身起了一层疹子。

“呵呵呵呵……当我没说!”真是物以类聚,都是黑心狐狸!

僵着脸抖了抖皮,心里腹诽了一句,他赶紧转移了话题。“谢家上下都被翻过了,确实没有看到那图的踪迹,怕是只有找到谢易平,才能问出西陵九星图的下落了。”

谢易平啊……真的“只有”谢易平吗?

一抹清冷如莲的潋滟自脑海中划过,秦君璃心中浮起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一团浓雾,不着痕迹汹涌而来,却又握不住、抓不牢、灭不掉,只能任其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窒息般的感觉……

“不过,可能谢家小少爷谢轻河也知道。但他先我们一步溜掉了,和他爹谢易平一样,一直未曾露面,不知道躲哪去了。”挑了挑狭长的眼,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地上的两具死尸身边,探了探脉搏,确认已经彻底死透。

谢轻河?暗道里跟在叶归云身边的少年?

秦君璃不动神色的瞥了前洲一眼。他和叶归云陷入密室时,跟在谢轻河与叶凝霜身边应是前洲才对,可是为何只有他一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密道里又是发生了何事?

前洲对着秦君璃摇了摇头,“暗道里不知为何机关启动,主子您消失后,那两人也不见了踪迹。”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蹲在地上的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一块铸铜的令牌,上下掂了掂,毫不犹豫的收入自己怀中。又拖着二人的尸体走到岩石边,低头看了眼岩石之外的无底深渊,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秦君璃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些什么,忽然星星点点的晶莹映入眼角,让他想到刚才那隔空传物的诡异石壁,扭过头来沉声问到:“那石壁是怎么回事?”

“你也发现了?”洞口的黑衣人一愣,抬起头,眼中亮光一闪。却是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八年过去了,这家伙还是一如当年的敏锐!自己可是被那怪物追了好几个时辰,才发现了这石壁的不对劲,他不过一刻的功夫,竟找到了最最关键之处,如何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四下一番环顾,从地上挑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脚尖一拨,石块飞向秦君璃。

不悦的一蹙眉,秦君璃抬手接过,凑近眼前一看,忽然一楞,露出诧异的神色:“水萤石?”

第五十八章 聚光成影

“是,也不全是。”那人站在洞口,抱着手臂,笑眯了眼,也不继续说,像是故意等着秦君璃来问。

瞟了笑的如桃花般荡漾的男人一眼,秦君璃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竟也不主动开口,只是默默的翻过石块细细看了看。

忽然脸上闪过一抹惊奇,从身上掏出匕首,在石头的表面反复刮了刮,直到一层白色的晶莹之物变成粉末脱落下来,才停了手。

“这是……”秦君璃有些不敢相信,这看似普普通通的石块之外,竟是被人涂了厚厚的一层东西!

在石洞中四处一晃,却又是觉得不够,走到崖壁边,一边用脚勾住突兀而出的石头,一边朝外探出大半个身去。身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身边是无处踏脚的嶙峋怪石,可他就保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在洞口之外的石壁上摸了许久,直到神色从一开始的惊诧变得不可思议再到最后的若有所思,才堪堪收回手来。

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你所见,不是水萤石,而是——水萤石的石粉。”那人见秦君璃已然发现这石块的不同之处,只好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水萤石产自北齐极地,算不得珍贵,却也是受地脉的影响,极少在其他地方出现。原先我也是惊诧这江南淮中之地竟有这样一条水萤矿脉,可后来发现这成片成片的“水萤石”竟然是普通岩石涂上厚厚的石粉伪造而成!”

涂了水萤石粉的石壁……那个女人神出鬼没,又能从这石壁中不合常理的来去自如,莫不是因了这石粉的缘故?!可再怎么不寻常也不过是层石粉,难不成真像那些异志中所载,女鬼寄生石壁之中,食人血肉,而这水萤石粉则是镇鬼之物?!

秦君璃想罢又在心中冷嗤一声。鬼?这世上除了人心,哪里有什么鬼!

“北齐的水萤石由于成分特殊,聚光成影,多是被宫廷之中用来做成珠帘、灯罩一类摆设,增加室内亮度,寻常人家谁会千里迢迢的跑到异国他乡去弄这么些水萤石,再费尽心机磨成粉末、涂在石壁之外?!放在室外也就罢了,还能图个好看,在这黑黢黢的地底,能有个什么用!这谢家的家主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站在洞口又朝着脚下的漆黑深渊探了探,那人一边吐槽着,一边想着要不要把脚边的尸体扔下去,毕竟死在连环弩下,被人发现可莫要平白无故招来怀疑。

听见他的絮叨,身后的秦君璃却是一愣。

聚光……成影……难道是?!

从衣襟之中掏出夜明珠,凑近洞内的石壁。果不其然,身前的一片石壁因为夜明珠的靠近,被冷光照的晶莹璀璨,不过一息之间,这片晶莹竟是顺着石壁蔓延开来,次第的向着洞口的方向而去。

“害的老子刚才打那怪物的时候每次都看花眼,跑了几个时辰才发现是这……”兀自说话的那人面对着洞外,忽见五六丈外、对面的石壁上出现一抹光,浮现一张人脸,惊的他赶紧住了嘴,向后退了两步。随着他的动作,那张自己看了千百遍的桃花脸也是后缩了几分,徒留一双狭长的眼睛漂浮在石壁表面,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

“这这这!!!”连忙退回洞内,瞪大了眼睛看向秦君璃。

收回珠子,拢入衣袖,直到对面石壁上的光影也随着光线的淡去而消失,秦君璃这才勾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竟是利用这涂了水萤石粉的石壁,做出这样逼真的幻影,差点将自己都唬了过去!

聚光成影、移景于石,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地底之穴,竟是隐藏了这样大费周章的设计。谢凌霄啊谢凌霄,你要藏的仅仅是那一副西陵九星图吗?

不,不对,不是西陵九星图!秦君璃似是想到什么,整个人忽然紧绷起来。西陵九星图出现在谢家不过是这十年间,百年之前的凌霄公子总不会未卜先知,用这样惊世骇俗的地下奇观来藏一副未曾现世的陵图吧!

这谢家…究竟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咦?!又没了?!”慌不迭退到洞内之后,那个长着桃花脸的男人才发现随着秦君璃的动作,对面石壁上的人影竟也消失了去。复又仔细想了想刚才他的所作所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指了指洞外,“水萤石粉?”

“不错,虽然被打磨成了石粉,水萤石的特性却不会消失,这洞内的石壁聚光之后便会在另外一处形成一模一样的情景。你们先前追不到那个怪物,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根本不知道哪个身影是真,哪个是假,又谈何抓住对方?

心中疑虑陡起,秦君璃有些心不在焉,背着手,垂了垂眼,随意的解释道。

噗通……哗啦……哗啦……

水声?哪来的水声?!

背对石崖的男子下意识的朝着巨岩背后一闪,示意秦君璃和前洲退后,迅速从衣襟里掏出蒙面的黑色布巾系上,仅仅露出一双眼,凝重而又谨慎的向着漆黑的深渊望去。

深沉无光,仿若最黑的夜幕。可夜幕却是起了皱,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纹,荡漾着朝着边缘散去,渐渐偃息,化做水汽般的叹息。

深渊……这哪里是什么深渊,分明是片无光的地底之潭!可若说是潭水,却又不像,世间哪有这样的水——静谧、深邃、无声的吞噬着所有接近的东西……

环顾了四周,定睛在死透的黑衣人身上。抬脚踹去,一具尸体在石边滚了半圈,直直的向下坠落而去。

扑通……哗啦……

黑衣人的尸体约是下落了五丈,蓦然在漆黑之中激起一阵水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谧,发出清晰的声响。可不过片刻,却是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沉入漆黑之中,直到看不见半丝踪迹,水面又恢复平整,一切安静的仿佛无人踏足的秘境。

“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洞穴之下又是些什么东西?

“你可见过?”皱着眉看向身后之人,眼中透露着浓浓的不解。却见秦君璃不说话,盯着深潭,目光闪了闪,脸色蓦然变得难看起来。

叶归云!!!刚才亲眼所见,坠入地底的叶归云!竟是用这种低级的障眼法骗过自己和前洲,脱了身!

感觉身边的人忽然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黑衣人露在面巾之外的眼无辜的眨了眨,看向前洲,用眼神询问道,他怎么了?前洲表情淡漠的撇过头,装作没看到,兀自从地上拾了箭,一根一根的装入连环弩。

第五十九章 腹背受敌

“喂喂喂!你到底要去哪啊?!”少年清亮的音色伴随着水声,若隐若现的从下方传来。秦君璃和前洲前不久在暗道里刚刚听过他的鬼喊鬼叫,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谢家无缘无故失踪了的小少爷——谢轻河!

“抓过来!”敛了一身骇人的杀气,秦君璃面无表情的说道。话音刚落,身后的前洲将弓弩往背上一插,踏着崖边的岩石,毫不犹豫便向着声音的来处冲去。

一路下坠,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前洲才蓦然发现,这洞穴的数丈之下竟是别有洞天,不若先前的漆黑神秘,却是逐渐明朗起来。

原来几人所处的洞穴呈一个不甚明显的沙漏型,上下两端空间皆是宽敞,唯独中间的岩石微微内收,借着石壁上的水萤石粉,和洞内昏暗的光线,造出一副无底深渊的假象。从上而下只能看见一团漆黑,不见他物,可一旦落到洞穴之下,便障影全除,仿佛至身他处。

极速坠下,借力在石壁上几个踩踏,前洲冲着那个两个身影转瞬便至。

谢轻河虽然平日不学无术、嬉笑玩乐,关键时刻总是能避开危险。感觉到从上而来的凛冽杀气,少年猛的向前一扑,抱着云霜在碎石浅滩上一滚,堪堪让前洲抓了个空。

“谁!”锦衣绣服沾了水,湿皱的不成样子。刚才那一扑一滚,更是粘上许多碎石,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谢轻河不敢大意,骨碌一下翻起身来,连脸上的沙子都顾不得擦去,像只遇到危险的小刺猬般,挡在云霜身前,竖起了浑身的硬刺。

谢轻河身后的小丫头从河滩上缓缓爬起来,不发一语,慢悠悠的转过脸,看向来人。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暗淡无光,毫无焦距,直勾勾的瞪着前洲的方向,似乎全神贯注却又仿佛穿过眼前之人在看着其他什么东西。俏丽的容貌失了光彩,蒙上了一层灰白,哪里还是那个跟在叶归云身边,娇憨可爱的小师妹!

这双眼……这双眼的神色,竟是和先前石壁上出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这是中了毒,还是失了魂?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前洲从背后抽出弓弩,浑身上下戒备起来,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一瞬之间,却见谢轻河身后的小丫头嘴角一勾,闪过一个明晃晃的笑,眼中雾气尽除,灿若星辰,又哪里有刚才半分骇人的诡异。

什么情况?!前洲皱了皱眉,一时不明所以,谨慎的后退一步,隐入巨石的阴影里,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真是让我们一阵好找啊,谢家的宝贝少爷……”淅沥涉水之声响起,两三人踏着浅滩从背后而来,谢轻河一惊,连忙转头向后看去。正是先前在南院大肆杀戮的黑衣人,不知如何破了机关,竟是寻到了此处。

一前一后,两拨黑衣人的目标似乎都是自己。谢轻河顿时有些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背运过,可腹背受敌,两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是打不过,只好拽着云霜向潭水之中退去。

又是那群在谢家杀戮的黑衣人,真是阴魂不散!前洲眯了眯眼,考虑着要不要先解决掉这三个碍事的家伙。

可来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径直冲着谢轻河而去。一身最为普通的粗布黑衣,蒙面遮发,露出双目。阴鸷的眼神,嗜血的狠意,让那个不过二八的少年露出一丝恐惧,有些微颤。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闯入我谢家有何目的?!”

“哟,还真是单纯不知世事的富贵少爷呐,你谢家上下都被我们杀光了,还问我们有何目的?哈哈哈哈哈……”虎背熊腰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巾,掬了潭水,洗了洗脸上的血渍和汗渍,一手执剑,一手叉腰,哈哈大笑道。

黑衣人的话让谢轻河一愣,心凉了个透彻。知道今夜谢府之中不会太平,却没想到竟是灭门之祸。这些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偏偏要与他谢家过不去?!

“怎么,还摆着个少爷的臭脸啊,你听话点,让大爷我高兴了,说不定还留你一条小命呢!”另外一人见谢轻河僵着脸,瞪大了双眼,不断的向后退着,不爽的说道。

少年握紧了拳,脸色一片煞白。谢家上下一共一百四十七人,都死在了这些黑衣人手中,那东院的那个人呢,姐姐呢,是不是也惨遭毒手,已经不在人世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地步,却终究是要死在这阴暗的地下吗……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谢家,堂堂的百年谢家怎能就这样毁在这些人的手中!!

忽然“咔嗒”一声,弓弦向后拉动,双箭上槽。

“谁!”三个黑衣人蓦然听见声响,纷纷转过脸,警觉起来。

前洲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不该应声。是自己存在感太弱,还是他们身手太差?就这点本事还敢杀人灭口、来抢西陵九星图?!

不过他做事向来直接,可没功夫与这些黑衣人闲话家常。人刚从巨石的阴影中走出,便迅速扣动扳机,双箭“唰唰”两声劲射而出。

最先之人本能的抬剑格挡,“叮”的一声,钢箭撞上剑刃,向旁边弹射开来。黑衣人被箭矢的力道撞击的向后迈退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不过他的同伴就没这么幸运,迎面而来的利箭穿喉而过,直接将人钉射在石壁之上,头一歪,没了气息。

一边抬弩上箭,前洲一边朝着剩下的两个黑衣人缓缓走来。水汽顺着气流扑面而至,带着些许甜腻,吹的发丝向后翻飞而去,露出清晰的轮廓。

“是你?!”黑衣人眼中射出一抹异样的光芒,像是惊讶,又似恨极,让前洲脚下一顿,皱了皱眉,自己似乎不太认识对方。

“呵……看来已经不记得了啊……”见对方表情淡漠,眼神不带丝毫情绪,黑衣人冷哼一声,不急不慢的拉下面巾,满是伤痕的脸上浮现一抹讥笑。像是来自烈火地狱的另外一端,恐怖,而又凄凉……

前洲瞬间瞳孔剧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第六十章 所求为何

是他……

竟然是他……

他竟然没有死……

埋藏心底的过去像是开了闸的水,倾泻而出,不容拒绝的占领了所有记忆。

“八年了,每次想起你毫不留情的剑,这里都会痛不欲生……”黑衣人见他终于想了起来,嘴角上翘,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脸上蜿蜒虬结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扭了扭,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前洲万年不变的冰冷沉稳早已化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痛苦、不可置信,和对前程往事的追悔莫及。瞳眸微晃,隐隐的折射出一丝晶莹,他握着连环弩的手抖了抖。那把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似是承载了内心深处无处可诉的伤痛,一瞬间重达万斤,让他再也无法对准面前的黑衣之人。

他知道,那里有道伤,有道一直刻在自己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半寸之宽、穿心而过、狠辣决绝。

天成,你我师出同门,定要共闯江湖,同去同归……

天成,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护你周全……

天成,只有你能破我的剑阵,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定不还手……

天成,你要对我动剑吗……

天成……

你真的好狠……

“天成,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八年之前吗?回到我们离开昆仑山前,回到师傅还在的日子……”对面的黑衣人从虚无之中转过脸来,若有若无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眉眼温柔,俊朗无双,恍若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八年前?昆仑山?可以吗,还能回得去吗……

“哐当”一声,手中弓弩坠下,砸向碎石。钢箭从匣中蹦出,散落一地,弓弦被利刃划过,“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前洲面色扭曲,痛苦不堪,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沉,跪坐着滑落在地。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瞳孔微散,眼中晶莹晃动,无声的泪水含着哀恸夺目而下。那本该握剑的手此刻紧紧的捂住脸,任由痛苦自内而外,顺着蜷缩颤抖的身躯汹涌而出,让人淹没窒息在一片绝望之中。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黑衣人提着剑,缓缓走来,声音空灵清澈,勾起的嘴角却划过一丝诡笑,说着世界上最为动听的话语。

“同去同归,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吧……”

黑衣人半蹲在痛苦之人的面前,眼中闪过狠戾,双手握剑,对准前洲心口的位置,慢慢用力刺下……

啪!

两枚石子凌空射来,一枚弹飞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一枚径直冲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而去。前洲瞬间失去意识倒了地,少年没料到还有别人,惶恐的转过身,看着阴影处走出的纤细身影。

“轻河,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发稍犹滴着水,可身上飘荡宽大的素衣却已干透,凝目微笑,竟是云夜!

“叶……叶大哥……”见到云夜,绷紧的弦猛的断开,谢轻河狠狠松了一口气,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喘着粗气,竟是连话都断断续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闯入谢家?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再怎么耍小聪明,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怕是这一遭,将谢家这个养尊处优的宝贝公子吓个不轻。云夜从衣袖之中掏出墨蓝色的素帕,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用力握紧素帕,咬着唇,颤抖个不停。

“叶大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轻河瑟缩着看了眼不远处的三具尸体,似乎被刚才那一幕幕惊吓到,心有余悸,惶惶不安。前一刻还目露凶相,威逼利诱的人,下一刻竟是悉数死在了他的面前,如何不让他感觉到阴森恐怖?!

那具被人一箭钉射在石壁上的尸体倒是其次,只是另外两个黑衣人明明躲过了钢箭,为何转眼间,却是面色狰狞的扭打在了一起,相互将剑刃刺入对方的身体?脚下被叶归云打晕的这人也是,冷漠孤傲,不言半语,上来抬箭就射,却又为何忽然之间对着空气跪地呢喃,痛不欲生?

连一路走来的小霜都有些不对劲,仿佛中了邪,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的找着什么……

小霜……糟了!!小霜呢?!

谢轻河猛的回头。身后的潭水深沉模糊,静谧异常,哪里还有云霜的踪迹。

“小……小霜!刚才…刚才还在的!”少年一阵惊慌。

云夜表情略显怪异,静默了一瞬,轻飘飘的开了口:“轻河,你可确定?你的身后一直就没有人啊……”

少年噌的蹦起来,一把抓住云夜的衣袖,脸色猝然发白:“怎么可能!!从密道开始小霜就跟着我,从未离开。虽然是面色差了些,但是我确认那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人,不是幻觉!”

盯着少年无比认真的脸,云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

“我这次没有骗你!!”谢轻河见云夜半信半疑,瞪着亮晶晶的双眼,拔高了声音,发誓说道。

“‘这次’没有?”……意思是之前有了?

云夜挑了挑眉,手腕微微一用力,从少年手中抽出了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谢轻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认错道:“我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知道房间里有密室,没有告诉你们,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们发现谢家的密道而已!”微微扭过了头,有些不敢直视云夜似笑非笑的眼。

“我知道。”

“你知道?”少年一惊,连忙转过头,盯着云夜云淡风轻的一张脸。洞中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让谢轻河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

“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公子怎会怕高?”眼中闪过笑意,云夜不甚在乎的说道,“你的反常说明这密道的机关十有八九是在屋梁之上……”

谢轻河面上拂过一丝赧然,尴尬的垂下了头。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低等拙劣的伎俩,自己竟然还得意洋洋,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图漫天过海。

“那后来……”

“后来?”云夜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这孩子是在试探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吗?

“你是想说故意踩下浮石,放出冷箭,意图置我于死地;还是触动机关,改变秘道,让我掉进必死的石室?”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仿若最不留情的箭,一根一根插在少年的身上……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为……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意图不轨,竟然还能淡定从容的无视一切,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谢家?!”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颤抖着,握紧了拳,谢轻河终于不再有所顾忌,深吸一口气,问出这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

是谁?到底是谁……

前世今生,人海茫茫,踽踽而来,惶惶而终。谁,又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呢……

面前之人周遭的气息猛的波动起来,吹的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少年又向后退一步,拾起脚下的匕首,举在胸前,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戒备。

冷风渐止,素衣之人灿然一笑,仿佛满池的青莲瞬间绽放,灼灼其华,潋潋其光。

“轻河,是你召唤我来的呀。”

“我什么时候……”少年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话音轧然而止,惊叫着呼出,“琉璃珠!”

琉璃珠,出现在碧空阁的琉璃珠,那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琉璃珠,正是出自淮中谢家——不是执掌谢家多年的谢易平,而是这位不学无术骄纵散漫的谢家小少爷——谢轻河。虽然不明白他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送到了明炽宗主手中,但琉璃珠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是离宗众人,尤其是现在的云夜,所不能忽视和忘记的。

承诺,离宗的承诺。哪怕明炽宗主不在了,这个承诺,也依旧会由其他人来完成。

“琉璃所求,我门中人定会竭力完成。”云夜看了一眼石壁之下的三具尸体,生前杀戮累累,死亦凄凄无终。谢凌霄……他终是做到了……

“那么——谢家辛夷,你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第六十一章 幻树子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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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纱轻拢绕河烟,子婴童语笑不前。

夜梦惊游深去处,不若三尺枯骨仙。

这是云夜初入谢家,那副嬉戏图上的题字。岁月静好,子女绕膝,天伦之乐。参天古树之下,温情缱绻脉脉,似梦似雾,人生所图不过如此。然而,转瞬之间却又风卷云涌,物是人非。

东归谢平情犹在,重楼已断万重渊。

藤萝花坠章柳碎,唯有辛夷入旧年。

四行小字,在泛黄的纸上墨色如新,明显和先前的笔迹不是出自一人。一笔一划间饱含凌厉,却又隐隐的显出几分嗟叹之息,这谢家——已经有人不着痕迹的来过了……是谁悄无声息的潜入,又是为何留下这样的字句?

谢家——与琉璃珠戚戚相关的谢家、藏有西陵九星图的谢家、地底三尺遍布机关的谢家、引来灭门之祸的谢家……

师出无忧、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凌霄公子的光芒笼罩了淮中谢氏百年,世人皆闻淮中谢府之名,不识百草之味。然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虽历四世,谢家——也不过一个凌霄公子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外表风光的谢氏,“琉璃珠”黯然而藏。这颗象征着离宗承诺、天下人为之变色的玉石之珠,偏偏选择了那样一个方式重现在无念山弟子的眼前。血腥之上辛夷花开,妖异而又圣洁,云夜始终无法忘记碧空阁中震慑心魄的一幕——白发暮年,钢剑穿心,阴阳两隔。

师徒一场,纵使君子淡漠,云夜终是做不到目空一切。下江南、寻踪迹、入谢家,一局未解,却又身陷迷中。相比无念山碧空阁的震惊悲愤,这谢家萦绕的朦胧异香,这谢凌霄留下的不解之局却是罔于常伦、阴森骇人的多。

凌霄公子逆天而行,尚有控制之力,可后人不才、难以为继。谢氏百年所为,一旦被世人知晓,又该掀起何等风涛巨浪!。

藤萝花坠、章柳已碎,凌霄、商陆已然不在人世,身为谢家家主的谢重楼也入了这地底的深渊,那谢轻河——身为谢家未来家主的谢辛夷,你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你所求的,是什么?”无悲无喜、无情无绪,一双眼宛若深夜,直教人沉溺其中。

深夜之中忽然而至的疏离冷漠,却让谢轻河一个激灵,浑身上下凉了个透彻。眼前这人不再是闹市之中执剑斥马,温和淡然的青云门叶归云,而是来自那个建宗三百年,却隐于无念山、不入江湖的离宗之人!

离宗……真的来了……

少年看着面前之人淡漠的素颜,在这昏暗潮湿的地底,朦胧的有些不太真实。

眼中有些发涩,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向后微微踉跄。曾经意气风发、肆意任性的谢家少爷竟流露出如此沉重无助的神色。薄唇轻扇,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救她……救救她……”

少年谢轻河的苍白与轻颤,被云夜看在眼里,然而他却没有说话,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负手而立,像极了南院那株茕茕孑立孤傲冷清的墨色之莲。滴答水声透过薄凉的空气侵入谢轻河的脑海,拨动着惶恐不安的心神。片刻之后,那人的嘴角蓦然轻勾,潋滟光华倾泻而出,仿若阳光穿透迷雾,带来一室的清透。

少年神色微异,惊艳又诧然。

“你该知道,我只会应你一事。”

谢轻河一愣,忽然明白这位千里迢迢从无念山而来的离宗之人说的是何意思——百年谢家,同胞至亲,今夜只有一个能存活于世!

是谢家四世百年苦苦守护的地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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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还是血浓于水情深意重的血脉至亲?一个不过十又五六,尚未尝过人世苦短的少年,突然面临着如此两难的抉择。

见谢轻河沉默着不说话,云夜抬起头,看了眼远处那株在黑暗中散发着盈盈之光的巨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忽然问到,“你可知你谢家地底的是何物?”

少年闻言又是一愣,何物……这是何物?从小到大,从牙牙学语,到断字识句,再到自己看透一切,送出那颗琉璃珠,竟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株在谢家生长了百余年、隐藏了百余年的怪树到底是何物!

“幻树子婴。”

云夜面上露出凝重,一字一句的说到,“只生长在南疆之地,摄人心魄、毁人心智、致幻致毒的妖异之树——子婴。”

当然,是毒亦是药,以子婴之毒入药,可解几方疑难杂症。不过此物食肉腐而生,养成之道太过阴损,犯了医家大忌,才埋没在了南疆那样人踪罕见之地。百年前南疆的一把大火足足烧了半月,本以为此树早已绝迹,没想到竟是被谢凌霄养在了这谢府地底。

虬结而下的树根粗壮蜿蜒,交织纵横,露出一种沧桑厚重之感,越发衬的那迎风而动的莹白树冠飘荡空灵了数分。树冠?呵,哪里是什么树冠!不过是北院的长明柱嵌入地底,引了日月之光,造出的幻影罢了!永明之石、幻影之壁,谢凌霄为了这株子婴幻树,不惜耗费大半生的精力与财力,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求医问药吗?

“叶大哥,这——这才是谢家守了数百年的秘密,对不对?!”谢轻河转过头,看向那靡靡之景,一时难掩心中酸涩,多年来父亲总是神神秘秘、小心翼翼、戒备甚深,姐姐一直踪迹难寻、人不人鬼不鬼,原来皆是为了这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妖异之树!

“逆天而行……谢家果然,果然不会长久……”想到多年前,那人在他耳边说的话,仿佛深受打击,谢轻河握在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坠落在地,整个人失了魂魄,陷入死灰一般的呆滞。

云夜皱了皱眉,不知该说些什么。谢家的这些,本就不足为外人道,纵然十多年谢轻河一直被蒙在鼓里,可终究是要有面对的那一天。只是这一天,来的有些突然,让他猝不及防罢了。

“我娘说过,世人贪欲过重。爱恨生死,本应有数,谢家逆了天命而行,终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忽然少年抬起头,握拳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决绝之色,“若是真的毁了去,也是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吧……”

“你可想好了?”

谢轻河转过头,顺着云夜的视线看着远处的盈盈古树。树叶飘摇,无风自动,深红色的叶脉交错相织,在幽森的洞顶泛着隐晦的血色。粗壮的枯藤缠绕而下,盘根错节,埋入漆黑的潭水之中。像是地底黑暗幻化而出的庞然大物,虚无缥缈的不近真实。

“谢氏辛夷,意已决!”话音铿锵,竟是在水雾之中回荡四散,激起低鸣万千。

云夜向前迈出一步,站在谢轻河的身后,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揉了揉少年的头。谢轻河浑身一震,没有拒绝,却是无力的垂下了肩膀。

“叶大哥……”

“恩?”

“小霜…真的是幻觉吗……”

“或许吧……”

“叶大哥……它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恐怖的不是它,而是利用它来满足内心欲望的人。”

轻河呀,你要知道,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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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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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并肩而行,朝着盈盈巨树而去的两人,直到距离够远,远到再也听不清任何话语,一人才从河滩之上的凹凸巨石中探出半截衣袖,手脚俱动,轻飘飘的从岩壁上落下。

瞟了一眼钉射在岩石上的尸体,怒目圆瞪,张大了嘴,未凝的血迹顺着咽喉处的钢箭滴滴答答,没入碎石。一旁互搏的二人,保持着死前的姿势,相互将匕首剑刃刺入对方身体,眼神呆滞,神色狰狞,至死都未曾松手。湿濡黑衣之下传来浓郁的血腥,掩盖住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皱着眉,蹲下身,秦君璃探了探前洲的脉搏。气息紊乱,散而不聚,幸好只是昏了过去,没有什么大碍。

以前洲的修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心神俱失,任人宰割?谢轻河提到的琉璃珠和琉璃珠背后的所求,会是何事?谢家逆天而行,朝夕不保,又是藏了何等秘密?

原本以为无论是黑衣人,还是沈迟姜、亦或是金家,甚至是那个他,都是冲着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而来,可如今看来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目的——真的是神武密陵吗?

谢家啊谢家,果真是让我不虚此行呐!

“醒了?”感觉昏倒在河滩之上的人微微一动,秦君璃偏头看了他一眼。

前洲跟了自己八年。身为雾影剑的传人,身手不凡,剑法高超;身为四皇子的暗卫,衷心少语,令出即行。这八年间,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冷心冷情,从未失过手,更别提被人算计。此次竟是毫无征兆的栽在这里,差点丢了性命,对他亦或是对自己来说,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躺在碎石滩上的人睁开眼,直勾勾的盯着洞顶的黑暗,扩散开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样,直到重新聚了光,才后知后觉的动了动手指。

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埋藏在心底,差点被遗忘的梦……

仿佛还是那两个半大的少年,携剑策马,初入江湖。做着行侠仗义的事,说着同去同归的誓言。可转眼间,却是满目疮痍,一片萧何。一人手握断剑,步履蹒跚,温热的血从胸口不断的涌出。污了白衣,脏了双手,也毁了曾经明亮,宛若星辰的眼。

他踩着地狱红莲,一步一步的走来,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

天成,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这么狠心……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哗啦……

“呸呸呸!憋死我了……”

宛若精灵的少女从无波无澜的潭水中探出头,黛眉粉面,唇似樱红。乌黑的发湿的彻底,全数贴在头上,让原先圆鼓鼓的花苞头失了本来的模样,扁塌了下去。满脸的狼狈,连浅笑若兮的眼也憋的通红,氤氲出水渍来。

小姑娘旁若无人的钻出水面,阴沉着脸走上岸,踩的碎石滩嘎吱嘎吱作响。就着身上湿透的绣衣,使劲拧了拧衣角,挤出三两股水流,似又极其不舒服的脱下姜黄色的鞋,在手中倒扣着拍了拍。

绣鞋上的胡鸭栩栩如生,此刻却如落了水的鸡,根根细羽都纠结在了一起,好不可怜。穿上鞋,小姑娘皱着眉顿了顿,又伸出双手举到头顶,挤了挤花苞里的水,才堪堪露出了一丝轻松之意。

青云门的小师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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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

她怎么会在这里?!

秦君璃背了手,一言不发的盯着水中冒出来的云霜,心中不敢松弛半分,这个时候……难道又是巧合?

云霜努力暗示着自己忽视那道骇人的冷肃之气,走到躺在地上、神色恍惚的前洲身边,抬脚踹了踹,“醒了没?醒了就起来,别装死了!”

前洲已经恢复了心智,哪能任一个小姑娘踹着自己。还没等姜黄色的绣鞋挨过来,便一个挺身,弹跳而起。脚尖在碎石地上微点,瞬间向后退出了数步。

见面色冷酷的男人躲了开,云霜不爽的撇了撇嘴,只差一点……

“你师兄刚和谢家少爷走了。”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秦君璃竟然破天荒的出声说道。

小丫头一愣,黑溜溜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却眯了眯眼,踢了脚边的碎石子:“我和师兄朝夕相处了十年……”

秦君璃挑了挑眉。

“门中就数我最了解他,连师父都比不上。”看着对方微微勾起的眼,云霜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的咬着牙道:“所以这位公子没有必要挑拨离间!”

被小丫头如此直白的挑明自己的意图,秦君璃波澜不惊,神色未变。然而身边的前洲却是浑身杀气凛然而出,握了一支卸下的钢箭,箭刃朝外,对着云霜就这么冲了过去。

“呀呀呀呀……”小丫头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抱着头一蹲一侧身,堪堪避过了过去。“喂喂喂……我就说了一句话,没必要下手这么狠吧……”

前洲脚步一转,绕到了云霜背后,举起的钢箭对着后心就要刺下。小丫头感觉到背后的凌厉,只得向前一扑,在碎石地上滚了两圈。

“两个……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也真好意思的……”

从腰间抽出软剑,运气注力,弹性极佳的软剑竟是瞬间笔挺了起来,格住了冲着眉间而下的箭刃。一晃之间,却是突然撤了力,剑尖弯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着前洲面上弹去。

“住手,前洲。”

秦君璃像是才反应过来,不急不慢的发了话。前洲立即收了势,将短箭拢入衣袖,飘回自家主子的身后。

“我的护卫多疑心重,还请叶姑娘不要介怀。”嘴角勾了勾,话中却无诚意可言。前洲故意出手试探,对方却只使出了青云门的流星剑,防的可真是滴水不漏。

云霜爬起身,软剑“唰”的一声缠回腰上。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刚刚与前洲过了招,脸色红润了许多,可也掩盖不住浑身上下散发的怒气。

本以为小丫头会开口骂两句,却见云霜一字不说,绷着脸,头也不回的沿着河滩,自顾自的向前走了去。秦君璃无声的笑了笑,抬脚跟上。

云霜见两人跟了上来,停住脚步,转过身,双手叉腰,瞪着眼,恶狠狠的说道:“你们跟着我干嘛!”

“叶姑娘特地等在此处,为我二人带路,君某怎敢不领情。”

笃定的语气,了然的神态。随意而为,却让云霜心中蓦然大惊,不敢在面上表露一分,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阁主所说那句话的用意。

——君玉离善于揣度人心,谨慎心细,一点差池便会被其看出端倪。如若心中无惧,坦然以对,还能全身而退。

阁主大人啊……呜呜呜……真的好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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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残剑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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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粗制的陶罐被发了狂的沈东平一把扫落。收藏本站陶罐碎裂开来,半罐的香灰飞扬着洒了一地,扑灭了残留的半寸香。

“为什么……”沈东平抬起头,露出空洞的一双眼,瞳孔巨大,深不见底,散发出噬人的妖异之色。灰白凌乱的发丝飞散而起,擦过沟壑纵横的脸,竟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半截白骨,用情至深。

“素素……你回来好不好……”眼角沁出一滴血泪,像是那年映雪绽放的红梅,落入了白衣。

“吃掉……都吃掉……”面色枯槁不成人形的女人勾起嘴角,尖笑着,从黑暗的树洞里又掏出一截血淋淋的白骨,放至沈东平的身前。

断骨尖锐,泛着阴沉的血光。

恍若未觉,沈东平拿起断骨,抵在自己的胸口,一如当年,锋利的剑刃无情的对准自己的亲弟弟,对准那一身白衣红梅。

“这是你想要的吗?轻河……”云夜看了一眼哀恸的谢轻河,少年强忍着止不住的颤抖,一言不发。却是在那尖锐抵上男人的胸口时,握紧了手下的素衣之袖。

“嘻嘻嘻嘻……快吃掉……”枯槁的女人猛的握住断骨的另一头,向前一用力,断骨插入肉体,发出扑哧一声轻响。鲜血喷射而出,溅了她一头一脸,女人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笑着将断骨拔了出来,又狠狠的向着男人的胸口刺下。

“吃掉……都吃掉……”

“不要!阿姐!”少年尖叫着一把推开云夜,跳下树藤,向着谢轻烟扑去。

谢轻烟听见声音一愣,慢慢扭过头,望向飞奔而来的少年。漆黑无光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轻…轻河?”

“阿姐阿姐!是我,我是轻河…我是轻河啊,阿姐!”一把抱住枯槁的女人,谢轻河终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阿姐阿姐…不要…不要杀他……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女人手指一松,断骨坠落在地。颤抖着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想要抚摸怀中那个哭成泪人的孩子,却是瞳孔猛的一颤,复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轻河呀,我的弟弟轻河呀,姐姐已经满手脏污,再也无法拥抱你了……

“轻…河…不要…哭……”断断续续的话,似是用尽了女人所有的力气,却是让那个抱住她、埋在她身前的少年哭的越发厉害起来。

站在高处的素衣之人拂袖背手,看着此情此景,眼中晃过一丝波动,终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真是为了谢家小少爷而来。”低沉冷肃的声音透过水雾传来,云夜一惊,猛的提气向旁边跃开。

深色锦衣的男子从上方缓缓飘落,在云夜原先所站的地方落了足。身形隽逸,面若寒玉,却是在嘴角挑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昏暗朦胧的空间里愈发显得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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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里?!”云夜心中咒骂了一声,皱着眉露出不爽的表情。明明已经让云霜想办法带他出去,为何他却是出现在这里?!

“放心,你的小师妹有前洲好生照顾着呢。”秦君璃早就看透叶凝霜是在故意将自己往外引,可他秦君璃想要做的事情,从未有人阻止的了,区区一个青云门的小丫头,又怎有那本事拦得住自己?

云夜闻言抬起头,看向秦君璃下来的方向。果不其然,毫无存在之感的前洲手握弓弩,立于树藤之上,脚边是被捆了手脚的云霜,扑闪着晶莹的大眼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下手够狠的,点了穴不说,竟然还捆了人,连一丝逃跑的机会都不给。小丫头这回可真是吃了瘪。

眯了眯眼,云夜不着痕迹的背手于身后,一声口哨悠扬而出。小丫头看不清阁主的神色,却是从口哨声中会了意,向着树藤之下一扭一跳,竟是不顾性命、生生的坠了下来。

前洲一惊,连忙伸手去拽,奈何慢了一步,只浅浅的碰着一丝衣角。

素色的衣袖浮动,两抹亮光疾射而出,划破浓雾,对着坠落的云霜而去。亮光在空中画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贴着小丫头的手腕和脚腕而过,瞬间割破布绳。又在空中转了个弯飞回了云夜的衣袖。

云霜被松了绑,连忙抽出腰中的软剑,运气于剑,刺向地面,剑身柔软,在地面一弹,又将她送回了树藤之上。

飘身落于阁主身后,小丫头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怒目瞪向对面的两人,扯着云夜的衣袖撇了撇嘴,“师兄……”

“残剑无妄!竟是无妄剑?!”虽然云夜的袖中剑一闪而过,快如鬼魅,秦君璃还是看清了那两片断剑,脸色微变,难以自持的惊呼而出。

别人可能不知,但秦君璃却是对无妄剑的来历再清楚不过。

相传七百年前,道人扶余集天地精气,锻造出了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剑。奈何弟子心性不定,乘着扶余闭关,盗剑而去。神剑一出,世人贪婪皆起。无数人为了这把剑欺师灭祖、断情毁性、六亲不认,惹得江湖一时间血雨腥风,杀伐屠戮。

扶余未曾想到自己花费了半生精力铸的神剑尚未出鞘,却是惹的世人疯癫痴狂,一时追悔莫及,拼尽毕生功力斩断了神剑,抱着断剑坠入神龙渊中。神龙渊深不见底,残剑与扶余长埋于此,世人皆断了念想。

扶余曾叹道:“剑本无妄,奈何人心。”剑虽已断,可后人皆以无妄称之。

本以为残剑无妄只是载于古籍之中的一个传说,没想到却是此日此时在叶归云的身上见到了传说中的半截残剑,怎不叫人心惊?!

叶归云啊叶归云,你怎会拥有这把旷世神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袖剑而已,怎可担无妄之名。”云夜浅浅一笑,镇定的看不出半丝异样。

云霜在一旁嘟了嘟嘴,秦君璃她不敢惹,只能对着前洲那块冷木头做了个鬼脸。阁主的剑甚少出鞘,自己也就见过一回,真是便宜了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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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月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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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隆……

虬结狰狞的子婴巨树猛的一震,随之由下向上传来沉闷的巨响。平静无波的漆黑之潭受到来自地底的冲击,泛起阵阵细碎的波纹,像是无痕的镜面,一息之间碎裂了开来。

“快下去!”糟了,拖的太久,竟是已经到了月入中天之时!!云夜脸色一变,顾不得秦君璃的百般怀疑,对着他和前洲大声吼到。

两人相视一眼,听出了云夜语气中刻不容缓的急切,不做他想,瞬间提气随着他从树藤上飞踏而下。

轰隆隆隆……咕嘟嘟嘟嘟……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不断的从地表和水面震慑而出,一波接着一波,似是敲在人心的催命符。

四人刚刚落地,便见那绕树而出的朦胧雾气忽然消失,一下子无影无踪,只剩眼前黝黑的潭底迅速泛起巨大气泡,仿佛烧的滚开的水,挤挤攘攘的涌到水面、又“啵”的一声破裂开来,散发出糜烂腐败的气息。

动作最快的云夜脸色凝重阴郁的有些可怕,让另外几人心中浮起不好的念头。

“谢轻河!快起来!”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发愣的谢轻河身边,拎起衣领,便扔向身后的秦君璃,秦君璃皱着眉微微一侧身,少年擦着墨色的衣袖踉跄而过,摔向前洲。

看也不看,云夜紧接着伸手去拽谢轻烟,骨瘦嶙峋的女人却是向后一倒,无力的瘫在碎石地上。

“阿姐!”谢轻河急着想要上前,却被云霜一把拽住。

“别急,有我师兄在。”

“轻……轻河……”女人暗沉的眼中闪过微弱的亮,抬起头,瞪着恍若黑洞的眼,望向谢轻河的方向,然而目光虚无,终是错过少年,落在了他的身后。

云夜蹲下身,伸出手在不成人形的谢轻烟眼前晃了晃,却见那黑色的瞳眸中再无半分反应,心中有些微凉,连忙又皱着眉探向她的脉门。

这是哪里是人的手腕,分明只是包着一层枯皮的鬼骨!云夜试着找了找谢轻烟的脉,然而毕竟多年的子婴之毒沉积太深,回天无力,此刻脉相全无,竟是濒死的征兆。

将手收回衣袖,云夜心情有些复杂,撇了谢轻河一眼。那一眼中光芒已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像是先前无波的黑潭,明明只是静伫一方,却偏偏让人沉溺其中。只见他一字一句对着谢轻河说道,“纵然此时带她出去,也只能保她半月时日,你……可后悔?”

少年揪着前洲的衣袖,一愣。当即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是何意思,眼中的悲伤弥漫而出,哀戚的让人不能直视。云夜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些什么,一时空气里安静的只剩石块从石壁上剥落的簌簌声响。

一身狼狈的少年低下了头,却又一瞬之间抬了起来,那双眼睛不复悲伤,变得晶亮决然。谢轻河握紧了拳,咬着牙,像只初生的小豹子,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心怀畏惧,却依然颤抖着迎风傲立,不愿退缩。

“救她……救她!!!”

师父啊……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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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之人眼眸微阖,勾起嘴角缓缓一笑,即便是在这阴暗的地底、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依旧恍若清冷的月光拂过心头,让人忘记了周遭,瞬间平静了下来。

“小霜!”不过一个闪神,云夜心中已有决断,敛眸聚神,对着云霜唤道。

云霜一个箭步上前,云夜伸手扯下她腰间的玉麒麟,塞向谢轻烟的口中。又从自己身上解下青石珠,在小丫头的腰带上打了个死结。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那人脸上绽开一丝笑意,不似先前的清淡,竟是温暖而又明亮,驱散了云霜心中的彷徨与迷茫。

闭眼,吸气,凝神。云霜蓦然睁开眼,目光坚定如铁。

“小霜记得!”

轰隆隆的声响越传越近,连石滩都开始震动起来。细碎的砂石沿着石壁震荡而落,整个洞穴竟是瞬间暗沉了下来。盈盈飘动的树叶不复光亮,消失在了视线深处,连曾经清晰可见的嶙峋石壁也失去了磷光,阴暗的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鬼。

云夜抬头皱了皱眉,北院通向地底的长明柱定是被震断了开来,连幻影壁也要塌落,再不出去恐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君公子,出口在石壁右侧顶上,可否带着我师妹和谢家少爷先行上去?”

“你不走?”秦君璃毫无置身危险境地之感,淡定自若的挑了挑眉。比起谢家的秘密,还是这青云门的叶归云来的让人好奇些。“她已经……你确定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云夜心中暗叹,秦君璃这人果然敏锐,即使不了解子婴的厉害,只消一眼,也判断出了谢轻烟的状况。带着个注定要死之人,终究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可能连累自己也埋葬在这谢家地底。可碧空阁中那汨汨而出鲜血犹在眼前,若是背誓而行,就算苟且活在世上,数十年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师父呢……

“我不走,我要和阿姐在一起。”谢轻河挣脱不开前洲的束缚,闻言大叫起来。

“敲晕他,带走。”云霜收起了往日的嬉笑怒骂,对着木头似的前洲阴沉着说到。

前洲看向秦君璃,后者微微一点头,前洲一记手刀下去,咋咋呼呼的少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将谢轻河抗上肩,伸手捞过云霜,前洲提气蹬上石壁,几下轻跃,便已立足在出口的石台之上。

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多的碎石不断的从上面坠落下来。潭水中央卷起一阵漩涡,旋转着越卷越大,竟是有种吞噬万物的错觉。

“君公子留着是想为谢家陪葬?”见身边之人动也不动,云夜心中泛起一阵焦躁,却是压抑着,不慌不忙的从破陶罐中翻出半寸残香,塞入腰间,淡淡一瞥出声调侃道。

“有些伎俩用一次便好,不要企图试探我的底线。”嘴角一扯,秦君璃丢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转身提气踏上石壁,飞身而去。

云夜抬起头,看向石壁之上逐渐消失的黑色身影,一声冷哼:“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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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白骨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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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震动传来,云夜连忙蹲下身,伸出缠着墨蓝色布巾的手,在碎石的地面轻触了片刻。收藏本站

看这地面震动的幅度和水流的速度,定是云冬已经按照计划炸开了入河的通道。在云隐卫灌入桐油之前,应该还有一柱香的功夫。

抬了抬头,站起身来,云夜漆黑的眼中闪过灼灼精芒。

没错,炸开地底之潭和暗河之间的通道、泄掉潭水、灌入桐油,再用一把来自地底的大火,将这株逆天的子婴巨树烧了去——那日误入地底,见到这样逆天之物,云夜便在心中做了毁掉谢家子婴的打算。

派云冬去探查地脉花了不少时间,也幸得这地潭如他所料,离暗河极近,才能方便泄水注油。本想准备几日,寻个由头、安顿好谢家众人再动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今夜有人比他更是着急,先一步按捺不住对谢家下了手。虽然目标是西陵九星图,却也是这一番动荡最好的掩饰。

百年谢家——今夜注定不存……

在入地底之前,云夜已然给云冬留了口信。在他意料之外的,却是碰上了不配合的谢轻河和那个来凑热闹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一番折腾下来,竟是耽误了一个时辰!

如今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一炷香……若是自己无法及时找到那样东西,怕是这个秘密将随着谢府子婴永沉地底,再无得见天日之时了吧。

无奈的撇嘴哂笑,听见轰隆隆的巨响自水下传出地面,在潭面掀起一人高的浪潮,云夜连忙拦腰抱起枯瘦昏厥的谢轻烟,想要移至高处,却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忍住痛意,跃至三人高的树藤之上,将谢轻烟放了下。那人想了想,又翻飞而下,在沈东平的身上一顿翻找,不甚满意的扯下一物塞入衣袖。几下轻跃,回到高处,盯着翻涌旋转的潭水,眼神戚戚,不知在想些什么。

轰……一声巨响透过水面传了出来,像是什么东西冲破瓶颈,豁然开朗,迅速的四散而去。

来了!

云夜站起身,眼中一亮。浑身上下都绷紧了起来。

半人之高的浪潮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瞬间朝着潭底的黑洞泄去。水面逐渐降低,露出凹凸不平的碎石,和密密麻麻的细长阴森之物,在干涸的潭底交相呼应着,发出凄厉的呼啸之声。

一片白。一片瘆人的惨白。

冷肃沉稳之人扶住石壁的手颤了颤。想过无数种可能,断是没想到潭底之下竟是这番人间地狱之景!如此多的白骨,究竟是死了多少人才能层层叠叠的铺满整个潭底!!

叶归云——你定是早就知道了……或者说,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你到底是何人,又究竟在找些什么?!

“君公子,谢府不宜久留,请速速离开!”云霜见君玉离直直的盯着下面许久,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得已再次出声敦促道。

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云霜想要上前,却被面无表情的护卫拦了下来。

云霜后退一步,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满腔不爽的怒火和来自内心深处的惧意,一字一句的咬牙而出。

“秦四公子,请不要辜负皇陵的八年时光和追随你的万千之人,可否随我离开此地?!”

杀气,两道凌厉的杀气扑面袭来。

冰冷的利器瞬间贴上自己的脖子,似乎再多说一个字,便会割断咽喉,让人血溅当场。云霜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师兄大人啊…阁主大人啊…好像…好像不管用呐……不会还要搭上自己的小命吧……呜呜呜呜,师兄啊,我好怕啊……

“呵呵……”背对着云霜的秦君璃冷笑着松了手,一块岩石带着指印从石壁之上咕噜噜的滚了下来。&amp;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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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门的人都这么不怕死吗?”转过身,弯了眼,似乎在笑,可却是让人有种置身冰窟的感觉。云霜浑身冷汗淋漓,竟是比刚才入水时还要湿重几分。

见小姑娘僵着脸,不说话。秦君璃在心中咬了咬牙:叶归云!又是你!真是——好算计!

“走吧,青云门的小师妹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是不是,跟随我的前洲?”

前洲收了短箭,垂下眼不说话。

主子这是赤裸裸的迁怒啊……都是这个臭丫头!

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了手,点了云霜的哑穴,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扛上肩,又捞起昏厥的谢轻河,一个箭步跟上,四人消失在了漆黑的石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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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泡着无数尸骨的潭水争先恐后的从底部的黑洞倾泻消失,云夜一个翻身,跃下潭底,在森森白骨中一寸一寸的翻找起来。

白骨林立,交织着,纠缠着,像是无数惨白的手,从地底伸了出来,勾住素色的衣袖,划过乌黑的发梢,发出低沉刺耳的呜咽之声。白骨之上深邃漆黑的双洞直勾勾的盯着翻飞跳跃的人,星星点点阴森磷白的光,似无数颗头颅咧着嘴齐笑——笑这命运太弄人,笑这世人太猖狂。横竖不过白骨一具,又何来这么多的爱恨情仇执着偏狂呢?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一无所获的云夜在白骨堆上轻踏,飞身而起,翻身站上树藤的高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低下头俯视着这人间炼狱的罪恶之渊,脸上的血色如同那汹涌而去的潭水一般,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忽然闪过一丝剧痛,云夜捂着胸口跪坐在了树藤之上。豆大的汗滴顺着光滑苍白的肌肤,滴入眼角,划过面庞,坠落在了树下的白骨堆中。

抬手拭去汗,勉强睁开眼,晶亮的瞳孔却是猛的放大开来。

呵……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满地的白骨不受控制的嘎吱嘎吱蠕动起来,颤抖着,晃荡着,一块一块,聚集在一起,拼凑成一个个不完整的人形骨架。

爬过腐烂的糜肉,爬过碎裂的肋骨,它们一点一点长出肌肉与毛发,向着子婴树下缓缓的走来。

“阿瞳……你为什么还不回来……”血色模糊的脸上两片肌肉微动,发出哀怨惆怅的男声。清澈干净,一如记忆深处的那样。

可不过一个瞬间,那张脸竟是长出完整的皮肉,蹴的一下凑到云夜的眼前。光秃秃的白骨架上支撑着一个短发帅气的精致脸庞,满是哀愁,却是诡异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终于,又见到你了——严律哥哥……

眼中晶莹晃动,似是不能自已,云夜抬起手,想要触摸那张思念已久的脸。

“阿瞳……我的阿瞳……”薄唇轻动,魅惑人心。

一丝冰冷的寒气猝不及防的激射而出,咔嚓一下割断面前之人暴露于外的颈骨。前一秒还温柔含笑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皮肉碎裂,分崩离析着向下坠去,却又化成灰烬,消失在了满是水汽的空洞里,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云夜手中握着半截剑,残剑割破手掌,深可见骨。鲜红的血顺着剑上的符文凹槽滴了下来,在素色的衣摆上开出一片荼蘼。

手指微松,断剑蹴的一下收回袖内。云夜垂了眼,一抹湿润划过嘴角,幻化成唇边的一丝苦笑。不慌不忙的扯下手腕上的墨蓝色布巾,在手掌上随意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子婴呐……

还真是……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毁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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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地底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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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

一阵撞击的闷响透过潭底的黑洞震荡着传了出来。收藏本站云夜浑身一震,连忙凝了四散的心神,顾不得左肩和右手之上源源不断传出的痛意,站起身来。

一炷香的时间竟是已过!!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吗……

不,还有时间!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沈东平作为谢商陆的私生子,被遗弃在外多年,不仅不得冠以族姓,更是自幼被送往西北荒漠,远离淮中谢家之地。心有不甘的沈东平对同父异母的弟弟恨之入骨,又因一个女人为谢家重楼的身份纠纠缠缠了大半辈子,在谢易平死后定是不会修坟建墓,让他入土为安。

恨到极致,最大的可能便是将谢易平的尸首弃入这谢家地底,做了子婴的养料,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霸占重楼的身份,再一点一点蚕食谢家,将其据为己有。

可沈东平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谢家人,无法驾驭这谢凌霄留下的庞大之物,更是不知子婴巨树背后隐藏的巨大奥秘——只能利用谢轻烟!

谢轻烟,当年只有十六岁的谢轻烟……若是谢轻烟,又怎会让自己父亲的尸骨被随意的扔在冰冷黑暗的潭底,任人践踏?

那会是在哪里?到底是在哪里……

砰砰之声透过漆黑的洞口越来越近,似有什么东西碰撞着、顺着地底的深洞涌了上来。怪异的气味已然开始在空气中弥散,让人莫名的心悸。

冷汗淋漓,顺着白皙素净的脸不断滴落,那人却是连擦也不擦,任其坠入脚下的碎石。跃过一个低矮的树根,云夜在谢轻烟出现过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过。

虬结缠绕的树藤……嶙峋万变的石壁……深沉静谧的幽潭……魂飞魄散的异香……

在哪里?究竟是在哪里!

潭底的幽森洞口开始汩汩的向外冒出黑色的浓稠液体,夹杂着碎木屑,不断的翻涌着,不一会便在潭底铺了厚厚一层。黑桐油特有的味道由下而上蒸腾而起,惹的云夜一凛,不自主的轻颤。

脚下踢到破碎的陶罐,沾上了些灰白的香灰。

这个陶罐……原来好像被谢轻烟放在树藤之上的吧……

树藤……树藤之中!!

连忙提气跃上虬结的树藤,向着树藤之后探去。

果然!!原先谢轻烟所坐的树藤之后是一个巨大的隐蔽的树洞,幽深漆黑,泛着莫名的萤光。树洞的位置绝佳,从外根本看不出异样,只有站在那段树藤上,弯下腰,才能堪堪看出一丝端倪。

难怪先前谢轻烟出现的诡异,当着几大高手的面,竟是来无影去无踪,恍若鬼魅,没想到却是藏身在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空气中的桐油味愈发浓郁,云夜没时间多想,轻轻一扭一钻,便从一人宽的洞口探了进去。

树洞不是很深,由于粗细不一的树藤交织覆盖,透入星星点点微弱的光。云夜一探进来,便看见了里面并排而坐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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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说是两具尸骨——衣衫褴褛、腐肉尽除,只剩两副惨白的骸骨,用漆黑空洞的眼眶瞪着来人,诉说着道不尽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两具白骨完好无缺,指骨紧紧交握,相依相靠着,在死后也不愿分开半分。惟有一人臂骨少了一段,似是被人折断了开来,留下尖锐的利口,在黑暗中闪烁着带血的寒光。想到插入沈东平心口的半截断骨,云夜面露恍然,心叹这谢家姑娘也是执着,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硬是亲手替父母报了仇。

前尘罪孽,身死归空。

这目睹了沈东平最终下场的两人,应当便是谢家真正的家主谢易平与夫人素素了吧……

归云啊归云,你的师叔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你可算是得偿所愿?

砰!!

巨大的爆燃声突然从地底传了出来,震的云夜双耳微鸣。他连忙脚尖移动,迅速闪至白骨面前,从相交的指尖抠出一物,收入囊中。转身从热气灼烧的树藤洞口钻出,一个提气,飞起三丈,捞过谢轻烟,背上身后,踩着枯虬的树干便向上而去。

热浪追着素衣袭来,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照的石壁一片赤红明亮。石壁耐不住冲击,竟是剥落下厚厚的一层,蜷缩着纠结成黑色的焦块,纷纷向下坠去。

来自地底的业火遇见桐油,瞬间蔓延开来,席卷着将一潭枯骨吞噬其中。一时间碎裂声、爆燃声,幻化成凄厉的哀嚎,和着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出——活生生一幅恶灵烬灭、万鬼齐哭的炼狱之景!

云夜背着谢轻烟,已然顺着树藤跃至石壁顶,再无可退之处。灼热通红的火光之中,虬结粗壮树藤从石壁缝中狰狞而生,弯曲盘横着向下,哪里还有先前迎风微动,盈盈巨树的异境美景。

通向地底的长明柱已被震断,折射光线的幻影壁也在这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脚下这株由谢凌霄亲手种下的子婴巨树,汲取万千腐尸恶灵的精华,泱泱而成了数百年,是否能想到会有如今葬身火海的一天?

手心的热汗渗入伤口,激起一阵刺痛,云夜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大火已经顺着树藤向上燃烧起来,怕是不久便要烧到脚下,自己竟然还有功夫胡思乱想,莫不是真要命丧于此,为这谢府做了陪葬不可?

咕叽咕叽叽叽叽叽……

一阵轻微的异响从身后的树藤中传了出来。云夜一喜,连忙扭头看向背后。

扑哧扑哧!一只灰色的云雀从树洞中扑闪着翅膀疾速飞来,落在云夜肩头,瞪着亮晶晶的小黑眼,歪着头欢叫了起来。

“小小云!”云夜看见来物,眼中绽放出一抹异彩。

“宗主!!!”树藤后的窄缝之中探出黑色的身影,见那人安然无恙,拉下面巾,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幸好还来的及……

云非。离宗执武阁的云非。

砰!!头顶的壁石发出巨响,嘎吱嘎吱就要爆裂开来,两人相视一眼,连忙钻入树藤的的缝隙之中。火苗向上一卷,最后一段树藤也消失其中,化成了通红的碳木。巨石晃动,再也支撑不住,坍塌着坠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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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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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如醉,夜凉如水。本该温柔照亮大地的圆月,颤抖着藏于深云之后,不敢现出身形。

砰砰砰!一连数声巨响,静谧漆黑的夜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撕裂了开来。

坐落在城东的谢家大宅,毫无征兆的窜起一片火苗。火苗由北院的古木而起,借着微凉的春风,四散而落。不过一个出神的功夫,竟是顺着风向席卷了大半的谢府,轰轰烈烈的灼烧了起来。

“公子,快走吧,谢家已经毁了,再不走就要被人发现了。”齐伯持着剑,护住身后的沈迟姜,一边凝神戒备,一边说到。这波黑衣人武功高强,又来的蹊跷,竟是一夜之间屠了谢家满门。如今谢家陷入大火,谢家老爷和小少爷不知所踪,淮中谢家——怕是就要这么没了。

盯着照亮半个城池的火光,耳边响起渐渐靠近的杂乱脚步之声,沈迟姜眼中浮起复杂的情绪。似是不甘,又似痛苦,更多的……却是一种毅然的决绝。

谢府没了,你终是随她而去了吗……

“撤!”咬了咬牙,缓缓吐出一字,沈迟姜转过身,敛了所有的情绪,竟是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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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卯相交,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两江之界的商贸重镇内,火光冲天,嘈嘈杂杂乱成一锅粥。相较之下,外城以西五里的河畔密林,却是安静到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虫鸣之声。

两匹深色的骏马低头咬着草,也不吃,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黑色锦衣的身影背手而立,看着缓缓向东而去的江水,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忽然林中一阵轻动,来人还未接近,便被一道剑气断了来路,生生止步在原地。玄衣窄袖之人翻飞而至,半寸宽的薄剑执于身前,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何人?”竟是连声音也是如此冷冷清清,让人不敢接近。

河边之人转过头,看了眼三丈远处面生的男子,皱了皱眉。扣下那个丫头就是为了逼他现身,如今倒是不管不顾了吗?

“呜呜呜呜!”树下的一团影子挣扎着动了动,却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来人面色一囧,心中暗骂到:笨蛋云霜,真是给离宗丢脸!却又定了定神色,无奈的拱手抱拳。

“这位公子,师妹年幼,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大量,饶她一回吧。云非在此替她赔罪了!”敛目垂眼,恭敬无比。

原来河边背手而立之人就是那位应该顺水而下,巡查江南各地的靖阳王秦君璃!

一向沉稳内敛不管闲事的主子竟然破天荒的绑了一个小丫头,还在这里纹丝不动的站了一个时辰,惹得近身的墨卫有些好奇,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只能隐在树上,遮着脸,斜斜的偷瞄着。

“云……非?”眯了眯眼,秦君璃眼神犀利的看向面前陌生的劲装男子。

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云非却是被周遭的阴冷之气一激,不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心中开始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心存侥幸差点铸成大错,又怎么会心虚的揽下这个讨人的苦差事。看云冬一众瑟缩的表情,就知道此行定是没那么容易了。

“动手,前洲。”

不待人反应,玄衣之人窄剑忽动,竟是快如闪电一般冲着树下的黑影刺去。

云非大惊,连忙提剑欲拦,却是被道气劲震慑开来,向后退了一大步。眼看窄剑已至云霜身前,三丈外的人飞身扑上,却知道自己终究是慢了一步,再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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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一声低鸣,又快又狠的窄剑被一道光撞的失了准头,堪堪擦过云霜颊边的发。

秦君璃眼中闪过精光,慢慢勾起嘴角。

半截断剑在空中绕了个弯,又飞回来处。暗淡的素衣缓缓踏过及膝的草,一步一步向着河边走来。还是那身清冷的衣衫,还是那副平凡的容貌,沾上露水而微湿的发却让眼前之人显得越发苍白起来,竟似那山风薄雪一般,不堪一握。

“秦公子想要如何?”单刀直入,言简意赅。相互试探已无必要,还是直接点省事。

“你是谁?”眯了眯眼,秦君璃问出桓绕心头已久的问题。

“告诉你,你能放了我师妹?”云夜眼中闪过一丝调笑,素玉之主心思深沉,既然起了疑,哪能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不会。”毫无犹豫,甚至连想也未想。

“如若秦公子还未想好,不如在下为公子提个建议吧……”

秦君璃一挑眉,示意云夜说下去。

云夜不慌不忙的从腰间掏出一物,置于掌心。一块玉,一块墨青色的玉,不过半掌大小,却被雕成了一朵残莲。半边莲瓣悉数绽放,另外一边露出了参差不齐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掰断,可断口光滑圆润,又像故意为之。映着手掌之上带血的蓝色布巾,让人几乎分不清究竟是玉上带着血,还是布上渗着血。

“在下知道,其实秦公子最想要的还是那西陵九星图。但数百年时间已去,桑田未移,沧海已变,有没有图——又有几分区别呢?”尾音轻挑,拨动听者的心弦,留下一片靡靡之音。

秦君璃背着手,淡漠着脸,一言不发,竟是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玄冥之玉,却是当年神武帝的定情之物。虽然只有半阙,可孰轻孰重,殿下定是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吧。”素袖轻扬,玉已离手,朝着对面的锦衣之人飞去。

秦君璃抬手接住玄冥玉,脸色一沉。史书对神武帝的生平记载不多,宫中古籍也是寥寥几笔带过,眼前的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

不过此玉在墨色中透着隐隐金光,和君王隐卫的银线半莲一左一右遥相呼应,竟是如出一辙。

没有说话,秦君璃抬起眼,目光凿凿的盯向三丈之外的素衣之人,似要透过这幅素净的皮囊看清些什么,却在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后,微微变了脸。

立在身后的玄衣一声短哨,四名墨卫仗剑而出,在秦君璃之外围成了弧形的保护圈。

云非见机不可失,连忙一滚,眼疾手快的捞过云霜,飞奔到云夜的身旁。大家一阵草木皆兵,却逗得云夜扑哧一笑,气息一松,斜斜倚上身后的树。

“该逃的是我才对,你们紧张个什么劲。”眉眼皆开,还是那张脸,却又有了什么不同。

四名墨卫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疑惑。云非捂了脸,嘴角僵硬的扯了扯。

话语间,十骑已到眼前,皆在云夜身后勒住马。当头一人翻身落地,向前行了数步,拱手而立,面色阴沉。

“请宗主速归!”

抬起头,面目清明,正是那日无念山上,垂首引路之人,离宗执律阁——云央!

第一缕晨曦透过斑驳的密林射向江面,天色在朦朦胧胧之中竟是逐渐亮了起来。

翻身跨上马,云夜扭过头,看向迎着阳光,眼神灼灼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笑意潋滟炙热,顺着微凉的晨光,直直的照射进人的心里。

“我是无念山离宗第十任宗主——云夜。后会有期了,素玉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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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山门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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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月白的锦衣,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用浅灰的线在衣摆处绣了几朵流云。弯腰垂袖,轻拂而过,映衬着寺庙之中满殿的冉冉之香,竟是让人有了种宁静致远、飘飘欲仙的感觉。

“庞固一个月前抵达西北大营,赵铎以军中恶疾肆虐,众将领上吐下泻,身体不适为由,已经拖延多日,暂未移交兵权。据西北来的消息,半月之前的议事会,也是只有寥寥二三人,而校尉参军以上的官职,竟是未有一人到场。庞固气的掀了桌子,最后却也不了了之。这几日,赵铎、朱骁为首的青平军老将干脆带了五万精锐营外练兵,将庞固一人独自留在西北大营之中不闻不问。如今他手下除了从京城带去的一万人马,不曾再增一兵一卒,空有青平统帅的头衔而无实权。”

立身在佛像前的那人恍若未闻,缓缓从盒中取出寺中特制的香,点燃。垂目凝神,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禹州那边昨日也来了消息,靖阳王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一路南下经过淮州、禹州、锦州,再顺着陆路折返,风平浪静,极其顺利。凡到过的地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也未曾忘记此行的目的,四处巡视民情考察政绩。除了退回各位官员和几大家族送去的拜礼,又为人冷淡不近人情了些,这位殿下倒是中规中矩,再无其他可以挑剔之处。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不曾动手。”

缓缓睁开眼,眼中深沉如海,只剩一点或明或暗的星火飘摇沉浮。手中的檀香已烧至半寸,灰白色的香灰经不住力道,向下崩落而坠。那人却似乎没有跪拜的意思,随手将燃了小半的香递给身边的小厮。

小厮连忙接过,小心翼翼的插在供奉佛祖的金炉之中。

“最近两江流域似乎有些不太平。宋广德压了下面人的折子不让上报,但淮州的河匪之患却有愈演愈烈之势。十日前,河边的居民竟是在江水之中发现数十具尸体,清一色皆是水运往来的民间商户。虽然都被处理妥当,可见到的村民太多,估摸着终究要东窗事发,怕瞒不得太久。况且两江正好在靖阳王此行的巡视范围之内,若被他抢得先机,递了折子上去,对何家必然有些不利。”

抬起头,对上佛祖怜悯众生的眼。你的眼中众生平等,可对于我,连仅有的都要失去,又何来平等而言呢?

转身背过手,那人缓缓走出檀香萦绕的大殿。春末的阳光正好,划过殿沿,投射在月白锦衣的男子身上,刚才在殿内灰暗不显的浮云此刻竟是折射出七彩光芒,一片灿烂夺目。

然而更让人惊诧的却是他的剑眉明目,俊秀异常。由内而外的贵气浑然天成,彰显着此人的身份显赫,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屈尊于这山间小寺之中。

身后的何平见自家主子已经移步,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打了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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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忍了忍,露出一脸的犹豫。

又见那人脚步未停,已然要走远了去,何平想到何家族长的一番“嘱托”,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去,开口说道。

“另外,老太爷昨日来了书信,说是表小姐已经动身,正在来京城的路上。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怕她一个姑娘家被人欺负,便遣了三公子随行保护,让您……让您……”

“恩?”脚步一顿,看向身边吞吞吐吐的人,明明眼波未动,一幅不曾上心的样子,却叫何平不敢直视,不自觉的垂下眼来。

“让您……在京城为三公子安排……安排一个差事……”

小寺偏僻清净,本来人就少,又因为他要来,便闭门谢了香客。寺中的老住持年事已高,早就半聋,也不爱说话,径自的在大殿角落诵着经。低沉絮絮的诵经声伴着淡淡的香烛味萦绕而出,让孤身站在殿门前的那人又远离了这尘世几分。

“本王说过,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声音沉稳厚重,透出明显的不悦。

“何平知道,但是…但是接到河东来的消息时,表小姐已经上了路,就算派人去拦…也…也是来不及了。”唤做何平的人低头盯着脚尖,明明是晴天白日,却忽然起了风,让人有些瑟缩。

“送回去。不要让我在京城见到这两人。”

“是……”何平应到,却是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怕是这回,老太爷是铁了心了,主子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春雷乍起,一滴雨应着雷声而落,不一会便连成一片,细细密密的下了起来。何平连忙取过小厮手中的油伞,遮在了那人的头上。

小沙弥原本在门廊下打着盹,蓦然被雷声惊醒,揉了揉眼,见月白锦衣的贵客已至门前,连忙起身打开了山门。

与此同时,山门前正有一人从袖中探出手,掸了掸灰色衣袍上的水。

不若衣衫的灰蒙,那手指纤细修长,却骨节分明,薄茧微生。一道深红色的狰狞横穿整个手掌,有些触目惊心。不堪一握的瘦弱手腕上,裹了几圈素白的绸布。绸布有些松开,露出乌金色的一角来。不知是何种材质,隐隐约约刻着繁复的花纹,却又黯淡无光,在素布的掩盖下让人看不真切。

食指微屈,正欲叩门。厚重的山门却先了一步,“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没想到有人,内外几人皆是一愣。

默默收回手,门外的灰袍年轻人向边上一让,点头示意对方先行。门内的人也不客气,目不斜视的跨过门槛,向着山下不快不慢的走去。

年轻人倒是不在意,轻轻笑了笑,便随着小沙弥入了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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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布局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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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阳王府濯青院

“你这样的奏折上去……”燕回讪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收藏本站

“三地太守治理有方,辖内百姓生活安康,农耕适宜,水利得当,商贸繁盛,物价低良。”秦君璃挑了挑眉,看着手中还未干的墨迹,一声冷哼,“本王可是难得做出这么高的评价,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燕回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这评价是挺高的,可都河匪患之事日后一旦捅出,被人抓着把柄,可不得说你这江南巡视史玩忽职守、与人勾结舞弊,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他没想到君璃这么迫不及待,刚说服沈金两家,人还未回到京中,转手便拿淮中漕运开了刀。

都河匪患一事其实早有先例,不过官匪勾结,只要不死人,交足了银子,当官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刻意整治。加上又有最大的“黑道”曹金虎坐镇,那些水匪不过收些走不起黑道、官道的小商户的保护费,大家花钱消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甚少闹出大事。

可秦君璃要拿这水匪之事搅翻淮中的天,就断然不会如此简单了。

五月伊始,巡查江南三省的靖阳王刚刚离开锦州,沿着陆路北上。淮州便接二连三传出商船被劫的消息,先是民间商户一船十数人在都河之上连人带船消失无踪。紧接着有人贩运的一船私货在横港一带遭人劫杀,护卫死伤大半,货物悉数被掳了去,由于都是见不得光的货,便被曹金虎和宋广德生生压了下去,不敢声张。

但入了六月,那些水匪愈发猖狂,抢夺官船、与官府作对,已然不将两江漕运总督宋广德放在眼里。有人谣传,都河水面浮尸百具,皆是死在水匪刀下,连那江水都泛着一股子血腥味,让人不敢饮用。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说明了匪患的愈演愈烈。

“你不必太担心,这折子是这么写,该上奏的我也会上奏。毕竟那人在乎面子,写进折子的东西不能儿戏,然而口述的事情一句‘道听途说’便可带过。若是他执意不管不顾,这折子落到别人手中也翻不出什么波澜。”

燕回闻言,顿时明白了秦君璃心中所想。当今皇帝年岁见长,专宠外戚、喜怒无常,在政事上虽无大错,却也越发昏庸,让人揣摩不透心思。君璃隐忍八年,好不容易一步步才走到今天,总不要在一道折子上栽了跟头才好。

然而眼前这人如此思虑周全,进退有方,却也叫燕回心生感叹。幸好两人是盟友,同为白家,不会有针锋相对的那一天。不然自己可不确定,能在他秦君璃手中讨得几分便宜去!

忽然想到先前君璃急着要的人,燕回心思一转,开口道:“我让云祁带的信,你可有收到?”

“恩。”神色未变,握笔的手指却是一颤,让在屋内来回踱步的人有些好奇,离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君璃却是反应如此平淡,莫不是在江南遇着些什么?

“可能打听到离宗出了什么事?”放下笔,抬起头,望向窗外,阴云沉沉,竟是又要下起雨来。

“你也知道,”燕回叹了一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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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念山固若金汤,莫说是安插线人,就是连一丝消息都打探不到。我那燕雀楼对离宗的事可真是无能为力,这回若不是离宗派了弟子下山,我们至今都不会得知宗主换了人。”

秦君璃站起身,踱步至窗前,任由阴冷的风吹散鬓间的发。春去夏已至,可这风竟是又让人想起都河江畔那抹灿若晨曦的笑容来——

天地蒙蒙,万物俱弥。他翻身上马,看向自己。

“我是无念山离宗第十任宗主云夜。”

银光崩裂天际,刹然而出,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圣洁的光。

“后会有期了,素玉之主……”

离宗……

云夜……

下次相见,又是何时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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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腿坐在木质廊边,看着雨丝漱漱而落,坠在院中的荷花池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红嘴白边的锦鲤躲在翠绿的荷叶下,张大了嘴,一下又一下的吧嗒着,却被身边的大黄鲤挤了开,幽幽的向着池底沉去。

嘻……素净的眉间忽然染了笑,恍若一朵青莲在雨中悠然绽放,散发出潋滟之光。

急急而来的脚步在池边之人身后停了下来。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唤道。“言青?”

乌发青衣的公子听见声音转过脸,眼中犹带着笑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像是深夜之中的星辰,灿烂夺目;又像北海之渊的明珠,姣姣其光。

是他……真的是他!!这双眼,除了封家的人,世间谁还能有这样的眼!

朱红锦衣的男子向前猛的踏出一步,却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住:“言青刚回来,你这是要吓跑他吗?!”

沧桑的声音厚重威严,却又带着宠溺和掩饰不住的欢悦。池边的青衣顺着声音望去,褐色常服的老者,两鬓皆苍,想要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奈何平日威严惯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封明泽——南秦的又一位镇山之石,右丞相封家明泽。

敛了笑意,眼中闪过疑惑,青衣男子望向一步之远,情难自抑说不出话来的朱衣之人。面若桃花,眼角微挑,薄唇轻呡,看着比自己大了些年岁。可除了那双眼有些似曾相识,便再也看不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这位是你大哥,言墨。你大哥随了你娘,不过就脸皮子好看了些。你倒是随了我,生的端正许多。”

青衣之人嘴角微挑,这位大名鼎鼎的丞相大人……还真是会说话,自己如此平凡的容貌,竟被他说得比眼前这位活桃花还要好上几分。

“对对对!言青比较像爹,自是比我生的好!”看着封言墨若有所思认真的点着头,青衣男子的嘴角又颤了颤。

原本以为他们偷了懒,随意乱写一气交了差,没想到这封家上上下下,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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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封家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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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之都梁京,历来都是这个泱泱大国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自文雍皇帝三百年前建都于此,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洗礼和历史沉淀,梁京之城愈发显得厚重起来。

而京城的百姓,生活在天子脚下,见多了权贵繁华、生死起落,自是早早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来的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敏锐些。任他生死病退,任他荣辱惊华,不过笑谈一时,转眼便又化作云烟,埋入历史的长河中去了。

刚过八月中秋佳节,京中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封家寻回次子之事。

右相封明泽年逾五十,膝下本有二子。长子封言墨面若芙蓉,貌若潘安,乃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所到之处必是惹得女子投瓜送李、争相示好。风流韵事也是极多,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封丞相前几年还会管教管教,努力无数次后发现无甚效果,便也懒得再管。反正只要不出大事,凭着当丞相的爹,寻个清闲的好差事,也够他富贵度过余生。

倒是次子封言青,命途坎坷了许多。十八年前,丞相夫人带着年仅两岁的次子归乡省亲,回京途中路遇歹人,夫人险险得救,然而年幼的封二公子却被人掳走,从此失了踪迹。

这么多年,封家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却仿若石沉大海,再也无人见过那位言青公子。十八年间,总有人打着二公子的幌子上门认亲,可无论长的多么像,均被丞相夫人一眼识破,赶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快忘了这茬事的时候,却从丞相府传出消息,封家二公子,竟是找到了!

位高权重的封丞相找到失散多年的小儿子,惊艳俊美的大公子又多了个亲弟弟,一时之间,京城的大街小巷,男女老少无一不对这位失而复得的二公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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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弟弟找到了?”刚出了怡乐宫的大门,封言墨便遇上了前来给太后请安的二皇子秦君逸。

虽说两人年纪相仿,又同生在显赫之家,可封言墨和这位羿王殿下基本谈不上什么交情。秦君逸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太子人选,从小便被何家当作皇位的继承人来培养,一言一行皆是进退有度,行止有方。

和这位殿下相比,封大公子反而和明妃所生的大皇子来的更投脾性些。撇开家族利益,争权夺势不说,秦君翰文采学识、心机谋略各方面都远远不及眼前的这位羿王殿下,可胜在为人简单,又好玩乐,两人自是走的近了些。

况且在外人眼中,左右丞相本就不太对付,朝堂之上处处针锋相对,私下里也互不来往。身为右丞相封明泽之子,封言墨不曾与何家人产生矛盾已是不错,平日里自然与秦君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如今,这连点头之交都不算的羿王殿下竟是问起了自己刚寻回的弟弟,倒让封大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家又在谋划着些什么。

“多谢羿王殿下关心,父亲昨日已将家弟接回府中,正打算过两日递个折子,呈与天听。”不知对方心中何意,封言墨只能低头恭谨有礼的老实答到。

不料眼前这位羿王殿下却是话锋一转:“如此甚好,右相大人多年来的心愿终是达成,封大公子也再无后顾之忧了吧。”

低头垂目的封言墨闻言心中一惊,暗自留了心眼,抬起头,对上那人不偏不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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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的目光,装做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羿王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有家父在,言墨可是向来没什么后顾之忧的,只是恨不得一日能有多出那么几更,好好享乐呢。”

说罢眯了眯眼那双桃花眼,嘴角勾勒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容。

“不知封家何日开宗祠,拜宗族?若是可以,本王倒是想凑一凑热闹。”无视那张脸上的灼灼之色,也不深究封言墨的避重就轻,这位羿王殿下竟是一句话,又说到了封家次子的事上。

封言墨顿时一个激灵,深刻体会到了老头子所说的“秦君逸不容小觑”是何等意思。擦身而过看似寒暄的三句话,句句直切要害,杀的人措手不及。

堂堂皇室嫡子、羿王殿下竟是开口要凑右相府的热闹?!是意图拉拢封家二子,还是单纯借机敲打平王和魏家众人?

果然这些皇子们个个都是玩弄阴谋权术的高手,自己这些年避开争端已是不易,也不知言青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不过,以左右两相的水火不容来看,本王去凑热闹——似乎有些不太合时宜。”封家大公子还未说话,秦君逸似乎是看出对方的迟疑,自个儿收回了刚才说出口的话,“那拜过宗族后有空也来我府中坐坐吧,总归不会让封相太过为难。”

闻言,面前垂首的那张桃花脸才堪堪松了一口气,何止是“不会太过为难”!!他羿王殿下亲自登门和封家次子上门拜谒,一个代表着恩宠与派系,一个仅是为人臣子的尊敬与礼数,根本是两码事好不好!

封言墨刚刚抬头,还未应允,面前驻足的那人竟是抬了脚,大步离开,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朱红的宫门之内。挠了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封家大公子却是转身垂了眼角,敛了眉目间的精光,朝着宫外晃晃悠悠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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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问题?”隔着明黄的丝帘,看向外头跪着的人。“先起来吧。”

黑色劲装的男人闻言站起身。虽已入秋,眼前这人却依旧薄衣一件,领口已然微微泛了白,可衣襟上的半朵青莲却在半明半暗间闪烁着银白的光——青莲卫,只听命于天子一人的南秦禁卫。

而青莲卫中能入这间房的便只有萧寻一人了。

萧寻垂着头,一幅恭敬的样子。“属下已经查探过了,并无问题。此人名为叶归云,十八年前被青云门外出云游的掌门带回,从此便在玉龙山上长大。青云门避世而居,所以封家才苦苦找了十八年也未有半丝音讯。此次机缘巧合,叶归云在北方宛城游历时被人认出手上封家的传家乌金镯,才被丞相大人找到,连夜带了回来。”

“封家的乌金镯呀……就是他以前老念叨的那个套上去就拿不下来的镯子?”

“正是此镯。相传这乌金镯只认封家嫡脉,一旦带上,便会附入血肉,至死方能取下。封丞相当年将这镯子传给了刚出生的幼儿,又在众人面前套入了二公子的手中,很难有假。”萧寻说完此事,垂下头等着帘内的那位发落。

帘内的人挥了挥手,萧寻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宫女们见萧大人出了书房,便推门入内准备换茶,刚撩起丝帘,却见软榻之上,年过半百的尊贵之人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谁也不敢出声,放了茶,暗了灯,又蹑手蹑脚的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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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命运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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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有些阴沉。不知为何,入秋之后竟是多雨起来,湿哒哒的让人浑身上下都极其不舒服。

或许是湿重的空气让人提不起劲来,那个素衣的小沙弥竟是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殿内的烛火不甚明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昏暗。倒也是,如此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寺庙,连个香客都没有,又哪供得起众多日夜长明的灯火?

一袭素净的青衣面对低眸俯视众生的镀金大佛,静然默立着,有丝丝檀香烟气从他面前缭绕而出。可过了许久,他却是不拜,就这么执着香垂着头,恍若入梦般静静站着,直到檀香烧了大半,才抬起头,走上前,将手中的半截残香插入佛祖面前的铜炉之中。

“你不是不信么,还来点什么香?”钵盂被人随意一敲,发出一声浑厚的低鸣。殿旁传来清脆的调笑之声。

“你不是也不信,那还当什么和尚?”

殿旁敲钵的和尚抖了抖衣袖,换了个卧姿,嘻嘻哈哈的看着佛像前的青衣男子。“除了这身和尚服,你看我浑身上下哪像个和尚。”

乌发未剃,凡心未断,纵然身已隔世,又何谓遁佛。

“你就不怕你师父听见,罚你再抄三百遍经?”

“怕什么,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听不太见。”卧在跪垫上,撑着头的假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洋洋得意,却眼角一撇,瞬间收脚起身,摆好跪姿,垂目做礼,说到:“拜与不拜皆是缘分,施主心诚则灵。”

青衣之人眼中闪过盈盈笑意,慢慢转过头,看向了门外。果不其然,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殿门之处。身形挺拔笔直,袖服宽大,虽然看不太清脸,却是让人感受到了一阵不俗的气势。

这小庙往日里冷冷清清,今天倒不知结了什么善缘,竟引的贵客纷至。

“公子今日怎得空上来?”慈祥厚重的声音从来人身后穿出。

“路过,上来点柱香。”来人的声音低沉儒雅,似将所有纷扰皆藏于心。

“噢!公子慷慨解囊,老衲替佛祖谢过公子。”老和尚说罢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竟是旁若无人的走入大殿,跪坐在诵经台边,念起经来。

玄衣的公子一愣,和殿内的青衣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只有带发修行的和尚憋着笑吭哧吭哧了起来。论起无耻,果然还是师父更胜一筹。

青衣素颜的公子抚了抚额,有些无语,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满殿的尴尬,“老师傅年纪大了,有点耳背……”

“无妨。”玄衣的公子抬脚步入殿内,殿内的两人这才看清他的容貌,风华天成、贵不可言,身份必是显赫,难怪老和尚没脸没皮的要敲他竹杠。

只见俊逸无双的男子扯下衣带上的一枚羊脂白玉,向挽了头的小师傅递了过去,“今日出门匆忙,未带银两,就将这个抵作香油钱吧。”

小师傅眼中闪了金光,就要伸手去接。“啪”的一声,一枚银锭抢先一步,落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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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中。

“出家之人,莫要贪心,福泽太过,怕是山中小庙承受不起。”青衣之人冷哼一声,挡回了玄衣执玉的手。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小师傅咬了咬牙,顿时觉的无趣,打了个哈欠,拖沓着鞋,也不管不顾其他几人,就这么一晃一晃的出了大殿。

青衣点头淡然一笑,也随后步了出去,殿内一瞬之间仿若失了颜色,又沉静了下来。玄衣公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摇了摇头,收回手中的白玉。殿内依旧檀香萦绕,却只剩半聋的老和尚絮絮叨叨的不知念着什么经……

不一会的功夫,山雨已来,青衣的公子站在后院的屋檐下,看着哗哗而下的雨,微微皱了皱眉。倒是身后的那个假和尚挑着眉讽刺道,“断人财路,老天要留你下来肉偿!”

“若玉树你是个女儿身,要本公子留下来也未尝不可。”眼角轻挑,妖艳的让人心悸,竟满满全是风情。

唤做玉树的和尚浑身恶寒的颤了颤,砰的扔下一把琴,“十首!弹完了才可以走!”见说不过那人,竟是霸道蛮横起来。

“呵!你可别后悔!”一撩衣摆,席地而坐,手指拂过琴弦,青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小和尚瑟缩着后退了两步,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还未待张口,毕生难忘的琴音却是顺着那人莹白的指尖倾泻而出,透过雨帘,争先恐后的向着远处传去。

此时的大殿门前,玄衣男子站在廊下,盯着漱漱而下的大雨,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不过一时随心任性,竟是被这大雨拦了路,倒不知又要被那些何家门生念上多久。

湿重之气扑面袭来,刚刚被殿内檀香压下去的眩晕之感又是泛上几分。站在廊下的人揉了揉额头,想起那位大师数年前叮嘱的话,露出一丝无可奈何苦涩的笑。呵,世事纷扰,人生无常,哪又能有清净之处呢?

大雨磅磅礴礴,不见歇。却有一丝琴音顺着风,绕过廊檐,幽幽传了过来。不过听了片刻,殿前廊下的玄衣男子竟是扶了墙,变了脸,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低语复又高挑,深重而变轻浮,曲调诡异,上下不接,与其说是曲,不如说是魔音更为贴切。是谁?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作孽?!心中诧然未去,袭上身的眩晕之感却是瞬间消失不见,竟被这惊魂之音给生生吓了回去。

“玉树!!!!你个臭小子,又在怂恿别人动我的琴!!”老和尚从大殿内急匆匆的奔了出来,跳起脚,惹得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怒极拂袖,竟是一个眨眼便消失在了转角处。来去如风,哪里还有半点外人面前端持稳重的样子。

玄衣公子一愣,“扑哧”一下竟是笑出声来。这雨,似乎下的挺好……

“殿下,终于找到您了!”疾步而来的二三人对着玄衣公子匆忙行了礼,在他面前撑开了伞,“张大人和江大人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等着您给个决断呢!”

玄衣公子敛了笑,换上一身沉稳严肃,一行人抬脚步入雨中,匆匆而去。半山之中的小寺院又复了清静,忽然一声钟鸣,悠悠而起,像是上天睁了眼,恩赐了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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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水患匪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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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皇帝在上书房砸了茶盏。

站着的几人皆垂下头,不敢出声。靖阳王秦君璃来的最早,只是在一旁静默着,不发一言,脸色冷淡看不出所以。倒是羿王刚刚才到,开门正好碰上皇帝砸碎了金底青花的釉瓷茶盏,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问,只能低头垂目暗自看了左相一眼。

“平王呢?!”皇帝看了看在场的人,沉着脸冷着声问道。

侍奉的公公在皇帝耳边低语道:“已经差人去请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哼!连羿王都到了,他一个住在宫内的皇子,还让这么多人等着他,成何体统!”皇帝气极,哼笑一声,“难不成还在沐浴更衣焚香祈福?”

说的是两年前中秋家宴的那一茬,所有人都等着大皇子秦君翰,明明在寻欢作乐,偏偏寻了个沐浴更衣焚香祈福的由头,把皇帝气的不轻。

今日估计又是气的不行,才想起以前的那桩子事来。

趁着皇帝不注意,左相何士均对着羿王动了动手指,使了个眼色。秦君逸一愣,心中已知皇帝为何大半夜的急召众人,又是为何在这上书房动了怒。江南的那件事宋广德确实做的不对,可不过水匪劫了几条民间商船,断不会惹得龙颜大怒。这架势,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对。消息竟然没有通过自己,直接送到了皇帝手中!看样子,何家八成脱不了关系,今夜注定又是一场不眠不休的硬仗。

正想着,上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宫女打开,平王秦君翰急忙忙的赶了进来,衣衫还是早上的那套,只是皱褶不堪,染了一身酒气,明眼人一看便知又是去花天酒地了。也不知在哪个逍遥窟被找了出来,竟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入了宫。

“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这次学乖了,倒是没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皇帝,三个月的禁足还是让这位皇子殿下长了点记性。

“你给朕跪下!”

见皇帝声厉色茬,秦君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问何事,却是一个劲的认起错来。“父皇息怒,若儿臣有什么不对的,父皇尽管治罪,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秦君逸和秦君璃皆勾了嘴角,在心中冷笑了起来。这一招话语未出情三分,可是明妃娘娘最擅长的,倒被老大学了个八成去。

皇帝见平王这幅作态,面色缓了缓,扔下一本折子来。秦君翰连忙捡了起来,一目一行的读过。

“这……”大皇子脸色泛了白,折子“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封丞相捡了起来,看过之后脸色大惊,连忙递给羿王殿下。待众人传阅一遍,皆是白了脸,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也给朕跪下!”啪,又一道折子砸在了秦君逸的身上。

秦君逸一撩衣摆,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拾起折子一目看过,连忙磕头请罪:“儿臣监管不力,请父皇责罚。”

“皇上!两位皇子的过错可以稍后再做追究,当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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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江南的瘟疫才是!”右丞相封明泽向前一步,说到。这折子不是靖阳王巡视江南的那份,而是从淮州安阳郡县直接递上来的三地县令的请愿书。折子避开了平王、羿王,递上来时已经晚了十多日,再不着手处理,瘟疫蔓延开怕是后果严重,难以收场呐。

皇帝揉了揉额,“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臣以为,河患、水匪的治理应与瘟疫防治一同进行。瘟疫是表,河患是里,而水匪则是让这场灾难由内及外爆发了出来,若不三管齐下,怕是难以根治。”拱了手,封丞相说道。

“那爱卿觉得谁能担此重任?”扫了扫垂首低眼的众人,皇帝又是将目光放在封明泽的身上。

“老臣愿身先士卒为皇上分忧!”封明泽说罢瞟了一眼左相,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臣也愿为皇上分忧。”被封明泽那一眼看的心中发毛,何丞相连忙也跪了下来。羿王殿下在两江水域下了不少功夫,何家也有许多利益牵扯其中,要真是派了封明泽去,以他的性格,非得搅的天翻地覆不可。

“臣等也愿为皇上分忧!”见两位老丞相都请了缨,上书房的一干人等连忙跪了下来,表了衷心。

皇帝挑了挑眉,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封爱卿刚刚寻回次子,一家团聚,不宜奔波远行。这等事情就让其他人去吧。”端了刚换上的热茶,皇帝难得好心的说道。

“行!”像是生怕皇帝反悔,封明泽连忙磕头谢恩,“谢皇上!”

何士均见封明泽一两句话间竟是脱了身,脸色一僵,有些难看,心中忍不住臭骂了起来。死老头子,自己不想去,就故意坑别人。

江南水患、匪患、瘟疫三灾齐发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后水深的狠,明面上是赈灾救灾,实际上却是在动平王、羿王以魏何两家的利益。若此事落在自己头上,虽然不至于让何家损失惨重,却无疑是将羿王殿下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江南此次受灾严重,波及甚广,甚至连三县的请愿书都悄无声息的送到了龙案之上。天灾人祸,明眼人都看的出“人祸”重于天灾,若是由何家人去查,那对宋广德等一众暗地里由羿王扶植的人是查还是不查的好?对那年年修筑河堤却连入秋的几场暴雨都抵挡不住的魏家外戚又是抓还是不抓的好?!

无论何家人如何去做,是尽心尽力、还是草草了事,最终都会惹来一身骚,先前自己未曾想的明白,见封明泽二话不说便揽了担子,又递给自己一个晦涩不明的眼神,一时冲动便也表了态,可如今细细想来,实在是不该多嘴。可说出去的话此时又不能收回来,何士均只能低着头等着皇帝发话。

没注意到左相的心不在焉,皇帝惊诧着咽下口中的茶水,对着下跪谢恩的封明泽,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朕改日可得见见你家的言青,生得何等模样,竟是让你如此不舍。”

右丞相连忙又磕了头。低眉垂目或站或跪的几人也顺着皇帝的话恭维了起来。可山雨欲来的满楼风,却随着上位之人难以揣摩的心思,在所有人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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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祸水西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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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老头子还真做的出来!”燕回等在濯青院中,天蒙蒙亮,才见秦君璃从宫中回来。收藏本站

沉书连忙为主子打了热水,净了脸。

“皇帝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去,他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给皇帝找了个台阶下,顺便坑了把左相。”换上一身常服,秦君璃接过燕回手中燕雀楼新到的消息,复又说道。“连带向皇帝示了弱,当众承认封家二子这个弱点,也让皇帝更放心他。这才是只真正的老狐狸!”

皇帝没注意到何士均的异常,秦君璃可没错过那一脸的姹紫嫣红,怕是封丞相谢恩之时左相何大人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厉害吧。比起封明泽那只不显山露水的老狐狸,何士均还是迂腐了些,怕是当时心里可把封相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那最后派了谁去?”此次江南三灾齐发,虽是祸事,却也是在江南扶植自己势力的大好机会,君璃可不会是……燕回撇了眼秦君璃,询问道。

“皇帝在见众人前先把我叫了去,已经问了我的意见了。”眼中流出了冷漠,秦君璃端过沉书递上的茶,暖了暖指尖。

“试探?”燕回挑了挑眉。

“嗯。”

“你推荐了谁?”燕回向后一靠,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君璃,都暂时没有太大问题。

“万一我是自荐了去呢!”看向燕回的眼笑了笑,喝了口热茶,这才仿佛彻底放松下来。

“我们的靖阳王殿下可没有跳火坑的爱好,尤其知道是个大火坑,还傻乎乎的往里钻!”调笑了两句,燕回正了正脸色,又一本正紧的说道:“我们现在要的是打破平王和羿王对江南的控制,又不引火上身,最恰当的人选应该是户部侍郎邱敏汉。邱敏汉出身穷苦,家世清白,又刚正不阿,自是不会徇私。但此去江南难免会触及那两派的利益,光是邱敏汉一人,怕是难以胜任。”

“所以我又推荐了两人。”秦君璃知道燕回必能猜到,顿了顿,补了一句,“何士均的门生吏部郎中江书成,魏显的妻弟工部郎中张辙。”

“甚好!”燕回一掌拍在桌面,兴奋的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若君璃不提,自己还真想不起这两个人来。

“江书成与张辙素来不合,又分属不同阵营,若是同去,无论魏家和何家想做些什么,都会投鼠忌器。明着是给了两家将功补过的机会,暗地里却是让他们相互牵制,相互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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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无论水患河匪瘟疫能不能治的好,淮州乃至江南被魏家何家一手遮天的局面,注定是要被邱敏汉瓦解了。”

“要那秦君逸再狠点,就算魏家不死,此次也要垮掉大半。”秦君璃眼中暗了暗,似是又起了算计。

“明日我将各部的名单拟一份出来,你再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天灾人祸过去之后,江南三省必将大动,我们还是提前做些准备的好。”说完话,燕回迫不及待要走,却被秦君璃叫了住。

“先别急。虽说淮州那事钰阳借着天时地利,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终究是不够份量。前段日子,北齐在阙谷关一带有些蠢蠢欲动,我想趁这个机会收了西北的兵权,你觉得可好?”

“西北的兵权?!莫不是你要……”燕回大惊,刚走出两步复又转身急着回来,盯着淡定自若的秦君璃,狠狠的皱着眉。

“嗯。”还是燕回最懂自己,不过一句话,他便又猜了出来。

“你可要想好。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们在朝堂之中的根基也并未稳固,若是一个不小心,让外族入了阙谷关,怕是会难以收场!”君璃竟是要借都河流域的匪患,祸水西引,借机夺取青平军兵权!且不说勇猛好斗的鞑靼一族,就连北齐的尉迟军也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若是真的因此毁了南秦北齐数百年的和平,怕是秦家的老祖宗也要气的从皇陵里跳出来,破口大骂吧。

“哼!就算我不推波助澜,你以为北疆还能平静多久?那些外族之人不停的寻衅滋事,动不动就烧杀抢掠。关外百里,一片荒土,不见人烟。如不是阙谷易守难攻,怕是早就成了他北齐的口中之物,也就皇帝和朝中那帮迂腐之辈在自欺欺人罢了!”

伸手推开窗,天色已明。初秋的晨风开始有些微凉,却是吹散了一室的沉闷,让人心神皆是一震。

燕回垂了眼,不说话,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这个山河秀丽的泱泱南秦,再也不是神武帝在位时那个国强民富,八方来贺的东土霸主了。朝堂积垢,百废不兴,重税赋,轻民生,军心溃散,外戚霸权,若是长久以往,又怎敌日渐强大的北方齐狼?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此事非一朝一日能成,还是谨慎些的好。”燕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江南的局我亲自去设,你不必担心。但京畿大营是个问题,在去北方之前你还有些时间,趁机洗一洗吧。”

说罢推门而出,只留秦君璃一人在窗前站立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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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学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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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阴霾,让多日不见的天也碧蓝如洗,澄澈明净起来。一身锦衣的少年动作麻利的翻过窗,跳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个对着书册勾勾画画的身影旁,正准备吓他个措手不及,却是被低沉醇厚的声音抢了先,瞬间僵在了原地。

“小七,你又翻窗了。”

“二……二哥!”小七见被人发现了去,嘿嘿了一笑,扯了扯脸皮。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

“二哥最近怎的也不入宫?”托着腮,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低头执笔之人,不似宫内那副老成沉闷的皇子作态,而是欢脱的显现出几分少年心性来。

桌案前的白衣抬起头,看了看少年额间的汗,出声唤了绿苏进来,“给七皇子倒杯温茶。”声音依旧低沉,却是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凉的,绿苏姐姐,给我来杯凉茶!”秦君炎热的吐了吐舌头,扯着衣襟用力扇了扇风,却在秦君逸的一个眼神下泄了气,耷拉着肩膀说道:“好吧好吧,绿苏姐姐,温差就温茶吧……”

待绿苏笑意盈盈的退了去,秦君逸这才放下手中书册,出了声说道。“你今日怎么溜了出来,太后竟任由你乱来?”

“嘻嘻,太后要去法华寺,我连夜抄了三本佛经,让她供在佛祖面前以显诚心,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就准了我半日假。”揉了揉手腕,七皇子面上略显得意之色。

“不错,有长进了,倒是知道为自己‘谋划’了。”秦君逸眼中闪了笑,见绿苏端茶而入,低了头,在书册上写下最后几个字,合上放在一旁。

“前日我给你留的功课可做完了?”

“做完了,二哥你随便问!”少年从凳子上一跳而起,正了衣襟坐坐好。

秦君逸闭目沉思了一会,睁开眼,说道:“入秋之后阴雨连绵,江南之地两江流域水位突涨,河堤溃决,数万良田被淹,受灾百姓无家可归。”

小七一愣,二哥说的竟是最近朝中议论纷纷的江南之事?

“若你是上位者,该如何做?”

七皇子低着头,想了一会,抬起头说道:“百姓乃国之根本,应先救人,后治水患。此患正值秋收之时,故抢收新粮之事也要同步进行。对颗粒无收,无家可归者,官府要辟地置粮减税,助其过冬。来年春耕之时,方能恢复耕种。”

秦君逸抬了抬眼,眼中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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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情绪,只是端起桌边的茶,凑近唇边,“还有么?”

“待水患退去,应着工部修建河堤,固桥筑梁,以防来年。”七皇子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桌案边的二哥,却见他面色无显不置可否,也不知自己答得对不对。

茶未入口,秦君逸稍稍一顿,放下茶盏,单手撑着头,眉头皱了皱,“可还有?”

小七一愣,连忙垂头想了想。眼中一亮,复又说道:“江南本是水患多发之地,河堤年年固修,却依旧防不胜防,还应遣人彻查其中原因,弄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方能逐本溯源。”

见二哥眼中染了笑,小七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却又想到什么,窃窃的小声问道;“二哥,此次江南的水患,你觉得是天灾还是人祸?”

“你在太后那听了些什么,都说来听听。”秦君逸合上正欲打开的书册,勾了勾手指,便见七皇子搬了个矮凳咚咚咚的坐到了书案前。

“太后说此次可不只是水灾那么简单。据说原先太平的两江流域出了匪患,截了河道,专挑来往商船下手。不仅掠夺货物,还杀人沉船。那些被掠杀的尸体在河中漂浮了数日,又顺着上涨的江水,冲入良田村落,这才导致了数地瘟疫肆虐而起。”双手托着腮,眼中闪过一丝沉重,七皇子光滑的额上皱出一个川字,看向秦君逸。“二哥,可真是这样?”

“表面上看是这样。”

“表面?莫非还有什么内情?!”七皇子腾的一下站起,矮凳被衣摆一带,咕咚咚的向后滚去。

伸出手,敲了敲小七的头,秦君逸眯着眼瞥了瞥滚远的矮凳,露出一丝不悦。小七连忙扶起凳子,尴尬的笑了笑。糟了,一时激动,又忘了二哥说的喜怒不行于色了。

秦君逸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眼前的少年。“背完这本,我再与你说说后续。”

“啊…………”一阵失望的惨叫,少年哭丧着脸跌坐在了矮凳之上,却撇着嘴,接过了秦君逸手上的书。

“行了,别装了。我要出门,你可要同去?”

少年蓦然眼睛一亮,相识这么多年,二哥可是第一次说要带自己出门呢。

秦君逸眼中却暗暗闪过一丝愧疚。自己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小七能做到如今的地步,比起当年的自己也不遑多让。可命运实在是弄人,真怕那一天来的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届时这何家、这南秦的百姓与天下,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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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梦中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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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灰色的云雀扑闪着翅膀从天而降,落在了墙头的一抹青色之上。蹦跳了两下,脚下的青衣上下浮了浮,却是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小家伙不肯放弃,一不做二不休,扑了翅膀蹦上青衣的胸口,刻意踩了两脚,上下蹦了蹦,心满意足的发出“咕咕”的叫声。

却见乌黑发丝之中,猛的射出两道凌厉的杀气,小东西还未来及的反应,便被强大的气流一震,翻滚着弹了出去。青衣浮动,踏着墙头飞身而起,一挥手便揪着云雀翩然落了地。

“胆子真肥,莫不是以为本公子醉了,竟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想要怒目圆瞪,眼中却是迷茫一片,脚步微晃,踉跄了两步,倒拎着小家伙抖了抖,落下一地羽毛来。

“咳咳……”

听见声响,抖着鸟的人一愣,手一松,灰羽的云雀扑哧着赶紧脱离了魔爪。却是绕了两圈,又飞回到青衣之人的肩上,歪着头,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树下的两个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青衣眯了眯眼,脚步晃荡了两下。又似耐不住这眩晕感,纵身一跃,重新坐上墙头,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初秋的风拂过乌黑的发丝,露出那张平淡微醺的脸来。绿树灰墙,落叶微黄,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澄净之感。

“怎么,莫不是富家公子做腻了,也学人好善施德起来?”来人尚未说话,墙头的青衣眼中闪过晃晃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从哪又摸了一坛酒,就这么抱着连喝了几大口。

“这庙里的佛祖可是天天闻着酒香,不怎么灵光,公子要是求神,可得换个地方,莫要…莫要…白白误了时光。”说罢竟是又在墙头卧了下来,嘟囔着睡了去。圆滚滚的小酒坛咕咚一身落在地上,幸好落叶够厚,免了身碎的命运。

自己一句话都未说,却见那人噼里啪啦、不知所谓、自顾自的说了一通后,又醉了过去,树下锦衣的少年没好气说道,“佛门清净之地竟是遇上个醉鬼!二哥,我们换处地方吧。”

白衣素雅的男子却是挑了嘴角,想到那日在殿中替自己出了香油钱解围的纤细身影,无声的笑了笑,“不用,此处甚好。小七你去问师父借张琴来。”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记得……带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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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人在弹琴。

琴音萧瑟,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与苍凉。也或许是我多活了这些年,听什么都苍凉了几分。想要入梦,因为只有梦中才能遇见你。可真正入了梦,却是情怯起来。

你白衣胜雪,渐行渐远。站在那天地相交的地方,转过身,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蓦然一笑,刹那光华。记忆如水如潮般涌来,一点一滴倒灌入这个苍白的世界,我们幼时爬过的蔚然成荫的树,我们一起翻过的斑驳矗立的墙,我们携手走过的沧桑依旧的路。

熙熙攘攘、各色各样的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不喜欢的,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相知甚深又反目成仇的。只有你,一直隔着人海,站在遥远的那一端,目光如水、缱绻温柔,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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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什么,我那么努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依旧到不了你身旁?

琴音忽转,一瞬间天旋地转,落叶纷飞,万般景物四散而去,这个世界便如同我的心境般,只剩下一片荒芜。

那刺骨的痛透彻心扉,让人欲哭无泪,似乎又看见我执着无妄剑刺向你的瞬间。明明只是幻觉,却为何那样的真实?!真实的——让人不愿清醒过来……

山河涛涛,岁月缈缈。多年后,你是否还能牵着我的手,再唤一句——阿瞳?

琴声莫名而止,躺在地上的人微颤着睁开眼。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为万物镀上了一层灼热的红,虽近黄昏,却依旧刺得人冒出些许泪光来。

锦衣的少年蹲在一旁,伸出手指想要戳一戳那张素净冰凉的脸。然而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一席青衣竟是无风自动,瞬间飘忽飞离了开来。瞪着少年略显惊讶的脸,不悦的皱了皱眉。

“你…你…掉下来了……”吞了吞口水,被那人一看,少年不知为何竟是脸红了起来。

“恩?”淡淡一瞥树下抚琴的背影,眼神清明,不复先前微醺的迷茫。却是伸手揉了揉微痛的额,显出一副疲态。

“老师父的安神香可以缓解头痛,若是痛的厉害了,可以一试。”指节分明,略有薄茧的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起身掠了掠白锦素云的衣摆,看向立在墙边的人。

眉眼俊逸,神色淡然,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沉稳坚毅。虽然刻意,却藏不住那由内而外自然而出的气场。这样的气场自己只在那个多疑谨慎的男人身上见过,不过一个端持稳重,一个深藏不露,倒是找不出太多的相似之处来。

“老和尚太吝啬,他那香我可烧不起。”

想起来了,那日在这山间小寺,拿了羊脂白玉要作香油钱的冤大头。当时逆着光,没看太清楚,不想竟是如此俊朗的公子哥。

瞥了瞥一旁的琴,刚才是他在弹么?老和尚的宝贝竟然肯借人,不知又是坑了多少银钱。

俊俏多金的富贵公子,在这半荒的山里附庸风雅,不是应该出现一两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芳心暗许,寸断肝肠,方对得起才子佳人的古话么?如今这满地萧黄,和自己这个半醉的人,倒是负了他一时韶光。

“你倒是挺了解!”见青衣素颜之人眼中一丝玩味,似可惜又似同情。不过一会,便是闪过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八苦九殇,白锦素云的公子挑着眉叹道。

青衣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酒坛子,晃了晃,皱着眉,又露出不悦的表情来。嘀咕了两句,不再搭理人,翻身便跃入了灰墙院中,消失了踪迹。

“二哥!”看了看消失在墙头的青色,又转头看眼抬脚而去的白衣,少年撇了撇嘴:“真是个酒鬼!”连忙拾了琴追上同伴,绕过树林,匆匆而去。

后院屋内昏暗,不可视物,一柱檀香闪着或明或暗的光,在桌木之上赫然而立,像是被人随手打入,却又怡然静谧,恍若本来就该有的样子。梵净之气缭缭而起,沉淀了记忆,磋磨了光阴,缱绻着绕过衣角,晃过眉尖,融入那眼角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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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又闻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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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门?!”端茶的手指一顿,秦君璃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收藏本站

“恩。相必你也听过,极西之地玉龙山的避世隐居门派。”燕回低头看着手上刚刚收到的消息,在房内踱着步,一时没注意到秦君璃阴沉的脸。

“青云门的——”一丝阴冷之气由内而外浮出,说话的人眯了眯眼。

“叫什么来着?我看看呐……”燕回翻过手中巴掌大的纸,在一堆小字里面找着那个不起眼的名字。

“叶!归!云!!”

“对对对,就是叶归云。”忽然感觉身边一前一后两道风刮过,燕回茫然抬头一看,刚才还在眼前的秦君璃竟是瞬间飘出了门外。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话还未说出口,自家那位心思深沉的殿下已经出了濯青院的大门,失了踪迹。燕回只好收回伸出的手,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这算什么事儿!自从江南回来,心思愈发难猜了……”恨恨的骂了两声,燕回捏皱了手中的薄纸,又皱着眉有些放心不下。

倒是娃娃脸的墨卫偷偷从门外探出头来,咧着嘴一笑:“燕先生不用担心。前洲跟着去了。”

燕回脚步一顿,后退了两步,仰起头看了看梁上。果然角落的那抹黑衣已经消失不见,这才又无奈的叹了气,抬起脚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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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洲看着静默在阴影里的黑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本以为主子是出来寻仇,可为何入了封丞相的私宅,潜进了这荷塘小院,却又躲在角落,盯着一室的明亮发起呆来了呢?

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坠入塘中,大黄鲤晃荡着肥胖的身子游了过来,一口咬住,拖着坠叶便沉入了塘底,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水面扩散开来。

烛灯下的身影撑着头,不慌不忙的翻过一页书,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半晌之后,又抬了手,翻过一页,却是从额上垂下一缕发丝。发丝轻轻飞荡而下,隔着微黄的窗纸,竟是让人想起月下的皎洁之色来。

素衣的小婢端了新煮的茶,恭敬的敲了敲门,放缓了步伐轻轻而入。待小婢退去,灯下之人站起身,衣袖浅浅浮动,端了茶,又坐回了远处,撑着头继续翻起书页。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转过廊角,缓缓走了过来。竖着端庄发髻的妇人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不待屋内回应,便着急着推门而入,一声“青青”隔着荷塘,传入塘边之人的耳中。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声音带了点淡淡的冷清,却是融入了化不开的柔情。

“青青,娘给你熬了燕窝,你喝了再入睡吧。”也只有好不容易找回的二公子,才能得到丞相夫人如此的用心。

“娘!!再这样日日补下去,言青可就真的见不得人了。”

“无妨,青青可是为娘最漂亮的孩子。比你大哥可不知好了多少倍。”封家大公子的那张脸可是京城一绝,美艳不可方物。竟是比封言墨还要漂亮?倒不知这次他该用何等相貌出现在自己眼前。

封夫人端着空了的炖盅心满意足的离去,可还未等灯下的人翻过一页书,一席褐色的素雅常服又转过廊角,推门入了内。

“阿青,你看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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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为父刚从库房里翻出了这个东海碧玉,配你的青色衣衫再合适不过了。”

东海碧玉?!好像是十年前太皇太后还在世时赐下的吧,这么多年也没见用,现在却是拿给了二公子?还只是为了配他的青衫?

“爹,言青一向不爱佩戴这些东西,还是给大哥吧。”声音有些微晃,多了丝无奈。

“他?东西到他手上,不出半日,就不知道败到哪去了。”一声冷哼,透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为父先去找人打成玉佩,晚些日子再给你送来。”说完竟是步履生风推门而出,还未出了院门,遇见了一身锦衣的封言墨,便板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呃,父亲,我来看看言青……”

“言青睡了,你明天再来吧。”话中全是不容拒绝的严厉。见长子愣着不动,封大人竟是亲自伸了手,拖着封大公子出了这荷塘小院。

一丝微凉的秋风吹过荷塘,卷起一阵残荷的清香。热闹了大半个时辰的小院终于清静了下来。屋内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窗,露出一截青色的衣袖来。衣袖之中素白隐现,绕着手腕数圈,越发衬的手上那道伤痕暗黑狰狞。

荷塘边的黑影握了握拳,冷哼一声,不置一词,却又悄悄的跃上墙头,消失了踪迹。

“回来了?”被君璃一身戾气的从被窝里揪出来,燕回眯着眼,打了哈欠套上外衣。“可见到了?”

“你怎知我是去见他。”

“哎,你和前洲回来就对淮中谢府的事情只字未提,扔给我块破玉玦便完了事,想必无念山的那位新任宗主坑你不轻吧……”燕回又打了个哈欠,看见君璃脸色微变,连忙揪了自己一下,换了个语气。“呃,是交情匪浅吧……”

“我刚提到青云门你便匆匆去了,除了寻仇还能如何。”燕回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这才精神了几分,“虽然离宗这些年确实强盛了许多,可若真是惹了你不快,想要灭了也不是全无可能,不过费些功夫罢了。”

“封家那人不是他。”撩了撩衣摆,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秦君璃淡淡的开了口。

“不是?”

“是,也不是。”

“定是我没睡醒……理解不了你的话……”燕回一脸茫然的瞪着眼,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先前被封明泽寻回的二公子应该就是离宗云夜,可如今却是换了个人替他呆在封家。”

“易容术?”燕回一惊,却又了然的笑了笑,“也是,离宗繁衍了三百多年,定是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绝技。论起易容,云祁也是个中好手呢,彭城的那一遭,可是骗了所有人去。”

“你去查查,他身在何处。”秦君璃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燕回却是幽幽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了下去:“只能一试,不保证能探查得到。不过君璃你还是不要和离宗闹得太僵才好。”

秦君璃恍若未闻,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燕回看向屋外深沉的夜色,漆黑无光,正如同那前行的道路一般,让人看不清方向。

明天,又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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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羽叶鬼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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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可回来了。”夜已过了大半,半倚在床上假寐的人听见一声轻响,睁开眼,便见青衣飘荡站立在自己身前。乌发素颜,眼神熠熠。

被唤作公子的人微微一点头,面前那个有着一样容颜的人便一跃而起,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哗啦”一下撕下脸上手上的伪装,扔在早已凉透的水盆之中。倒了药,溶化入了水去。从床下翻出一身黑衣,两三下的套上,拆掉发带,挽起乌发,竟是瞬间变了个样。

“刚过亥时夫人端了燕窝,逼着我吃了个干净。夫人刚走没一刻钟,丞相大人又来了,说是为您翻出了东海碧玉,要做成玉佩给您搭配青衣。我按照您的吩咐看了十三页书,之后便熄灯入了睡,再也没有人来过。”换了音色,敛了眼中神采,垂目低首,怕是丞相和夫人站在面前,也是认不出来。

“辛苦了,云洛。”云夜的声音淡然,倒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不过沉默了一晌,复又说道:“今日淮州那边来了消息,禹州贺家通过金家运往北方的一批货在横港一带遭了劫,看对方的行事作风,颇像之前都河流域的水匪。”

“水匪?您是说江南之地的水匪对贺家下手了?!”云洛一惊,却又皱了眉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贺家一向做的是军中的生意,走的应该是官船才对,那些水匪怎会明目张胆的对官船下手?!”

“这次侥幸生还的武师,说对方用的兵器是逆刃刀。”在锦凳上坐下,云夜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眼蹙眉的云洛,略有深意的说道。

“逆刃刀?尉迟军特有的逆刃刀?”云洛这下更是掩不住心中诧异,惊呼出了口,“那刀刀口向内,一般人用不习惯,很容易露出破绽。若是武师没有看错,就是说……就是说这些水匪是北齐人?尉迟军假冒水匪在南秦杀人越货,这是要挑起战事吗?!”

“呵,逆刃刀……这么明显的标记,就算北齐尉迟军要在南秦抢些什么,也不会傻到用逆刃刀吧。”冷笑一声,云夜端起凉茶,微微沾了沾唇。

“那是……?”云落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会利用逆刃刀栽赃嫁祸北齐。

“你可知禹州贺家这船货运的是什么?”房中昏暗无光,云夜站起身,丝毫不差的找到小碳炉,拎了拎,发现竟是温着热水,脸上露出喜色,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船——羽叶鬼针草。”

“羽叶鬼针草?!”

“恩,这船草药本是要顺着都河北上,运至灵州,和其他军饷一起,分至各地。没想到却是在横港被劫了。”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渗入指尖,仿佛浑身上下都温暖了起来。“在齐秦两地,羽叶鬼针草只是寻常药材,断不会有人为了这船草药顶着风头杀人越货。唯一能让人想到的便只有——”

“关外的鞑靼一族!”云洛心中震惊,抬起头来。鞑靼一族素来争强好斗,不甘心屈居一隅,如今在横港抢了贺家商船,又故意露出逆刃刀,其心昭昭,不言而喻。“他们是想挑拨两国关系,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怕就怕不会如此简单了。”瞥了一眼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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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恢复小心谨慎的云洛,云夜放下茶杯,勾了嘴角一笑,却是忽然转了话题,“云洛,你可知昆仑山下的阙谷关?”

对上云夜笑意盈盈的眼,云洛微微一愣,复又垂下眼来恭谨的答到:“阙谷关乃我南秦的北大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面由昆仑山脉延绵而下,峻险陡峭,难易翻越,然而过了阙谷关向北,却是一马平川,开阔无阻。三百年前,两国大战,北齐一度破关南下,是先祖皇帝带领了十万将士,历经三日三夜浴血奋战,才将外族之狼尽数赶出关外。然而阙谷关一役我南秦伤亡惨重,十万将士所剩无几,连先祖皇帝也落下病疾,还未一统南北,便殡天而去。”

三百年前的阙谷关一役悲壮而又惨烈,正是这一役奠定了南秦北齐划线而治的方向,和此后数百年的安定和平。身为南秦百姓,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为国捐躯的十万忠魂,和这阙谷关对于南秦的重要意义。

“那羽叶鬼针草的作用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清热解毒,活血散瘀,外用可治虫蛇咬伤,配以三生白檀,内服可……”云洛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一旁淡定自若的云夜。

“他们不是要挑拨两国关系,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阙谷关!”竟是这样!鞑靼的目的竟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阙谷关!

阙谷关虽然建在昆仑山一脉之上,又凭借地势,成为三百年来南秦抵御北方外族的天然屏障。可昆仑万山莽莽,地势延绵,若是真的寻得通道穿过山下迷障,绕过阙谷,南北夹击,阙谷关便会不攻自破,再也抵挡不住关外蛮族的铁骑了。

而鞑靼一族此次竟是在横港劫了一船的羽叶鬼针草,寻常人或许不知,可跟在执书阁阁主身边多年,自己怎能不知,将那草与三生白檀同服,便可祛瘴除毒,免受山林瘴气所扰。鞑靼既然劫了鬼针草,是不是意味着已经找到绕过阙谷之路了?

“公子!阙谷不可失,还请公子早做决断。”

“恩。我已经通知明聿阁主去处理此事了。云洛你这几日出京帮我办件事,必须做的隐蔽,切勿让任何人发现。”云夜从袖中取出一段拇指大小的铁器,递给云洛。

“云非在淮州嘉陵渡等你,你到了后就一切听他指示吧。”

“是。公子。”云洛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正想退出,却又想了想,说道:“可要换云笙来?公子现在是宗主了,身边没有离宗的人,总是不太妥当。”

云夜没好气的笑了笑,一道指风飞过,弹上云洛的额头,落下一道浅浅的红印来。“管家婆,你再这么操心,要是白了头,可怎么娶云霜那丫头。”

云洛的脸蹭的一下直接红到耳根,不再等自家公子多说一句,便又做了礼,落荒而逃。

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云夜笑着摇了摇头。又走到炭炉处,倒下一杯温茶。茶未入口,只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的晃荡着。待到热气散去,茶已凉透,一丝曙光竟是掠过荷塘,早早的落在了小院前的木廊之上。

云夜叹了一口气,退了一身青衫,卧入塌中,浅浅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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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王府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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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殿下的请帖,邀封二公子过府一叙。”年仅二十五,沉稳有礼,进退有度的靖阳王府管家沉言,手执烫金请帖,站在封家会客的厅堂上,对着丞相夫人恭敬的一拜,抬起头来,温和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反倒是丞相夫人有些始料未及,不知靖阳王府是何等意思,惊讶着着人接过请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数十遍,确定盖的确实是靖阳王殿下的私印,才堪堪落下一句,替自己的小儿子,应了四殿下的邀。

“莫不是有假?”夫人将请帖递给下了朝的丞相大人,见自家夫君皱了眉,担心的问到。

封明泽身居高位,不同于左相何家人的身份,其身后家族不显,全凭真才实学一点一滴奋斗到了如今的丞相之位,因此颇得寒门子弟的尊崇。加上为人圆滑世故,不涉及党派之争,往往是各个派系极力拉拢又偏偏不愿在明面上有过多交往的一人。

“极力拉拢”是因为这个人在朝堂之上,包括在心思难测的崇政帝面前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然而“不愿在明面上过多交往”,却是因为无论是何家、魏家,亦或是哪个皇子,一旦和封明泽走的过近,便会被打上“觊觎皇位、有所图谋”的标签,惹人猜忌。南秦上下,从未有一人像封明泽这样,明明身居风暴中心,却又怡然自得、不沾风尘,混的如鱼得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请帖有假,那王府的沉言有假吗?这靖阳王的私印有假吗?”虽是佯怒微斥,封明泽却是拉着夫人坐下,自己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青儿回来已有数十日,我怕他不太适应京城的人事,一直压着不愿在众人面前引荐他。大家也都明里暗里看出我的意思,没来添堵。倒不曾想到一向不喜与人亲近的四皇子,竟是先出了手!”

“不然装病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光,眨了眨眼,看向封丞相。

“躲的了初一,躲的了十五吗?!”封丞相弯下腰来,伸手戳了戳夫人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些年墨儿不务正业,在外面沾花惹草,寻欢作乐,本想着我封明泽的儿子怎能这样没出息,千方百计的管着束着。可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还不如墨儿看的透彻。再怎么浪荡不堪,最不过落个风流少年的名头,总比陷入党派之争好上太多!”封丞相叹了气,撩了衣袍,在夫人旁边坐下。

夫人见丞相大人又自责起来,连忙安慰道:“墨儿这孩子是极聪明的,他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也避祸不争,过的自在,你倒是不用太过操心。”

“墨儿那一劫是逃过了,可青儿这一劫又该如何解?他刚回来,不熟悉京城的人事,又在那种清净之地长大,总归是单纯了些。我竭尽全力想要护他,可终究是有护不住的时候啊!”将那烫金的请帖往桌案上一扔,封明泽无力的向后靠了去。

“也没这么严重吧,不过是四殿下想见见青儿,或许生不出什么心思来呢?”夫人看着封丞相鬓角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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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些白发,心有不忍,只能变着法安慰道。

“你可知那靖阳王是何等人!当年皇帝为了掌权,扶植魏家,打压何氏白氏一族。皇后所在的何氏门生众多,占了朝堂之上的半壁江山,皇帝自是撼动不得,便对白氏下了狠手。曾经何等辉煌的金玉白棠,如今便只剩下了宫中柔妃这一脉。这些白家人,还是八年前四皇子自请去为太皇太后守陵,才换回的一线生机。如今这靖阳王是回来了,却是没了幼时的聪慧灵动,愈发深沉冷淡了起来。”封丞相盯着桌案之上的烫金请帖,点点金色在烛火之下晃动闪烁,竟是让人想起那些浮华的往事来。

夫人为丞相大人倒了一杯温茶,封明泽一饮而尽,却是又说道:“靖阳王此人绝对不会简单,八年前尚能凭借一己之力保住白家,八年后又怎会甘于平庸,做个任人宰割的闲散王爷?”

“照你这么说,几位皇子都按捺着未动,四殿下又为何要做这出头鸟,不是更将自己推上浪尖吗?”

“以退为进罢了。他若不动,别人更会防他,不如顺了大家的意,适当的表露些许野心,做些激进的事,反而让大家觉得不足为惧。”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夫人瞟了一眼操碎了心的封丞相,眼波荡漾开来,温柔缱绻,让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竟是一下子耳根子发起热来。

“哎哎哎,不想了,到了那日让墨儿跟着去好了。终究是我封明泽的儿子,这点风浪总该经得起才是。”说罢嘿嘿嘿的自个儿笑了起来,竟是没有半分朝堂之上的威风严厉。见夫人又斜看了自己一眼,似嗔似怒,转身拿上烫金的请帖径自出了房门,连忙追上,相偕去了荷塘小院。

云夜看着请贴上工整隽逸的小字,和那方朱砂亮眼的私印,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嘴角。

身为素玉之主,他行事竟是如此随心所欲的吗?不,以他手中燕雀楼的实力,怕是应该早就查到青云门叶归云了,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却为何在此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约见自己?不怕落人口实,让皇帝忌惮他刻意拉拢封家?

站起身,颠了颠手中的请帖,云夜仔细打量起封言青的这方荷塘小院来。已然入了秋,塘中还残留着几片不复碧绿的荷叶,然而花色早已凋零,连一塘的锦鲤都沉在水低,提不起嬉戏的兴致。荷塘一边挨着房前的木廊,一边则是栽着些长青的矮树,倒是为这秋凉的季节添了一抹绿色。

他来过了!那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素玉之主,定是已经来过了!

这种事,云洛不会不提,那只能是来人的武功在他之上,才没被发现行踪。既然来了,却又没有现身,而是独独的光明正大的下了请帖,莫不是发现这荷塘院中已是换了人?

离宗本就是秦家的离宗,先祖的遗训历任宗主皆是铭刻于心,不能忘也从来不敢忘。既然身系一处,又何必相互猜忌?

看样子,这趟靖阳王府,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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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靖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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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夫人清晨遣人送来一身新衣,浅浅淡淡的青色,配上素纹暗金线的腰带,倒也衬的那张素净的脸俊秀了几分。

云夜曾问丞相夫人为何衣衫皆是清一色的青玉之色,夫人竟是笑眯了眼,露出一脸的慈爱温柔,说这可是自己最爱的颜色,可自从言青走失之后,每每见到青衫,便会思念幺儿,痛苦不能自已。为了防止丞相夫人沉浸在自责中日渐消沉,封丞相便下令在府中绝了这色的踪迹。之后的十八年间,封家上下硬是从未出现过半丝青玉之色,如今幺儿已经回来,她又过了爱美的年纪,自然不能浪费言青的一身好模样。

丞相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封家大公子也站在一旁,噙着桃花般的笑,一双眼弯的如那桥头的月,自然而然的点着头,让云夜尴尬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貌似……封家的人,审美与常人不太一样。就凭这张脸,若是没有封家的乌金镯,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将自己与封家二公子联系在一起吧。

封夫人刚走没多久,封丞相又幽幽转入了荷塘小院。云夜本以为他会说些小心谨慎的话来,却不想只是瞥了朱红衣衫的大公子一眼,露出一脸嫌弃,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爹我官拜右丞相,青儿身为丞相之子无需再看他人脸色,哪怕是皇子,让你受了委屈你就还回去,爹我自然有办法保你。”

丢下这句便又转身出了房门,留下云夜独自在风中颤了颤嘴角。

封家人护犊的这个毛病……还真是让人喜欢到不行呐……

迈出封家大门,上了马车,云夜便见到了云洛提起过的那位玉晨公子。风流倜傥,倒也俊俏,只是往自家的那朵活桃花面前一站,便失了几分颜色。

玉晨是宫中太后的亲侄子,幽州玉家主家的长孙嫡子。按辈分来算也是长了众人一辈,却从来没有长辈该有的端庄作态,自命风流、喜好玩乐,经常混迹京城,一来二去便和封家大公子混成了酒肉朋友。此番听闻封家两位公子应了靖阳王的邀,死皮赖脸也要跟去,说是见见传说中的靖阳王殿下。云夜不甚在意的点了头,封言墨也不好再拒绝,便成了如今三人同行的模样。

玉晨托着腮,随着马车的一晃一晃,盯着封言青的侧颜,看直了眼。

“玉公子在看些什么?”转过脸,云夜的眼中闪过客气有礼的笑,有些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没……没什么,”明明刚入秋,却让玉晨有种遁入寒冬的感觉,不自主的抖了抖,“你和言墨,呃——长得,不太像……”

“言青随了我爹,自是生的端正。不过你没见那双眼么,如此漂亮的眼睛,可只有我封家才生的出来。”还未等云夜应声,封言墨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连忙接了话,炫耀般的抬了抬下巴。

玉晨尴尬的“呵呵”了两声,不高兴搭理他,撇开脸来,看向窗外。

不过一会,却又转过脸来,偷偷的打量起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青衣。云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抬眼对上玉晨满是疑问的眼睛:“玉公子想说什么?”

“这…冒昧的问一句…二公子可去过玉西?”玉晨犹豫了一下,终是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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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幽州以西的玉西?几年前为了寻找那样东西,可是去过太多地方,倒是玉西……

默默的摇了摇头,云夜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玉公子何出此言?”

“没……没什么……”摆了摆手,玉晨的神色蓦然黯淡下来,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却又极力掩饰着,让云夜好奇的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记了一笔。看样子,得让执书阁去查查这个玉晨和幽州玉家了……

封家丞相府邸和靖阳王府隔了不过两条街,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王府的门前。

云夜背手站在巍峨庄严的王府大门之前,看着低调沉稳的四个大字,想到都河江畔秦君璃那双灼灼不可直视的眼,忽然一阵头皮发麻。却又抿了嘴唇暗暗自嘲,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不过是素玉之主秦君璃罢了,又不能生吞活剥了自己,淮中之地该骗的都骗了,该诈的都诈了,此时又有什么好怕的!

微微一笑,那个传说中的封家二公子抬脚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入了靖阳王府之中……

素衣的小厮为几位贵客换了茶,便又轻轻的退了出去。玉晨站起身来,一边敲着那把不离身的折扇,一边在大厅里四处打量着。

封大公子板着脸,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靖阳王这是何意思?自己下的帖,却让我们在这等了大半个时辰,竟是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云夜盯着门外渐渐西移的树影,弯了弯嘴角,伸手拂过掌心那道疤痕,眼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要不差个人去问问?”玉晨皱着眉,撩了衣袍刚准备坐下,却见靖阳王府那位年纪轻轻的总管姗姗来迟,含着笑,步入了大厅之中。

“几位公子久等了。”沉言对着三人满心歉意的见着礼。刚刚直起身,却是又对着封家二公子拜了下去,垂下眼,恭敬的说到:“我家殿下正在濯青院中,还请二公子移步一见。”

玉晨敲了敲折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传闻靖阳王四殿下喜静,从不让外人进入自己的院落,那濯青院中常年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甚至连个婢女都没有。如今这番行径倒是和传闻不符,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嘛。

刚要抬脚跟上,对面那个眼带桃花之人却冷哼一声,砰的将茶盏磕在桌上,茶盖跳了跳,溅出些茶水来。玉晨一惊,连忙转头,看向闹出动静来的封大公子。

“不想见就别见,如此摆着王爷的架子,还将我们封家放在眼里么!”翻脸竟比翻书还快,别人想入靖阳王的私院还入不了,这位少爷却是怎的气成这样?

“嘘嘘嘘……”玉晨环视了大厅一眼,见除了满屋子的死物便再无活人,这才皱着眉开了口:“他虽在外八年,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御封的靖阳王,你再怎么不喜,也不能在他的地盘上胡言乱语啊!”又转身看了看随着沉言总管消失无踪的封二公子,叹着气向后一坐:“算了算了,我还是在这看着你吧,万一你又乱说些什么惹了祸事,我可上哪找个儿子赔给丞相大人。”

垂目敛去满眼的精光,封言墨的嘴角勾了勾。又板着脸端起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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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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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收藏本站荷塘小院早早的熄了灯火。

青色的身影盘着腿,随意的坐在塘边的木廊上,乌黑的发丝染了皎洁的月光,只是松松的一系,便在身后铺垂了下来。云夜撑着脑袋,看着塘底的水泡悠悠的上浮,到了水面,啵的一声轻响,破裂了开来,化作一圈细小的涟漪,荡漾着消失了踪迹。

手中的那株白色的木芙蓉,花瓣已经绽放到极致,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清香,可惜在这萧凉的夜色里,注定无人欣赏。

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云夜的眼角挤出一滴泪来。实在无聊,揪了几片花瓣,运气打入水中,塘底的锦鲤受到惊吓连忙四散而逃,搅浑了一池的水。

晶亮的眼底忽然之间就染上了潋滟的笑意,在月光下似水波,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

眉眼如画,笑意缱绻,竟是将这满院的皎洁生生的压了下去。封夫人说的没错——封家言青,确实是封家最漂亮的孩子。

“秦四公子要站多久?”蓦然敛了笑,云夜将手上的半朵木芙蓉狠狠的扔入水中,对着荷塘的另外一边,出声说道。

一个身影从树影中缓缓走出,飞身踏上残花,一个转眼便落在了青衣的身旁。

“你在等我?”

“殿下不是打算前来算账?”见水中的残花被秦君璃一踏,晃悠着沉入水中,引得锦鲤一拥而上、相互争食,云夜没好气的说道。

“那还请宗主说说欠了本公子哪些账?”收了一身的气场,仿若又变回谢家地底的那个君玉离。

“当时形势所逼,不得已算计过殿下一次,殿下莫不是真要计较吧?”云夜抽了抽嘴角,瞥了秦君璃一眼,意有所指。

“哦?一次?是指设暗箭差点让本王死在地底密室的那一次?还是故意透露西陵九星图让本王替你挡箭的那一次?抑或是借地底暗潭假意遁逃的那一次?”秦君璃转过脸,眯着眼,每一句都说的云淡风轻,可云夜却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青衣之人眼底泛上一丝无奈,叹道:“那暗箭可是在下挡了,密室最后也是解了,至于遁逃——殿下那隐卫根本就是想杀在下,不过仓皇逃命罢了,何来算计之说?”当然,剩下的半句话云夜忍了忍,还是默默咽了回去。要知道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在谢家扰乱了自己的计划,又何至于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差点让一切化为泡影,永埋谢家地底。

“那今日之事该怎么算?”冒出一丝冷气,眼前的这位秦四公子竟是突然变了气息。

云夜呵呵一笑,往后瑟缩着退了半分,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说了殿下可能会不信……”

“说来听听。”秦君璃眯了眯眼,直勾勾的盯向云夜的眼睛,像是一头势在必得的狼,又似俯冲而下的鹰,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倒要看看这位离宗宗主还能编出怎样的理由来!

“离心剑——我…没…带……”

秦君璃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竟是浑身上下散发出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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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息。青衣晃动,云夜凝气瞬间往后一翻,离了秦君璃二丈远。

“你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不可信!”见云夜远远的躲了开来,秦君璃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才收了一身凛冽,冷哼道。

“我用惯了袖剑,又是来京城寻亲的,委实不该再带着离心剑。”默默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云夜压了压心中的情绪,耐心的解释道。素玉之主与离宗密不可分,牵扯甚广,还是不要惹怒这位殿下,安静的做自己的宗主才好。

“寻亲?”秦君璃撇了撇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一副明显不信的语气。“别告诉我堂堂无念山离宗的宗主,竟真是南秦右相封明泽失踪了十八年的亲生儿子!”

“封家的乌金镯,只认封家嫡脉,至死方能取下。丞相和夫人总不会认错自家的血脉。”感觉秦君璃像是知道了什么,云夜的心底微皱,却依然面不改色的说到。

秦君璃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盯着云夜的眼睛许久,直到对方眼底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波澜,才渐渐敛了笑,“虽然本王不知道这镯子是怎样到你手中,你又是怎样戴上它的,但要说宗主是封家十八年前丢失的二公子,本王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云夜微微一愣,面色变了变。这秦君璃太精明了,本来不想牵扯过多,只要办完事,就悄悄的离开京城。可如今,被他给盯上了,怕是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离宗有自己的事,或许不能说也不足为外人道。宗主自可以藏着掖着,也定是有千百种方法叫本王查出任何蛛丝马迹。”秦君璃话语一顿,却是让云夜有种不好的预感。“离宗的宗主出现在京城封家——可若是这消息散了出去,你说每日每夜会有多少人光顾这荷塘小院呢?”

“你!!”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云夜脸色一沉,浑身上下的气息都翻滚了起来。无妄残剑在袖中发出低鸣,似是一个控制不住,便要疾射而出,取人性命。

“殿下想要怎样?”半晌过后,颇凉的话音响起,云夜终是退了步。

“离宗——执书阁,”秦君璃勾了嘴角,露出一抹笑,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为我所用!”

云夜一震,瞳孔微缩。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你可知如今的无念山执书阁是由何人所建?”云夜皱了眉,有些猜不透秦君璃的心思。

“离宗云夜。”深墨色的衣衫在风中飘荡开来,像是那碧空阁中孤寂而又执着的影,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你可知执书阁大大小小的消息均要报给何人所知?”既是如此的不信任,又为何动了执书阁的心思?

“亦是本王眼前的离宗宗主——云夜。”

“殿下就不怕云夜追随了他人,毁了殿下多年的心血?”

“宗主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秦君璃的脸上缓缓勾勒出深邃的笑意,“无论是刀山火海,苍穹九州,本王都会穷尽所有,让宗主——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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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嘉陵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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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混沌,不过数个时辰,却如同沉寂了万年般,散发出绝望的窒息之感来。木廊上的一抹青色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复了那纯粹到令人心动的美丽,黯淡的让人不敢触碰丝毫。发丝沾上冰冷的露水,静静的散落一旁,衬着满目或隐或现的萧黄,更添几分苍凉。

“主子走后,他在木廊上躺了一夜,见了曙光才回到屋中。婢女唤了他起身,又换了身衣衫,便去给丞相夫人请安,和平日无差。”

燕回推门进来,见秦君璃正撑着头靠在软塌上,心情颇好的听着墨七汇报那荷塘小院的事。

“我真是好奇,他到底是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连夜去寻了仇?”将手上刚到的消息往软塌边一放,燕回挑着眉说道。

“过几日离宗会再送一人来,燕回你亲自带着他,日后不方便做的事可以通过离宗执书阁去做。”秦君璃站起身来,不甚在意的说道。

“执书阁?离宗的执书阁?!”燕回瞪了眼,蓦然提高了音调,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是去和人打架的呢?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人的?当时明炽宗主还在的时候,不是不愿离宗趟这乱世纷争的吗,怎的到了这云夜手上,就这么容易让你动了执书阁?!”

“这人此番借封言青的身份入京,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然身为宗主,断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无念山。”秦君璃挥了挥手,墨七抱拳退了出去。“既然如此,定是不愿别人知道封言青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威胁他了?!”燕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揉了揉头。“离宗的宗主是何等人也,怎会让你轻易的出言威胁?”

“是人都有弱点,云夜也不例外……”

云夜啊云夜,离宗的宗主云夜。在淮中谢家,说你是心怀不轨,谋取陵图,你偏偏救了谢家姐弟,解了十年之秘;可若说你是应约而至,出手相助,你却倾了地底幽潭,烧了百年异树。身为离宗宗主,你不顾自身安危,亲厉险境,难道只是为赴一个琉璃之约?洞底的异境毁人心智,你竟能不受其扰,潭底的白骨妖异累累,你却让其泄水而出?你似乎对谢家了如指掌,可更像是在探寻些什么。你所寻找的东西,和你手上的泱泱离宗相比,到底孰轻孰重呢?

然而此番,不过数月,你竟化作那封家言青出现在这京城是非之地,又是所为何事?!

“怎么,有何问题?”见君璃握着手上刚到的消息,紧锁眉头,久久不说话,从沉书手中接过茶盏,燕回问到。

“你可知这世间有一树,根入地底数十丈,盘曲而下,却又叶脉如血,食腐为生?”

燕回一愣,皱了眉,放下茶盏,茶盏磕上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响。他冷着声音说道:“你和前洲到底在淮中遇上了何事?!”

秦君璃挑了挑眉,撇了燕回一眼,低头翻开手中的薄纸,似乎不欲多提。见君璃又是这幅作态,燕回沉着脸,猛的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抽出燕雀楼送来的消息,绕道桌后,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可知你刚才说的是何物?!”

“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秦君璃拂了衣摆,在塌上坐了下来。也不计较燕回夺了手中之物,撑着头,嘴角勾起一丝笑:“那位离宗云夜,已经一把地火,将此树烧了个精光。”

“烧了?!”燕回似是松了一口气,堪堪坐了下来,却沉思了一会,依旧冷着声音,缓缓而道:“子婴是数千年前生长在幽凉以南蛮荒之地的一种妖树。树高可至千尺,终年不开花,不结果。叶脉如血,根若盘藤,可向下生至百丈。由于此树极度喜光,地下数丈的盘根见不到光就会枯萎而亡,又需腐尸腐叶为养,便是在南疆之地也极难生存,因此只在断崖之地偶可见之。”

抬头见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大悟,燕回有些不明所以,却是又说道:“子婴是当地土语,意为梦境。相传此树可致幻,引诱经过的动物撞树自残,或跳崖身亡,子婴就趁机从这些动物的尸体中汲取养料,以供自己生长。若是长期少量服用子婴根叶之物,再配以南疆秘术,便可如同药蛊般,控制人心。”

“控制……人心?”秦君璃皱了眉,难怪他最后是将此树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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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白家所剩的那半本《海州记》中所载。可数百年前,南疆内乱,一场大火,烧了足足十数日,这些异树也是葬生火海,被烧了个尽。如今想要再寻,怕是连半片叶子也寻不见了吧。”燕回兀自摇了摇头,却是想起刚才君璃的所说,猛的跳了起来。

“淮中地处江南,怎会种有此树?!你可是亲眼所见?”燕回惊的一身冷汗,此树逆天而生,阴邪至极,若是被人利用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子婴被谢凌霄种在了谢府之中,至今已有数百年,可惜他一把火,便烧了……”想到那一洞的璀璨盈华,崩塌析离开来,露出一潭密密麻麻的阴森白骨,秦君璃握着玉瓷白杯的手指蓦然紧了紧,脸色沉重了起来。

“幸得你没出什么事。南疆那种阴邪之物,可不是内功深厚就防的了的。”燕回悠悠松了一口气。可他所说的话,却让秦君璃的眉头越皱越紧。

子婴树可以致幻?难怪当时幽潭之畔三名黑衣人的死状凄惨诡异,甚至连沈东平都逃不过这幻境去。如果那时他不出手,怕是连前洲那样冷心冷情的高手,也要交待在了谢家地底了吧。

身为离宗宗主,他自是有办法自保,也定是护的住谢轻河和他那个师妹。可令人想不通的是,连前洲都中了招,为何自己却能全身而退?

幻境?!呵,别说是幻境了,从头到尾自己一直是清清醒醒,连头晕都未曾有过一丝,又该如何解释?

见君璃竟然还能笑的出来,燕回又冷下了脸来:“你和前洲在淮中待了七八日,除了下谢府地底,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大约是没了。”人影晃动,刚才还在塌上坐着的人,竟是瞬间从燕回手中抽出了薄纸,站在窗边细细读了起来。

“你!”燕回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君璃,你心里应该清楚……”

“这消息你可看过?”还未等燕回的话出口,秦君璃竟是沉着声打断。

“看过。”见对面之人变了脸色,燕回连忙细思起今日收到的消息来。

禹吴嘉陵遇劫,官兵至,对阵数时,共歼一十四人,无活口。遁逃逾七人。吴死三人,生八人,船沉无踪。

这只水匪有勇无谋,行事激进,当初微微一挑拨,便正中下怀,直冲曹金虎和宋广德而去。如今江南祸不单行,三灾齐发,邱敏汉数日前已经抵达两江,他们竟是还不知道收敛,顶风作案,被剿是迟早的事。之前不见君璃上心,都是看过便做了罢,今日倒是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

“有何不妥?”

“有些奇怪。”秦君璃皱着眉,一手在窗棱上哒哒的敲着,想了想,又问道:“两江的人可都撤了?”

“撤了,只剩云祁在安圩。”

“安圩?”秦君璃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图中划过,找到这个偏僻小城,在那两个小字上敲了敲。

安圩地处淮禹两州交界,不似淮中、石阜两城人口密集,往来频繁,却因是两州相交之地,多有流动,的确是最适合隐蔽待命的地方。这云祁倒是聪明的紧。

修长的手指复又向上一划,指向都河下游江水冲击形成的嘉陵渡。嘉陵地势平坦,流域宽广,滚滚江水绕过日落峡在此处豁然开阔。因数千年来河沙的不断冲击,形成了这江浅水缓的天然渡口,便又被人称作嘉陵渡。

然而上有水流湍急的日落峡,下有河道密布的燕子洲,一个适合奇攻,一个适合藏踪,那水匪为何偏偏选在了嘉陵渡动手?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起疑。

“让云祁去趟嘉陵渡,这其中断不会只是水匪这么简单。”秦君璃在那三个字上敲了敲,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却又凝了凝神,暗叹自己最近有些魔怔,竟是什么事都能想到他身上去。

不管如何,还是让人先去查探一番吧。

“好,我知道了。”燕回见君璃如此郑重,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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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浮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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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九月。虽说身在江南,不若无念山那般早早便入了冬,可傍晚的寒风中还是染上了些秋凉之色。

一个暗色的身影站在浅滩渡口边,望着被残阳染红的江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当年还有师兄同行,如今再见此景却只有自己一人了。”

见渡口有些萧瑟,乔装打扮的云祁抬手招了刚刚靠岸的小渔船,鬓角已白的船家弓着身子探出脸来,“小爷可是要渡河?”

船家见岸上的公子点了点头,在一身水腥味的麻布衣衫上擦了擦手,却是抬着一张黝黑的脸,好心的说道:“今日的渡船都停了,小爷若想渡河,还是在镇上住一晚,明日赶早吧。”

“我前几日过河来,还是酉时停的船,怎的今日申时未过,便不能渡河了?”云祁皱着眉,看了看天色,脸上多了分急切。

“哎,这嘉陵渡都传遍了,怎的小爷不知?”船家将船绳用力甩上岸,一个跨步便跳了上来。那双快磨破的布鞋沾了水和泥,又破旧脏污了几分。见岸边的人一脸茫然,叹了口气说道:“都河上游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水匪,杀到嘉陵渡来啦!”

“水匪?”

“可不是!”船家拉着船绳,用力将船靠了岸边,将绳一圈一圈的绕在渡口的木桩之上。“三日前的夜里,还在这江上劫了艘船,连官兵都赶了来,打打杀杀到大半夜呐!”

云祁皱着眉未说话,船家从小渔船上拖了一副半旧的渔网下来,又好奇的撇了他一眼:“据说第二日可是在这江面上捞了一日的尸体,足足一十七人呢!也不知是那水匪还是船上的人,就这么死了,怪是吓人。”

船家又跳上船,拎了一筐数条半大不小的鱼:“闹的这几日人心惶惶的,渔船商船根本就不敢上来,连渡船也只敢在白日送些客。这要不是我家那宝贝孙子吵着要吃鱼,老头我也不愿来冒这个险!”

“哎呦,我那个小冤家哟,可是等了好半天了……”见船夫拎着鱼筐和网,一脚深一脚浅哼着小曲晃荡而去,等着渡河的人手一抬,一枚银锭无声的落入筐内,随着那半筐江鱼,消失在了昏暗的天色之中。

直到见不到人影,云祁才勾了笑,手起剑落,将那船绳齐齐的割裂了开来。抬脚用力一蹬,翻身上船,小渔船便载着他晃晃悠悠的朝着江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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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时,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开在一旁的酒肆生意也好上许多。里里外外的桌上都坐了好些客人,让店家一阵吆喝忙碌,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酒肆开在人来人往处,客人也多是来自天南海北,碰上熟识的也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自是少不了八卦闲谈一番。

“你可听说了?那江面上浮起好些个匣子来?”

“匣子?匣子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谁不小心落入江中的罢了。”

“可不是一个两个!听说大大小小得有上百个呢!”

“上百个?!这么多,那前几日不是沉了艘船嘛,难不成是那船上的?”

“可不是听说是船丝绸罗缎么,怎的还用匣子装呢?”

“这有钱人的心思我们小老百姓哪懂?!”

“你们说……会不会是些金银珠宝什么的?”

“呵,看你那样,眼睛都亮了!就算是珠宝,也没你的份。没见那些个官兵么,来势汹汹的,捞了个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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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商贩模样的男人坐在桌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忽然一枚银锭堪堪的落在桌子中央,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三个男人傻了眼,齐齐抬头看向坐在桌前,扔下银锭的人。

一张方正黝黑的脸,身着布衣,手提重剑,风尘仆仆。脸上略有倦色,眼神却是犀利的让人不敢直视。“敢问几位可知这带兵巡视嘉陵渡的是何人?”

见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却是将银锭向前推了推,抬了抬眉,做了个请的姿势。

中间的瘦脸一边瞅着对方的神色,一边将银锭往怀里一揽,支支吾吾的说道:“淮州嘉陵提辖…李…李…大人!”

“多谢!”话音还未落地,布衣之人便提剑而去,那三名商贩见对方来得快,去的也快,可一句话便得了这么多银钱,也没多想,开心的又叫了一壶酒,继续吵吵着喝了起来。

一双眼睛瞥了瞥布衣剑客离去的方向,放下一块碎银,也消失在了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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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破庙,荒芜了许久,早已是残垣断壁,摇摇欲坠。满地杂草重生,腐败荒颓,只剩几面不完整的砖墙,看着似乎可以挡些风雨。

一身素衣的公子带着书僮,刚抬脚跨入,便见里面姿态各异的几人齐刷刷的抬头望了过来,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却是对陌生人的戒备。

燃烧着的干柴发出一声爆裂,满是络腮胡的大汉才出了声打破了满室的尴尬:“挺俊的公子,怎的也要在这破庙借宿?”

“错过了集镇,只好在此凑活一夜,打扰各位了。”说罢弯腰做了个揖,一身的迂腐气,让柴火边的江湖人看不惯的哼哧了几声。

小书童生的唇红齿白,头上扎了个圆圆的发髻,笑起来眉眼弯弯,看着倒是可爱许多。一抬脚,便传出几声叮叮当当,原来是脚边拴了个铜铃铛,好在两人入了破庙便在一旁歇息了过去,不出声,也不扰人,倒也让大家忘了这两人的存在。

“你们可听说过禹州吴家?”几个人本是不识,恰巧在这破庙里遇上,眼见时辰尚早,便燃了柴火,聊起这一路的见闻来。

“可是那个刚在嘉陵渡沉了船的吴家?”小乞丐瞪着好奇的眼,望向说话的人。

“可不是,这吴家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他们家老爷前脚刚受了刺激,变得疯傻痴呆,这少爷后脚又在嘉陵渡出了事。留下一家老小,也不知以后该如何过活。”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啊,那这吴家可倒了霉运,怎的就遇上了水匪。”

“也别说,或许那匪徒就冲着吴家去的呢。你们是没见到,船沉的第二天,那江面上可是大大小小漂了几十个精致的匣子呢,瞅着像都是些值钱的东西。”有人凑了头出来,亮着一双眼八卦道。

“你怎的没捞个上来瞧瞧?”

“别提了,那官兵围了一圈,都不让靠近,一个不落的都捞了回去,哪轮的上我们!”刚才说话的人啐了一嘴,又翻过身裹了外衣睡了觉去。

“入了官家啊,那可没什么想念头了。”话题一转,一群人又说到两大武林高手萧白和江慕容的十年之战上去了。

“会不会是……”小书童眼睛眯了眯眼,轻声嘀咕到。

“闭眼,睡觉。”

小铜铃晃荡了一下,发出浅浅的叮当声,不过一瞬,便又沉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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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病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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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人都知道,封家刚刚寻回来的二公子不过去了趟靖阳王府,便生了病,卧床不起。收藏本站那些打着算盘想方设法要来一见的,碍于封丞相的臭脸,纷纷偃息了下去。大家都猜测着这不喜与人亲近的靖阳王殿下莫不是与封二公子起了争执,将他气病了去?然而等了数日,却不见两府有半分针锋相对或是更近一步的意思,等着“看戏”的京城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透两家的心思。

可眼下丞相府的僻静小院中,盘腿坐在木廊上的不正是传言中那个卧床不起的封家二公子么。身边的小碳炉咕嘟嘟的烧着热水,一身青衣半褶着在身后耷拉,衬着随意挽起的乌发,竟是十分的闲适惬意,哪有半分病中虚弱之色。

廊上的人儿捏碎了一块点心,引得几只觅食的雀鸟扑闪着翅膀落在了木廊沿上,瞪着戒备的小眼睛,看着眼前一脸了无生趣的人。一只小麻雀大着胆子上前啄了啄,还未碰上碎屑便像受了惊吓似的蹦了开来。

云夜眼中浮过一丝鄙视,用树枝将碎屑向前推了推,小家伙终于又重新鼓起勇气,啄了一块,连忙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远处。

真是个胆小鬼!还是小小云好玩。

见同伴得了逞,几只麻雀也连忙聚了过来。刚向前踏了一步,一大块阴影忽然怒气滔滔的从天而降,直直的落在麻雀群中,扑闪着翅膀,发出生气的咕咕声。直到抢食的敌人都被惊吓了飞远,才吧嗒吧嗒上前将碎屑啄了个遍。

“小气鬼!”青衣没好气的笑了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灰色的云雀蹦蹦跳跳上前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云夜忽然手指一动,张开手掌,朝地板上的灰影探去。可那云雀像是练了许久,对方刚有动意,它便扑哧了翅膀一下子飞离了开来。

院中的人也不甚在意,随意的撇了撇嘴,站起身来,拂了衣摆,入了屋内。

刚才来抢食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瞪着滴溜溜的小黑眼,刚想探入屋内,突然一声惨叫,被人从窗内揪了进去,消失了踪迹。

“哼哼哼,小样,看你往哪躲!”

窗台上残留的一根雪白绒毛,被秋风一吹,荡了荡,轻飘飘的落在了小池塘里。几只肥胖的锦鲤一拥而上,几下搅和,那绒羽便被拽着,慢慢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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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鸟?”站立在树下,风姿绰约玉树自华的靖阳王殿下手指一顿,从茶盏上慢慢收了回来,皱着眉,撇了眼垂目恭敬的墨七。

“正是,玩的……呃……不亦乐乎……”墨七抬头想了想,终是想到个合适的词。

“封丞相也真是爱护这幺儿,找了这么个借口保护他。”燕回冷哼了一声,像是十分不满,对着秦君璃说道:“现在京城那个不近人情的靖阳王殿下可是又多了条罪名。”

“封明泽可是只老狐狸。”秦君璃撩了衣摆,在石凳上坐下:“这样对大家都好,也少了皇帝和那几位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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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皇帝现在越发多疑猜忌,要是谁明的暗的和封家走的近了,怕是都要惹上一身骚。”燕回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来。“今早嘉陵刚传回来的。”

秦君璃接了一眼扫过,又递回给身边的燕回。一挥手,墨七便从院子中消失了去。

“那事果然不简单。”身在嘉陵的云祁一连来了三封密信,一封比一封匪夷所思。若再说这嘉陵渡的沉船之事只是水匪之祸,怕是谁都不信了吧。

“按云祁信中所说,这禹州吴家两代先后遭了难,非疯即死,其中必有隐情,绝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邱敏汉已经抵达两江流域数日,水域整治正在风头浪尖之上,若只是单纯的劫船求财,可以有数百种方法,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冒险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动手呢?”燕回捻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对着太阳看了看,有些想不明白。

“你可知我当时为何起疑?”秦君璃看了燕回一眼,突然说道。

“因为嘉陵渡?”嘉陵渡水域开阔,就算得手也不适合隐蔽遁逃,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秦君璃闭了闭眼:“我记得那日的消息说的是:吴死三人,生八人,船沉无踪……”

“船沉无踪?!”两人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对劲。

按照先前的行事作风,都河水匪向来是心狠手辣,直接杀人越货。撇开嘉陵渡这个动手的地点不说,吴家仅死了三人,还有八人存活,也就是说由于官兵来的及时,他们连杀人灭口的时间都没有。双方激战数时,水匪被当场射杀一十四人,他们又是哪来的时间沉船?!

要么是船上的东西很重要,带不走,又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只能先沉了船日后再回来取。要么,沉船的……另有他人?!

若是第一种可能,嘉陵渡江浅水缓,日后再做打捞,最是容易。可水匪又是如何得知动手时会遇上官兵,又如何猜测的到自己将不敌溃逃?!

但要说是另外一拨人沉了船,又会是谁,他又有何目的呢……

“那些东西去了何处?”秦君璃突然出声问道。

燕回一愣,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江中漂起的木匣。

“按云祁所说,当时就被官兵悉数打捞了起来。不过他后来去探了探,已经不在嘉陵县府之中了,应是一路送至了沐阳城。”

“沐阳……到了平王手中啊……”秦君璃伸出手指,在石桌上哒哒哒的轻敲了起来。不过片刻,却是含了笑,起身走了开来:“那就暂时不用操心了,先让羿王去折腾一番吧。”

“你到是心宽!”燕回没好气的笑道,又感觉到一丝凉意,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怕是又要山雨欲来了……”

微凉的秋风吹动一院的槐树,落叶纷纷而下,在青石地砖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一片不识趣的枯叶划过廊下之人的发,带着一抹微挑的深意,卷入天际,缱绻而去。

“起风了……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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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云洛已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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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盯着桌上的两锭银子,扯了扯嘴角。忍了七八天,这云洛终是回来了,自己也不用继续困在这一方小院中无所事事了,可这桌上的银子……

“骗过他了?”云夜瞥了瞥小院一角的那棵树,忽然眼中就染上了愉悦的笑,看着正在脸上捣鼓的云洛,随意的说起了嘉陵渡的事情。

此时正值每日封言青小憩的时辰,秋风轻拂而过,角落的那棵小树不似往日里的平静无波,而是随风摇曳了起来,像是脱离了束缚般的欢快与洒脱。盯梢的人竟是难得的不在,估摸着应是偷溜回那人身边汇报去了。如此倒也正好,等云洛弄完,自己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不用再费心思去躲避他的眼线。

“公子怎知云祁师弟会在嘉陵渡?”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灰黄的粉末,混上些药膏,搅拌均匀后捏成小块,敷在脸颊之上,将脸型重新塑了轮廓,云洛好奇的问道。

易容之术在江湖上可谓是一门绝技,绝不是随随便便贴个胡子、画个皱纹就能了事的。如果只是那种程度,不过是最低等的变妆,可是连“易容“的边都沾不上。云洛出自离宗涉猎百技的执书之阁,更得“无面师“的真传,在易容术上讲究的是形似神更似,不仅从身形和面容上做到和对方丝毫不差,更是在神态上模仿的惟妙惟肖、难辨真假。这一手技艺放眼整个江湖,也无人能出其右。

“猜的……”云夜托着下巴,看面前的那张脸已然有了八分像,脱口说道。

“啊哈?”对面那人嘴一张,一小块皮脂抖了抖,飘到了桌上。

“快快快,快合上嘴,下巴都不像了。”云夜眼中笑意更甚,出声提醒着。云洛连忙收了下巴,对着镜子又补了块料。

“江南水匪之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事在四五月间已然有些苗头,那时正值靖阳王巡查江南,被宋广德和两江官员一并压了下去,京中才无人知晓。然而到了八九月随着河堤溃决、瘟疫爆发才渐渐显露出来,呈上龙案,导致平王、羿王皆受到牵连。在这个魏家、何家都收敛着不敢大意的事情上,当初巡视江南的秦君璃却没被牵扯到分毫,不难想象这人定是做了什么安排,将靖阳王府不着痕迹的择了出来。“一只灰色的云雀在窗台上蹦跶了两下,见没人理他,咕咕着飞下来,站在桌边左右瞧了瞧。

“如今就算江南动荡,可两江流域毕竟还是在魏家和羿王的掌控之下。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不想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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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出来的靖阳王府再牵扯其中,必是要用上我们无念山的人。云景刚被他派去了西南,能得他信任的也就一个云祁了。”

云夜看了眼桌上瞪着两人来来回回瞧着的小云雀,伸手戳了戳,惹得小家伙扑腾着翅膀表示抗议。又有些无奈的说道:“云祁心细,其他人去可不一定骗的过,也就你去还能唬他一时。不过改日发现了,定是还要来我这闹腾一下的。”

“不过是些水匪和吴家下人,公子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留他们一条活路吗?”油脂还未干透,云洛只能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家公子,俨然一个冷淡无情的“云夜“。

云夜撑着头,对着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淡淡一笑,露出一种苍凉之感来:“若是未得离宗收留,你我过的怕是比这些人还不如。虽是蝼蚁,却也是人命。龙王斗法,又何须伤及无辜呢。”

云洛一愣,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言:“是云洛狭隘了。不过公子不用担心,云非已将这些人送去了嘉云城,若是得用,明修阁主自会再分到合适的地方。”

“恩,交给明修自是不用担心了。”

叮叮。小云雀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云夜说了半天话,也不理会自己,蹦上前,在银锭上啄了啄,发出叮叮的声响。

云夜望向小家伙,眼中亮了亮,似又想到什么,挑了眉:“魏家和平王那边如何?”

云洛坐在青衣公子对面,也学他眼中闪过光,挑了挑眉,用真假难辨的音色说道:“玉匣已经从嘉陵县府送到了沐阳城,算是入了大皇子手。”

“那接下来就要看羿王本事了。”说着云夜站起身来,拿起床上备的一套青衣,扔给顶着自己那张脸的云洛,自己则走到屏风后,换上一身素衣。掩了气息慢慢走出,若不看那张脸,竟是半分也辨识不出。

“最近他盯的紧,你每日辰时在窗台上撒些碎屑,小小云会过来。有急事就让云澈去城外寻我,不过十日,我便会回来。”像是担心着什么,云夜一句一句的吩咐道。

“公子放心。”

“恩。”瞟了桌上的银锭一眼,云夜心念一起,复又揶揄着说道:“云霜喜欢吃些甜食,三个月后等京城的事情结束了,记得多带点回去……”小云雀扑着翅膀飞上素衣之人的肩头,一晃之间,一人一鸟便如同一阵风般,飘过墙头,消失在了后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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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羿王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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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明亮宽敞的议事厅里,主位之上的人有些神思恍惚。收藏本站

一身月牙白色的绣金锦服,在袖边用泛着金色的墨青玉线绣了几朵流云,既别致,又被那或隐或现的金光衬的尊贵无比。

斜靠着椅背,一手托着半腮,两腿交叠的放着,看似轻松惬意,可那张俊逸的面庞之上紧皱不放的眉,却是让在场的数人紧张的冒出了冷汗。

“殿下?”右手边年过半百的吏部吕大人,见主位上的秦君逸有些心不在焉,盯着他处久未发话,出声唤到。

“吕大人有何高见?”本等着羿王殿下拿主意,没想到他竟是顺着话将这烫手山芋扔回给了自己,吕大人颇为尴尬的呵呵了两声。

邱敏汉已经抵达两江流域半月有余。刚到淮中,便携了两位侍郎大人一心扑在整治水患,救助灾民之事上。建棚户,散官粮,修堤坝,筑桥梁,半月之内,受灾百姓皆夜有庇所,日能温饱。连那来势汹汹的瘟疫险情,也因为官府派人及时清理隔离,不再大规模向外蔓延。

可令淮中大小官员和京枢众臣意想不到的是,治理水患的同时,这位邱大人竟是在未走漏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将都河水匪的巢穴摸了个清。第十七日,九月二十三日夜,钦差邱敏汉亲自督军,携兵一万余人,攻上飞虹岭,将一众匪徒围了个水泄不通。匪首七人,负隅顽抗,就地诛杀,尸骨不留;余孽七十四人,绞杀四十一人,生擒三十三人。

消息传回京城,百官皆为震惊。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则是像厅前的这些人,陷入深深的不安和担忧之中。

“邱敏汉出生低贱,入仕数年也是生活节俭,为人迂腐不知变通,自是不太懂得官贾氏族间共生共存的利益关系。如今他刚到淮州不过十余日,且不说水患和瘟疫治理的如何,却是雷厉风行,迅雷不及掩耳的灭了水匪这一害。对此尚能做到又准又狠,保不齐已经对我们在淮州一带的势力下了手。若是我们再这么按奈着不动,怕是明日后日三省数人的弹劾就要递到龙案之上了!”吕大人站在厅堂之上,表情凝重,甚是担忧的对着羿王殿下拱手说道。

“皇上若真是狠了心彻查,也是多半要追究水患一事。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魏家身处禹淮,大皇子以两江流域为借口,年年请旨国库拨银,修缮江南的水利工事。如今不过入秋多雨了些,便溃堤千里,伤民万数,其中贪腐可想而之。就算他邱敏汉得了皇帝的令,对淮州各县府下了手,动的也是那魏家的人吧。”说话的是户部江大人,国库本就不充盈,年年还要拨出一大笔钱,美其名曰说是用于百姓民生,可谁不知道,大头还是入了魏家的口袋。

“哎哎,此言差矣。”刑部杨大人听罢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虽说如今淮州、禹州两省明面的官员多是魏家人,可漕运、岁贡等涉及民生国脉的大权还是牢牢的握在殿下手中。怕就怕皇帝想要借此次两江之事,像八年前一样,对何家下手,我们若不早做打算,可是要步了那金玉白棠的后尘呐!”

说罢撇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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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羿王殿下一眼。对方只是端起茶盏,慢慢的呡了一口,仅在听见‘八年前’三个字时,淡淡的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刚刚说话的杨大人却感觉自己的心陡然慢跳了一拍,被那种由上而下忽然而至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

“钟先生自进来,还未曾说过一句话。”放下茶盏,主座上的羿王看向坐在最末位的男子,不急不躁的说道。

“钟某不及几位大人,自知见识浅薄,一些愚见,还请殿下不要怪罪。”自谦的拱手作了揖,见主位上气质卓然的羿王殿下点了点头,素衣薄衫之人才悠悠开了口。

“月前皇上在上书房震怒,呵斥了两位皇子,其因不过有二。一是江南水灾,二是两江匪祸。匪祸虽重,却未起民愤,顶多算是两江总督宋广德玩忽职守,治理不善,导致水匪猖獗,祸害民生。可水患一事,看似天灾,却实乃人祸。溃堤千里,伤民万数,甚至影响到两江流域的秋收春种与岁贡,尤其是在寒冬将至之季,数万灾民的过冬也会成为问题。如若处理不好,激起民怨,让灾民流窜进入京畿重地,那就不是诛杀几个中饱私囊的贪官可以解决的了。”

羿王殿下握住茶盏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堂下之人。

“匪祸之罪翻不出什么浪来,最多撤了宋广德,换个人做这两江的总督。但水患一事就可大可小。往小了去,皇帝治个疏于监管,办事不利之罪,撤换几个州府也就抹了过。往大了去,就得扯上贪腐舞弊,亏空国库,枉顾黎民的重罪。当然,邱大人能不能查的出来是一码事,皇帝要不要深究,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完这番话,被羿王殿下称作钟先生的人,又垂头揖了揖,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坐了回去。

秦君逸眼睛亮了亮,自己倒不记得这位先生是何时入的府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本以为是个碌碌庸才,王府也不缺这些银钱,养着便是,如今随手一指,倒是发现块璞玉。

心中所想,却未浮上颜色。羿王不甚在意的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额间。“宋广德在此事上做的确实不妥,春末夏初,已有水匪活动的踪迹,他竟是存了侥幸,企图瞒天过海,若不是水患过后爆发了瘟疫,还不知要将此事藏到何时去。这几年,他与曹家走的太近,捞了不少,倒是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坐上这两江总督的位置了。”

顿了顿,手指在墨青玉线的浮云上缓缓拂过,看了堂下各有心思的众人一眼,又说道:“匪患一事,皇帝和百官面前迟早要给个交代,你们趁早先盘算盘算,把自己的人摘干净些,不要受了牵连。”

众人见羿王殿下毅然弃了宋广德,有些心惊,却知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不好再说些什么。

何家乃是名门望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门生遍及朝野。可再怎么繁盛,总是和宫中皇后、朝中左相、羿王秦君逸地位的稳固与否戚戚相关。若是动一动,只消耗些无所谓的钱财物力便也作罢,一旦涉及争权夺位、家族兴亡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便只能弃车保帅,以求周全。如今这宋总督心贪了些,倒也不能怪羿王殿下这般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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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先生钟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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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抬脚跨过门槛,好奇的瞥了一眼站在门外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的人。收藏本站这人是谁,好像从未见过。二哥行事谨慎,断不会随便让人立在书房之外。可这像是站了许久,又是何意?

“二哥!”不过脚下一顿,小七又目不斜视、大步迈入了屋内。见那人正在书案前端端正正的握着笔,不知写着什么,他出声唤到。

写完最后一个字,捋过袖子,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心情甚好的少年,秦君逸眼中染上了笑意,“这下可开心?”

“当然,虽说只是数日,也甚是让人愉悦。宫中生活千篇一律,又怎比二哥府上真实丰富。”秦君炎本以为二哥最守礼法,又严厉苛刻,怎么都不会同意他出宫小住,断没想到这次竟是他说服了皇祖母,自己才得以摆脱那个沉闷压抑的地方。

“原来那个在厅外偷听、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你。”秦君逸抬手就要向少年敲去,小七就势躲了躲,露出狡黠的笑。

“这怨不得我,门外的侍卫并未拦我,可见是二哥默许了去。”随手拿起秦君逸桌上的镇纸瞧了瞧,见不是那方双鱼嬉戏的墨玉,少年眼中的神色有些黯淡。

绿苏进来换了茶,又给七皇子倒了一杯。直到婢女出了门,秦君逸这才抱着手靠在椅子背上,看向面前的少年。“听了半天,可有想法?”

少年低头想了想,皱着眉,一副嫌弃的神色:“这群人看着一个个身居高位,却远不及那位钟先生看的透彻。”

“哦?”秦君逸瞥了眼门外的身影,又挑了挑眉,示意小七说说看。

“那几位大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不过是说了各自心中担忧,而钟先生却是一言道出了问题所在。”少年搬了个凳子,咚咚咚的坐到秦君逸的桌案边。

“那你觉得问题是在哪里?”秦君逸笑着看了少年一眼,这家伙搬凳子搬的倒是熟练了许多。

“问题在于——二哥想要怎样做。”

桌案前的秦君逸和门外垂首站着的人闻言皆是一愣。

“钟先生不是说了嘛,匪患之灾,就是那两江总督的失职,父皇再怎么偏心,最多收了漕运权去。可魏家在淮禹的权利过大,为了平衡,最后还是要二哥抽人出来接这一摊子事。但是水灾一事就不同了,此事牵扯到数万民生,若二哥想要兄友弟恭,相安无事,便可看着父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二哥不满足于眼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秦君焱盯着眼前那方绿梅镇纸,撇了撇嘴,又眨了眨眼,心里盘算着若是二哥不喜欢原先的那个,自己能不能要过来。

“你可知你这是在怂恿我对大哥下手。”秦君逸面上凝了笑,眯了眯眼,眼神凌厉的射向少年。

“恩。”秦君炎垂了垂眼,没有否认,却让秦君逸微皱了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前些时候,我读了《君策》。书上说,为人应有善,为臣不忘忠,为君则需正。”握了握拳,秦君焱的脸色泛了些许红,却是忽然严肃正经起来:“我明白什么是善,也明白什么是忠,可唯独这个‘正’字,让我想了许久。”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秦君逸抬头仔仔细细的看向那个面带赧色的少年,觉得他话中有话,当不会是读了《君策》这么简单。

“我想着父皇是君,一言一行必是能显出这个正字来。于是我偷溜去了太史那里,翻看了南秦近十年的纪事。虽然大家都绝口不提八年前,但我知道能让当年声名显赫的白家让权隐退,能让才华横溢的四哥自请守陵,必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太史所撰的史书却是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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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笔,称赞了四哥的孝心,白氏一族的衷心,和父皇的仁心,却唯独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秦君逸迅速敛起眼中神色,面露微霜。今日是怎的了,大家都爱提八年前的事。

“我又往后翻了翻。这些年来,父皇提携魏家掌权,以平衡各方利益无可厚非,但魏家本无可用之才,却屡任高管重职。从禹淮州府,到六部九卿,再到三军四卫。碌碌无为也就罢了,贪鄙朽腐、唯利是图、中饱私囊,又是做了多少罔顾天下民生,置我南秦安危于不顾之事!”秦君焱握紧了拳,在桌案上猛的一敲,惊的绿梅镇纸也跳了跳,掀起薄纸的一角来。

秦君逸面色不显,心中却是猛的一惊,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小七日夜都在宫中,就算偷翻了太史的纪事史书,可那些阿谀奉承的言辞又怎能让他看出这些东西来?

“直到我看见明妃娘娘因妒忌婢女貌美,将人毁容凌虐致死,而父皇却在几句甜言蜜语之下既往不咎之时,我才明白,什么是为君者所必需的正!”抬起头,看向秦君逸,眼神熠熠,像是那夺目刺眼的太阳,竟让人无法直视:“所谓的正,便是身正与心正。”

“行止有礼,张弛有度,身正则国风正。明鉴是非,识人善用,心正则天下正。可如今宫内宫外,朝堂上下,又如何让人看得出那个正字来?!”猛的站起身来,秦君焱却是眼前一糊,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秦君逸连忙伸手去扶,见他脸色不太对,伸手探了探。

这孩子什么时候发的热?!竟是烧的如此重,又是怎样在自己眼下撑了这么长时间!

“绿苏!”将小七扶到软榻上,秦君逸连忙沉着脸出声唤道。“绿苏!!!”

绿苏从未见自家主子如此急切,白着脸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快去找个大夫来,七皇子烧的有些厉害!”又使唤了一个婢女,“你去打些温水!”

小婢见羿王殿下脸色难看到极点,慌不迭的正转身就要走,秦君逸却是又叫住了她,沉着声冷冷的说道:“等等,让何平立刻过来一趟!”

“是。”小婢曲膝敛裙,顾不得差点踩到裙摆,匆匆出了院门。

两人消失了身影,秦君逸抬起头,突然看见站在门口低首垂目之人,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来。羿王殿下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却是压了压心中的烦躁,耐着性子说道:“你且回去,之前说的事你先考虑下,三日后再来回复本王。”

抬脚欲走,却听见扑通一声,门边素服垂眼之人竟是突然跪伏在地上,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不用考虑了。钟贺愿追随七殿下,至死——不渝!”说罢抬起头来,眼中神色坚定无比,竟是之前坐在厅末不爱说话的钟先生!

“你可想好了,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身后没有母族,也不受宠,无论他想得到什么,都比旁人要难上许多。”秦君逸看向阴沉的天,话音轻淡,却如石如山般压向地上跪伏之人。

“钟贺愚钝,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所求为何物,能追随七殿下左右,将会是钟贺一生最明智的选择!”铮铮之言,恍若一道天雷,劈开深沉的天幕,照亮出一条风雨之路来。

许多年后,当钟贺站在金玉廊下,回想起当年羿王府中的这一幕,依旧心生澎湃,不能自已——

那个金冠玉服,容颜俊逸,气势岿然的羿王殿下迎着光,眸中亮起一抹决绝,他的声音且轻且浅,却像最锋利的刀,在自己心中刻下了执着一生的信念:

“秦君焱——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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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珉之雕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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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明妃娘娘宫中连夜抬出了个宫女,据说是偷了东西,被人逮了去,怕被赶出宫外,才一时想不开撞了柱子。可承乾门的守卫说,虽然是用布裹着脸,但那满身的青紫伤痕绝对不是撞了柱子留下的。应是死前吃了不少苦头。”

见羿王殿下放下笔,揉了揉额头,何平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又接着说道:“后来属下去内务府查了查,这个宫女原先是在太后的怡乐宫当值,最近才被明妃调入自己宫内。怕是七殿下之前住在太后那的时候所熟识的宫女。”

“那宫女死后,小七做了什么,去了哪?”秦君逸闭上眼睛,靠上椅背,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属下又去查了后几日宫门的记录,七殿下拿着怡乐宫的令牌,在八日内,出了三次宫门,皆是卯时出申时入。不过这几日,并未来王府之中,也未去平日常去之处。算起来,应是在宫外逗留了整整三日。”

“太延宫的宫女可说了些什么?”羿王殿下依旧是闭着眼,语意平淡的说道。不过何平最是了解自家主子,表面越是平静,说明心情越是不好。如今竟是让自己将最近几日七殿下的行踪打探的丝毫不漏,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们只说殿下这几日回来面色都有些难看,也就这两天听说可以来王府小住,才有了些许笑容。”见主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眼中透露出深沉而又晦暗的神色,何平慌张的垂下了眼。

宫内的事还可以打听的一清二楚,可出了宫,京城这么大,七殿下又是有意避开众人,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他到底是去了何处,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

抬了眼,看了有些心虚的何平一眼,秦君逸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查查这个地方,看他当了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多少钱,在何人手中,都给我想办法弄回来。”

何平连忙接过,展开一看,竟然是张宝通银号的当票。有些意外,一向吃穿不愁的七殿下怎的会去当铺?!却是沉声道了是,躬身走了出去。

外面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半日,待门重新关上,房内又是暗沉了几分。秦君逸撩起玉色的绣帘,走到书房内的隔间,在那张一人宽的木榻边上坐了下来。自己平日在这书房呆的最久,于是就让绿苏备了套被褥,以便哪日晚了便可在此歇息,除了自己还未曾有人睡过,如今倒是被这小子占了去。

平日尊贵无比,难以亲近的羿王殿下,竟是拿起一旁的布帕,亲自为躺在床榻上的小七擦了擦额间的汗,又伸手探了探温度,见降了许多,不再高热,才叹了叹气,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忧伤愁绪。

“你这般照顾不好自己,如何让我放的下心。”

“二……二哥……”床上的人梦中呓语着。

“你竟是还知道自己有个二哥!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非得将自己逼成这副模样。”秦君逸心中有些气,却也知道,当年那个不及腰高,抱着自己裤腿撒娇的小七——

终究是长大了……

“殿下,宫中急召。”何枢在门口拱了手,沉着声说道。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沾了水渍,半晕染开,竟是未撑伞急急忙忙而至。

“知道了,备车。”秦君逸站起身来,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待绿苏携了织锦暗纹的官服款款而入时,刚才还忧愁叹着气的人,便又变成了那个身正气华、尊贵无边、可望而不可及的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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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急,连饭也不吃?”燕回喝着茶,看着沉书为君璃整理那身墨褐色的官服。织锦玉线,青蟒腾峦,衬着那张深刻如影淡漠如玉的脸,倒也……挺是搭配。

“今日大厨房做了茗芽小菜,殿下不尝尝可惜了。”沉书惋惜的叹了口气,手中未停,却是嘟囔道。

“来不及了。”秦君璃看了沉书一眼,这小子可是一向饭菜不挑的,如今竟是让他当着自己的面露出这幅神情,可真难得。

“如今能让皇帝如此急召的事,怕是只有江南的那桩了。这邱敏汉确实是个人才。”套上外袍,沉书为其理了理衣领。秦君璃瞥了眼兀自喝茶,无所事事的燕回一眼:“你从执书阁那弄点关于阙谷周围方圆百里山脉的地势图,估计很快就会用上了。”

“噗!”燕回一口水喷了出来,秦君璃嫌弃的一闪身,向后躲了数丈,掸了掸官服上不存在的水汽。

“离宗人还没送来呢,上哪去弄?!再说昆仑山东脉的地势图,不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吗?”

“已经过了十日,就算是用爬的,无念山一个来回也是够了。”语意中颇为不满,却又不似动了怒,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以前不见你心急,最近倒是上心许多。”燕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面无表情的秦君璃。这么多年,从未见君璃如此在意,究竟是对事还是对人,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倒是意会了一两分,却又不说破,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不过我可是得先说一句,珉之雕雕,始终不若玉之章章。”

室内空气蓦然一滞,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书往角落里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瞄了瞄气氛诡异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燕先生一句话,就变了天?!自己跟着主子这些年,甚少见到两人龃龉,燕先生又是珉又是玉的,说的到底是什么?

“殿下,车已备好,您该走了。”沉言在门外恭敬的说到,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一副从容淡定。

秦君璃瞥了一眼燕回,顿了顿,终是一言未发,冷冷的拂了袖,疾步走了出去。

“呼~”燕回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已经出了濯青院的大门,才猛的呼出一口气,手中的茶盏哐哐当当,险些掉在地上。

“真是许久没对我甩脸色了,偶尔来这么一下……才是有了几分年轻人的心气劲。”说完刚刚摸了老虎屁股的人,竟是站起身来背着手,一晃一晃信步出了房门。

沉书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连忙飞一般的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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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仓惶不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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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深夜里,雨有些越下越大。收藏本站池徽两州交界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哒哒的声响。一抹素灰的身影漂浮着由远及近,到跟前一看,竟是一人骑着墨黑如夜的骏马,驰骋而至。骏马通体乌黑,体型健硕,几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凝视前方的眼,显出几分神采奕奕来。

马背上的人擦了擦眉间的水,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到:“白白,雨下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话毕,那黑马竟是有灵性般,抖了抖耳朵,放慢了脚步,往右一拐,踏上一条小路,得得得得的小跑而去。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一马穿过树林,远远的便看到一盏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亮来。灯笼上有字,在这雨夜里看不太清楚,走近了一看,竟是不大不小的“客栈”二字。

客栈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屋墙简陋,窗门逼仄,连那窗纸也是补了又补,只能挡住寒风,毫无美观可言。但是能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个歇脚过夜之处,已经实属不易了。

和二楼的沉寂黑暗不同,一楼的大厅里却是喧哗热闹一片,一群人或站或坐着喝酒,酒坛子滚了满地,透过半开的大门,那一股醇香,竟是传了好几里。

云夜跳下马,没好气在黑马头上一拍,“我当是你寻路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原来是冲着这酒香来的。”

黑马摆了摆头,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连忙跟上素衣的主人,一下子跨入了院中。

几匹马在院中拴着,随意搭了个草棚且当做是马厩。黑马见着干草,眼睛发了亮,顾不得云夜,撒开蹄子挤身进了草棚中,左攒攒,右动动,给自己挪腾出好大一块地来,惹得同类们一阵轻鸣抗议。

屋外一阵熙攘,大厅里却是没人注意客栈里又多了一人一马。

云夜斜倚在门口,靠着歪歪斜斜的木柱子,也没打算入内。本是赶时间,若不是雨大,也定是不会停歇在此处,避完雨就离去,能不惹人注意便是最好。

“那个小娘们可真是霸道,这荒山野岭方圆五十里就这么一个客栈,仗着自己有钱,竟他妈的给全包了。你们说就她那小身板,能占几张床?怕是来爷爷我床上,都占不了半张去!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想的美,你看看人家那身段,那长相,那出手阔绰的,就你这样,怕是给小娘子提鞋都不配!”有人喝多了酒,调侃起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来。

“看这娘们生的娇滴滴的,身边就跟了两三人,最是招那贼子喜欢。不如你跟上去,伺机来个英雄救美,说不定人家一感恩可就以身相许了呢!”

不知哪家的小姐出门,全然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竟是在这荒野处摆起了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包下了所有的客房。也难怪夜半三更,风雨正盛之时,这些赶路人不去睡觉,却在这大厅喝起酒来。

酒香太过醇厚,熏的门口之人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翻身飘上草垛,云夜双手枕在脑后,准备打个盹。

“最近你们可听说了北齐的大事?”此话一出,有些微醺的过夜人立马又来了劲。

“你说的可是那北齐皇室的丑闻?我听人说那北齐的大皇子是皇后与他人所生,齐国皇帝竟是白白给人养了三十多年儿子。”

“可不是,齐都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说那姘夫死了,齐后为了殉情,饮了鸩毒,皇帝气的当场杀了殿中所有侍奉的宫女侍卫,染的那梁柱上血迹斑斑,恍若人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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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洗了整整三日还残留着血腥味不去!”道听途说,却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不做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云夜闭着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绿帽子一戴三十年,这齐帝不得气死。”

“诶,你可猜的不错,齐帝出了寝殿门就吐了血,差点一命呜呼!”

“那这是死了还是没死?我可是听闻北齐的二皇子暴戾的狠,若他继了位,这南北两国可还能如此和平下去?!”

“应该还没死吧,我舅父刚从嘉云城回来,说是寻医求药的告示都贴到那去了,能医会药者,可是赏赐万金呢!”

“万金!!”

……

云夜皱了眉,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的捂住耳朵。吃饱了的黑马好心的咬起一沓干草,盖在主人头上,却惹的云夜一下子掀飞了草,蹦了起来。

“臭白,你要捂死本公子吗!”

黑马翻了个白眼,眦了一嘴白牙,往后退了一步。那眼神仿佛在说,您老人家内功深厚,能被捂死也算造化了。

被白白一闹,已无睡意。云夜抬头见雨小了许多,又变成纷纷扰扰的牛毛,便扮了回梁上大盗,从厨房顺了两个凉透的馒头,翻身上马,哒哒哒哒的离了去。

来去无声,不留分毫痕迹。谁能想到,那个神秘莫测、世人皆想一见的离宗宗主,竟是在这荒凉小店中,歇了脚,喂了马,听了壁角,又消失了踪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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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亥时许久,再有一刻钟,便入了子时。全因主人入了宫,不知何时能归,靖阳王府中还燃着大部分的灯不敢熄。

王府深处的濯青院中,燕回倚在窗前撑着脑袋,睡的有些沉。却突然被咕咕声惊醒,打开门,绕过回廊。秦君璃的书房依旧一片漆黑,竟是还未回来!

“什么时辰了?”皱着眉,对着空旷的院中问了一句。

屋檐上探下一张脸来,笑了笑,回答道:“燕先生,快入子时了。”

“他还没回来?”

“主子还在宫中。今日沉言管家跟了去,也未归府。”

“他回来了派人去寻我。”问话的人点了点头,见墨卫又藏了起来,便背着手,向着院外晃去。

竹叶在身边沙沙作响,映衬着阴冷无月的黑夜,哪怕是在这富贵威严灯火通明的靖阳王府,也生出几分萧瑟孤寂之感来。

挑了处好地方,燕回掏出袖中的玉箫。低沉的音色在风中缓缓而起,如幻如梦,如泣如诉。像是思乡的故人对月低吟,唱出浅浅哀愁,又像是孺慕的恋人睹物伤怀,道出幽幽深情。

许多年前,曾有人立在玉墙黛瓦之下,看着远处的熙熙攘攘,说道:盛衰一梦间,仓惶不可回。

奈何当时年少,站在那个四四方方,富丽堂皇,被人称作金玉白棠的地方,便以为家不过如此。可倾了覆了,再也找不回来之时,方才顿悟,这世间又有什么是长长久久,永不颠覆的呢?

神已分崩,魂尽析离,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不过是具叫做白燕回的躯壳罢了。人间凄凄十载,最终抵不过黄泉忘川半盏,自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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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执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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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嘎然而止,执箫之人缓缓垂了手,闭了闭眼,无声的叹了口气。收藏本站燕回啊燕回,你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你是心情不好吗?”身后冷不丁的传来清朗的话声,叫燕回一震。

他将玉箫拢入袖中,敛了满身的愁思,慢慢转过身。却又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说话之人不若十多岁的少年,脸庞稚嫩,身量还未长开。小小的身板套上了王府下人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松松垮垮耷拉着,连衣袖裤脚都卷了好几圈才堪堪露出手脚来。看着眼生,又不认得自己,莫不是刚入府不久?

“我哪里心情不好了。”燕回眯了眯眼,拂了衣摆,在石凳坐下。正好闲着无事,又许久没和人这般说过话了,心中忽然来了逗弄少年的兴致,

“我炖了些梨,你要不要尝尝?”小小少年龇了牙一笑,面上闪过些许红晕,“天气凉寒,冰糖炖梨最是润肺去寒。”说罢也不管面前那人微沉的脸色,竟是将手中端着的炖盅往石桌上一放,略带青紫的手递过白瓷的勺子来。

“冰糖?!炖梨?!”燕回搁在玉箫之上的手指一颤,露出一副诡异的神色,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低俗普通入不了他的眼,只是自己对那种甜腻腻的东西一向提不起什么兴致。

“恩,你试试,不开心的时候吃些甜的可以缓解心中郁结。”白瓷的勺子又向前递了递,仿佛燕回不接着,他就不收手一样。

无奈的接过白瓷勺,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燕回只好掀开盖子,捞起一块晶莹软糯的白梨。想必是炖了许久,满盅梨子的清香混着热气铺面而来,让人忽然觉得饿了许久。可不是么,君璃走后自己连晚膳也未动,如今早已入了子时,能不饥肠辘辘?

“你是刚入府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将软香晶莹的梨子递到嘴边,燕回状似无意的问道。

“恩。”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日子,少年毫无心机的说道,“今天是第八天。不过沉言总管说我年纪小,让我在大厨房帮工。”

“沉言?”燕回刚刚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了下来,站在一边的少年眼睛暗了暗,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落。

“他如今可是越发随意,连个小鬼都往回带了?!”瓷勺碰上盅沿,发出一声轻响。燕回撑起头,笑意有些微凉,不达眼底,直直的盯着眼前垂首站着,忽然变得局促不安的人。

“是…是…沉言总管见我无家可归,又总是被他们欺负个半死……才带我回来的,先生…先生您可千万别怪罪他!”那个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怎么没眼力劲,总是听出了些许不对。

在这靖阳王府中,能直呼沉言总管大名的,除了靖阳王殿下,便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燕先生。听闻四皇子为人淡漠,不会与人多话,眼前这位看似温润却又忽然之间散发凛冽之气的人,就一定是那位住在濯青院中,运筹帷幄,手段了得的燕回燕先生了。

“你倒是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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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沉言心软,演了被人欺凌的戏码,想要入我靖阳王府。”顿了顿,燕回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可堂堂靖阳王府,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留就留的地方?!”声疾色厉,咄咄逼人,眼神凌厉的似要将人穿个窟窿。

沉言亲自选的人定会好好调查一番,若不是身世清白,又怎会带入府中。燕回不过是见人年纪小,又来了兴致,逗趣试探一下罢了。

“我…我会做饭,可以给大家做好吃的,先生…先生就留下我吧,我……我……”微微抖了抖,少年抬了手抹了抹眼泪。“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只是想找个容身之处……”

做饭?好吃的?燕回一愣,难怪最近沉书老是念叨着大厨房的小菜,本以为厨子上哪学了新花样,竟是眼前这个小家伙做的?

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一道黑影飘过,在他眼前落了地:“燕先生,主子已经回了濯青院。”

墨十一低头抱拳说道,却是微微偏了头,用余光瞄了瞄地上跪着的人儿。眼中露出惊讶。燕先生虽说严厉了些,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为难别人,这……又是在唱哪出?

“我知道了。”默默点了点头,燕回站起身来,背了手,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想到刚才调戏过的少年,脚步一顿,正要开口,蓦然听见身后十一的声音不急不慢的传来。

“小云雪,今日的芽茗小菜明天可还会做了,我就抢到一口。明天你多做点呗~”蹲下身,笑嘻嘻的和兀自抽着鼻子的小家伙说着。

一句话,却像是颗惊雷,猛的在夜深人静中炸开了花。

“你叫他什么?!”还未走远的人,疾步走了回来,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露出深深的不悦和震惊。地上跪着的人心中大叫不好,抬头见燕回怒气冲冲的返了回来,连忙爬了起来躲在十一的身后,露出一双有些害怕的眼睛。

十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见燕先生这幅模样,又不敢多问,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云雪啊,白云的云,白雪的雪啊。”

“快,快告诉我子时到了没,到了没?!”云雪在背后狠狠的掐了十一一把,惹的倒霉的墨卫一声哀嚎,想要甩开对方,可想了想明天的饭,却是生生挨了下来。

“到了到了,刚子时!!云雪,快松手,痛痛痛~~”

墨卫身后的小小少年猛的呼出一口气,手一松,像是虎口逃生一般,瘫倒在了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好了好了,我过关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

咬了咬牙,握紧了拳,燕回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似乎有些明白,君璃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去寻仇了……

“离宗……执书阁?”

“恩。”笑弯了眼,那个孩子看向漆黑深沉的天幕,眸中闪过一片流光。

“执书阁——云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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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可愿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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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的回忆。收藏本站

云雪,

可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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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无念山上本就偏冷,如今这雪更是积了满地,让人几乎看不出路来。我提了扫帚,一推开执书阁的院门,就见那个如莲如雾般的人站在窗口,看着絮絮而下的飞雪,默默的出着神。

白衣轻袖,墨带宽绶,素净的脸上一片清淡,却是隐隐浮出些许冰冷、不可接近的气息。

执书阁的阁主,云夜。

那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便以云字辈的身份执掌了执书阁数年的阁主,云夜。然而过了今天,他就要是这无念山泱泱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了。

上一任明炽宗主突然病故,几位阁主在碧空阁足足呆了三日,再次出现在松月台上时,他便成了几位明字辈阁主口中的继任宗主。

还记得那日的松月台,内宗弟子齐聚,金乌不显、雨雪未霁。众人沉浸于明炽宗主身故的消息,无一不感到震惊和诧然。

云夜阁主脸上寡淡无波,苍白的像要随风而去,乌黑轻挽的发在雪中飞荡,更添了几分冷肃凋零之感。忽然山风齐啸、银光乍崩,几截断剑从他袖中低鸣而出,在空中“铿锵“一声拼成一把没有剑柄的剑。钢剑直直而下,射入山石,瞬间没地三分,空余凛冽的剑气在松月台上来回震荡。

明石、明聿、明修,三位阁主立在一旁,皆面若凝霜,郑重不似往日。一人沉着声道:“兹令执书云夜,继无念十任宗主位。依宗律,云字辈中不服者,皆可上来一试。“

内宗弟子垂头低首,顾盼无言,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无妄剑,五年前便被云夜阁主藏于袖中的残剑无妄!执武阁中有幸见过此剑的皆是面色讪讪,心有余悸。就更让几个跃跃欲试的小辈们打了退堂鼓,偃息了心思。

“我在执书阁等你们五日,五日后若无人来战,我云夜便是这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丢下一句话,挥了挥衣袖,那把入地三分的无妄剑又瞬间四裂崩离,轻鸣浅震,尽数化作一道光,没入了他的衣袖。

他在执书阁坐了五日。五日间,院中空荡寂寥,连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丝毫没有半分被人践踏过的痕迹。那个惊才艳艳,内敛低调的云夜阁主,终究是站到了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推开窗,说了五日来的第一句话:“云雪,可想下山?”

云雪,可想下山。

一句话,让我辗转反侧、飘飘忽忽了一个月,一个月内,未曾睡过一个整觉。身为内宗弟子,能跟随在宗主身边可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我不过是云雪,那个从执武阁中被人救回、一无是处、只能在这无念山中浑浑度日的云雪。

一个月后,宗主带着云霜下了山。临行前,他指着藏书阁的一架书对我说道:我回来前,背完它们,背完了就带你下山。

看着云霜蹦蹦哒哒的随他出了门,我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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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置信,似乎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只是——背完这些书吗……

四月已至,芳菲未尽,宗主带着云霜回来了。云霜那丫头有些茶饭不思,而我,已经默默背完完了那房间里几乎大半的书……

除了南秦北齐四品以上重臣的身家出处、派别党系、喜恶性情,我还熟记了各地的山川地形,河域水势。更有——那个躺在藏书阁深处,从未被人翻动过的、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秘密……

当云夜宗主纤细莹白的手指从那些斑斑竹简上划过时,那双漆黑深沉的眼中腾起了异样的光芒。我正盯着他掌心晕出血渍的伤口愣愣出神,而他却对着我宛然一笑,仿佛一道光,让昏暗的藏书阁瞬间明亮了起来。

“云雪。”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中一震,像是自己那个渺小的世界忽然坍塌了一角,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涌出。云雪…云雪…我从未觉得这两个字如此好听过。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好?”

我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抵上墙,浑身像被火烧一般,不自主的点了点头。若是他能一直这样唤着我的名字,怕是让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吧……

云夜宗主住进了离心苑,这执书阁也是空了下来,却几个月都未曾迎来新的主人。一向严苛律己又律人的明聿阁主这回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不过想想也是,除了那个叫做云夜的人,谁又能执掌如今的执书阁呢?

我依旧扫着庭院,挑着水,做着那些师兄们不愿去做的事。只是在夜深人静万物皆寐的时候,反复回想着那些刻入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东西。南秦外戚霸权奢靡,北地残暴屠戮无情,最得逍遥的不过那些山河湖海,纵使沧海桑田,依旧风光无限。

恍然八月已暮,我站在执书阁沧桑古朴的门扉处,看见他和云非师兄匆匆而过。一百多日未曾相见,他已是芳华内敛,教人不敢直视的云夜宗主,而我,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执书阁云雪。

他停了脚步,夕阳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如火如荼的光辉,一张素净的脸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他忽然转头看向我,眼中含了笑。低声对云非师兄说了几句,师兄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却只是低头抱了拳离去。

“许久未回执书阁了,云雪帮我沏壶茶,可好?”

一句话,我的世界竟是比这艳丽的夕阳更加绚烂起来。

“我要去趟京城。”他撩了素色的衣摆,随意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云雪若想要下山跟着我,便要靠自己的本事。”我猛的抬起头,看向他,却又不敢直视那双眼,怯怯的撇了开来。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以九月二十七日子时为限,混入京城靖阳王府,不被人发现身份,便算过关。你可愿意一试?”

你可愿意一试?可愿意……一试……

我从来不信神佛,却是第一次感谢上苍,给了我一次追随那个人的机会。

“云雪,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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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夜半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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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戚戚,夜色寥寥。收藏本站一团黑影,踏着后山突兀的山石,几个翻越,便上了半山腰。

小寺庙斑驳的瓦墙从一片肃穆之中映出憧憧暗影,在空荡荡的山间让人有了几分鬼魅的错觉。院内烛火早熄,只剩大殿内或明或暗的燃着一盏油灯,灯油已经快见了底,火苗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似是一阵风来,便要泯灭了去。

黑影刚刚踏上矮墙,却余光瞟见一片白,于是转过头,瞪着盈盈的双目,好奇的看着山门外,举起手似要敲门,却又深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的人。

这个时辰?怕是敲破了门,那几个“和尚”也只会骂两句继续睡吧。

“你想进去?”黑影心情不错,坐在墙头,仿佛黑夜中游荡的魂魄,轻声问道。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到周围还有人,听见声音吃惊的抬起头来,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脸色苍白的竟像是前来勾魂的无常。不过若是鬼差都有这副容貌,怕是天下的女子都要死绝了去吧。

愣了片刻,那人缓过了神,竟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疏离冷漠的气息。

啊……是他!黑影眼睛一亮,想了起来。遇见过两次的冤大头!

“你又来烧香?”黑影坐在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露出些许疑惑,这个时辰,佛祖都去做梦了吧,谁来受他的香火?

月白锦衣的公子淡淡撇了墙头上的黑影一眼。那一眼恍若是这庙里大殿上供奉的佛像,分明映着人间万物、浮世沧桑,却又不留一花一树、悲喜伦常。

墙头上的黑影被那个无欲无念的眼神惊的一愣,眸中变了色。只见立在门前的人收回了目光,也不说话,兀自揉着额头,就这样靠着山门一点一点的滑坐到了地上。黑影连忙跳下墙,蹲在他面前,拉下了遮住面容的黑巾——竟是那个刚从靖阳王府出来的云夜。

“你怎么了?!”云夜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一反应便是他受了伤。可一身锦衣,淡雅如竹,无半分血渍,倒又不像。

“是你啊……”额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坐在门前的人使劲抬起头来,见是他,眼中方才染上半分神采。

“香…”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那人痛苦的弯下腰去,却是紧紧咬着唇,不再发出任何的声响。眼前的黑影皱了皱眉,蹴然消失,不过片刻,朱红不存的山门“吱呀“一声,却是从内打了开来。

云夜扶起浑身无力的男人,托着他的腰身,脚下用了力,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入了半明半暗的大殿。熟门熟路的从暗格中取出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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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檀香,就着要灭不急的油灯点燃,随手抄了一个香炉,将一人一香安置在了大殿的一隅。

轻烟袅袅而起,宁静安然的味道在大殿内缓缓散开,由下至上,一层一层,绕上屋梁,复又缱绻而下,充盈着诺大的空间。微弱的烛火跳了跳,做出最后的挣扎,照亮了佛祖那张怜悯苍生的脸,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一道道漆黑深沉的暗影。

人生苦楚,生死两重。

靠在殿柱上,云夜看向地上蜷成一团的人,眼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分明是珠玉萤华,富贵在身,万人羡嫉的世家公子,竟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候!

世人皆叹世道不公,有些人生来便位极人臣,不需拼搏与奋斗,便可坐享一世荣华,有些人却低如草芥,终其一身也不过粗茶素食、苟且求活,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即便是如眼前人这般尊华,谁又能看得见他背后的尔虞我诈、诡谲成殇和无可奈何呢?不过都是围城内外,各自迷障罢了。

油尽灯灭,夜风透过殿门涌入,吹的烟柱有些飘零。倚在门前的人皱了皱眉,手一挥,厚重的殿门轻轻掩上,竟是再也漏不入一丝风来。殿内没了油灯,陷入一片黑暗,只剩那一点一点燃尽的檀香,伴着若有若无的喘气声,在这空荡冷清的殿内,留下一丝温暖痕迹。

“你可好些了?”见蜷着的人手指动了动,云夜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问道。

“……你……还在?”声音有些低哑,不若现前的沉稳,多了些湿重的感觉。地上侧身而躺的人缓缓睁开眼,虚弱的看向身前的一抹黑影,奈何光线太暗,始终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这香中加了安神的药草,暂时或许有用,但长久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你还是寻个大夫仔细瞧瞧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事,或喜或悲,或善或恶。可不管是什么,别人所能做的终究很少,最终都需自己去面对和解决。云夜帮不了他,这里也没人能帮的了他。一句善意的提醒,怕是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

说罢推开殿门,那个黑色的身影和萧凉的夜色融为一体,就像从未出现一样,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长久?”地上的人闭上眼,对着空气恍然一笑:“又能有多久呢……”

再次睁开眼,目光如炬,犀利沉静,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满身气华尊贵无边的人。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他推开门,背起手,昂着头,朝着院门外一步一步的走去。

红莲业火,枯骨成殇,这通向黄泉的路啊,注定要一直一直,永不回头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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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陵图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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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卯时,粉衣小婢“吱呀”一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打扫一番,点上熏香,供自家殿下今日使用。收藏本站却不想,刚刚迈进门,便瞧见了安坐在桌案边,一身青蓝玉线锦衣,正提笔写着什么的羿王殿下。

“呀!”小婢吓了一跳,轻唤出声。而桌案边的人竟是恍若未觉,连头都未抬一下。小婢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捂了嘴,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急急的去唤了殿下身前的绿苏前来伺候。

“殿下今日起的真早。”绿苏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笑意盈盈的为羿王殿下热了擦脸的巾帕。秦君逸接了敷在脸上,瞬间觉得一股暖气从头顶灌向四肢,宿夜未眠的倦意也消退了几分。

“殿下今日的早膳可要在书房用?”绿苏知道自家主子十有八九是要在书房用膳了,却是不敢自己拿主意,只能例行公事的问一遍。

“嗯。”见秦君逸不轻不重的应了,绿苏便浅浅一笑,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羿王殿下的早膳很清淡,不过两三碟爽口小菜,和一碗炖的入口即化的粥。常年握笔,略带薄茧的手指从桌上端起玉白瓷碗,一勺晶莹的米粥刚刚入了口,还未咽下,便见何平何枢两人从院门外匆匆赶了过来,还没靠近书房便被绿苏拦了下来。

“殿下累了几日,连饭都没正经吃上一顿。不过一个早膳,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吃完吗?”绿苏一手拽住一个,沉着脸,压低了声说到。

“我的绿苏姐姐啊,真的是急事,急的不能再急了!!”年纪较小的何枢急的直跺脚,手中力道一时把握不住,险些扯下绿苏的袖子来。

“你别看我,我也急,七皇子的事,你说急不急?!”见绿苏拗不过何枢又扭头瞪向自己,何平脸色一囧,连忙摆手说到。

“何平何枢进来。”秦君逸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玉勺,淡淡的发了话。门口的两人连忙绕过绿苏,步入了书房。

青蓝玉线的衣摆动了动,起身向内走去。两人看了看桌上几乎未动的早膳,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有些于心不忍,可事情实在是太紧急了,若是耽搁下去,殿下那里可真交代不过去。

“何枢,你先说。”撩起衣摆,秦君逸在垫了织锦软垫的祥云椅上坐下。

“殿下,千机盒在关山被劫了。”何枢见主子脸色一变,连忙递上徽州来的消息。

禹州吴家世代经商,靠着多年汲汲营营攒下万贯家财,在当地出了名的世故圆滑、手段了得,富甲天下算不上,却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叱咤一方。此次适逢家中变故,吴家独子随船北上,本想打通京中关系,捐个县官做做,享享权势的福,谁知半路惹来水匪觊觎,杀人越货,船沉嘉陵渡。

不过一个州府的富庶之家,是生是死,是福是贵,本不会被京城的羿王殿下放在眼里。奈何那江面上捞起的大大小小之物中,偏偏有一个谁也打不开的雕花木匣。木匣不过两尺见方,做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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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精致细腻。小桥流水,玉树银花,狗吠虫鸣,钟鼎之家,每一面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活了过来。

然而这个木匣却与寻常之物有些不同,无榫无锁,别说打开,就连一丝开合的缝隙都未曾找到。嘉陵县府众人试了各种办法,皆无疾而终,最后只好找了县衙内的花匠,想要寻些铁物硬来。也亏得花匠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千机盒,竟是失传已久的千机盒!

千机,顾名思义,木匣表面虽有雕花,却一物一景皆可移动,千种变化,万种锁法,只有锁上它的人才知道如何开启。可吴家一老一少,一个疯癫,一个身故,这匣子如今竟是无人能解。

嘉陵县令虽说政绩平平,脑筋倒是转的极快。知道此物不凡,自己手中留不住,便连夜送到了沐阳城张大人的手中。

千机变,西陵现。见过木匣的人不多,但这木匣上的六个小字却不胫而走,被人传了出去。

西陵!这世间能扯的上西陵的除了那个传说中的九星图,还有何物?!一时间沐阳城府上空,不时的有人为了盒中的西陵九星图大打出手,兵刃相见。弄的整个沐阳城人心慌慌,日不能行,夜不能寐。

张大人怕惹来杀身之祸,只好派了重兵,将传说中装有西陵九星图的千机盒送往了京城。

一入徽州境内,便在关山被人劫了去。

“秦君翰那边有什么动静?”一目十行的看完来自徽州的消息,秦君逸闭上眼,揉了揉眉间,皱着眉问着身前的何枢。

“明面上没有什么,但宫人说今日辰时魏显入了宫,呆了大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似是有什么急事。”

“哼,青平军出了那档子事,虽说魏家西北的实权仍在,但要处理京城的事情,还是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开来。除了调回京畿的魏显,一时半会怕是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何枢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殿下说的是明妃要动用魏显去解决关山的事情。

“魏显现在官降两级,负责京外三百里戍卫。关山虽然是远了些,但若是寻了由头,在那边动手,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何平在一旁皱了眉,有些担忧的说道,不明白为什么殿下现在还这么淡定。那可是西陵九星图啊,相传记载着富可敌国神武秘陵所在的西陵九星图啊!

“魏家如今上下都是窟窿,不想着自保,却还有心思去管那藏宝图!”何枢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平王和魏家人这些年行事越发不着调,若不是手中握着兵权又有皇帝护着,怕早就倒了台,那容得他们和何家叫板。

座上的男子放下手,缓缓睁开眼,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何昭可在京中?”

“刚回来。”

“让他来见我。”

“是!属下这就去。”何枢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有何昭在,怕是这次殿下非要让魏家扒层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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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青碧圆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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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枢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口,一时间,书房内没了声响,安静的有些可怕。

秦君逸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脸来,看了何平一眼。那一眼冷漠至极,让何平生生的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垂首而立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冒着冷汗的说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七皇子第一日出宫沿着柳阳街、知儒巷、金门河走了大半天,途中去了柳阳街的万喜楼,点了一份点心,却没有吃。又在街尾的茶楼点了一壶茶,听了一出戏,与人搭讪了几句,回头在金门河边坐了许久。”

何平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可羿王殿下只是撑着头,盯着窗外蹦上蹦下的雀鸟,面上不显一丝波澜,看不出喜怒,他只好继续说道:“第二日出宫,则去了宝通银号,死当了这枚玉,紧接着去了昌平街的一家茶叶铺子。”何平递给秦君逸一块玲珑剔透的圆玉,青碧之中没有一丝杂色,只是在中间的部分半镶着一块刻着阴文的玄铁,古朴典雅,有种素净的美。

竟是这物!!这可是小七亲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知道,竟要偷偷当掉这块玉?!

秦君逸伸手接过玉珏,脸上一片平静,连丝生气的痕迹都寻不到,却让何平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第三日,就是两日前,七殿下又去了昌平街,依旧进了这家茶叶铺,这次呆足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好了。”何平顿了顿,看了眼垂目盯着手中之物的主子。“属下去查了那间铺子,是…是…”

“嗯?”对面的人连头也未抬。

“是江湖上专门贩卖消息的组织,燕雀楼……”

燕雀楼……所以小七你知道的这些事就是用这块玉从燕雀楼买来的么?明妃和魏家,不过跳梁小丑,这些人的所做所为,值得你用如此珍贵的东西去换吗?!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不得外传。”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何平道了是,行了礼,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院门口,才扶着墙,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浑身冷汗的松了下来。

主子现在越发深沉难测了。虽然还是那个卓尔不群、所有事都手到擒来的皇室嫡子,可总觉得有些事在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让人不得其解。

不过转瞬何平又自嘲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羿王殿下出身高贵、身怀帝王之才,只要他在,皇后与何家上下便会长长久久,一直这样如日中天下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一阵秋风吹过,吹走了何平的忧虑,也将院内枯黄的叶吹落了一地,竟是让人半分想不起当时春色盎然、百花竞放的景象来。

春去秋来,自然定律,生老病死,人世伦常。这步履匆匆滚滚东去的岁月里,又有什么是长长久久永恒不变的呢?

不过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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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回来月余,甚少露面的封家二公子难得的出了荷塘小院,却是站在后院的墙边上,看着一身鲜艳的大公子“吭哧吭哧”的从外面爬上墙头,动作麻利的顺着院内的树,溜了下来。

脚刚落地,本就做贼心虚的封言墨被黑暗中的声音一惊,簇的一下躲到树后,企图掩藏自己的踪迹。

“呵呵。”二公子抽了抽嘴角,面上露出一丝嫌弃,却是转瞬即逝,换上一副笑意盈盈人畜无害的表情,颇为赞赏的说道:“大哥身手真是了得。”

这话再正常不过,从封二公子口中说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云夜,挑了尾音,生生多出几分调侃的味道。

“阿青,是你啊,呵呵呵呵。”封言墨用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瞄了瞄云夜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拍了拍胸脯,堪堪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那位丞相老爹这几年管的是松了些,又有言青分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可这夜不归宿、翻墙入室的事被抓住了免不得得挨一顿家法伺候。

“大哥似乎挺失落,不知想看见的又是何许人?”封家大公子风流成性,又偏偏长了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桃花脸,封丞相那几年管的严,怕他乱来,竟是遣散了所有未嫁人的婢女,就连夫人的贴身丫鬟都差点换成了年逾四十的大娘。一时间府内死气沉沉,哀嚎一片,引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封言墨最怕别人提起这桩糗事,如今言青说的委婉,封大公子只能赔了笑脸,凑上前去,勾搭上亲弟的肩膀。“阿青,你年纪还小,自是不懂这风月之乐,有空大哥带你出去见识见识,改改你这一本正紧的性子。”说罢在封言青的肩上拍了拍,一副哥俩感情甚好的样子。

“明日言青有空。”青色的衣袖随风动了动,一句话间,刚才还在身前的人影却是忽然间向后挪动了数分,就算自己伸了手去,怕是也只能勉强够着对方的衣角。封言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揉了揉眼睛,刚才那纤弱瘦削的感觉如此真实,可如今两人客气有礼的面对面站着也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真是酒喝多了,有些糊涂了?

“啊?”刚才言青说了什么?

“大哥不是要带言青出门吗,明日言青有空。”双手抱在胸前,二公子嘴角一勾,绽放出一身潋滟之色来。像是万物复苏时的春风,临境之后遍地芳华;又似山林暮色中的夏雨,雷鸣疾至凉意入心。

漆黑晶亮的瞳孔猛的一缩,久经风月的封大公子竟像是刚刚及冠的少年般,面色赧然,脑中空白一片不知如何言语,“好……”

“那明日见。大哥可莫要忘记。”挑了眉,收了眼中的笑意,封言青转过身淡淡一瞥,背着手缓缓绕过矮篱,潇洒而去,徒留封大公子一人在夜风中凌乱了起来。

“啊?什么?言青你刚才说什么?!”

满院萧黄,无人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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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狐朋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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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已过,封大公子换了一身蓝色银边暗纹的衣袍,面带春风、神清气爽、大步流星的绕过厅堂,朝着大门的方向走来。

“咳咳……”有些昏暗的厅堂上传出低沉的咳嗽声,竟是有人坐在座上,放下了茶盏,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封言墨一惊,没料到有人,退了一步回来,扭头看向厅中坐着的人。

“老头子!啊,不,爹!”脸色一白,心中暗叫糟糕,封言墨连忙赔了个笑脸,走到跟前谄媚道:“爹…这个时辰您老人家怎么在家?怎的最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您也不用日理万机了?”

“哼,你个臭小子就巴不得我天天不在家,没人管教你!”猛的一拍扶手,吓得封大公子连忙哄道。

“怎么会怎么会,您老人家乃南秦的镇山之石,威严堪论青天,甚至比那沙场老将还要凌厉三分。只要您往这大堂里一坐,整个封家就光芒四射,升腾起一股浩然正气,直叫万恶齐散、百鬼尽退!”不知自家的丞相大人此时出现在府中所谓何事,但好话总是人人爱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戴了个高帽再说。

“别说关公,就算你这个臭小子说成观世音下凡,佛祖再世,也别想蒙蔽你爹我!”知子莫若父,封丞相可对自家这个儿子了解的透透彻彻的,甚至连他眨个眼,自己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平日里不说不过是懒得管他罢了!

“嘿嘿,您老人家明鉴。”封大公子抽了抽嘴皮子,看了眼天色,复又恭敬的垂下头来。今日约了人,眼瞅着就要过了时间,不知道厅上这位今天又要说教些什么,但愿早点结束,兴许还能赶得上。

“言青和我说了,你今日要带他出门去。他回来一个月了,整日闷在府中也是无趣,你这个做大哥的能想到这些也算是让人欣慰。不过言青比不得你从小在京中长大,有些事情不甚熟悉,你要多照顾着点……”京畿重地皇族权贵外戚之间的交往牵扯不比寻常,言青刚刚回来,有些事免不得思虑不周,就怕一个不慎落入他人圈套,这也是封明泽藏着掖着不愿言青抛头露面的原因所在。可几位皇子野心渐露,何魏党争愈演愈烈,身为右相次子,避的过一时,又怎能避的过一世呢?今日适逢言青要随他大哥出门,身为父亲的右相免不得担心,才早早的等在这里,就为了嘱咐老大一句。

封言墨闻言一愣,扭头看着大门口飘过一角青色。心中一阵翻腾,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带他出门了?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二弟,可是爹娘心尖上的宝贝,真要磕着碰着了,说不定回来就要将自己大卸八块以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自己怎么会……

忽然脸色一白,想了起来。原来昨晚言青诓自己的竟是这个。呜呜呜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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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墨,这就是你那个失散了十八年的胞弟?”一人瞪大了眼,看着坐在窗边悠然自得的人影,说道。

“不真不要钱……”封言墨有气无力的撑着脑袋,撇了说话那人一眼。

“我作证,如假包换!”见过封言青的玉晨唰的一下合上纸扇,拍着胸脯说到。

“又不是你弟,你知道个屁。”另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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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过来一个瓜果,玉晨连忙接住,往嘴里一塞。

“那日去靖阳王府,我也在啊。”玉晨脸上闪过一丝洋洋得意,“你们羡慕嫉妒也没用,我就是比你们早见到。”

“那也一定是你死皮赖脸的要跟上去的,言墨不过给你面子罢了!”说话的是先前盯着封二公子瞧的人,京畿大营钟将军的儿子钟北亭。

“还别说,这种事他干的出来。”平南王的次子,秦凉,又踩上一脚。惹的玉晨一下子蹦了起来,捞起一个梨就往秦凉口中塞去,一来一往,两人瞬间扭成一团。

“喂,说真的,你俩长的可真不像。”钟北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歪在软榻上,瞟了一眼封家大公子。

帘后唱曲的姑娘一曲唱罢,歇了歇,喝了口水,又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秋风起,梦里退,人生何求身外功名累。

花未落,妾心碎,世间难断恩怨情仇罪。

封言墨跟着哼了两句,转过脸来,一双眼笑成了弯,竟是比那春日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我家那位丞相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说是,便就是了。”

“言青。”说罢挑着眉对着窗边的人招了招手,“过来坐。”

窗边的人转过头来,午间明亮的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照的皮肤白皙细嫩,清秀无双,像那春日的玉兰,又似夏日的白莲,虽不像封家大公子这般惹人惊艳,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青色浮动,撩了衣袍在桌边坐下,眼中染了笑意,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大哥唤我?”眼中潋滟之色顿时绽放而出,让封言墨这朵桃花也生生的暗色了几分。

斜靠在软榻上的钟北亭一愣,瞬间坐直了身体,推了推封言墨。“我错了,这绝对是你亲生胞弟!绝对的!”

封家两位公子相视一眼,露出不解。一旁打闹的两人弄的一身汗,在桌边坐了下来,秦凉和玉晨见北亭一脸惊诧,问道:“什么绝对的?!”

钟家公子端了酒壶,神秘一笑,又躺了下去。“玉晨,你羡慕嫉妒也没有用,我可不告诉你!”借了玉晨的话,又堵了他的嘴,让一旁的两人气的牙痒痒的,偏偏又打不过他,只能端了酒,一口饮了进去。

“言墨,你说你娘怎的就没给你生个妹妹呢?”北亭忽然扭过脸来,话题一转,看向封言青那张又归于平淡的脸。

“没生为女儿身,让钟公子失望了。”封言墨闻言一愣,还未开口。封家二公子眼中晃过一丝光亮,低头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说道。

一句话说的钟北亭哑口无言、愣在当场,倒让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玉晨和秦凉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直直的嘲笑他也有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几人又闹做一团。

玉食美酒,锦绣觥筹,无忧之乐,正映衬出歌女缓缓而出的那句唱词来:

笑也乐,哭还过,人生几何命运谁判对错。

生也活,死亦得,前程未卜际遇怎知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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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四象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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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一阵调笑,半开的窗边却是飞进一只灰色的云雀来。也不怕生,瞪着黑珠子般的小眼睛,看着那抹青色,欢快的扑了扑翅膀。

封家二公子眼皮一动,不着声色的挪到窗边,用衣袖遮着,摸了摸小云雀的头。小云雀在纤细的指尖啄了啄,扑着翅膀又飞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了窗外。

玉晨见封言青盯着街外看了半天,眨了眨眼,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摆出一幅自命风流的姿态,靠在窗边:“那是玄机阁,专门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怎的言青也有兴趣?”

说的是街对面的一家铺子,虽说不像其他家那么门庭若市,却也偶尔有些客人光顾。不知道主人是谁,心宽的很,似乎也不在意生意的好坏,就这悠然自得的开了好几年。玉晨和其它几人也去逛过几回,开始还有些新意,奈何那些机关巧件几人捣鼓了半天,硬是一个都没解开,便渐渐的没了兴致。

“不如去看看?”秦凉凑了上来,一把抽走了玉晨手中的折扇,附庸风雅般的扇着,惹得玉晨一顿气急。

青色的身影也不应声,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封家大公子。就这么安安静静,无欲无求的眼神,却让封言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陪你去。”封言墨站起身来,拂了拂蓝色暗纹的衣摆,说道。

“你可别去,”秦凉用折扇在封言墨的肩上一点,“街上人多,被人看见言青和你一块儿,不就相当于告诉京城众人‘这位可是封家二公子,赶紧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么。你不怕你家的那位丞相大人又十天半个月不让你出门?”

秦凉将众人看热闹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让钟北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秦凉难得说了回人话。”

见言墨那张脸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玉晨一把将人按在了凳子上:“放心,不过是在街对面,你要实在信不过我俩,就在窗口看着,出了什么事,北亭一个飞身下来,绝对比你在旁边的速度还快。”钟北亭虽说总是一幅嬉笑玩乐的样子,那身武艺可不是白学的。仗着他那身功夫,几人这些年可是横行京城,偷偷摸摸干过无数坏事,从未叫人抓了去。

“快去快回。”封言墨无奈的摆了摆手,秦凉和玉晨便带着封家二公子下了楼。

“看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我还是坐在这边比较好。”钟北亭挑了挑眉,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调笑着说道:“平时你爹老是说你不思进取,不是他亲生的。在你这弟弟身上,你们全家上下可都一个样,都宝贝到了心坎里。这可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幺儿,幺儿得宠么?”眼中一亮,蹦出个词来,却见封大公子脸色不太好,连忙住了嘴,讪讪的撇过脸去。

“咦?”北亭有些惊讶的看向窗外,奈何封言墨有些出神,竟是垂了眼去,恍若未闻。

玄机阁的掌柜见人进来,抬了抬半闭的眼皮,意兴阑珊的招呼了两句,便由得客人自己逛了去,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算盘,发出木珠吧嗒吧嗒的声响。

封家二公子从多宝格上一一看过。黄花梨木的十层套匣、白玉的九曲连环、无钉无卯的积木廊桥,每一样都做的精致绝伦,让人不禁赞叹工者的手艺。

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架子上金丝木的机关盒,封言青上下左右四面转了转,眨了眨眼,露出好奇的神色。

“没有开口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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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恩。也不是没有,只是机关比较隐蔽,找到了就能打开了。”一张圆脸出现在封言青的眼前,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上的盒子,眼中冒出精光。

“要不,你先看?”看出对方眼中的狂热,封家二公子将手上的匣子递了出去。

对面一身深色衣袍的人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面色微红,“不,不太好吧,你先看上的。”

“无妨。我也只是看看。”淡淡一笑,封家二公子将手中之物又搁回了多宝阁之上,拿起了旁边的琉璃镜。

两盏茶的功夫,将店内的宝贝看了个七七八八,封言青饱了眼福,却又没有看中任何一物,便空着手朝着门口走去。但见先前圆脸深袍的人还杵在那个多宝格前,摆弄着手上的机关盒,眉头深蹙,薄唇紧呡,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封家二公子忍不住出声道:“日月阴阳,同泽四象,上金为一,下木为九。此盒日月同辉,暗藏四象之数,倒像是出自虚池子之手。”

正皱着眉摆弄着手上机关盒的人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向说话之人:“四象之数?!”

“嗯。你将刻着烈日图腾的一面朝上。”拿着机关盒的人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连忙将那一面转了过来。

“再依次推动四面的第七九八六根木条。”那人听话的依言照做,刚刚推动最后一根,便听见咔哒一声,刻着烈日图腾的木盒盖微微向上弹起,竟是打了开来。

“公子好眼力,这个金丝木的机关盒正是出自虚池大师之手。”掌柜的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中,站在柜台后笑眯眯的看着说话的二人。“我家东家说了,这机关盒放在铺内多日,无人能解,眼下谁要和它有缘,将它解了开来,便赠与那人。如今两位见多识广,才智过人,自是可以带走此物。”

“程师傅,小的替您二位先包起来吧。”御工坊的程瑜程师傅最爱摆弄这些机关摆件,是这玄机阁的老主顾,掌柜自然认得,两三下包好机关盒,递到他的手上。

“给!”圆脸褐衣的程瑜将机关盒递给封言青,一脸的不舍,却也知道破解机关之人乃是面前的青衣素面公子,自己再是心动,也不好失了风度,据为己有。

封言青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满脸的失落与惆怅,挑着嘴角开了口:“这么小,能做什么?首饰盒?我家中可没姐姐妹妹的。就算我娘,也只喜欢那种雕花的盒子。”

程瑜一愣,黝黑的面上爬上一抹红晕,却见对方又淡淡开了口:“还是你拿着吧。”

说罢青衣素面之人便叫了歇着的同伴,出了玄机阁的门。

“等等……等等,你…你叫什么,住在哪?……等我研究完给你送去……”程瑜追出门,却只见满街步履匆匆的行人,哪里还看得见那抹青色的身影。紧了紧手中的盒子,褐衣之人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木掌柜从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眼程师傅落寞的背影,又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拨打起算盘:“和他同来的可是玉晨公子和平南王的次子秦凉秦公子,这位公子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手一挥,账本便啪的一声合了上。

“这京城哟,怕是又要热闹起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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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寻踪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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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谷关那边拖不得了,估摸着这几日,他便会下旨让我动身北上。收藏本站”

听见燕回步履匆匆的走进来,秦君璃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这一去少则二十日,多则数月,京中还是要麻烦你坐镇了。锦州钰阳那边也得整顿下,你……”

猛的抬起头,见燕回满脸阴色,不发一言,秦君璃眼中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西陵九星图,”燕回顿了顿,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出现了……”

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刚才还在桌案边的人影已经掠过燕回身旁,取了他手中的消息,站在窗边一目十行的阅过。

嘉陵之渡,匣中陵图。关山已失,魏逸皆动。

云祁的消息,从徽州传来。就知道嘉陵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最后竟是扯出了西陵九星图!

“之前探得西陵九星图在淮中谢家,你又亲眼所见谢家毁于地火,本以为此图也随之葬身火海,神武秘陵必将再无得见天日之时,没想到它…还是……”

燕回叹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唏嘘,言语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世事果然无常,千方百计求而不得的时候隐匿无踪,断了念想心无所期的时候却是出现的堂而皇之。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人生或许也是如此,该要相遇的最终会相见,注定经历的怎么都逃避不了。

只是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在这个波谲云诡、暗流涌动的时候现世,不知又要在朝堂和江湖之中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一阵压抑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燕回抬起头,看向窗边立着的秦君璃。

浮灰轻扬,他手中的纸片已然变成一缕烟尘,飞荡在了空中,在窗外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蒙的雾气之感。

“又!是!你!”低沉冷清的声音从秦君璃的口中一字一字的迸出,竟是带了九分的怒气。

手中用力,雕花的窗棱应声而裂,只见他对着虚空之中说道:“去把那个执书阁的人给本王拎过来!!”

院中槐树枝叶一晃,有人飞身下树,朝着院外直奔而去。

燕回有些惊讶,就算是西陵九星图现世,最多打乱君璃的计划,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又怎能激的他如此动怒?!

能让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的靖阳王气的失了冷静,必定不会只是一张图那么简单。

天下有这本事的人除了那个女人,怕是只有离宗的新任宗主云夜了吧。离宗?!难道西陵九星图的事离宗也参和其中?!

皱了眉,这位靖阳王背后的军师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微凉。

从目前来看,离宗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能得此助力,怕是抵得上自己和君璃汲汲营营数十年。

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君璃向来不将任何人事放在眼里,如今却是为了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云夜屡次破了例,实在是让人心惊。

离宗要真能守了那三百年前的约定便是最好,如若不然……

于君璃于天下,又将是怎样的颠覆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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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云雪,今天气氛不太好,你自求多福啊!”墨九拎着云雪,一边向着濯青院飞去,一边好心的提醒道。

担心他的安危倒是其次,虽然年纪小,既然离宗敢送,就说明至少有几分自保的本事,怕就怕他惹怒了燕先生,招了一身的麻烦事,可就没空给大家做点心了。

在濯青院的书房门前落了地,把人往前一推,墨九又迅速的闪回树上,藏匿起了踪迹。

云雪被推的踉跄着向前一倒,只好伸手扶住半开的门框,还未做好准备,两道灼人的视线便冲自己射了过来。

定了定心神,将那份不自在掩在心底,云雪转身关好门,理了理衣摆,抱拳行了礼。“不知殿下有何事需要云雪效劳?”

云雪恭恭敬敬的垂下了眼,心中有些打鼓。

不知靖阳王殿下这么着急,连派人去唤的时间都不愿等,就让墨卫急匆匆拎了自己过来所谓何事,但面前这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他直觉没什么好事,只能规规矩矩的以不变应万变。

“他在哪?”视线未从眼前云雪身上移开,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也愈来愈厚重,秦君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云雪一愣,猛的抬起头来,对上那道犀利如剑的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又垂下头来,“宗主的行踪执书阁无权过问,怕是……”

“他!在!哪?!”

不过三个字,却如万丈冰雪齐齐压境,叫云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洛城徐…徐家……”宗主啊,来者不善啊,你自求多福吧。

秦君璃冷着脸撤回了压迫在云雪身上的气势,手一挥,少年连忙内心哀嚎着躲了出去。

“你知道圣旨随时会下,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你要去洛城。”燕回太了解君璃,也不阻止,只是淡淡提醒到。

目前阙谷之事不容耽搁,圣旨一旦到了靖阳王府,君璃势必要立刻启程前往西北。可这个时候,他竟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洛城!

虽说洛城不远,行马一趟来回也至少需三个时辰,在他回来之前,若是叫那位发现在府中待命的靖阳王竟然不在京城、踪迹全无,又会做何感想?!

“西陵九星图……”秦君璃脸色缓了缓,见燕回抬起头来,阴沉着说道:“如果我料想的没错,原来应该是在云夜手上。”

“什么?!”燕回变了脸色,一下子惊的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秦君璃见淮中之事牵扯越来越广,这才不情愿的一五一十将谢家地底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燕回。

“子婴……竟然真的是子婴!”燕回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跌坐在榻上。

只能生长在南疆之地的子婴幻树竟然被谢凌霄种在了谢家地底,如此逆天阴损之物竟是在江南那种地方生长了上百年!

原本以为身为百年医药世家的谢家,不过是因缘巧合得了子婴之毒入药,没想到在淮中谢家的竟是一株活生生的树!

惊讶未除,转念一想,燕回忽然又有些后怕,皱着眉看向秦君璃。

“不对,若真是子婴,你和前洲怎会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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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所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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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秦君璃冷哼着撇了撇嘴角。

“前洲一开始似乎还受了点影响,而我,却是从头到尾一丝异样都未曾感觉到。”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燕回在脑中反复的过滤着君璃所叙述的事情。

不如君璃和前洲的身在其中,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他所感知到的却是一步接着一步、环环相扣的诡异与神秘。

“你想到了什么?”不曾怀疑过燕回的直觉,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视掉了,秦君璃皱着眉,看向燕回的方向。

燕回坐在塌上,一张脸上满是凝重,“首先是离宗对于谢家这件事的目的。照谢轻河所说,云夜是应了信物‘琉璃珠’所求,来救他姐姐谢轻烟。可以离宗的能力,就算是谢家危机暗藏、险象环生,断用不上一宗之主亲自出手吧!”

燕回顿了顿,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就算离宗在救谢轻烟的同时想要毁掉幻树子婴,大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云夜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化名去救谢轻河,从而借机潜入谢家?”

“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心念一起,两人相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

“一定是样很重要的东西……西陵九星图?!”燕回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那群悄无声息灭了谢家满门的黑衣人为此而来,他又偏偏在地底密室提到了这个东西,虽说是诓了君璃替他挡箭,但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极有可能西陵九星图最终还是被离宗云夜从谢家带了出来。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秦君璃眉头皱出深壑,伸出手指,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一开始,他也动过这样的念头,那个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是冲着西陵九星图才亲自入了谢家,可如今,神武秘陵借着嘉陵渡沉船一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倒让自己有些不确定了。

云夜啊云夜,你所找寻的,到底是什么呢?

“只能说,离宗对谢家必有所图,不是西陵九星图,也定是其它令人震惊之物。而这样东西,是他凭借执书阁之力都找不到,只有通过谢轻河或者谢轻烟才能得到的独一无二的东西。”燕回抬头瞥了眼秦君璃,面色阴沉的露出一丝后怕来。

此去谢家凶险无比,可君璃回来竟是三言两语的带过,若不是千机盒这事,他是打算隐瞒自己一辈子吗?!

幻树子婴,君璃根本就不明白子婴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就算他武艺高强、以一敌百,就算有雾影剑前洲跟在身边贴身保护,可南疆秘树,这种不能用常理去解释的东西,又怎是用武力对抗的了的?!

“你……”

忍不住出了口,却见秦君璃蓦然站起身,从书架上的锦盒中拿出一物,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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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面前。

“这颗石珠是从谢家地底出来后,在我身上发现的,前洲也有。”

一颗小小的石珠,光滑圆润、坚硬无比,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二人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这石珠,解了子婴的幻境?”燕回拿着珠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与普通石头无异,不过坚硬细腻了些。

就凭这一颗小小的石头,就能让两人从谢家地底全身而退?!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见燕回眼中闪过怀疑,秦君璃在心中无奈一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可被幻境控制的前洲、自相残杀的黑衣人、死在谢轻烟手中的沈东平,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子婴——竟是如此蛊惑人心的存在。

那些被子婴幻境控制的人,死前看到的究竟是些什么?是自己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去,还是心中最想得到的未来?

这个答案,怕是要随着那些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枯骨,一起长埋在谢家地底了吧。

从淮中回来之后,秦君璃想了许久,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放了这颗解幻珠。

是在漆黑的密道里,两人凭着彼此的气息相互试探之时?是夜明珠滑落而出,他惊诧着翻身而下替自己挡了暗箭之时?又或是在密室里,昏昏沉沉彼此算计之时?

就算他一开始便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救下自己的暗卫前洲。

身为离宗宗主,如此保命之物,他竟是说给就给,难道就没有一丝犹豫吗?

在子婴树下,为了带走谢轻烟,云夜将身上的解幻珠系在了那个小丫头身上,自己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当时没了珠子的庇护,他又是如何从子婴幻境中全身而退的呢?

云夜啊云夜,在子婴的幻境里,你所看见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此次的西陵九星图是真是假,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

收回有些泛滥的心思,秦君璃眼中露出冷色,“此去阙谷路途遥远,所耗时间必定不得短,若是在这段时间内京城生了变,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得不偿失。所以在走之前,我无论如何必须见他一面,弄清离宗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都这样说了,我实在找不出拦你的理由。”燕回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

自从去年君璃回了京,一连串的事情就像错乱的线团,越滚越大,让人越来越看不清事情发展的方向。

他在去阙谷前理一理和离宗的关系也好,如今魏家屡屡失手,有些孤注一掷,行事越发急躁,若是此时自己这方再和无念山那边起了隔阂,倒是要让何家羿王一派坐收渔翁之利了。

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便不再迟疑,各自去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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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洛城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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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京外百里的小城。

没了京都的繁华,也远离了官宦的是是非非,一下子显得平庸安逸了许多。

洛城徐府,大门紧闭,院内却一片灯火通明。

今日刚挂上的红绸与灯笼散发出浓浓的喜庆,然而大堂内的一口薄棺,却渗出阵阵幽森的寒意来。

棺材尚未封口,里面躺着一身大红嫁衣,面无血色的妙龄女子。

女子不过二八,一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是中上之资、秀美可人。腰身纤细,在织锦腰带的束缚下盈盈不堪一握,直教人神思恍然、想入非非。

只是如今那张秀丽的脸太过惨白,越发衬的脖间血红外翻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似是还未凝固,正往外汩汩的渗着血。

堂内或站或坐的数人,皆是一身锦衣华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毫无半分悲伤的样子,唯独跪在棺材边上婢女小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哭什么哭,哭的人心烦!”

一身肥肉的男人抬脚朝小娥踹去,婢女耐不住男人的力道,向后一扑,额头猛的撞上桌角,留下一滩鲜艳的血迹。

“够了!还闲家里不够闹腾吗?!”

坐在上座的中年男子使劲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一群吵吵闹闹的人闭了嘴,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丫头都看不住!她就算要死,也要过了门死在姚家。如今倒好,明天姚家就要来抬人了,你们竟是让她得了空寻了短见,我们徐家拿什么赔给姚大人!”

不顾家人的死活,只想着如何给外人交代,这一家子也是奇葩。

中年男子口中的姚大人年逾四十,性好渔色、残暴不堪,家中小妾成堆,又喜欢变了法的蹂躏女人,就算是官居四品,寻常人家也都是避而远之,不愿推自家闺女入火坑。

可偏偏姚士中看上了徐家庶女徐芳华,许了重利,要纳年仅十六的徐芳华为第八房妾室。徐父和徐家游手好闲的长子看在黄金百两的份上,不顾自己女儿和妹妹的苦苦哀求,硬生生的将其当作牲口一样,“卖”给了姚士中。

红烛软轿,良辰美景,明日便是出阁之日。然而一身傲骨满腹才气的徐芳华在经历绝望与无助之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在今夜结束掉自己年仅十六的生命。

也不知如此弱小的女子从哪里来的勇气,用磨的锋利的碎瓷片一下子割开了自己的咽喉,鲜艳刺目的血从床上顺着大红的锦被流淌到地板之上,染红了地砖,让一屋子的大红瞬间黯然失色,变的讽刺可笑起来。

本想用自己的死,唤醒家人的良知,然而得到的不过是徐父的气急跳脚,兄长的骂骂咧咧,以及亲身母亲的诺诺不安。

如今那群人正想着将她的尸身送入姚府,供人狎玩,以平姚家怒气,徐芳华在天有灵,不知道是否会为自己的死,感到不值呢?

“不如趁人还没凉透,连夜将死丫头送去?那姚大人不是有些特殊嗜好嘛,说不定喜欢这样的。”开口的是徐家公子,肥头大耳,眼露淫光,竟是想出这样污秽骇人的主意来。

眼见徐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正欲开口,梁上黑衣蒙面的秦君璃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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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挥,强大的气流袭来,将堂中的烛火齐齐的压了下去,室内瞬间变得有些昏暗。阴风阵阵,满屋的人不自觉的左右环顾了下,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不……不会是芳华回来了吧……”正室徐夫人有些心虚,她以前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是对庶女百般欺凌。

姚士中这一档子事中,便是她从中撺掇,不然养在深闺之中的庶女怎会被那个性情变态的好色之徒瞧见,想法设法的要弄进府中。

现今这庶女死在自己面前,尸骨未寒,徐夫人倒是突然瑟缩起来,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乱说些什么!别在那边自己吓自己,脉都没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徐父目光闪了闪,有些不信邪的说道:“要是活过来正好,死不了明天就给我继续嫁!”

梁上的秦君璃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无语,真不知道他这离宗的宗主是太闲了还是怎么,竟然凑起了这样的热闹。

抬手用力一挥,八盏油灯全灭,室内一下子陷入漆黑之中。

“鬼……有鬼……啊啊啊啊……”徐家的女眷受到惊吓,鬼叫着落荒而出,徐家大公子吓的往后跌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连风度都不要,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徒留徐父一人,嘴里骂着没用的东西,却也加快了脚步急急的向着门外而去。

倒是跪在一旁的素衣婢女捂着额头,伏在棺弦,眼中含着泪,怯怯的低声说道:“小姐……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秦君璃看的闹心,弹出一指,惊慌中的婢女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原先挤挤嚷嚷的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之气,像是少女的冤魂,来回浮动飘荡,久久不能散去。

“哎。”棺材里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发出一声轻响,竟是叹了口气,缓缓的坐了起来。

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在身后,脖间犹带着血渍,映衬着泛白的脸色,仿若夺命的厉鬼,荡入人间,摄人心魄。

“殿下费劲心思将执书阁弄到手,没想到竟是用来寻在下,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呐。”

不似少女的娇糯,声音清清淡淡,低低沉沉,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之意,竟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本王忽然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了,毕竟女干尸的戏码也不多见。”梁上的秦君璃挑了嘴角,反唇相讥了回去,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棺材中的人抬头凉凉的撇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警告之意毕现,仿佛在说,看戏可以,但别坏了我的好事。

没想到秦君璃竟是看懂了去,挑了眉,听见由远及近纷杂的脚步声,颇为不耐的开了口:“什么时候完事?”

“快了吧。”云夜理了理嫁衣,又闭上眼缓缓倒了下去,“云非送徐家小姐寻大夫去了,你记得去城外挖我出来。”

数十人提着灯笼,拿着麻绳、铁锹蜂拥而至。管家模样的男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外指着堂内的棺材,对着几个壮汉说道:“就这个,抬到城外找处地方埋了。”

几个壮汉似是见多了高门大户这种事情,拿了钱,也不忌讳,动作麻利的盖好棺盖,随意捆了捆,便抬着薄棺,出了徐家的大门,朝着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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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双双入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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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人提着灯笼,拿着麻绳、铁锹蜂拥而至。管家模样的男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外指着堂内的棺材,对着几个壮汉说道:“就这个,抬到城外找处地方埋了。”

几个壮汉似是见多了高门大户这种事情,拿了钱,也不忌讳,动作麻利的盖好棺盖,随意捆了捆,便抬着薄棺,出了徐家的大门,朝着城外而去。

“喂,你俩将土掩上,我们撒泡尿,在路口等着。动作麻利点,怪冷的,早点回去吃酒去。”

在城外的乱葬岗挖好了坑,将薄棺放入坑中,留下两人埋土,另外两人哼着小曲向路口晃荡而去。

秦君璃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有些失了耐心,抱着双臂看人将装着云夜的棺材埋入土中,一锹一锹的铲土掩上,淡淡的出了声:“别埋了,我不想再费力气挖。”

听见人声,两人手中一顿,慢慢的转过头来,看见空旷地上凭空出现的黑影,瞳孔一缩,脚一滑,差点失足跌入坑里。

“鬼……鬼啊!!!”

扔了铁锹,两人吓的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的朝着来路奔去。

秦君璃冷着脸,手一挥,盖的好好的棺盖瞬间翻飞而起,躺在旁边的土堆上,露出棺材里的大红嫁衣来。

睡的正香的云夜听见声响,揉了揉眼睛,抬手搭上棺弦,半撑着坐起身来,露出一脸迷茫:“嗯?非非?”

非非?他叫的是那个在淮中江边有过一面之缘的云非?秦君璃眯了眯眼,一股怒气抑制不住的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

习武之人对危险有种本能的反应,何况是云夜这样的高手。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身体刚刚一紧,还未来得及动弹,刚才还远远站着的人,竟是瞬间欺近身前,一脚跨入棺中,钳住云夜的下巴,逼的他抬起头来。

“看清楚,本王可不是你的非非!”

云夜猛的睁开眼,瞳孔剧缩,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糟了,忘记这个人了!

见对方漆黑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彻底清醒了过来,秦君璃才冷哼一声,手一松,任他向后倒去。

“靖阳王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扶着边弦,身着大红色嫁衣的云夜又缓缓的坐了起来,却在听见寂静深夜中的脚步声时,微微变了脸。

瞪向面前黑衣蒙面,不染一丝尘土的秦君璃,有些明白了过来。

这个家伙为了不亲自动手,竟是没让那些人埋完自己!!

真是……好极了!!

一抹大红色的身影在漆黑的深夜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棺材里一蹦而起,抓住面前之人的衣领,趁着对方还未缓过神,拖着人便身体一沉,坠入了半埋的棺材内。

一截红色的衣袖借势一挥,刚才还安安稳稳躺在土堆上的棺盖忽然翻身而起,在空中转了半圈,又分毫不差的落在棺材上,一切竟是在瞬间恢复到两人离去时的模样。

无论是匆匆而来的四人,还是远在京城的众人,都不会知道,这口窄小漆黑,为徐家小姐准备的薄棺里,如今装的却是名动天下,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两个人。

“哪来的鬼,你俩莫不是眼花了吧!”叫了人来,原先的两个人有些茫然的摸了摸后脑勺,那个黑影如此真实,又怎会眼花?

“要不,我们开棺看看?”一人瑟缩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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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到。

“你疯了吧,还嫌不够晦气?!赶紧的,埋上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等等等等,刚才出来的匆忙,棺钉都没钉,来来来,一人几个,赶紧钉好埋上。”

一人从布袋里掏出八枚一掌长的棺材钉,分了分,几人一阵敲敲打打,将棺材封了个严实,埋上土,拾起工具,连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阴森的是非之地。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外面的世界沉静了下来。漆黑窄小的空间里再无一丝光亮,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让人想起当时谢府地底的密室来。

那时两人还能活动自如,如今倒是动弹不得,齐齐被困在了这地底方寸之间。

“你好重。”被身上这个高大的男人压的有些喘不过气,云夜忍不住出了声。

温热的青莲之息喷在耳边,让从未被人近过身的秦君璃有片刻失神,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那处向四肢扩散,瞬间莫名有些提不起气来。

“‘作茧自缚’这个词最适合你不过。”秦君璃目光闪了闪,嘴角勾了笑,干脆撤了所有的气劲,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个穿着大红嫁衣之人的身上。

刚才若不是被他扯了下来,自己明明可以脱身再回过头来救他,如今倒好,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

抵在对方胸膛之上,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像是握在自己手中一般,云夜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冷冷清清,微带凛冽的气息,似是初冬的无念山,覆着薄薄一层山雪,磅礴美艳的惊人。

“离宗是没有人了吗,这种扮死人的活也需要宗主亲自出马?”见身下的人没了声响,秦君璃在他耳边说道。

“芳华小姐先前帮过我一个小忙,这次不过举手之劳,还她人情罢了。”云夜扭过头去,气息有些凝滞。

每次碰上秦君璃都没有好事,看样子下次真得找个灵验的地方拜拜,去去晦气。

手有些酸,可空间太小,两人的姿势太过尴尬,又不得不抵在他的胸膛之上,来隔开彼此。

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震,传来浅浅的笑声,云夜有些气结。他来坏了别人的事,竟还笑的出来。

“你笑什么!”云夜怒目圆睁,可惜在这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却是无人看得见。

“只是想到我也会有被人埋到地底的一天,觉得有些可笑。”难得两人共处“一室”,不再针锋相对,秦君璃也不愿破坏这样“美好”的氛围。

“迟早的事。”云夜此言倒是没错,是人都有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不过早晚。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或执着心中所念,或衷于心中所想,又或是浑浑噩噩荒其数年,功过是非,谁能说的清楚?纵是后人褒贬,也不过一时云烟,徒增话题罢了。

“那个……”两人沉默了一阵,换做云夜率先出了声。

“恩?”趴在他身上的秦君璃语音微挑,有种说不出的懒散魅惑。

云夜微微有些脸红,幸好周围够黑,叫人看不出来。“手麻了,换个姿势可好?”

“原来宗主喜欢在上面?”

浪荡调戏的话一出口,便让云夜恨不得出手掐死他,再回碧空阁对着离宗列祖列宗的牌位以死谢罪。

不过调戏归调戏,秦君璃也是知道自己的分量,对于身下之人来说是沉重了些。伸手揽过对方纤细的腰身,微微一扭,两人上下换了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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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姿势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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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趴在秦君璃的身上,终于喘了一口气。收藏本站

然而身下传来的坚硬结实之感,和对方温烫的体温,却让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样的姿势,似乎让二人贴的更近了……

“你怎么会来洛城?”这个姿势太过尴尬,虽然相信秦君璃喜好正常、自制力惊人,但云夜也不敢乱动,只能说话分散着注意力。

秦君璃原本闭上的眼缓缓睁开,露出一起光亮来,本来不欲在这里说,可他偏偏要提。

“明日我要去趟阙谷关,至少二十日。”

云夜一愣,阙谷关?想到前几日执书阁传回的消息,心中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

“可是为了鞑靼和北齐尉迟军?”

“不错,这次江南匪患牵扯出阙谷关外的一些事,皇帝让我去确认下。”

身上的人一抬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便垂了下来,铺在了秦君璃的脸上。

冰凉冷冽的莲香萦绕在鼻尖,让他的瞳孔猛然缩了缩。抬起手,将微凉的长发别到对方耳后,却猛的从云夜颊边撕下软薄透明的面具来。

“这张脸太丑。”

云夜有些无语,徐家小姐长的秀美可人,比起自己那张素净的脸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然也不会被姚士中看中,想方设法硬是要纳入房中。

不过似乎京城人的审美与外人不太一样,自己那便宜爹如此,封言墨如此,现在连秦君璃也有了这样的趋势,如何不让人感叹。

秦君璃当然不知道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心中所想,伸手到对方脑后,抚上那柔顺的秀发,轻轻将他的头按在胸膛之上。

“你先睡会吧,前洲一时半会找不过来。你的人怕是也不会那么快到。”

在四处来回奔波了好几日,刚回到京城便收到芳华的诀别信,又匆匆赶来了洛城,确实累到不行。

既然有人提供人肉的床垫,云夜也不会矫情,大大方方的挨了上去,放松了气息,闭上眼。

“你刚才说要去阙谷关,然后呢?”

秦君璃在心中默默一叹,话在嘴边绕了两圈,不知道该不该说。问是肯定要问的,不过此刻的清净平和,又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因为西陵九星图?”迷迷糊糊的云夜毫不在意的吐出一句话,却让秦君璃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图是真的,不过你放心,别人就算拿到也没有用。”伸手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之上拍了拍,云夜慰藉着说道:“我云夜对着离宗各位师祖立下的誓言,就算是死,也不会违背。”

身为离宗宗主,必当追随秦氏玉主,衷心以付,至死不移。

——这道响彻无念山碧空阁三百年的誓言,这份被九任宗主视为毕生心愿的意念,自他接下离宗之日起,便深深的刻在云夜生命之中,不敢违,不能违,也不会违!

誓言……呵呵,秦君璃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一种酸涩的苦楚。

瞪着漆黑的棺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多了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轻轻一笑,有些迷糊的云夜感受到身下的震动,微微抬起脸来。

“云夜……”声音低沉温柔,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却显得无比清晰。

“嗯?”

“你在无念山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吗?”

砰!秦君璃缓缓出口的一句话,在安静平和两人之间掀起轩然大波,震散了云夜的困意,让他猛的一抬头,撞上了棺材盖,发出清晰巨大的声响。

眼中迸出泪花,却远没有心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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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眯了眯眼,浑身散发出冷意,两人又恢复到先前的剑拔弩张。

“我倒是忘了,你的无妄剑运气而行,想必从未有人近过你身呢。”云夜感觉到了秦君璃嘴角邪恶的笑,正准备出手,却不及对方快,双手被身下的人反剪到了身后。

“秦君璃!”

云夜手腕纤细,秦君璃只用一只手便可紧紧钳住。

空间狭小,受制于人,猜想到身下之人的意图,他只能气急败坏的怒吼起来。

头顶之上传来簌簌铲动之声,定是前洲或者是云非赶到了。

可两人这样的姿势,被前洲撞见倒无甚关系,被云非看到,怕是有些麻烦。

“松手!”云夜压低了声音冷冷的说道。“靖阳王殿下府中后院空置多年,外界传闻纷纷,这番是想坐实了大家的臆测吗?”

“外面不外乎是云非和前洲,没有你我授意,谁敢乱说?”一句话便让云夜的激将法落了空。

秦君璃不顾他的挣扎,另外一只手抚上光滑细腻的脸,缓缓向下移去。“不过是想让宗主替本王解个惑而已,你要再动,可就麻烦了……”

云夜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身体一僵,眼中迸出杀意,“虽然我云夜的誓言不会破,但也有本事让你做成天下第一位没有手的皇帝!”

顺着莹白的皮肤一路向下,不同于秦君璃身上的灼热,微凉的手指探入大红色的衣襟,所到之处,惹得两人一阵酥麻轻颤。

“皇权之路走得太艰难,做个风流鬼倒也不错。”大红色绣着繁复金线花纹的衣领已经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来。

咚咚、咚咚,有人敲了敲棺盖,是云非!

云夜眼睛一亮,还未等云非撬开所有的棺钉,身着大红色嫁衣的离宗宗主一运气,震的棺盖四裂翻飞。

没了空间的限制,云夜向上翻身一扭,秦君璃的钳制便不攻自破。

云非只感觉到面前红色一晃,便被人揪住衣领,生生的拖离了数丈远。

刚刚站稳,便见自家宗主逃离的地方缓缓坐起一道黑影来,蒙面的黑巾早就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俊逸无双的脸上勾起邪魅的笑。

云非从未见人能笑成这样,将冷漠与热烈融为一体,既矛盾又最自然不过,但是那张脸,却让他惊的合不拢嘴来——靖阳王,秦君璃!他怎么会在徐家小姐的棺木里?!

云夜面色含霜,拢了拢衣襟,冻的云非抖了抖,只能硬着头皮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呃,宗主大人,这……”

淡淡一瞥满脸尴尬的云非,后者连忙会意的住了嘴,伸手递过黑色披风。

云夜披上,将手搭在薄唇之间,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一匹纯黑的骏马冲破夜色,哒哒哒哒的奔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露出一口白牙。

动作利索的翻身上马,黑色披风下微微露出的大红衣角,像是藏不住的春色,越过禁忌的围墙,带来让人悸动的惊艳。

“靖阳王殿下智勇无双,也该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今夜的事,云夜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眼波无动的看着另外一抹黑衣落在半开的棺木前,那个被气的快要炸掉的人丢下一番极度不客气的话,转身策马匆匆离去。

秦君璃从棺木中站起身,挑了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道:“似乎还不错……”前洲有些不解,却只是偏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当个安静的木头人。

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身影,黑衣劲服的靖阳王眼中荡出缱绻温柔,似那昆仑山终年不散的云雾,一层一层又一层,将万物纳入其中。

云夜,这会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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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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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的荷塘小院中,水面一片萧瑟,偶然可见几条锦鲤在水下深处懒洋洋的游动着。

秋阳正艳,虽然空气中的凉意越来越盛,却也叫人在这片艳丽的阳光下有些意兴阑珊,愈发慵懒困倦起来。

二公子早起翻出了夫人前几日送来的秋衣,依旧是淡雅的青色,领口微高,和袖口处一样,缀了一圈灰色的狐狸毛,在蓬蓬松松中越发衬的肤白发黑,仿若莹莹之玉。

随手挽了个低垂的发髻,将两手拢在袖中,微微露出腕上的乌金镯,荷塘小院的主人就这样坐在木质的栏杆之上,身倚廊柱,任这秋阳洒满全身,一副安然闲适之态。

“你这院子倒是不错,安静闲适的很。”挽着高髻,一身打扮利落的男子站在荷塘前,环顾了四周一圈,又将目光投向栏杆上闭着眼的身影,说道。

“你可是我的第一位客人。”云夜睁开眼眨了眨,眼神清澈,带了一丝波光。

话音微微起伏,让人觉得他心情甚是不错。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呢。”钟北亭从低头垂目的小厮手中接过茶,爽朗的笑了笑,“玉晨和秦凉被丞相大人训过几次,怕是没那胆子进你家门。”

自幼几人常常玩在一起,关系不错,撇开政事不谈,私下右相府、钟将军府和世子府也会有些来往。

奈何封家大公子每每做了错事被丞相大人揪着打时,便会推了玉晨和秦凉两人出来当挡箭牌,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原先还客客气气的右相封明泽也会像教训自家孩子一般,对那两人训上几句。

弄的玉晨和秦凉见着封丞相就躲,也甚少登门。倒是钟北亭奇迹般的从未替封言墨背过黑锅,封家大公子说是巧合,几人却一致的说他欺软怕硬,因为打不过北亭,才不敢拖他下水。导致目前几人中敢登门来的也就钟将军的公子钟北亭一人。

一阵秋风吹过,吹起了青衫素面之人乌黑的发丝,钟北亭忽然想到了母亲房中缀着珍珠的丝帘,荡荡悠悠,惹人心动。

一片院外飞来的落叶飘忽着落在了青色的衣衫之上,云夜伸出带着乌金镯的手,缓缓拾了起来。

“今日大哥不在府中。”把玩着那片枯黄的叶,二公子当钟北亭只是来找封言墨,顺路过来晃荡一下。

“嗯,听说被大皇子叫了去。”钟北亭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玉晨被太后叫入了宫中,秦凉也有事脱不了身,我闲来无趣,路过你家,便想到了你。”

云夜忽然心中一动,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笑的人畜无害:“今日天气正好,反正你我都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钟北亭眼睛一瞪,向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别,我可不敢带你出门。磕着碰着,我死一万次都赔不起!”

云夜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烦躁,手中落叶激射而出,贴着钟北亭面庞而过,射入他身后的廊柱之中。

钟北亭瞳孔一缩,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过脸,看着那片枯黄的叶一半嵌入廊柱,剩下一半迎着微风晃动,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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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你!你!你竟然会功夫!!”

“会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青云门十八年,总不会如现在这般整日无所事事吧。”勾了嘴角,对钟北亭眨了眨眼,倒让眼前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言墨那紧张的样子,以为封家这位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是个体弱的公子哥,谁能想到竟是身手不俗。且不论自己,怕是玉晨、秦凉,或是言墨自己,都未曾想到吧。

扯了扯嘴皮,钟北亭讪讪的说道:“你们封家……真是……”真是一家子的奇葩啊……

“走吧,京城我不熟,你决定去哪。”拍了拍手,封言青心情颇好,也不顾一旁的钟北亭是否答应,兀自出了院门。

“我们可先说好啊,你爹你娘包括你大哥,要是问起来,你可不能赖给我啊!”钟北亭云里雾里的,也不知怎的就将这位封家上下当宝贝一样捧着的二公子带出了门,现在正心有余悸的叮嘱着。

先前见玉晨和秦凉替言墨背过太多次锅,怕就怕这兄弟二人使起坏来太过相像,推了自己出去抵罪。

“放心,我又不是大哥。”封言墨的事迹传遍京城,云夜自是知道钟北亭在担心什么。

“你想去哪?”难得的好天,街上行人纷纷,热闹非凡,将京城的繁华展露无遗。

“你决定。”云夜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去哪都一样。反正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去了边关,也不用担心碰上。

“我们去京郊骑马可好?”钟北亭忽然眼睛一亮,转身盯着云夜的脸。

那几个人太弱,骑马一事上总是不得尽兴,倒不知这位封家的二公子骑术如何。

“好!”云夜想到了扔给云非的白白,几日不见,是否又将自己吃胖了几圈。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转道去了钟将军府,反正都会武,也未走正门,悄无声息的做了回“小人”,翻了院墙便入了马棚。

钟北亭正牵了一匹温顺矫健的白马给云夜,还未说话,便远远的传来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要将我的海棠带到哪去?!”

钟北亭闻言一抖,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对云夜使了个眼色,云夜不明所以,但见他迅速的转过身去,对着来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

“娘,您怎么在这?半日不见,您竟如此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如此中气十足,可不是精神抖擞么。

可钟北亭言语中的讨好与谄媚,和先前那个肆意洒脱的钟家公子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夜有些憋不住,眼中染了笑,心想此番行径倒是与封言墨如出一辙,果真是近墨者黑,都被自家大哥带坏了去。

“不在这?!不在这岂不是让你这个没良心的又偷了我的马?”

将军夫人果然不一般,虽然长的娇小玲珑,秀气端庄,可那身气势却不输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若是换上一身甲胄,执枪策马、上阵杀敌,绝对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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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羿王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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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钟夫人。”云夜大大方方的从钟北亭身后缓缓而出,抱拳行了个礼。

一身清雅气质让钟夫人眼睛亮了亮,却在目光移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时,微微一愣。带着一抹疑虑看向自家儿子。

“这位是……”

“封丞相的次子,封言青。”看出亲娘心中所想,钟北亭连忙摆手说道,表示着自己没有出去鬼混。

钟夫人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封家刚刚找回的小儿子,难怪有些眼熟,那双眼睛和丞相夫人有些相像,这张脸应是随了丞相大人吧。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到刚才自家的浑小子企图偷马,钟夫人心中又来了气,刚缓下的脸又绷了起来。

“我和北亭想去京郊骑马,没想到误牵了夫人的爱驹,一时无心,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话语温和,声音轻柔,一番话说的钟夫人像是飘在云端,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量,生怕惊吓了眼前气质柔和之人。

“只是骑骑应是不打紧的,海棠也许久没出去溜了,你们可仔细着点,别摔着自个儿了。”

钟夫人出生在武将之家,兄长幼弟皆是舞刀弄枪之辈,自幼便在打打杀杀的喝喝声中长大,好不容易到了嫁人的年纪,家里却说是要门当户对,看上的也都是些不解风情的武将。

虽说钟将军对自己是一心一意,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将军夫人再也没有了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娶个温柔孝顺的媳妇。

可事与愿违,钟北亭打小就显示出钟家人上蹿下跳不安分的本色来,连结交的朋友也是蛇鼠一窝,混迹京城,四处闯祸。

那个封言墨便是最好的例子,被封家老头子追着打着管了好几年,却是无甚效果,如今也是哀默心死,放任了他去。

没想到这刚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却是大不相同。

外表没有他兄长那么惊艳秀美,但从骨子里透出的诗华之气,清雅无双,像是春日满枝的海棠,又似夏日摇曳的青莲,如梦如雾,真是令人倾慕赞叹不已。

封夫人这个儿子真是极好……

将军夫人眼中闪着赞叹的光,忽然化做恨铁不成钢的厉色,扭过头看向自己儿子,“好生照顾人家,封公子可不像你这么皮糙肉厚!”

看着自家亲娘就这么说完转身离去,钟北亭傻了眼,有些感叹道,“我现在忽然觉得,我可能是她捡来的……”

云夜噗嗤一笑,伸手在钟北亭肩上拍了拍,“好了,别感慨了,走吧。”两人翻身上马,便从后门,出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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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秋高气爽,快意驰骋,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马背上的两人皆是大呼过瘾。

钟北亭忽然手一松,身下的骏马慢下了脚步,刚刚齐头并进的身影一下子超了自己数丈远,他也不甚在意,任马儿在枯黄的草地上缓踏前行。

抬起头,直起身,看着远处青衫翻飞,白马如掣,京郊的十里萧黄,竟被生生带出一抹盎然的春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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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乌发之人在溪边勒了马,转过头,温暖的秋阳照射在那张如玉般的脸上,映出一片莹华。

发丝贴在脸上,被微风吹拂了开,向着身后飞去,让钟北亭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有些羡慕起这恼人的秋风。

远处之人弯起嘴角,潋滟一笑。花盈满树,百媚皆生。

钟家公子如遭雷击,震撼不已,恍若听见心底之物冲破枷锁,呼啸而出的声音。

这是怎样的笑呵,盈盈之间,百花竞放,万物滋长,像是落入人迹罕至的世外秘境,又似进入云雾缭绕的神界仙地。

三千世界,尽归一色……

云夜不知他心中所想,挑了挑眉,策马小跑至钟北亭的身前。“怎么了?”

钟北亭听见声音一惊,连忙抬手揉了揉眼,哪里还有春回大地的幻境,入目还是那个京郊的十里苍黄,和眼前之人素净的脸。

面上微赧,尴尬的呵呵了两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丞相大人和夫人真是太过小心了,如此的身手,哪里需要担心。”

云夜讪讪的扯了嘴皮,自己也是颇为无奈,没想到封家对这个儿子如此上心,弄的自己每每出门都需要云洛前来掩饰。早知道,就不用这个麻烦的身份了。

“大概过了这个新鲜劲,会好点吧。”封家人的热情太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下去。

“哈哈,看得出你也挺苦恼。”钟北亭开怀一笑,也颇有些同情起他来,被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紧的滋味可不好受。

两人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忽然猝不及防,从草丛中窜出一个灰黑色的身影来,见着两人,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

海棠受到惊吓,猛的抬起前蹄,要朝对方踹去。云夜皱了皱眉,连忙夹紧马肚,使劲扯着缰绳,才堪堪让马蹄落在空地上。

那道看不出颜色的身影似乎不死心,又作势要扑上来。

钟北亭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封言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磕着碰着,自己不死也得掉层皮,赶忙翻身下了马,抬脚朝那团灰黑色的东西踹去。

“哎呦!”那团东西滚了滚,发出一声惨叫来。竟是个女人。

奈何一身衣裙破烂脏污,分毫看不出原先的颜色,连头发都纠结成团,沾了许多碎草,像块破布似的耷拉在身后。

脸上厚厚一层泥灰,除了勉强看的见一双眼,便再也辨不出半分容貌。

“大……大胆!”钟北亭和云夜还未出声,草堆里的那团,倒是先声夺人,颤抖着呵斥道。

“我是堂堂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你们怎能对我如此无礼!还不快送我入京,或许我表哥高兴了还能赏你们个小官做做。”

闻言两人一愣,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南秦女子地位虽说不低,却也一般不会随意抛头露面在外晃荡,尤其是权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之中。

何家小姐何等尊贵,怎会这副模样出现在京郊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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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扔在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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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她自称“何家小姐”是真是假,落了难受了灾又有求于人,竟还摆出如此一副嚣张的模样。

就算真是羿王的表妹又如何,封家和钟家在京城达官显贵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的公子怎得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姐”呵斥?!

那团“灰影”见两人迟迟不动,既不好声相待,也不惶恐恭谨,反倒是流露出一脸的质疑,顿时怒火中烧,不顾身上的酸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的冲着云夜所骑的那匹白马扑去。

你们不相信是吧!等本小姐入了京,见到了表哥,看你们一个个还不跪在地上求饶!!

云夜这下可看出了这个“何家小姐”的意图,她单凭一双手,竟是想抢夺自己身下的坐骑!!

海棠可不是寻常的马,这些年在钟将军府,夫人一向对它呵护备至、照顾用心,自是看不惯这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东西,对着来人抬腿便是一踹,直踹的灰影朝外一滚,晕了过去。

海棠解了气,刨了刨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你!你故意的!”钟北亭看了看一旁摆头摇尾的海棠,又看了看昏过去的女人,后知后觉的惊诧道。

“海棠不喜欢她,与我有何干系。”

云夜铁了心要让海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在那灰影刚刚靠近的时候便提了气,松了缰绳,从马上飞身而下。

如今见那女人终于消停了,才挑了眉,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走到白马身边。他心情颇好的摸了摸海棠的头,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玉白的掌心,白马见状连忙卷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

钟北亭闻言揉了揉额头。确实,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死不死的冲了出来,又是自家的马踹昏了人,言青一句“来不及阻止”便可推得一干二净,任谁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刚才还赞叹着公子无双的钟北亭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本以为封家二公子是个谦逊有礼的主,谁知使起坏来,竟和他大哥封言墨不相上下。

自己今天到底是为何要路过封家,又是为何鬼使神差的要带他出来啊!!

“那现在怎么办?”钟北亭抽了抽嘴皮,地上的人自称是羿王的表妹,总不能任人昏在野外不管吧。

万一是真的,被何家的人寻上门来,可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你莫不是想将她扛回去?”云夜瞥了瞥地上的女人,露出一脸的嫌弃。“海棠定是不愿,可要委屈你的坐骑了。”

钟北亭顿时气的跳了脚,“那我怎么办?!”

“呃……”云夜觉得让钟北亭和那个脏到极致的女人共乘一骑,是有些为难。

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浮云,想了想,“要么你先送她回城,再来接我?”

“不行!”将封家这个宝贝疙瘩一个人扔在郊外,那个护犊子的右丞相非得闹到钟家断子绝孙不可。

“要么,你带她先回去,叫人来接我?”

摸了摸下巴,钟北亭觉得既然不能扔下封言青,那自己留下总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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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青色衣衫的人瞟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知道我家和左相不太对付,万一她真是何小姐,由我带她入城终归不太合适。”

云夜说的隐晦,心里其实已经瞬间将里里外外想了个透彻。

羿王殿下的表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所想所求不言而喻。但这位殿下可是个心有沟壑的主,万一对他这个表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为了脱身,势必要推给别人,那时这天上掉下的“救命之恩”可就是要“害死人不偿命”的啊。

且不说这“救命之恩”,这位“何小姐”如此模样在外恐怕已有数月,也不知一路到底遇见过哪些人,又遭遇了些什么,若是就这样带她入京,被京城众人看见,免不得引起流言蜚语,坏了女孩子的清誉。

就算再怎么骄横跋扈,惹人不喜,终归是受了无妄之灾,自己也不愿做这个毁了她一生的坏人。

如此,自是觉得有些麻烦。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钟北亭又皱了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日落西山,天边的一抹红霞为两人两马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云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盯着钟北亭,笑的单纯而又美好。

钟家公子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你有啥‘好’主意……”

“北亭,你看,天色都快黑了。”云夜抚了抚手上的乌金镯,漫天的云霞映射在他眼中,闪现一片光彩,“再不回城,被我爹发现,怕是要闹到你家去了。”

钟北亭感觉空气有些凉,微微一抖,心中泪流不止,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要和他来郊外骑马?!

“不如……我们先回去,再叫人来救她吧。”最好是何家人来,坑天坑地坑自家,最是合适不过。

“呃?”

钟北亭一愣,微微皱了眉,有些纠结。纵使身份未定,将一个女孩子单独扔在野外,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但她孤身一人,随自己和云夜两个大男人入京也确实不妥。

虽然京城民风开放,毕竟是官宦氏族之后,怎么也得顾及闺誉,除了让何家人来寻,眼下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能这样了。”两人达成一致,便匆匆找了些东西将那位自称“何家小姐”的女人遮盖了起来,做了个记号,披着晚霞,又回到了城内。

云夜在自家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高头大马上的钟北亭,转身就要入内。

想了想,觉得这位少爷陪了自己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开了口:“呐,钟北亭。”

扭头欲走的钟家公子勒住了马,看向夕阳斜辉照耀下,倚着朱红门框的青衫之人。

“我见钟夫人挺紧张这马,你还是早点牵着它回家,莫要你母亲担心。送信的事,就在路上随便找个人去吧。”

钟北亭闻言一愣,忽然有些明白封言青话语中的意思,眼中闪过灼热的光。朝着那抹身影感激的一笑,道了声“知道”,便叱马而去,消失在了大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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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吵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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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晨练一遍剑,是钟北亭十几年不变的功课。刚刚练完剑,擦了擦额间汗,便见母亲身边的婢女来请自己去前厅用早膳。

梳洗一番,换了藏青色的窄袖薄衫,钟北亭神清气爽的踏入了饭厅。

见自家那位总是天不亮就去京畿大营的父亲竟然安坐在桌边,接了母亲递去的粥碗,咕嘟咕嘟灌了满满一大口,微微有些诧异。

“爹,您也在?!”

“恩。”钟将军不善言辞,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吃着早膳。

钟夫人瞥了自家那位一眼,倒是有些庆幸,虽然北亭没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却也万幸不像他那般沉默寡言,半天蹦不出个字来。真不知当初自己是怎的就看上了这个木头。

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自家儿子,钟夫人屏退了下人,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同聚时光。

“你昨日同封家那个老二去京郊骑马了?”搁下碗,从不过问这些闲事的钟将军竟然破天荒的开了口。

“是,母亲知道的,还借了海棠给言青。”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亲娘,钟北亭有些不明所以。

钟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放下了碗,“你可知昨日夜里京郊出了事?!”

“出事?!”钟北亭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京郊草丛中的那个女子,“什么事?”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羿王殿下的表妹,河东何家的二小姐不知为何惨死在了京郊十里的草丛中。”钟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惋惜,却又含了些担忧的神色。

“听说是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一路上颠沛流离,快要入京了却遇上了歹徒,死在了那种荒郊野外。”

“娘就想问问你,你们昨日没遇上什么吧。”钟夫人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多心,自言自语道,“不过你申时末就回来了,还有那个封家的孩子在,再怎么牵扯,也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去。”

钟北亭闻言捧着粥碗的手一顿,脸色瞬间变的有些难看,钟将军和夫人相视一眼,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北亭,你老实和我们说,昨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钟夫人见他这副神色,心中有些没底,京郊的事非同寻常,虽然相信两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坏心,但若真是和那个死掉的“何家小姐”有过接触,保不齐有人会从中挑拨,利用这事,来对付钟家和封家。

钟北亭没想到那个“何家小姐”真的出了事,白着脸,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地,钟家的两口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门口一阵熙熙攘攘,有小厮连忙入内禀报:“老……老爷、夫人,封……封丞相杀上门来了……”

这下厅内的三人皆愣在当场,脸上五颜六色起来。糟了,是护起犊子来得理不饶人的封丞相啊!

“钟坤!钟大将军!”人未到,声先至,最近心情颇好的右相大人竟是怒气冲冲的杀上钟将军府,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拦,偷偷的躲在门口看着热闹。

抬脚跨入门内,封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在厅内一阵嚷嚷,“快给我滚出来,别给老子装不在家。”

“丞相大人,您这是……”

当着下人的面,钟坤黝黑方正的脸上闪过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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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只能赶紧迎了出来。

“别废话,你儿子呢!”封明泽手一挥,眼一翻,推开钟坤,便找了个椅子一撩衣袍便坐了下来。

钟北亭从旁厅跨入正厅,见厅上坐着的人,连忙躬身行了礼,脸色有些灰暗,倒像是被他这副咋咋唬唬、得理不饶人的势态吓的够呛。

“钟坤看你养的好儿子!”

封丞相见到钟北亭,又来了气,哐当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指着钟家公子,抖了三抖。

钟坤为人耿直,封明泽一句话刚刚撂下,便见他老脸一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自家儿子狠狠踹了一脚,直踹的钟北亭“扑通”一声跪在了封丞相的面前。

“丞相大人消消气,这小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尽管骂!”

钟大将军摆出一副要杀要剐请随意的态度,倒让封丞相嘴皮子一抖,在心中抹了一把汗。

目光闪了闪,封明泽咬了咬牙,使劲一拍桌子:“你这儿子成天和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鬼混也就罢了,如今倒好,又不安分的拐了我家言青出门调皮捣蛋,是想教坏我另外一个儿子吗?!”

钟夫人和将军相视一愣,明明是你家二公子自己要出的门,怎的……钟大将军面色一板,就要出声,却被夫人狠狠踩了一脚,使了个眼色。

钟将军忍了忍,撇过头去,没有说话,钟夫人走上前,猛的在钟北亭脑袋上一敲,发出“咚”的一声响。

“臭小子,你平日闯祸就算了,带谁不好,偏偏带了封家二公子!”身材娇小的钟夫人两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正骂着忽然却又一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封丞相,目光闪了闪,堪堪行了一礼,“那个丞相大人……不知小儿带着二公子,呃……闯了什么祸?”

“哼,你家这臭小子一声不吭就带着我家言青出门,做什么不好,偏偏去骑马!骑马!骑马多危险,也不带上几个人,万一摔下来,磕着碰着我家言青,让我怎样去对列祖列宗交代!”

下人见厅中气氛诡异,低着头端上茶,封丞相取了,连忙灌了一大口,有些气不过。

“我们家言青在外面受苦了一十八年,自是比不得你钟北亭身强体健。我和夫人可是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你这臭小子倒好,说带出门就带出门,连声招呼都不打,还将不将我这个南秦堂堂的丞相放在眼里!!”

见丞相大人越说越起劲,再说下去就要扯上家国大事,钟夫人连忙伸脚踢了踢自家儿子,示意他赶紧认错。

钟北亭被封丞相骂的有些懵,却知道此时不管谁对谁错,私自拐了封言青出门的这个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迸出一句话:“北亭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个臭小子,给我好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封丞相见目的达到了,“咚”的一下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经过脸色不虞的钟大将军身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见钟坤脸色变了变,才又板起脸,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你回房去闭门思过三日吧,以后没事不要招惹封家二公子了。”钟将军沉着脸,转身出了厅堂。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下人们立刻四散开来,扫地的扫地,擦窗的擦窗,却都不言而喻的露出一副听了八卦后的兴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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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前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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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说了什么?”关上房门,钟夫人皱了眉,连忙问到。

“唉!能坐稳南秦右相这么多年,封家这位也是颇有本事。”钟大将军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自家夫人。

“他说,二子无错,如此一番只是为防小人算计。”

印证了心中所想,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封丞相虽然护犊,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此番闹上门,也是为了两个孩子考虑。”自己夫君身为武将,憨厚耿直,对付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自是比不上别人得心应手。

封丞相此次大张旗鼓的上门一闹,按照京城里家长里短的传播速度,很快众人就要知道钟北亭昨日偷偷拐了封家二公子去骑马这件事。

一旦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沦为笑谈,有人想再将两件事情放在一处做些文章,怕也只会得人嗤笑,惊不起太多浪来。

钟大将军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却是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封家到底是找回了怎样的一个儿子,竟是如此敏锐和周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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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北亭刚刚关上房门,便感觉到屋内有人。慌忙皱着眉头走近,却是在看见那身青色的背影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爹走了?”云夜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那把钟北亭惯用的剑。

颠了颠,还真有些沉,也不知他怎么提的起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究竟怎么回事!”钟北亭看见他,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着落,却始终落不了地。

“你爹娘应该和你说了吧。”挑了挑眉,见钟家公子脸色不太好,云夜走到桌边,为他倒了一杯茶。“昨日京郊的确实是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不过晚上却是遇害了。”

钟北亭接了茶,一口饮尽,面色缓了缓。

在京城这种是非之地长大的孩子,都不会把自己当成圣人,认为是自己没带她回来才让她遭了难。可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确实让人有些不痛快。

想了想,抬起头来,钟北亭有些后怕的叹道:“幸亏你昨天提醒了我,我在路上找了个小乞丐,让他去羿王府报了信。”

云夜眼中露出了赞许,钟家的这个儿子也是个聪明人,不过能在京城这种地方混迹多年的人,也都有些天生的敏锐吧。

“对不起。”忽然飘进耳朵里的一句话,让钟北亭猛的抬起头来。

云夜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说好了不让你背黑锅的……却是食言了……”

他是为了给自己道歉才特地来的?!钟北亭脸色微赧,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我娘刚和我说了,封丞相闹这一出也是为了我好。发生这种事谁都想不到,说到底我还要谢谢你呢,你道什么歉?!”

钟北亭见面前的人一本正经,不自主的伸出手去,揉乱了那头随意挽起乌发,直到那双漆黑的眼中染了怒意,才大笑着收回手。

“行了,这事过几天就过去了。我俩都没错,别一副谁对不起谁的样子。你要是将我钟北亭当朋友,就别来这些虚的,改日陪我过两招才是真的!”

一身藏青窄袖薄衫的人揉了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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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忽然有些期待起来,不知这位在玉龙山呆了一十八年的封家公子身手到底如何。

不过,如今放眼全京城,敢想着找他动手的,怕是只有自己一人了吧。

钟北亭所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青衣乌发之人的另外一重身份,竟是那位武林中人心心念念的离宗宗主。

当他袖中的无妄剑出鞘,将会是如何的天地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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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步履匆匆的从院外走来,一身金线缠枝月白锦衣,保养的极好的乌发用金冠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垂下的部分如黑色的水瀑,随着他的步幅,微微晃动。

浓眉深蹙,薄唇紧闭,眼神微凛,纵使那张脸惊为天人,俊逸的不像话,却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皇室嫡子的高冷之意来,让人不敢靠近。

何平何枢两人紧紧的跟在身后,知道主子今日心情极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秦君逸进了书房,绿苏身姿款款,笑意盈盈的端了茶,从廊下走过。何枢连忙对这位殿下身边的婢女使了眼色,怕她撞了枪口,被主子迁怒。

绿苏毕竟在羿王殿下身边服侍了许久,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心中微惊,匆匆敛了笑,低头垂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迅速的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陈林那边怎么说?”

京兆府尹陈大人,单名一个林字,管理着梁京之城大大小小的事务。

其他人无论官拜几品,见面时总是客气的称呼一声陈大人,敢直呼其名的,在这京城之中,也就那么几个人。

“昨日夜里天色昏暗,有些辨识不清,今晨属下又去京兆府认了人,确实是舅爷家的二小姐。”说话的是何枢。

“陈大人说二小姐遇害的地方太过偏僻,无迹可寻,而二小姐身首…异处……死相凄惨,陈大人问,殿下是否同意仵作,呃……验尸,或许还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一番话说的何枢顿了三顿,二小姐身份不一般,自己只能匆忙回来请示主子,不敢自作主张。

“恩,你把陈林的原话递到丞相府上,他是何家长辈,这种事还用不着本王出面。”

何家的表妹死了,还死相凄惨,羿王殿下竟是头脑清晰的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除了一身冷意,便再看不出半份悲伤,不禁让何枢有些同情这位自作多情的二小姐来。

二小姐钦慕殿下,何家人人尽皆知,老太爷和舅老爷也有意无意的想撮合两人,巩固何家在皇权中的势力。

可自家主子对这位小姐客气有礼,淡漠疏离,半分情愫都没有,甚至老太爷几次来信,要送二小姐入京小住,都被主子想方设法的拦了下来。

此次倒不知平日里娇娇弱弱,风一吹便要倒的二小姐怎的有了勇气瞒住家里,偷跑了出来,独自上路。

可惜命不太好,终是没见上羿王殿下一面,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自家主子是皇室嫡子,未来的秦皇,赶着送着要爬上床的女人多的是,这些年也没见谁成功过。

撇开何家二小姐这个名头,她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殿下多看一眼呢?自个儿认不清现实,反倒送了性命,真是可怜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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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将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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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枢低着头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前去左相府送了信。何平心中最是明白事情的始末,此刻面色苍白,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

不是留了人跟着二小姐的吗,又会弄到如此的地步?!

抬头瞥了眼冷汗涟涟的何平,秦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何平最近做事越来越没数了,让他拦住何家小姐,他却是放人跑了出来,这次倒是不知又是哪位手伸的太长,企图挑战自己的底线。

这些人是安乐日子过多了,忘记了他秦君逸姓秦不姓何吗?!

“你去吧。”淡淡的出了声,无怒无怨,却是凉透人心的冷意。

何平知道自己一而再再二三的失手,便是再也没有资格跟在主子身边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殿下保重!”

秦君逸一挥手,这位跟了自己四年的人,便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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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廊下,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一丝冰凉猝不及防,坠落在他的脸上,复又两滴、三滴,像是秦君逸不曾流出的泪,和无处宣泄的情绪,顺着那张俊逸的脸,缓缓而下,沾湿了鬓角,惹了一地心伤。

“殿下可是舍不得那二小姐?”一身武服的壮汉站在秦君逸身后,看着他难的露出如此悲春伤秋的神情,神色迥异的问道。

“何昭,你最近是太闲了吗?”秦君逸从袖中掏出素白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看着身后没大没小的人。

若是太闲,正好手中又很多事等着人做,想来也不用再派给其他人。

“嘻嘻,殿下也知我昨夜刚从关山回来,可得让我喘口气。”是啊,刚回来就见了场分尸泄愤的大戏,可不得先压压惊。

一路入京本是顺利,可在城外十里遇见的那个发了疯似的黑衣人,却让荒无人烟的京郊变得阴森诡异了数分。

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在黑夜中反射着阴冷的光,不过对着杂草一顿乱砍,竟是激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草丛中有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不知何人藏身于此而又被自己误伤时,不仅没有惧怕之意,反而仰天一阵长笑。

自言自语了数句之后,握着剑,又发了狠,惨无人道的在对方身上砍了数十刀。

事不关己,何昭也就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欲走,却是在不远看见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惊诧着连忙掩了气息和行踪,偷偷遁了去。

直到清晨何家小姐命丧京郊、被人分尸的消息传来,他才明白昨夜不是自己眼花,而真是那位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命丧他人之手,而见死不救!

羿王殿下一向有主见,他不提,何昭自然当作不知此事。

秦君逸习惯了何昭的嬉皮笑脸,也不搭理他,转身入了房内。

“把何平送走吧,再调个人来。”想了想,又说道:“查下是何家谁在背后多事。”

“是。”何昭点了点头,何平这小子定力也太差了,这么容易就被何家那些人收买,大家虽然都姓何,可到底是为羿王殿下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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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拎不清,又怎能留在主子身边。

能让他平安的离开京城,主子到底是念了四年的情分。

“魏显那边怎样?”想到此次何昭去关山的目的,秦君逸问道。

“都安排好了,今天就会动手,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咧了嘴一笑,何昭信心满满,他何昭出手,什么时候失误过。

“你亲自去的我自然放心。”秦君逸的面色稍微缓和了点,“若这事成了,再加上淮州邱敏汉那边的弹劾,魏家——怕是要掉好几层皮……”

邱敏汉已经去了淮州月余,行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不过数十日,便举兵灭了在都河一域猖狂了数月的水匪,安抚了民心。

救灾民、建房梁、净水源、施粥药,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如今瘟疫已退,再安排好灾民过冬与春种一事,便可以回京复命。

朝堂百官都看得见他明面上剿匪与赈灾的一举一动,却似乎都忘了这位钦差可不仅是良善好施之辈。

寒门子弟出身的邱敏汉心有丘壑,刚正不阿,眼中容不下沙子,在淮禹两地数月,所见所得颇多,又怎会白拿着钦差的令牌,不揪几个祸害黎明百姓的蛀虫来呢。

至于能做到何等地步,就要看这位钦差大臣的本事了……

“属下回来的路上听闻靖阳王动身去了阙谷关,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打算?”想起这一事,何昭心中有些担忧,虽然青平军的兵权明面上是被皇帝收了上去,可实权基本是握在魏家那几个副将手中,庞固那个软柿子断没本事兜的住。

靖阳王刚刚回京,根基不稳,低调不显,看不出什么野心,可毕竟是白氏一族的后人,此行明为监军视察,若他背后使了手段,握了西北大军的兵权,终归对自家殿下不利。

“何昭。”知道他心中所想,秦君逸只是缓缓闭了闭眼,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阙谷关出了事,你觉得谁能替南秦守住这西北的大门?”

何昭一愣,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显?魏承继?”秦君逸站起身来,从何昭身边踱步走过。

“庞固?钟坤?”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平南王?裕昌王?”眼中闪过痛意,“还是你、我?!”

秦君逸一个一个的点过,却让何昭越来越心惊。

没有人……南秦竟没有可用的武将!若是北齐外族卷土重来,我南秦又如何抵挡得住三十万铁骑?!

一旦阙谷关破,向南一马平川直下,江山危矣!

“已经三百年了……”秦君逸的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是在说给何昭听,还是在说给谁听。

“这天下已经安稳了三百年了,谁又能保证它能一直这么安稳平和下去呢……”

“他毕竟身上流着的是秦家的血,如果能有本事拿下西北的兵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属下愚昧了!”何昭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向眼前沉稳如石、坚定如松的男子。

皇室嫡子、未来的帝王,如此的胸襟眼界、心性谋略,这苍茫的天下,除了他,还能握在谁的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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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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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已经离去,秦君逸对着角落的人影开了口,“怎的又偷听?!我说了我的书房你想进随时可以进,躲在那处做甚?!”

七皇子秦君焱这才弯着眼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何昭刚回来,定是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秦君逸抬头瞥了他一眼,以何昭的身手,怕是这小子一靠近,就被发现了去。

其实他的心思不说秦君逸也懂,不过是不想和何昭照面而已。不仅仅是何昭,这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所有人,他都不想见。

宫中的事情对他刺激有点大,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不过,有钟贺在,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二哥……”窗外的雨倾盆而下,浇在院内的石板之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秦君逸从手中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站在窗边,眉目有些暗淡的秦君焱。

“你说我们南秦为何不能像北齐那般,立嫡子为太子呢?”语意中有着些许失落。

“北齐是北齐,南秦是南秦,不可一谈。”

答话的人话音深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君逸知道小七如今有些耿耿于怀,恨不得魏家就这么消失覆灭了去,可氏族外戚,关系错综复杂,权利根深蒂固,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了的?

除去了魏氏,还会有张氏、李氏、王氏,不过又是一轮权利的更迭交替罢了。

氏族,这把悬在皇权之上的利剑,这个引领南秦走向没落的体制,在政治权利的漩涡中繁衍了上百年,可不是立嫡立长、绞杀弄臣、一言两语间就能推翻的了的。

就算当今在位的不是碌碌无为的崇政帝,就算新皇勤政爱民、抱负满腔、试图建立一个九州盛世,得不到氏族的支持,就注定只是纸上谈兵、无用武之地,最终落得一个惨败收场。

这落没的南秦啊,要的不仅仅是站在高处、眼界宽广、杀伐决断的好皇帝,更是一个经过洗礼、全新的、不一样的盛世朝纲!

魏家……呵,魏家算什么东西,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小七,你可知真正阻碍我们前进的不是魏家,而是我身后那个门阀遍地、僵而不死的何家啊!!

小七不知秦君逸心中所想,转过头,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鼓起勇气:

“二哥,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空气蓦然凝滞。

“我……我助你可好……”

秦君逸眼中灼光猝然消失,直直的盯着窗边那人半晌,直到漆黑的眼眸变得无波无澜,像是最深沉的夜,纳入世间万物,却又折射不出一丝光亮。

“为何……是我?”

桌案前的秦君逸“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眼角染上一丝不达心底的笑,让站在窗边的人蓦然心惊,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我问你,为何是我?!”

秦君逸的反应让小七有些不明所以,撇过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因为——明妃害死过你在乎的人?”

秦君逸提起往事,那日的血淋淋自眼前飘过,秦君炎胸中腾起一阵怒火,却又只能狠狠的咬紧了唇。

“因为大哥向来看不上你,在外面对你诸多为难?”

似是想到宫内宫外的捉弄与嘲笑,一身的伤痕、满心的耻辱,他手指微屈,在掌心掐出了几个泛白的月牙。

“因为老四当年对你娘见死不救,任你一出生便失去了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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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生母位份低下、难产而亡,知道内情的不过数人,此话一出,便像一盆冷水,让秦君焱刚刚腾起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去。

隐约知道是一回事,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又,或是因为……我秦君逸对你高看了一眼,这些年护了你助了你?!”

一句一句诛心的话,像是无数把冰剑扎入秦君焱的身体,冻住了他浑身的血。

无论羿王殿下在别人眼中口中是如何的高贵冷漠不可接近,在他面前却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仿若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渺小到尘埃的沙砾,一滴落入泥土的无用水滴。

秦君逸垂眼皱了皱眉,那种酸胀欲裂之感忽然之间侵袭了上来,让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

等这一波强烈的感觉过去,才缓了缓气,淡淡的开了口。

“小七……”

声音有些无力,秦君焱被他刚才的凌厉惊的心中一片空白,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二……二哥……我……”

秦君焱觉得自己眼前蒙了雾,浓厚阴郁,白蒙万里,让人看不清方向。

所谓的父子亲情、兄弟友爱、功名利禄,不过在这片雾里穿梭来去,留下一个皇家无情的假象。

“不怪你,是——我错了……”

摇了摇头,秦君逸忽然意识到过去的两年里,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云雀,就算教的再好,又如何生的出雄鹰的凌云之志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默默的在心中成形。

“何今!”

对着门外一唤,羿王殿下的侍卫便推门进来,目不斜视的行了礼。

“去寻何昭来,让他准备下,送七皇子去淮州!”

侍卫道了是,转身离去。

“不去,我不去!”

秦君焱闻言一愣,瞪着眼往前跨了一步,下意识的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去淮州?!我哪也不去,我只要呆在二哥身边!”

“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且放在心中。邱敏汉日前正在淮州赈灾,尚需些时日才能回京。我命人送你到淮州,你自己想办法跟在他的身边,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想好了答案,再回来回答我。”

秦君逸不顾小七的反对,手一挥,便有人进来,请了秦君焱出去。

“宫里也无需担心,我自会帮你解决。”

说走就走,竟是连半分的余地都没有。

“不,我不要去……”

小七的声音消失在院门口,刚刚去而复返的何昭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这两位殿下的关系一直很好,怎的今日主子如此狠的下心来,竟要送七皇子去淮州那种是非之地?

“你安排好人,除非有危险,不要出手,务必让人活着回来。”

对着进门的何昭细细叮嘱一番,秦君逸竟又侧过脸去,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淡定的看起了奏折。

直到何昭出了门,他才松开握紧衣袖的手指,盯着窗外哗哗而落的大雨,露出悲戚沧桑的一抹笑。

秦君炎,你给我好好看看这南秦的天下,看看这个注定要被你握在手中的……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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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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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晴空万里,刚过了午时便下了倾盆大雨,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钟家公子被禁了足,闲来无趣,站在窗前,对着窗台上的一盆菊花左看右看了半天。

皱了皱眉,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揪了一片,放进嘴中,叼着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唉……”

走到床边,放空身体,直直的向后倒去,震的头枕在床上弹了弹,滚向一边。

“美人如玉兮,莹华昭昭十里;宛然一笑兮,山河回春万顷……

“你还挺潇洒,哪里有被禁足的郁气!”

半开的窗外探入两个头来,发梢兀自滴着水,眼中带着满满的调侃之意,竟是秦凉和玉晨。

见两人毫不客气的翻窗而入,在地上滴下好大一滩雨水来,钟北亭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好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京城百姓口中胆大包天,竟敢偷偷拐了封家宝贝儿子京郊赛马的钟北亭钟公子——还安好不?哈哈哈哈……”

玉晨还真是不怕死,竟敢在钟家的地盘上,堂而皇之的嘲笑钟北亭。

秦凉斜觑了玉晨一眼,嫌弃的抖了抖嘴角,接着轻车熟路的翻了干净衣裳出来,先给自己换上。

钟北亭也不生气,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他两人不知内情,方能打趣的如此没心没肺,这件事若放在他们身上,谁知还能不能像自己这般全身而退。

“你们要笑就笑个够吧,反正我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京郊何家小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钟北亭也不打算说,算是默认了去。

秦凉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顺手扔了一套给玉晨。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向来惹祸的都是我们三个,你平日总是半身脏水都沾不上,如今怎的才认识了封言青几日,便让我们刮目相看?”

意有所指的瞟了不动声色的当事人一眼:“也是幸得丞相夫人没生个女儿,不然可不要被你骗了去?!”

随口一说,却让钟北亭面色一僵,微微泛了异色,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来。

秦凉一阵心惊,压低了声音:“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的……他可是个……”

“真的什么?”

玉晨换了衣衫出来,但见两人之间一片诡异,看不出所以然,眨着眼问道。

“呵呵呵呵,玉晨。”

钟北亭眯了眯眼,叫着玉晨的名字,却看一旁脸色莫明的秦凉,挑了挑眉。

真是虎落平阳被猫欺,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子调笑起自己来了,不报复回去还真对不起自己憋了这几日的气。

“你可知秦凉有个……”

“我错了……钟大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回吧!”

秦凉见钟北亭提了这茬,脸色一变,连忙双手合十求饶。

他心心念念的王家表亲妹妹终于要及笄了,若是被玉晨这个不嫌事大的知道了,自己那刚刚萌芽的小桃花可不得死在花骨朵上!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哑谜,也不说与玉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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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晨当了半天无关的第三者,闲着没趣,索性盯着院子中的雨线发起呆来。

“对了,你们可听了说昨夜京郊发生的命案?”

秦凉看见玉晨落寞的身影,勾了嘴角,忽然提起这件最近轰动京城的大事来。

玉晨一听立刻竖起了耳朵,来了兴趣,转过脸来,笑的狡黠又八卦。哪里还有玉家公子的翩翩风范。

钟北亭却在心中一阵苦笑,这秦凉是在报复自己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那个何家小姐,也真是够倒霉,吃了几个月的苦头不说,都快入了京了,偏偏出了事。啧啧,听闻可是身首异处,被砍成了好几块呢!”

秦凉摇头晃脑,嘴中发出啧啧的可惜声,得了玉晨一个白眼。

倒是钟北亭心中一惊,有些诧然。

只知道那位何小姐出了事,却不知道是这样一种凄惨的下场。还想着是否两家长辈小题大做了些,弄的草木皆兵。

这样惨绝人寰、毫无人性的杀人分尸手法,若是被按在了自己和言青头上,就算最终证实了清白,怕是也名声尽毁,永无出头之日了吧。

想着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越发觉得那封家言青聪慧敏锐,非一般人可比了。

“何小姐死的这样凄惨,连羿王殿下都避了嫌,让何家长辈出面处理,可见这事颇为棘手!”

玉晨叹了叹,却是眼睛骨碌一转,想起件事来。

“你们说这京兆府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去年靖阳王遇袭没抓到个真凶,如今又遇上何家小姐这事,这陈大人别查到最后,又寻个恶徒横行的由头,草草结案。”

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屑来,这些京官尽想着钻营谋权,也不想想如何在其位谋其政,最终还是苦了一心只求太平的百姓。

钟北亭和秦凉相视一眼,靖阳王秦君璃的那桩大家心知肚明是皇子夺权之争,然而这件事可大不相同。

一个闺阁女子,不曾与人结怨,没有理由招来如此凶残的报复。

可若说是针对何家,却又不像,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撼动何家羿王几分?况且那副脏污破败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何家小姐身上去?

不寻仇、不劫财,唯一的可能便是泄愤。

杀人泄愤……能对一个无冤无仇之人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这个人必定是藏的极深,除非他再行恶事,一般很难被人发现踪迹。

茫茫京城之地数十万人,又遍布权贵世家,要从中找出这样一个凶手,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就算真的找了出来,万一身份显赫,势力滔天,不又是进退两难吗?

难怪连羿王殿下都不愿插手,直接丢给了何士均何丞相。偏偏这个玉晨不动脑子和年前那个事情扯到了一起。

秦凉咳了咳,伸手使劲敲了敲他的脑袋。

“蠢糊涂了啊,说好了我们四个只管逍遥快活,不理政事,那种我们决定不了的事又何必想了徒添烦恼?!”

话一出口,三人之间竟是一阵沉默。

是啊……逍遥,快活……

阴云密布,山雨欲来,这京城的天已经变了色,然而在这边天空之下无处可逃的人们,又能逍遥快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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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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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秋雨终歇,山林间阴冷而又潮湿。

寒意忽来,不过一场秋雨,便叫天地间的万物都染上一层霜色,看样子今年的冬天又要格外漫长。

一骑黑衣黑马,在昏暗的月色中匆匆而过,本来没有停下的意思,却在看见半掩山间或隐或现的灯火时,慢下了脚步。

这么晚了,人都睡了,老和尚竟然舍得燃着油灯?!

云夜挑了挑眉,心里泛起了嘀咕。白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里所想,在上山的石阶旁停了脚步,抖了抖肥硕健壮的身躯。

“这才没走一盏茶的功夫,你倒是想歇息了?!”

没好气的敲了敲黑马的头,换来一声唏律律的低声嘶鸣,云夜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从黑马上飞了下来,稳稳的落在石阶上。提气轻点而上,一个呼吸的间隙,便消失在了山间。

小庙的后院一片漆黑安静,几个和尚早就睡下,飞身而过的云夜甚至隔着门窗,听见了玉树那絮絮叨叨的梦呓声,似乎在抱怨着老和尚的抠门小气。

然而刚刚跃过斑驳低矮的砖墙,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却是透过宽阔厚重的殿门映入了云夜的眼帘。

往日冷清空旷的大殿不复阴森幽暗,在角落燃着两盏油灯。灯油还剩大半,可灯芯上的火苗被寒风一吹,摇曳微晃,一时间惹得光圈交织,映衬着殿内的暗影憧憧,竟是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白日的庄严梵净。

默然静立的佛祖金身在这光影中岿然不动,只有那双低垂的眼幽暗深沉,怜悯世间,透露出些不可说与不可得的神秘来。

竟然又是他!

些许时日未曾上山,难得路过临时起了意,却又是碰上了这个人。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身份显赫、君子如玉,为何偏偏每次都是这副历经浮屠的沧桑之感?

“呵,都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可你又是放过了世间哪个人?!到头不过孤坟一座罢了!”

佛前的人一声冷笑,忽然转过身来,却是对上门外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在烛火下闪烁着晶莹之色,带着些许惊讶、些许了然,却是让殿内的人猛的一惊。

不过一瞬,那人便又回了神,皱起眉头,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和那日夜半蜷缩在角落里,微颤轻抖的身影判若两人。

大殿里的人警觉的呵斥:“何人?!”

云夜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挑了挑眉,也不拉下面巾,就这么站在殿门前,倚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今日倒是神气了许多。”

如玉如华的身影一僵,听出了云夜的声音,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一分。

“是你?!”

“是我。”

殿门边的黑影轻轻一点头,眼眸陷入一片深沉的黑色。

“路过此地见山上亮着灯,便来瞧一瞧。”

“你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由自在让人羡慕的紧。”

松了眉头,那人眼中染了一丝笑意,满身的沧桑冷淡幻化而去,又变成了人前朗朗如玉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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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公子说笑了。无所谓自由不自由,非我所想,身不由己罢了。”

好一个“非我所想、身不由己”!

大殿中的人若有所触,稍稍一顿,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殿门旁的黑影已经转了身,似要离去,连忙向前迈了一步。

“等等!你……”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又见过他最为狼狈的时候,云夜没想到那人会叫住自己。

转过了头,看向殿内立在大佛身下,在灯火摇曳中,或明或暗或深或浅之人。见他精致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便懂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的开了口:

“有缘自会再见。”

话音还未落地,便提气翻了院墙,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也罢,有缘——自会再见……”

缓缓勾起嘴角,面上闪过浅笑,像是春日的暖阳,让这冰冷的大殿也温暖了几分。

何昭自殿后幽幽转了出来,看见自家殿下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浅笑,惊诧的有些合不拢嘴。

主子自从被封羿王,出宫建府以来,愈发深沉自制,何曾如此真心的笑过。刚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人是谁,竟能让他如此破了例?

“可要属下查查?”

两人似乎相识,可言语间又生分的很,让何昭有些不放心。此人来去无踪,虽没出手,却也看的出身手不俗,何平、何枢寸步不离的跟着主子却从未提及,他又是何时出现在羿王殿下身边的?!

如今京城风波渐起,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若真是冲着羿王而来又有所图谋,总是不能不防。

“他不愿透露身份,便是没有与我深交的意思,不过萍水相逢,何须放在心上。”

秦君逸勾起的嘴角早已淡然无波,知道何昭的心思,却寻了这么个理由,怕人惊扰了他。

正如他所说的,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又何必强求呢?

况且,自己手上杀戮无数,比起互憎互怨,这淡薄如水的君子之交,于人于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夜飞身上马,不用吆喝,黑马自己踏起蹄子,向前奔去。树影林阴,随着扬起的寒风,向后飞逝,他瞥了一眼山上忽灭的灯火,有些感叹起造化弄人来。

皇室嫡子、南秦羿王,天之骄子般的人物,身为离宗的宗主,手握执书之阁,他又怎会不知自己三番五次遇见的人是谁?!

当今南秦的这两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一文一武,心中各有丘壑。

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只有一个,攻杀伐戮之间,或生或死,或胜或败,断无共存之日。

“兄弟”不过两字十三笔,又怎能消弭那史书记载了上千年的欲望与野心呢?

碧空阁的誓言犹在,自己和这个人注定了日后的水火不容,交情友情什么的,还是不要有的才好,免得自己到时下不了手去。

况且那位素玉之主太过小心眼,万一知道了又是数番试探和威胁,诓得自己替他卖命,可是不得安宁。

一骑一人,载着寒风绝尘而去。

而那消失的方向,正是南秦赫赫有名的——阙谷之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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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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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的两派人马面面相觑,瞪着眼前的圣旨,和那个坐在主位上,翘着腿的靖阳王,各自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圣旨在手,庞固心中虽有些不快,碍于都是皇帝派来西北的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些什么,倒是魏显先前留下的那些老将,也不等能够拍板的赵铎出现,就扯着嗓子开了口。

“监军?监军是个嘛玩意儿,把我们西北大营当什么地方了,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手一挥,往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的器皿震了三震。

秦君璃知道这些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也不说话,就这么歪在主位上,端着一盏酒,慢慢地喝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明明笑的春风十里,桃花夭夭,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泛起了诡异的感觉。

“四殿下,末将们在这阙谷之地呆了十数年,平日都粗鄙惯了,不会说话,若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和我们计较,呵呵呵……”

又有人跳了出来,不如先前那个副将的针锋相对,倒是换了个法明示暗示,这西北大营不是他秦君璃该来之地,就算拿着圣旨又是如何,不如早早请去,免得闹得不甚愉快。

这位初来乍到的监军大人抬起头,淡淡瞥了庞固一眼,但见他连忙避了开来,咳了两声,端起茶,似乎也没有发话的意思。

秦君璃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放下酒盏。酒盏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惊的众人都住了嘴,将目光转向这位进了大帐便未说过话的殿下。

“你们紧张个什么劲?!”

身边的侍从为他倒了酒,这位传说中离京八年的靖阳王又端起酒盏来,放在唇边微微一晃,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西北大营这么远,为了这道圣旨,本王可是马不停蹄的走了八天八夜呢!怎的连顿饭都不给吃饱,就着急赶人回去?!”

眯着眼,瞄了瞄在座的人,都是跟了魏忠魏显许多年的老将,当然也有庞固带来的两三人,不过明显魏家一派占了上风,将庞固压的死死的,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

“其实听闻北地艰苦,本王在京城呆的舒舒服服的,也不想跑这一趟。”

秦君璃此话刚一出,几位将军眼中放了光。

“奈何皇帝嫌弃我这个当儿子的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硬是下了这道圣旨,叫本王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说罢竟是皱了皱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座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位殿下似乎也不太满意皇帝的安排,是不是可以想个法子让他自己开口说要回去?

“其实想要本王回去也容易的很,可本王与了你们方便,你们可不能叫本王为难啊。呐,这监军的折子还空着,你们谁帮本王写了,本王明日就回,可好?!”

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本烫金色的折子来,毫不在意的往厅上一扔,露出一片空白来。

在座的人闻言皆是一愣,写折子?!!

这种事可不是文官该做的吗,让他们这些武官写折子,可不是赶母猪上树吗。且不说能不能写的出,这堂而皇之留下欺上瞒下还留下证据的事,谁会傻了吧唧的凑上去出头?

几人一阵交头接耳,沉声低语,交换了眼色,皆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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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投向了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庞固。

“庞将军可是京畿大营出来的,这写折子的功夫定是不在话下吧,如此重任,非……”

话还未说完,便被庞固冷着脸打断了。

“殿下带着圣旨而来,要呆几日便是几日,我庞固对吾皇可是衷心耿耿,不敢做这越俎代庖之事。”

庞固将这钉子不软不硬的推了回去,意思说的很清楚,要走要留自己都不会参和,有本事你们自己送走他。

说罢站起身来,对着秦君璃拱手抱拳,“殿下一路辛苦,无论如何,今夜想必是要住上一夜了,末将先去安排一番。”

见秦君璃笑着点了点头,庞固便出了大帐,留下几位魏家的副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推诿着半天下不了决心。

“不急,你们慢慢商量,反正本王有的是时间。”

换了个姿势,这位远道而来的靖阳王殿下脸上浮起浪荡不羁的笑,闭上眼,将这大帐当作自己的靖阳王府,自在的哼起了小曲来。

咿咿呀呀的声音若有若无,分明是轻哼低吟,却比那战时的鼓声更甚,落在魏家几人的心上,生生逼出几滴冷汗来。

一人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空白的奏折来,对着上座的秦君璃行了个礼。

上座之人悠悠睁开眼来,不甚在意的说道:“想好啦?你来写?快,沉语,给这位将军准备笔墨。”

靖阳王殿下眼中一亮,放下腿来,连忙坐了正,竟是比魏家的几人都要兴奋许多。

身后唤作沉语的小厮动作麻利的摆上笔墨纸砚,添水匀墨,将上好的狼毫笔吸饱了墨汁,递给那位捡起奏折的副将,动作一气呵成,竟像是怕他反悔不写了一般。

手中忽然被沉语塞入了笔,那位副将一惊,没握住,险些掉落在地上。

转头瞥了一眼推他出来的同袍手足们,和上座那个摩拳擦掌,咧开了嘴,就等着他下笔的靖阳王,心中飘过一种被卖了的感觉,迟迟不敢动手。

大帐内一片诡异无声,直到一声清脆的“咔嚓”传来,竟是那位副将太过用力,捏断了手中的毛笔。

靖阳王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撇了嘴说道,“沉语,快,给这位将军换只笔来。”

“不…不必了…”

虎背熊腰的副将一凛,连忙说道。

“殿下走了许多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今日早些休息吧,这…这折子的事,我们明日再谈吧……”

秦君璃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高兴,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明日?”

“对对对,老贾说的是,殿下辛苦了好几日了,还是先休息吧……”

“就是就是,也不急在一时嘛,啊哈哈哈,哈哈……”

“甚是甚是……”

一群人七嘴八舌,又瞬间换了个说辞,靖阳王秦君璃挑了挑眉,颇为无奈的说道。

“唉,本来还以为可以早些回去的……既然这样,那你们快点写好,可不要耽搁本王回京。”

说罢站起身,拂了拂微皱的锦服衣摆,叹了叹,走出了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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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地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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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了庞固安排的营帐,沉语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收藏本站

“没想到魏家的人就这点能耐!”

秦君璃恢复了一身冷肃的气息,淡淡瞥了沉语一眼。沉语连忙憋住笑,闭了嘴。

“可安排好了?”

“殿下放心,营帐周围都是我们的人,魏家和庞固的人靠近不了。”

沉语垂了眼,恭敬的说道。这西北大营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一切都是魏家人说了算,再加上庞固一派的人马,到处都是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便会动起手来。

要是换做沉书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到时候不仅护不了主子,还要添上许多乱不可。好不容易能离开江南那地方,随主子出行,沉语可不敢大意。

“彭城那边如何?”

“前洲已经到了,今晚应该会准备起来了。”

彭城守将王奇去年被魏承继身边的副将张鹏所杀,牵扯了羿王来插手青平军的事。

世人皆知青平军的一场动乱爆发的诡异,又结束的莫名其妙,可有多少人知道,在其中动了手脚的,竟是这位刚刚回京的靖阳王呢。

挑拨平王羿王是一方面,试探离宗的人是另外一方面,可布了这个局的燕回燕先生,真正的目的,却是将廖康——这个自己人,推上彭城守将的位子。

阙谷以南,千里平川,无险可守,如果真的北齐大军压境,破关南下,彭城这座边塞小城,便成了抵御北齐的一道至关重要的防线,怎可让它落在魏家人的手中!

如今江南水灾一事已经被邱敏汉快刀斩乱麻理了个清,这位出身贫寒、为人正直的户部尚书对淮禹两州涉及贪鄙的官员,定是不会手软。

想必再过不久,弹劾平王和淮州数位官员的奏折便要递上龙案。羿王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暗自推波助澜,一旦平王失了淮州,最后可以仰仗的,便是这西北大营了。

拿下西北青平军的兵权,彻底断了明妃和平王的退路,便是秦君璃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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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西北大营的几位老将们无人再提让这位监军大人回京之事,连这青平军实际的执帅之人赵铎,也只是颇为客气的拜见了一次,便不再出现。

先前还咋咋呼呼甩了脸色的魏家心腹,似乎见他无甚威胁,也无意军务,便改变了策略,不管不问起来。

秦君璃装模作样的差人去问了几次,得到的答复均是请他先歇息两日,好好领略下这南秦第一关的风光,便心里有了数,知道这只看着挺威风的青平军,不过外强中干罢了。

领军的都是些嘴皮子利索,实则毫无担当义气,只顾各自利益之人,这只守着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又会厉害到哪去?

等到哪一日北齐大军真的压了境,虽说不至于兵败如山倒,怕是也守不住这天险阙谷吧。

天色已晚,兵营里皆熄了灯火,只留数队巡逻的人不时的来回走动着。

西北的冬天来的似乎比京城更早了些,下午还阴沉着的天,在入夜后竟是飘起初雪来。薄薄的雪花随着北风呼啸而至,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去,却也让人感受到几分冬日的寒凉来。

沉语为自家主子拿来了火盆和保暖的狐裘,见他正在灯下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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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满册的字,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便默默的将狐裘放在一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秦君璃又找着机会分别见了赵铎和庞固二人,提了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探查阙谷瘴泽暗道之事。

庞固对西北之地不甚了解,又无实权,表示查是肯定要查,不过自己手下无可用之人,便将这事推给了赵铎。

赵铎的态度模棱两可,一来是觉得落坞山的阙谷瘴泽千百年来无人可以出入,不值得草木皆兵、大费周章的派兵探查,二来,大约是怕这远道而来的“监军”秦君璃耍什么花样坑了自己,便未曾当场应下,让几方面上都过不去,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铎这番作态,秦君璃早就猜到一二,本就没指望他能配合,只是希望彭城那边能顺利些,不要留了破绽。

北风忽然撩起毡布,吹的烛火有些微晃,正在沉思的秦君璃眼角瞟见顺着风飞入的雪花,抬起头来有些微愣,下雪了?!

“恩,好冷……”

身后蓦然传来且轻且淡的话声,带着些霜雪之色,才让坐在案前之人意识到自己刚才竟是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不,不对!

帐内只有自己一人,靖阳王府的亲卫都在外面,那说话的人是谁?!

身体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应,无声的从桌下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对着声音的来处疾射而去。

黑色的身影听着利器呼啸而来的破空之响,猛的向后一退一闪,剑刃堪堪贴着颈边而过,断下一缕乌黑的发丝。

未等对方反应,秦君璃已经跃至黑影的面前,眼中闪过冷意,伸手就要掐上他的咽喉。蒙着面巾的人瞟了他一眼,顺势向后一倒,瘫倒在了庞固为这位远道而来的殿下准备的大床上。

这双眼!!

是他?!

秦君璃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收了手,有些好笑和无奈的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满足,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殿下?!”

门口的墨卫听见动静,出声询问。

“无事,你们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对着门外的墨卫吩咐了一声,秦君璃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床上一身单薄的夜行衣,已经有些迷糊、快要睡过去的离宗宗主云夜,出声说道。

“你怎么来了?”

云夜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厚厚的被褥里面,听见他的问话,挣扎着抬起眼,微微眯着看向身前那个逆着光的身影,含糊不清的开了口。

“律……再让我睡一会,五分钟就行……”

秦君璃站在床前背着手,紧紧的皱了眉。看的出来,他应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累到不行,才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可嘀咕的那句是什么?律?是谁的名字吗?五分钟?又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及开口,那人已经毫无戒备沉沉的睡了过去。轻轻叹了一口气,秦君璃还是伸手取了狐裘,扔在一来就霸占了自己寝榻的那位离宗宗主身上。

转身看见床边的火盆,屈尊降贵的拨了拨,热气蒸腾而出,才让这帐内逐渐温暖了起来。

风雪寒夜的凉气散尽,宛若初春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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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处境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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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翻过一页书册,盆中的炭火爆出一声脆响。床上的人听见声响,迷迷蒙蒙睁开眼,微微抬起头来。

“白白?”

声音慵懒低沉,似是还没完全清醒。

堂堂的南秦四皇子,御封的靖阳王殿下,就算是在离京守陵的八年中,何尝如此被人忽视过,“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拍在桌案之上,站起身来冷哼道:

“不知宗主可睡够了?”

屋内突然出现的人声,让云夜一惊,瞬间清明万分,从床上一滚而起,眼中满是戒备的神色。

待看见眼前那个站在桌案旁,满脸不爽的秦君璃,才想起自己已经入了他的大帐里,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又软了下来。

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滴泪,云夜裹了裹身上的狐裘,也不下床,就这么盘腿坐在秦君璃的床榻之上,环顾着四周。

直到打量完毕,才收回了眼,挑着眉看向他,“殿下果然有本事,哪怕是在这西北大营中,也过的很是滋润。”

秦君璃见他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猜想他必是风雨兼程,一刻不歇的赶路而来,便压了压心中的怒意,话语微凉的开了口。

“宗主体力倒是不错,几天几夜没合眼,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青平军中。”

“你那个每次都要对我拔剑的暗卫呢?”

云夜敛了脸上疲惫的笑容,突然转了话题,问起了前洲。

一个时辰前,他在彭城换了马,知道云雪在城内,却只是差了执书阁弟子去递了口信,连人也没来得及见便匆匆来了阙谷。

然而没想到守着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军营,防备松散、漏洞百出,毫不费力便让人混了进来。

边关之地不比京城天子脚下,长治久安,众人又忌惮他靖阳王的身份,不敢对他下手。西北大营本就是魏家的地盘,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处处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稍不注意,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此时,他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暗卫,竟然不在,让云夜面色有些凝重的皱起了眉头。

“在彭城,我让他去办了点事。”

秦君璃可不认为这位宗主百忙之中,千里迢迢跑到这边关寒脊之地,仅是问候他的暗卫。

“你对前洲似乎挺有兴趣。”

云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那个手执雾隐无痕剑的家伙可是护他护的紧,基本每次见面都要拔剑,深怕自己伤了他分毫。若真是要提兴趣的话,自己倒是对他的师门颇为好奇。

昆仑山巍峨磅礴,终年覆雪,却又旁脉众多,蜿蜿蜒蜒数千里。阙谷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数千年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却只是茫茫昆仑东麓的一脉。

而传说中的昆仑派,却是立足在这片崇山峻岭之上,隐入云霄,踪迹难寻。世间史籍鲜有记载,江湖过客也只闻其名,未见其貌,仅有一句“昆仑雾影皆不见”,留给世人无数惊叹和遐想。

不知这四海九州之巅,会是何等的苍茫雄阔?

“魏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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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事,西北大营怕是会有一番大动。”

云夜正了正脸色,将京城及关山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秦君璃。

“是他。”秦君璃嘴边闪过一丝冷笑,手指在桌案边哒哒哒的敲了敲,言之凿凿的蹦出几个字,“羿王,秦君逸。”

云夜想到那个佛祖面前君子如玉却又沧桑寂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在秦君璃抬眼时,挑了眉嘲讽着说道:“如果不是你,便只有羿王的可能性最大。”

秦君璃眯了眯眼,面对云夜显而易见的挑衅,压了心中的情绪,冷冷的说道:

“魏显此次怕是活不成了,羿王可不是个手软的人,要断平王的臂膀,定会断个干净利落。”

没想到江南的事还没了结,秦君逸倒是先给魏家挖了一个如此大的坑,若再加上邱敏汉的弹劾,到时民怨四起,皇帝就算再有心偏袒,平王也是失了民心,回天乏力了。

“魏显一死,明妃和平王又被扣了如此大的罪名,无路可走,保不齐会垂死挣扎一番,这西北大营便会成为他们最后的仰仗。”

炭火又啪的一声爆了开来,映衬着云夜眸中一瞬光亮,恍若流星坠落天际,陨入尘世之间。

“这青平军要造反的话……身为监军的本王,可是首当其冲,要被杀人灭口了……是么,云夜宗主?”

似乎两人谈论的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秦君璃的尾音上挑,将云夜的名字唤出一分明艳的感觉来。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而出,云夜面色一囧,浑身上下一阵冷颤。伸手裹紧了狐裘,扯着嘴皮面无表情的说道:“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要死也不会那么容易,依我看,也就先关个十天半月,折磨一番,再在众人面前杀了祭个旗罢了!”

马不停蹄赶来的云夜忽然有些后悔。这个腹黑的家伙既然敢孤身入了青平军大营,必是做好了安排,又怎会脱不了身?

“我让云非在路上拦截了所有进入西北的消息,最多拖个七八日,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消息传到西北前,务必撤出青平军大营。”

秦君璃此次前来阙谷绝对不会是遵了圣旨监军视察这么简单。这西北之地,荒凉萧瑟,能让堂堂靖阳王惦记的,除了兵权还会有什么!但青平军在魏家手中把持了数十年,势力根深蒂固,连皇帝想要插手,都困难重重,他又有何办法能让魏家松掉这块口中的肥肉呢?

“本王想做什么,宗主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秦君璃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缓步走向云夜。眸底黑暗深沉,除了昭昭的野心与算计,似乎又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裹着狐裘的人见他靠近,连忙往后一躲,与他保持着两步以上的距离。上次洛城乱葬岗的事还让人心有余悸,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如今这番作态,不知又在算计着什么。

“殿下。”

帐外的沉语隔着帘子都感受到了里面诡异的气氛,用眼神询问了墨卫,直到对方张嘴无声的比了两个字,才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出声唤道。

“进来吧。”

秦君璃盯着云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挑了眉,对着外面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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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功夫”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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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人掀了毡布帘子入了内,将手中的东西麻利的摆在桌上,偷偷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离宗宗主。

只见纤细的一人,裹着狐裘静立在寝塌边,微微侧着脸,在烛光之下露出玉白清冷的侧颜,凸显出一种沉静朦胧的美。

沉语一愣,有些微诧,传说中手握武林至上剑法的离宗宗主,竟是这样一位年纪轻轻风姿绰约之人?

手中不过微顿,却被一道针扎般的视线扫过,吓得沉语连忙垂了头,不敢做声的退了出去。完了完了,心里哀号着,这位秦君璃身边的小厮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墨卫的视线中。

“噗……”

云夜一乐,笑出了声,却惹得秦君璃一皱眉。

“你笑什么?!”

云夜也不理会他,兀自走到桌边,端起一碗刚刚送来的面,就要往嘴里送,却有一道气劲袭来,差点打翻了面碗。他连忙护住手中的碗,一个转身,瞪向那个出手的男人

“怎么,一碗面也不舍得?!”

秦君璃被气的心中发了笑,论小心眼,真氏谁也比不上他云夜。

“先把那身衣服换上,再吃。”

云夜瞟了瞟旁边那身厚实的衣物,挑了挑眉

“不用了,我天亮前还要回彭城,这身衣服不太方便。”

靖阳王近卫的武服,他是想要自己留在青平军中?

可云诡、云弥已经深入昆仑落坞山地数日,算算时间,这两日就该回来。也不知道山中是何等情况,若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被外族之人寻了密道绕过阙谷关,别说这位靖阳王殿下,怕是整个青平军,都将葬送在这西北之地。这种关键时刻,自己还是在彭城等着消息比较安心。

话语间便拿起了筷子,两三下便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君璃一愣,倒是没想到他还要回去,第一反应便是他又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见他急着走,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出了口。

“这种蛮荒之地,会有什么大事值得你一宗之主亲自出手?”

云夜的脸色变了变,虽然一字未说,却让秦君璃皱了眉,露出不悦的表情,果然还有事瞒着自己。

看见面前之人阴沉下来的脸,云夜幽幽叹了口气,这位殿下的控制欲可真是越来越强了。

想了想,才斟酌着开了口:“不是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前几日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天一有……”

话还未说完,温暖的空气被冷肃之息搅动,云夜下意识的脚下用力,向后一动,却有一道更快的身影蓦然欺身上前,扣住他的腰身便往床榻的方向带。

云夜没料到他突然动手,来不及反应,被向后反剪住手腕,那人将他一翻,竟是面朝下,猛的压在床榻柔软的被褥之上。

“有人,别说话!”

秦君璃在云夜耳边以仅两人可闻的声响说道,抬手之间,束发的木簪应声而断,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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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在白绫锦缎的被褥之上铺了开来,犹若暗夜之花,开至荼靡。

秦君璃瞳孔微缩,眼中浮起一抹幽暗。

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在耳边萦绕,激的云夜一阵气血翻腾,却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另外一人的存在,连忙向内侧了脸,用口型说道:

“放开我!”

压着云夜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非但手上力道不减,反而伸出另外一只手,抚上那片黑色的锦缎,低着头,沉下身去,欺近他玉白冰冷颈边。

鼻尖清涟冷香袭来,让秦君璃一阵心神荡漾,差点有些把持不住,要真的亲吻下去。

“哎呀呀呀,停停停……”

一人倒挂在大帐顶上,双手捂着眼,在秦君璃堪堪挨上对方肌肤时,连忙开了口。

“秦君璃,你也真不要脸,明知道我在,还不住手!”

“你偷偷摸摸的闯入青平军军营,不就是想看好戏。如今看了戏,怎的还怪起我来?!”

秦君璃直起身,戏谑的看着翻飞而下的身影。手中刚刚微松,便感觉翻江倒海的气劲从身下侵袭而至,心到“不好!”,连忙提气,跃离了床边一丈之远。

只见床上之人缓缓坐起了身,转过脸,素净玉白的脸上一片冰霜之色,似是盛怒的预兆。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含了笑,也不解释,倒是刚刚翻飞而下的身影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身边有女人呢,原来是有这个癖好……”

秦君璃这个家伙有洁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别说能沾上他的身,以前就算碰到他的衣角,这人也能换身衣服把人气到无语。如今竟然与人在床榻之上“厮混”,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呐。

说罢,又瞟了眼散着乌发,面色清秀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秦君璃身份显赫,就算八年前白氏一夜覆灭,荣华不存,他自请为太皇太后守陵八年,却依旧是秦氏皇子、御封的靖阳王,身份高不可攀。

这么多年来多少女人前赴后继的想要近他的身,都被他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连自家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妹妹,钦慕了他许久,也只换来他一句“没有男女私情”,至今依旧痴痴苦等不肯罢休。

本以为他志在权利江山,不愿儿女情长,没想到今天竟是让自己看见了这样一幕!

如果是个娇软的女子也就罢了,还能让人理解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把持不住,可对方偏偏是这样一个毫无姿色的男子,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于是来人吹了个调戏的口哨,“这位小公子想必床上功夫了得吧,不然怎的迷了我们堂堂靖阳王殿下只爱少年不爱红妆呢!”

秦君璃也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两眼,向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出声道:“你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可以……交代后事……”

自己早就说过,他绝对会死在这张嘴下,如今竟然对离宗宗主云夜说出这番话来,这位小心眼的宗主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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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厉害又善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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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帐中突然出现的人,云夜面色冷淡的抬起右手,缓缓解下手腕上墨蓝色的布巾,又伸手拢了墨色的乌发,在脑后紧紧的绑了两圈,系了一个死结。

举手之间,莹白玉光,发丝轻荡,生生的在这这帐内弥漫起妩媚而又诡异的气氛来。

烛火微微摇晃,他手腕上的乌金镯反射了烛光,一瞬间亮的有些惊人。

来人被蓦然而至的光刺的眯了眯眼,待恢复视线,看清了他手腕上的东西,当场惊在原地不得动弹。

“封……封情丝!!”

淡淡一瞟,云夜嘴角勾起一抹笑,冰冷而又无情,不达眼底。没有理会来人的震惊,和一旁秦君璃微挑起的眉,他却是运气振袖,三截残剑飘忽而出,立在身前。

“无……无妄剑!!你……!!”

无妄剑!竟是无妄剑!!

载于古籍的姒族圣物封情、葬于神龙渊底的残剑无妄,无论哪一样,拿出手都是震惊南秦北齐江湖之物。

此人到底是谁,竟能同时拥有两样天下为之变色的神器!

来人震惊在了当场,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你到底是何人?!”

站起身来,残剑随着黑衣薄衫之人的气场而飘忽着,云夜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虚无之色。

“你——不需要知道。”

话音未落,冷冽的杀气压迫而至,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不速之客连忙脚下用力,向后退撤。平生第一次,还未战,便退的如此彻底。不是他胆小怯战,实在是封情、无妄带来的震慑太盛,让他不得不避其锋芒。

然而他退的再快,也不如无妄残剑的速度之快。一截残剑眨眼之间,便至身前,却只是贴着衣襟而过,在他黑色的夜行衣上划下一道颇深的裂痕。

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又用了九成功力才险险的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来人连忙捂着了胸口,想定一定那颗狂跳的心。还未说话,却是感觉空气蓦然一紧,连忙又慌不迭的向后弯腰,看着另外一截断剑从自己的鼻尖削过。

一厘!只差一厘!传说中的鬼医圣手苏九玄便要成为天下第一个没有鼻子的神医了!!

不过一瞬,苏九玄又黑着脸,赶紧直起身体,连忙向边上跃开。刚才贴着鼻尖削过的残剑,竟是在空中一个回旋,又向着他的背后射来。

无妄剑……无妄剑是这么用的吗?

他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样以气御剑,竟是将天下闻名的无妄剑当暗器用了?!

来人心中腹诽着,口中却是不饶人,对着秦君璃说道:“秦君璃,你要不要这么小心谨慎,连床伴都身手不弱,可不输前洲呐!”

话说苏九玄的轻功着实不错,在大帐里上窜下跳,身法诡异难测,飘忽难定。虽被运气而行的无妄剑逼的狼狈不堪,好几次险险倒栽葱的摔落在地上,嘴里依旧不老实,调戏着一旁抱着手看戏的靖阳王秦君璃。

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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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冷哼一声,却是没有答话。

明明被无妄剑逼到如此境地还敢口出狂言,这次不得点教训,还真仗着自己鬼医圣手的身份,以为天下之间无人敢动他了吗?!

“喂喂,秦狐狸,我说你真的不喜欢女人啊,我那妹妹还死心塌地的等着你呢!”

猛地向下一蹲,半段残剑贴着他头顶的发髻而过,削落些许发丝,直逼的来人一身冷汗。

自己这身踏雪无痕的轻功放眼南秦北齐鲜有敌手,虽难以制敌,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被人压制的无路可走。秦君璃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高手?!

两人也明白此处乃是青平军的大营,皆压着声响和动作,专挑帐内无物处动手。一时之间,除了帐外值守的靖阳王近卫,竟是无人发现这位千里迢迢而来的监军帐内,有两个黑衣人正斗的不可开交。

苏九玄站直了身,脚下一个旋转,刚刚提气,却被云夜看出了意图,一左一右,剑气瞬至,逼的他只能收了脚,放弃了奔向门口的想法。可无妄剑来的如此之快,竟也随着他的动作转了向。

刚才还悠哉悠哉调戏秦君璃的家伙忽然白了脸,先前去而复返,贴在后心之上的无妄剑让他终于体会到那句“你不需要知道”真正的含义——死人,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啊啊,秦君璃,他来真的!他真的要杀我,快!快救我、快救我!”

猛的向前一扑,不顾那狼狈至极的不雅姿势,落地之后连忙在地上滚了三滚,直至秦君璃的脚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至他的身后,露出半张被剑气划出血痕的脸来。

再怎么没眼力劲儿,他也算是看出了,这人铁了心的要自己小命,眼下能保自己命的怕是只有秦家这只狐狸了。

见人躲在了秦君璃的身后,眼中露出惶惶之色,不敢再出来,云夜才堪堪运气,收回了无妄袖剑,冷冷的瞥了两人一眼,“管好自己的手和嘴,下一次不会这么简单。”

秦君璃背后的人一抖,看向那张没有表情的冰雪之颜,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明明就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不不不……连“色”也没几分,若不是“床上功夫”了得,怎么哄的秦狐狸只与他亲亲我我?不让说,以后不说就是!

咦?不对。转念一想,苏九玄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可从未对他动过手,这管好自己的手——从何说起?!

见云夜一个闪身,从帐内飘忽而出,载着风雪而去,他连忙猛的喘了几口大气,瘫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之上,顺手抄起桌上的凉茶,也不顾是否有人饮过,咕嘟嘟的灌了下去。

“秦狐狸,你这‘入幕之宾’可真厉害的紧!”

“不仅厉害,还善妒。”

秦君璃嫌弃的唤了沉语进来,为自己换了一杯热茶,听见苏九玄说出口的话,嘴角微勾,俊逸非凡的容颜之上,闪过一抹深意。

善妒?!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的忘忧谷谷主紧了紧手中的茶盏,心中又揪了起来,善妒啊……

那,那琳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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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阮氏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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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之后,路上行人甚少,这西北之地早到的初雪竟是从昨晚飘飘扬扬的下到了现在。

虽然落了雪,毕竟还未入冬,一整夜的寒风飞雪在泥泞的路面不过积了薄薄的一层,马蹄一个轻践,便入了土,化成萧瑟的凉意,诉说着边关的艰苦与寂寥。

一骑自城外归来,墨色薄衣,窄袖收腰,显出习武之人的精壮。手指从那把寻常的钢剑上移开,来人扯了扯面上抵挡寒风的粗布,叱了马,停在这后街之中的小院门前。提气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刚落地便脚尖一动,疾步入了内。

入了院门,反手将门扉掩上,那人又向内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凌厉,横剑于身前,戒备甚深。

他皱着眉看向小院墙下,那个一身灰黑的人。

连帽的薄裘将瘦削的身体深裹其中,露出如玉般素净的脸来,一缕不安分的发随风飘荡,拂过微微翘起的唇角,又被那人向后拢去。纤细透明的指尖缓缓垂下,自手中窄剑的剑鞘上摩挲而过,似在嘲笑他的草木皆兵和反应迟钝。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前洲从未出一丝差错。变化无端的雾影剑法、飘忽莫测的摘星移步,别说能打败这位昆仑雾影剑的传人,就是想要从那把锋利的窄剑下全身而退,都绝非易事。

然而一次谢家,一次濯青院,前洲竟是接连两次栽在同一人的手中。谢家的那次还能说是南疆密术,防不胜防,可濯青院的那次,却是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对方的深不可测。

如今那位年轻的离宗宗主,手握离心剑法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的站在一方灰墙之下,把玩着自己留在房中的雾影剑,说不出的轻松与惬意,让前洲心中“咯噔”一下,毫不犹豫的抬了执剑的手。

“别呢,怎的一见就要拔剑!”

看见前洲的动作,云夜脸色微变,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开口制止道。

见对面那人一边感叹一边抱着自己的窄剑跃上回廊,前洲忽然一愣,发现无意识中竟是推剑出了鞘,连忙就势收了剑,背于身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殿下在西北大营之中。”

“那只黑心狐狸啊,不见也罢!”

掂了掂手中的雾影无痕剑,云夜撇了撇嘴,挥手拂袖,一扫廊前薄雪,就这么坐了下去。眼中笑意盈盈,波光潋滟,仿佛远道而来,诚心探望好友的熟识之人。

见他这幅作态,前洲心中又是一紧,背后渗出些汗意。

手握天下武林为之变色的离心剑法,号令避世百年深不可测的泱泱离宗,眼前这位不动声色倾覆了淮中谢氏,摇身一变却搅乱京城深潭死水、掀起波谲云诡,让自家心思深沉的主子和那位算计颇深的燕先生都忌惮万分的离宗宗主,又怎会闲到无事亲自来探望一个小小的暗卫。

不过刚才他的称呼——黑心狐狸……敢这么称呼自家主子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忘忧谷的那个家伙了吧。

“阮公子这剑倒是难得。”

忽然话题一转,云夜毫不客气的抽剑出鞘,当着剑主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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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气贴着青砖地面而过,留下一道浅痕。

前洲千年不变的脸终于崩裂了开来,泛起一丝青白之色。

心中那个丑陋的伤疤被人无情的揭开,毫无防备、不容拒绝,让他手脚冰凉的恍若置身那一年的冰天雪地。

“哎哎哎……还是叫你前洲吧,先前封家大公子给我看的那出戏中也有个‘阮公子’,矫揉造作、忘恩负义的很,真是生生毁了这么一个字。”

廊下的云夜自言自语的起劲,似是没看到前洲的变化,又抬了抬手中那把雾影无痕剑,对着晦涩莫名的天空左右翻看了一番,直到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彻,才失了兴趣,手一挥,剑入鞘,朝着院中人抛去。

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男人一把接住,眼中波光浮动,紧紧的握住手中窄剑,似是一个用力,那把锋利坚韧,杀人于无形的无痕剑便要出鞘,对着廊下悠悠然的身影刺去。

握剑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数息之后,终是眼中露出哀冥之色,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绝望挣扎的少年。

阮家,阮氏天成。

这个快被遗忘的字,从如玉般清华之人的口中吐出,生生惹了几分遐思。

可就是这样区区一个“阮”字,让当年那个学成归来、心怀抱负的少年失了信仰,从云端跌落泥层,坠入无底的深渊。

少年青涩,不识爱之纠缠,欲之汹涌,名利之堂皇,一段见不得光的孽缘,一道莫须有的剑痕,一次别有用心的设计,让挚友恨他怨他刀剑相向,让父母避他弃他势不两立,让兄长陷他害他置之死地。

江湖大义、侠之风范、手足亲情,都抵不过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

当那些人的剑毫不留情的穿过他的身体时,阮家所有的一切,亲情、名利、荣誉、责任,便决绝的离他而去,从此御剑山庄再无二公子,江湖尘世再无阮天成。

雾影无痕薄剑,

靖阳王府前洲。

如今站在这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声动武林的天之骄子,不过是靖阳王府中只能隐于人后的暗卫前洲……

寒风薄凉,萧瑟刺骨,不若那日谢府地底的魅惑与沉沦,十数年来,前洲第一次如此清醒的忆起那段往事。

本以为冷心冷情的自己做的足够彻底,却始终是是掩瑜自欺,抵不过他一句漫不经心的“阮公子”。

离宗宗主云夜,果真不可小觑!

瓦片碰撞发出一阵轻响,原先远远避在廊下的人忽然翻身飞上房顶,寻了处干净的地方,自上而下的觑着院中执剑而立的男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似箭似刀,划过前洲的心。

“宗主意欲何为?”

前洲心中明白离宗宗主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探听自己的往事,也不会真的闲的无聊特地跑来戳自己伤疤。这些年跟在靖阳王秦君璃的身后,已经习惯了只出剑、不说话,与其弯弯绕绕的相互试探,他还是喜欢最为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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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要?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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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眼睛一亮,颇为欣赏前洲这番磊落的作风。

在秦君璃和燕回那样的人身边耳濡目染了八年,竟还能如此单刀直入、不做半点迂回,阮宗坤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但却作茧自缚,为了所谓的名声生生扼杀了御剑派的希望,看看眼前的前洲,再看看铜川的那位掌门阮天峰,投机取巧、虚伪至极,也难怪当年鼎盛一时的御剑山庄没落成了现今的三流门派。

不知从哪掏出一壶酒,屋瓦之上的人席地而卧,用手臂枕着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自酌自饮。直到院落中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露出不耐的气息,才堪堪出了声:

“素闻御剑阮家十数年前盛极一时,不少江湖名士皆慕名而来,皆想要拜在阮氏门下。”

前洲闻言皱了皱眉。这位宗主说的应是三十年前祖父还在世时,御剑山庄的盛极一时。

然而自从祖父过世,那人执掌阮家以来,御剑山庄日渐没落,哪里还有三十年前的风光。如今他提起往事,不知意欲何为。

“在下御剑山庄的那段往事颇为好奇,不知前洲可否为我说道说道?”

纵是再为冷心冷情,也被云夜这无理的要求激的动了怒,阮天成早就死在了八年前的雪夜里,站在这里的只能也只会是靖阳王府的前洲,这位宗主又何苦咄咄逼人,非要逼人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可。”

冰冷低沉的声音传出,干干脆脆,竟是没有丝毫犹豫,让云夜执壶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门外的窄街上远远传来马蹄铿锵的声响,立在院中的人也顾不上这位宗主在算计着什么,垂了眼,提了剑,敛起一身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入了屋内。

数位打扮各异的人接连从四面八方靠进了这方小院,无论何人皆是面色匆匆,边走边小心翼翼的来回顾盼,生怕有人跟踪。

如此谨小慎微,让云夜忽然想起秦君璃的“大事”,嘴角一勾,脚下一动,瞬间从屋瓦之上隐了去,不露一丝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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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薛将军甚是谨慎,在没见到主子的印信之前,不肯调兵。”

“燕先生先前吩咐的东西也已备齐。最近天气不太好,又无人识得入山之路,十四怕会迷失方向,与那些人走散,不敢先行。可要过问下主子,看是否等青平军有所动作的时候再随大军而入?”

“廖大人这边也差不多了,但彭城的部署还需再确认一遍,不过一方小镇,许多设施都不完善,想要以卵击石,抵挡大军铁骑,太过冒险了!”

“殿下只是以防万一,关键当然还是在阙谷关,一旦阙谷失守,齐军南下,大家只要守住彭城三日,给孝南王一些时间便足够了!”

说话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个子男人,西北的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黝黑皴裂,那双手却被磨出厚厚的老茧,握着佩剑的剑柄,一身的肃杀之气,看着就像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

刚才自房顶消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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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闭着眼横躺在屋梁之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也不知从哪掰来一根草,叼在嘴里,一晃一晃。

听见这样一番话,微微挑了眉,贴着屋脊从众人头上一飘而过,无声无息的潜入角落处,探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奇的看向说话之人。

秦君璃也是好本事,躲在皇陵的这八年完全没闲着,闷不吭声的挖了各家许多墙角。

眼前的这个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该是青平军先锋营池将军的副将、京畿大营钟坤的堂弟钟裕吧。

前洲感觉到头顶气息的浮动,不着声色的抬头望去,就见一抹暗影簇的一下消失在横梁上,接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眨了眨,望向自己,眼中笑意盈盈,似是单纯而又无害。

幸得他蒙了脸,不然前洲还真想让众人看看,如今这个扒在横梁上偷听的家伙与那无念山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可是一人!

想起先前在院落中的事,前洲心中浮起一股烦躁,脸色阴沉的开了口:“仓邺那边我会去一趟,十四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问下殿下。只是廖大人手中的事马虎不得,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殿下孤身一人处在西北大营之中,却遣了自己带着靖阳王的印信守在彭城,是料到薛瑞冬不肯轻易调兵驰援阙谷吗?

房中的数人相视一眼,觉得今日这位靖阳王身边的前洲公子有些不太一样,较往日更冷淡了几分,却无人敢质疑些什么。能让那位殿下放心交与印信之人,必是有些本事,不同于常人的。

短暂的一个会面,打扮各异的几人又四散离去。前洲站起身来,取了桌上的无痕剑,转身迈步就要离开,却听见顶上幽幽冒出人声:“你要去仓邺?”

脚步一顿,前洲压着心中的怒火,不愿搭理他,那个声音却又自顾自的飘入耳中。

“仓邺薛瑞冬可是羿王秦君逸的人。羿王平王本就水火不容,无论你家主子在算计着什么,你确定他会趟这浑水而不是坐看两虎相斗?”

音色微挑,藏在屋梁之上的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云夜知道前洲定是明白其中的要害。

薛瑞冬这人也是块难啃的骨头,身为何家的人,却能驻守离西北大营最近的仓邺城数十年而安然无恙,可不是靠着裙带关系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宗主有办法?”

前洲因为先前院中之事心有不快,见他这么说却是转过身,看向从屋梁上飘然而下的身影。飘渺俊逸,不惊半丝尘埃,一身轻功竟是不输那位的踏雪无痕。

“有。”

云夜扯下遮面的布巾,眼角展现一抹笑意,潋滟而又荡漾,让那张平凡无奇的素颜生生的染上一抹异彩。

“御剑,山庄。”

办法是有,不过得拿御剑山庄的消息来换。

闻言,前洲的脸瞬间又黑了几分,一字未说便调了头,不愿与他再做纠缠。

云夜撇了撇嘴,却脚下一动,飞出小院,一声口哨招来自己的白白,追着前洲向城外的方向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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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剑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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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内到城外、从私宅到官府、从大街到小巷,一前一后,云夜竟是紧紧的跟了前洲半日!

持着靖阳王殿下私印的前洲公子这两日大家见的多了,已经颇为熟悉,只是忽然又冒出另外一个风姿卓然、身手高超之人,让彭城那些人不禁有些感叹,自己追随的靖阳王殿下、堂堂秦四皇子,真可谓是人中之龙,随随便便拉出两人便胜过魏何两大氏族许多,办事越发的卖力用心起来。收藏本站

去年新任的彭城守将廖康,和玄衣褐马杵在城门口的前洲说着些备战的细节,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忍不住偷瞄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天色渐晚,苍茫的西北大地快要被夜色笼罩,只能显现出万物朦胧的轮廓。

那个裹着黑色连帽薄裘的身影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没有探听二人谈话的意思,却也不离去,就这么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马耳朵,惹的黑马一阵喷嚏,不情愿的摆着头,却又躲不过,烦躁的在原地刨着蹄子。

廖康在心中犯起了嘀咕,彭城的其他人可能不明白,但自己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位秦四皇子身边的前洲公子,向来是独来独往、冷心冷情,就连对着燕先生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如今这人是谁,竟能得他不一样的对待?!

“就先这样吧,廖大人这边的情况我会说与殿下。”

感觉到廖康的心不在焉,前洲皱了皱眉。想到仓邺的薛瑞冬,又更是焦躁,便匆忙告了辞,翻身上马,朝着那苍茫辽阔,策马而去。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而这边陲小城外的那方树下,早已空旷荒芜,不见了另外一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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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耳边呼啸。

荒野之地一片黑暗,辨识不清的小路上,马蹄铮铮作响。两骑自彭城一路向南,不停歇的疾行了三个时辰,直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暗暗飘起雪花,前洲才略微放缓了速度。

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连落在脸上的冰凉也压不下这汹涌的郁滞之气。

五个时辰,整整五个时辰!身后之人跟了自己整整五个时辰!!

不提阮家御剑山庄,不提仓邺借兵之事,甚至不发一语,安静的有些可怕。出了城,一路疾驰卫停,这人竟连气息都淡薄了几分,若不是那匹始终跟在身后的黑马,自己还以为他早就半路折了回去。

离宗云夜!你到底想要怎样!!!

面若冷霜,领先的一骑忽然勒了马,烈马扬起前蹄,发出唏律律的不满。

跟在身后的黑马驼着自家主人,向前小跑了两步,也缓缓停了下来,微微转头,瞪着黑亮的大眼,斜觑着突然不走的一人一马。有些疑惑又有些鄙视的神情,让前洲心中的怒火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在马背上猛地一拍,飞身而起,“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窄剑,对着前方的黑影直直的刺去。

剑气已至身前,那个伏在马背上的人才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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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苍白的脸。

似乎没想到对方忽然动手,很是惊诧,连忙单手勾住缰绳,侧身贴着马背向外一翻。剑气贴着他的颈边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前洲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了云夜的不对劲,一剑过后连忙收了无痕剑,立在五步远处。

落地后堪堪稳住身形,一手扶着黑马,一手自颈边抚过,待看见指尖的那抹血迹后,云夜才微微扯了嘴角,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前洲可解了气?”

执剑而立的人心头一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真的对他动了剑?!

寒风呼啸而起,卷了地上的落雪,漫天旋转着。空中的冰粒打在脸上有些微痛,见那人的脚步晃了晃,前洲皱着眉,终是先开了口:“你——可好?”

一番动作,遮住容颜的连帽已经掉落在肩上,微乱的发丝没了束缚,被风吹的纷纷扬扬,掠过空中的几星落雪,又拂上那张几乎透明的脸,显出遗世独立的孤傲与冷清来。

没有回答前洲的问话,指尖在暗中抚上掌心的伤痕,云夜垂下了眼,忽然衣袖浮动,翻身上马,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家主子正在西北大营以身作饵,随时都会小命不保,前洲确定还要在此浪费时间?”

前洲闻言又是一惊。殿下觊觎青平军兵权久矣,此番谋划了数月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插手西北大营,更是不惜以身犯险、算计着想要彻底清洗青平军中的魏家势力。数年来的韬光养晦、如履薄冰,和如今时局的日益艰难,让众人对此次阙谷之行势在必得。

殿下和燕先生精心设计的局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知道他们最终目的更是只有身边寥寥数人。这位看似渊源颇深却算不得一心的离宗宗主,怎的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难道是?!

前洲见那人已经策马向南而去,也不动声色的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却悄悄敛了眼中难得一见的情绪。

原来这兜兜转转半日,他所想做的并不是挑明自己御剑阮家的身份,也不是挖掘隐藏颇深的江湖秘辛,这位离宗宗主真正的目的,是想借自己的动向,探查出靖阳王的部署和意图!

仓邺彭城阙谷,攻防储备调度,尽管没有刻意隐瞒,这场蓄谋已久的“夺权之战”又岂能在一言两语之间被人看透?可在离宗云夜的眼中,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赤裸裸。

只字数语、轻言浅动,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若不是离宗的宗主,没有秦家数百年前的誓言羁绊,这个人又会在这风雨飘摇的南秦掀起何等的风浪!

侧目看向并肩驰骋,却将整张脸埋在薄裘之中的云夜,前洲想了想,横在心中许久的话终是问出了口:“你想知道御剑山庄什么事?”

执缰的手一顿,云夜侧过脸,又惊又喜,眼中晶莹宛若流光划过天际。却又瞬间偃息了下去,露出一抹让人不解的高深莫测来。

“等前洲真心愿意帮我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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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薛氏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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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瑞冬,挑着眉看向自己面前的那枚墨玉印信。

“靖阳王印”四个字如同那位在外八年的秦四皇子,低调而又内敛,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这印信倒是不假,只是不知皇上御封的青平监军、堂堂靖阳王殿下,有什么用得着薛某的地方?”

面上带着温和的浅笑,仓邺的守将薛瑞冬显得客气而又有礼,不若传闻中的彪悍勇猛,不近人情。

书房之内的两人,一人扯下了连帽,却依旧用布巾蒙着半边脸,似乎对二人所谈之事不甚关心,只是默默的盯着墙上那幅繁花盛景之图若有所思。

另一人面无表情,收回了桌上靖阳王的印信,塞入襟中,缓缓开口说道。

“我家殿下名为青平监军,实则受了皇上的密旨,探查阙谷以西瘴泽暗道之事。薛将军驻守仓邺多年,自是明白阙谷关对南秦的重要性。

如今有消息称鞑靼一族正密谋通过昆仑东麓瘴泽,绕道阙谷关内,若蛮族之人真的寻了密道入关,再与北齐尉迟铁骑前后夹击,阙谷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防范于未然,我家殿下想要先发制人,赶在鞑靼一族之前,毁掉瘴泽暗道。”

薛瑞冬皱了皱眉,他在仓邺驻守了数十年,对西北一带的地形再是熟悉不过。

昆仑山高耸入云、神秘危险,无人能够翻越,可没想到阙谷以西那片巍峨山脉中竟存在着这样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暗道,对南秦的西北大门、阙谷之关形成了如此致命的威胁。

他本以为靖阳王此次西北之行要么是对青平军有所图谋,要么是圣意难违不得不从,却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西北大营庞固将军麾下青平军三十万,对付一个小小的鞑靼蛮族,怎么也轮不到我仓邺薛某人出手吧!”薛瑞冬想了想,开口说到。

“薛将军是个明白人,庞固是怎么一回事、青平军又是怎么一回事,自是比在下清楚的多。莫说我家殿下想要调兵遣将,怕是拿出密旨,那帮魏家的走狗也能踩于脚下,谁又是真的为了南秦社稷、为了百姓安康着想?!”

薛瑞冬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却是心中一番算计。魏氏仗着西北兵权在手,日益坐大,不仅在朝堂之上屡次打压羿王众人,在背后更是败坏朝纲、任人唯亲、蛀空国库。

此次和庞固、靖阳王的明争暗斗,如若自己不插手,是否可以隔岸观火、让远在天边的皇帝意识到魏家的图谋与野心?!

可阙谷一事却又是个麻烦,如果只是以讹传讹倒还好,若真的存在这样一条密道,放了鞑靼蛮族入关,南秦又何来第二个阙谷关可以抵御北齐铁骑?!

见薛瑞冬有些犹豫不定,前洲的手抚上腰的无痕窄剑,却在瞥见云夜似笑非笑的眼神时,默默的松了手。

“还请将军尽早决断。”

“阙谷以西之地是要探,但不见得是随靖阳王殿下而去!”

薛瑞冬终是下定了决心,却不是前洲所期待的那样,这位仓邺的守将、勇猛凶悍、不近人情的薛大将军,竟是想要扣下二人,来一招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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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

前洲心中一惊,料到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对方翻脸如此之快,手指微动,无痕剑就要出鞘。

却见刚刚还立在另一边的素衣蒙面之人,转瞬之间飘到自己身前,伸出系着墨色布巾、玉白纤细的手,往剑柄上轻轻一压,窄剑便“咔哒”一声退回鞘中。

他的眼中笑意微荡,掠过前洲的脸,看向那个壮硕黝黑、一脸肃杀的仓邺守将薛瑞冬。

“薛将军还是让屋外的那些人退下吧,就算再来这么多人,恐怕也不是我们前洲的对手。”

说罢戏谑的看了前洲一眼,惹得前洲面色一赧。

挑了个舒服的凳子坐下,玉白的手指抚过手腕上的墨色素布,不说一字,却让薛瑞冬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这人——不简单!

“也不能怪薛将军如此。仓邺地处西北,消息闭塞,京城发生的事传过来最快也要五日,在下一时心起,为了护住我们家那位‘性情耿直、心性高洁’的殿下,封锁了西北之地三百里沿线的消息通道,任何魏家、何家的消息……怕是都传不进来吧……”

莫说薛瑞冬,连前洲心中都是一震,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他防的如此严实?!

“唔,何家那个经常来给你送信的老头子叫什么来着?刘昌?要不要我放他来给薛将军仔细说说京城的那件‘大事’?”

两人的脸色皆有些发青,薛瑞冬脸色黝黑倒是不甚明显,前洲身遭那冰冷的气息可就是有些险险控制不住了。

“京城……发生了何事?”薛瑞冬终究不如前洲隐忍,开口问道。

“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魏显为了一己私利屠杀三地数百手无寸铁的百姓,平王失了民心,无缘皇位,青平军作为魏家最后的仰仗……怕是要出事了……”

两人闻言皆是后退一步,有些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消息,不过薛瑞冬惊的是平王就这么败了,身为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一旦造反,面对外族入侵该如何收场?!

而前洲惊的却是秦君璃还在西北大营之中,一旦事发,那身为皇子的他……

靖阳王的暗卫冷汗淋漓,冰冷的视线射向那个悠哉悠哉的人,云夜恍若未见,只是直直的看向薛瑞冬。

“薛将军身为羿王麾下大将,审时度势、有勇有谋,不愧为前朝飞虎将军薛栾后人,只是身为南秦将士,鞑靼觊觎、北齐眈望、外戚误国,这样千钧一发之时却还要考虑氏族利益、皇权争斗吗?!”

那个黝黑彪悍的薛将军握紧了拳头,一股血性浮上心头——薛栾、薛栾!有多少人还记得祖父飞虎将军的名号!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一夫当关的薛氏英豪!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薛家的满门忠烈、赤子之心!

安坐在扶手椅中的翩翩公子眼角展现一抹不容忽视的凌厉,却又化作一丝浅笑,“就算了忘了薛氏祖训,瑞雪小姐的仇——总是要报的吧……”

薛瑞冬的脸色蓦然发白,终是跌坐在身后的椅上,“你……是何人?!”

“靖阳王府……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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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自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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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洲脑海里一片空白,冷着脸纵马飞驰朝着西北大营的方向而去,只有那人的那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青平军,要出事了……

忽觉背后飘然落下一人,云夜从前洲手中抢过缰绳,勒停了马,按下他亟欲出手的剑,赶在这个家伙发飙前说道,“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从身后飘来如莲如雾般冷冽的气息,夹杂着微烫的热度,让前洲心中一紧,竟真的松了扣在无痕剑上的手。

“我从京城一路赶来,昨夜已经潜入青平军,见过你家主子了。魏家的事他已知晓,今日没有通知你们改变计划,定是有所打算。”

前洲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鲁莽了些,正欲挣脱扣在自己手腕上冰冷如雪的手指,却听见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想利用阙谷以西落坞山下的瘴泽一举灭掉魏家心腹,可那片无人出入之地复杂多变、凶险异常,稍有不慎,连你们自己人都会陷在其中,无法脱身而出。”

“十四他们没想过……”

“半月前我已经遣了离宗擅长此道的弟子前去探路,今日定会有可靠的消息传来,届时我会送人…去你们那边,一定…不要…擅自……”

感觉扣在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松,身后之人竟是身形不稳直直的向后坠去。前洲连忙转身想要拉住他,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靠近,一把接住那个纤细瘦弱的人,翻身立于疾驰而来的黑马上。

没有蒙面,前洲认得这个男人,当初淮中江河之畔,前来要人的离宗弟子——云非。

“我家宗主身体抱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洲公子海涵。”客气疏离,不容眼前之人说话,便掉转马头,朝着彭城的方向而去。

那个人——竟是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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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温热的鼻息浑厚而又绵长,一股脑的全都喷在自己脸上,云夜不情愿的睁开了眼,一掌推开凑在自己眼前的东西。

手上有些无力,明明是极其嫌弃的动作,做出来却像是在爱抚般,惹得白白一阵受宠若惊,连忙又亲热的挨了上来。

云非没有走远,听见动静便转身折了回来,见靠在树干上的云夜脸色好了些,才板着脸欲言又止。

“我真的没事。”

气息有些虚弱,不复当初松月台上睨视天下的凛冽风华,让匆匆赶来的云非有些担心。

“宗主本来就在病中,却为了西北大营中的靖阳王日夜兼程,硬生生的在两日半内到了阙谷。如今回到了彭城,怎的不好好休息,又追着那前洲来了仓邺?”

递上刚刚取来的水,有些冰凉,但在这荒外之地也没有办法,最好能尽快赶回彭城,寻个大夫看一看。

云夜接过水,呡了两口,又用剩余的冰水洗了把脸,生生的将燥热压下了几分,才抬起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的云非。血丝染的满眼通红,不知是几天几夜未睡累的,还是这反反复复的高热烧的,衬着脸上未干的水渍,和贴在鬓边的湿发,显得几分狼狈与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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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可是从彭城来?云诡云弥那边如何了?”顾不得其他,一开口便是先问阙谷瘴泽之事。

“人已经出了瘴泽,但情况不太好,云笙云央已经赶去了,我来通知宗主。”

云非知道宗主他一直在等云诡云弥的消息,但此刻,看着自己眼前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的这个人,又有些迟疑,明明应是被众人捧在掌心呵护的身份,这般拼命又是为何?

可挣扎了一瞬,云非还是极不情愿的告诉了他。

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刚才还虚弱不堪的人,竟是翻身飞上了马,对着云非伸出手来,“阙谷落坞山下?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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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王爷的架子可是摆的十足,不过抹了点鸡血,就闹的西北大营鸡犬不宁。”

帐内那人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露出满意的笑。躺在床上的秦君璃身上裹了三处纱布,一层又一层,竟似个沾了血的大粽子,哪里还有现前孤傲靖阳王的气派!

看了眼抬都抬不动的手臂,秦君璃眯了眯眼,有些不悦,却是不再理会一旁聒噪的说过没完的家伙,对着一旁的沉语说道,“怎样了?”

沉语垂下头,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嘲笑自家主子的狼狈样,说道:“庞将军带了王府近卫去认人,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抓了三十八人。那些主子要的人,都进了大牢。”

“嗯,让他们注意点,关着便好,不要动手。”语意冰冷,说完还瞟了床边那人一眼,直叫他心中咯噔一下凉个透彻。

他可是堂堂忘忧谷的鬼医圣手苏九玄,寻常人见了他都恨不得趴在地上三叩九拜,只求神医大人能心情甚好大发慈悲出手相救,可这个家伙倒好,竟要自己来医他连皮都没破的“伤”,还如此不知感恩的甩脸色,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冤孽,认识了这样一只黑心狐狸!

堂堂靖阳王、皇上亲派的监军大人竟在西北大营内遭了刺客袭击,庞将军得到禀报的时候脸都白了,好一阵草木皆兵。又是加强防卫,又是捉拿刺客,从早到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只要靖阳王亲卫看着像,统统二话不说,绑了扔进大牢先。

从前宽宽敞敞的军牢如今一天之内便多了三四十人,军职高高低低,不尽相同,却让这空置了好久的地方熙熙攘攘了起来。

魏家的那些老将们很是反感,越发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从京城来的殿下。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富贵皇子,不过见了点血,便闹的整个西北大营鸡飞狗跳、惶惶不安。

一众人仅在面上表示了紧张和担忧,心里却不当回事,乐呵着看庞固忙前忙后。

当看到庞固进了大营提溜了数人后,高高在上的几位将军心中忽然闪过些疑虑,担心这位靖阳王是假借遇刺,意在清理魏家亲信,可在看见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时,又纷纷松了口气。

虽然是有几个魏家的人,但绝大多数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将,看样子,这位靖阳王倒是没什么心机,胡乱抓着人罢了。

秦君璃拆了手臂上厚厚的纱布,让沉语重新给自己缠上,却见一人闪过暗卫,飘忽进了帐内——是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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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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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排好了?”

秦君璃见前洲悄无声息地的入到帐内,一身霜雪之色,微湿了黑衣,抬了抬头,问道。

前洲看了眼他手臂纱布上的暗红,一向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沉着声回到,“彭城廖大人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简单的防御工事先前借着修缮民居的幌子已经建好,这两日战备的物资也从附近的城池陆续送到。”

“倒是十四那边有些状况。”前洲顿了顿,想到玄麟卫传递回来的消息,斟酌着开了口。

“落坞山下的瘴泽地势太过复杂,派了好几个人去都没出的来,他怕届时和赵铎的大军走散,想暂时不动,等青平军入了山再尾随而入。”

“没想到这落坞山比我们原先想象的要复杂许多。”秦君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然而谋划了许久,这种机会实在是难能可贵,断然不能毁在落坞山这一件事上,便又开口说到。

“先让那一千人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吧,我看看这边能不能再抽调些人手出来。”

前洲闻言一愣,原本隐隐有些担忧的心更是放不下来。

这次西北之行按照监军规制,只能携带一千兵力护卫,剩下的两千玄麟卫皆是先前便安排好,分了批才潜入西北之地行事。

西北大营驻军三十万,以三千玄麟卫就想拿下青平军的兵权,这样的做法已然是胆大妄为兵行险招,却又分了一千人进入落坞山下瘴泽狙击赵铎和他的五万心腹,且不论那一千人胜败与否,剩下两千人实在是西北大营中护卫他安全的底线。

可如今主子竟是又动了抽调人手去十四那边的念头……

那这二十多外青平军的西北大营怎么办?他的安危怎么办?万一关山魏显出事的消息传来,青平军揭竿而起,总不能赵铎还没灭掉,却让自家主子陷入包围之中吧!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担忧,只是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也在这西北之地的某个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用数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想要牢牢握在手中的权利——不知那位无念山的宗主见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一如自己当初在谢家地底亲见白骨林立时的震撼,还是暗自嘲笑秦家人的自相残杀、冷酷无情?

可这就是自己数十年来所欲所求的东西,云夜——身为离宗宗主、无念后辈的你,能够理解并追随这样的素玉之主吗?

“仓邺那边如何?”秦君璃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思回到正事上。仓邺薛瑞冬可不是个好忽悠的人,如果他不肯出手,怕是还得花些功夫再设计一个诱饵。

前洲听他提起这事,脸色有些难看。秦君璃当是不顺,只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做起了其他打算,却见他一番迟疑之后,缓缓开了口,“薛瑞冬同意了。不过……”

秦君璃穿上外衣,眼神锐利的瞥过前洲的脸,那张脸如往常一样依旧是冷冷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是让他感受到前洲的不太一样,能让雾影前洲这样如梗在喉的全天下可没几人,他这是遇上了何事?

阙谷、彭城、仓邺……那人也在彭城,莫不是……云夜?

“可是遇上了离宗宗主?”心中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云夜这人身手非凡、不容小觑,却偏偏来去无踪、神秘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前脚刚刚从自己这里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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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的离去,没想到后脚竟是去折腾了前洲?

前洲默默一点头,将彭城仓邺的事说了出来,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却心念一起,偏偏隐去了巷中小院关于阮家的那一段。

“呵,借了我靖阳王府的名啊,燕回这下可要惹上一身骚了。”

他倒是精明,半分没露出无念山的痕迹来,不过本来扯了薛瑞冬下水的就是靖阳王府,让他借个名头又如何!

“你说他遣了人入落坞山瘴泽?”

秦君璃转念一想,离宗执书阁是何等本事,阙谷暗道之事泄露于淮州,皇帝能得到消息,他自然猜的到那船羽叶鬼针草和逆刃刀背后所谋之事。

但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不问江湖朝堂之事的离宗,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遣了人入了人迹全无的昆仑之地!

云夜,你藏着掖着不肯说与我的就是这件事吗?你究竟是怕这个秦无念想要守护的江山战火四起,再一次变得支离破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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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诡怎么样?”

和云非在十里外弃了马,一路运气狂奔,终是在寅时之前赶到了落坞山下。

云央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无奈来。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勉强撑着将中毒的云弥带出来,已是他的极限了,如今不过一口气强撑着罢了。

“两支云影卫呢?”

云央面带苦涩,又是摇了摇头。云诡云弥加上两支云影卫,二十多人,齐齐的折损在了落坞山中,这茫茫神山昆仑一脉,真的如书中所载,无人得入吗……

眸色骤黯,盯着云诡看不出起伏的胸膛,云夜面色如霜,冷静的教人看不出一丝情绪来。挥了挥手,待众人走的远了些,他才在衣衫浸血的少年前缓缓蹲下身,伸手抚过衣角的那一片轻羽——代表执书阁弟子的轻羽……

“阁……阁主……”

纵然已是高高在上的一宗宗主,在跟了他许久的弟子眼中,云夜永远都是那个素衣淡然,执卷临窗,风姿天成的执书阁阁主,一如雾松山雪般清澈,一如袖中无妄般睿华。

“果然…果然在…在昆仑…山……山中……”

已是喘不上气,一句话用尽了云诡最后的力气。

“你……可怨我?”

云夜嘴角泛起苦涩,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有五年的师弟,眼中一片哀戚。

“图……”

云诡从残破的衣襟中掏出几片牛皮纸,颤抖着递到云夜面前。那些牛皮纸边角微卷,沾了些许血迹,明明轻若鸿毛,在云夜手中却是如万斤般深沉。

那个只身一人背着同伴走出落坞山的少年看向浮空之中,眼中已然失了焦距,模糊一片。映衬着暗夜中纷纷而落的雪,显得遥远而又肃穆。

没有回答云夜的话,惟有两个字,且轻且淡,缱绻而出,像是这茫茫世界中最深的执念,直刺人心——

“回…家……”

回家吧,姗姗而来,踽踽而去。

回家吧,茕茕而立,落落而归。

那片神泽之地,才是我们的故乡,才是我们散尽万魄、终该回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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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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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未过,落伍山瘴林不远处一片黑暗。

数十人没有掌灯,在黑暗中焦急的等着某个人。忽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透过黑暗传来,只见两人一骑不知从何处疾驰而至。

行至众人的身前,策马的那人拎着不断挣扎的一物下了马,将他一把推向等在一旁的云央。来人竟是刚从西北大营回来的云夜。

“云弥可还好?”

“回宗主,气息倒还算稳,只是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恐怕需得先解了毒才行。”

云央瞥了那个被点了哑穴,在一旁支支吾吾气急败坏的男人一眼。这人是谁,竟值得宗主亲自去请?

面色冷淡的点了点头,云夜挥手一拂,一抹气劲冲着苏九玄而去,却是解了他的穴道。

“宗主?什么宗主?!哪宗哪派?!你竟敢点我的穴?!我苏九玄是什么身份,怎容得你如此无礼!你们是要我救人是吧,我偏不救!说不救就不救!别以为有秦狐狸给你撑腰,就能肆意妄为,把我堂堂忘忧谷的神医当萝卜一样拎来拎去!就算你有封情丝怎样,有无妄剑又怎样,和秦君璃一样黑心黑肺天地良心都黑成了渣,倒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

“噗”的一声响,某些人刚刚解开的穴道又被点了上。云央云笙和云非等一众人心中皆抹了一把汗,齐齐的斜觑了眼面色阴沉冷漠的宗主大人。

虽说这位自小在无念山长大的云夜宗主冷静自持又君子淡漠,但绝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上宗主的高位,一领无念山数千弟子,连明字辈的几位阁主都心悦诚服、俯首听命。

这人也是不怕死,竟敢在面色不虞的云夜宗主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

“带他去医治云弥,若是不肯就废了左手,若是有半点差池就废了右手。”冷漠阴戾的不似平日,让离宗众人皆是心中一紧、小心翼翼起来。

云央点了点头,命手下弟子揪了不情不愿的苏九玄离开,又对着云夜说到:“云雪到了,宗主可要先见他?”

那个自从昨夜便一直绷着脸的人,终是露出了一抹笑意。可明明是笑,却偏偏让人觉得悲戚万分,竟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之感。

云央不明白是自己眼花,还是这西北苍漠之地的寒风太盛,宗主年纪轻轻,未曾经历人间七情六欲八苦九殇,怎会露出如此耄耋之人才有的神情?!

不过一个闪神,那人却是敛了笑,对着云非吩咐道:“让云雪来见我。云非你去挑五人,天亮之前随我入山。”

莫说是云央,身边的云笙及离宗弟子数人闻言皆是大惊,宗主要入落坞山?!

这阙谷瘴泽人迹罕至、不生活物,连云诡云弥和那二十人的云影卫都奈何不得,齐齐折在了此地,他身为一宗之主,竟不顾安危、要亲自入山?

“不可!”云央激动的向前跨了一步,率先出了声,“落坞山是什么地方?!云诡云弥带着二十云影卫都出不来,宗主怎能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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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脸上一片欲言又止,而那个人却背手立在一旁,眺望远处一片黑暗朦胧不为所动,云央咬了咬牙又说道。

“云夜师弟如今已是一宗之主,当不得在执书阁那般任性。无念山弟子数千,生死皆在宗主一念之间,如若师弟这般儿戏、不为离宗上下考虑,当初又何必在松月台上接下这宗主之位!!”

一番话说的着实重了些,若不是为了这繁息了三百年的泱泱离宗、若不是为了无念山上下数百的手足同胞,云夜又何须与那素玉之主虚与委蛇、相互算计,逼得他承诺不动离宗上下分毫?!又何须冒着生命危险,亲探这传说中无人可入的阙谷瘴泽,只求他秦君璃能顺利拿下青平兵权?!

不懂云夜心中所想,亦不知他今夜所为,一向跟在执律阁阁主身边、冷静自制的云央有些忿然。

跟在宗主身边数月云非却是变了脸色,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云夜一挥手,止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落坞山的寒风凛冽而来,吹的他乌黑细密的发丝皆向后飞荡,露出光洁无瑕却又姿色平平的容颜,缓缓出口的声音像是从那苍茫昆仑而下,虚无而又缥缈。

“云央师兄说的对,此番是云夜任性了!”

云央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对这位师弟的性情也是有几分了解,他执掌执书之阁数年,心中沟壑万千,如今又身居一宗之主的高位,怎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轻易改变决定。

果不其然,听见他接下来说的话,云央的脸又黑到和这天色融为一体。

“那此次入落坞山,本宗主就不带人了。云非、云笙,你们天亮前带着云弥和所有离宗弟子撤离阙谷。若八日后,我还未出这瘴泽,或是靖阳王秦君璃死在了乱军之中,”说罢深深的看了云央一眼,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还烦请云央师兄转告明聿阁主,宗主之位——另择他人吧……”

“你!!!”

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这般赌气又是何意!云央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却叫一人拉住了衣袖,眼睁睁的那人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云非,他!!”

“师兄,你逾越了。”云非对着这个一向沉稳冷静,今日却被气的失了分寸的师兄,摇了摇头。

“他才是离宗的宗主,才是被四阁阁主认可,执掌这无念山的人。云夜宗主有他自己的打算和顾虑,既然明炽宗主选择了他,我们又是追随了他,便要相信他的能力与心性。”

云央转过头,第一次正视这个曾经执武阁中默默无名的师弟云非,若不是云夜执意将他带在身边,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听得这样一番话吧——全心全意、毫无杂念的信任与诚服,对无念山,对离宗,更是对执掌离宗的那个人……

“云夜师兄——定会穷尽他所能,护得我们所有人周全……”

而我们所能做的,从来都只有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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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昆仑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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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宗主。”云雪对着那个立在巨石上,凝视着阙谷瘴泽的方向,一言不发的人唤到。

“云弥可好?”

临风而立的那人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看向半个时辰前被送到这边的云雪。

“见过了,苏神医下了针,云弥师兄清醒了一刻钟的功夫,又昏睡了过去。回到彭城再用些药物,性命应该无忧。”

云雪没想到执书阁中身手最好的两位师兄,带着二十云影卫入山,最后竟是只有云弥师兄一人活着出来。这落坞山下的瘴泽真的如同传说那般可怕吗?

“恩,如此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云雪听在场的弟子提到云诡师兄咽气时的情景,那位在执书阁跟了宗主五年的师兄就这么死了,他的心里想必是十分难受的吧。可自己此时脑袋空空,偏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眼前这人。

“瘴泽中的情形云弥可交代清楚了?”

云雪正感到有些悲伤,面前的那人却是话题一转,收起所有的情绪,变得严肃起来。

晃不迭的一点头,便见那人跳下巨石,找了个背风处,掏出先前准备好的羊皮纸和特质的碳墨来。

“时间不多了,那快开始吧。”

云夜点了一盏风灯,固定在巨石的侧面。又从怀中掏出那卷染了鲜血的羊皮卷,缓缓的在低矮的石台上铺开。

图上的笔锋凌乱,线条粗细不一,有的地方渗入了血渍,微微晕开,却是让人感觉到了这瘴泽的复杂与危险。

光凭这样一张草图,当然不足以绘出瘴泽和落坞山的全貌。

有了云弥的口述和那些散乱的记着各种奇异之物的杂记,最关键的是需要一个熟悉山川地貌、分水气候的人,来将所有图记整合在一起,绘制出最终的成图。

这个人,云夜属意的这个人,便是云雪。

云雪,这个身手差到几乎死在执武阁的弟子,自卑而又怯懦,谁能想得到竟是有着如此惊人的才能!

天生的过目不忘,凭着那些在执书阁阅过的九州山河志,和这份云诡、二十云影卫用生命换来的落坞山地记,硬是将阙谷以西、昆仑东麓的地势地形绘出了七七八八。

地势图——数百年间无人能够绘出的落坞山瘴泽地势图,竟是在这个从未入过山的少年笔下诞生。

“还需多久?”云夜垂下头,看着那个在羊皮之上细细勾补的少年。

“大致是可以了,不过宗主看这里。”

云雪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指向图中一处,山峦层叠,崔嵬险峻,紧挨着那一片瘴泽,应是落坞山的山脉。

“根据云弥师兄所述,这里有一条河道,水流湍急却逆势向西而去,可云诡师兄的图上却只有一片群山。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条河道应是地下河,深埋在落坞山的山脉之下。或是在落坞山中深藏着一条中空狭长之地,暗河通过这里,流向昆仑腹地。”

顿了顿,瞥了脸色不虞的宗主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

“若是前者,倒不足为惧,若是后者……”

“怎样?”云夜皱了皱眉,心想秦君璃不过是借暗道之名,行夺权之事,难不成这落坞山中,真有暗道?

“便很有可能绕过鞑靼境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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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山,汇入孔雀河……”

孔雀河是鞑靼的主河,若确实是河脉相连,从鞑靼境内逆流而上,顺着暗河,莫不是真的可以绕过阙谷关,进入南秦境内?!

这样的念头一起,少年掌心浮出一层冷汗,云雪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为南秦江山担忧吗?说不上,自己从记事起便未出过无念山,对这天下九州无甚感情,姓秦姓齐又有何区别!

可若说是不担忧,却实实在在是有些自欺欺人了,眼看着宗主为了几百年前的那个承诺殚精竭虑、奔波操劳,自己又怎会忍心他倾注了心血的南秦江山易主他人?!

“宗主…外族真的会从暗河绕过阙谷关吗?”

云雪心中有些惶惶不安,那人却勾了嘴角浅浅一笑,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伸手在云雪脑门上一弹:“别担心,有我在。”

别担心,有我在……

是啊,他是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诺大执书之阁的离宗云夜,他是前任宗主生前所托、护这无念山百世传承的离宗云夜,他是那个站在松月台上、执剑而立教人不敢直视的离宗云夜!

有他在,何需担心!他定能从这落坞山,平安归来!

定了心神,收了笔,垂袖从羊皮纸上拂过,云雪连忙揽了衣袖,怕糊了未干的墨迹。

然而数笔勾勒的一隅却从粗布之下浮出,落入他的眼中——已然越过落坞山脉,深入昆仑腹地。

这片区域云弥师兄未曾提及,云雪只是循着云诡师兄的图记描绘而出,先前未做多想,如今忽然映入眼帘,却是叫人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群山隐泽,膏晷不接、参商不济。如同藏书阁的那些书籍般,古老、神秘、隐晦不知出处。

云雪忽然想到些什么,震惊无比,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猛的抬起头,看向那个执灯浅笑、恍若幽魂之人。

那是……那里是……

那人微微一抬眼,波澜不惊、深沉若海,袖中无妄却突然出鞘,从云雪的面前浮过,带起一丝冰冷凛冽的寒气。

剑起,纸落。

云雪手中的羊皮纸被生生的割下一角来,却被行云流水的气息吸引着,落入云夜的手中。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便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我说的可对——云雪?”

魅惑一笑,似踽踽而来的勾魂之鬼,直叫少年惊愣当场,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还未等云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见那人已经唤来云非,将自己往他身边一推。

“将云雪和这图一起送到秦君璃手上。”

“宗主……真要独自入山?”云非皱褶眉向前跨了一步,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压低了声音说道。

“算不得独自,还有秦君璃那一千玄麟卫,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云夜伸手在云非肩上拍了拍,又抬头看了眼那苍茫的落坞山。

“知道了,总要去看一看。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云非一梗,听他这么一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来。三代族人百年来的心愿……真的可以实现了吗?

微愣感叹之间,云夜已经翻身飘上马背,竟真的孤身一人,朝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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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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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偷偷瞥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离宗宗主,江湖之上多么神秘莫测的一个存在,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之人!更没想的是,身为一宗之主的他,竟是要随自己入这落坞山瘴泽!

落坞山的瘴泽凶险万分,几百年间可入不可出,十四早有耳闻。若不是这般复杂之地,殿下也不会用来阻击赵铎和魏家的一干亲信。

此行靖阳王府玄麟卫千人,皆是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可这位宗主大人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要和这千人一同赴死?

“宗……”云夜闻声淡淡一瞥,吓得十四连忙改了口,“呃,云夜公子……”

“这瘴泽神秘莫测,异物丛生,传说中无人能出,云公子真的要与我等一同进入冒险?!”

虽然接到了西北大营那边传来的消息,十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在d动身前又向那个人确认了一遍。

“按我说的去做,你们就不会在这瘴泽中丢了命。”

云夜勾了勾嘴角,扯了一个不达眼底的笑。然而十四听着这话,浑身一颤,眼中却是忽然冒了光。

不会丢命?!不会丢命?!他竟然说不会丢命?!

这位宗主真的有办法在这个魔鬼地狱般的瘴泽中穿行无阻?真的有办法阻击赵铎和五万心腹,再带着这一千人活着走出瘴泽?!

“不知云公子有什么想法?”十四搓了搓手,笑着凑近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

云夜不知道为什么十四的态度忽然变得这样亲热,只是停下来抱着手,看向身后的玄麟卫。

训练有素的千人皆是清一色厚布窄袖黑衣,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一脸郑重。

一张张脸,一双双眼,坚定而又郑重,决绝而又凄厉。秦君璃啊秦君璃,你怎么忍心这些追随你的人尽数折在这落坞山下?!

“你们有何计划?”

“入山,设伏。”十四一顿,眼中闪出义无反顾的决然,“反正没人出的了这落坞山,待赵铎的人进来了,和他们一战到死!”

简单、粗暴,却是最为可行的办法,就算青平军的那些人侥幸出了瘴泽之地,殿下那边应该也已经掌握了西北大营,这一千人马也是死得其所了。

“不自量力。”一句话,说的十四脸色微赧。

好吧,虽然这一千人玄麟卫皆可以一敌十,想要灭掉赵铎的五万人马,确实是费力了些。

不过燕先生原本的计划也只是射杀掉领头的几位大将,剩下的人就算再多也不足为惧。但免不得殿下到时候分心再来对付这一支残兵败将罢了。

那位宗主忽然又转过身去,在蒙蒙的天色中眺望远方。此处已是密林的边缘,隐隐现出几分雾气,再往前便是真正的瘴泽之地了。

十四见云夜迟迟未动,正准备开口,他却是冷不丁的出了声问道:“赵铎这个人疑心甚重,你们怎的引他入山?”

偷偷斜觑了面无表情的云夜一眼,十四吞了吞口水:“殿下数日前派人从灵州押送了几车东西前去仓邺,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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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被赵铎的人截了。”

数日前?仓邺?自己和前洲在仓邺说服薛瑞冬出兵不过是两日前吧,他怎会在数日前就和仓邺有了往来?!

忽然一个念头闪现,莫不是……

“羽叶鬼针草?!”

“正是。”

云夜手指微颤,在心中惊叹。

难怪这两日见西北大营防备松散,不似备战的状态,敢情是截了靖阳王私下运送的羽叶鬼针草,猜到是他在背后故弄玄虚、捏造事实,想要插手青平军,才不将这位皇帝派来彻查阙谷之事的监军当回事的吗?

不过秦君璃选择这个时机抛了羽叶鬼针草出来,断不会如此简单!

原先赵铎对鞑靼可能绕过阙谷,与北齐前后夹击一事就是将信将疑。加上瘴泽危险无比,就算出兵,也不会派自己的心腹前往送死,一旦他知道暗道之事有秦君璃在其中插了一脚,就更没了出兵的理由。

那只狐狸到底是想怎样将魏家心腹引入这瘴泽之地一网打尽呢?

放眼南秦,能得魏家忌惮的也就一个何家,八年前的白家尚可算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不过已然不复当年,没什么太大的威胁。

秦君璃想要诱得赵铎出手,必然是要借羿王的势,这才让前洲找上仓邺的薛瑞冬。本以为他借兵是严防阙谷生变,没想到竟是在多日前,便早早的将薛瑞冬算计了进去。

可这茫茫昆仑,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平王、羿王,包括他秦君璃不惜牺牲手下千人万人,也势必要握在自己手中的呢?!

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十四,眼神犀利,惊得十四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神武陵?!你们竟用神武陵做饵?!”

十四没听出云夜语气中的诡异,只当他是惊诧,说道。

“神武陵怎么可能真的在这落坞山中,不过是我们刻意放出的消息罢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赵铎心疑,没有把握前断不会贸然入山,可一旦薛瑞冬的两万人马开拔,朝着阙谷而来,这些天在他身边模棱两可的消息便会成为他无法抵抗的诱饵。”

十四觉得这位宗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想着这一千人都要靠他活命,又继续说道。

“魏家想找神武陵,却忌惮阙谷瘴泽,更怕两位殿下联手在他之前寻得宝藏。神武陵不比其他,毕竟是秦家先祖之陵,就算得手也不便招摇天下引来骂名,他赵铎所携所带所用的人马必定只会是魏家的心腹。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在落坞山下将他们一网打尽,便可打破平王对这西北大营的控制。”

听得十四一番解释,云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秦君璃啊秦君璃,心思缜密、洞察人心——真真是一点都不能小瞧你!!

但聪明如你,又是否知道,这苍茫崔巍的昆仑之山,岂是你我之辈能够予取欲求的呢?!

“走吧。”只见他拢了拢袖中的无妄,不再说话。

纤细笔直的身影隐入雾气,不过一瞬,便消失而去,了无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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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赵铎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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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本王身边?!”秦君璃盯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人,冷哼一声。收藏本站

执书阁的云雪也就罢了,这个云非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离宗之人吗,怎的他家宗主入了落坞山,他不跟着去,反而凑到自己跟前来了?!

“丢出去!”

话音还未落地,一个暗色的身影从角落窜出,紧接着“唰”的一声响,便对着云非动了剑。

云非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人说动手就动手,连忙脸色一白,向后闪去。

忽然想到当初在都河江畔,这两人绑了云霜,也是这么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还是自家宗主出手,才解了围。于是心念一转,大声嚷嚷道。

“不是吧!!我家宗主三天三夜没合眼,带病帮你说服了薛瑞冬,怎的一日未过,你竟是要对我赶尽杀绝?!”

一路闪躲着从桌案边退至门口,前洲再出一剑便能将他逼出帐外。偏偏听他提了那个人,剑尖一抖,刺歪了去,云非抓了机会,一个闪身,又飘回了秦君璃的身前。

秦君璃闻言眯了眯眼,命令前洲收了剑,看着眼前一脸汗意的云非。

一次淮中都河江边,一次洛城郊外乱葬岗,自己对这个离宗弟子的印象不太深刻,但似乎每次默默无闻跟在那人身边的都是这个云非,似乎是他相当信任的人,也不知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留下也好。”一声冷笑,秦君璃忽然勾了嘴角,对着身边的小厮说道,“沉语,找身玄麟卫的衣服给他换上。”

与身旁的云雪对视一眼,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却只得到同伴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云非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现在赶去落坞山,还能不能追上宗主……”

“来不及了,没有地势图,你根本没办法进山。”

在靖阳王府呆过数日,知道这位殿下相当不喜欢别人打扰,云雪寻了最远的一个角落,意有所指的瞥了瞥靖阳王桌案上的那卷羊皮图,好心的告诫着这位师兄。

“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位殿下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再还给你。”

地势图,落坞山瘴泽的地势图,一共只有两份,一份被云夜宗主带入了瘴泽,另外一份则安安静静地躺在素玉之主秦君璃的手边。

且不说从靖阳王手中抢东西有多难,光是那个执着雾影无痕剑的前洲就让他胜算又少了一半。

云非此时有些后悔,怎就轻易将这图拱手让了人,如今寄人篱下,倒要被那心思深沉的素玉之主坑深了去不可。

他脚尖微动,手还没挨上剑柄,便被人看出了意图,黑暗的角落中射出一道阴冷肃杀之气,云非连忙撇了撇嘴,收回脚,退至前洲剑气挨不着的地方。

宗主啊宗主,我怎觉得这西北大营,比那落坞山凶险更甚呢……

一时帐内无人出声,安静的有些可怕,倒衬的帐外靖阳王亲卫来回巡步之响,嘈杂了几分。

秦君璃撑着头,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椅子里,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假寐,呼吸均匀的连云非都分不出真假,只能在心中连连感叹这人的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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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

且沉且稳、绵而厚重,身手定是不凡,只是不知与阁中的云焕、云祁,甚至与自家宗主相比,又是孰高孰低,谁能占得上风?

传说秦四皇子在京城初露头角之时,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聪慧灵动、文武双修、风华无双。

被称作“金玉白棠”的白家也是名动四海、富可敌国,有个在宫中做贵妃的白柔,又有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皇子,一时鼎盛,整个南秦除了何家,怕是无人能及。

可白家当年不知因了何事,却在一夜之间覆灭。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白家家主白燕行不知所踪,族内男丁不活,老弱不存。

有人道是白家生意做的太大,惹了不该惹的人,也有人说是白家手伸得太长,企图把持朝政,被皇家的青莲卫暗杀殆尽,没人知道真相如何,白家的覆灭最后却是以秦四皇子自请守陵告终。

然而八年的枯燥无味的守陵生活,却是磨去了这个人的锐气和傲气,让他成为了现在这个隐忍、深沉的靖阳王。

没有人知道他八年间的生活是怎样,如同没有人知道他那身深不可测的功夫是从何而来,大概能让人感受到的,便是那双眼中偶尔散发出来的势在必得吧!

在云非的胡思乱想之间,沉语已经拿着东西掀帘而入。晨光微亮,带着寒气,从门口涌进,让这帐内也沾染了几分边关的肃穆,也让云非蓦然清醒了几分。

东西还未放下,一阵急躁的喧哗由远及近,步履震震,带着甲冑与兵器的磨擦之响。除了斜倚着的秦君璃,几人皆是一凛,各自戒备。

“昨日殿下受惊了,末将特来请罪!”

一人步入帐内,规规矩矩抱拳行了个礼。秦君璃这才睁开眼,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

此人秦君璃也是见过,便是第一天来便被他们推出来写奏折的贾盛。看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秦君璃便出了声调侃道。

“贾副将想好如何来写这奏折了嘛?”

贾盛面色一僵,呵呵的笑了两声,倒是缓了口气:“殿下说笑了。赵将军听闻昨日殿下遇刺,受了惊扰,对这西北大营的防范松散深感愧疚,命在下连夜点了两千青平精锐,前来护卫殿下安全。”

沉语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这赵铎可真是虚伪至极,殿下刚到的时候不来,昨日遇袭的时候不来,半夜满大营闹腾的时候不来,过了一夜天亮了、完事了,他倒是派人来了。

看这两千人的架势,哪里是护卫,明明是赤裸裸的监视!

秦君璃挑了挑眉,心中却有了计较。这时候派人来“保护”自己……怕是薛瑞冬那边的两万大军已经有所动作,离开仓邺了吧。

看样子赵铎应是得到消息,匆忙带着他的五万心腹,朝落坞山挺进了,眼前这两千人不过是困着自己,怕自己再去山中插一脚罢了。

呵呵,既然这么看重他秦君璃,自己好歹得送一份大礼,才对的起他的“费心”不是?

“今日雨雪初霁,天气倒是不错。闲来无趣,贾副将也来的正巧,不如陪本王一同去审审那些意图不轨、谋害一国皇子的刺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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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替死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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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非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心中将秦君璃骂了不下数百遍。收藏本站

“非非,他是没给你吃饱饭吗?就你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我们得审到什么时候?”听见他的称呼,云非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非非”?!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名字?!

可他这要求也太过强人所难了点吧——下手要狠、看上去皮开肉绽,又不能伤人筋骨,他秦君璃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这……”贾盛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两人,又撇了撇一旁皱着眉不发一语的庞固,再看看那个歪坐在凳子上,笑的一脸诡异的靖阳王,心中有些忐忑。

总觉的哪有些不对,却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将军这三日被运往仓邺的那几车羽叶鬼针草折腾的心神不宁,一接到来自仓邺的消息便带着五万人马,不等天明就匆匆出了大营。

临行前嘱托自己不惜一切手段盯紧了秦君璃,才有了两千青平军借护卫之名,行监视之实这一档子事。

本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靖阳王会力争抗议、大闹一场,没想到二话没说便欣然接受,还邀了自己一同来审刺客。

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又猜不透秦君璃心中所想,如何不叫人心中忐忑?

“贾副将啊……”见他点了自己的名,贾盛心中一紧,明明是个无甚权利的皇子,为什么寥寥数语便叫自己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呢……

“本王手下人没什么经验,这牢里关的又是保家卫国的军中将士,委实下不了狠手,不知贾副将可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揪出隐藏在军中的奸细?”

贾盛瞥了一眼那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都这样了还叫下不了狠手?!

见贾盛不说话,秦君璃一抬手,几人上前将晕过去的两人从刑架上弄下,随手扔在一旁,又从牢里拖了微胖的一人出来。

贾盛一瞧,瞬间青了脸——左将军朱骁麾下参军李阖。怎么是他!

这人不过朱骁手下一名小小的参军,军职低下、无甚本事,本也无关紧要,可偏偏他的叔父是赵将军身边李仲。

李仲一家,兄弟三人,就这一个男丁,看的甚是娇宠,千方百计将这独子弄入西北大营不过是混个军职,再一路顺着魏家的人脉做个闲官。

怎的好死不活,就被这靖阳王抓入了大牢呢?!

李阖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看见先前两人的模样,已是双腿哆嗦,连站都站不稳。

被人架上刑架,绑了个结实,竟是抖抖索索,一下子憋不住,尿了出来。

秦君璃皱了皱眉,脸色一僵,就要发难,贾盛连忙上前,安抚道:“刑讯之事,本就腌臜,殿下金贵之躯,怎可让此等脏秽之事污了眼?!”

偷偷擦了擦掌心的汗,贾盛有些后悔接下这桩事。这位殿下拿着圣旨,关不的、囚不得,顺不得,逆更不得,本以为只要防着他离开这西北大营、去给落坞山添乱即可,谁知人家根本没有离开军营的意思,一心只想审出图谋不轨的刺客。审就审吧,偏偏抓了李阖!若是自己两眼一闭,不管不顾,让这李阖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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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李仲一闹腾,倒霉的还是自己……不如还是……

“嗯?似乎贾副将有些主意……”抬袖捂了鼻子,一脸嫌弃的往后退了两步。

“若殿下信的过,请让末将代劳吧。”抱拳低头,贾盛还真有些怕他不应。

“嗯……可是……”那人嘴角闪过一丝笑,几不可察,一闪而过。

“殿下放心,末将定在两日之内,揪出这军中细作!”

“既然贾副将自荐,那就有劳了。今夜有了贾副将的守护,本王定能睡个好觉。”说罢拍了拍锦服上不存在的灰,心情甚好的出了阴暗血腥的大牢。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灌入,吹散了些许浊气。可不过一瞬,当复又关上之时,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散而出,让熙熙攘攘的军牢陷入一片阴森与沉默。

黑暗之中忽然有人说道:“靖阳王殿下是个明事理的,确实挑着有嫌疑的人审。可如今落到贾盛手中,我们这些人……”

“贾副将……怎么了?”

“你是哪个营的?没和他打过交道吧!”

“贾盛和我们先锋营的过节,可得从八辈子前讲起了……”

“阿虎,别说了!!”

“哎,不说了不说了,大家自求多福吧,反正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弄死我们,大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咬咬牙就过了!”

“……”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蹙紧了眉,更多的却是一片茫然,不知自己的未来,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上……

贾盛的动作很快,快的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半日,便揪出了隐藏在青平军中的行刺之人。

手段也没见得有多高明,不过更甚的严刑拷打,直审得三四十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满是血污的军牢地上,要死不活才停了手。

当然,魏家的那几位也是象征性的抽了几鞭,泼了几盆凉水,便“昏”了抬了出去。

看着军牢外空地上那个满身伤痕、脏污不堪、已然快没了气息的人,秦君璃眯了眯眼,缓缓勾了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先锋营的刘长明——这贾盛可真是甚得人意,选谁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个替死鬼。

这人原是赵铎手下的一名小将,出身低微,却为人正直,热心宽厚,颇得人心,因看不惯魏家那些蝇营狗苟之事,才一降再降,被派去了先锋营当一名小小的千夫长。

如果没记错,他的亲弟刘长远可是在弓箭营吧……这下可省了不少事。

表达了对贾盛的谢意,秦君璃以“贾副将能力卓群,乃我南秦军中栋梁”一句话匆匆了了这几日的遇刺之险,看也不看地上的“细作”一眼,便挥了挥衣袖,在青平军的护卫下落落而去。

倒让贾盛冷叱一声,一吐心中浊气。

这靖阳王看着也不甚聪明,不过占着皇子的名分罢了,哪值得赵将军如临大敌般对待!可当数日后,赵铎生死不明、西北大营一夜易主,他望着这阙谷雄雄之关,再度感慨之时,已是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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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百五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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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本就被雾气萦绕的密林在昏暗的天色中化作憧憧的暗影,夹杂着来自脚下的血腥气,让人产生了身在幽冥地狱的错觉。收藏本站

十四避开了一地尸体和草丛中残存的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朝着刚才的那棵树跃了过来。

迷林瘴雾、吸血毒蛛,依借着天时地利,和对方的无知与恐惧,将赵铎手下的行迹与心理算计无遗,那人竟是不用一兵一卒便消灭了对方上万的兵力,如何不叫十四感到震惊和庆幸。

震惊于那个隐居在无念山三百年的宗派实力,而又庆幸这样举手投足皆有风云之人,最终是被拢入了靖阳王的麾下。

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云夜这样一个人,投了何氏羿王或是魏氏平王,对自家殿下和这些追随于他的万千心腹会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远的不说,至少眼前的这次落坞山之战,别说灭了赵铎五万人,怕是还未走入密林深处,一千玄麟卫便会系数折在这个诡异莫测、无人能越的阙谷瘴泽中,无一得还了吧。

可如今自己和身后数百人,竟然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踩着对方的尸体,清点着战利,真真是让人感叹上天的眷顾。

站在树下,抬头看去。

十四见那人正坐在树枝上,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微微的蹙着眉。

昏暗的光线透过浓浓的雾气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朦胧的暗影,明明只是中庸之姿,身着素布黑衣,与他人并无二样,或许那副姿容连濯青院的燕先生都堪比不上,可十四却在他身上看到种从未见过的神泽之光——

玉带翻飞、含睇浅笑,一步一莲、既幽且妖。

敲了敲脑壳,低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象,十四又抬起头来,对着树上那人说到,“云公子,已经差不多了,天色渐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那人从羊皮卷上抬起眼,看了看树下的十四,不明白他在那站了许久,忽然眼神灼灼是为哪番,却是折起了手中的东西,从树上一跃而下。

“你带的人中,可有善识方位者?”

十四一愣,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却是转头在看不真切的人影中一唤:“刘大木头!”

一个黑影左窜右窜,跑到面前,拉下蒙面抵挡瘴气的厚布,憨厚的咧嘴一笑,“十四哥,找我哈?”

那张脸黝黑粗糙,明明看着年纪比十四大上许多,却对着一张娃娃脸的十四唤“哥”,惹的云夜“噗哧”一声便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眉眼中忽然间染上了笑意,眼前那人一张平淡的脸就这么生生变得美艳动人起来,真的就像志异话本中的妖,恍惚于山林间,食人精血、勾人魂魄。

十四看的惊呆了眼,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倒是身边的刘木赧着脸捅了捅他的“十四哥”,十四才晃过神来,抬袖擦了擦口水。

云夜见他那副样子,也不计较,只是瞬间敛了笑意,变的面色冷漠,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对着一旁的刘木说到,“你可知我们身在哪个方位?”

“回公子,在我们入林地的西北方。”刘木虽不知云夜身份,但见十四对他恭敬,又眼见他数次带领众人避开危险、设计消损了赵铎一万人马,便知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也随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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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称了一声“公子”。

“西北……”那人闻言又皱了眉,念叨起这两个字,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想到些什么,又拿出那张羊皮卷仔细看了看。

“十四,我们还剩多少人?”

“九百一十三人。”在这出了名的“只进不出”的阙谷瘴泽兜了三日,竟然只折损了不到百人,揣着必死之心的众人已然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了,但更多的,却是对眼前之人的信服。

“你挑一百五十人出来,要身手最好的,剩下的人换上青平军的军服,分散开,待会儿借机潜伏到赵铎手下去。”

“好。”不疑有他,十四连忙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一百五十精锐,便出现在了云夜的面前。

当最后一丝光从远处消失殆尽,黑夜默默的降临。阙谷之地深沉的暗色笼罩而下,为这片无人胆敢涉及的土地上增添了几分神秘危险的气息。

地动虫鸣、草晃萤飞,白日里沉睡的万物似乎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在这些静立之人的周围发出簌簌的、令人不安的、欢快的声响,仿佛是一场期待许久的盛宴,缓缓的在天地间拉开了帷幕。

“想必各位在入山之前已经有所准备。”

云夜转过身,盯着黑暗中的憧憧人影,淡淡的说道,各位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自是将他低沉的话语听的一清二楚,却每个人都微微一凛,没有错过那话语中不容忽视的凝重与郑重。

“落坞山下的瘴泽无人能还,凭借的不仅仅是洼地的地势复杂、不可视物。”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清冷的潭水,慢慢沁入人心:“更多的却是这密林中不为人知的虫蛇毒物。有些看得见摸得着,可避可防,然而有些——却是蛰伏暗处,杀人于无形……”

十四握着的手紧了紧,喉头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是啊,这莽莽昆仑,自西而下,隔绝了多少外族轻践南土的脚步,这朦朦瘴泽,伏山而卧,又是抵挡了多少蛮夷越关而过的野心?

如今,生为南秦武士,不是在阙谷关外上阵杀敌,却是盘旋于此,同室操戈,不知这些人是否和自己一样,心生惋惜呢?

“我们前三日夜伏昼出,所行之路,所见之物,不过是这瘴泽密林的皮毛。如今赵铎的五万人马已经入林,接下来我们要做的、要面对的,必然会比前几日艰险数十倍。”

十四皱了皱眉,不知道云夜让自己挑了这一百五十精锐想做些什么,此刻又是想说些什么,直觉上遵从了内心深处的想法——信任,对这个人坚定不移的信任!

信任他,才能完成此次落坞之行的任务,在这片土地上歼灭魏氏五万心腹;也只有信任他,才能让这上千人活着走出密林,助那人顺利拿下青平兵权!

“你们,可会惧怕?”

数百人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在周遭的虫蚁震鸣中显得那么的弱不可闻。

周围的一切黑的如同那夜谢府地底的暗道,云夜却感觉到一双双的晶莹发亮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的方向,无声的诉说这他们的坚定与无畏无惧!

明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死亡、是去而不返,这些人却义无反顾、毫无怨言,秦君璃啊秦君璃,你可一定要成功,莫要辜负这落坞山下的一腔忠魂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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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十羽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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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越来越多飞舞的瓢虫,带着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的荧光,循着人的体温聚集了过来。

云夜不再迟疑,对十四和他挑选出来的小将二三人说到:“我们先前花了三日时间走过了密林的三分之一,现在正沿着西北山脉向上而行。越往上地势会越陡,遇见的危险也可能更多。”

“公子有何打算尽管吩咐,我们玄麟卫不惧危险。”一名眼生的小将开了口,云夜已经习惯了这些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于是只是稍稍一顿,便又继续说到。

“危险更多,存在的变数也会相应变多。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改变战术,不可再像先前一样为了引青平军入林而全部聚集在一起。”

十四有些明白云夜的意思,他让剩下的六百玄麟卫寻了青平军的军服,又分成了几支,必是做好了潜而伏之的打算。

“换上青平军军服的六百人身上只带基本的驱虫避毒药物,剩下伤药、武器全部挪给这边的一百五十人。”

几人闻言有些微愣,原先以为是分而灭之,如今连武器都不带,如何敌的过对方数万人?

“然后你们扮成青平军,尽量分散开来,混入赵铎大部队的后部。无论是扮伤扮残,随便你们,千万不要冲在前面。”

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云夜倚着树干微微闭了眼,一脸的苍白,幸得周围漆黑一片,也叫人看不出他的异样。

这一顿,却是有小将不太明白的开口问了起来:“混入后部,是要前后夹击吗?可我们只有千人不到,就算对方此战失了一万兵力,也还有两三万人在这密林之中,如何能将他们全部拿下?”

小将说到委婉,云夜勾了嘴角一笑,心里明白他实际上想说的是:就凭这九百人,想要围攻赵铎三万人,不是白白送死吗?

“不,不是夹击。”云夜声音清淡,却叫十四几人一头雾水,在黑暗中相视一眼。

“你们这六百人要做的,就是跟着青平军——扯后腿!”

感觉到众人嘴角都是一抽,云夜在暗中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复又解释到。

“虽然这五万人都是赵铎在西北大营的心腹,但他也只会将此行的真实目的透露给少数人知道,并不会闹的人尽皆知,毕竟这种挖人祖坟的‘阴损’事儿,传出去也不太光彩。”

玄麟卫其他人不知道云夜这话的暗指,十四却是明白。

先前谢家西陵九星图的事他也多多少少知道点,若说到‘阴损事儿’,那自家靖阳王殿下岂不是也是这些企图‘挖人祖坟’中人的一份子?

不过赵铎想挖的是别人家祖坟,而他挖的是自己家的罢了……

“所以普通的将士其实并不知道赵铎是冲着神武秘陵而来。若说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也就罢了,偏偏赵铎带他们来的是西北无人敢入的落坞山瘴泽,于情先有万人尽灭,于理此行无依无据。如今再让他们卖命往前冲,又有多少人是甘愿送死的呢?”

“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六百人去分化劝降青平军中人?”终于领悟了过来,有人说出了口。

“是这个意思。但劝降倒也不用,只要他们心中有所犹豫,便会乱了阵脚。而自乱阵脚,在这瘴泽中——也是够致命了……”

几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却又觉得在这黑暗中对面之人又看不见,才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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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应下。

“其实,留下你们六百人还有用意。”云夜话锋一转,又是有些严肃的说到。

“再过两个时辰,等赵铎的人追过来后,我会带人引他上山。但赵铎此人疑心颇重,三番五次失利后也说不准会看出端倪、发现些不对劲,从而撤出瘴泽。

一旦他开始后撤,你们所要做的便是集中力量,将他诛杀在这密林之中,千万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所以,你们就祈祷一切顺利吧!

以六百敌三万,那会是怎样的血流成河、凄厉无望……

黑暗中的那人抬起头,看了看隐在远山中的未知之路,一时间眼神熠熠,叫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刘木!”那人垂下眼,忽然对着黑暗中唤到。

“我在我在。”刚才见过的那个刘大木头从数人身后“滋溜”几下,钻到了云夜面前。

云夜看见他便想到了刚才那声“十四哥”,一时忍不出,差点又要笑出声来,强忍了忍,从衣襟之中掏出那卷从未离身的羊皮图来,扔给刘木。

“诶?”刘木接住东西,摸了摸,感觉像是一卷羊皮,却苦于没有光亮,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十四看着那物落入刘木怀中,一时有些惊诧。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一直跟在云夜身后,好多次都见那人默不作声的掏出这卷羊皮勾勾画画着些什么,以为是离宗宗内十分重要之物。没想到却是这么轻易的给了才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刘木?!

“这是前三日我们走过的密林地图,我来的时候已经在上面做好了标记。”

地图?!竟然是落坞山瘴泽的地图!

这副从未有人绘制出来过的地图,就这么轻易的给了刘木?

这人……不……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十四皱着眉往前一步,从刘木手中一把抢过羊皮卷,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云夜淡淡瞥了十四一眼。十四只感觉到眼前一个人影晃动,手中的羊皮卷便又被人夺了过去,一把扔进了刘木怀中。

刘木连忙手忙脚乱的抱紧了这个被扔来扔去的东西,有些无奈的看着不知道在打着什么“哑谜”的二人。

“本宗主答应过秦君璃,会帮他解决掉赵铎的心腹。”垂了眼,声音有些轻不可闻,十四却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都是那样的让人震撼,直直的敲打在人的心间。

“所以对于本宗主来说,要么灭了赵铎,要么——就是死在这落坞山下!所以,这地图留给你们,万一……你们就自己出去吧。”

十四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双手抱头,狠狠的揉乱了自己的发。这两人——真他妈的有病啊!!

“云公子可知我在入林前得到的十羽密令为何?”

云夜转过头看向炸了毛的十四,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猜不透他想说些什么。

“无论成败,尽我玄麟卫千人之力,护云夜一人周全!!!”

无论成败。

只求一人,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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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秘的第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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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显然也是听见了玄麟卫示警的哨笛声,便知已被人发现了踪迹,遂不再隐藏,从周围的草丛中“哗“的一下,全部钻了出来。

一行三十人,黑衣执剑,布巾蒙面。还未交手,十四却是感觉到对方的不俗的身手与气势。

在玄麟卫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潜伏,又不是青平军的黄甲褐巾,那要么是赵铎私下豢养的死士,要么就是来自仓邺羿王一派的势力。

殿下此番阙谷瘴泽的计划严密周详,如若不是这两方中的一个,十四实在是想不出来谁还能事先得到风声,挑了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落坞山中。

但不管对方是谁,绝对不会是来和自己打个招呼聊个天那么简单的了。

看着那些黑衣人脚下玄麟卫的尸体,十四怒火中烧,紧了紧手中的剑,二话不说便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玄麟卫训练有方,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自觉的分成了两拨,十数人抽了剑随着十四加入了近战,而其他人则在同伴的掩护迅速的撤离,一个接着一个的跃上了钢索。

对方领头的黑衣人见两方缠斗在了一起,背着手,眼中一片波澜不惊,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的沉稳淡定。却是在看见那些人身后通向对面漆黑虚无的钢索时,微微蹙了眉,露出一丝惊诧。

竟是在这个地方架了钢索?!这里无河无沟,一片死寂,为何不从平地穿过,偏偏要费尽功夫去架钢索?

他又冷着脸环顾了下四周,除了双方战斗发出的冷兵相交的脆鸣,竟是再无其他声响,安静的恍若死地。

不对,很不对劲,那人手中的亲卫在此浪费了两三个时辰,让自己这三十人平白无故的追上,这片看似平静的荒芜之地绝对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让他们上钢索,过去对面。“

那人对身边的黑衣人吩咐到,声音也如那双眼般,平淡无波,然而了解他的人却是能感觉的到,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中竟是隐藏了一丝不可察觉到兴奋与期待。

见惯了人间生死、世间百态,早就无欲无求的他又是在兴奋什么,期待什么?

“是。“

手下人领命而去,这波不知什么来历的黑衣人不过一会儿便分成了两队,一队留下来对付十四带领的玄麟卫,另一队约是十人,从战斗中撤了出来,作势就要踏上钢索,去追那些渡到对岸的人去。

十四挥剑在对方背后砍了一刀,替同伴解决了困境,用余光瞥见十数人跃上了拴着钢索的巨石,心下大惊,顾不得冲着自己而来的敌人,连忙将手中的剑朝着当前一人掷去。

这一剑用了十分力道,那人不察,被正中肩膀,身形一晃便倒在了钢索下皴裂的土地上。

绿色的光团嗅到猎物的味道,纷纷从泥土的裂缝中探出头,一下子飘落在他的脚尖、裤腿,像是坟地中骇人的磷火般,散发出阴森幽怨的绿光。

坠落的那人强忍着后肩上的痛意,和心中升起的隐隐不安,伸手对着那东西掸了掸。

绿色的鬼火一跳,竟是一个飘忽跃上他的指尖,伴随着黑衣人一声惨叫,他刚刚伸出的一只手竟是忽然消失无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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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腕而断、像是被猛兽撕扯过的伤口,叫站在岸边的一行人心中泛起细细麻麻的恐惧。

不过一个晃神,他的身下、后背、发梢,甚至插在肩膀上的剑上,都陆陆续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绿光,一点一点将整个人湮没其中。

“啊啊啊啊啊啊!!!!“又是痛到极致的一声惨叫传来。

已经踏上钢索的数名黑衣人默默的收回了脚,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在那边!!那边有火,有声音!“远处传来人声,估摸着应是赵铎携了大部队寻着痕迹追了过来。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人看着钢索下自己的同伙被莹莹的绿色包围,狠狠的皱起了眉头。手中一物出手,冲着黑暗中的鬼火而去,“噗“的一声响,竟是没入了那人的后心。

只见涸泽中的人向前扑倒在地,不再发出声响,却是引得更多的绿火从地底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将人吞噬殆尽,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绿火在转瞬间吞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是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向上飘了飘,但又找不到其他猎物,只得默默的藏回了泥土的缝隙中。

“让他们住手。“领头的黑衣人声音微冷,对着身边一人说到。

老大发了话,旁边的手下一声短哨,余下的二十多人皆住了手,往后一一退了回来。

十四连忙从地上拾起先前玄麟卫掉落的弓弩,和剩下的六名人一起,跃上巨石,呈现一个扇形的防御姿态。

“靖阳王殿下手中也是高手如云,竟然识得这昆仑山中特有的万噬虫。这涸泽、这细索,看这架势要对付的可是赵铎手中的五万青平军?!“

轻飘飘不甚在意的一句话,却是惹得严阵以待的十四心中震惊不已,握着弓弩的手抖了抖。

这人到底是何人?!不仅认得那涸泽中的异物,还识破了自己靖阳王府中人的身份,一语道出了这一百五十玄麟卫聚集在此的目的。

是平王?还是羿王?

除了这两派,燕先生计划周密,还有谁能知道主子在这落坞山的安排与谋划?

“呵,赵铎可是带了五万青平军入山,算上留在瘴泽外对付薛瑞冬的,和先前灭在洼地的,至少还有三万人,就凭这十余丈宽的万噬虫地,你们又能解决的了对方多少人?!“

先前一言不发上来就下杀手,如今却是不急不忙、有了聊天的闲情逸致,十四实在弄不懂这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然而对方以三十人之力越过瘴泽洼地到达此处,又能不动声色的解决掉玄麟卫数人,直至对面示警才暴露踪迹,光是这一份能耐和身手就让十四不敢掉以轻心。

“阁下身手不凡、消息灵通,让我等汗颜。可这落坞之地纷争已起,还请阁下速速离去,莫要受了无妄之灾。“

十四斟酌了一番,说的淡定委婉。其实心中焦虑万分,就怕对面那三十人又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大部分的玄麟卫都循着细索过了涸泽,只剩下他们七人,若是对面站的是三十、哪怕三百的青平军,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可这人……十四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有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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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地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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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

一人站在不远处,窥探着两军的交锋,直到青平军三千先锋尽灭,才淡淡的冒出这两个字来。竟是先前在涸泽边上,对玄麟卫动手的黑衣人统领。

制敌之术,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虽然这一十二丈宽的涸泽只灭掉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却是巧妙的利用了青平军的恐惧,逼得赵铎为了保住主力,对万噬虫地的三千先锋下了杀手。

此举一出,且不论是权宜之计还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却是在剩下的两万青平军心中埋下了动荡不安的种子。

日后倘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怕是无人会再替赵铎冲锋上前去了吧。

当所谓的“心腹“之军不再是心腹,他赵铎又拿什么来与以一敌百的靖阳王府亲卫抗衡呢?!

这个人……领兵设伏的这个人,对无人能入的阙谷之地如此熟悉,对生灵不存的万噬涸泽了解至深,溃败赵铎先锋、埋下日后隐患,计中有计,一招一式之间绝非常人可以比拟。

秦君璃,一个被遗弃在外八年的皇子,刚刚回京不过一年,身边竟是有如此能人,当真是强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了吗?

平王、羿王。魏家、何家。

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朝堂之上两方的昭昭之心天下尽知,相互角力也持续了多年。

魏家鲁莽激进,何家势大错节,可只有这两家,总是少了些乐趣,如今这白氏的靖阳王也有心搅乱一池浑水,且不论是为自己谋权势,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夺嫡大戏,至此才真正的有了几分意思。

南秦呵……

这个你放弃一切都要守护的江山,这个让你至死都念念不忘的王朝,真能如你所愿,再现百世繁华?

当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一切都化为泡影之时,你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身在九泉之下的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看所谓的天意,带给我们的震撼人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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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还有多少人?“看着从树梢之上跃下,跳至身前的十四,云夜垂了垂眼,问到。

“两万五,他们分了三队,约莫五千人原地镇守,其余兵分两路,企图绕过那片涸泽,包围上山。“

十四皱了皱眉,想到先前云夜所说的这片落坞山下的涸泽地形,正是个不规则的月牙,中间宽至一十二丈,两端却是狭窄。若是赵铎的两万人从这两处上山,包围夹击,纵是玄麟卫再多十倍,也是要注定覆灭于此,无还击之力。

“接下来要怎么做?算算时间天亮之前他们应该就会从两头寻得通路上山,我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看着那张严阵以待、颇为焦虑的娃娃脸,云夜强忍着燥热之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见一百五十玄麟卫不明所以的齐齐看了过来,却不如刚才那样仿若绷紧的弦、一个不小心便要断掉,他才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不慌不忙的说道。

“急什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让大伙儿先休息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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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休息?!不是吧,这个时候?!

赵铎的两万人马就在山下,隔着不到二里的距离,若不是那片诡异的涸泽,怕是早就冲了上来。这个时候不该一鼓作气,赶紧寻找下一个伏击点,等待青平军入瓮吗?

“我们不累,还能坚持。“

一个总是跟在十四身边的玄麟卫跳了出来,用袖子一擦脸上的尘土和汗,瞪着眼睛坚定的说到,生怕眼前这位云公子将他们看扁了去。

云夜眯了眯眼,一撇嘴,却是吐出一句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话来:“我知道,可是本公子又累又困,走不动了。“

说罢真的就靠上背后的树,闭上眼睛,浅浅睡了过去。

“呃……那个,老大……要么,我们就地休息一会吧。“

十四看了看那个一脸倦色的离宗宗主,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却见他已然不管不顾的闭了眼,也只能作罢。

让人点了驱虫的药物,又安排了数人警戒,才命令大家原地休息,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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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没有了水的滋润,这些泥块被自己一踩,似乎就要变的粉碎开来。

周围一片荒芜,荒芜到方圆十里莫说人影,连半个活物都见不到,只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地底传来,透过薄薄的鞋子,传入脚心,让人有种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错觉。

忽然脚下飘起一团红色的鬼火,他下意识的想要闪避,可那鬼火也不上前,就这么在空中飘着。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他的身边竟是里一圈外一圈齐齐的飘了三千团。

这些鬼火照的天空一片赤红,红的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忽然之间,眼前的这些红色又幻化成三千黄甲褐巾的青平军,对着他龇牙咧嘴,露出被万噬虫撕咬过的血腥伤口来。

他想要往后退,却退无可退,到处都是血,都是火,都是残缺不全的青平军。

只听见有人在空中轻轻的唤了一句“阿瞳”,脚下皴裂的土地蓦然消失,他忽然间失去了重力,向着漆黑的地底坠去。

随着他的坠落,阴冷的风从指尖、从头发呼啸而过,吹的他衣袍猎猎作响。

前世在黑暗中仿若儿时的胶片电影般,一幕幕的呈现,又一幕幕的消失,不一会儿便放完了他前世的二十三年,却又忽然一跳,转到那个被人追杀的冰冷雨夜中去。

“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不要叫人发现身份。“那个自称“平叔”的人说道。

画面又是一转,无念山上碧空阁中,满地鲜血。他跪在八位宗主的面前,说着这辈子唯一的誓言:“离宗云夜,谨遵先祖遗愿,追随素玉之主,倾心以付,此生……不变!“

“扑通“一声,终于着了地,他却是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无尽的河水泛滥而至,瞬间将他湮灭,湮灭在这难以挣脱的梦境里。

一生……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

究竟要走多久,才能走的到尽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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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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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公子……”十四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蹲在那人的身前,伸出手去,想要推醒那个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人。

然而手还未挨上对方的身体,那人却蓦然睁开眼,用漆黑的眼珠盯着自己。那眼中空洞一片,不含情绪,像是没有生命一般荒芜,着实将人狠狠的吓了一大跳。

趁着对方发愣,刚刚睁开眼的云夜一个闪神间便从地上弹跳而起,退了开来。

十四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指,又看了看立在三步远处的那位宗主,微微白了脸。

无念山离心剑,江湖传言离心剑法高深莫测,乃武林至上剑法,偏偏自三百年前便无人有缘得见,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拥有这高深剑法的离宗宗主更是一直以来众人揣测好奇的对象。

可谁曾想过,号令着那个隐居了三百年的泱泱离宗的宗主,竟是这样一个不过二十的翩翩之人,更是不曾有人知道,除了从未展露的离心剑法,这人竟是在轻功和内力上有此等的修为。

且不说先前涸泽引箭时那一手不输于前洲摘星步的轻功,光是这瞬间反应提气避离的速度,便叫人望尘莫及。

这江湖中的离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主子的十羽密令让一千玄麟卫护他周全,可这样的一个人,又何须别人护他!这些人不成为他的拖累,便已是偷笑了。

“我睡了多久?”云夜下意识的环顾了下四周,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刚刚不过小憩一下,竟是睡沉了过去,梦境太过真实,忽冷忽热,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极不舒服,可现在身处落坞山中,别无他法只能忍忍。

“半……半个时辰。”

“嗯。”虽然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云夜却是恢复了不少力气,不再感觉沉重的连路都走不动。

这风寒来的太不是时候,秦君璃以身犯险,逼的他不得不带病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北,刚有些好转,却又是随了前洲彭城仓邺西北大营来回奔波。

如今入了这阙谷之地的落坞山,病症似乎有些愈演愈烈之势,他又不愿让这一百五十玄麟卫看出些什么,徒增担忧,只能打起精神强撑。

想到云雪先前提到的暗河,云夜掩了掩眼中的疲惫。暗河……已经快接近了吧,那条为南秦阙谷关带来隐患的暗道,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

“我们是要继续休息,还是赶路?”刚才他说要休息一个时辰,如今时间刚刚过了一半,却不知这个人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云夜看了眼周围席地而坐,抓紧时间休息的玄麟卫。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刚刚燃起吸引青平军过来的火把已经全数熄灭,只在每三人的身旁点了些药物防止毒虫蛇蚁的误伤。这药物是从山外带来,几种粉末的混合,闻着有些奇怪,效果却是极好。

忽然想到些什么,云夜眼中一亮,对十四说道,“把你的行囊拿来我看下。”

十四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却是顺手拎了一个玄麟卫随身的行囊,迅速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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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先前六百人隐入青平军中,将随身携带的的药物悉数留下,如今这行囊中满满当当都是油纸包裹着的小包,云夜翻了一会便没了耐心,干脆将整个行囊推到了十四面前。

“我刚刚闻到了驱蛇的硫磺味,你帮我找找。”

十四见那人蹲在地上,眼睛笑的弯弯的,为那张素净的脸添了些许温润平和,竟是没了之前指挥众人伏杀青平军的凌厉,内心忍不住嘀咕着,这位宗主可真是性情多变,让人揣摩不透。

手下未停,不过一会便从一大堆的纸包中翻出了云夜要的东西,递了过来。云夜接过凑近鼻前闻了闻,不算太纯,只是单纯驱蛇用的硫磺,可聊胜于无,总比没有的好。

十四见云夜不说话,以为他要的只是这东西,便作势要将行囊合上。却见眼前那人忽然出声调侃道,“秦君璃挺沉的住气的一人,怎的手下都是些急性子?!”

手上一顿,十四额上冒了黑线。秦君璃…秦君璃…也就这位宗主敢直呼靖阳王殿下的名讳。

眼前这位宗主话中带着不屑,不知私下两人相处是否也是这般针锋相对,不过两人身份俱是特殊,想必常人也是不得而知吧。

云夜不知十四心中腹诽,当他是担忧山下绕道他路想要上山的两万青平军,笑着开口道:“你不必担忧,那两万人没那么容易上来。”

十四一愣,没想到他又突然说到山下的青平军来,却是眼中闪了精芒。刚才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让大家休息,便知定是留了后手,只是不知那两处有些什么,竟能抵挡得住青平军两万的人马。

“有没有硝石?”云夜又是开口问起行囊中的东西,十四只好掩了心中好奇,低头翻找起来。

硝石?要硝石做甚,那东西是造火药的原料,管的极严,民间虽然可得,数量不会太多,纯度也不高。

此次落坞山之行低调隐蔽,瞒了众人,自是不会带那等招摇的武器,燕先生也不见得会准备。

果不其然,寻找了一番后,十四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云夜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料到玄麟卫不愿在落坞山下闹出太大动静,应该不会随身携带火药。想要临时凑齐原料炸掉暗河的通道的想法果然不切实际,如今呆在地上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下去看看情况再想对策了。

虽说云诡云弥带出的消息,那条暗河是从落坞山下通过,可放眼望去,这密林一端的落坞山郁郁葱葱,山石嶙峋,没有任何的标记和入口,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确定的了暗河具体的位置?

低头看了眼正把油纸小包往行囊内收的十四,云夜蓦然勾起嘴角一笑。

离宗耗费了这样的人力物力,去探查这阙谷落坞山的地势地形,防的不过是那鞑靼外族逾越苍茫昆仑之山,前后夹击,攻破南秦的西北大门阙谷关。

说到底守的还是秦氏的江山,护的还是他南秦的百姓。既然如此,想要那个至高无上权力之位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为了你日后的长治久安、江山永固,是不是也该稍微出点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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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瓢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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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收藏本站”云夜忽然转过身,对着十四说道,“你可知这鬼火虫地充满危险,为何我偏偏要选择最宽的地方架索而过?”

“呃,难道不是为了将青平军引人那片涸泽?”

落坞山下密林边的这片平地呈现一个不规则的月牙形,中间宽阔,两端收窄。眼前这人先前道是枯水之季,河水退却,才露出诺大一片涸泽来。放在平时河水充盈,没有渡水的工具,一般人也会选择从两端收窄之处上山。

如今这涸泽中的异物断了青平军上山的路,两万人马兵分两路,就算再不熟悉地形,迟早也会发现端倪。

一百五十玄麟卫见识过万噬虫的厉害,当他不过是想利用这片虫地,灭掉青平军的先锋,可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还有后手?!

但见云夜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又是调侃道:“那只秦狐狸百般算计,没教过你们如何利用人的‘恐惧’吗?”

十四扯了扯嘴皮,发出“呵呵”的讪笑。

秦狐狸……呵呵……这个离宗的宗主云夜胆子还真是大,敢这么称呼自家的主子,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扒下他的一层皮来。

“刚才我们沿着河边绕道西侧的时候,我看过了。”云夜不知道十四心中的腹诽,继续说道。

“这月牙形的涸泽中间地势高、两段低,在枯水的季节,水都会往地势低的地方流淌,形成了两片汪泽。虽然河道是窄了,想要上山来,赵铎他们势必要渡河而过。”

“可是……河中有些什么?”

十四一凛,前几日刚刚从密林洼地走过来,现在一提到泥沼、瘴泽,第一反应便是里面有些什么?会不会伤人?要不要绕过去?

自己跟着云夜尚且如此,那一路磕磕绊绊损兵折将的青平军,怕更是会惶惶不安,心有余悸了。

“鳄鱼。”那人勾起嘴角,看向青平军主力行进的方向,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

“鳄鳄鳄鱼?”十四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见的,如果只是鳄鱼,哪怕对方兵分两路,哪怕身手再弱,一万余人,对付几只鳄鱼,又有何难?!可看云夜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感觉又不是这么简单。

“很多很多?”十四盘算着五六丈宽的河面需要塞下多少只饿到极致的鳄鱼,才能吞掉一万人。

“两只。”

什么?!!两两两……两只??

“有……有毒?”如果能释放毒素,让人沾之即死,也算是杀伤力颇大。

“无毒。”

啊?!没没没……没毒?那那那……

“……长相极丑,让人看到就能吓昏过去?!”十四实在想不到这两只无毒的鳄鱼如何能消灭掉赵铎的一万大军,有些气馁的随口说道。

却又是惹得云夜“扑哧”一笑,“想象力可真丰富啊,若是写个话本子,让那京城的名角来唱,怕是要场场爆满。”

自己随口一说,却是逗的那离宗的宗主笑弯了眼,十四脸色微红的挠了挠头。

“我哪会写什么话本子。自幼家里穷,饭都吃不饱,爹娘卖了我做奴,才换了数斗米给弟弟。若不是承蒙殿下收留,入了这玄麟卫,如今都不知是死是活,又怎么识得了字,学得了这身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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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大部分的玄麟卫听见十四这番话,都睁开了眼,晶晶亮的望了过来。

云夜一愣,差点忘了这不是自己那个人人平等,不愁吃穿,只要努力便能活的很好的世界。这支秦君璃一手所建的玄麟卫更不可能像延续了三百年的离宗那般,寻找孤儿,自幼养大。

这些跟随他的人,十四、肖飞、刘木,又是经历了何等的凄苦非人的生活,才被他纳入麾下,成就了今天愿以生命助他成事的玄麟卫呢?!

十四只用了一句话带过,云夜却也知道这些人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可能只是吃不饱饭、卖身为奴这样简单。

秦君璃,素玉之主,秦氏后人,你百般隐忍算计谋求的就是这样的江山吗?

“只是两只普通的鳄鱼。”云夜垂了眼,掩下心中情绪,又说回到这上山之路上来。“然而重要的不是这两只鳄鱼,而是它们身上的东西。”

“鳄鱼身上的……东西?”

“嗯,水瓢虫。”

红色的,鲜艳的——水瓢虫。

水瓢虫,顾名思义,既是瓢虫,又能在水下生存。

这落坞山下的水瓢虫喜欢潜在河底或者附着在水生动物的皮肤之上,以孳生之物为食,受到惊扰会随寄主浮出水面,飞到空中逃生。

由于浑身上下通红,如鲜血般潋滟,通常被当作是剧毒之物不敢靠近。可这样的一种小动物却是实实在在的……毫无攻击之力,最多叮上了亲一口,起个不痛不痒的小疙瘩罢了。

然而刚刚受过万噬虫惊吓的这两万青平军,此时遇上这样一种东西……不知又会作何反应呢?

云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带着一百五十玄麟卫去看场好戏的,而不是在这边想方设法的寻找那个鬼暗河的入口,毕竟这种全军大乱的戏码少见的很,日后若是闲的无趣也可拿出来说道说道。

不过提到暗河,云夜此次将离宗的人都留在了密林之外,若是想要找到云诡云弥所说的那条暗河,势必要借助玄麟卫的力量。

可眼前这一百五十的玄麟卫毕竟是靖阳王府的亲卫,就算自己曾经带领他们越过瘴泽洼地,越过万噬虫地,这些人也断然没有替自己卖命的道理。

想到这里,云夜朝十四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偏僻处走去。

十四一愣,知道这位宗主有话要说,将手中行囊扔还给那个玄麟卫,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前赵铎的两万人马便会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见十四跟了上来,云夜对着他说道,“以你们玄麟卫的身手,要抓一个没有大军傍身的赵铎,应该不是问题。”

十四听他吐出这样一句话,先前悬着的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下了。

三天,入林不过三天,这一千玄麟卫竟是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在五万青平军中拿下赵铎,说出去怕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的这位离宗宗主云夜。没有他,与赵铎抗衡不过五五胜败之数,又岂能如此顺利的结束掉这场对靖阳王秦君璃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役?

“但是。”那人扭过头,看向上山的憧憧树影,且轻且淡的两个字传来。

明明只是两个字,却让十四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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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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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但是什么?”见面前背对自己的那人久久不语,十四吞了吞口水,额上滴下一滴汗来。收藏本站

“十四可知这昆仑山的另外一侧是什么?”

十四一愣,没想到他竟是说起这苍茫的昆仑之山来,不加思索的答道,“阙谷之关建立在昆仑东脉之上,数百年来便是抵御北地外族最重要的一道关卡。

沿着山脉一路向西,便是高耸入云、险峻不可翻越的昆仑神山。正是这无人能越的山脉,阻挡了关外蛮族对我南秦九州的觊觎。

若说昆仑山的另外一侧,目前傍山而居的应是游牧的鞑靼一族,还有阿尔泰族、塞朗族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民族,能成气候,又爱挑衅的便是鞑靼族了。”

他知道这位宗主定是不会只问关外蛮族,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正如你所说,阙谷之关是南秦抵御外族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也正是凭借了这昆仑山的神峻,才保了南秦三百年的长治久安。若有一日,外族越过了这道天然的屏障,与关外北齐三十万大军前后夹击,你说这阙谷关又会是何等情形呢?”

云夜语意淡淡,说的波澜不惊,却是在十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越过屏障?!前后夹击?!

三百年前阙谷失守,可是用了十万将士的鲜血才堪堪夺回这南秦的西北大门。

若是天险不存,外族铁骑长驱直入,踏关南下,西北三百里,无险可守,又会是怎样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对这个秦氏先祖辛辛苦苦建立的南秦九州又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这……”十四不敢想,亦是不敢说。

“我不知道秦君璃的布局你知道几分,但淮州横港贺家被劫的那船羽叶鬼针草,却是引起了我离宗的注意。”

“那船羽叶鬼针草不过是燕先生设的计,为殿下寻了接近西北大营的机会而已!”作为玄麟卫之首,这“羽叶鬼针草“的来龙去脉十四还是颇为清楚的。

“我也猜到会是如此。可数日前,我离宗执书阁潜人入山探查了一番。”想到未曾归来的二十云影卫,想到身死的云诡、重伤的云弥,云夜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握成拳。

“在这昆仑东脉之中,在这葱葱落坞山下,竟真的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鞑靼的孔雀之河。”

!!!闻言十四大为震惊,不自主的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云夜的身前。“暗道?!!怎么会有暗道?!”

“走的是地下水路。不管这条暗河能运送外族多少人绕过阙谷之关,它的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云夜看向似乎还难以相信的十四,表情苍白严肃的不可比拟,竟是叫人生出惧怕之意来。

“这……那?!”

十四没想到这无人能入的阙谷瘴泽中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那人瞪着漆黑的眼眸,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眼睛。

“玄麟卫骁勇善战,各个以一敌百身手不凡,如果我没有猜错,秦君璃手中的亲兵应该远远不止带来西北的这三千人吧。”

见十四表情一愣,云夜便知自己猜中,一瞥眼,继续说道。

“当年白氏覆灭,他远离京城,在秣陵隐忍了八年,又费劲心机培养出了你们这样一只玄麟卫,想要的不就是南秦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位吗?

就连此次的阙谷之行,最终的目的就是拿下魏家手中的三十万青平兵权,以巩固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方势力,从而削弱平王、与羿王相抗衡。”

自从入了落坞山下的瘴泽,无论遣兵调将还是设计伏杀,这位宗主一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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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意赅、从不废话。

如今未曾脱离险境,却是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起了殿下对当前朝堂局势的图谋,让十四心中微微诧异,又有些预感到他的目的。

“虽然此行凶险,但我相信,以靖阳王和你们那位燕先生的本事,就算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让整个西北大营听令于自己,也必定会让魏家和平王从此失了这三十万人仰仗。”

十四咬了咬牙,三十万的兵权——想要从赵铎手中夺下魏家牢牢握了十几年的三十万的青平兵权,对别人来说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件事啊!

然而殿下和燕先生,冒着置身敌营朝夕不保的风险、冒着齐军来袭破关而入的风险,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精心谋划了这样一场布局,甚至用这一千玄麟卫的性命做赌注,就是铁了心的要拿下这西北大营,断掉魏氏的退路。

可如今,若是真的有这样一条暗道可供关外蛮族不负吹灰之力的进出阙谷关,轻易的与齐军形成前后夹击,那殿下和燕先生所做的一切、这白白葬送的一千玄麟卫,又有了什么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费尽心机的徒劳罢了!!

“但若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兵权,到头来轻而易举的毁在了外族人手中、毁在了这样一条绕过阙谷关的暗道之上,十四你说会是何等的得不偿失?!”

“云公子是想要……”十四皱了皱眉,抬起头,看进那人的眼睛。

“找到暗道,赶在鞑靼之前,毁掉它!!”

哀嚎声忽起,在将明的天色里惊的这好不容易寂静下来的山林鸟兽尽动,四散而退。

一百五十人的玄麟卫听见动静,皆一下子清醒,迅速握住身边的武器进入戒备的状态。

冰冷阴森的寒风凛冽的吹过,吹的眼前那人刚刚被汗湿的发四下飞散,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像要随风而去一般。

可他却没有动,依旧这样坚定的,直直的望向十四。

“十羽密令要我护公子周全。公子此行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请交给我吧!”

十四眯了眯眼,吹了一身口哨,不远处的玄麟卫悉数聚集了过来,精神抖擞、唯命是从。

他竟是要撇开云夜,独自带了玄麟卫去寻找山底的暗道。

“哼!就你!?”十四刚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赤裸裸的蔑视。

云大宗主啊~这还没行动呢,能别打击人信心么!

“不自量力。”那人冷哼出声,又一次吐出了这个词,直直的将十四燃起的壮烈之心浇灭了下去。

“没有我,你知道暗道的方位吗?你知道地河的走向吗?你知道怎样才能完全堵住暗道让对方无机可乘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十四抓狂的挠了挠头,又无奈的转回了身来。

这一千玄麟卫入瘴泽本来就是为了赵铎的五万心腹,哪里想过会真的有这样一条暗道,对阙谷关、对靖阳王造成如此的威胁,如此,自然没有准备应对之策。

凭借十四一人之力,或许还可以算上身边的这一百五十玄麟卫,却没人有把握能毁掉这样一条暗道。

没有云夜,甚至他们连暗道的具体位置……都可能找不到……

“留下二十人随我走,剩下的和其它人汇合,解决掉赵铎!”不容反抗,云夜勾着嘴角下了命令。

十羽密令,劳什子的十羽密令!

我离宗云夜想做的事,还从来没人能阻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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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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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两难——朱骁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难题,如今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派军驰援?青平军仅剩二十二万,又该派多少人?二十万?十五万?

可对方明显在青平军中藏有奸细,若是乘这个机会端了后方镇守的西北大营,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十万?用十万人阵守后方大营,再派十万人去对阵北齐的骁骑军?

那黑甲大军实力不明、来势汹汹,又能有几成胜算?一旦输了此阵,军令状在前,自己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剩下的一条路——便是如严杜所说,死守阙谷,闭关不出,对那两万先锋……见死不救了……

用三万先锋营将士的鲜血,保这南秦阙谷安稳……

“主力待命,守好城门,弓箭手预备!”

军令一出,身后万人皆动。甲冑兵器摩擦,铿锵作响,在这苍茫寂寥的阙谷之关,在这沁凉深沉的无月之夜,生生激荡起浓浓的、化不开的悲怆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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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池余盯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二十万黑甲军,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就这么吊着,始终落不下来,看见传令之人回来,沉着脸连忙问到。

“不行,上面的人说离的太近了,让我们将骁骑军逼退五里,才肯再开城门。”

“五里!!”池余“铿锵”一声,将手中缨枪插入身下的土地,怒吼到:“怎么逼退五里?对方三万先锋我们都奈何不得,如今可是二十万骁骑主力!逼退五里?!怎么不直接让我们把头凑过去,让齐军砍呢?!”

气愤到了极点,池余顾不得压低声响,直接吼了出来。

出兵前他也在主帅帐中,亲眼见着朱骁立了那份军令状,如今见他不肯驰援又不肯打开城门,只是踞守着阙谷关,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连赵铎都不敢对这三万先锋说弃就弃,他朱骁脑子里是装的浆糊吗,竟然因为害怕青平军不敌骁骑军,就要让这剩下的两万人白白送死?!

他们的命是命,这两万先锋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若不是那些小人从中做梗,我先锋营何至于损失万人,何至于不敌骁骑先锋,让对方二十万主力得了机会逼近城下?!

即使气愤到不能自已,池余还是有些理智,把尚未出口的这些话生生憋了回去。

如今身边这些将士的士气已经被磨的所剩无几,要是让他们知道今日兵败的原因竟是出自青平军内斗徇私,而城楼上那个执掌全军的“主帅”为了自保,正准备弃他们于不顾——便真的是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离着近的将士听见刚才池余说的话,一时不明所以,投来不解的目光。

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关内的青平军除了防戍,没有任何动静,既不出城迎战也不下令回撤,只是简单的一句“先将敌军逼退五里”,让刚刚经过一场乱战的两万将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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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军没有动静?对方主力都攻过来了,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迎战?”

“迎战?那帮怂货怎么会迎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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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不是我们先锋营冲上来,他们就会躲在关内,仗着阙谷关易守难攻,当个缩头乌龟!”

“嘘,那是我们自己人,这么说不好吧……”

“他们能做的出,怎么容不得人说,你看看,一万人!我们已经损失了一万人了,竟不派大军出阵,也不开城门允许我们回撤,这不是明摆着,要用我们去打对方二十万主力吗?!”

“这!!我们只有两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不……不是吧……要…要…让我们去送死?……”

“我…我我我,我不想死啊……我娘还在病榻上等我回去呢……”

“我我也不想死啊……”

---

“老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先锋营的副将瞪了身后瑟缩的几人一眼,皱着眉头在池余身边说道。打也打不过,退也退不得,真要被人当作弃子,任齐军践踏了吗?

池余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缨枪,咬了咬牙,“再去传令,请求大军驰援!!”

朱骁,三万人的性命摆在这里,你当真要做这么绝,让这阙谷关外再次洒满南秦将士的鲜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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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先锋营……先锋营再次急求驰援!”令兵又一次传递上了先锋营的请求。

被高墙重门隔绝于关外,那些人没有办法,之能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手中的令旗,虽然八丈高的城墙,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绝望,却顺着这冰凉的青石砖墙,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渗透进了每个南秦士兵的心里。

同胞,那是我们的三万同胞,如今只能被关在这阙谷关外,任人宰杀了吗?

为什么要待命,为什么要死守城门,为什么敌军来犯,我们堂堂二十多万的青平大军不能上阵杀敌、一扬国威,而是只能屈居死守在这关内,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同胞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

城门下的骁骑军已经开始不满于言语的挑衅,对方主帅却也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只是派了些骑兵,骑着战马,频繁的与列阵在前的南秦将士过招。

似乎并不将这两万人放在眼里,只是当作餐前的开胃小菜一般,肆意的玩弄着。

然而这种有一下没一下的挑逗,却无疑给了生死未卜的青平军先锋一记沉重的打击,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众人的心理防线。

近似瘫痪的先锋大营、莫名其妙损失掉的一万人、迟迟没有出兵的主力大军、紧闭不开的铸铁城门,面对那气势如虹的二十万骁骑军和身后曾一度认为坚不可摧的阙谷关城墙,关下的两万人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不仅仅因为对手的强大,更是因为那个自己深爱的、一直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就这样……就这样无情的将他们遗弃在这荒原之上、在这铜墙铁壁之外,成为了赤果果的、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被挡在关外的两万青平将士中,消极悲观的情绪开始蔓延。

虽说池余还是不愿放弃,带着些老将在做最后的抵抗,可大军的驰援迟迟不到,有些年轻的小兵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已然有些崩溃,开始往城门的方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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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言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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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南王齐无暇确实厉害。收藏本站池余从军半生,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用兵。

二十万骁骑军主力就这么矗立着,不进也不退,只让那数千人不断的挑衅着、试探着,似乎就打算这么和青平军两万人耗到天亮。

若是对方大军一上来就开始攻城,这两万人孤注一掷,还能放手一搏。可骁骑军偏偏选择了最让先锋营难受的打法——让人暴露在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之下,一点一点的耗尽士气和耐心,直到最后心理崩溃不堪一击,再出手轻而易举的收拾残局。

就像一只高傲的猫和被逼到墙角的耗子,胜负已定,只是看战战巍巍的那一方还能坚持多久。

而如今两军对峙不过三个多时辰,便真的有年轻的小兵承受不住,“哐当“扔了兵器,向后退去。

池余开始还让副将去拦,甚至杀了一两个人以定军心,可没有了刘长明、陆飞等老将的指挥和约束,往后退的人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为数不多的两万人中竟是已有数千人退到城墙下,扯掉重甲,开始手脚并用向上攀爬而去。更有甚者,举起手中的兵器,“嘭嘭嘭嘭”的敲上玄铁重门,直敲的万斤重的铁门空空作响,发出浑厚悲壮的低鸣之声。

“这先锋营在搞什么鬼?!池余呢?!池余就是这样带兵的?!!”下令紧闭城门、不让主力出战的朱骁,看见那数千人不与骁骑军厮杀,竟是调头往城墙的方向退撤,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严杜瞥了瞥朱骁的脸色,眼中精光一闪,随手抓了刚才替朱骁跑腿的校尉说道:“给先锋营下令,让池余赶紧整顿好队伍,把骁骑军往后逼一逼,阙谷关绝对不能有失,不能让对方再靠近了!!”

那人没想到严杜竟是对着自己下起命令来,猛的一愣,流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看向立在一旁,紧紧盯着城下战事的主帅。

严杜见那人只是盯着朱骁,不说话也不行动,撇了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只见他好端端的一眯眼,紧接着猛的便是一脚,对着那个校尉踹了上去。

本就是武将,心中带了气,这一脚便用了十成力道,直踹的朱骁手下的校尉“咚”的一声撞上城墙砖,吐出一口血来。

“狗仗人势的东西!”踹罢似乎不解气,严杜冷着脸开骂道,“平日不见你们这些人畏畏缩缩,怎的赵将军一不在,就狗眼看人低,敢给老子脸色看了?!”

这一脚挨的着实憋屈,本就分属不同阵营,虽然他严杜的官职是高,可有朱骁在,什么时候轮到他发号施令、指挥青平军了?

众人没想到严杜竟是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眼见那校尉刚扶着墙堞站起来,作势就想回击过去,旁边几人连忙将人扯了开。

严杜平日在赵铎手下就是个跋扈的主,这时候两人若是闹起来,可不叫城下的敌军看了笑话。

一旁的几个士兵得了小将的吩咐,连忙将那个校尉扶到一边。直到拐过了弯,下了城楼,还能听见严杜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够了!严杜你给我闭嘴!”朱骁心中有些烦躁,见严杜给不出什么好主意,反而没事找事,不停的乱骂着,实在忍不住开了口呵斥。

不待说他反应,朱骁转了头对身边的令兵说道:“问问先锋营什么情况,让池余集中兵力,把骁骑军往后压一压!”

严杜本就不服朱骁,此时又得了呵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好好…这青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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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没权利管,这阙谷关我也是没本事守了。还是劳烦朱大将军好好的守住阙谷关吧!”

说罢竟是甲冑一响,迈了步子便向城关之下走去。

本来留在城墙上的几位小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脸上露出异色。怎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表面上还算客气的两人怎就闹成这般水火不容了?

有人随了严杜而去,有人留在城楼之上,也有人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让人以为齐心协力、坚不可摧的魏家青平军,竟是在敌军压境的关键时刻,一句话便分成了对立的两派,好不叫人诧异。

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靖阳王秦君璃看见严杜的身影消失,这才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微微呡了一口,露出可笑又可悲的神色来。

青平军——这就是镇守我南秦阙谷之关的青平军啊……

令兵不懂几位将军之间的摩擦,领了命,低了头小跑而去,还未跑出两步,便有一人急急而来,报到:“主……主帅……”

“先……先锋营的人……”来人见他脸色不愉,也有些瑟缩,怕火上浇油,可城下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他又不敢不报。

“先锋营怎么了?!!”

“先锋营似乎感觉到没有主力驰援,于是……”

“于是什么?!!”朱骁向前跨了一步,头痛欲裂,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于是……有数千人脱离了大军,向城门……这边…过…过来了……”

那人说的隐晦,虽然那些沿着八丈城墙和断壁山石往上爬的青平军先锋,扔掉了武器、脱掉了盔甲,从上往下望去却依旧是密密麻麻一片,仿佛敌军攻城一般,叫疾步走到城墙跟前向下望的朱骁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先锋营……先锋营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攻城?这是在攻城吗?

青平军的先锋营在攻阙谷关的城墙?!!

敌方的二十万黑甲大军在昏暗的夜色里,阵型略变,依旧不进不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这赫赫有名镇守南秦阙谷之关的青平军,慌不择路的向后退却,手忙脚乱的攀爬而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哐当!”

“嘭嘭嘭!!!”

有人开始撞击紧闭不开的阙谷城门,重达万斤的城门纹丝不动,却发出了沉闷而又厚重的声响,透过垒砌的青石传递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直直的让人觉得这阙谷关屹立了数百年的城墙也在跟着颤抖,发出悲惨的凄鸣。

“射!都射下来!!”朱骁顾不得危险,一把扯下了头盔,揉了揉欲裂的头,抓了身边一人便下令道。“快把那些往上爬的都射下来!!”

“主…主帅…这……”

小将分属于弓箭营,不曾与朱骁打过交道。

第一次与这位青平军的大将并肩作战、共御外敌,没想到连一个骁骑军都没杀上,便得了一道对自己人痛下杀手的军令,一时有些不能理解,向前一步劝到。

“主帅,这城墙下的可都是先锋营的人啊!两军尚未开战,我们便自相残杀,是不是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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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恐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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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让你射就射!”原先以为仗着阙谷天险,此战必胜的朱骁此时有些气急败坏。

骁骑军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兵疲马惫,又对这两国交界的阙谷之地不甚熟悉,按道理就算占了先机趁夜突袭,对常年驻守阙谷的青平军来说,这也是场必胜之仗。

哪怕赵铎不在营中,以他朱骁多年对阵的经验和对青平军的了解,断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才对,所以出征前的主帐中,在副将的怂恿下,他才义无反顾的立了那份决定自己生死的军令状。

然而先是池余带领的三万先锋营莫名其妙的失利回撤,紧接着骁骑军主力乘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突袭逼近,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骁南王齐无暇在西北大营安插的奸细弄的自己腹背受敌,不敢轻易出兵,只得紧闭城门以防阙谷失守。

以两万残兵对抗齐军的二十几万大军,朱骁知道这无疑是让先锋营去送死,可比起这两万人,绝不可失的阙谷关却是重要的多得多。

他本想着池余奋力一搏,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这两万人竟是临阵溃逃,哪怕攀爬这八丈城墙也要撤回阙谷关内。

阙谷天险、八丈城墙、南秦抵御外族的重要防线,怎容人如此攀爬!

如若不杀,又何振军纪,如若不杀,又怎能守住这屹立里了三百年的阙谷之关!

朱骁正为如何抵御骁骑军焦虑万分,此时看弓箭营的小将面生,又想到刚才严杜给自己甩的脸色来。见他犹豫了半天,也不动手,便一把推开那人,从他手中夺过弓箭,开弓对着攀爬的最高的那一人,狠狠的射去……

“给我都射下去!扰乱军心,罪该当死!”朱骁见当头的那名青平军中了箭,直直的坠落而下,摔在城墙根上的黄土地上,兀自瞪着眼,仿佛死不瞑目,心中咯噔一下,却又狠狠的咬了牙,对城墙上的弓箭营众人说到。

“弓箭手准备!”“射!!”

刚刚被朱骁推开的小将面上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军令在上,不得不从,他握紧了拳头,下令道。

话音刚刚落地,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便从上往下,将攀爬而上的青平军笼盖了住。箭矢没入皮肉,鲜血飞溅而出,混杂着凄厉的惨叫与闷哼,不断的有人从斑驳的城墙上坠落而下,变成冰冷的尸体一具。

原先只是恐惧支配着这数千人慌不择路、沿着阙谷城墙向上攀爬,如今眼见同伴一个一个的被射杀而下,在这屹立了三百年的城墙下垒起厚厚一层尸堆,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一时愣在当场,无人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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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娘的青平军,去你娘的朱骁,老子先锋营上阵杀敌,替你们打头阵,到头来就换得这样的下场?!!”

“要……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朱骁,你个狗娘养的,当个缩头乌龟,不肯出来,就让我们这三万人送死,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

“不,我不要死……让我回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兄弟们,他朱骁不仁,可不能怪我们不义,反正都要死,不如拼一把,爬过这阙谷关的城墙,我们就不用死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吼了一声,刚刚还犹豫不前的数千人竟是又有了动作,开始爬上尸堆,继续向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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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之上攀爬而去。

“我不想死啊,让我们进去……”

“放箭,继续放箭!”

“钟裕,你个混蛋,你在做什么?!!”

“快退回来,不要再爬了,快给我退回来……”

---

当恐惧的情绪战胜一切,当生存的本能压倒所有,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人性中最为直接的一面——自私、自利、求存。

立了军令状怕战败身死的主帅朱骁如此,被隔绝关外士气不存必死无疑的青平先锋……也是如此。

一上一下,一个紧闭城门拒不让入,一个盘踞城外不愿送死,当两方的矛盾无情的碰撞在了一起,便化作满天的箭雨,化作对生命的褫夺,化作那城墙根下不断坠落的尸体、不断沁渗而出的鲜血,生出让所有青平军人无法直视的耻辱与绝望——

这,就是我们所引以为豪的军队;这,就是我们拼搏守护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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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城下如何?”

见黑甲的副将驾马小跑着回来,端端正正坐在坐骑上的男人沉着声问到。一身如夜色般漆黑的墨甲,却是在火光的照耀下泛出冷漠的血红。

头盔罩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一双闪色异色的眼眸亮的惊人,散发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齐无暇——正是广平王齐彧之子、北齐骁骑军的统帅、领兵四十万驻守茂城的北齐骁南王齐无暇!!

“成了,青平军的先锋营情绪已经崩溃了,有人开始溃退,企图爬上城墙入关。”

齐无暇的副将张克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兴奋的说到。

自家王爷北齐“战神”的称号可真是当之无愧,不过略施小计,二十万骁骑军主力往哪一列,还没来急动手,便叫青平军一帮草包阵脚大乱、自相残杀起来。

就这样一只将帅无能、貌合神离、无勇无谋的青平军,尉迟那老东西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的多么神勇,让都城那帮文官以为阙谷关真的是难以攻克,不停的给尉迟军扩充编制、补给军需。

看今日这阵势,自家王爷不过带了二十万兵马来探个虚实,竟真的能一举攻破这南秦赫赫有名的阙谷之关?

如若今夜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这方军事重地,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看尉迟鸣和那帮老顽固,还有什么话说!

“不可大意,也就是赵铎不在,朱骁此人太过优柔寡断,才让我们得了空子使这攻心之计。传令让萧何悠着点,别逼的太紧,再将青平军的士气激起来可就不好了。”

高头大马上的齐无暇眯着眼,看向阙谷八丈城墙之上,那里正有弓箭手不停的朝着城下射箭,火光之间有人在争执、有人在叫嚣,看不真切,料想该是青平军那个愚蠢的、自掘坟墓的主帅朱骁。

血腥气自对方的城墙之下弥漫而起,扩散到空中,混着初冬夜色的冰凉和这西北大地的苍素,让人感觉到一种深入心扉的冷意。

战争。

你死我亡。

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残酷而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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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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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一个人影忽然飘忽而上,站在秦君璃的身后,低声唤道。

云非、云雪未曾见过这个人,想来应是靖阳王手下的亲卫之一,一身轻功着实厉害,从后方一路而来,竟是没有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城墙上火光通明,在这个两军对垒的时刻,似乎大家都忘了这个领了圣旨、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监军”靖阳王秦君璃。

裹着温暖的墨色大氅,这个人兀自坐在角落里,看着朱骁指挥着众人来来回回、不停巩固防守,看着这阙谷内外驻守了数十年的大军混乱不堪、情绪崩溃,嘴角一直含着一抹苦涩而又讽刺的笑。

直到墨卫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低声唤道,他才动了动手指,有了些许反应。

“派出的探子确认了,对方确实是北齐的骁南王齐无暇,在城下挑衅的是上将军萧何。然而茂城那边驻扎的四十万骁骑军只动了三万,应是在尉迟鸣回京时,两军寻常的换防。”

“三万?呵,这些年他还是这么喜欢虚张声势,拿二十万尉迟军伪装骁骑军,就为了趁这个赵铎不在的时候,试探试探青平军的深浅吗?”

其实这种事情不说,身为一军主帅也应该想到,骁骑军二十万从茂城跋涉而来,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透露。

偏偏赵铎不在,担了主帅之职的是那个犹豫不定的朱骁,跟着魏家人的时候如此,给了他权利独当一面的时候还是如此。

匆匆忙忙便命了青平军先锋营迎战,连和自己交手的到底是谁都没弄个明白,也活该被齐无暇玩弄于股掌之中。

如今不过刚刚与先锋营一个回合占了上风,兵临城下,便逼的他方寸大乱,畏首畏尾,逼得他紧闭城门,不敢派主力出阵,想要弃了城下两万先锋。

齐无暇此人善于攻心,略微一撩拨,纵使池余勇猛善战,定力甚好,没了那一十四人,也管不住军心早已涣散的二万先锋。

一旦有人将那根紧绷的弦压断,处在恐慌之中的小兵慌不择路,便只会向后退,退无可退……就是如今这等局面——自相残杀,手足不存。

朱骁以为压的下这数千人便能守得住阙谷天险?!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以为这些刚刚被城石共响、滔天哀鸣震的神魂俱碎的青平军主力还是赵铎手中可以抵挡尉迟大军的西北大营吗?

他以为这些刚刚亲手将手足弃之关外任外族践踏的将士还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攻心之战。败,则溃决千里,再无转圜的余地。

此役,朱骁已败。

“差不多了,让我们的人准备一下吧。”秦君璃看着城墙上惶惶不安的弓箭营、与朱骁争执不休的几员大将,站起身来,对身后众人说到。

几人乘着夜色消失而去,而那个迎风而立的男人脸上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笑容,青平军——从此便是我秦君璃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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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听说弓箭营在城墙上射杀先锋营?!!”

“不会吧,你弄错了吧,这时候就算不对准齐军也不可能对我们自己的先锋营下手啊。”

“我唬你做甚,听见没,听见没!城门都被城外的先锋营拍的空空作响啊!”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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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要射杀先锋营?”

“听说敌军二十万主力列阵城下,主帅不让我军出阵,又不许先锋营回撤,先锋营已经死了一万人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溃退回来。”

“这!不驰援不回撤,这不是让我军先锋白白送死吗?!!”

“怎…怎么这样!我……我弟弟还在前线呢……”

“哎,不是我说,今天这阙谷关可是玄了,能打的赢才有鬼呢。”

“这还没对阵呢,你怎么这般长敌军志气!”

“就是还没对阵已经闹成这样了,你想要真打起来,我们青平军能有多少胜算?!”

“不……不是吧,阙谷可是天险……”

“天险,天险有什么用?三百年前还不是被北齐攻破过!”

“你们别忘了三百年前可是死了十万人啊……”

“可赵将军在西北大营十多年,怎会这样不顾先锋营的生死?”

“谁说主帅是赵将军,我可是听刚刚换防下来的人说,今日领兵发号施令的可是左将军朱骁!”“朱…朱将军,怎的是他!!”

“这下……完了……”

“朱将军怎么了?”有新兵不明所以的问道。

先前说话的人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只叫人心沉到底,说不出话来,一种莫名沉闷的气息在众人之间弥漫,但叫这备战的主力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诶?听说你们老大被当奸细抓了,那事可有定论了?”

有人见气氛太过压抑,转移了话题,提到先前靖阳王遇刺一事上。

“别提了,上头打了包票几日给个靖阳王一个交代,你可知最后推了谁出来抵罪?”

“谁?”数人面色一紧,皆扭过头来看向说话的人,那人是青平军中的老人,从军十多载,对这西北大营的沟沟壑壑俱是一清二楚,他说出的话最是有说服力。

“先锋营,刘长明。”

“啊,是他!”

“怎的,你认识?”

“怎的不认识,这里大部分人都识得他,刘副将以前可是我步兵营人,为人正直,最是仗义,因得罪了小人才被降职遣去了先锋营,他怎么可能是刺杀靖阳王的奸细?!”

“就是就是,我也不信。”

“你们说不信有什么用,贾盛可是定了罪了,池将军都闹到殿下面前去了。幸得殿下英明,才保住他一条命,压后再审。不过别说刘长明了,听说被关押的四十多人,都受了重刑,这会儿连动都动不了呢!!”

“哎,这押了先锋营十几个千夫长,难怪不敌齐军!”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各自体会那复杂的不可言喻的心情。

为将为帅者肆意妄为,不分是非黑白,监而不察,令而无方,谁能知道自己未来是会死在勾心斗角还是来自背后的箭下呢?

这样的青平军,真真是——让人失望透了……

“呜——————”一声号角长鸣,众人皆心神一凛,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骁骑军,齐国的二十万骁骑大军,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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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拿下主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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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主帅,骁骑军…攻……攻城了!”

朱骁手指紧紧的扣住斑驳的城墙,看到了,他看到了!!

天色将明,而对方的二十万大军似乎终于玩够了,赶在天亮前发起了第一次的攻击。收藏本站

“弓箭营,准备,准备箭袭!”

箭袭,又是箭袭!

先前对着溃逃的先锋营箭袭还说的过去,如今仅剩的一万青平军正在池余的带领下做着最后的抵抗,他竟然又是命弓箭营箭袭?

敌我已经混战在了一起,这一波箭雨下去,不是要将那一万人置于死地吗?!

这样的军令……怎么执行、如何执行!!

弓箭营的将士们憋屈了一夜,此刻又得此令,一个个红着眼望了过来,俱是一副隐忍痛心的神色。

朱骁皱了皱眉,正准备呵斥,却见有人往后一退,“哐当”一声用力砸了手中的弓,弓箭碎裂,被崩成了两段。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先锋营正在奋勇抗敌,老子可下不去手!”

这一砸一呼,给众人激愤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接二连三,不断有人从城堞上退下来,扔了武器,脱了护身的铠甲,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不干了,我也不干了!”

“我从军是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不是来杀自己人的!”

“我,我也不干了……”

朱骁眼见这些弓箭营的小兵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反抗军令、指责自己,恼羞成怒,气的不能自已,一把揪住弓箭营小将的衣领。

“你弓箭营是要造反吗?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们都扔下去一起送死!省的在这边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朱骁身边的几员大将见他慌不择言,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俱是一白,难看到极点,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不再有一人上前劝阻。

送死?!原来我们这些人的命这么不值钱,就是用来随意送死的?

这样的主帅要了有何用?!!

“啊啊啊!!老子受够了!”弓箭营那名小将压抑不住腾然而起的怒火,对着朱骁一个反手,便将他按倒在地,抬起拳头便狠狠的揍了上去。

刚才气愤的扔了弓箭的几人将士见状,也凑了上去,和朱骁身边的亲信扭打在了一起。

一时间拳肉相交,甲冑作响,乱做一团,其他几位将军就是想拦,也不知道该拦谁,只能立在一旁,无奈的摇了摇头。

敌军攻城、我军势弱,然而这阙谷关的城墙之上竟是在上演这样一出内斗的剧码,真的是天要亡我青平,亡我南秦吗?!

“真是精彩啊……闹够了没?!!”

不知何时,一人身着黑色大氅不声不响的立在众人身后,淡淡的开了口,话音低沉,用了几分内力,让人感觉一阵冰雪铺天盖地的袭来,止不住的颤抖,有人停了手,望向说话之人。

靖阳王秦君璃——京城来的监军,靖阳王秦君璃。

他是什么时候立在这里的,为什么没有人看到?怎么大家好像都忘记了这个人?!

“殿下,这……”几个束手无策的将军凑了过来,有些无奈的说到。

只见那人一个冷漠的眼神飘来,众人便齐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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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口。青平军中这样的一幕被人看见,终究是有些尴尬和心虚,况且这人还是和魏家分属不同阵营的靖阳王殿下。

“都拿下。”

“是!”一千玄衣墨甲的玄麟卫从城墙下秩序井然的列队而至,三两下便将所有动手的人拉开,扭绑了起来。

他一挥手,便有人拎着这些作乱的人下了城墙,不知带到了何方。不一会儿,竟是有另外一队弓箭兵上来换防,俱是面色铮铮、气势岿然。

“殿下,这……朱将军他……”连主帅都被绑了下去,这仗还怎么打?

“朱骁,你给老子记着,这三万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长啸从城下两军相交处传来,守城的数将连忙低头望去。

先锋营在这一轮压倒性的进攻中所剩无几,连池余也挂了彩,掉下马来,不知头盔摔在了何方。

但见他在数十骁骑军的包围中,身染鲜血、单手执枪、傲然而立,怒目长啸着,直至敌军的长枪袭来,也不退不缩,反手将手中银枪刺入一人的身体中,狠狠的向外甩去。

“将军!!”

“老大!!”

“老池!!!”

第一缕曙光照射上苍茫的西北大地,十道银箭逆着光突袭而至,战场上的两军被这耀眼的光芒一刺,不自主的抬手格挡。

待银光一闪而过,众人揉了揉眼睛,连忙向那光芒坠落的地方望去。

只见浑身浴血的老将闭着眼,昂着头,握紧了拳,傲然挺立着,身边的数十骁骑军一人身中一箭,皆不可置信的向一旁倒去。

先锋营中有人大喜,连忙策马而至,不管三七二十一捞起池余便向后方退去。却换做萧何眯了眯眼,抬头望向阙谷关的城墙之上——钢箭的来处。

“何人?!”

手下一愣,有些不明状况,连忙遣了人去查。

可那人还未走远,又是一箭,从八丈的城墙之上,朝着千军万马之中袭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的射在萧何的马蹄之下。战马受了惊,向后一躲,萧何连忙稳住,却心中震惊不已。

谁?!是谁?!

这样神准的箭法,若是想取人首级也不无可能,为何不下杀手?!

关键是青平军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厉害的人物?!为什么派去的细作一点都没提及?

是谁,这人到底是谁?!

“把那箭取来!”萧何见那没入土中三分的箭有些不太同寻常,连忙对身边的人说到。

一名骁骑军拔了钢箭出来,递给马上之人。萧何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露出震惊的神色。

精钢短箭,通体光滑,只在箭尾刻着一个“离”字。

且不说这个刻字,精钢产量极少,就算做成武器,也只会用在关键的部分,从未有人像这样,用精钢打造一只整箭。

况且这个字……是什么身份的象征吗?

萧何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东西,便遣人送往了主帅齐无暇之处。

齐无暇一眼瞥见这样东西,便面色一僵,露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表情,似是盛怒又似耻辱,万般情绪生生的化成了口中咬牙切齿的几个字。

“君玉离!!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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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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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精钢箭,可有什么不同?”副将张克见他看见这箭的瞬间就变了脸色,皱着眉头闻到。收藏本站

齐无暇呡着唇不说话,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望向阙谷关八丈城墙之上,迎光而立的那个身影。

忽然转过身,表情凝重的对着张克吩咐道:“让萧何把三万骁骑军撤回来,大军后退十里。“

诶?!!打的好好的,眼见就要攻到对方城下了,怎么这个时候要撤回大军?

“快去,这人不简单,萧何不是他的对手!”

听他这样一说,张克心中一凛,连忙压下心中的疑虑,前去传令。

骁南王齐无暇作为广平王齐彧之子,自幼便在军营长大,从小熟读兵书阵法,对战事的指挥布局更有其独到过人之处。

好攻心,擅用阵,罕逢敌手。别人皆以为他是在齐彧战死之后,承袭了爵位,才渐渐展露出带兵的天分。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广平王还在世的时候,这位世子便作为幕僚隐居幕后,为其出谋划策,成为齐彧征战四方、大显威名不可或缺的帮手。

而上将军萧何身为萧家人,选择了从军这条路,一入军营便是投在了齐无暇的手下。除去骁南王与太子之间的亲密不说,萧何一直跟在齐无暇的身边,至今已有数年,这位北齐鼎鼎有名的骁南王自是对他的身手和能耐了解甚深。

如今不过一只从对方城墙上疾射而下的精钢箭,竟叫齐无暇大惊失色,说出“萧何不敌”这样的话来,如何不让张克感到震惊和不解。

这只箭的主人到底是谁?又和自家主帅有什么过往?

竟能一箭便叫北齐堂堂的“战神”退兵十里?!!

当齐无暇的命令传到萧何身前时,这位带兵挑衅了一夜、刚准备大显身手的上将军也是有些惊疑,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可是齐无暇亲自发的话,他又不得不从,只得狠狠的啐了一口,调转马头,将三万从茂城带来换防的骁骑亲兵悉数撤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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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十里!骁骑军退兵十里?!

消息传来,城墙上的诸将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齐齐的望向那个对着骁骑军莫名其妙射出一箭的人。

先前那十箭的威力大家可都瞧见了,他的玄麟卫一出手,便从数百步外、八丈高的城墙之上取了十人的性命。可最后靖阳王射出的那一箭明明落了空,为何偏偏让处在上风的骁骑军停止了进攻,又连带二十万主力向后退撤了十里?

虽然青平军众将一头雾水,但既然齐军停了手,不再兵犯阙谷,便是解了青平军一时之危。纵使骁骑军还在十里之外虎视眈眈,也好过兵临城下、破关在即。

所以当秦君璃开城门的命令一出,便有人急急的携了军令而下,缓缓打开了那方令三万先锋和青平众人感到冰冷无情的重铁城门。

池余已经力竭,将大半身的重量压在副将的身上,才能堪堪站稳。

他抬头看了看阙谷关的满是斑驳的城墙,直到滚轮滑动的吱吱声传来,才抬起满是脏污的手,擦了擦落入眼睛的汗血。

然而却不幸揉了开。

再次睁眼,便只看得一片血红——在这片血红中敌军铁蹄践踏、山河破碎,在这片血红中万人不返、尸骨成堆。

铸铁的城门缓缓而开,初冬的寒风从他身后呼啸着涌入关内的夹道,发出鬼哭狼嚎的铮鸣。

仿佛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数万军魂铮铮踏过的路。就连风中夹杂着冰粒,也毫不留情的打在关内青平众人的脸上,让人感受到直戳脊梁的疼痛和羞愧。

三万先锋,两千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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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这战争太过残酷,还是权力太过诱人,抑或是人性——太经不起挑战……

只见那个浴血而归的大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颓废了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关门之前。双手掩面,不由自主的弯下身。

泪水延绵不绝,透过布满厚茧、粗糙脏污的手指,滚滚而落。滴在这南秦将士驻守了三百年的阙谷之关下,也滴落在每一个青平军人的心中。

压抑的呜咽轻不可闻,却叫在场的每一个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我们,到底为何而争?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在这片荒瘠的土地上抛洒热血、埋葬年华?!

“哎!老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有人从城楼上下来,见池余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起,哭的像个孩子,连忙走过来,想要拉他起身。然而地上的人却重如千斤,任他如何拉都拉不起。

那人只好转过头,看着一同过来的数将,露出求救的神色。

有人见状上前劝着、安慰着、说着什么,然而和池余交好的几人却都站在原处,没有上前,只是看着由压抑呜咽变成嚎啕大哭的池余,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池余只是累了。

心,累了。

因为这个无可救药的青平军——而感到心累了……

一人身着黑色大氅,从青石的砖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与这满是冰冷甲冑的大军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一身凛冽之气,肃杀四方,又让人觉得他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就该是这样的威严冷肃、让人不可直视。

秦君璃直直的走向池余,众将见状连忙让开。

只见他在池余的面前蹲下,从大氅中探出笔直修长的手,将玄麟卫递上的一柄重铁长剑放在了这名先锋大将的身前。

复又站起身,垂下眼,看着地上混身是血,颤抖不已的那个人,眼中闪过坚定而又灼热的光芒。

“池余,玄诛尚在,英雄也未逢陌路。你,可愿与本王共同守护这南秦的万里江山?”

话音且轻且淡,轻的连周围耳力甚好的众人都没听清这位殿下说的是什么,唯独伏身在地的池余蓦然一僵,止住了哭泣,不可置信的抬起饱经风霜、此刻又涕泪横流,满是血污泥渍的脸来。

先是低头看了看身前那把被磨的蹭亮的重剑,又抬头看了看迎着晨光,耀眼不可直视的那个人。

玄诛——百年前神武帝在位时,其兄镇北王赠与卫国将军的佩剑玄诛!!

当年镇北王戍守边关,纳卫国将军于麾下,以玄诛为赠,约定同进同退,共御南秦江山。而此后的三十年,镇北王确实谨守诺言,两人一同在这西北大地抵御外族直至身死。

池余参军之时也是血性男儿,多么希望能有那样一位镇北王,赠剑与己,两人金戈铁马、共卫家国。

可魏家在这西北大营一手遮天了数十年,勾心斗角、专权谋利,当青春不在,激情退却,他早已心灰意冷,忘了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今这个携着圣旨监军而来的靖阳王不仅一箭退兵十里,开了这扇自己以为再也不会打开的阙谷城门,还当着自己的面,说出“玄诛尚在”这样的话来,怎不让他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池余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只能抬袖擦了擦鼻涕,看着那个转身而去的男人,眼中露出灼灼之光,像是西北大地刚刚升起的那轮耀日,灿烂的不可直视。

“好好养伤,本王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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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得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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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南秦锦州富庶一方的君家家主,竟是秦国的靖阳王殿下。”

齐无暇皱了眉,紧紧的盯着眼前那个一脸坦然,毫不在意身份被识破的秦君璃。

不,他今夜只身一人闯入敌军大营的目的,恐怕就是来表明身份的!

谣传南秦靖阳王自八年前白家主家一夜覆灭之后,便远离京城朝堂,为南秦皇室守陵多年,就算得诏归京,也是低调不显,无所作为。

可就自己所知,这八年间本该守陵的靖阳王可不是乖乖的踞守在那山青水绿之地,茹素养性、以表孝心。这个人化名君玉离,不知在南秦北齐数地,掀起了多少风浪。

如今回归皇子的身份,又来到这西北阙谷之关,以他的心性,必然不会是“监军”之行这么简单。南秦西北寂寥之地,能得这个人念念不忘的,怕是只有青平军的兵权了吧!

“不愧是骁南王,本王不过两个字,便叫你猜出了来历。”

齐无暇扯了扯嘴角,愈发觉得他这话中满满的讽刺。

但就算是南秦靖阳王又当如何,没了白家的支持,他想从一群挂着秦姓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还不是如履薄冰、困难重重,不然也不会如此想方设法笼络青平军的军心、夺取魏家手中的兵权。

“呵呵,如今占尽优势的可是我骁骑军,退不退兵,可不是你说了算。”齐无暇眯了眯眼,也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骁骑军?!呵,披着狼皮的羊罢了,还真当这是你麾下战无不胜的那四十万大军?”

坐在他对面的秦君璃敛了笑意,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就算不是我的骁骑军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打的青平军六神无主。”

对手可是当年那个“设计”了自己三次的君玉离,齐无暇料想他肯定知晓这二十三万大军中的奥秘,也不遮掩,干脆搬到台面上大家说个明白。

“呵。”那人一声冷笑,但叫齐无暇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异样。

“当年还觉得北齐的‘战神’有几分脑子,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莫不是以为就凭这二十三万人,就真的能攻下阙谷关了吧!”

显而易见的嘲笑与说教,让这位心高气傲的骁南王露出极度不悦的神色,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你要真不怕我攻下阙谷,又何必半夜闯入我营中。如今旧也叙完了,靖阳王殿下可回了,再不走,想走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门边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卫听见齐无暇出口的这句话,终是有了些许反应,猛的站起身来,绷紧了身体,扣紧了手边的剑。

然而那个坐在一旁的秦君璃却是没有丝毫危机感,不急不慢的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土,开口说教道。

“看样子不仅没了脑子,连性子也急躁了许多。”

“你!”

齐无暇自幼便熟读兵书,在排兵布阵、攻心算计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难逢敌手、鲜有失误。一向被人捧着,何曾被人如此训教过。

听见他这样一番话,禁不住绷直了身体,往前一动。随后想到秦君璃如今的处境,复又一松,向后惬意的靠在软垫之上。

“那本帅这回倒是要好好看看,南秦的靖阳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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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驾驭的住魏家的青平军,如何守得住这号称难以攻破的天险之关了。”

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骁南王齐无暇也勾了嘴角,露出戏谑的神色。论攻心,论算计,他齐无暇又何曾败给过别人。

“堂堂北齐的‘战神’骁南王,似乎忘记自己是怎么来的这宋平了……”

齐无暇闻言一愣,狠狠的皱了眉,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平,他说的是宋平,而不是阙谷关。

宋平是北齐南疆离南秦最近的城池,一向由尉迟鸣领着三十万尉迟军镇守。此次自己得以借着换防之机来到宋平,皆是因为后宫之中李妃毒害萧皇后之事,牵扯到尉迟军主帅的身上,才让尉迟鸣丢下三十万的尉迟军匆忙回京请罪。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或者说是……北齐皇宫中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出自他之手?!

于千里之外的他国宫中,谋害一国皇后,就为了将他——北齐的骁南王引到宋平,借他的手,给青平军一个致命的重击,再借机收拾残局,笼络人心?!!

这么说……赵铎的突然携兵出营、踪迹全无,朱骁的执帅令兵,定然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弯弯绕绕一大圈,将魏家、赵铎、青平军、甚至骁骑军、他齐无暇全都算计了进去,最终目的就为了夺下这三十万青平军的兵权?!!

“你!!”

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眼前这人在背后谋划,齐无暇“啪”的一拍椅背,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

“听闻齐皇悬赏万金以求名医,想必萧皇后定是还未气绝。不过算算日子,也就只剩三日了吧。”

秦君璃终于站起身来,背着手,冷漠的看向眼前脸色阴沉泛白的人,蓦然嘴角勾起一丝笑,一种势在必得、睥睨天下的笑。

“北齐都城末央大街的宅邸,那间无人能开的密室中,可是存着能救萧皇后命的解药呢,不知骁南王可会为了你的太子殿下,亲自跑这一趟?”

齐无暇闻言变的面如死灰,向后猛的跌坐在了软垫之上。

一番话说到这里,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人胆敢单枪匹马闯入北齐军营之中、让自己退兵的底气何在——

攻心之计,攻的不仅是南秦青平将士的心,更是北齐太子齐无昭与他齐无暇的心。

离萧皇后毒发身亡只剩三日,从这阙谷关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北齐都城至少也需要三日。

若是想要救萧皇后的命,他必须立刻动身,回京开启密室取得解药,而这二十三万的大军,离了他齐无暇,又如何攻得下南秦的天险之关?!

可若自己不愿退兵,就算拼上萧皇后的命,也要攻破青平军的防线。那眼前的这人,定是有千百种方法,叫远在都城的太子齐无昭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

一旦两人因萧皇后的死起了隔阂,又谈何踏关南下、一统九洲,建立心中那个空前强盛的帝国?!

他齐无暇,又一次败了,败在了“南秦靖阳王”的手中。

他日再见时,这人便会是手握重兵的青平军统帅了吧……

不知到那时,两人的相遇,又会惊起怎样气动山河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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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孤苦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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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寒凉,飞雪絮絮而至。收藏本站

一队百人,趁着夜色从关外踏马疾驰而回。

阙谷关那道常年紧闭的重铁城门,被人从内微微打开了五尺宽的缝隙。清一色黑衣黑马从这道缝隙中一个接一个的入了关,也不下马整顿,便直奔西北大营的方向。

待驻守城下的二百人关好城门,那一百骑已经从青平军来回巡夜的士兵中穿过,留下几个模糊不清的背影,消失了踪迹。

见那位素玉之主一入营帐便从沉语手中接过干净的衣物,疾步走到屏风后,准备换下被雪沁湿的黑衣,云非顿了跟上的脚步,偷偷转了身,想要悄悄溜走。

“你要去哪?“

屏风之后的人手中未停,低沉不悦的话语却是在云非刚刚到溜门口时,便传了过来。

“身为本王的侍卫,你这是要去偷懒吗?”

云非瞬间心沉到底,又哭丧着脸收回了正要掀开帐帘的手。

他是离宗的人,可不是他的侍卫!若不是被宗主遣了来,他才不想呆着在西北大营中,被这个心思诡谲莫测的人使唤来使唤去。

想想好吃好睡、生生胖了一圈的云雪,云非真是羡慕嫉妒的紧,同是出自无念山,为何两人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那小子闲的发慌,杂书看了一本又一本,怎就不见这人有丝毫意见,偏偏一个劲的揪着自己不放?

如今他的暗卫不在,充当他的侍卫,随他去了趟敌军大营也就罢了。辛苦一夜完了事,竟然还不许人离开?

莫不是真要替了前洲,日夜不眠的守着他吧……

啊啊啊啊……不要啊……

宗主……你快回来,云非想你了……

“把严杜弄来。”

秦君璃不理会云非的哀怨,迅速换好衣物,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沉着声对沉语说道。

此时寄人篱下,云非也不敢惹他不快,只能默默的飘向角落,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揉了揉快睁不开的眼,藏了起来。

倒是那个刚刚使唤了他的人,竟是忽然扭头看,勾了嘴角,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幸得这帐中再无别人,不然可不得惊掉下巴。那个云非到底是谁,怎会让一向深沉的靖阳王,露出这样……幼稚的、不合身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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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从我军中调人,当我严杜是朱骁那等不长脑子的蠢货吗?!”

站在大帐中的严杜一拍桌子,对着那个一战便收了青平军军心的靖阳王吹胡子瞪眼,大声嚷嚷到。

他严杜手中的人皆是自己一一挑选,花了数年功夫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一人不知抵那朱骁手下多少人,他秦君璃竟是一句话就都要了去,真当自己在青平军的八年是白混的吗?!

严杜拍着桌子和秦君璃叫板,奈何一屋子的靖阳王亲信都似乎视而不见,揣着看好戏的神色,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

“不从你军中调人……‘严将军’是要朱骁的人去守城门吗?。”

秦君璃见他这样扯着嗓子吼,都快把帐顶掀翻了去,竟也不生气,冷哼一声,斜觑了那个面色黝黑的严杜一眼,说道。

“池余!池余手下都是忠勇之将!”

“一日前被朱骁和骁骑军合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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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固!庞固也行!”

“连阙谷的方位部署都摸不透,你让他去守关?”

“李泽!那骑兵营校尉李泽!”

“被贾盛打断了腿,床上躺着呢,没三个月好不了……”

只见严杜“乒乒乓乓”扯下头盔、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拉了拉衣领,用手扯着头发,原地焦躁的转了两圈,对秦君璃跨出两步,露出一脸的凶相。

“殿下只是来监军两日,有什么权利动我手下的人!”道理说不通,严杜竟是开始蛮横起来。

“你的人?赵铎八成回不来了,朱骁下令射杀先锋营差点引了青平军战时哗变,目前还被押在军牢中,魏家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这整个青平军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你说,这些是你的人,还是本王的人?!”

秦君璃眯了眯眼,走到严杜身边,将那张记着一行数十个人名的纸“砰”的一声拍到桌案上。摆出一幅“本王就是要动,你能如何”的样子,将严杜逼的向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那那,就这样白白弄走?!也太亏了!”严杜忽然一副小媳妇样,让在场的几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坛。”秦君璃坐回到原位,端起茶,呡了一口,淡漠的吐出两个字。

对面的严杜听见他说出口的话,眼睛瞬间放了光,连忙搓了搓手,露出一副万事都好商量的谄媚样,腆着脸凑到秦君璃的身前,“三坛吧,多少日没沾了!”

“两坛,你不要本王也能调的动你手下的人。”

秦君璃说罢竟是起身作势要去收回桌案上的那张名单,严杜见状连忙赶在他之前扯了过来,折巴了两下塞入衣襟中。

“两坛就两坛,真是小气……”

“本王听见了,再有意见,无忧谷的桃花酿,你一滴都别想喝到!”

“得了得了,算我在这西北大营白待了八年,殿下您就紧着使劲儿折腾吧!”

刚才还怒目相向的严将军此时达成所愿,吊儿郎当的一勾脚下的头盔,那物一个翻腾落入手中,便叫他如提了酒坛子般,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向帐外晃荡而去。

八年卧薪尝胆,一朝终得所愿。此刻,任谁的心情都是激动的难以自已吧!

“这个严杜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沉语见那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自顾自的离去,皱着眉头嘀咕到。

严杜——谁能想得到,靖阳王在青平军中安插的那个人,竟然是赵铎身边最为倚仗的副将严杜!

一步步从最低层做起,在魏显还执着青平军的帅印时便跟随赵铎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花了整整八年时间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没想到最后却是靖阳王秦君璃的人!

怕是赵铎知道了,气都得气死了吧。不过,似乎……他也不太会有知道的那一天了……

“算了,随他去吧,这些年多亏了有他。也不是谁都耐得住八年寂寞的。”

秦君璃看着那个在雪中越行越远的身影,忽然心中浮起一股酸涩。

是啊,八年,已经八年了……寂寞孤苦、无依无靠的八年!

只是不知自己所选择的那条路,究竟要几个八年,才能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到那时,又会是谁站在身旁,与自己共同睥睨这个放弃了所有、泯灭了所有,也要创造的南秦盛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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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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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了,骁骑军退兵了!!!”

天还未见亮,秦君璃刚刚与手下完成青平军的部署计划,便见当日共御敌军的几员大将咋呼着,冲进了营帐。收藏本站

“殿下!骁南王退兵了,骁南王退兵了!!”一人激动的不能自已,抱着拳向秦君璃汇报到。

正与一名副将研究着阙谷兵力部署的秦君璃抬起头,勾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不急不缓的说道。

“退就退了,你们这么激动做甚。”

几名营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一战由于朱骁的指挥失利,打得甚是憋屈,骁骑军刚刚灭了青平军三万先锋,形势大好、士气正盛,却在这个关头悄无声息的退兵了,实在是让人难掩心中的惊诧和兴奋。

昨夜靖阳王只带了一百亲卫夜见骁南王齐无暇,虽然没有张扬,却也不曾刻意隐瞒,这些人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

本以为他是去送死,没想到不仅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西北大营,竟还真的让驻扎在关外十里的骁骑军天不亮就拔营退了兵!

放眼如今的青平军中,谁能有这样的胆识、魄力和能耐?!且不说现在,就是赵铎或者魏显任何一人在场,怕是都做不到这样二两拨千金、随随便便就解了阙谷关的危机吧……

青平军中将士三十万,一个个背井离乡、远离妻儿,来到这苍黄寂寥的西北大地,为的就是保家卫国、驱逐鞑虏、守护南秦的万千百姓。

然而魏家霸了西北大营十多年的兵权,愈发将这青平军弄的乌烟瘴气、怨声载道。甚至连朱骁那等只想着保命、生生灭了三万先锋的懦夫,都能得以重用、携令领兵,才让齐军一场突袭,就将青平军推入战时哗变的深坑。

而今,却是这位被魏家众人深深忌惮、排斥、甚至不管不问的“监军”,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凭借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拯救阙谷关、拯救青平军于水火之中。

当他拘拿主帅,救下池余,一箭退兵十里;当他为了仅存的两千先锋,顶住压力,下令打开城门时,又有多少将士同他们一样,已经存了效忠之心?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末将日后愿听从殿下调遣!!”

“我等愿听殿下调遣!!”

几人单膝下跪,齐声说道。若说昨日让出调兵之权乃是无帅可用的权宜之计,那今日便是这些营将们发自肺腑的心悦诚服。

“行了,别来那些虚的了。虽然齐军退了,但不得不防他们再次突袭。”

似乎这位殿下并不为所动,一心只在阙谷关的防戍之上。对几人招了招手,见人拢了过来,才指着桌案上刚刚绘好的图,心无旁骛的说道。

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却比这风雪更甚,让隐在角落的那人浑身一颤,瞬间睡意全无。

“此役三万先锋虽全军覆没,但先锋营的存在对西北大营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本王想从这两营中抽调些人手…………”

帐中话语不绝,而这西北大营,却早已是他一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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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和云非蹲在帐外,看着将明的天色。

天地不分,万物不清,皆在混沌中融为一体,让人由心底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悲壮。

见那个将自己从被窝中挖出来的人愣愣的盯着远方不说话,云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角的泪。

“师兄这是刚起,还是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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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了这西北大营,不知云非师兄怎的得罪了那个素玉之主,竟是被栓在身边,硬生生的折磨使唤了数日。

这个时间,看身后帐内人声鼎沸的,夹杂着青平军老将特有的咋咋唬唬,似乎还在议事,他怎么得了空,偷溜了出来?

“云雪。”云非皱了皱眉,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落坞山瘴泽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你在担心宗主?”提到云夜,云雪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裹了裹身上的厚棉袄,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个传说中无人得以出入的地方。

“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

云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热气遇到低温,化成白色的水雾,一下子便消散了开来。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让云非心中一惊,猛的抬起头。可当他仔细凝神去听,一切却又归于平静,让人再也听不见丝毫。

莫不是真的精神太过紧张,出现幻听了?

“哎,也不知宗主什么时候能回来……”身边的少年叹了一口气。

哄隆隆隆……哄隆隆隆……

云非听着云雪的自言自语,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阵响声,沉闷着从先前那个地方传了过来,这次动静更大,甚至连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了几分。

不!不是幻觉!

云非绷紧了身体,一下子跳了起来,凝神看向那个传来巨响的方向。

夜色中远处一片虚茫,什么都看不真切,却有片隐隐约约的白光忽闪着划过天际。而那道白光的所在,正是传说中,无人能入的——落坞之山。

落坞山……糟了!宗主!!

云非心沉到底,“唰”的一下转身就要进入帐内,却差点和掀了帐帘出来的某人撞个正着。

他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就要躲避。可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阵强大的气流震了开来,不由自主的朝一旁飞滚而去。

沉语、庄成和青平军的几个营将听见声音,也接连从帐内追了出来。

正当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时,远处有道黄色的亮光蓦然腾空而起,在一片苍茫混沌中显得格外醒目。

十四的信号,成了!!

沉语和庄成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刚向前跨了一步,却又见两道红光同时腾起,绽放在相隔甚远的另外一处。

这?!这什么情况?!

两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明所以。

按照和十四的约定,黄色代表已经诛杀赵铎,红色代表任务失败。为了以防万一,每种信号弹皆是带了数只。

可为什么十四一前一后打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信号?!

究竟是已经灭了赵铎和他的五万心腹,还是一千玄麟卫不敌,被对方脱了身?!

两人齐齐的转头,看向那个握着拳头、盯着落坞山、脸色一片阴沉的靖阳王殿下。

从来都是喜怒皆不形于色的秦君璃,此时竟然恍若置身冰窖之中,浑身上下被寒意穿了个透彻。

他明白……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四这烟火信号的意思——

赵铎,已诛。

然而他动了十羽密令、哪怕折了一千玄麟卫也要护住的那个人,却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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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直奔落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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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让我坐镇?!”

严杜这八年来好不容易可以定定心心的睡个整觉,天还未亮便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脸不爽的看着面前传话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沉…沉语是吧!

“主子临行前匆忙交代,说相信严将军的能力,让将军看着办。”

沉语垂着眼,盯着脚尖,脸色也是有些难看。他也未曾想到殿下看见十四的信号,竟是二话不说,拎了离宗的两人就要出营。

幸亏自己和庄成眼尖手快,赶在他上马前拦住了他。好说歹说,才硬塞了一百玄麟卫,得了几句吩咐。

严将军这边传完了话,他还要赶去彭城,通知前洲。便匆忙作了礼,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你给我回来!!他是疯了吧,这个时候丢下刚刚到手的西北大营去了落坞山?!”

严杜见沉语脚步匆匆就要出去,连忙掀了被子,只着内裳,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下了床榻。

沉语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紧紧的皱着眉,说道。

“疯不疯我不知道。不过就算不疯,也离疯不远了吧!”

落坞山!落坞山是什么地方?!谣传几乎不曾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所以十四带领的一千玄麟卫才存了必死之心,想在落坞山下的瘴泽中击杀赵铎的五万心腹。

可就算十四那边出了问题,也不值当殿下如此火急火燎的前去善后吧。若是被燕先生知道,这一干人等,庄成、严杜、前洲,包括他,可是一个都跑不掉,非得生生的被扒下一层皮来不可!

想着赶紧知会前洲前去落坞山保护殿下才是要紧,沉语对着手忙脚乱穿上外裳的严杜说道:“严将军如果有事就找玄麟卫的庄成,我赶时间,得走了。”

话音还未落地,靖阳王身边的这名小厮竟是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严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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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将阙谷之地的荒原笼在一片迷茫之中,让人勉强可以视物,却又看不太真切,只能凭着感觉行路。

一队百人,从西北大营而来,朝着西南瘴泽的方向疾驰而去。清一色的黑衣黑马,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之气。

尤其当头一骑,脸色阴沉的可以渗出水来。从出了营便不发一语,只是拼了命的斥马,叫跟随他的众人皆仔仔细细凝了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们这是……往落坞山方向?!”

云雪不善马,跟不上这些人的速度,云非只好拎了他和自己一骑。

那个少年也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见云非和素玉之主秦君璃皆是一脸严肃,便直觉没什么好事,任得他俩摆布。可这些人策马而去的方向,却是让云雪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的预感。

落坞山……落坞山瘴泽……

眼前身在落坞山瘴泽,又让云非如此郑重行事的,除了宗主还会有谁?!刚才那信号,是云夜师兄出了事?!

怎么会?!怎么可能?!那个人怎么能够出事?!!

感觉身后的少年一晃,扣在自己身上的手指蓦然松开,竟是一个不稳就要跌下马去。云非连忙一个翻腾,飞身而起,翻落在云雪身后,堪堪稳住了他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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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不知道落坞山那边什么情况,你照顾好自己,可别添乱。”

没了云非的遮挡,西北之地夹杂着冰粒的寒风呼啸而过,打在人的脸上生疼,让云雪恢复了些许理智,渐渐镇定了下来。

对,还不知道宗主什么状况,自己此时要冷静,绝对不能再给云非添乱!!

“你们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云雪拉高了衣领,将头埋在厚厚的棉袄中。闭上眼,回想了一下云诡、云弥带出山来的地记,又将那些潦草的文字幻化成图形,在脑海中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才又睁开眼,向云非询问道。

云非一直跟在云夜身边,也曾听他提起过云雪的博闻强记,加上先前送到西北大营秦君璃手中的瘴泽地势图,也是出自这个少年之手。听他忽然这么一问,便知这个少年已然恢复了冷静,想着他或许能有些许想法,便开口说道。

“闷响,地动,白色闪光,西北大营以西约百里。”

以西?不是西南?难道是在落坞山上?!

“然后接踵而至的是靖阳王府亲卫的信号弹,一南一北,估摸着相距也有一百里。”

一百里?!!

落坞山下的瘴泽方圆约二百里,南北两面衔接的都是从极西之地延绵而下的山脉。只是南边的是在南秦境内,低平缓和,没有什么凶险可言。

然而北边的那座落坞山,作为昆仑主峰地势的一部分,终年处在瘴泽迷雾的笼罩之中,让人难以窥其全貌,却是抵挡了无数想要借道此地、迂回入秦的外族之人。

这位殿下的人入了瘴泽,虽不知目的如何,但想着再怎么闹腾,也不会绕道去了南面。若真是如云非所说,一南一北两道信号相距足足有一百多里,那北面的信号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落坞山山上。

加上那闷响和白光……

暗道?!难道是那条通向鞑靼孔雀河的暗道?!

莫不是云夜师兄真的找到了那条沿着地下河的暗道,并将它毁了去?!

如果真是这样,按照云诡云弥带出来的讯息,想要找到宗主,从北面直接入山,直奔暗河所在,才应该是最快的路径。

“北面!从北面直接入落坞山!”

面前的少年忽然松了握住缰绳的双手,圈在嘴边,对着当先一骑大喊出声。

身下的战马一个颠簸,差点将他摔了出去,幸亏云非眼疾手快将他拽了住,才免得摔下马去。

然而云雪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会怎样,继续冲着秦君璃的背影喊道:“相信我,从北侧入山最快!”

虽然那道青涩的叫喊声被西北之地凛冽的寒风淹没了大半,秦君璃还是从踏踏作响的马蹄声中分辨出了云雪说的话。

“你带五十人赶去十四入山的地方接应,其他人随我走。”

秦君璃没有回头,只是沉着声对身边的护卫说道。话音中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人觉得比这漫天的北地风雪冰冷更甚。

“是!”

分叉路上缰绳一扯,一队各五十人便从两个方向,朝着阙谷瘴泽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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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北溟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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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瘴泽的边缘,地势越是难走,秦君璃和那五十玄麟卫,并着云非云雪,在五里外便弃了马,改用轻功行路。

“按照先前云诡和云弥勘查出来的地志中所载,在这落坞山的山脉之下,有一条走向不明的暗河。暗河不知受了何等…何等外力的影响,在地下逆势向西而去,汇入…汇入昆仑山中。”

云雪被云非一路拖着向前移动,已然有些气喘吁吁,只得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和云非说道。

“根据……根据古籍,这…这……条逆流而上的暗河,很有可能……可能最终从地下绕过昆仑山主峰,汇入鞑靼的孔雀……孔雀河。”

云非见云雪面色红的有些不正常,连忙停了脚步,让那个少年捂着胸口好好的喘了几口气。

“我没…没事,继续……继续走……”

已经飘离了三丈远的秦君璃见离宗那两人忽然停了脚步,脚下一顿,也转过身来。却是脸色不好的对着身边的一名玄麟卫说道。

“你去,背着他。”

不容云雪拒绝,那名玄麟卫,一个反手便揪着少年,扛在了肩上。待移步到秦君璃身边时,云雪已然换了姿势,安稳的趴在他的背上。

云非见状连忙脚下用力,追赶了上去。

“所以,他进山的目的,是想毁掉那条暗河?”

秦君璃冷不丁的出声,让云非和云雪皆是一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云夜宗主入山前提过,靖阳王殿下想要在落坞山下瘴泽解决掉青平军的赵铎和他手下的五万心腹。

而宗主似乎是应允了这位素玉之主什么事,才不带离宗一人,亲自入了山。此时若说他是为了那条暗河而去,且不知这位殿下心中会作何感想。

秦君璃感觉到了两人的迟疑,便猜到了他先前说需要去确认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不曾动怒,却是冷哼一声。

“区区一条暗河,又不是只能从落坞山截断,花那些功夫与心思做甚!”

云雪一听,紧紧的皱了眉头。

宗主费了多少心力,才探得了这落坞山下的地势,这位殿下的意思,倒是云夜师兄有些自作多情了?!

况且,如若不是云诡、云弥,还有那二十云影卫的付出,如若不是宗主亲自入了这诡异莫测的落坞山,他玄麟卫又如何能在这瘴泽中尽灭赵铎五万心腹?!

云雪别过头去,不再开口。

只有云非不动声色的扣了扣腰间的那把寒光剑,掩了眼底的情绪。

昆仑之山,神泽之地。

如若只是为了区区的青平军,如若只是为了那条通往鞑靼的密道,泱泱离宗数千人,又怎会让他一宗之主不顾身份,亲自涉险?!

齐聚阙谷的离宗众人、志在兵权的素玉之主、携兵而来的仓邺守将,甚至再也出不了这阙谷瘴泽的五万青平军,谁又能知道,那个人……孤身犯险的那个人,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云夜,离宗的宗主云夜,她所寻找的——却是他们这些被迫离开家园、游荡在外的族人,做梦也想回到的族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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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溟,溟生幽吟。

山险崇崇,青绿容容。

归源卸甲,于我何从。

生有万念,死亦不重。

世代隐居在北溟阴山的上古女族姒族,自百年前的灭族之祸后,万千族人便被迫远离族地,四散在这九洲大陆的各处。

或行商、或入仕、或隐入江湖,当年出逃的姒族人隐姓埋名、娶妻生子,渐渐融入了南秦北齐两地人的生活。

可异国他乡,再怎么安稳,终究不是我族之地。

这些流落在外的姒族人,日日夜夜所想的,无一不是找到血脉传承的姒族族女,带领他们重回故土,回到那个他们衍息了上千年的神泽圣地。

然而百年前的那场灾难,已让姒族中人死的死,伤的伤。一晃百年,如今连熟悉族地所在的老人们也渐渐死去,不存于世。

曾经姒族中人口耳相传的北溟阴山在百年后的今天便真的无迹可寻、成了古籍不载的神秘之地。

十八年前,那些熟知族地所在的长老们还存活于世的时候,姒族中人已经找到了上一任的族女姒妩。眼见三辈人想了百年的心愿即将实现,可就在大家带着族女回归北溟山的途中,却遭到了一队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追杀。

来人行事凶猛,下手狠辣。一行二百族人尽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连族女姒妩都难逃一死、葬身杀手刀下。

唯有一人在众人的掩护下带着姒妩不满两岁的幼女,突出重围,从此在人世间,消失了踪迹……

那个护着下一任族女突出重围的人,便是平叔。

而三百黑衣人拼尽全力追杀的幼女,却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黑夜,与人互换了身份,无意间被带到了无念山,成为了执掌泱泱离宗的一宗之主——云夜。

离宗众人不知云夜身份,只道他是自幼在无念山长大、心智超群、身手莫测的一宗之主。然而他却是个“她”,真实的身份竟是当年那个消失在雨夜中踪迹全无的姒族族女,姒瞳。

云夜成年之后,凭借一人之力,重整离宗四阁之一,建立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执书之阁。更是利用执书阁收集各方消息的同时,寻找着关于姒族的传说,寻找着那个不存于九洲大陆历史的北溟阴山。

当身边的姒族族人越聚越多之时,她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昆仑山……那片史书不载的上古神泽之地,竟是隐藏在这茫茫的昆仑山中!

可是北溟北溟,在这阙谷之地世代为生的百姓向来都只知道落坞山,却从未有人听说过那个族女为尊、世代传承的姒族族地北溟阴山。

适逢羽叶鬼针草和瘴泽暗道之事,云夜便遣了宗内弟子云诡云弥和二十云影卫入山探查。

果不其然,在这神秘莫测的瘴泽背后、在这险峻不可翻越的落坞山的那一侧,竟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地方——那个姒族众人心心念念、穷尽一生、耗尽所有,也要回到的地方……

而这——才是身为一宗宗主的云夜,不顾众人反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落坞山最真实的目的。

不知北溟阴山,族女归来,优昙齐开,又会是何等震撼人心的百盛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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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情起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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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行人的迅速移动,寒风唰唰的从身侧刮过。行路的几人各怀心思,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又冷到极点。

天色已然微亮,忽然走在最前的那人脚步一停,跟在身后众人也停了下来,纷纷抬起头向前看去。

密林丛生,掩于一片浓郁的烟白。

连不远处那险峻的苍山,也被瘴泽氤氲而生的雾气缭绕,只露出些许嶙峋的崖壁来。

传说中无人可还的夺命瘴泽、史书中不可翻越的落坞之山,就这样,在将亮的天色中,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主子!”灰衣窄袖的一人,从身后追至,不动声色的立在秦君璃的身侧,正是得了消息从彭城赶来的前洲。

秦君璃见到前洲,脸色似乎缓了缓,轻轻一点头,复又对着身后五十玄麟卫说道。

“身手最好的十人随我入山,其余人原地待命。”

“是!”

训练有素的五十人中,自动列出十人,从同伴手中接过武器和伤药,紧缚于身。动作迅速而又连贯,似在一瞬之间完成。

准备妥当后,这些玄麟卫便跟随那个男人,义无反顾的,入了这诡异莫测的落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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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跟来做甚?”

秦君璃一剑斩杀掉冲着一行人飞扑而来的红色细蛇,扭头对着那两个出现在玄麟卫身后的身影说到。

出营的时候顺手揪了离宗这两人,不过是想知道那人入山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已然知道他的目标是通向鞑靼的地下河道,便将这两人随便扔在了密林之外,却没想,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两人竟是追了上来。

“瘴泽难行,就算有了地图也是危险重重。”云雪被云非扯着追了好一会儿,有些微喘,顿了一下,复又说到。

“之前宗主…宗主是挑了安全的地方入林,尚且不知前路如何。而殿下此时选择从瘴雾最浓郁的地方直接上山,若没有人带路,怕是连自己都出不来,谈何寻找云夜宗主?!”

收了剑,命玄麟卫在灌木丛中开出一条道的秦君璃闻言眯了眯眼,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云非护着的少年。

离宗能人众多自己是知晓的……可是他?

“宗主和殿下手中的地势图均是我所绘制,我自是最了解这落坞山和瘴泽地形之人。且瘴泽和山上多有异物出没,殿下就真有把握次次都能这样惊险的躲过?”

刚才那一波红色细蛇的攻击,跟在身后的云非云雪皆是看在眼里。这十人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却依旧有人躲闪不及,被剧毒的细蛇咬中,直接命丧当场。

谁知道在他们找到十四和云夜之前会遇上什么,会损失掉多少人,是否又能安全回到瘴泽之外呢?

甚至连秦君璃自己都不知道,看见十四发出来的信号,为何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样扔下刚刚到手的西北大营,只带了一百玄麟卫,只身来了这魔鬼般的瘴泽之地。

可如今,纵使他已经冷静到不能更为冷静,还是如同当日给十四那道十羽密令时一般,只有一个念头——那怕折了所有的玄麟卫,也要找到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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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将“他”安全的带回来!

多久……自从十岁那年,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心动的感觉了?!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吧。

彷徨过、无助过、心如死灰过。匆匆数年一晃而逝,当他从皇陵归来,所有人都认为他的隐忍、他的深沉,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甚至连跟在身边的燕回,也自始至终的以为,他是不甘心金玉白棠就这样没落而去,想要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和那属于权力顶峰的荣耀。

然而这荒唐的南秦皇室、肮脏的腐朽氏族,谁又真正知道他秦君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以为,那年春天三个少年的所见所闻会成为自己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噩梦与伤痛,只能用这样一种毅然决绝的方式来洗清血缘深处的脏污。可就在他冷心冷情到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的时候,却是遇上了她。

那个在谢家地底布了机关,却为自己挡了致命一箭的叶归云,那个泄了地潭之水,一把大火烧了万千枯骨的离宗云夜,那个立在濯青院的墙头,诓得所有人手忙脚乱的封家言青——那个伪装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叫人发现她身份的……女人!

想要她!想得到她!

静如死水的心再起波澜,已然汹涌成滔天骇浪,无休无止,壮阔的让人不能直视。本想着拿下西北的兵权后再回京从长计议,然而她却是不远千里,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无论是为了素玉之主也好,是为了南秦江山也好。她来了,便叫人心满意足的不能自已。

可那个女人却说要用落坞山之行,换他一个永不侵犯无念山的承诺,甚少动怒的秦君璃动了气,气的恨不得掐死了她,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只是素玉之主,只是玩弄人心的权士,只是那个想要南秦江山的秦四皇子。

云夜入了落坞山,他也成功的算计了朱骁、算计了齐无暇,顺利的笼络了青平军的人心,拿下了一直把持在魏家人手中的西北大营。

然而让他心动不已的那个女人,却是陷在了危险重重的落坞山中……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他秦君璃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怎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所以他丢下西北大营、丢下刚刚归顺的青平军,毫不犹豫的入了这诡谲莫测的落坞山。

把握?若说是把握——毫无准备,连武器和药物都没有,他不知道能有几分把握,却是从内心深处明白,若是不来,这会成为他秦君璃这辈子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你们若是想跟,便跟着。这地方危险无比,我的玄麟卫所剩不多,可没办法护你们周全。”

秦君璃丢下一句话,便匆匆转身,沿着玄麟卫开好的道,朝着落坞山深处而去。

可那样彷徨失措的表情,却让云非震惊在了当场。

慌乱?!

不会吧,那个一向深沉、镇定自若、天地崩塌也喜怒不形于色的素玉之主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莫不是因为……云夜宗主?!!

这个人竟是对云夜宗主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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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尸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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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在稀薄黑暗的瘴雾中,秦君璃跟着云雪向右一拐,绕过掩在腐叶下不断蠕动的一物。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皱着眉,低沉着出了声。

走在三步远的云非和云雪连忙转过头来,看着忽然停下不走、一脸郑重的秦君璃。

“怎么了?!”

云非抬头看了眼四周,一片平静,除了刚才见过的那些恶心的软体动物,便不再有其他活物的痕迹,甚至连沿路看到的那些青平军的尸体都少了许多。

可秦君璃一脸严肃的样子又让人心中一凛,觉得他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殿下有什么发现?”云雪最是担心宗主的安危,晃不迭的向前迈了一步,就要朝秦君璃的方向走来。

“小心!!”

身在危险中的云雪毫无所觉,他身后的玄麟卫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白色的一物忽然从他脚下的落叶中弹跳而起,“唰”的一下贴上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作势就要往衣袖中钻去。

云非听见玄麟卫的叫声心中一惊,抽了寒光剑,就要向那物挑去。

奈何他站在云雪的另外一侧,看见时已经晚了几分,待剑出鞘,那个东西已然只剩指甲大小的一截露在少年的衣袖之外。

糟了糟了,来不及了!!

云非惊出一身的冷汗,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黑暗中亮光一闪而过,一道剑气贴着云雪的手腕,生生的将那贴上人身的东西和半截衣袖都削飞了出去。

“注意脚下,都上树!”众人还未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却听见有人慌不迭的出了声喊道。

跟在身边的玄麟卫连忙依着命令,就近寻了树,翻身而上。见识过这瘴泽异物厉害的云非更是不敢大意,揪着呆愣的云雪,一提气就飞上了身边那颗茂密的大树。

就在众人刚刚跃离地面,脚下被腐叶覆盖的泥地便如同沸腾了一般,向上飞跳起无数个白色的、肥胖的虫子来。

云非只看了一眼,便差点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原来这白色的虫子皆是一个个养的肥肥胖胖的蛆。和外界的不同,这些蛆却是生了一双短小的羽翅,虽飞不起来,用力之下,却是能够向上跳跃一米之高。

“这都什么东西?!!”云非“呸呸”了两声,表示恶心到不能再恶心,倒是云雪刚从惊吓中缓过来,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尸蛆!竟然在这个地方?!!”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想到刚才救命的那一剑,对着另一端前洲感激的扯了扯嘴角,本想露个笑容,奈何刚刚差点被那种东西沾了身,此时真真是笑不大出来。

“这个东西一般在大量的尸堆中才能看到,刚才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青平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尸蛆?!”

少年双手抱紧了树干,扭过头朝下望了望,奈何林中太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在腐叶下面。”自从上了树便未曾说话的秦君璃忽然开了口,冒出这么一句。

云非一愣,连忙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果然,在被尸蛆弹跳掀飞的腐叶下面,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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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叠的竟是埋着好多腐烂的尸体。

有些像是动物,露出被啃食了一半的腐肉白骨,有些则像是刚刚落难的青平军,还带着盔甲,然而已然变成了一滩肉泥,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这东西会攻击活人吗?”秦君璃环视了一番,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问到。

“会,虽不能致死,咬掉一两块肉还是不成问题的。”云雪偷瞄了一眼秦君璃的脸色,又补了句,“不过在这种地方,一旦见了血,恐怕会招来更多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什么,一路上见识过太多,相信他不说,这位素玉之主也是明白。

“那就对了!”

那个自从入了落坞山瘴泽便一脸寒意不可靠近的人,忽然就松了一口气,眼中染了笑,让跟着他的玄麟卫和云雪云非皆是有些不明所以。

还是前洲最为了解他,从他的一句话中便感受到了什么,连忙跃到另外几棵树上查探了一番,复又回到原处。

“有动过的痕迹。”

前洲向来都是这么言简意赅,秦君璃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点头,对着一头雾水的云非云雪说道。

“你们一路走来,可觉得此处有什么不对劲?”

“太过安静?”云非皱着眉头说道。

“不,不对。是先前还能见到许多青平军,而在这片地方却像是没有人踏足过一样。”云雪闭了闭眼,好好回想了下刚才的情形。

“不是没有人踏足,而是——被人掩盖了痕迹!”秦君璃抚过树上浅浅的几道剑痕,对着那个执书阁的少年勾了勾嘴角。

云雪一惊,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到那处,对着那几道剑痕看了又看。

“无……无妄剑!是无妄剑的剑痕!”少年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君璃。

“没错,腐叶下明明有青平军的尸体,而在我们刚进来时一切又平静的像未曾被人涉足一般——说明了一个问题。”秦君璃顿了顿。

“有人故意用腐叶掩了尸体?!”云非几下跳跃,来到几人面前,也凑过来看了看那树上的剑痕。

虽然他知道云夜宗主开了北溟阴山之地,可一夜都快过去了,却又迟迟不见她出来,着实让人有些担心,也不知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

“不是掩了尸体,那人真真想掩盖的,应该是尸堆中的尸蛆……”云雪冷静了下来,终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所有进入落坞山瘴泽的人中,能知道尸蛆的存在,又了解这东西的习性并能以此作为攻击闯入者陷阱的——只有离宗宗主云夜一人!

照这样说来,云夜宗主应该是在解决掉青平军后又到过这里?或是说他现在根本就在附近?!!

那个扶着树干才勉强站稳身体、不让自己掉下去的少年,眼中“腾”的一亮,闪烁出灼灼的光。

然而秦君璃似乎又是想到些什么,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的掐入手掌中,泄露出一丝不可察觉担忧。

云夜啊云夜,布了杀伤力如此低的陷阱,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又是否安然无恙的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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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兵分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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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什么地方?”

过了尸蛆之地,秦君璃转过脸来,对着云雪问道。收藏本站

“往左是瘴林的西侧,也就是先前殿下的人,说宗主在这边设计了赵铎一万人相互射杀的地方;往右则是阙谷的方向,再行八十里,约莫可以从宗主入林的地方出去。”

虽然落坞山和瘴林的地势图只从自己手上过了一遍,云雪却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每一处的地势、存在的异物。

甚至这些异物毒虫的习性、危害、解毒之法,他都能根据先前在藏书阁阅过的那些古籍,手到擒来。

此时素玉之主作问,他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秦君璃一路上已经觉察到了云雪的与众不同,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竟是有着这样的本事,难怪那个人肯将自己辛苦建立的执书阁交给这个叫做云雪的孩子!

“这地方似乎白日的瘴气要比夜晚浓郁许多,现在已经是寅时,还有一个时辰便会天亮,我们时间紧迫,最好能在天亮前找到云公子的踪迹。不然耽搁一日,又不知会出些什么事。”

秦君璃身后的一名玄麟卫看看了天色,站在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而且那些地方已经被赵铎的青平军和十四扫荡过一遍,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殿下看我们是否需要兵分两路?”

这些玄麟卫一路走来皆是少语慎行,经过那么多危险的地方,竟是连一人都未曾折损,已然让云非有些乍舌。

如今秦君璃身后这人看似装扮普通,却是能够在他面前提出这样的建议,想必身份定是不一般,看样子这玄麟卫中也是蹊跷颇多。云非暗自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的扭过头去。

不一会儿,果然见秦君璃皱着眉头微微一点,对着离宗的两人说道。

“这瘴泽不宜久留,你二人带着七十五人从右侧找,本王带着剩下的从左侧找。任何一方先找到或是遇到危险皆以信号为令。”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他身后的玄麟卫紧跟着便递来两枚细长柱状的信号弹。

“黄纸的代表找到人,红纸的代表情况紧急。”先前在他身后提议的那名玄麟卫,对着云非说道,显然是太了解云雪的身手,觉得这种东西还是交给云非比较合适。

两人昨日在西北大营的时候见识过这样东西。就算在瘴泽和山中使用,几百里外依旧清晰可见,便知这定是靖阳王府中的特制之物,用来发信号最是合适不过。

云非接过玄麟卫手上的东西塞入衣袖,皱着眉看了转身就要离去的秦君璃和那七十五人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让秦君璃不得不停下脚步,问道。

“你想说什么?”

自从入山,同是离宗宗主身边之人,也看似都是极为担心云夜的安危,可秦君璃就是感觉到云非的不对劲。

不见得是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却一直让人觉得他似乎藏着掖着什么事,不愿让人知道。

如今两队人马即将分道扬镳,他对着自己又露出这样的神色,叫秦君璃心中有些不安,问出了口。

“我……我家宗主体质特…特殊,要是……他受了伤什么的,请殿下务必…务必先将我家宗主带出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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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再行医治。”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云非也不管那人作何反应,转身捞起云雪,带着剩下的人,几下跳跃便向右侧而去。

独留秦君璃在瘴林的雾气中,抖了抖嘴角。

云非这话的蹊跷,无论是谁,定会感到一头雾水,听不大明白。可偏偏说与了他,说与了那个知晓云夜女子身份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一下子便叫他意会了云非话语中的意思。

体质特殊?怎么个特殊法?其实那个人真正想说的应该是离宗宗主“女子”身份的特殊吧!

本以为她这见不得人的身份只被自己一人揭穿过,可如今看来,至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这人,是知道的——或者说……远在她还在无念山学艺时,远在她还是执书阁的阁主时…便已经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

除了云非……还有谁?还有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秦君璃看着云非消失无踪的背影,眯了眯眼,一张脸冷若冰霜。直到身后的玄麟卫唤了一声“殿下”,才猛地一惊,从怒意中缓过神来。

那个女人至今生死未卜,自己竟然还在计较这种事情?!

“走吧。”

一行人在瘴雾与夜色的朦胧中向右边一转,不过“簌簌”一阵轻响,便也消失而去,徒留微弱清冷的月光透过迷雾,照向身后那尸骸遍野的浮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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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他的剑痕。”前洲自树上一跃而下,凝着眉头说道。

这地方几日前经过一次乱战,应是进山的玄麟卫说的赵铎手下一万人马在瘴雾中自相残杀的那一次。

军中的兵器一般采用粗铁而制,哪怕是玄麟卫也只是将难得的精钢用在短箭之上,配以弓弩,形成最大的杀伤力,甚少在杀敌的重剑上消耗这种材质。

可秦君璃没有看错,树干上的那一道剑痕的的确确与青平军、玄麟卫重剑形成的剑痕大不相同,不是宽钝的凹槽,而是极细极深,像是十分锋利的精铁之器瞬间划过留下的痕迹。

见识过云夜无妄剑的秦君璃和前洲一眼便认出了这道剑痕。微微的舒了一口气,心想不管如何,终是没有寻错方向。

“有些奇怪。”刚刚返回的前洲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让秦君璃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

“还有其他人来过。”

其他人?

这个时候?

怎么可能?!

秦君璃和燕回落坞山瘴泽这一局设计的巧妙,环环相扣、无懈可击,除了赵铎,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要命的闯入落坞山。

甚至连仓邺的薛瑞冬都瞒在鼓里,以为自己出兵是助靖阳王探查绕过阙谷的暗道。

那到底是谁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瘴泽,在这个地方和离宗的宗主动了手?

这些人进入瘴泽的目的又是什么,是那条通向鞑靼孔雀河的地下暗道,还是那个传说中毫无踪迹的神武秘陵?

抑或是……其他不为人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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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虚空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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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紧了紧握着的拳,这时候有些不敢去深想。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巧合,尤其是自己亲自布的局中会有这种让人心惊的巧合出现。可若不是巧合,这忽然出现在落坞山瘴泽的另外一拨人又该用什么理由去解释?

“殿下?”玄麟卫的那人见他有些出神,唤道。

虽然这瘴泽已经青平军的五万人扫荡过一遍,却依旧让人不敢掉以轻心。自家主子在这个时候恍惚,可不是件好事。

“这件事先瞒下来,出去后谁也不要说——燕回那边也是。”

秦君璃皱了皱眉,对出声的那个玄麟卫说道。前洲自然不会多话,可玄麟卫那边还是要多叮嘱两句才好。

“殿下放心,这七十人只忠于殿下,定是不会吐露半字。”得了那人的保证,秦君璃才转过头看向前方虚无的瘴雾,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你们也知道,有的时候不是我不信他,只是他的执念太过,让本王不得不提前做好打算。”

前洲和那人一愣,相视一眼,似乎皆是知道靖阳王口中的“他”是何人。前洲垂眼不语,只有那人点了点头,出声道:“属下明白,殿下也有殿下的苦衷。”

苦衷,呵……八年了,已经八年了。八年后的今天,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噩梦般的那一夜——那个颠覆了他十多年对皇权、对氏族认知的一夜。

都以为他秦君璃要的是这南秦的江山,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明白他所想所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啊,云夜——我这漫长而又枯燥的一生,没了你,又得再寂寥多少年呢?

你——一定不能有事!!

眼中散发出坚定卓然的光芒,秦君璃一凛神,不再沉湎于过去,抬脚便直直的朝着剑痕所示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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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没了。”前洲勘察了一番,回来说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痕延续了一里之远,不知为何,在这泥潭边便失去了踪迹,让人猜不透相斗的两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瘴泽的雾气又朦朦胧胧从地下蒸腾而上,眼前的密林之景越发模糊,叫人有些烦躁。

一天一夜,较十四发出信号已经一天一夜了,再找不到那个人,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了吧。

只见秦君璃盯着泥潭之上的迷雾,皱着眉,忽然转过头来问身后的玄麟卫:“这潭里有什么?!”

身后之人被他问的一愣。他又不是那个执书阁的少年,可记不得这瘴泽中乱七八糟的地势地形和异物毒虫,只得掏出那个从刘术手上得到的地图,对比了这些人走过的路,在一块三角的图形边找到了一行小字。

“红线虫,这图上说是红线虫。”

秦君璃连忙拿过图,借着玄麟卫手上照明的火把仔细看了看。不规则的三角形,明显指的是眼前这片看不太清楚的泥潭。可红线虫,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去找离宗的那个少年,怕是也来不及,于是秦君璃掉头对着前洲说道:“寻个活物来。”

他刚出声,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便身形一动,朝着密林中飞去,不一会儿,拎着一只大尾巴的松鼠回了来。

“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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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洲手一动,那只可怜的还在挣扎着的小东西便被抛了出去,落在了大家肉眼可以看到的潭面。

然而数十双盯着潭面的眼睛,却在看见泥潭之上的异象时,从头顶到脚尖,凉了个透彻。

那个小东西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迅速被潭中漂浮而起的红色小虫子紧紧的裹了住。

泥潭本身有一定的粘度,按道理活物落在潭面还会漂浮一阵,才会在挣扎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沉下。可被那红色虫子一裹,前洲抛出去的东西却是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眨眼之间便被拽入了潭底。

当再也看不见一点红色,潭面的泥浆一晃,释放出一圈波纹,像是对岸边一行人赤裸裸的嘲笑,不过一瞬,便连这波纹也消失殆尽,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岸边的数十人的皮肤上皆浮起密密麻麻的惊悚之意,各自紧了紧手中的剑,缓缓的吞了吞口水。

“这就是所谓的红线虫?”秦君璃身后的那人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

滴答。

一声液体坠落的声响,且轻且小,突然之间从潭面传来。

秦君璃已经收回了视线,听见这细微的声音,心中大震,连忙又掉头朝泥潭看去。

泥潭表面一片平静,可他刚才分明瞥见已经平静下来的潭面不着痕迹的晃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

滴答…滴答……

又是两声,这次几人可是看了个清楚。

两滴血,竟是两滴血,从泥潭之上的虚无中坠落而下,融入不可靠近的潭面,一瞬间便沉溺其中。

有东西!泥潭之上竟然有东西!!

“什么东西?!”秦君璃身后的那名玄麟卫,见状立马抬了手上的弓弩,手指微微用力,钢箭“唰”的一声弹射而出,朝着潭面之上瘴气缭绕的虚空之中疾射而去。

“住手!!”

“不要!!”

秦君璃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种极度不好的感觉。连忙脚下移动,闪至那人的身前,一把捏住他握着弓箭的手腕。

“前洲!!”同时另外一侧的前洲已经挥剑出鞘,无痕剑的剑气狠狠的撞上钢箭,“铮”的一声响后,钢箭不知射向何处,发出没入某种硬物的声响。

“怎……怎么了?!”那人被秦君璃一吓,惊出一身冷汗。

前洲在收剑的那一刻便消失在了浓雾之中,而自家的那位殿下却面若死灰,紧紧的盯着刚才那一箭疾射而去的方向,手中微微发了抖。

豆大的汗滴从玄麟卫的额上落下,顺着黝黑的脸滑入衣领之中。他吞了吞口水,紧张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过是射了一箭,怎么忽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一盏茶的功夫,前洲面色难看的跃了回来。

“四周没有异样,潭面上空应是一片空旷,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前洲难得的皱了眉,这样宽阔的泥潭,四周没有遮蔽之物,那个人怎么可能隐藏在潭面之上?

“会不会是巧合?”

“不……是她……一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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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伤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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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岸边等了许久的秦君璃,被云夜撞击而来的力道带着向后跌坐在地上。待他缓过神来,看清怀中那一身被鲜血悉数染红的灰衣后,眼中莫名凝了惊恐之意。

“云夜,云夜!!”

向来镇定无比、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靖阳王,竟是颤抖着抬起那人满是血污、毫无生气的脸,轻拍了两下。

见怀中之人一动不动,一阵凉意从头顶直灌而下,让这个从未害怕过的男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对失去眼前这人的恐惧,对再也看不见她清冷之容的恐惧,对再也听不见她调侃之言的恐惧……

是的,恐惧——这个向来和秦君璃绝缘的情绪,如今正肆虐着他的四肢百骸,嚣张而又澎湃,像是要把这些年欠下的都齐齐补上,才肯罢休一般。

“云夜!你给我听着,你要死在这落坞山下,那些陪你一同入山的玄麟卫,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西北!

我秦君璃——说到做到!!”

前洲闻言大惊,听见声响从另外一处赶来的“三哥”也是震惊在了当场。

殿下——莫不是疯了吧,竟然要为这个人,将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从落坞山出来的一千玄麟卫屠杀殆尽?!

怀中之人毫无反应,秦君璃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紧,而眼中却恍若一片幽潭,深不见底。

前洲跟了秦君璃八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玄麟卫是他亲手带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靖阳王。

在他们的眼中,眼前这个男人永远是那个面不改色、心有沟壑、睥睨天下的秦四皇子,不会为任何事动容,不会为任何人折腰。

可如今他竟然为了这个离宗宗主,为了这样一个“男人”,露出如此崩溃的情绪,说出这样骇人的话来,如何不叫在场的众人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若是这位唤作“云夜”的离宗宗主,就这样死在了这里,恐怕自家心智失常的殿下,真的能做出“屠杀王府亲卫千人”——这样千古未见的事情来吧……

“唔……”

那人的睫毛颤了颤,已然有些绝望的秦君璃猛地一震,惊喜之意瞬间从眼中迸射而出。

“云夜!云夜!!”

“秦狐狸……你,可真吵……”

云夜不曾睁开眼,只有淡不可闻的一句话,从她苍白干裂的唇中缓缓而出,却叫男人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重重的落了地。

“云夜?”

那个浑身无力的女人又没了动静,秦君璃皱了皱眉,敛去了眼底惊慌,又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

忽然想到什么,立马将手伸向她的腰带,作势就要解下那件染满鲜血的外衣来。

“殿下!!!”

刚才见自家宗主那幅模样,云非一时骇然的有些手足无措。此刻前一波震惊未去,又见那个男人伸手要解云夜的衣衫,全身的血液瞬间就从脚底涌上了脑袋,震的耳中嗡嗡作响。

他连忙往前一闪,扣住了秦君璃的手腕。

可话音还未落地,一柄闪着寒光的窄剑已然搭在了他的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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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手。”面色冷漠的前洲眼中迸出杀意,冷冷的说道。

云非脸上浮起一丝坚决,无视那把眨眼之间便可割开自己喉咙的无痕剑,直直的瞪向抱着云夜的男人。咬着牙,一字一句:“殿下,请住手!!”

秦君璃本就担心云夜身上受了什么重伤,此时被人拦住,瞬间变了脸,觉得离宗的这个云非太过碍事。刚准备让前洲动手直接解决了他,却见一旁缓过神来的少年捂着嘴,惊呼了起来。

“吸血蛛!是吸血蛛!!”

听见云雪的呼声,几人顾不得谁抓住谁,谁又威胁了谁,齐齐的顺着他的视线,向云夜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看去。

数十个吸血蛛,吸饱了血,紧紧的依附在云夜泛白的肌肤上。背上那条诡异的蓝线,透过红色的、指甲大小的身躯,散发出萤萤之光,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这只是露在外面的手腕,谁知道那大开的袖口,又有多少这样的毒蛛爬了进去?!

秦君璃和少年的脸色因为这毒蛛变得难看了几分。但两人俱是知道落坞山吸血蛛的毒性,虽然叫人失了血,却不会致命,尚可把持的住。

相较之下,立在一旁的云非,脸色可就不是“惨白”能够形容的了。

“快!快带宗主出林!”

秦君璃眯着眼,皱了皱眉,脚下未动。

云非见状伸手就要去抢,可秦君璃扣住那人的腰身,一个飘忽,便脱离了云非可以触及的范围。

“嘶……”晃动中似乎触碰到云夜身上的伤口,闭着眼、面无血色的那人发出一丝微弱的吸气声。但叫秦君璃不悦的瞪向还要上前的云非,露出一股杀意。

云非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连忙朝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一脸郑重的说道。

“靖阳王殿下,我云非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请相信我,如果再不带我家宗主出林,就真的……来不及了!!”

一句话说的极其认真,让秦君璃神色一晃,皱着眉头猜测起他话中的深意。虽然云夜身边的这个离宗弟子是有些烦人,却好像颇得她的信任,这番郑重其事,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顾及怀中那人安危,片刻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相信,二话不说将云夜往身上一背,便用尽全力朝瘴泽外奔去。

-------

瘴雾迷眼,而这条出林的路,已然被先前赵铎手下的青平军踏了个遍,再无什么危险可言。

秦君璃不需要云雪带路,寻着方向几下纵跃,便将一众玄麟卫并着离宗那两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只有前洲,这个贴身的暗卫,坚定不移的追着他的身影起起落落。

“赵铎……解决了?……”

秦君璃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青莲般的气息伴着血腥味萦绕而出,让他的心又凉了几分。

“嗯,解决了……”脚下未停,放缓了语调,秦君璃且轻且柔的说道。

“殿下答应云夜的事情……可不要忘了……”

趴在秦君璃背上的云夜想要勾一个浅笑,奈何使不上劲,却让苍白的唇边又渗下一缕鲜血来。

离宗离宗,又是离宗!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离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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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可失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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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林中飞跃着赶路的男人有些生气,抿着唇,不置一语。脑中只想着如何更快的出林,揪了苏九玄来为她治伤。

忽然背上那人的手指动了动,玄铁制成的一物,顺着她的指尖,滑入秦君璃的衣襟中。

形状奇怪,有些硌人,却被云夜的体温暖的微微发烫,隔着内裳,也叫不停赶路的秦君璃微微一震。

什么东西?!

“唔……买一送一……殿下可别再怪我…总是诓你了……”

背上那人开了口,秦君璃忽然想到一个东西,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兵符——赵铎手中的兵符!!

她不是带了二十人去寻落坞山的地下河道了吗?又怎么绕去找这兵符了?!

虽说就算没有这个东西,他秦君璃一样能将西北大营牢牢掌握在手中,可这东西毕竟代表了青平军最高统帅之权,此刻被云夜找了回来,多多少少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是——若这东西是用云夜一身伤痕去换的,他秦君璃宁可不要!!

什么青平军权,什么江山永固!

遇见她之前,或许这些便是秦四皇子、靖阳王殿下、素玉之主所追求、所想得到的东西。

可命中注定,他遇见了她。遇见了那只墙头打盹的夜猫,遇见了谢家地底的叶归云,遇见了胆敢算计自己、欺骗自己的离宗云夜。

从谢家暗道交手、她在最后一刻以身为盾挡了地上的暗箭时,自己便已经发觉了她的女子身份。试问普天之下,哪一个男子会这样纤细,这样柔软,这样——盈盈不堪一握?

可偏偏她是离宗的宗主云夜,一把无妄剑幻化无形,叫人不可近身,生生的将她不为人知的身份隐藏了至今。

对这人身份的好奇、来历的好奇,变成一颗奇妙的种子,成功的在秦君璃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当她倾了地潭枯骨、毁了幻树子婴,逆着光,对着自己灿然一笑时,这颗种子破土而出,疯狂的生长了起来。

京城再见之时,她摇身一变,又成了右相封明泽失散多年的次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做些什么,他秦君璃却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夜便闯了封家的荷塘小院,想要再次见到那个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身影。

数次试探,多次交锋,甚至连燕回都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未曾经历这些的燕回,又怎知他心中那颗幼苗,已经长成了迎风摇曳之树,深深的扎下了情爱之根?

西北之行,靖阳王府众人谋划多时,势在必行。

秦君璃没想到云夜竟是为了他的安危,千里迢迢从京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虽然知道她只是为了自己素玉之主的身份,可还是抑制不住激动,在苏九玄的面前,暴露了此人在他心中的与众不同。

落坞山瘴泽,无人能入,却是自己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十四带着一千玄麟卫已经做好了葬身瘴泽的准备。而她却偏偏要用这趟落坞山之行,换自己一个“永不对离宗下手”的承诺。

气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气她为了区区一个离宗甘愿身陷险境——气极而怒,他秦君璃竟然昏了头,允了她这无从说起的承诺。待缓过神来之时,话却出了口,再无回旋之地。

所以他又不得不用十羽密令,用一千玄麟卫护她一人周全。

事实证明,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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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实在是低估了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影响力。不过十四的两枚信号,便叫他慌了神,匆匆扔下刚刚归顺、人心不稳、最需要他的西北大营,不管不顾的入了这落坞山瘴泽。

当看到云夜一身是血的从双遁阴阵中出来,扑在自己怀中时,秦君璃终于意识到,心中那颗不经意种下的种子,已然长成参天大树,成为了他这一生中——不可失去的存在。

青平兵权算什么?至上权利算什么?金玉白棠又算什么?!

他秦君璃此时,唯一想要的,便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一个云夜……

“云夜……”感觉身后之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秦君璃脚下愈发用力。然而眼中却是腾起一阵雾气,温柔的唤到。

“嗯…”云夜搭在秦君璃衣襟上的手指滑落,有气无力的垂在他的胸前。原先莹白的指尖泛起了乌青之色,仿佛预示着什么,针扎般的落入飞速移动之人的眼中。

“云夜,我以后唤你阿夜可好?”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秦君璃心里沁凉一片。

阿夜,阿夜……快到了阿夜……

你一定要坚持住,阿夜……

身后的人早已陷入昏迷,再也给不出他一丝的回应……

----------

到了!

秦君璃已然看见了远处瘴林的边界,先前的遣至此地的玄麟卫化作憧憧之影,在瘴林的那一边若影若现。

感觉到身后之人越来越淡的气息,秦君璃又是一个用力,向前飘忽了数丈。

一刻不停的在这瘴林中奔波了两个时辰,本来就是用尽了极限,何况他还背着云夜,更是将一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忽然脚下一松,背着云夜一路奔波的那个人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眼见就要朝前栽去。从身后追至的前洲心下大惊,连忙向前伸手去拽,才堪堪止住了他的坠势。

秦君璃一个反手将背上的云夜抱至身前怀中,确定她没有受到一丝伤害,才缓缓的喘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坠入眼睛的汗。

“殿下,还是让属下来吧!”

无论是八年前白家覆灭,还是八年中一点一点积累实力,前洲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执着而又疯狂。

执着的让人觉得害怕,疯狂的让人觉得恐惧。

可正是这样的靖阳王,才摆脱了那一身的孤傲深沉,多了些人间的七情六欲、八苦九殇,多了些风华正茂之人该有的生气,不再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不,不用。前洲你先一步去寻苏九玄,在林外等着。”

纵然行为疯狂,秦君璃还是未失去理智,冷静的对着前洲吩咐道。

“是……”

确定秦君璃没有大碍,还能撑到出林,前洲皱了皱眉,脚下一动,便飞出了瘴林。

“阿夜,快到了。你再撑撑,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怀中的人早就昏死了过去,没有答话。秦君璃苦笑着伸出手指,拢了拢她湿透的乌发,从没有血色的脸上缓缓划过,擦掉嘴角的血迹。

不过一顿,刚才还一脸哀戚的人瞬间又紧崩了起来,将人往身后一背,用力提气,向林外飞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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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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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玄看着秦君璃怀中那个一身是血的人,瞳孔缩了缩,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是他!那个出现在秦君璃的帐中,后来又威胁着自己要给他宗内弟子解毒的“宗主”!

他的身手自己可是领教过,绝对的深不可测,怎的才几日不见便将自己弄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不过,更让苏九玄震惊的,是那个不顾脏污,将他抱在怀中,一刻也不肯松手的男人——靖阳王,秦君璃。

恐惧、慌张。

苏九玄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在秦君璃的脸上看见这两种情绪。自打两人相识的那天起,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深沉冷漠,在背后悄无声息的算计好一切。

怎的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老天要降红雨,竟让他看见了堂堂的秦四皇子、御封的靖阳王殿下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倒是前洲看见苏九玄有些走神,不耐的用剑鞘捅了捅他,沉着声说道:“救不活他,你就得和那一千人一起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什么一千人?!

苏九玄一时没理解前洲话中的意思,转过头来皱着眉,看向拎着自己便飞奔而来的人,面露不解。刚想张嘴,却见他一把将自己推向前,对着那个情绪不稳的人说道。

“殿下,苏神医到了。”

“九玄!”

苏九玄心中“咯噔”一下,自从数年前认识,平日里这家伙不是“庸医庸医”的叫着,就是根本不称呼人,直接说事,从未这样郑重其事的唤过自己的名字。

如今这番破天荒,难道就只是为了他怀中那个身受重伤、已经快没了气息的人?这人到底是谁,竟然三番两次的让一向深沉、心比天高的靖阳王破了戒?!

苏九玄一眼扫过,视线落在了那人手腕上。刻着鱼鳞兽纹的乌金镯,沾染了血污,显得诡异而又神秘。

上次没看的真切,如今得以近看,果然是古籍中记载的姒族镇族之物“封情丝”。可苏九玄的眼中却泛起了异色,这东西传说不是只有姒女和封家后人才能够带上吗?

姒族早在百年前就内乱惹了灭族之祸,传说中的姒族族女怕是也早就血脉不存了吧。

那这人是……封家的后人?

“你将他放下来,这样子我没办法救人。”

皱了皱眉,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苏九玄对着那个抱着人死死不放的秦君璃说道。

秦君璃闻言一愣,连忙松了手,苏九玄刚刚将手伸向云夜的脉门,忽然一阵犀利的箭啸声从远处疾驰而至。

一只箭,一只朱红色的箭,不偏不倚,射在苏九玄的脚下,离了他的身体不过半寸。

苏九玄感觉到贴身而过的杀气,连忙向一旁跳开,惊吓着躲在了秦君璃的身后!

谁?是谁?谁要杀他?!

听见箭鸣的那一刻,前洲的无痕剑已然出了鞘,“唰”的一下挡在秦君璃的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

守在林外的那几百玄麟卫,见对方人未到,箭已至,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将靖阳王等人护卫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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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昏暗的天色中,数十骑从东面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而至,除了当前一人面色冷峻如霜,其余二十人皆是灰衣蒙面,执着普通的弓箭,叫人看不出神色与来历。

这种救人的关键时刻,秦君璃不想与对方为敌、再起纷争,可那二十人还未接近,便行动一致的抬手就是二十箭。

朱红色的箭羽齐齐的射在最外圈的玄麟卫脚下,将一干人等生生的向后逼退了几步。

秦君璃脸色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正准备让玄麟卫上前灭掉这不知从来冒出来的一群人,却从身后瘴林的方向猛的窜出一人,一边向这边跃来,一边大声喊道。

“住手住手!都住手!!”

云非,离宗的云非。他刚追出瘴泽,便见到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连忙阻止了就要动起手来的双方。

秦君璃和对面领头之人听到了云非的声音,皆是一愣。

可那个从瘴林中极速窜出的离宗弟子却脚下未停,直奔秦君璃的身边,一把捞起不醒人事的云夜,扛在肩上,便朝对面二十骑的方向,飞跃而去。

秦君璃一时不察,没料到云非会做这样的事,待反应过来,扛着云夜的那人已经跃出了玄麟卫的包围圈。他抬脚便要亲自去追,可对面之人抬手间又是二十朱箭,射在玄麟卫的脚下,将一行人又往后逼退了几分。

一进一退,借着箭矢的掩护,云非扛着云夜,已经飞奔到了对方的身前。

对面脸色冷峻的那人连忙下马,自云非手中接过一身是血的人儿。

“怎么回事?!!!”

“吸血蛛,是吸血蛛!她又开了双遁阴阵,失血过多,耽搁了太长时间,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秦君璃再怎么气急败坏、怒火攻心,此时也明白了,对面那二十骑,是无念山离宗之人……既然离宗的人已经到了,自己再怎么想将她留在身边,怕是也没有借口了吧。

压抑住心中酸涩,身形一晃,秦君璃飞到那二十人的身前,奈何立在他身前的二十云影卫只听从宗主之令,无视他素玉之主的身份,执着弓弩,寸步不让。

“吸血蛛在背后!快让她趴着,把上衣脱了,我们必须先弄掉这鬼东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二十云影卫的身后传出,说的又急又快,话语间便要脱掉云夜的衣裳。

秦君璃一惊,不知这些离宗的弟子是否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作势就要硬闯。云影卫自是不让,两方眼见就要近距离动起手来。

“云霄,放他过来!”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在云影卫身后压着怒气吼道。

叫做云霄的那人刚刚往后退了一步,便见两道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迅速的冲入了云影卫的包围圈,想拦都拦不住。

“阁主,这!”只想放秦君璃一人进来,没想到他身后的前洲却是钻了空子,瞬间也跟了上来。

“没事,你去吧,不要再让其他人靠近。”

那人抬起头,也不理会秦君璃和硬闯进来的前洲,疾步走到驮着一个巨大包裹的马匹旁边,从中掏出几样东西,又连忙回到云夜身边。

明修——竟是那个甚少出现在无念山、离宗执玉阁的阁主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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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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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将那个重伤昏迷之人的头,微微抬起一个角度,喂下一颗药丸,灌了两口水,又在她身旁点了一盏遇风不灭的风灯。

风灯的火光微晃,在已经陷入黑夜的西北大地上显得孤寂而又脆弱。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光,照的那个趴在地上的女人一脸的死气沉沉,连带着让周遭的人也心沉到底。

只见明修迅速的解了云夜的腰带,作势就要脱下她的外衣来。秦君璃狠狠的皱了眉头,脚步向前微微一动。

“素玉之主,秦君璃是吧?”那人手中动作未停,却是开了口,声音冷漠疏离,毫无对皇室中人的敬意和对他素玉之主身份的顾忌。

“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我劝你不管看到什么,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要动。”明修已经褪下云夜染血的外衣,正小心翼翼地解开她内裳的系带。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阴阳颠倒、违背常伦,而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中她却是最为值得尊重的存在。”

秦君璃闻言一愣,冷静了下来,默默的收回了脚。

这人……他知道,他知道云夜的身份,知道云夜的过去,知道那个女人的所有事……

话语间,那人已经缓缓剥下了云夜贴身的内裳。

当那件沾满鲜血的白色内裳被他徐徐揭开的一刻,秦君璃的眼中闪过无可比拟的震惊——

赤红的吸血蛛、泛着妖异蓝光的吸血蛛,密密麻麻、无处不在,除了那半尺宽的裹胸之布,竟是爬满了她所有背部的肌肤!

秦君璃握拳的手紧了紧,指甲狠狠的掐入掌心的肉中。这个时候惟有感同身受的痛,才能抑制住想要冲过去、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的冲动。

只见先前出声的那个男人愣了一下,紧紧的皱起眉头,似乎连他也没意识到情况是这样的严重。可不过一瞬,明修却是回过了神,对着云非提醒道。

“待会按住她,不要让她挣扎再伤到自己。”

“是!”云非似乎很习惯这人的命令,二话不说,便寻着没有毒蛛的位置下手,紧紧的压住云夜的身体。

明修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在风灯上烤了烤,直到匕首微微泛了红,才挪开。

“开始了,按住了!”

“嗯!!”云非一点头,换了个姿势,手下用力,面上一片凝重。

秦君璃看着这幅架势,那颗悬在空中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住,却又无能为力,挣脱不开,只能咬紧了牙,努力克制着内心深处的焦躁和冲动。

只见那人将烧的灼热的匕首缓缓靠近云夜背上的毒蛛。被靠近的吸血蛛似乎耐不住匕首上的高温,迅速的抱紧四肢,往中间一蜷,形成一个球形的血泡,从云夜的背上滚了下来。

“唔!”趴在地上的云夜皱了皱眉,身体经不住吸血蛛拔除的疼痛,发出一声轻哼,奈何先前在瘴泽双遁阴阵时已经耗光了力气,连挣扎也挣扎不出多大的动静。

倒是有个小童看见毒蛛滚落,眼疾手快的拿了根针对着血泡用力一戳。“扑哧”一声轻响,那个吸饱了血的毒虫便爆裂开来,化成了一个小小的虫尸。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云夜身上一百零五只吸血蛛悉数被清除了干净,明修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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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一扔,抬手就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一旁隐忍了半天的秦君璃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头也不抬,从一旁拿起一个红泥小罐,用干净的木匙挑了些许透明的药膏,一一抹在那些被吸血蛛叮过、形成的一个个细小的红色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他又为云夜换上干净的内裳,从大包裹中掏出准备好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交由一旁候着的云非。

直到云非抱着昏迷的云夜翻身上了马,唤了十名云影卫一同奔向彭城的方向,明修才转过身来,对上那个脸色极度不好的素玉之主秦君璃。

“素玉之主真是好本事,一趟西北之行,差点让我离宗赔进去一个宗主!”

眼前这人不过三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的锐利,像最无情的利剑,直直的插在秦君璃的心口之上。

前洲刚从云夜女子身份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见离宗这人说话甚是尖锐,眉头一皱,抬了无痕剑就要上前,却被秦君璃一个手势压了下来。

“这件事情是本王有错在先,离宗若是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本王。”

秦君璃垂了垂眼,掩了心底的愧疚。无念山的离宗无所不能,如果真的找上靖阳王府,恐怕不是求助,而是来寻仇的吧……

若是他日真有那一天,秦君璃啊秦君璃,你又该如何自处?!

“帮助倒是不用。素玉已经现世,小夜她既在无念山各位祖师前立了誓,就断然不会背誓而行。

离宗自三百年前繁衍至今甚是不易,小夜身为宗主更是劳心劳力付出了许多,在下只是希望素玉之主往后行事前能多为离宗、多为她考虑几分。

不要再像今天这番,将她卷到无妄之灾中去。”

一番话说的已经不够用“尖锐”来形容了,言语中的蔑视和训斥之意,让身为靖阳王的秦君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难堪。

可又偏偏句句在理,让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明修阁主?!!”

一名玄麟卫扛了云雪从瘴泽中出来,见到立在不远处的靖阳王和从未见过的十数人,连忙奔了过来。还未靠近,身后的那个少年便对着其中一人惊呼出声。

明修——离宗执玉阁的阁主明修。掌管着嘉云东楼,统领南北商界霸主的东楼明修。

秦君璃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竟是传说中不入离宗宗谱、不上无念山的执玉阁阁主!

按照离宗内的辈分,连身为宗主的云夜也得唤他一身师叔吧,难怪能从他口中听见“小夜”这两个字,难怪他知道云夜的身份、知道云夜的过去、知道云夜所有的一切。

想到那个被云非带走的生死未卜的女人,秦君璃心中泛起一股酸涩之意。

而那个从玄麟卫背上跳下的少年,被明修的眼神一瞥,脸色泛了白,只能手足无措的待在一旁。

“话尽于此,素玉之主好自为之!”

撂下一句话,明修并着剩下的十名云影卫翻身上马,竟是扬长而去,消失在了西北大地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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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落难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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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木轴转动的摩擦声传来。收藏本站

感觉像是在海上漂,一颠一颠的晃的人头晕。可这种规律的晃动忽然被打断,一个哐当,将人抛了起来,还未睁开眼,便感觉整个人又摔了下来,撞上某个坚硬的物体,硌的整个背部像被碾过一样的疼。

秦君炎感觉自己被晃的快要吐了出来,皱着眉,一个用力睁开了眼。

天,灰蒙蒙的天。

随着自己一上一下的晃动,那灰蒙蒙的天似乎也在晃动着。这……是在哪?

二哥?!羿王府?!

自己不是在羿王府吗?这、这是哪里?!!

秦君炎刚想挣扎着想起来,忽然眼前出现一张少年的脸。皮肤被寒风吹的皴裂,黝黑中泛了红,额头上还沾着些泥,惟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盯着刚刚睁开眼的他,一脸惊喜。

“阿娘,他醒了!”

少年的话音刚刚落地,立刻有个妇人打扮的大娘凑了过来,扶着秦君炎坐起了身。

妇人用布巾包着头,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怀中抱着个哼哼唧唧、只会啃手指头的孩子。身边还依偎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约莫三四岁,一脸的好奇,却揪着妇人的袖子不敢说话。

“小公子可醒了,这都昏睡了一天了!”

秦君炎甩了甩头,使劲闭了眼,再猛的睁开。入眼还是灰蒙蒙的天、落败不堪的荒郊,和一群拖家带口,赶着牲口不知往何处去的乡民。

“这……是哪里?”

秦君炎有些恐慌,张了张干裂的唇,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感觉整个喉咙都是火辣辣的疼,带着些许血腥味,让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不是京城、不是宫中、不是羿王府,这放眼望去的一片萧瑟……自己不是在二哥府中小住吗?为什么一睁开眼就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忽然身下的驴车压过碎石,又是一个颠簸,直震的秦君炎脑袋生疼,“哎呦”一声就朝边上歪去。幸得先前和他对视的那个少年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才免得坠下地去。

“我们在去淮中城的路上呢。先前见你倒在路上,想着约莫也是遭了难,要往大城赶,才带着你上了路。你现在觉得可好些了?!”

少年大概十来岁的样子,活泼好动,心直口快,见秦君炎发问,想也不想的答到。

“遭难?淮中?”秦君炎一时没明白过来少年说的遭难是怎么回事,直到妇人从水囊里倒了些水,盛在裂了口的小碗里给他端了过来,他才意识到少年口中的淮中城是哪里——

淮洲,遭了天灾人祸的淮禹两州。

而身旁这些成群结对、赶着牲口,载着仅剩的存粮、拖儿带母的乡民们,正是京城百官口中受了灾、没了收成、失了容身之地的……灾民。

二哥他——竟真的派人,将自己扔到了千里之外的动乱之地!!

见眼前之人忽然就沉默了下去,抱着膝盖垂着头,一副失落的样子,端着水的妇人和少年对视一眼,不知他遭遇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试着说道。

“还有半日就到淮中了,小公子无论是寻亲还是避难,先入了城再做打算吧。”

妇人见他没有接过盛着清水的碗,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的将碗中的清水倒回水囊之中收好,转过头让少年给他挪腾个宽敞的地方来。

秦君炎从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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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吱了两声后,便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少年开始还乘着赶车的功夫搭理他两句,后来一直得不到回应,就也做了罢,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入了秋,天色暗的早。本来这些逃难的人该在野外过个夜再赶路,可天边传来阵阵雷声,眼见又是一场不小的雨。

大伙儿想着赶在暴雨前入了城,还能舒服点,就未做休整,赶了夜路。

“咕……”

荒郊野外车轴的嘎吱声中,传来一阵轻响。秦君炎脸色尴尬的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偷偷抬起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暗暗的叹了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唇。

好饿……好渴……

好想念绿苏熬的水晶米粥,好想念太后宫中的素叶豆腐……

“咕咕……”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两声,秦君炎只好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祈祷没人发现自己的窘状。

忽然感觉衣摆被人拽了住,秦君炎皱着眉抬了头。黑暗中,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向自己,蓦然又弯成了月牙儿。

妇人家四岁的小丫头——刚听人唤她豆姐儿来着,真是豆丁点大小,包个包子估计都不够馅儿!

滋溜……吸了吸口水!秦君炎暗骂自己没用,一个小丫头也能让他想到吃的来!

豆姐儿见他抬起眼来,脸一红,猛的将半个馒头塞在秦君炎的手中,又手脚并用的爬回了睡着的妇人身边。

秦君炎看着手中那个硬的像石头一样、连颜色都看不出来的馒头,有些欲哭无泪。虽然自己不受宠,可跟在太后身边衣食无忧,何曾吃过这等东西。

然而身为皇子的矜持,最终抵不过人的本能。

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从馒头上揪下一小块,塞进口中,用口水润了润,待碎馒头变得软了,才仔仔细细的咀嚼了两下,“咕嘟”一下咽了下去。

病了,自己一定是病了!怎么会认为这硬的跟石头一样的黑面馒头这么好吃!!

秦君炎又迫不及待的揪了一块塞进嘴里,还没等馒头变软,便吞了下去,谁知吞的太急,竟是被呛了住,只好捂着嘴压低了声响,咳的满脸通红。

忽然一阵淅沥的水声,那个只有四岁的小丫头又麻利的爬起来,找了水囊,给他倒了满满一碗水,秦君炎连忙接过,咕嘟咕嘟的就灌了下去。

见他缓了过来,小丫头才收回碗,拧紧了水囊,放回了原处。

“你……几岁了?”

秦君炎感激的对小丫头笑了笑,低着声开了口。

“豆姐儿已经四岁了~可以帮阿娘做很多事了!”小丫头咧着嘴一笑,虽然不如宫里那些小宫女懂事,也不如锦妃生的十六妹妹漂亮,秦君炎却觉得这小丫头笑起来真像黑色夜幕上的最亮的那颗星星,温暖而又宁静。

“你,叫什么?”豆姐儿在秦君炎身边坐下,歪着头问他。

“你叫豆姐儿,我就叫豆哥儿呀。”秦君炎见小丫头可爱,生了逗弄之心,真名肯定不能说,自己也还没想好化名,于是随意的胡诌到。

“豆哥儿?”小丫头挠了挠头,露出一脸的不解,不明白这个阿娘随手捡来的哥哥怎么和自己取了一样的名字。

就在两人话语间,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少年口中一声喝令,驴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身旁赶路的乡民们也相继停了脚步,看向来自淮中方向、执着火把的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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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淮中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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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队三十骑在这一众乡民前停了脚步。

“谁是带队的?!”当前一人出声吼道,声音如同他那孔武有力的身体般,中气十足,一下子便在这荒野传了开来。

“是我,是我!”

一个年过五十的小老头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本是一村的里正。

正值秋收,谁知遇上江堤溃决,不过数日便淹没了黄江村整个村子,淹死了数十村民,也让一村子的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不得已这些受了灾的乡民们才带了所有家当避难而出。

一村百人在乡野之地风餐露宿,等着大水退去,可秋汛甚猛,半月也未见任何消退的痕迹。

身为里正,小老头听闻京中派了钦差下来整治水灾,救济灾民,想着若奔大城而去,不管怎么说也比待在原地淹死饿死的好,这才有了这一路乡民的逃难之行。

奈何一路经过丰城、昫城、虞城,当地县令皆以灾民太多,无法救助为由,拒让这一行百人入城。

徒行至今,已然又是半月有余,干粮早已耗尽,一行人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淮洲最为繁华的濒江之城上,希望郡守能大发慈悲,收容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乡民。

天色已暗,还有三十里便至淮中城门,这数百黄江村的乡民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小老头见这些骑着马的人气势不俗,碍于一村人的生计,只能伏地作小,连忙作着揖。

“回禀大人,小人一行从燕徐黄江而来,往淮中方向避难而去。”

“燕徐?!”来人皱了皱眉,露出不屑的神情:“燕徐的人怎么不去丰城,跑淮中来做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携着乡众一路而来,丰城、昫城、虞城皆人满为患,收容不下我们这百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些乡民们才斗胆奔着淮中而来。”

秦君炎在被扔到半路时,已然被换上了一身普通人家的衣衫,虽低调了不少,却也比这在路上奔波了半月的灾民强上许多,但此时隐藏在人群中,借着模糊的天色,一时也没有人注意他。

他看着那一队数十人的打扮,不过是些武夫打扮,连县衙的衙差都算不上,怎当得里正一声“大人”?遂冷哼了一声,骂了句“狐假虎威”。

他藏的靠后,无人听的到,只有豆姐儿转过头来,冲他笑弯了眼。

秦君炎心里一暖,正准备回一个笑。却见刚才还好好说话的两方,竟是忽然情绪激动,就要动起手来。

他连忙一把扯了豆姐儿背上身,往人群后躲去。

秦君炎虽说不受宠,生母没什么地位,好歹在太后跟前长大,也学了些功夫,躲的自然要比那些乡民快上许多。

当他奔出数丈远,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着那数十武夫执着刀鞘,对着一行手无寸铁的老弱下了手。

走在最前的那几人闪躲不急,被刀鞘打了个正着,哀叫着躺在了地上。后面的人见状连忙想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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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却被那一行人骑着马驱散了开来。

见那些武夫驾马对着人群冲了过来,乡民们连忙扯着老小四下逃窜。

然而还是有人行动缓慢、躲避不及,不幸被扬起的刀鞘击中,或混乱中摔倒在地,被马蹄踏过,发出凄惨的哀嚎。

烈马的嘶鸣、武夫的谩骂、击打的钝响、乡民的哀求、牲口的嚎叫,刚刚还寂静漆黑的荒郊野外,一时间竟是乱成一团。

“大……大人!!这……这是造什么孽啊!!!”小老头看着这番景象,急的手足无错,颤抖着就要给那些人跪下。

“都说了淮中城封城了,不让灾民进入,你们还非要去,真是些刁民,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大……大人!!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啊……如果不去淮中,怕…怕是要饿死了在这荒郊野外了啊……”

小老头双腿打颤,急的没办法,真的就这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着那人的衣摆哀求到。

那人一个不耐,抬脚就朝小老头踹去。武夫本就力气大,小老头一时不察,被他踹了一丈远,趴在地上捂着嘴就咳出一滩血来。

“刁民就是刁民,就你们这群不安分的,莫说是钦差还未入城,就算入了城也不能放你们进去。谁知你们这群贱民好死不死,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说罢冷啐一口,对着身旁数十人说道。

“都往外赶赶,不要放一个人过去,钦差大臣这几日就会到,让他看见这么多灾民,可不得给郡守大人记上一笔!”

说着他身后的数十人就真的拔出刀,作势要对乡民们砍杀起来。

黄江村的青壮年不多,大都是些老弱妇孺,见这幅架势,连忙扯着牲口、扶着先前被打的乡民往后退。直到一路被驱赶着退了十数里,那些人才止了步,往淮中城的方向撤了回去。

“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乡民们聚集在一块野地上,默默的不说话,脸上皆是一片迷茫,看着被扶着靠在牛车上的小老头捶胸顿足,又忽的咳出一大口血来。

“钦差……说的可是户部侍郎邱敏汉?”秦君炎皱着眉头,看了眼四周或坐或站,一脸哀戚的乡民,向身边的少年问到。

少年没想到他忽然出声,微微一愣,脸色灰黑的转过头来,“好像……是姓邱吧,我也不太清楚……”

却见秦君炎二话不说,掏出那个还未吃完的黑面馒头,塞进豆姐儿的手里,扭头就要往淮中城的方向去。

“哎哎哎,你你你……你要去哪?”

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君炎已经远离了人群,走的有些远了。他只得将抱了豆姐儿放上驴车,叮嘱她不要乱跑,便两三下追上了那个自从醒过来就一直怪怪的小公子。

“淮中城封城了,你要去哪?!”少年见秦君炎往淮中的方向去,以为他要进城,连忙劝阻到。

秦君炎转过身,脸色一片难看,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皱着眉说道:“去找邱敏汉,问问他身为户部侍郎、钦差大臣,到底是怎么救助灾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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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郊外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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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淮中城外的荒郊看不见一丁点光。

深秋的寒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及人腰高的杂草随着北风的肆虐而晃动着,却忽然从千篇一律的“哗啦哗啦”声中,传出了不一样的悉悉索索。

少年走在前面,仔仔细细的开着道,后面跟着那个高自己一个头、衣着朴素,却明显是好人家出身的小公子。

虽说这些一路从燕徐逃难过来的乡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一见到秦君炎,少年便觉得他和这些久居乡野的农夫村妇有着本质的不同。不单单是那白皙细腻的皮肤,和明显只握过笔的手,而是这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给人的那种奇异的、与众不同的感觉。

像是隔壁曲哥儿从丰城带回来送给花姐儿的珠子,不,比那珠子还要明亮上许多。

所以当他执意要往淮中城去,少年又劝说不过时,竟然鬼使神差,一同偷偷溜了出来。

两人不敢再走先前的路,怕被那些人发现又赶了回去,于是向南走了小路。希望能够绕到城门口,看看那据说封了的淮中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可刚刚走了十里小道,扒开杂草丛,便遇上了人。

一行四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生了火,正挨着休息。

四人风尘仆仆,却不似他们那群逃难的乡民。见有人忽然从草丛中钻出来,连忙生了戒备,目光如炬的瞪了过来。

秦君炎和少年没想到这条路上还有其他人,也是一愣。却是在视线扫过火堆,看见那火上炖着的肉汤时,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高个的少年只是目光闪了闪,呡了呡唇,倒是另外一人咽口水的动作就大上了许多,那声响,怕是离的最远的中年男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大家互相瞪着,一时没人说话。秦君炎只好敛了眼底的神色,微咳一声,开了口。

“我们只是路过,打搅到各位休息,实在是抱歉。”说罢扯着垂涎欲滴的少年便要向另外一个方向拐去。

大概是少年的眼神太过饥渴,饥渴到连路人也看不下去。两人刚抬了脚,甚至连少年的视线还未从那锅肉汤上离开,坐的最远的男人竟抬起头,说了话。

“我们食物准备的有些多,两位正好路过,不知可愿一起用些,也免得糟蹋了粮食。”他身边的一个随从正要开口,却被那人一个眼神制止了下去。

少年听见中年男人说出口话,眼中“簇”的发了光,却又忽然想到自己不是一人,扭过头眼巴巴的看向秦君炎。

秦君炎蹙了蹙眉,第一反应便是对方有什么算计。不过又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身上连半两银子都没有,又是在这天灾人祸之中的江南淮州,谁能猜到自己七皇子的身份,半路准备了这锅肉汤来图谋不轨?!

于是便坦然的拱手做了个揖,谢道:“行至此地,我兄弟二人也是觉得有些饿了。既然这位老爷相邀,我二人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同少年大大方方的坐到了四人中间。

中年男人明显是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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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主人,见他开了口,几人也收了怀疑的目光。

两人刚坐下,便有人从包袱里掏了粗瓷的碗,为两人一人盛了一碗肉汤。

“老林,再拿出些干粮来吧。”那人发了话,年纪约莫四十、面色沧桑的一人便又从包裹中掏出三个干饼,分了秦君炎和少年一人一个,其他人则是一人分了一小块。

秦君炎刚皱了皱眉,还未曾说话,便见少年已经一口肉汤一口饼,就这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快吃吧,我们先前吃了些,在此地不过歇歇脚,煮些热乎的解解乏。”

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秦君炎的戒备和小心,眯着眼睛说道。

秦君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紧张,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便掰了一小块干饼,沾着肉汤,缓缓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

干饼的甜味并着肉汁的香浓滑入喉咙,早就空荡荡的肚子被热气一捂,驱散了一身的寒凉,让他浑身为之一震。

目光闪了闪,趁着没人注意,一直紧绷着的秦君炎,偷偷擦了擦眼角。

本就被小宫女的死弄的身心俱疲,还未从对父皇的失望、对外戚霸权的震惊中恢复,便被自己所敬所爱的二哥扔到了这个天灾人祸的淮禹之地。

为什么不让自己呆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将自己扔到淮州?

二哥到底要让自己想些什么?

不安,疑惑,恐惧,不知所措。在醒来的那一刻,一种被抛弃的绝望,从头到脚将这位七皇子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等初到陌生环境的不适过去,秦君炎刚准备按照二哥所说,先找到南下赈灾的邱敏汉再另行打算。没想到还未入城,便遇上了淮中封城、数百灾民被人拿刀逼着驱赶——这等自己想也未曾想过的事情。

走了一个多月,存粮耗尽,再不入城,这数百灾民就要活活饿死。这一地的父母官就忍心,这样看着自己辖内饿殍遍野吗?

那数百灾民感到茫然和无助,他又何尝不是?!

不想坐以待毙,不想饿死在这荒郊野外,秦君炎才说动了少年同自己一起,绕道入城打探情况,寻找钦差,救助灾民。

饿着肚子在小路上走了许久,早就精疲力尽,只能靠着心中的一股傲气强撑着向前。

可就他连站都快站不住的时候,却遇上了这样的四个人。在这种食物极度紧缺的灾年,愿意分一碗肉汤,递一块干饼。

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还是单纯的好心,一口干饼就着肉汤下肚,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秦君炎,却是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为这莫名其妙的淮禹之行,为这从未吃过的饱腹之食……

他低下头,默默的又喝了一口热汤,却见那个随着自己而来的少年已经三口并作两口,将手中的食物全吞下了肚,正一点一点的舔着碗壁。

想到偷偷给自己递了馒头的豆姐儿,秦君炎心中泛起了酸涩,招了少年过来,在数人的惊诧中,将自己的食物又分了一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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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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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够了。”少年盯着手中的肉汤咽了咽口水,却涨红了脸,又倒了些回去给秦君炎,自己留了汤底,沾着他让过来的半块干饼慢慢的嚼了起来。

一旁稍作歇息的四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继续赶路。先前给了两人食物的中年人,却看着两人,扭过头来说道:“看你们行径的方向,可是要往淮中?”

秦君炎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倒是少年得了人家的食物,自是感恩戴德,连忙点头道:“这位老爷猜的不错,我们是往淮中城去。”

“奥,碰巧我们也是要去淮中,这荒郊野外的,两位小公子可要与我们同行?”少年第一次被人叫做“小公子”,瞬间涨红了脸,幸得天色暗沉,看不大出来。

他本就是跟着那位出来,不敢自己决定,于是扭头看了秦君炎一眼。

秦君炎皱了眉头,有些犹豫不决。

确实,这荒郊野外的,即使离城门已然不远,可万一再遇上驱赶灾民的人,他们两个怎么也对付不了对方数十人。

可这四人可就另当别论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灾民,要么是路过的商人,要么是寻亲访友的故人,定是有入城的名碟。

若是想要入城,跟着这些人,肯定要比自己单独行动方便的多。

下定了决心,秦君炎也不客气,连忙做了个揖,谢道:“那真是太感谢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与二人交换了称呼。

他姓陈,单名一个实字,另外三人皆是陈实的随从。

秦君炎化名严军,而那个少年,连秦君炎也是第一地听他提起,竟然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做夏泽深。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是出生之时有个道士路过,说他命中缺水,遇水则贵,便赠了这个文绉绉的名字。

果不其然,在他十三岁的这年,江堤溃决……遭了大水。

几人各有心思,便道术士之言,不可全信,一笑了之。

陈老爷身边也有识路之人,六人不过走了一个时辰,便上了官道,遇上了在此排查的官差。

那几名官差见这一行人衣着打扮皆不像灾民,便客客气气的放了人,待到夏泽深的时候,作势要拦,还是陈老爷开了口,说是自家仆从,那些官差模样的武夫才做了罢。

待过了这关口,陈实皱了眉,有些不解:“这淮中城怎的与他地不同,半夜时分还有人在此查验身份。”

“淮中封了城,若是碰上灾民,莫说入城,就连城外二十里地都靠近不了。”

夏泽深说着想到自己的阿娘和妹妹弟弟,还有那被驱赶的数百黄江村村民,越发的对无所作为的钦差大臣邱敏汉感到愤恨起来。

“都是那个狗屁钦差大臣!不是说好了来赈灾吗?为什么我们走了一个多月,都快饿死了,还是连个县城都入不了?!”少年没什么心机,一时心中不快,便嚷嚷了出来。

倒是陈实身边的三人面色有些难看,想说些什么,被陈实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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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瞥了眼少年身边的秦君炎,但见他皱着眉,紧紧的呡着唇,什么也不说。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道:“赈灾——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蛀蚁不除,来年下些大雨,江堤还是要决,你们的村子还是要淹,这灾赈与不赈,又有何分别?!”

夏泽深听不太懂,觉得陈老爷只是有感而发,听过便不再说话。倒是秦君炎觉得这人有些不简单,意味深长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几人行至淮中城门,天已大亮,守城的官差验了名碟。

这陈实是城西程家的远亲,程家与京城的何家又有些沾亲带故,所以官差见着都很客气,又见秦君炎和夏泽深是同陈实一道,二话不说便放了人入城。

夏泽深和秦君炎两人站在城门下,看着城内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时间,感慨万分。

少年叹的是黄江村的乡民们,走了一个月都未入的了的“大城”,竟是这样安然,丝毫没有受到水灾的影响。

而秦君炎叹的是,富贵草芥、繁华涂炭,竟然只有一道城门之隔。这些蜗居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就是这样享受着又抗拒着,不管城外万千百姓死活吗?!

“老爷,先去城西洛家,还是城北于家?”

秦君炎呡着唇不说话,注意力却转到了正在和陈实低声耳语的几人身上。

刚才入城时那些官差说的他都听见了,京中来赈灾的钦差还在都河上游,未曾到达淮中,不过算着时间也就这两日。

若是按照二哥所说,要想办法跟在邱敏汉的身边,势必得在这淮中城内再呆上几日。可他看了身边的夏泽深一眼,想到城外荒郊的豆姐儿和一众乡民,又有些犹豫不决。

两日……那数百村名应该还能撑得过这两日吧……

“已经入了淮中城了,两位小哥可有什么打算?”

正低声耳语的两人感觉到了秦君炎的视线,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来,陈实笑着向秦君炎问道。

“我二人是来寻亲,承蒙陈老爷一路照顾,不甚感激。此番已然入了城,自然是要去寻人了。”

秦君炎其实也没想好,钦差还未入城,他只能带着夏泽深先找地方打听打听这淮中城内的情况,待等到邱敏汉,再做打算。

想着与陈实四人不过萍水相逢,断没有再跟着别人的道理,遂告了辞,同少年一同朝城中的方向行去。

陈实站在城门下,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身后的随从凑上来前来,低声说道:“大人……这两人只是难民,为何我们要助他二人一路?”

“老林,我常和你说人不可貌相,怎能就凭一身衣裳,断定这是灾民呢!”陈实眼角闪过一丝精明的笑。

“不是灾民?!”老林一愣,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出现在淮禹两州,浑身上下连吃食都没有一点,不是灾民难不成还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这人——未来,可能真的会成为南秦最有权势的那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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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登门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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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爷——也就是化名陈实的钦差大臣邱敏汉,正坐在城西洛家的厅堂上,等着洛家的小厮,前去寻找洛家老爷洛育堂。收藏本站

可数盏茶的功夫已过,除了厅堂门边垂首而立的小厮,这诺大的淮中洛家,竟是没有半分下人走动的迹象,更莫说是那当家人的出现了。

邱敏汉心中有数,也沉的住气,只是默默的等着,不说话。

京中为了这次淮禹两州赈灾之事,从国库里下拨了三百万两白银。

对年年空虚的国库来说,三百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虽然此次天灾人祸齐发,数十万顷良田被淹,两江流域的百姓大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但按照平日里赈灾的花销计算,省着些,用这三百万两暂时安顿灾民还是勉强够的。

然而此次水灾爆发的太不是时候,正值秋收时节,突如其来的大水不仅冲垮了堤坝,还让淮禹两江流域颗粒无归。莫说来年春种,光是怎样让灾民安然的度过灾后寒冬,就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以两江流域受灾的人口来算,购置粮食、被辱、安置灾民,一天的花销约莫是在两万两左右。扣除修建堤坝、桥梁必要的支出,也就是说这国库下拨的三百万两白银,最多可以支撑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怎么办?就算安置好了灾民,没有存粮,这些灾民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天,熬过春种,等到第一季早稻成熟?

可当他从城北于家出来的时候,邱敏汉却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问题,远远不是这么简单。

身为钦差的邱敏汉,扔下后行的赈灾物资,先一步乔装化名入了淮中城,就是想赶在众人之前,来探一探城内的情形。

数十日前,灾疫刚刚爆发还未至如今这般严重之时,邱敏汉已经着人囤积了小部分粮食,用于救济两州受灾的百姓。

可随着秋雨的越下越大,都河岷江水患愈演愈烈,已然波及到了两州大半的区域。先前囤积的粮食随着灾民队伍的日益壮大,日渐见了底。

邱敏汉便想着先从当地粮商手中收购一部分,让灾民先度过汛期再说。

然而年初不过十钱一斗的米,随着秋汛的到来,半月内已经涨到了三十钱一斗。如今邱敏汉入了淮中城,发现竟是连五十钱都一米难求了。

民生物价飞涨、受灾百姓日益见多,照这个趋势,那三百万两赈灾银,加上囤积的存粮,别说三个月,怕是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下来。

如今两州救灾之事迫在眉睫,若不从当地粮商手中求购,就得绕道从池州、徽州等周边州县调粮。

且不说一时间能否凑到足够的粮食,如何通过大面积被淹的官道,及时的将物资运送过来,就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因此邱敏汉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同把持着淮禹两州民生的洛氏商铺、于氏盐粮当家人谈谈,看是否能匀出足够的物资,供灾民果腹。

根据那个人提供的名册,邱敏汉先找上了于家。

于家靠着和佟氏的三分姻亲关系,才得以在淮州鱼米之乡站稳脚跟。却只占了淮禹两州民生往来的两分不到,另外四分在洛家,其余四分则在凤城穆家。

不若靠着魏氏的洛家家大业大,当然也不若洛家,与淮州官员牵扯颇深。本以为从于家入手会容易几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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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于家当家却给了邱敏汉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于家作为淮中家境富裕的商户,愿意响应钦差邱大人的号召,捐白银一万两,用于救助灾民。可存粮与粮价之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理由也是真诚到让人无话可说——这淮中的民生之事几大家看似各自经营,实则皆以洛家马首是瞻,私下也会互通有无。

今日一旦他于家在粮价上松了口,来日没了洛家的支持,定会被挤兑一空,让他于氏盐粮经营不下去,只能关门大吉。

话说到这份上,邱敏汉也听出了于富荣话中的意思,若想解决米粮之事,还是必须从洛家下手。

这也是他身为堂堂的钦差大臣,耐着性子在洛家厅堂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原因所在。

可随着天色渐暗,洛家下人去请了数个时辰的洛家家主,迟迟不曾出现,邱敏汉有些黝黑的脸上闪现冰冷的寒意,紧了紧拳头,猛的在雕花檀木椅上一拍,就势站起身来,就要往厅外走。

这时门外才传来不断赔罪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

“邱大人邱大人,洛某来迟了,让您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洛育堂年过四十,保养的极好,看着白白胖胖的,只是一双眼中偶闪而过的市侩,让邱敏汉心生不喜。

“对不住,真的是对不住了!不知道邱大人今日抵达淮中,洛某人本该去城外迎接的,奈何实在是铺子太忙,抽不开身呐。让大人在厅堂等了这么久,真是罪过罪过……”

洛育堂陪着笑,心里却在不停的盘算。

他还在铺子的时候就接到了于家送来的消息,自是知道这所谓的钦差大臣为何登门。

从铺子里出来,洛育堂便直接去了郡守张久新那里,两人就这邱敏汉的事商量出了个对策后,他这才不急不慢的姗姗赶回府中。

两江流域偶有秋汛,往年都是平王殿下领着国库拨款,南下赈灾。

说是赈灾和修缮水利,真正用在实处的钱不过十之一二,大部分都变相通过这些依靠魏氏的大家,辗转落到魏家的手中。

在这一来一往中,洛育堂捞了不少,郡守自然捞的更多。

如今江南三灾齐发,匪患、瘟疫并着水灾,被那些不长眼的直接捅到了圣上面前。龙颜大怒,斥责了监察不利的平王,这才临时派了户部侍郎邱敏汉前来赈灾。

听闻这位是个硬骨头,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都江流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水匪,被他快刀斩乱麻的拿下,如今得了功夫来安置灾民,竟是企图让淮州的粮商吐出就要吃到嘴的鸭子,可不是异想天开嘛。

他洛育堂可不是那等胆小之人,区区一个钦差就让一州郡守吓的头皮发麻,怕京城那位觉得他治理不利、玩忽职守,连忙借了人也要流民堵在淮中城外。

不曾想这传说中的邱大人,竟是乔装打扮先一步入了淮中,路上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听的不该听的,怕是都入了眼耳。

与其提心吊胆,怕被人查出什么,还不如先下手,拖这钦差下水,才是治标治本的解决办法。

而想要拖邱敏汉下水,首先就得让他知道,这淮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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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氏族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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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育堂的姗姗来迟,到底是因为铺中太忙,还是故意打压邱敏汉的锐气,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邱敏汉此时有求于他,也不说破,暗自憋在心里。

两人在厅上落了座,有洛府的下人上来点了灯,也换了茶、端上了精致的点心,与先前只有邱敏汉一人在的时候,可是截然两样。

邱敏汉刚板着脸,张了张嘴,洛育堂便抬了抬手,先一步开口说道:“邱大人想说什么,洛某心里都明白。此番正值两江流域大灾,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洛某也看在眼中,痛在心底。”

说罢皱着眉,一幅扼腕的样子,狠狠的叹了口气。

复又接着说道:“只是我洛某人能力有限,家里还有数十家铺子的生计要经营,也只能凑的出这些银钱,聊表下心意,还请邱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一抬手,洛府的下人抬着三个朱红色的木箱入了厅堂,揭开一看,悉数是白花花的银两,约莫能有三万之多。

邱敏汉只看了一眼,便狠狠的皱了眉。

三万两……三万两若是放在平时,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可如今没有粮,这三万两又能起什么作用?就算再来十个三万两,和购买这些粮商手中天价存粮所需要的银钱相比,怕也只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趁着天灾,压着粮食坐地起价,再将自己伪装成捐钱赈灾的大善人。到最后,这三万两并着国库拨下来赈灾的三百万两,还不是悉数进了这些人的腰包,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些黑心黑肝的商人看着城外的饿殍遍野,赚着昧心的银钱,难道就真的能睡的着觉吗?!!

邱敏汉险些压不住心中的怒气,紧了紧拳,努力的克制了一下。复又松了拳头,脸色僵硬的说道。

“洛老板的心意,邱某人替淮州的老百姓谢了。但如今灾民数量众多,不知洛老爷能出多少存粮,来助这一方百姓渡过难关呢?”

如今邱敏汉别无他法,只能装作不懂,硬着头皮、腆着脸说下去。

坐在另一端的洛育堂挑了挑眉,微微有些诧异。

魏家送来的消息,说这邱敏汉为人固执的很,眼里容不下沙子,也是个颇有心气劲的清流。

他此番一路从丰城而来,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位大人竟然还耐的住性子和自己提存粮的事情?

“邱大人啊~”洛育堂放下茶盏,狠狠一拍大腿,竟是转眼间变得声泪俱下。

“存粮……这秋汛来的如此不是时候,我洛家新粮都还未得及收呢,哪里有什么存粮!!府中仅剩的也就够上上下下一家老小撑到明年,拿什么来救济灾民呢!!”

邱敏汉脸色瞬间有些难看,没想到洛育堂在这个时候睁眼说瞎话,堂而皇之的哭穷。板着脸说道:“本官来的时候可是见洛氏商铺售着米,洛家又是城内最大的粮商,洛老板怎说没有存粮?!”

“大人可真是有所不知,我洛氏商铺大大小小二十家,在这淮中城开了数十年,为了这一城百姓的生计,一直良心经营。在这天灾之年,老百姓都等着米下锅活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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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我洛育堂可一句没有存粮,说关门就关门吧!

就那些——就大人看到的那些在售的米粮,还是我托了人,花了高价从池州想办法收购而来的,也就够城内百姓开销。若大人连那些也要收了去救济城外灾民,可不是让这城内数十万百姓活活饿死吗?!!”

洛育堂越说越激动,又是拍腿又是擦泪,竟是比掌管一方州郡的郡守,还像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邱敏汉知道今日拿“大义”和“良善”这两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洛育堂这个精明至极的商人了。

除了逐利的本性,他在京中和魏家、何家几大氏族打了数年的交道,又何尝不知洛育堂这番压着存粮的险恶用心——不过是拿捏着这些,逼他在彻查两江流域贪腐一事上做出退让罢了!

但自幼出生穷苦,见多了贪官污吏之下百姓的水深火热,好不容易才做到户部侍郎的邱敏汉,怎肯在这涉及民生的大事上失了自己一贯的原则?!

所以当他克制着浑身的怒火,在洛育堂的笑意盈盈中,步出洛家大门时,终是体会到了临出京时,那人找上自己所说的“追本溯源,氏族为祸”,是何等的意思——

魏氏不过是把持了淮禹两州的大半官员,便官商勾结、垄断物价,不顾百姓死活,那掌控着天下文官之口,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何氏呢?从白家手中得了铜铁矿权,供应南秦军需的佟家呢?拥有着东疆万里海权,控制海上通路贸易的王家呢?

氏族为祸,氏族为祸呐……

三百年前,文雍皇帝终结九州内乱,与北齐划境而治。平战火、兴民生,南秦从此开始了繁衍生息的三百年。

至神武帝,更是开启了南秦鼎盛巅峰的时代。兵强民富,百业皆荣,夷族归顺,四方来贺。

可这种繁荣昌盛在神武帝殡天之后便走向了另外一种形式。

以何、白、王、佟为首的四大家族开始崛起,逐渐垄断南秦的政治、经济、民生,在百年间便形成了僵而不死、败而不破的权势门阀,恍若四道天门,梗在南秦的皇权和万千平民之间。

在前些年,氏族确实有氏族的好处,也曾一度推动了南秦经济民生的发展。

可当原先皇权控制之下的食腐巨物越来越大,甚至渐渐挣脱了束缚、凌驾在皇权之上,企图让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沦为他们任意敛财的工具时,这南秦先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就真的如同都江之畔已然蛀空的江堤——一场秋雨,便能溃决千里……

南秦啊,这被氏族控制在手中,风雨飘摇的南秦啊……就真的要这样溃败下去吗?

“陈老爷?!”

一阵惊雷过后,冰凉的秋雨又稀里哗啦的下了起来。

邱敏汉从洛府出来,正站在街边的屋檐下,仰起头,任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浇灭心中的忿恨和不甘。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邱敏汉回过头,看了那个卷着袖子,从门内疾步走出的人一眼。

是他!

严军——或是说那个被养在深宫,未曾见识过人世间肮脏纷杂的秦七皇子,秦君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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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半价售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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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邱敏汉的那句话,让他想到了在羿王府中训诫过自己的二哥罢了。秦君炎可不知自己一个眼神,竟是叫这位清流一派的中坚力量,生出这样令人震惊的想法来。

一旁的人已经敛了眼底的笑,看着微微皱着眉头的上司,又瞥了眼天色,开口提醒道:“张家、黄家开铺售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人可要去看看?去晚了怕是要关门。”

钱元刚才从城中急急而来,向邱敏汉汇报的便是这样一件事。

今日午时未过,正当郡守张久新应承了钦差大臣,在城外搭建简易雨棚,安置灾民的时候,城内也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

说不大,不过是城东张家、城中黄家,并着城西两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开门售了米。

可说不小,是因为这几家全然不顾淮中城内粮价日渐高涨的势态,竟是挂出了二十五钱一斗的价格,比洛家、于家在售的米粮生生便宜了一半!

城中百姓得知了这等消息,无不呼朋唤友,赶紧拿了米袋去抢购。甚至连城中那些不愁吃穿的大户人家,也遣了下人,前去打探情况。

如今南下赈灾的邱敏汉一行正为了粮食的事情发愁,偏偏洛家和于家盯上了三百万两的赈灾银,存了心的要用粮食的问题为难这位清流一派的钦差大臣,不肯在粮价上松口。

在这个双方角力的关键时刻,竟然有人无视洛家、无视洛家背后的魏家,就这么跳了出来,以洛家米价的半价公开售粮,如何不叫人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

钱元跟随了邱敏汉多年,自是知道他的习惯,于是便在第一时间打探了张、黄两家商铺的背景。不知是被人刻意隐藏还是怎的,两家掌柜身后竟是没有任何世家的痕迹,干净的恍若一张白纸。

不过不论是什么背景,此刻邱敏汉最需要做的,便是赶在洛育堂和于富荣两人打压之前,从这些商户的手中弄到粮食,供灾民度过最为艰难的这段时间。

钱元这么一提醒,邱敏汉脸色一变,连忙带着几人疾步朝着城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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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申时,过了早市和午市,加上阴沉欲雨的天,街上没什么人。

邱敏汉和钱元走的很快,秦君炎偶尔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就算平日被羿王逼着习武强身,他此刻也觉得有些气喘,真不知走在前面那两人如何能做到健步如飞、脸不红心不跳的。

忽然间那两人放缓了速度,秦君炎也脚下一慢,朝着前方望去。

果不其然,隔着老远便能望见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队,已然排到了街口的牌坊处。还不停的有百姓从四面八方拿着布袋,一脸焦急的赶来。

一个穿着灰色窄袖武服的大汉,看见一丈前的大爷颤颤巍巍的就要摔倒,连忙一个健步上前,将人扶了住。

“大爷,不急,粮食管够,您老慢着点。”

“好好好。”老人家连忙道了谢,却一刻不敢耽搁的加入了购粮的队伍中去。

二十五钱一斗的粮食啊!生生比洛氏米粮的少了一半啊!

虽然一人限购五斗,可谁知道这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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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多少存货,又会被前面的人抢掉多少,还是赶紧排好队,买到手上才能安心!

邱敏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秦君炎也抬脚跟上。

“诶?你看,那不是洛家的人吗?怎么也来购粮?”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和身边人说道。

“我认得他认得他,好像是洛家的门房,叫二柱子来着,怎么他在洛家吃穿,也需要买粮?”一人说起,另外几人也上了心,纷纷认出了好几个洛家和于家,还有城内大户人家的下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人凑了过来,得意的挑了挑眉。

众位小老百姓排队也是无趣,便起了八卦的心思,纷纷竖起了耳朵。

“怎的?这中间还有故事?”

“可不是!你们这是排第一道吧,要知道我可是这张家一开铺子,就来赶第一茬了。”这人面色一片得意,原来是已经购了五斗米,又来排了第二次。

“午时刚过没多久,这米粮铺子开张了没多久,洛家可是已经有人来过啦!”

“洛家?洛家谁,他们家自己也是售米的,来这边做甚?”

“那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我远远的瞅着,那人可是连铺子门都没进,便被人赶了出来。”

“啊……这样啊……”众人一阵惊诧,连邱敏汉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摸了摸下巴,听着这位大哥说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我也不知他们先前说了些什么,就听见最后这米铺的掌柜对洛家的人说道:我张某人可不会坐地起价赚些黑心钱,有本事你们就和老百姓一样排队买,哪怕把我这铺子买空,我也认了!”

“啊……所以洛家人就遣了下人来买粮?!”

“这洛家怎的这样啊?先前还说什么粮价上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他们在里面赚了不少黑心钱啊!”

“那……洛家这样买下去……不会真的要把张家的粮食买空吧!”

“洛家有的是银子,这,可真说不准…”

“哎,我还是多排几次,赶紧存着点吧。这张家再怎么有心,也拧不过洛家的胳膊,怕是这二十五钱一斗的米价,也坚持不住几天咯……”

聊着八卦的老百姓见队伍动了动,赶紧催着前面的人挪腾,一时间竟是让人说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忧愁,只盼望着这场天灾,能早些过去……

“大人……这……”钱元听了这些人的话,皱了皱眉,心想着洛家果然下了手。

邱敏汉又何尝不是百味杂陈,这张家掌柜看样子是个好样的,没有与洛家同流合污。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粮商,又能顶得住洛家几天的收购呢?

一旦张家、黄家、还有城西那两家小铺子的米粮被洛家于家买光,这淮中城内的粮价岂不是又要回到五十钱的高价?

不……不会五十钱,只会更高……

洛家需要用更高的粮价,来弥补他在收购这几家存粮上的支出!

如此一来,赈灾的三百万两,能买到的粮食岂不是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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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淮中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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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汉想到可能会面临的问题,不自觉的皱紧了眉,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瞥了跟在身后的少年一眼。

如果洛育堂当真置灾民于不管不顾,趁机打压对手、大肆收购米粮,企图将淮禹两州的粮价垄断在高位,倒真不如七皇子所说,引一场大水,淹了洛家粮仓、劫富济民算了!

既大快人心又省时省力,只是免不得要和这些氏族大家撕破脸,最终落个丢掉乌纱帽、锒铛入狱的下场罢了!

可同这淮州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相比,他邱敏汉区区一人的官路,又算得什么?!

钱元不知道邱敏汉从这些老百姓的话中联想了许多,也不知道他在转瞬间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低着声在他耳边问道:“大人,张家可还要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能够顶住洛家的压力,造福百姓、低价售粮,我倒想认识认识这位勇气颇佳的掌柜呢!”

拎了拎衣襟,邱敏汉昂起头,一改颓势,精神抖擞的朝着张家店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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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亮,邱敏汉只身一人,带着秦君炎,换了普通的素布衣衫,早早的站在了朱雀大街背街的巷子口,向着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望去。

金家?怎么会是金家?

他不可置信的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址。

朱雀大街,确实是这里没错。可这里不是那个经营着古玩的金夫人的宅邸吗?张家铺子的掌柜为什么会让自己到这里来?

话说当昨日傍晚,当邱敏汉表明身份、说明来意时,张家那个年仅三十的年轻掌柜,非但不感到意外,还似乎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礼数周全、不惊不喜的给一行人见了礼,垂手说道:“我张家是还有些存粮,也确实存了救济百姓和灾民的心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登门拜访的三人看到了希望,眼中闪了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然而张家的这位掌柜却是话锋一转,又不急不躁的开了口。

“只是,我家东家说了,目前的这些存粮,只售卖给淮中城内的老百姓。若是钦差大人想要解决灾民的粮食问题,可就得亲自上门跑一趟了。”

说着便递来一方名牒,没有名字没有称呼,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那行小字不过寥寥数字,写的便是如今二人站着的地方——朱雀大街背街的巷子,淮中金家不怎么开启的偏门。

邱敏汉从六品的主事做到户部侍郎,十数年间,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喜欢藏着掖着、钻研些歪门邪道的小心思。

本来对张家存了好感,才甘愿冒着风险、天不亮就孤身一人带着秦君炎寻了过来。此时却见对方故弄玄虚,约在了这金府的后巷,一时心中又有些不喜,微沉了脸。

可正当两人犹豫着,巷末深处的那方斑驳木门,竟是“吱呀”一声,从内打了开来。

穿着藕色衫裙、唇红肤白的婢女,垂着手站在门内,对着巷口的两人恍然一笑。衬着朦朦胧胧微亮的天色,笑意荡散开来,盈盈作响,竟是让人有了种聊斋志异的错觉。

婢女幽幽一笑,未说一语,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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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转身消失在了门内。徒留下一截衣袖拂过半旧的门扉,让这种诡异阴森的感觉又浓厚了几分。

邱敏汉心中一震,身上的毛孔齐齐的竖了起来。转头看了看秦君炎,但见少年紧紧的蹙着眉,脸色有些凝重,不似害怕,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感觉到邱敏汉的视线,少年也偏过头,有些不明所以:“门开了,大人不走吗?”

邱敏汉忽然一愣,心中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他本来是想问少年怕不怕,可秦君炎却是一本正经的问他要不要走,竟是丝毫没想过“害怕”这个问题。

这位殿下可是随意,真当自己是一般身份的少年了?

重任在身,顾不得其他。这位年近四十的钦差大臣凝了凝心神,脚步一抬,便向着巷末深处的幽森府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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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过是那貌美的婢女出现的太过突兀,又借着朦胧的天色,让人有些晃神。

进了金家的侧门,两人跟着婢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直到绕过回廊,进了一方偏厅,落了座,两人才堪堪意识到,这金家,不过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罢了。

之所以约在后巷偏门,估摸着只是不愿有心人,从这位钦差大人的行迹中发现什么而已。

不似于洛两家,婢女刚刚端上茶水,那位甚少在人前露面的金夫人便步履匆匆的赶了过来。

年若三十,风韵翩翩,穿着低调不显的浅色衫裙,梳了一个高高的妇人发髻。只簪了一根纯玉的发簪,让人一见便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

“民妇见过大人,此番劳烦大人屈尊前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屈膝一个拜礼,且不说其他的,光是这份“诚心诚意”,就让邱敏汉连忙站起身来,还了一礼。

以一介女子之身,撑起诺大的家业,还能有这份胸襟和胆识,做着连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又如何不叫他邱敏汉刮目相看呢。

“民妇知道邱大人目前愁的是安顿灾民、购粮过冬的事情。”刚刚坐下,金夫人也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奔主题。

“这场天灾,淮禹两州灾民人数估计会在百万。又正值秋收,存粮短缺,粮价飙升也是趋势所至、不可避免。照如今淮中的粮价,怕是大人带来的赈灾银也是撑不了多长时间吧。”

“既然夫人开门见山的提了,本官也有话直说了。”金夫人一句话便道出了邱敏汉心中所想,让他不禁凛了凛。

“此次秋汛五十年难得一见,范围之广,威力之大,让圣上也是心惊不已,这才命了本官连夜南下赈灾。

夫人久居淮中,自是明白这淮州商界的丘丘壑壑。如今正值秋收,岁供未缴,国库也是虚空一时,本官带的那些赈灾银放在平日,勉强够这淮禹两州的百姓撑到秋汛退去,交通恢复,池、徽两州的物资送抵。

可按照如今淮中的粮价,实在是……哎……真不知这数百万的灾民该如何活下去……”

邱敏汉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一片忧愁,竟像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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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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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倒是入了金府便一直站在他身后充当随从的秦君炎,眨了眨眼,复又垂目掩了心中的好奇。

昔日在二哥身边,一直听闻寒民出生的户部侍郎刚正果敢、软硬不吃,没想到竟也会在人前装出这等可怜样哭穷!

果然人不可貌相,所谓“风评”什么的,都是唬人的,不可尽信!

“大人的本事民妇也是有所耳闻,有邱大人在,又怎会让这数百万的灾民活活饿死呢?”

金夫人对着邱敏汉的方向抿唇一笑,话有所指的开了口。

秦君炎觉得这金夫人的视线有些奇怪,看上去似乎是在对着两人说话,却又好像透过两人在看着谁。

他顺着金夫人的视线一扭头,厅内根本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先前引路的婢女,在门口的位置垂首站着,两眼盯着鞋尖,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

秦君炎皱了皱眉,又默默的转过头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事再大,总逼不得人强买强卖……”

这倒真的是邱敏汉的心里话了。

洛家、于家垄断着淮中市面上的存粮,相当于扼住了百姓的咽喉,只要他们咬住五十钱的价格不松口,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强行压低价格收购呢?

“这么说,大人是看着张家、黄家低价供粮,前来收粮的了?”

“夫人聪慧。”

“那大人愿以多少的价格收购?”

在商言商,金夫人虽是女人,却也是个商人。

邱敏汉本就没指望金家能够白白的捐出这些粮食,既然对面的女人开了口,他也是诚心诚意的开出了价格。

“按照张家目前的粮价,二十五钱。”

其实比上洛家、于家给出的价格,再多上两三钱他也能够接受,开了二十五钱的价格,不过是给自己留些议价的空间。

邱敏汉的话刚出口,却见金夫人执了帕子,捂着嘴“叮铃铃”的一笑。

“大人这价格出的真好,可是让民妇白白损失了一只水头十足的芙蓉簪。”

邱敏汉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秦君炎却下意识的扭头向门口望去。

依旧只有那个藕色衣衫的婢女,却是抬了头,眉眼皆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见秦君炎望过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啊!是她!!

秦君炎终于想了起来,这个金夫人的婢女竟然是昨日在城门口说话的姑娘——那个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却依旧淡定的指挥着众人的……慕容姑娘……

“若是我说一十五钱便可卖于大人,大人可愿意?”秦君炎刚因婢女的身份微愣,却忽然听见堂上的金夫人不咸不淡的扔下这么一句,连忙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

同样觉得不可置信的还有邱敏汉,但不过一瞬,这位钦差大臣便皱了眉头,目光如炬的盯着金夫人:“夫人有什么要求?”

灾前淮禹两州的粮价为十钱,虽说十五钱确实比之前多赚了不少,可怎么会有人将到手的利润,再白白的拱手让人?若说别无他求,邱敏汉是怎么都不会相信。

说到要求,他第一反应便是淮禹两州官员的任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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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众所周知,他邱敏汉一趟江南之行,可不仅仅是为了整治三灾,回京之时必然会递上一本关于两州官员贪腐之弊的奏折。

淮禹两州官商勾结、贪鄙成风。

此次三灾齐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也是先前淮禹官员贪污修建水利拨款,埋下的后果,才在今日弄的天怒人怨、民愤四起。

请愿书已然递上龙案,就算圣上再怎么偏袒魏家,此灾过后,也必定会在两州的官员任免之上大动干戈。

这也是魏家指使洛家,借着灾粮一事,拿捏自己的原因所在。

若是自己在彻查官员贪腐一事上松松手,赈灾这事便可有惊无险的过去;如若自己坚持己见,不愿同流合污,“赈灾不利、罔顾民生”——这样一顶罪无可赦的大帽子扣下来,丢官已是小事,能否保住小命都尚且难说。

在赈灾之事上的失利,正好成了魏家打击自己在彻查官员贪腐问题上最有力的攻击。

一个丢官入狱的“钦差大臣”,递上的折子难免存了“携私报复”的嫌疑,又能有几分可信呢?

所以莫说洛家咬着粮价不放,就算自己真的拿着三百万两白银去买,这粮价还会继续的往上涨。五十,六十,直到自己毫无还击之力,投降认输……

而如今在双方角力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了个金家,拿着大把存粮低价出售。

且不说洛家开出粮价的一半二十五钱,现在竟然提出愿意以十五钱一斗的价格售卖于自己,其中所图所求,不言而喻,不就是三灾过后,两州官员调动之时,自己对淮禹官员任免的建议权吗?

邱敏汉实在是不愿意做这等“钱权”交易,可比起魏氏、洛家的险恶用心,金夫人……好歹让自己在这场交易中赢面更大,不是吗?

所以他没有单纯的拒绝,只是想听听淮中这位传奇夫人的要求。

“要求嘛……当然是这“十五钱”得白纸黑字写下来,大人在淮州、禹州的赈灾粮皆须出自金氏,且无论日后洛家怎样贱卖兜售,邱大人都不可接手。”

!!莫说邱敏汉,连秦君炎听见金夫人说的话,也震惊在了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家……到底是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十五钱的价格供给灾民存粮不说,竟是打了洛家的主意,想要逼的洛育堂贱卖存粮?!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能够做到?

邱敏汉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却偏偏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有种从风暴中心抽身而出,看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错觉。

只是这场粮价之战中,他、洛育堂、金夫人——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却要等秋汛过后,才能再见分晓了……

“若是大人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金夫人见邱敏汉一脸严肃,半晌不曾说话,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不,不用了,本官答应了。立契吧!”

邱敏汉果然应承了他雷厉风行的性格,不过一瞬,便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沉着声,对一脸笑意的金夫人说道。

不管金家想要做些什么,这场“战争”中,得利的是他邱敏汉,是拿着三百万两白银赈灾的钦差大臣,是淮中城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正饿着肚子的灾民,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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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金家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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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邱敏汉和秦君炎怀揣着那一纸契约,站在几日来落脚客栈的院子中时,还有些恍惚的、不甚真实的感觉。

直到钱元捧着那张契约,不可置信的吼了出来,两人才真正意识到悬在几人心头的那件大事,终于解决了。

“十五钱?!真的是十五钱?!!”

钱元有些不敢相信,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连忙唤了周旭出来,两人仔仔细细、

一个字一个字的又看了一遍合约,才接受了这个梦幻般的事实。

十五钱,没有看错,真的是十五钱——以十五钱一斗的米价,无条件供应到汛期结束。

“这、这、这……对方到底什么来头,这么有底气?!!”钱元有些迫不及待,想让邱敏汉说说事情的经过。

邱敏汉路上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此时有些好笑的看着两人惊掉了下巴,拍了拍二人的肩,“进去说。”

“好好好,进去说!”

两人一人拉着邱敏汉,一人扯过秦君炎,就这样疾步走进了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邱敏汉在两人灼灼的注视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说道那个引路的婢女时,一笔带过,似乎从未上心。

秦君炎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见几人已经说道金夫人的要求上去了,忍了忍,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如此说来,金家是准备和洛家干场硬仗了?”

说话的是周旭,不如钱元那般激动,想了又想,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淮中城内的两大家,金家和洛家,即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机,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粮价之战”!

只是他还未想明白的是,一个是经营行当多年的老牌粮商,借着魏家的势力垄断了淮州将近四成的米粮供应。一个是经营古玩字画、奇物异宝的守寡夫人,历来行事低调不爱抛头露面,金夫人又为何存了心在这个时候对洛育堂发难?

她的目的是什么?又如何在这场商战中,成功的拿下洛家,兑现她的承诺呢?

不止周旭,在场的三人都紧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秦君炎见三人一时间都不说话,盯着那纸契约发呆,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虽然他对金夫人不甚了解,也不明白周旭他们的严阵以待,但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旁观者,秦君炎却是说出了一句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话来。

“我觉得张家掌柜所说的东家……可能不是金夫人……”

什么!!三人皆皱了眉,向他瞪了过来。

“严小哥,你有什么看法?”邱敏汉挑了挑眉,率先开了口。

他本是想带着秦君炎去历练一番,也做好了碰壁的打算,却没想真的解决了灾民口粮的问题。

或许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太专注于金夫人,倒是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真的可能注意到些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金夫人入了偏厅后,遣了所有的下人下去,唯独留了一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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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和钦差大臣密谈之事确实需要保密,遣了下人下去本也无可厚非,至于那个婢女,邱敏汉一直以为是金夫人身边亲信,没有注意太多。

此时听秦君炎提起,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大人可记得夫人中间曾说‘大人出的这价,让她白白损失了一只芙蓉簪’?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听着是在抱怨,却也说明……”

“还有另外一个人,共同参与了这件事情!!甚至拿我的开价对了赌——赌注就是那只水头十足的芙蓉簪!”

邱敏汉恍然醒悟过来,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

能和淮中金家的金夫人平起平坐,共同谋划——不,能让金夫人出面,自己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这人……会是谁?!

“那个婢女,我昨日在出城的时候见过。”秦君炎想起那人对自己做的鬼脸,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同行的那些人,好像唤她慕容姑娘……”

“砰!”“砰!”“砰!”

连着三声,邱敏汉、钱元并着周旭三人皆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由于太过用力,撞的板凳发出砰砰巨响,差点儿就要向后倒去,前后晃荡了两下才堪堪稳住。

“慕容姑娘?!!你你你…你确定没有听错,他们说的是‘慕容姑娘’?!”钱元瞪着秦君炎问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是啊……”秦君炎不明所以的看着三个人,不知这“慕容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这些人露出如此惊诧的神色。

“难怪……难怪!难怪有底气和洛家、于家一较长短,这金家背后的人竟是嘉云东楼!!”邱敏汉率先恢复了冷静,正了正身后的凳子,慢悠悠的坐了下来,叹到。

嘉云东楼?嘉云东楼是什么?

秦君炎皱着眉,看几人一脸的戚戚之色,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微薄的见识,真真就如同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搬不上台面。

他脸色微赧,低头的一瞬间,似乎有些明白二哥送自己来淮禹两州的良苦用心了——呆在那个金丝鸟笼一般的皇城中,就算读再多的书、明白再多的道理,又如何体会得了世间百态,民生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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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黄家、并着城中两家米粮铺子已经整整供了两日的粮。

两日中排队的百姓络绎不绝,购粮的队伍甚至一度排了三条大街那么远,和洛氏商铺门口的人迹全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一次只能购买五斗,老百姓们排了一次又一次。所想的最为简单和实在,不过是想乘着低价的时候多存些,免得在涨回五十钱的时候白白多花银钱。

也不怪老百姓们这样想,淮中城中,洛家的米粮生意做得最大。

这突然冒出来的张家、黄家,虽然存了好意,可名不经传,如何敌的过家世雄厚的老牌洛家,谁知道这城中的粮价,什么时候又要恢复到五十钱去?

当然,这购粮的队伍中,也参杂了许多有钱富商雇来囤粮的人。

这些人购粮的目的可不是单单为了那些吃食,他们打的算盘就高深腹黑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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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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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先前碰了壁的洛家来说,意图最是明确。

这凭空出现的张家,以二十五钱的价格兜售米粮,一举打破了淮中封城数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粮价壁垒,生生的让洛家大赚一笔的梦想,化成了泡影。

可胜在张家势弱,不如洛家在这淮禹两州民生上一手遮天的权势。

二十五钱?你张家能以二十五钱兜售,我洛家就能以二十五钱收购!

区区一个张家,没有洛家的财大气粗,又能有多少存粮,得以支撑掌柜如此不自量力的行为呢。

一旦张家的存粮耗尽,无粮可售,这淮中的百姓还不是得掉过头来,继续购买洛家的高价粮?

届时只要将粮价再涨上两番,或者干脆就以五十钱的价格出售,相较于二十五钱的收购价,洛育堂还是能够赚上至少一倍的利润。

淮中几大粮商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张家、黄家米粮铺子前的购粮队伍是越排越长,甚至在某一刻,竟是挡了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的路。

好在那位大人不愿计较,只是默默命人绕了路,去了张久新准备好的府邸。

“这金家已经售了两日了,按照城中老百姓所购的量,和那些大户收购的速度,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邱敏汉遣退了下人,与钱元、周旭站在廊下说话,秦君炎跟在身后静静地听着。

“以嘉云东楼的能力,想从周围几州运些粮食过来救济,也不是件难事。”说话的是钱元,他们几人想了一夜,还是不明白嘉云东楼要怎样去打这一场粮价之战。

“是不难,但你别忘了,此次秋汛可是淹了两江流域数百万亩良田。新粮抢收不及,池州、徽州新粮也是吃紧,就算嘉云东楼想从其他州县收购了往淮禹两州送,也得那些商户愿意出售才是。”

周旭想的没钱元那么简单,总觉得嘉云东楼此次并不仅仅是想压下淮州的粮价那么简单,或许……还有些其他的目的。

“说的也是,如今那些商户手中的粮食都是五钱的价格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若是此番全供给了嘉云东楼,待到冬天,想按这个价格再收,就不那么容易了。”

钱元说的委婉,如今的形势,莫说是五钱,出再高的价钱收购,怕是都没有农户肯卖,池州、徽州的商人也不是傻子,怎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如此说来,照这等的速度,金家在售的米粮岂不是真的要被洛家买空了去?

几人看着阴云密布的天,沉默不语,但叫身后那个眼神灼灼的少年,对神秘莫测的嘉云东楼生了向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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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售粮的第三日。

今日又蒙蒙下起些秋雨,虽说不算大,却让早就厌烦了这连绵不绝雨水的淮中百姓,提不起一丝出门的兴致。

卯时刚过,张家的伙计卸了门板,准时开了张。但叫周围看热闹的铺子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也不知是在感叹这张家东主的一根筋,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在感叹淮中百姓的好福气,遇上这样一位好善德施的良心商人。

不过大家一致认为结局早就注定——在这淮中城内,不要命的和洛家对着干,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关门……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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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可这两日也确实叫城内的百姓存够了大半月的粮食,今日前来排队的人就少了许多,一眼望去还是那些大户人家雇的老面孔。

反正也是熟识,大家笑嘻嘻的打了招呼,就各自排起队来。

然而张家那个甚少出来的大掌柜,却是乐呵呵的拿了张红纸,开开心心的走了出来,糊了浆糊便往门板上贴。

几人好奇的凑了过来,一字一句的读着:

今日东家有喜,上好的米粮一律二十钱一斗,每人限购十斗。

二十钱?!!几个真的来购粮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惊喜。

连忙排了队,递上了银钱,换了粮食就往家里奔。这等好事,还不得赶紧告诉乡邻去!

一传十,十传百,“张家米铺东家有喜,米粮二十钱”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管是买过没买过、买够没买够的百姓。又都涌来排起了长队。

张家在淮中各大商户大量收购的形势下,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在开仓售粮的第三天降了价,让洛育堂冷哼了几声,不屑的吐出一句“不自量力”。

又在商铺掌柜的战战兢兢中发了话,加大了对张黄两家在售米粮的收购力度。

一时间,张家铺子门口排队的人更是绕了整个城东,几乎快要排到城西去了,让观望看戏的百姓不禁咋舌,更是对张洛两家的“互掐”,起了浓厚的观望兴致。

邱敏汉刚刚处理完城外灾民的事情,还没入府,便见精壮的一人穿着朴素的衣衫,站在门口对着自己行礼。

“邱大人,在下是张家的伙计,为您送来第一批灾民的粮食。一共是三百担,都在这里,您可要点点?”

来人不卑不亢,虽说是张家铺子的伙计,也颇为恭谨,却没让邱敏汉感受到那种瑟瑟缩缩的小家子气,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不是说好明日的吗,怎的这么快?”

今日张家粮铺降价的消息,邱敏汉几人也是早早就听说了。本就为嘉云东楼捏了一把汗,以为他们只是死扛着,想用粮价拖死洛家,没想到金夫人竟是提前差人送来了灾粮,如何叫他不感到惊讶?

嘉云东楼……对这场粮价之战,真的就这样有把握吗?

“夫人的为人,本官还是信得过,可否麻烦小哥将这灾粮送往城外?”邱敏汉压了压心中的好奇,对着眼前这个不像伙计的小哥说道。

只见对方微微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笑着应了是。便着人拖着三百担粮食,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池州、徽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邱敏汉还是有些不放心,疾步入了屋内,还没看清站着的人是谁,就开口问道。

“钱大人说池州市面上确实是有人在收购存粮,但规模不是很大,应当不是嘉云东楼在下手。”

声音带了丝少年独有的嗓音。回话的不是钱元也不是周旭,却是前几日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秦君炎。

这几日秦君炎乘着闲时,缠着钱元为自己说了些嘉云东楼的事情,终于明白了那日提到“慕容姑娘”时,为何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这样的势大力强的商会组织、这样的神秘莫测的主事之人,竟然默默出现在淮中,任谁都会大惊失色,感到风谲云涌,山雨欲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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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颓势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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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汉这两日挂着钦差的头衔入了城,为了安置灾民的事情忙前忙后,也顾不上那个被羿王殿下扔到淮中的七皇子秦君炎。

有时见他跟在自己的身后,有时又见他缠着钱元、周旭,便知这位殿下果真如自己所料,是个聪慧至极、善于从点滴中学习进步、弥补自身不足的人。

这时候见他突然回了自己的问话,也是有些微愣。不过却是一瞬,便回了神,抬脚跨入了屋内,对着秦君炎开口说道。

“那严小哥有什么看法?”

“嘉云东楼此次怕是有备而来,池州徽州两州粮市的动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也是做给洛家等人看的。”

“哦?”挑了挑眉,邱敏汉看向皱着眉头的少年。

他这想法挺新奇,做给洛家人看?嘉云东楼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大费周章的,弄些假象迷惑洛家?

“钱元,你去把周旭也叫来,我们来听听严小哥这有趣的想法!”邱敏汉看着钱元踏入门来,还未等他站稳,便开口说道。

钱元只好又退了出去,连忙去找周旭。

本来就只是自己揣摩出的想法,没想到邱敏汉这样郑重其事的,倒是叫秦君炎脸色微赧的挠了挠头,“这……这就是我没事瞎琢磨的……”

“没关系没关系。”邱敏汉笑着摆了摆手,“反正灾粮已经送来了,撑个三五天不成问题,我们研究研究嘉云东楼也算是知己知彼。虽然这次在江南他们帮了我们大忙,改明儿去了北地,说不准就是对手了呢?!”

对手?!秦君炎闻言一惊,还没来及反应,便见钱元、周旭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对着邱敏汉一见礼,便自顾自的寻了地方坐下。

秦君炎跟了几人数日,也是知道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不拘泥于形式。微微定了心神,便开口说道。

“我觉得此次嘉云东楼在淮中低价售粮的目的,恐怕不是压低粮价这么简单。”这句话也是众人心中所想,可钱元、周旭也揣摩不出嘉云东楼的目的,只能默默的放在心里,没想到今日竟被这个少年说了出来。

“嘉云东楼此番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想在淮禹两州的粮商身上——大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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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听了秦君炎的想法,钱元和周旭出门,都会刻意留意下排在张家铺子门前等着购粮的队伍。

今日已是第七日,自从第三日“东家有喜,米粮降价”后,张家中途又降了一次粮价,如今淮中城内在售的米粮已然只有十六钱一斗。

老百姓开始的新鲜劲似乎已经过去,对这十几钱一斗的粮价也是见怪不怪。

加上前几日没日没夜的排队,已经将各家各户的米缸装的八分满,如今张家铺子门前还在排队购米的,除了三两个老百姓,便真真切切全是洛家、于家,并着他们一路要和张家死磕到底的那些富商了。

替那些富商排队购米的小百姓们出了劳力、赚了辛苦费,乐得自在;张家伙计卖了米粮、得了银钱,也是开心欢快,一时间这一买一卖竟是其乐融融,让所有人都“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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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反观洛家的书房内,洛育堂听了商铺掌柜的汇报,微皱了眉头,开始觉得有些异样。

第七日,已经第七日了,按洛家、于家还有方家、程家这几大家如此的收购力度,张家合该早就没了库存才对,为什么还能撑到今日?

不仅如此,还能在七日中不升反降,连连降了两次米价?

“池州、徽州的消息传回来了没?是不是张家找了路子,在那边收购了存粮运来淮中贩卖?”

洛育堂在书房内来回踱了两圈,转过头问着自己家的大掌柜。

只见那掌柜低下头,有些瑟缩:“还没有,秋汛泛滥,将官道都淹了,派去池州、徽州的人要过两才能回来。”

洛育堂一听掌柜的话,又默默将心沉了些。

是啊……时值秋汛,管道都淹了,张家就算从池州、徽州的粮商手中收购了大量的粮食,又如何运的进淮州?

这张家莫不是快要弹尽粮绝,只是撑着一口气垂死挣扎吧……

“老爷。”

洛育堂正沉思着,一个身着赭色福禄图锦衣的男子敲了敲门,捧着一沓册子走了进来。

男子约莫四十多岁,长相不显,可让人第一眼感觉到的便是此人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精明。

“姚贵,你来的正好,你给算算,这张家还能撑多久。”

米粮铺子的掌柜见姚贵来了,也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客气礼貌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真真是客气的很。

洛家除了经营米粮生意,在城北还开了一家通宝钱庄,做的不算太大,也就为了平日周转使用。

姚贵便替洛育堂经营着这家钱庄,但背后所有米粮铺子的账最终都会经过这位姚掌柜的手,清算一遍后在递给洛家家主。

所以姚贵在洛府的身份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洛育堂的仰仗和倚重却也叫其他人有些眼红,与这人相处都是平淡疏离,不甚熟络。

“池州徽州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张家似乎也没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姚贵捧着账本,有些中肯的说道。

大肆收购张家低价售出的存粮,这是洛家老爷作出的决断,他自然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能避重就轻的说张家不简单。短短的一句话,便叫人看出此人的精明圆滑来。

“老爷,我今日来,是想和您说说通宝钱庄的事情……”姚贵知道洛育堂如今的心思都在张家身上,可现下钱庄的事情也是有些棘手,让他不得不赶紧先来知会洛育堂一声。

“钱庄?钱庄怎么了?”果不其然,洛育堂根本就没看姚贵这几日递上来账本,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钱庄的进进出出,一心就铺在对付张家、抬高粮价的事情上了。

姚贵闻言连忙将手中备份的账册递了上来,言简意赅的说道。

“从七日前,城内的十三家米粮铺子没有进账开始,钱庄的银子就在不断的减少。来兑银的也多是些小户,流出还算正常,对庄子也没什么大太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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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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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贵顿了顿,措了措辞,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从昨日开始,这流向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洛育堂闻言大惊,连忙翻了账本挨个的看。

“米粮铺子依旧没有现银入账。由于封了城,城中百姓多是来兑现的,数量不大,一日算下来约莫小几千两,无甚影响。

关键是几个经常往来的大户,竟然也开始大量的兑银。例如今日,光于家就兑了一万两,还不算上方家、程家大清早提的那些。如今盘点下来,库中可供兑的银子不足十万两,若是再照这两日的提法,怕是要撑不过五日了……”

钱庄生意赚的就是流水。

百姓存了银子,洛家拿这些银子做生意,生意赚了钱,再付利钱给百姓。不断的有人存,有人取,只要进出平衡,库中存个万把两银子完全足够周转。

而除了这两万两真金白银,确确实实锁在通宝钱庄地下的库房里,账面上其他的数十万两大头,自然被洛家用来投入到本家的生意中去了。

但他通宝钱庄开出的银票,背后代表着的可是洛家的信誉。有人拿着银票上门兑银,断然是没有道理不兑的。

一旦库银兑完,洛育堂作为通宝钱庄背后的东家,无论如何都必须从其他生意中抽出现银,来保证金主能够提到足够的银两。

因为他知道,不管数量是多是少、是大是小,一次的拒兑、迟兑,势必带来所有人的挤兑浪潮。

届时产生的后果,完全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不仅是他,甚至是背后的魏家,都要受到牵扯。

洛育堂虽然靠着魏家,也算是在商界摸打滚爬的十多年,有些实在的本事,姚贵这么一说,便叫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张家,或者说张家背后的人,借着压低粮价,与这淮中粮商角力的同时,竟然早就算计上了洛家的通宝钱庄,在现银流通的问题上,将了洛育堂一军!

洛家、于家并着方家、程家,压着存粮不肯低售,又觉得张家势弱、存粮不多,在张家售粮的第一日开始,便大举斥资购入二十五钱一斗的张家粮。

一面没有售粮的收入,一面还在不断向外流出现银,三五日看不出多大压力,时间一长,对于几大家来说便有些捉襟见肘。

七日,本该早就弹尽粮绝的张家粮迟迟不见底,甚至中间还降了两次价,被洛育堂当作“耗子的垂死挣扎”嘲笑了一番。

可他未曾想到,这七日,张家借着低价售粮,又是席卷了淮中城内多少的真金白银?!

不仅是老百姓手中的,还有洛家、于家、方家,甚至更多的富商,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手中的银子送到张家人的手中,换取了一斗又一斗、一担又一担只能放在仓库中的存粮。

没有现银,这些商户必然要拿着银票去通宝钱庄兑换。

一家、两家还能承受,可突然这些富商都赶到了一起,让粮食售不出去、没有收入、又花了巨款意图买空张家的洛育堂,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他脸色铁青的翻了翻兑银的金主名册。

于氏盐粮、万宝斋、聚仙楼,这些来兑银的竟然全是和自己沆瀣一气、达成同谋、铁了心要弄垮张家的淮中富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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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大抵就是这样一种情形吧!

洛育堂“啪”的一声砸了手中的账本,将桌上的茶盏、笔砚一具扫落在地。

碎瓷并着热水飞溅,溅了米粮铺子掌柜和姚贵两人一身,可两人只是心中暗惊,低了头不发一语。

“钱庄那边还能撑几日?”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洛育堂僵着脸,问姚贵。

“库房中还有十万两,按照平日的兑银量,约莫五天。若是按这两天的量,怕是撑不过……三日……”

五天…五天……只要于家、方家不去兑银,还有五天的时间!

洛育堂当机立断,走到书房门口,唤了小厮进来,说道:“你去于家、方家,请两家家主立即过来一趟!”

“是,老爷。”小厮刚转身要出去,又被洛育堂一句话叫了住。

“等等!叫上程自其吧!”程家,这次购了不少存粮,应当也是缺了现银要兑才是。

小厮垂下眼,不敢耽搁,连忙拿了令牌出了府。

“那米粮铺子那边……”姚贵瞥了一眼米粮铺子的王掌柜,询问到。

洛氏米粮在淮中城内二十三家铺子,就算放在平日,每日的进项也大约在三四千的样子。虽然抵消不了目前钱庄的现银支出,却也是能覆盖大半。

若是能够恢复铺子的生意,哪怕是按张家现在一十六钱的价格,也是足够缓解钱庄的压力了。

洛育堂皱了皱眉,权衡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对米粮铺子的王掌柜说道:“老王,让伙计们准备准备,明天开始营业吧……”

“那价格……”王掌柜瞥了一眼洛老爷,但见洛育堂咬了咬牙,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就按张家的一十六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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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张家开始做起米粮生意来,洛家铺子门前已经萧条了足足八日。

第八日,当洛家铺子的伙计破天荒的挂出了一十六钱的价牌,却没等来意想中的火爆生意。

只有几个老妈子,挎着篮子,路过时瞅了两眼,表示了下惊讶。还未等伙计开口说话,便又扭了头去采购其他物什去了。

秦君炎此刻正跟在周旭身边,替他整理锦州那边送来的冬褥清单。

虽然此次秋汛主要淹了两江流域,未曾波及锦州,身在锦州的君家还是捐了不少银两和物资,尤其是过冬的一些御寒之物,实实在在是解决了邱敏汉心头的一个大难题。

“洛家……还真是想当然!”钱元一进来便说了洛家开铺售粮,挂了一十六钱牌价之事,惹得周旭一声冷哼。

秦君炎停下了手中的笔,从册子中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的听着两人说话。

“一十六钱,呵。先前张家二十五钱售粮的时候便引了城中百姓全民出动抢购,后来又降到了二十钱、十六钱,一路降价下来,这城内人家的米缸就算没有全满,也多多少少满了个八九成。

洛家这时候挂一十六钱的价格有什么意义,买够了的自然不会再去多看,没买够的说不定还指望着张家再降降呢。洛家怎么可能卖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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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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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六钱?秦君炎闻言一愣。

“洛家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刚刚从嘉云东楼二十五钱收购的米粮,为什么要以十六钱的价格出售?”

周旭和钱元听见秦君炎说的话,皆扭过头来,一脸的惊诧。

这少年还真说到点子上去了!

洛家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连同了淮中的富商,收购张家铺子售出的米粮,不就是想在淮中城内垄断供给、抬高粮价,从中获利吗?

怎么如今张家没有断供,洛家却先一步松了手,降了粮价?

“周,周大人!!”几人正想着洛家的事情,周旭遣去办事的手下急匆匆的跨入院子,对着屋内叫到。

远远的看着屋内坐着的周旭,人还没走近,便嚷嚷了起来:“张家……张家又降价了!”

周旭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钱元性子急,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又降价?降到多少了?!”

“十十十……十三钱!”来人气还没喘顺,断断续续说着,直惊的三人的心七上八下。

一十三钱!!!

钱元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周旭皱着眉头不说话,连秦君炎这个对淮禹两州民生之事刚刚有所了解的人也感到震惊。

嘉云东楼……到底想做些什么!

十三钱……十三钱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在灾前,淮中城的粮价就是十钱,且不说嘉云东楼花了大力气从其他地方高价收购存粮、想方设法通过被淹的官道运到此地,所花费的人力物力。

这十三钱的价格,已经快突破嘉云东楼的成本价了吧!

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十方商会,最真实的目的不是为了平稳物价、不是为了赚取价差,而是……想要玉石俱焚、拖垮洛家?!!

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可真不是嘉云东楼——这样叱咤一方的商业霸主所能做的出来的。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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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日,转瞬即逝。

这几日中,金夫人许诺的灾粮分毫不差的送到了城外。

由于当时立了契,就算城内的粮价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直诚信的钦差大臣邱敏汉,还是按照一十五钱的价格付了账。

邱敏汉见多识广,知道商场如战场,嘉云东楼能将洛家逼到如此境地也是凭了真本事。但从未经历过这等商战的钱元、周旭,并着那个初出茅庐的七皇子秦君炎,可真真是大开了眼界。

洛家作为淮中城内粮商的风向标,一松口,便带了周围数十家的商贾齐齐跟风。

张家铺子门前排队的人一夜之间散了个精光,城内的几大粮铺子又纷纷照着张家的价格挂了牌子,惹得淮中城内看戏的老百姓“啧啧”感叹了好几天,终于意识到这场低价售粮的背后,不仅仅是乐善好施、平抑粮价这样简单!

从五十钱到二十五钱,再到二十钱、十六钱,淮中的粮价一路走低,在张家的带领下,已然突破了灾前十钱的极限,降到了八钱!!

八钱,八钱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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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着以五钱均价从农户手中收购而来的粮食,加上人工之后,根本不赚钱!不,不仅是不赚钱,粮商甚至还要为此生生的倒贴上许多。

一轮惨无人道的价格战打下来,急求现银的洛家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张家降价。

然而越是降价,购粮的人反而越少。五日之后,待到通宝钱庄库存现银兑光,洛氏米粮仅仅收回了两千两现银。

杯水车薪,实在是让半月前还眼高于顶,打算用存粮拿捏邱敏汉的洛育堂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迫不得已,日落时分,洛育堂低调拜访了这位曾经被自己“打发”出门的钦差大臣。然而邱敏汉的答复却是让他最后一丝希望都落了空。

银货两讫,买卖已成。

意思是先前攥着三百万两赈灾银的邱敏汉也是爱莫能助了。

邱敏汉看着洛育堂的面若死灰,心中没有一丝快感,反而为这些曾经一手遮天、胁持民生、为所欲为的氏族商贾感到可笑和可悲。

如若不是贪心太过,如若不是存了垄断淮中粮市、攫取民脂民膏的心思,又怎会中了嘉云东楼的圈套,败的如此——狼狈不堪……

“洛老爷如果真的想要出手那些存粮,不妨试试张家。”

邱敏汉嘴角勾了笑,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至于洛育堂接受不接受,那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邱敏汉也越来越忙,连带着钱元、周旭,甚至秦君炎也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只能匆匆睡上两个时辰。

可纵使穿着最劣等的棉衣,吃着清汤寡水的饭菜,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秦君炎却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比自己锦衣玉食的十数年都精彩许多。

所以当结束了淮中城内的事务,邱敏汉笑着问他愿不愿意同去禹州时,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皇子,眼中一亮,竟是迫不及待的点了头。

直到钦差大臣的队伍出城,邱敏汉一行都未再见过金夫人和那位“慕容姑娘”的面。

根据钱元八卦来的消息,洛育堂为了保住通宝钱庄和洛家的信誉,不得不以七钱五的低价将手中米粮悉数卖给了张家——不仅吐出了先前从洛家收购来的那部分,还赔上了手中几乎所有的存货。

至于于家、程家,没有人去刻意打听,只是钦差大臣的官轿出城时,淮中粮价又恢复到了十二钱的常态——比灾前略高,也是合理。

几人心中皆知,这些大肆囤粮、待价而沽富商们,都是多多少少被嘉云东楼宰了一刀。

虽说邱敏汉从金夫人手上以十五钱购得的粮食是贵了些,但是有嘉云东楼在背后支持,也用不着他派人押送,几乎是钦差大臣的队伍每到一处,便有足够的补给跟上,确实让邱敏汉省了不少心思。

而在邱敏汉四处筹措经费,修桥铺路,替灾民重建家园之时,那由着曾经的张家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满一箱的万源钱庄银票,却让这位从官多年、秉性正直的户部尚书感受到了嘉云东楼的深不可测。

随随便便出手便是一百万两,放眼整个南秦,谁又能做到如此豪迈与豁达呢?

嘉云浮宇,执玉东楼。

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东楼楼主、那个唤作上官明修的男人,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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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嘉云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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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嘉云东楼主阁。

天色阴沉,外面正下着雪,屋内燃着地龙,温暖如春。一人从风雪中来,扯了连帽大氅,露出光溜溜的头。

“哎呀呀,弄的这么惨啊,你说这算不算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啊。阿弥陀佛——我佛还真是开了眼!”

来人蹲在床前细细“欣赏”了一番那人的惨样,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光锃亮的木鱼,也不顾忌床上的人是否需要休息,“砰砰砰砰”的就敲了起来。

直到负责照顾的下人听到声响慌不迭的跑来,才把人拖拽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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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嘉云东楼主阁。

雨雪初霁,天空碧蓝如洗。

寒风正盛,有人一手拿着半只烧鸡,一手拎着坛烧酒,“砰”的踹门而入,散了一夜积聚的浊气。

“啧啧啧啧,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以前打不赢你就算了,今日可是落我手上了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古人诚不欺我!”

来人蹲在床边“吧嗒吧嗒”啃完了整只鸡,又“咕嘟咕嘟”灌完了一坛酒。忽然觉得颇为无趣,借着床上那人雪白的衣衫擦了擦手,冷哼一声离去。

床上那人的手指动了动,不过一瞬复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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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日,嘉云东楼主阁。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和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大不相同。

起初还觉得颇为有趣,可当这雪越下越大,一个晚上就将熙熙攘攘的嘉云城掩在了荒白之下,便叫人失了兴致、觉得太过单调起来。

裹着碎花的大棉袄,蹲坐在地上。倚着床榻,来人吧嗒了嘴,瞪着窗外蔌蔌而落的雪,打了个味道十足的酒嗝。

忽然翻身而起,瞪着床上一睡不起的女人,“嘿嘿”的淫笑了两声。

“呐~不能怪我,守着你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是不~”

说罢便对着床上的女人伸出一只白胖的爪子,手指刚挑开那绣着雪莲花的衣襟,便被来自身后的巨大力道扯着向后摔去。

“玉树,你个臭不要脸的死和尚!!”云非捂着屁股怒气冲冲的赶到,幸得来的及时,不然宗主的“清白”可不得不保!

那个躺在床上那个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连动也不动一下的女人,正是从落坞山瘴泽中,捡回了一条命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夜的睫毛颤了颤,奈何两人忙着吵架,没人注意到床上之人的异样。待两人回过神来时,那人却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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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日,冬月初五,冬至夜。

在北地,一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虽在嘉云城中,百姓来自五湖四海,周列各国,却延了北地的习俗,要过这一年一度的冬至夜。

明修给东楼的人放了假,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回家去过了节,甚至连玉树那个臭小子都不知躲在哪鬼混,徒留这主阁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哎……”床边坐了一人,未曾点灯。可那一声叹息,却叫人听出了无限的惆怅。

“小夜,已经半个月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明修将床上之人被风吹起的发往后拢了拢,露出那张素净如玉的脸来。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如今这张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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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润了许多,不比西北那日所见的苍白死气。

大夫说是失血过多,开了双遁阴阵损耗了心力,又中了吸血蛛的毒,才会这样昏睡不醒。

可明修知道,她这一趟西北之行,其中的凶险又岂是一句失血过多、中毒太深所能概括的了的。

昆仑山的吸血蛛不同于南疆,没有剧毒,对常人来说顶多痛一下痒一下,只要忍忍便无大碍。可对身体中流淌着姒族族女血脉的云夜来说,却是凶险万分的致命之毒。

明知自己不同于常人的身份,需要躲着昆仑山的那东西,她却偏偏让这么多吸血蛛上了身!

甫一看到她背后密密麻麻的毒蛛时,明修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幸亏当机立断、清理的及时,毒未深入肺腑,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醒也不醒过来。

“小夜,你睡着的这半月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怕是又要遗憾自己错过太多了。”

明修收回了手指,拢入袖中。

“魏显已经被人找到,送回了京。事后查明,他果然是被人陷害,在他刚到达关山之时,那二百余人已经丧了命。你可知背后动手之人是谁?”

见躺着的那人毫无反应,明修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

“佟家。竟是六皇子背后的佟家!”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了窗。

沁凉的寒风涌入,吹散了一室的浊气,让他瞬间清明了许多。

“佟家的熙妃前两月忽然受了宠,让那一帮势利之人又看见了希望。便想趁着江南水患之机,借千机匣被盗之事做些文章,将受了十年恩宠的明妃拉下马。”

“很可笑是不是……魏家外戚霸权已久,怎是区区一个佟家想毁就能毁的掉的?”

“果不其然,魏显在刚入池州不久,就摆脱掉了追杀他的佟家人,秘密逃回京城面见了圣上。但佟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关山的那些事做的滴水不漏,根本找不到他们插手的痕迹,连有些嫌疑的佟家二公子也突然遭了歹徒袭击,如今半死不活,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站在窗前的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云夜一眼,微微一叹气,又对着窗外自言自语起来。

“关山的这场屠杀怕是就要这样归于流寇了,魏家、佟家都没捞着什么好,圣上也不可能明着定罪,至于背后怎么想,就无人得知了。”

“当然,这件事中得益最多的要数那个在西北折腾了一个月的人了。你可知赵铎战前私自离营、朱骁消极抗战,被他说成了什么?

呵,竟说赵铎带了五万兵马潜入落坞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可以绕过阙谷的暗道!!”

“一句话,不仅让刚刚被佟魏关山之事闹得心烦的圣上稍稍缓了口气,对这个刚刚回来的儿子赞赏有加,也掩盖了他借着神武秘陵在背后的算计和动作,真真是腹黑的很啊!”

秦君璃在西北大营的这半月,已然借着机会,将青平军上下都清洗了一遍,悉数换上了自己的人马。

日后就算他回京,这西北大营落在庞固手中,或是圣上再换其他人来统领三十万大军,也不妨碍他靖阳王对西北大营幕后的掌控。

有了这三十万大军做后盾,靖阳王在夺嫡之路上可不是生生的又进了一大步?!

秦君璃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可我离宗的宗主云夜,如今却躺在这里迟迟清醒不过来。

莫不是真的应了慧空大师多年前的那句“相见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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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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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舅舅,你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她也听不见,不是对牛弹琴么…呃,嗝~”

忽然身后的横梁上传来迷迷糊糊的话语声。收藏本站

明修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被他一打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疾步走到桌边,抄起一个白玉瓷杯,就朝那个发出声响的地方砸去。

“臭小子,别以为你师傅不在,我治不了你,谁让你在上面偷听的,给我滚下来!”

怒目赤颜,捶胸顿足,若是外人看到,可不得咋舌:这哪里是平日里,掌管着诺大嘉云东楼、统领南北商会、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东楼明修?!

不过也怪不得他,玉树这个奇葩,确实有将每个人都气疯了的本事。

除了云夜,也只有他师傅能治的住他,但如今一人躺在床上尚未清醒,一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郊小寺,可不让他上天入地、无所忌惮起来?!

看着明修砸过来的东西,梁上的玉树连忙一个低头,让瓷杯绕过自己的头顶,向另外一边落去。

正准备发出“嘿嘿”的奸笑,嘲笑那个连功夫也不会的执玉阁主,玉树却是忽然想到刚才低头的那一瞥。

呃,刚才那杯子……是什么花色来着?

梅花?不……不是……

菊花?……好像也不是……

糟…糟了!!!是那个女人最喜欢的荷塘锦鲤!!!

“啊!!!死了死了!!”玉树脸色一白,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连忙在梁上一滚,想要翻身而下,去抓住那个直直朝地面坠去的玉瓷杯。

奈何刚刚从梁上转身,却见身着玉白锦绫,散着一头乌发的纤细女子,正赤着脚,站在梁下三尺远的地方,缓缓伸出戴着鱼鳞乌金镯的手,精准的将下落的瓷杯接了住。

“啊!!!”醒了!那个女人竟然醒了!

玉树眼中闪过猝不及防的惊诧,一时间忘了换气,就这么保持着姿势“砰”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小夜!”

明修刚才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晃过,待反应过来,便见刚才还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人,竟是光着脚站在了屋子中央。

托着玉瓷杯,转过头,看向自己,露出一个虚弱至极,却幽然若深的笑。

可不过一瞬,却又见那人摇摇晃晃着就向地面坠去,明修连忙奔到她身前,将她一把抱了住。

“云非!!云非!!!”

横抱起那个连站都站不住的女人,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明修焦急的对着门外唤道。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口一闪而入,直直从地上那滩爬不起来的“东西”上一踏而过,眨眼间便立在了的床前。

“宗……宗主!!”

云夜已经完全清醒,只是失血过多、太过虚弱,有些使不上力。

看着眼前两人似要喜极而泣的表情,无奈的撇了撇嘴。

“又没死,哭什么哭!”

“谁,谁哭了!”云非想扯个笑容,奈何绷紧了半个月的神经猛然松开,一时控制不住,竟是比哭还难看。

“……你还是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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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见床上靠着的人还能拿云非寻开心,明修这才真正相信,那个一身是血、被人从阙谷瘴泽背出来、差点没了小命又昏睡了大半个月的云夜——是真的醒了过来……

明修张了张嘴,刚准备发话,却见玉树先一步“吭哧吭哧”的爬了过来,抱着云夜的一只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姑姑啊~~~~~你终于醒了啊,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可就见不到树树了啊~~~~”

云非和明修扯了扯嘴皮。

呵呵,在嘉云城吃的好睡的好,短短半月已经胖了两圈,和尚的八戒也破了六七,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有什么可嚎的。

云夜垂了垂眼,有气无力的笑了下,缓缓抽出被他拽着的胳膊。复又抬起手,摸了摸他那颗光滑的脑袋,出声说道。

“发型不错,老师父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只是不知刚才玉树说的‘对牛弹琴’……其中的‘牛’,可是本宗主?”

哎呦我草!怎就让她听见了!!

刚才还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玉树连忙尬笑了两声,找了个借口,便灰溜溜的逃了出去。

“我去找祝大夫。”

宗主刚刚醒过来,云非觉得还是有必要找祝大夫来看看,也一边念叨着一边跑了出去。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似乎能听见窗外的落雪声。

“大哥不说话,可是在怪阿夜?”

大哥——是的,执掌这嘉云东楼、离宗执玉的明修,复姓上官,生母姒姝。正是身为姒族族女云夜同宗同脉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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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氏族皆是以女为尊。

数千年前,九大女系氏族还共存于世的时候,惟有女子可以继承母姓。若生为男,则随父姓,不承血脉。

可随着时代变迁,氏族间的争斗层出不穷,这九州大陆也纷争四起、战火不断。

以婀、妩为首的八族,早在千年的你死我亡中逐渐分崩离析,发展至今已然血脉混沌、族系不存,与九州大陆上的父系氏族混为了一体,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相较于其他八族,只有远离外界、隐居在北溟阴山族地的姒族,千年来不涉纷争、封地自居,保留了女族的血脉传承。

然而就是这样仅存的一支上古女族,却不知为何在百年前被人寻到藏身之地,引来了灭族之祸。

被迫远离北溟阴山,姒族人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大逃亡。

如今百年已过,血脉纯正的姒族人越来越少,知道北溟阴山所在的老人们也逐渐死去。

身为姒族这一代族女的云夜,在执掌离宗执书阁后,探四海、寻漠地,好不容易在南秦北齐找到了些许族人。

而云非、明修,包括那个死在落坞山下的云诡,都是姒族血脉相连的一份子。

“怪?你做都做了,我还又什么好怪的!”

除却最先的激动,明修的心情已然平复了下来,只是面色有些冷淡的说道。

“若阿夜说此次落坞山之行探到了北溟阴山所在——大哥可还会生气?”云夜笑眯了眼,看向那个一蹦而起的男人。

北溟阴山,姒族族地——当真的被她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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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老牛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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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北溟阴山向来不为外人所知,也不载于任何地志。收藏本站没有了那些识路的族人带路,想要找到北溟阴山,谈何容易?!

可如今小夜竟然说她找到了——找到了那个百年来姒族族人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等等……你的意思是北溟阴山在昆仑山脉中?!”明修想到云夜这次差点送上小命的地方,狠狠的皱了眉头。

“正是。”

“难怪!难怪这么多年找不到!”明修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单单一个落坞山瘴泽,便叫无数想要绕道阙谷的人止了步,又何况更深更远处的昆仑秘境呢?

谁能想的到,姒族繁衍了上千年的族地,竟然就藏在这不可逾越的昆仑神山之中!

若不是小夜借着这次西北之行,越过了落坞山,接近昆仑腹地,怕是真的难以确定北溟阴山的所在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那个素玉之主的敌意淡了几分——好歹小夜也是存了私心,不是因为他秦君璃才落得那个差点送命的下场!

“不过就算找到了北溟山的所在,我们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云夜垂了眼,露出了些许疲态,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

“我知道,落坞山瘴泽刚被秦君璃用来设计了赵铎的五万人马,他若不想让人察觉此事背后的端倪,一定会对落坞山严加戒备。我们若是这时候想绕过落坞山,怕是有些困难。”

明修皱了皱眉,族地是找到了,可是如何让散落在外的族人平安的回到族地,确实是一个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云夜抬了头,露出一个无奈至极的笑容。

“嗯?”明修面露不解,看向那个脸色泛了白,已然有些困乏的人。

“玄铁卷还流落在外,就算我们回到了族地,开不了避世屏,迟早还会面临那些人的追杀……”

姒族,神秘的女族,隐藏了千年的氏族。

在这个贪婪的、虚伪的世界里,失去了族地的保护,最终也会如同那不存于世的八族一样,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中吧!

不为人知的秘密,永远经不起人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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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距靖阳王携旨北上监军已经快有两月。

秦君璃刚到西北大营便遇上齐国的一次挑衅,虽说最终有惊无险,却叫京城百官着实震惊了一把。

阙谷天险,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齐国蛮族不顾两国邦交,竟是说打就打,说撤就撤吗?

一时间,以左相为首的主和派,与右相为首的主战派,又是吵了个不可开交。

倒是魏家,在魏显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西北大营的赵铎并着五万心腹又悉数尽灭之后,低调隐忍了许多,连着平王殿下见着羿王,也不如往日那般出言挑衅,只是冷哼一声便擦肩而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除却宫中依然受宠的明妃,魏家的仰仗……怕是只有淮禹两州了。然而待到邱敏汉赈灾归来,这最后的“仰仗”,也要所剩无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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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短短的一年,夺嫡的大戏刚刚开场,没想到原先风头正盛、呼声最高的平王,却是最先落了下乘。

也不知剩下有能力问鼎皇位的几位皇子中,又是谁能战胜所有人,笑到最后?

虽然宫内宫外勾心斗角、兄弟父子各怀心思,这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却还是不得不过的。

于是皇帝下了旨,让庞固继续统领西北大营三十万兵马,戍守边关。

而刚刚封了阙谷暗道、击退北齐大军的“监军”靖阳王,在一道“共享天伦之乐”的旨意下,带了王府亲卫,匆匆从阙谷关赶回了京城。

行至桐州境内,再向南行进一日,便可进入京郊境地。

然而此时,灰蒙蒙的天空,絮絮的又下起了薄雪,让当头的一骑忽然就勒了马,在官道中央愣着不走,看着飞雪发起呆来。

那一日,也是下着这样的薄雪。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边,让人喜出望外,不能自已。如今,距阙谷一别已有月余,也不知她身在哪里,又是否安好……

“殿下,可要休息片刻?”

见自家主子突然勒了马,望着飞雪发呆,让跟在身后的一百玄麟卫以为又什么变故,瞬间戒备起来。沉语只好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秦君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叫沉语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去给领队的庄成递了话。

自从那日落坞山归来,自家主子便日夜不分,一心扑在青平军的事务上。

虽然同去的玄麟卫和前洲,对落坞山下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沉语还是感觉到了些许异样,面对殿下周遭显而易见的低气压,愈发的小心谨慎。

庄成得了沉语递过来的话,二话没说,便让一百玄麟卫向右边的树林靠去,将管道让出来给其他人行路。

秦君璃也翻身下了马,将映雪丢给沉语,寻了个安静的地儿,闭着眼睛小憩。

树林就挨着官道,奈何天色渐黑,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寥寥几个路人忍不住好奇,看了这气势岿然的百人一眼。却被庄成一瞪,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加快了脚步便越了过去。

一时间官道上归于平静,除了落雪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其他……

“叮零叮零”

“哞~~哞哞哞哞哞~”

忽然官道尽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伴着低沉的牛叫,打破了这压抑冷清的平静。

原来是素布衣衫的一位小哥,骑在牛背上,拖着一架简易的帆布篷车,沿着官道缓缓而来。

老牛壮硕,看着也挺结实,奈何就是和那驾车的小哥过不去,走到一半便耍了赖,死活不肯再往前挪动半步。

小哥拼命的拽了半天,累出了一身汗,那老黄牛竟是索性跪坐在地上,连站都不想站起来。

林中的庄成和树上的前洲对视了一眼,两人默默紧了紧手中的剑。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前洲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这牛车停在哪不好,偏偏停在他们一行人休憩的地方?

莫不又是哪位“殿下”嫉妒靖阳王西北一行的功劳,想在他回京的途中来个劫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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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卖了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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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只见那牵着牛的小哥一跺脚,“啪”的一声扔了手中的鞭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忽然看见一旁休憩的百人,眼中冒了精光,抬脚便向这些人的方向走来。

“大哥可是赶路?”那小哥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谄媚的对着庄成说道。

庄成只是抬起眼,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做声,一般人碍于玄麟卫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莫说前来问话,怕是只消一眼,便躲的远远的了。

谁知这人却恍若未觉,继续自说自话道:“这大冬天的,又是下了雪,不知这里可有人需要篷车?我家的篷车看着简单,却是宽敞舒适,只要十两银子,最是划算不过了!”

原来是拖不走那老牛,便想就地折价卖掉。

庄成眯了眯眼,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冷冷的说了句:“不需要。”

可那小哥依旧不死心,微微皱了眉头,长叹一口气,又是自言自语道:“十两太贵了吗?要不五两吧……”

庄成沉着脸不说话。

“不……不是吧,还嫌贵?!那……给两个包子填填肚子总可以了吧……”

现在肯定这人是来捣乱的了,庄成作势便抽出腰间的剑,朝那小哥刺去。

“哎呦,买卖不成情谊在,动手做什么啊!!”那看着老老实实的小哥,见庄成的剑二话不说便对着自己刺来,连忙脚下用力,朝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了剑势!

看似躲的狼狈,却恰到好处,没有浪费一分力气。但叫周围的十名玄麟卫上了心,纷纷抽出剑来。

“混蛋玉树,你在做什么!!!”

一人驾马而来,在数人身边“希律律”的勒了马,冲着那个被玄麟卫挑掉了帽子,露出光溜溜脑袋的人吼道。

一百玄麟卫不觉,然而闭着眼睛小憩的秦君璃,却在听见来人的声音时,猛地睁开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立在马上的身影——云非,竟然是离宗弟子云非!

“哎呦,反正你家那劳什子宗主也要入京,让他们带一程多省事,还能赚两个包子钱,不亏啊不亏!”

玉树的声音还未落地,便感觉一阵疾风刮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闪了过去。

还未缓过神来,手中却是多了一锭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

“买了,你可以走了。”前洲飘了过来,看也不看玉树一眼,冷漠的出声说道。

看见云非的那一刹那,自家主子便冲了出去,他也是明白了那篷车中的人是谁——

离宗,云夜。

“啊啊啊啊!!!玉树你竟然拿宗主卖钱……我要杀了你……”

云非追着那个唤作玉树的小子越跑越远,飞身而至的秦君璃却立在篷车前,恍若隔世。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却又瑟缩了一下,迟迟不敢触碰近在眼前的那一方素帘。

“唔……”

篷车中的那人似乎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却没有醒,不一会儿便又呼吸均匀了起来。气息淡然,如同秦君璃内心深处滋生而出的情,萦绕缱绻,久久不能散去……

终于鼓起勇气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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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素布帘子,一闪而入。

朦胧的暗光从那人瓷白的睡颜上一闪而过,待素帘坠下,一切又藏入黑暗。

恍若那夜谢家地底黑暗不可视物的暗道,恍若洛城郊外装了两人深埋乱葬的薄棺,在黑暗中吞噬了秦君璃嘴边,那抹沧桑而又心酸的笑……

伸出手,从那人安静的侧颜微微划过。

刚感觉指尖传来阵阵酥麻之意,便见刚才还睡的昏昏沉沉的云夜,竟是瞬间弹跳而起,从袖中摸了一把匕首便冲着来人的喉咙压来。

“谁?!”

声音带着些许低沉,和沁入人心的凉意。

却叫秦君璃胸膛一震,低低的笑出声来……是她,真的是她……

不顾压在喉咙上的利刃,车内的男人一把揽过云夜纤细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你一定要把自己绷的这么紧吗……”

啊!是他……

云夜认出了秦君璃的声音,怕误伤了他,连忙收回了手上的匕首。却突然被他这么一抱,瞬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你做什么?!松手,快松手!”

秦君璃闻言松了手,却依然将人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云夜重伤之后本就虚弱,刚才那一下子又动了真气,呼吸一时不顺,让她只得捂着嘴别过头去,低低的咳了起来。

见她咳的用力,半天才缓过来,秦君璃皱着眉,眼中尽是担忧,“你……可还好?”

云夜摆了摆手,奈何光线太暗,看不太清秦君璃的神色,她只是有些奇怪的瞥了那个满心算计的男人一眼。忽然一扭,往后一缩,便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退到了角落。

“一月不见,殿下……真是风姿依旧……”

其实她想说的是“一月不见,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怎的更甚了”。话到嘴边,又想着当初在瘴泽,好歹是这人背了自己出来,才堪堪忍了住,换了句恭维的说辞。

“风姿依旧?不知宗主哪里看得出本王风姿依旧?”时隔一月,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言不由衷,让秦君璃眯了眯眼,露出些许不悦。

角落里的人闻言一愣,本来就是句恭维的话,这秦君璃今日是哪根筋不对……竟是同自己较起真来?!

轻咳了一声,云夜不慌不忙的垂了眼,掩饰了面上的尴尬。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风寒入腑,又受了重伤,嘉云城养了一个月,才堪堪可以行路。

如今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大碍,却因为失血过多,常常精力不济,她自是没有力气与秦君璃在言语上你来我往。

可云非为了她能在路上好好休息,偏偏挑了这么一个遮光的篷车,如今两人独处在黑暗中,无人说话,静的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让气氛陡然诡异了几分。

云夜见那位就这么坐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探过身,在秦君璃的身侧一点一点摸索起来。

清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马车里的男人猝不及防,蓦然一僵。感觉冰凉顺滑的一物拂过指尖,便下意识的手指一动,勾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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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浮屠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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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一声轻响。收藏本站

云夜从车内的暗格中拿出烛灯,小心翼翼的点了燃。一抬头,却是对上秦君璃深沉若海的眼,一时心惊,猛的向后一退。

“啊……”

奈何乌发被男人修长的手指勾了住,拉扯之间,竟是让她一个吃痛,扔了手上的东西,慌不迭的捂住自己的头皮,发出一声轻叫。

秦君璃见状,连忙提气翻身,瞬间便将散了发髻的女人护在了怀中。赶在烛灯落上衣摆前,堪堪伸手接了住。

云夜紧紧的皱了眉,抬起头,不悦的瞪了那个没事惹事的男人一眼。却见他低沉一笑,缓缓开口问道:“挂在哪?”

伸手指了指车壁。

原来车壁上方有个铜钩,正好用来悬挂这照明的烛灯。秦君璃手上用了巧劲,轻轻一抛,小巧的烛灯便冲着铜钩飘去,不偏不倚的自个儿挂了上去。

瞬间,车内被烛灯一照,变的朦胧而又温暖起来……

“快解开!”云夜借着光,终于看清了扯着自己头发的“东西”,没好气的说道。

然而罪魁祸首却是不慌不忙的挑了眉,往车壁上一靠,笑的像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本王坐在那里好好的,是你非得凑过来,要解你自己解!”

“你!”云夜面上一红,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愿与他计较,只得掰开对方的手指,将自己纠结在他指缝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抽了出来。

刚小心翼翼的解到一半,却听见车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微微一晃,载着两人的篷车竟然又缓缓的向前行进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发丝并着那人微凉的指尖,从自己掌心划过,让秦君璃一时有些恍惚,飘飘荡荡的恍若置身云端,没听清云夜说了什么。

直到身前那人已经解了发结、退到了马车的另外一边,皱着眉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秦君璃这才缓过神来。

“这里是桐州官道,从西北大营回京的必经之路,本王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靖阳王受诏回京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秦君璃本来就没想过这一路会安稳多少,只是不曾想……会遇上她!

“桐州?!!”云夜一愣,猛的抬起头来,似乎很是意外。

“没错,桐州……”秦君璃笑意盈盈的看向那个一脸惊诧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而且本王还是出了五十两银子,连车带人——都买了下来呢……”

“玉……树!!”提到银子,云夜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恨不得冲出去揪了那个臭小子,狠狠的揍上一顿。

其实也不怪秦君璃和云夜两人惊讶,甚至连护送离宗宗主回京的云非,都未曾想过,从南秦东北之地的嘉云城,朝着梁京一路南下,竟然会绕到西面的桐州来。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信誓旦旦、拍了胸脯保证,能让云夜舒舒服服睡到京城的混蛋玉树——

走错了道、绕了远路不说,竟然还敢在半路上连人带车卖给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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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玉树误打误撞,却叫云夜却不得不感叹自己和这位素玉之主的“孽缘”,怎的在路边随随便便寻了个人,偏偏就是他?

于是扯了扯嘴皮子,没好气的一叹,“那本宗主与殿下还真是……有缘……”

秦君璃听见她的话,缓缓一笑,不置可否。却是忽然想到这个女人一身是血、不言不语的样子,微微白了脸,有些后怕。皱着眉头问道:“你……”

“你……”

云夜也是想说些什么,见秦君璃先开了口,便默默的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殿下先说……”

“你的伤……可有大碍?”

秦君璃刚才借着烛灯,已将云夜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除了气色不太好、又虚弱了些,其他一时间倒也让人看不出什么。可他却是鬼使神差,幽幽的问出了口。

“如殿下所见,好了大半,只要不动气,再修养些时日便可以恢复了……”

才说了两句话,云夜就捂着嘴偏过头去,又是低低的咳了起来。

那日从落坞山瘴泽出来,这女人分明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如今能这样好好的在自己面前说着话,已经着实让人庆幸。

加上刚才那一招一式间显而易见的迟钝,秦君璃又怎会相信,真的如她所说,已经“好了大半”?

“十四……”云夜好不容易止了咳,见对面的男人神色微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提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却又不敢提的名字。

“还活着,情况不太好,已经遣人送去忘忧谷了。”

云夜提了十四,让秦君璃蓦然想到前洲从十四紧紧握住的手中,扣出的那一方银线黑布,微变了脸色,蹙着眉郑重的问道,“你们后来在落坞山到底遇上了什么?”

云夜和十四当时带了二十玄麟卫前去寻找地下河道,可据留守在山下的人描述,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便不再见过任何人下山。

如此说来,知道当时地下河道中发生了什么的,除了昏迷不醒的十四,怕是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吧。

云夜知道两人相见,秦君璃必然会问这个问题,然而说实在的,她却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黑衣人——跟着自己和十四下了地下河道的黑衣人,使的竟然是离宗的浮屠剑法,怎不让云夜震惊不已、无法启齿?!

在嘉云东楼养伤的时候,云夜也曾与明修说起过此事。

寻常的离宗弟子不知,身为四阁阁主的明修却是相当了解,浮屠剑法——乃是离宗执武阁中资质上乘的弟子才能修习的高深剑法。

甚至可以说,在离宗建宗立派的三百年间,能够精通浮屠剑的前前后后不过三人,一人是第二任的重意宗主,一人是百年前的观河宗主,还有一人……便是上一任的执武阁阁主明阎。

明阎虽为明字辈弟子,身任执武阁阁主不过三载,便英年早逝。让后来接任的明石,与执律明聿、宗主明炽偶尔想起,还叹为憾事。

纵观精通浮屠剑的三人,皆已不在人世。那闯了落坞山、随着云夜进入地下河道的黑衣人又是谁,与离宗有何渊源,又到底存了何等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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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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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深夜,刚才在林边吵吵闹闹的两人早就没了踪影。收藏本站

沉语认得那两人中的一位,又见自家殿下二话没说就钻入了车内,便知车内载的定是熟识之人。

眼见薄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竟在路上铺了一层白色,沉语便自作主张,并着几人迅速的将篷车从不愿行路的老牛身上卸下来,套上玄麟卫的骏马,晃晃悠悠的朝着京城方向不紧不慢的行去。

庄成有些担忧的瞥了眼那辆朴素到极致的马车,靖阳王殿下自从进去便未再出来过,连声吩咐也不曾有,着实让人放不下心。

便对着沉语低声问道:“真的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放心好了……”沉语一边说着这话,一遍瞟向另外一侧骑在马上、不发一语、神色冷漠的前洲。

“也不知是谁,好大的架子,竟是连面也不露!”庄成不知靖阳王和离宗宗主之间的事情,有些为秦君璃抱不平,却让沉语一愣,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实在,他对这车中之人的身份也是猜测了个七七八八,不敢下定论。可见前洲都这样一副淡定无畏的样子,就又证实了几分——这车内的人,真的是那个行踪莫测的离宗宗主呢……

“管好自己的嘴。”

还未曾开口,就见身侧的前洲,扔下一句淡淡的警告,便打马行至了队伍的最前端。沉语一愣,发现自己险些又犯了殿下的大忌。

幸得庄成只是一句感慨,也没有探听的意思,一句话后就扭了头去指挥玄麟卫,让沉语尴尬的扯了扯嘴皮,默默的垂下了头。

却是自顾自的在心中,牢牢的记住了这个离宗宗主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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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车内端坐着的秦君璃,见对面的女人垂了眼,半天不说话,便知她定是又有事情瞒了自己,一股无名火蹭的一下在心中烧了起来。

“你又藏了什么事情不能说与我?”

云夜一愣,抬了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这只狐狸向来都是心思深沉、弯弯绕绕,何时说话这样直白过?

“不是不能说,只是……”秦君璃灼热的目光让云夜面上一赧,没想到他今日竟是下定了决心要问到底。

“上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为了落坞山中的地下暗道。事实证明,如果你能早些告诉我,也不至于和十四受这等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秦君璃不顾云夜的惊诧,兀自说到:“落坞山中确有地下河可以通向鞑靼,但昆仑山脉壮观巍峨,地下河系也是复杂多变,你们确定毁了这一支,就没有其他通路可以绕过阙谷了?”

地下……河系?

云夜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素颜,在听见他所说的话后,更是苍白了几分。

地下河系……地下河系,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万一昆仑山下的地下水系相互贯通,就算她和十四费尽心机毁了落坞山的通道,谁知道改天是不是又有外族从其他地方入了南秦境内呢?!

“况且我早就在鞑靼那边布了局。若想阻止鞑靼北齐前后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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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攻阙谷,最好的办法不是在地势上进行阻拦,而是利用两方的矛盾,分而化之,瓦解他们结成同盟的可能……”

云夜一惊,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

他知道……他知道落坞山中地下河道的存在!

不……不仅是知道这么简单。

被劫的羽叶鬼针草、暴露的尉迟逆刃刀。所有的一切,什么水匪、什么暗道、什么敌袭——根本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为的就是设计赵铎、设计西北大营,直取青平兵权!

以神武秘陵引诱赵铎入山,借着落坞山瘴泽的凶险,轻而易举灭掉对方五万心腹,将所有的一切推到了“落坞山暗道”之上。

当朝堂众人以为靖阳王在阙谷破坏暗道、击退齐军之时,这位心思难测的殿下真正做的事情,却是派人入了鞑靼,意图制造鞑靼北齐之间的矛盾,瓦解两族联盟的可能!

照他这么说,数月前鞑靼王子身边的那位夫人……她的出现应该不是为了替鞑靼找到绕过阙谷的通道,而是被秦君璃派去,离间鞑靼和北齐的间谍吧!

从谋划、到布局、再到实施,这样庞大的一个局,一步行错便满盘皆输。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位素玉之主,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内,不仅收了西北大营二十万余人的心,还一举解决了隐藏在阙谷关外的一大后患。

这个人——当真要成为泱泱南秦的一代明君,甚至成为这个九州大陆第一位霸主吗?!

“关山千机匣的事……该不会也是你下的手吧?”

云夜忽然觉得有些心凉,二十玄麟卫的尸首不存、十四的重伤不醒,皆是受了自己自以为是的“无妄之灾”,是不是连她千里迢迢赶到西北、想要护他脱困,其实也是个可笑的“多此一举”呢?!

秦君璃感觉到云夜有些恹恹的情绪,又见她作此一问,便知她又想多了去,有些气又有些好笑。

“不是,你来的那天我就说了,是秦君逸下的手。他和平王之间的事,我没打算那么早插手。”

“那也算我这一身伤没有白受……”云夜垂了眼,掩了掩眼底的精光,斜斜的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晃动,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秦君璃看着烛灯的微光,倾泻而下。拢在她的发梢、覆上她的眼睑,在她素净苍白的面容上投下细长的暗影,不若那时谢家所见的清华,却多了些岁月沧桑的味道。

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想也没想,就解下自己身上御寒的大氅,为身前那人盖上。

刚要收回手,却是感觉到对方微微一颤,泄露了些许装睡的痕迹。

眯了眯眼,回过味来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她诓了去,竟然让她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有本事装睡,那本王占些便宜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想着便一把搂过那女人的纤纤细腰,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手指缓缓的从玉瓷般的脸上拂过,只惹得怀中之人一阵轻颤,却又不敢睁开眼来。

“呵…”秦君璃瞬间心情大好,闷着笑出声来。然而多日的疲惫让他也有些受不住,就这样抱着那个人浅浅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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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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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带着受了伤了离宗宗主,原来离京城策马不过一日的路程,在秦君璃的刻意放缓下,两个时辰也不过走了六十里。

到了丑时,天气寒凉,这位殿下竟然破天荒的让玄麟卫寻了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不再行路。

玄麟卫就地拾了些柴火,搭了火堆。赶了一天一夜路的百人,留下几人戍卫,就这样随意的寻了东西倚着,睡了过去。

“十四手中的那东西你可带着?”秦君璃从马车中出来,给前洲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避开众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前洲见自家主子在马车中呆了大半天,一出来便问十四扯下的那东西,有些不明所以,却是从怀中掏出块方布,小心的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秦君璃说的那样东西。

一块黑布。

显然是从对方的夜行衣上扯下。却在边缘处用银线绣了微弯的一个弧度。

看的出那夜行衣是对方常穿的,因为这块黑布被洗的有些褪色,连银色的绣线都微微发了毛,剩下几缕堪堪连着没有断掉。

“看见这物,你最先想到的是谁?”秦君璃捻起碎布,又看了两眼,对着虚空之中说到。

前洲没有答话,只是垂了眼,安静的抱着无痕剑,站在一旁。

倒是一边的树上,窜出个身影,蒙着脸不像是玄麟卫的装扮,几下跳跃,便奔到秦君璃的身边,“唰”的一下从他手中掠过碎布,对着清冷的月光左左右右、看了又看。

“这不是……”那人眼中露出惊讶,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两人。

“没错,青莲卫……这银线,便是青莲卫绣在衣襟上的莲花花瓣。”

青莲卫,南秦最为神秘的一只私人护卫。不过百人,却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关键它的神秘,不在于这些听令于人的护卫,而在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正是这南秦之国握着至高权利、能够为所欲为的……皇帝!

在崇政帝登基之前,青莲卫一直被历任皇帝当作暗卫使用,或隐在暗处保卫陛下安全,或被赐给身份显赫的皇族。

却从未有任何一任青莲卫像如今的这百人一般,四处执行着皇帝隐秘的、不可告人的任务。

一月前,当云夜和十四在落坞山诛杀赵铎、探查暗道时,竟然遇上了青莲卫,如何不叫秦君璃感到震惊和难以理解!

落坞山瘴泽终年迷雾,东西不辨、毒物纵生,连生活在周围的猎户都不敢出入。青莲卫为何偏偏要在他设计赵铎的时候,闯入这诡异危险、极有可能丧命的瘴泽?

若是冲着对阵的双方而来,自己和燕回行事计划周密,高高在上的那人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在这落坞山下清理魏家心腹?

可若说是误打误撞,这危险重重的落坞山下除了一片瘴雾、和数不清的毒虫异物,又有什么值得那位特意遣了青莲卫来寻呢?

然而,最让他担心的却是云夜的反应。

能让那个女人宁愿装睡,也要逃避提及,这个人,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青莲卫吗?

“你……在想什么?”蒙面的那人见秦君璃盯着树林中的那辆马车许久,也不说话,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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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靖阳王府是不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恍若一道惊雷,劈入了前洲和蒙面那人的心里。

“你是疯了吧?这个时候?就算拿下了西北的兵权,你依旧根基不稳,断了这条臂膀,以后怎么办?”

“臂膀?!你真的觉得是臂膀吗?”秦君璃冷哼一声,面上浮起一层冷漠,“当年我收留他的时候或许是,但两年前他背着我,偷偷藏起那个人的时候……我们便注定会有决裂的那一天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八年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秦君璃望向篝火明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让前洲和那人对视了一眼,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

秦家人最是冷情。

忘了谁曾说过这句话,但现在这句话用在秦君璃的身上最是合适不过。毕竟有着相同的一半血脉,竟是说断就断、说弃就弃,不是冷情,又是什么?

可蒙面的那人在腹诽秦君璃的同时,似乎忘了,他名前冠着的——也是这个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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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秦君璃放下手中的书册,看了眼那个裹着自己的大氅、缓缓睁开眼的女人。

虽然睁开了眼,她眼中却依旧朦朦一片,映不出任何东西。不开心的在黑色大氅上蹭了蹭,翻了个身,云夜又闭上眼眯了一会,直到一盏茶后,才揉着眼睛,一脸茫然的坐了起来。

秦君璃挑了挑眉,眼底染了亮晶晶的笑。没想到身为离宗宗主、一向戒备甚深的她,刚睡醒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孩子气……

“到……到哪了……”云夜的眼中慢慢聚了神,脸上却依旧一副呆滞的样子,让秦君璃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脩城。”

云夜听见了那个男人的笑声,眯了眯眼,不悦的瞪了过去。却又想到他刚才说的地方,有些不太相信的重复了一遍。

“脩城?秦君璃你是用爬的吗,一晚上才走了八十里?!”云夜还带着些许睡意,不似清醒时的冷静自持,竟然忽地就将秦君璃的名讳脱口而出。

一句毫无敬意、甚是冒犯的话,却叫对面的那个人男人淡淡一抬眼,嘴角勾了满意的笑。

她平日冷静的时候总是“殿下殿下”的叫着,让人感觉不出丁点儿诚意,如今直呼起自己的名字,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其实也怪不上云夜惊讶,按照秦君璃的行事作风,就算是改乘马车,一夜之间也早该过了脩城、甘崎,算着约莫会在第二日的未时,抵达京郊。

可如今一夜过去,他堪堪走了八十里,岂不是又得在路上多耽误一日?

“你……急着回京?”秦君璃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寻了个软垫,斜斜的靠上车壁,眼神灼灼的盯着云夜。

靖阳王的相貌生的极好,就算是在盛产俊男美人的皇室中,也是出类拔萃,几乎无人可以比拟。奈何平日里低调沉默,一身冷肃让多少人断了亲近的心思。

如今斜倚在这马车中,卸下了防备,笑的宛若桃花般明媚,直叫云夜微红了脸,不自然的撇过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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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事出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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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云夜捂着嘴微咳了两声,掩饰了自己因美色而晃神的尴尬。收藏本站

然而那人没有得她的答复,也不罢休,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让云夜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像是被人放在铁锅上蒸着,由上至下、由内至外,冒出些许酥麻的热气。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只好慌不迭的赶紧回了话,企图转移那人的注意力。

“唔,那人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好查的?”

“不……只是浮屠剑,其他的还……”

云夜忽然一震,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凌厉的射向对面那个男人——这人竟然……竟然在套自己的话!

两世加起来活了四十多岁,心性自非常人可比,然而今日竟然受了美色的蛊惑,着了他的道?!

云夜深深的为自己感到不齿,倒让秦君璃眼中闪过精光,笑的像只沾了荤的狐狸。

方才见她刚睡醒有些迷糊,心至念起,才信手拈来略施蛊惑,不曾想竟然真的让这个女人开了口。见那女人一脸的懊恼,已然警觉了起来,秦君璃撇了撇嘴,只得作罢。

“青平军的兵权已然到手,不知殿下日后有何打算?”一阵沉默过后,还是云夜率先开了口。

昨日秦君璃提了地下河系的事后,她就细细的在心中盘算过,觉得两人这样藏着掖着各行其事也不是个办法。

京城之地不比阙谷天荒地阔,无论做了什么,寻个由头就能遮掩过去。

天子脚下、繁华都城,经历了三百年历史文化的沉淀、和日日夜夜耳睹目染的熏陶,京城的氏族、百官、甚至来来往往的百姓,自然而然的就比外人多了些心眼与算计。

秦君璃只在西北大营呆了两个月,便叫人在皇帝面前递了眼色,一道圣旨又调离回了京。

也幸得他准备充分,两月间已然将青平军上下清理了一边,悉数换上了自己的心腹。换做他人,两个月?!——连军中防戍都还没弄得明白,又谈何笼络人心、安插势力?

如今虽然青平军俨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可在表面上还是听令于庞固的西北大营。秦君璃当初拿着素玉找上离宗,想要的也绝对不会只是这区区二十多万的兵权。

既然如此,眼前这人回京之后,定然也不会安坐一隅,眼看着平王羿王翻云覆雨、逐渐扩大势力。

而自己借着封言青的身份,在京城的事情刚刚进行了一半,日后也免不得要将这些皇室子弟牵涉其中。

今日索性说个明白,来日也不要相互坏了计划才是正紧。

“打算?这可是本王数月前问宗主的话吧。宗主化了名,借了封家次子的身份入京,又是打算在京城做些什么呢?!”

秦君璃不答反问,略带深意的看了对面的云夜一眼。

素玉之主,无念离宗。

看似能够号令离宗上下的一方素玉,说到底,不过是三百年前口说无凭的一个承诺罢了。

就算在三百年后的今天,离宗真的应了当初秦无念的承诺,追随素玉之主,倾力以赴,其中又得几分真心可言?

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对自己不信任,事事隐瞒。那身为素玉之主的自己,除却滋生而起、无法控制的情感,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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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又能谈及几分的信任呢?

一个为了离宗的百年大计万千弟子,一个为了南秦的江山永固万世繁盛,他们两人所行所做的,都是为了身上那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此以往,或许能够风雨共济、或许能够携手共进,却永远不会卸下心防,将原原本本的自己展现在对方的面前……

“我离宗卷入京城是非,其实是想查一件事。”

没想到对面之人忽然出声,秦君璃心中一震,蓦然抬起眼来。却是皱了皱眉,感觉到云夜这话背后的风卷云涌。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离宗的一宗之主亲自出手?

“相必殿下也是知道,我离宗的上任宗主明炽已然过世。虽然对外宣称病故,但明炽宗主却是在守卫森严的无念山中,被人一剑穿心而亡。”

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清淡淡,不带丝毫情绪,然而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的秦君璃却是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固若金汤的无念山,手握泱泱离宗的宗主明炽,天下之间谁能不惊动一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无念山中,将离宗宗主刺杀于剑下?

“当时明炽宗主身边留了两样东西,一枚铜玉符,一颗琉璃珠。我离宗弟子顺着琉璃珠追查到了淮中谢家。

却不曾想,谢家本身就是一团乱,疯的疯,死的死,无人得知我离宗宗主之事。”

听得云夜娓娓叙来,秦君璃至此才得知,淮中谢家的相遇,真的就是一场纯粹的巧合。

若非她亲自来到淮中,彻查明炽宗主遇害之事,若非自己一时起了兴致,潜入了谢府闲逛,便不会有谢家地底的一行,也不会有后来的相互算计和让她身受重伤的西北之行,更不会有自己那一发不可收拾、埋藏在心底不可诉说的情感……

“虽然谢家人给不了答案,我却在谢家地底的子婴树中发现了端倪。”云夜不知道秦君璃心中所想,只当他是为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才露出那样晦涩莫名的神色。

“在谢东平和谢轻烟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默默的拿捏着谢东平当年弑杀兄嫂的把柄,暗中要挟。

这个人,对子婴之毒相当熟悉,也深知金线木沉香的作用,恐怕这些年暗中利用子婴也控制了不少人。”

“金线……木沉香?”秦君璃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不觉的皱了皱眉头。

“对,殿下可记得谢家地底,子婴树旁,谢轻烟捧着的那个陶罐?其中便是金线木沉香燃烧剩下的灰烬。”

瞥了眼对面那个男人,见他有些不明所以,云夜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其实子婴虽然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却远不够控制人的行为。只有遇上金线木沉香,才会成为殿下在谢家地底见到的那种至毒至幻之物……”

“莫不是明炽宗主……死在子婴和金线木沉香的作用之下?”秦君璃从未听说过这样东西,更不知道其实最致命的不是子婴,而是这个药典不载的沉香之木。

“只是猜测……但就算是猜测,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放心的回到无念山去……”云夜抬头看了看虚空之处,想到碧空阁萦绕不去的血腥气息,眼中闪现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那你所说的,用子婴控制着许多人的幕后黑手,他在的地方……”

“就是……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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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云雀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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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只道是离宗认为谢家的子婴巨树太过逆天,才耗费人力物力毁了去,却从未想过,这事情的背后,还牵扯到明炽宗主的遇害。

然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谢家的背后,竟然还有那样一个人,数十年来通过谢东平与谢轻烟,攫取了大量子婴制成的秘药,悄无声息地运送到了京城——

那个属于南秦的,政治经济的中心,权利斗争的中心……

这人藏在京中,手握秘药,不露声色,伺机而动。或许是某个不得势的皇子、或许是一方氏族权贵、也或许是争宠夺爱的后妃。

不知他是谁,不知他将这药用在了何处,也不知他用在了谁的身上……

若不是谢家的倾覆,若不是子婴幻树的毁灭,若不是离宗发现的端倪,这人恐怕还将这么继续下去,像盘踞阴暗角落里的毒蛇,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

子婴秘药。

金线沉香。

且不说是否被外族利用,是否会扰乱南秦朝纲。光是这东西在日渐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所能造成的混乱与威胁,便叫人不寒而栗,从心底升起一股惊悚之意。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幕后之人?”

秦君璃将京城众人飞快的在心中过了一遍,奈何这人能够隐忍十年,想必伪装的也是相当成功,不会那么轻易叫人识破。

一时之间让他也无甚头绪,只能暗自记在心里,准备回到京中再着手调查。

听见对面之人这么一问,云夜将手拢在袖中,抚了抚掌心的伤痕,但笑不语。

却又忽然想到他未回答的问题,挑着眉开了口:“那殿下呢?我离宗的事已然说与殿下,殿下可有什么计划,不妨说来听听,免得我宗内的弟子不长眼,扰乱了殿下的布局。”

秦君璃听出了她的揶揄,斜觑了那个女人一眼,不过微微一定神,便将自己与燕回的安排,挑了重点,一一说了出来。

靖阳王府的事情不若她这番目的明确,不过是将几方人马拉下水,再安插上自己人。或算计,或笼络,云夜只听了一半就兴致缺缺,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白家主家……似乎还有个后人吧……”刚打完一个哈欠的云夜挤了滴眼泪,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秦君璃有些微愣。

“此话怎讲?”

云夜见他似乎不反感,便歪着头想了想,寻了个简单的措辞。

“我怎么觉得殿下似乎……并不希望白家东山再起呢……”

秦君璃又是一愣,没有生气、没又动怒,却是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

聪慧,敏锐——甚至让他找不出词来形容眼前这个肆无忌惮打着哈欠的女人,自己那连燕回都没看出来的意图,竟叫她在三言两语间,猜了个正着。

这样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女人,若是错过了,又叫他上哪儿去再寻另外一个呢?

“笃笃!笃笃笃!!”

两人正沉默着,忽然车顶传来一阵细小的敲打声,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不耐烦的左戳戳、右戳戳。

秦君璃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发话,却见云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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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猛的清醒了过来。

只见她挪到车帘边,微微掀开一角,忽地一个活生生的小东西扑哧着翅膀便飞了进来,落在云夜的掌心,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好奇的样子。

鸟?这种飞雪的天气怎么会有鸟?

秦君璃见云夜从小云雀的脚上取下一个极细的脚环,便又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只白色的雀鸟,应当是离宗养来,用于传信的工具吧。

云夜取了脚环下来,手一挥,小家伙便飞到一边,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可偌大的空间,白色的云雀偏偏对眼前的陌生人感了兴趣。

一个扑腾,便飞上了秦君璃的膝盖。歪着头,瞪着宝石般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

男人眯了眯眼,勾着嘴角一笑,缓缓伸出手去,小家伙竟然也不怕生,就这么蹦跶了上去,笃笃笃的啄了几下他的掌心,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云夜从手中的密信抬起头来,看见小家伙的动作,没好气的说到,“左手边的暗格里有吃的,它饿了……”

“你养的?”秦君璃开了暗阁,挑出一些谷粒,便见小家伙连忙扑腾了过来,一颗一颗的啄了起来。

“嗯,在无念山闲着没事,养了十多只,送个信什么的挺好的……”

用云雀来送信?真亏她想的出来!

一句话间,云夜已经看完了手中的秘信,寻了火折子便烧毁了去。转身又在车内的暗格中翻找了起来。

“前面有人来了信,再过三十里,有羿王的人。所以我得先走一步了……”说着云夜便翻了个素色的布巾出来,围在脖子上,堪堪挡住半张脸,叫人看不出容貌。

秦君璃虽然心中有些不舍,却只是皱着眉,点了点头。

如今他受诏回京,若被羿王的人发现踪迹,看见他和右相家的次子齐齐出现在这桐州之地,确实有些不妥。

云夜裹了秦君璃的大氅,戴上帽子,掀开车帘,对着远处便是一声口哨。

但见飘着雪的远处,急速驰来一匹黑马,无人驾驭,却迎风而行,昂着头、竖着耳朵,好不威风。

行至驾马踱步的前洲身侧,偏偏故意的去挤了一下,惹得周围玄麟卫的坐骑发出“希律律”的叫声。

前洲一眼见到这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便认出来是那个女人的坐骑。于是不动声色的垂了眼,拉了缰绳,放缓了速度,让它挤了过去。

看见白白已然奔至身侧,云夜扭过头来,对着车内的秦君璃说到,“我走了,菲菲挺喜欢殿下的,就劳烦殿下帮我养着吧,嫌烦了就往外扔,它自己会来寻我的。”

说着翻身飘上黑马,对着车外的前洲歉意一笑。朝着前方的城池,疾驰而去……

车帘随着那人的动作晃动了几下,乱入了几片飞雪,不过一瞬便又平静下来。

徒留车内的一人盯着眼前吃的欢快的云雀,露出些许咬牙切齿的狰狞——

“菲菲……”

雪白的云雀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歪着脑袋,瞪着眼前这个长的极好看的男子,扑腾了两下。

见他不说话,便低下头又继续努力的啄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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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玉树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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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宗的消息果然准确,云夜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秦君璃便在溪竹城外遇上了羿王的人——何昭,秦君逸手边的得力心腹。收藏本站

何昭之所以姓何,并不是因为何家人的身份。

从羿王身边的几个人来看,凡是他身边亲近之人,皆得了这个何字,想必当初起名时也是偷了懒,只随便寻了个字便做了姓。

只是这个“何”字,让何家的三叔六伯、家长族老放心不少,至少说明在高高在上的羿王殿下心中,何家……还是那个最特别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然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河东望族何氏,出了一个位极人臣的何士均,出了一个东宫皇后何温婉,何氏门生更是遍布朝堂,位列九卿。

羿王殿下身为皇室嫡子,若是想要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之位,必然离不开何家的支持。

当然在何家人的心中,羿王秦君逸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若这位殿下无意皇位,或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中落了败,那何家能够扶持的,也就只有何家旁支所生的,尚在襁褓中的十九皇子了……

表面上相得益彰、如虎添翼,让羿王殿下成为夺嫡呼声最高的那一位。可背后两方的角力,是羿王利用何家,还是何家控制羿王,恐怕就只能他们自己细细体会了。

虽说遇上了何昭,何昭却没想到早该过了桐州,抵达京郊的靖阳王殿下,竟然还在溪竹城外。

跟着羿王殿下多年,何昭对朝中尔虞我诈的弯弯道道也是多有了解。撞见了受诏回京的这位殿下,让他连忙下了马行礼,却是在心中有些欲哭无泪起来。

这位殿下刚刚在西北立了功劳,一路回京本就是危险重重,说不定就被哪位心狠手辣、又眼红嫉妒的在半路劫杀了去。

自己明明算好了靖阳王的脚程,错开了时间才来的溪竹,怎的……就好巧不巧的撞见了呢!

如今这位殿下不出事倒好,一旦在路上出了事,自己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君璃不知何昭心中所想,不悦这人让阿夜早早的离了去,只是表情淡漠的微微一点头,便自顾自的让沉语驶离了开来。

“殿下……后面有人跟着,可要解决掉?”

遇上云夜后,秦君璃反而不急着回京,一路就让沉语驾着马车,不急不慢的走着。他正在心中想着金线木沉香的事情,却听见沉语在帘外,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路从西北大营南下,走了四五日,路上阿猫阿狗也是遇上一些,可过了桐州溪竹,还有二百里便可进入京郊,一般人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动手,怎还会有人跟上来?

秦君璃细细一想,便又心中有了数,撇了嘴角的笑,淡淡的说道:“不用了,有人好心护卫,承个人情也无妨。”

不远不近跟在靖阳王一行身后的,正是在溪竹遇上的羿王府何昭。

何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大意,左右从溪竹回京不过二百里,便亲自领了人随在靖阳王一行的身后,充当护卫。

直到清晨时分,进了京郊,何昭远远望见靖阳王府来了人,才调转了马头,朝北而去。

“这个何昭也不简单。”

秦君璃换了马,看着那一行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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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疾驰而去的方向,对着身边的来人说道。

“能在羿王殿下身边跟了这么多年,自然不简单。这一路辛苦了,还是先入城吧。”

靖阳王府的来人正是燕回,那个秦君璃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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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云夜和秦君璃分手没多久,云非并着那个只会添乱的玉树便追了上来。

玉树老老实实的坐在马上,用布巾包着脸,也不说话,倒让云夜好奇的多瞟了两眼。

这小子竟然会有这么安分的时候,真是难得!

“宗主是直接回封家,还是要先去其他地方?”

云非看了看云夜的脸色。

她从昏迷中醒来不过半月,伤还未好全,便强撑着要回京,自己何尝不知是为了千机匣和金线木沉香的事情。

但离宗的事情再紧急,在云非和明修的心中,也永远比不上云夜——这个姒族仅存的族女来的重要。

然而她不顾上官明修的劝说,执意带伤南下,堪堪让那位执玉阁的阁主砸了书房内的东西,惹得东楼内一片人心惶惶。

也幸得慕容早早的被安排出去处理淮禹两州的事情,不然可不得又对宗主生出几分怨恨来。

“先去老师傅那里吧……”云夜说罢又看了眼玉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玉树说可好?”

只见那个浑身上下裹了个严实的家伙,慌不迭的点了点头,云夜不可置信的又瞅了眼云非,递过去一个“发生了什么事”的眼神。

以玉树的性格,巴不得天天在外面浪着没人管,最是自由自在。怎的今日自己说送他回去,竟然一反常态没有跳脚?

“被人揍了,自然老实了几分。”云非没好气的一声冷哼。

“什么揍不揍的!不过是切磋!切磋!!也就是打不过对方罢了!哎呦……”

听见云非的话,玉树一个激动吼了起来,连带着裹着脑袋的布巾也散了开,露出青一块紫一块,又肿的像个包子般的脸。

云夜见状一脸惊诧,玉树身手也不差,短短一夜间,这是惹了谁,竟被揍成了……猪头?

“什么切磋,根本就是单方面碾压!”

那人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让云非也是一阵心惊,刚准备上去帮忙,却又见对方一个肃杀的眼神飘来,堪堪让他止了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将玉树按在了地上,也不用武器,就这么一拳一拳的揍着。

下手之处皆不是要害,却不一会儿便叫挨揍的那人挂了彩,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云非瞬间便有些了然,这人——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罢了……

于是从头到尾云非都没出手,眼见着那人揍完了人,心满意足的飘忽而去。

而一路捣乱,唯恐天下不乱的玉树,爬起来时,便已然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下手的什么人?”云夜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去扯玉树裹在头上的布巾。

“那身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靖阳王的暗卫——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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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谋士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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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冬月末,再过一月多,便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

入冬之后,京城的百姓便早早的换上了冬装。如今一路望去,甚少有人穿着薄衫,无一不是厚服暖靴、裹的严严实实。

“叮当叮当”漫天的寒风中,蓦然飘过一阵轻不可闻的铃铛声,不过一瞬,便又淹没在了城门口的嘈杂里。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裹的像个球,巴掌大的脸蛋掩在帽子和围脖中,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面前驾马而过的一行人。

待一行百人匆匆而过,城门口又恢复了往常,小姑娘才伸出手,拽了拽旁边身着单衣的男子。

“公子公子,这些人好生威风,可是传说中的御林卫?”

小姑娘第一次来到京城天子脚下,错将靖阳王的玄麟卫认作了御林卫,徒惹的旁边的大叔一阵好笑,开口说道:“小姑娘,那是刚刚从西北回来的靖阳王,可不是什么御林卫。”

“诶?话说这靖阳王不是去年才回京的吗,怎么空置了八年的王府还没捂热,就被派到西北那等蛮荒之地去啦?”不知谁顺着接了一句话,勾起了大家八卦的心思,竟是一瞬间围了好些人过来。

“西北那种苦楚荒凉之地,要啥没啥,就算是要塞,怎么也不至于派个皇子去守着吧……啧啧,这靖阳王还真是不受宠。”

“话可不是这么说,那西北虽说一片戈壁、物资匮乏,可是有兵权啊!三十万的青平军镇守西北阙谷,这位殿下要是有本事能将青平军的兵权弄到手,可不是多了一份仰仗?!”

“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那西北大营是魏家的天下,魏家支持的可是明妃所出的平王,靖阳王想从魏家手上夺下西北大营,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啊……”

小姑娘竖着耳朵刚听了一半,就听见远处一声轻唤。转眼便见自家公子已经走了三丈远,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向自己,于是连忙抬了脚追上。

“公子公子,那个靖阳王为什么要夺兵权?”小姑娘不过六岁,又从未涉足过权利之争,不能明白这些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天真的问道。

“因为要夺皇位。”走在前面的人瞥了眼人小腿短的一团,刻意放慢了脚步。

“啊?那为什么要夺皇位?”小姑娘一愣,又懵懵懂懂的问出了口。

“因为夺了皇位就可以做皇帝。”明显一句敷衍的话,说的却是认认真真,让人听不出丝毫敷衍的意思。

“那那那……做了皇帝之后呢?”小姑娘甩了甩手,一阵叮叮当当从袖子中传出,奈何被厚厚的衣服包着,没了往日清脆的响声。

“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小姑娘见自家的公子停了脚步,连忙一步跨到他身侧,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片流光:“那当了皇帝,是不是就能帮公子找到镇魂镜,带着阿瞳姐姐回去了?”

男子垂下头,但笑不语,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

“那我们快去找靖阳王吧,只要他当了皇帝,公子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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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见男子扑哧一笑,做势弹了弹小姑娘的脑袋,“珍珠,这京城中能当皇帝的可不止靖阳王一人!”

男人说罢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珍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朱红威严的大门上方,端端整整的三个大字,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羿王府。

羿王秦君逸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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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坐在厅堂上首,看着手中来自天机府府主的亲笔信笺。

阅完后,将信笺稍作对折,放置在一旁的桌上,随手敲了敲。那位身份尊贵的羿王殿下端起茶盏,微微呡了一口,待茶水下了肚,才不急不慢的开口说道。

“先生可是天机府府中之人?”

“未曾入府,只是略得府主指点,有段‘师徒之缘’罢了。”

不卑不亢,并未因对方显赫的身份而战战兢兢,也没有师出名门的傲气,倒是对得起天机府府主的这一纸荐信。

天机府钻研星象八卦、奇门遁甲,也多涉猎兵法谋略,只是府中规矩不涉朝堂、不涉江湖,才将一帮求才之人挡在了门外。

按天机府府主信中所说,眼前这位柳先生虽未拜在天机府门下,却是不可多得的经国济世之才,投与羿王殿下麾下,也是希望得有重用,一展抱负。

府主亲荐,秦君逸自然重视,这才在百忙之中特地抽了时间会面。只是不知眼前这位柳先生能有几分才能,又能做到何等地步。

“天机府谋士,天下人求而不得。先生拿着府主的这份荐信,自可待价而沽,为自己谋个更妥当的前程。

但据本王所知,先生入城后,可是直奔了本王府中。不知先生,是作何打算?”

秦君逸此话问的客气,却让坐在一旁的柳东川感觉到了羿王府的厉害之处。

自己不过在这厅中等了一刻钟,便已经有人将自己入城后的行踪查的仔仔细细,报与了眼前的这位殿下。

如若自己有一分恍惚动摇,或是暗中又去投了他石,岂不是要生生断羿王手下这条路?

定了定心神,柳东川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却是站起身来,抱拳规规矩矩做了个礼。

“若说良禽择木而栖未免有些酸腐,说一展宏图之志又是自欺欺人,东川所求,一不为权,二不为财,只是想通过羿王殿下的势力,寻些东西罢了。”

柳东川这般直白,却让秦君逸抬了眼,露出些许不一样的神情。

“先生倒是聪明,这番说辞,让本王也有些好奇起,先生所寻的究竟是何等千古未见的宝贝来。”

像是想到些什么,坐在上座的羿王殿下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垂下眼。不过一瞬,抬起头来又接着说道。

“可先生要知道,天下之大,有些事情,就算是本王,也是无能为力的……”

“如果连羿王殿下也无能为力,大概就是东川命中注定……再也回不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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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何昭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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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柳东川,当真要用?”

何昭从桐州溪竹城刚刚回来,便听闻羿王殿下新收了一位幕僚。收藏本站

“用,为什么不用?天机府府主的弟子,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天机府出身,也比何家塞来的那些谋士强上许多吧!”

秦君逸唤了绿苏,打了一盆热水。就着热水,拧了帕子,敷在脸上,堪堪缓解了一天的疲惫。

待到绿苏又端了水盆退了出去,秦君逸才又偏过头来,看着风尘仆仆一回府就奔了过来的何昭。

“怎的晚回来了一日,路上不顺利?”

只见何昭一叹气,有些无奈:“属下本来都到了溪竹城外,奈何正好撞见了靖阳王一行。虽说还有两百里就入了京,却怕这位殿下途中出了意外,被人联想到羿王府身上。只好又远远的跟着,直到京郊那靖阳王府的人马来接,才得了空,返回溪竹。”

“如今风口浪尖之上,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活该你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那位!”

见何昭一阵唉声叹气,秦君逸竟然也有了调笑的兴致,打趣了两句。却也真真就是两句,便转到了正事上。

“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何昭一震,来了精神,从怀中掏出一沓密密麻麻画着图的纸来。

“那位传说中的鲁氏后人确实有些本事,一听见属下的描述,便知道属下说的是失传已久的千机匣。只是这千机匣的技艺早就断了传,那人也没有把握能够解开。”

何昭此次溪竹之行,就是得了鲁氏后人的消息,前去请教千机匣的问题。

当初谣传魏显为了千机匣,屠杀了关山二百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事后携匣南下,逃匿到了池州。

虽然后来魏显逃脱了追杀,想方设法的回了京,在皇帝面前洗清了嫌疑。然而疑似在背后下了黑手栽赃的佟家,却早就抹掉了痕迹,只得一个瘫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公子,让人问不出半句话来。

而魏家人也知道,这二公子,大概就是被佟家人弃了的子,怕是从此都不会醒过来了……

一方咬定不知情,一方又拿不出证据。魏家佟家皆是得罪不得,关山的这桩事情便像个皮球般,被徽州郡守以兹事体大为由,踢给了掌管京畿戍卫的京畿大营,京畿大营又以氏族纠纷为由,踢给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最后没有办法,哭诉到皇帝面前。如今已然两个月过去了,这案子还躺在皇帝的龙案上,成为人人都不想触碰的烫手山芋。

关山屠案还没有结,魏显便被禁足在府中不得外出。魏家一时没有可用之人,又适逢西北阙谷之事,直叫平王和宫中的明妃急红了眼,越发处处刁难熙妃,连带着朝中两派也是暗自角力,梁子越结越大。

随着魏显回京,那个引发了一切纷争的千机匣,也正式呈现在了朝堂百官的面前。

一尺见方的木匣,亭台楼阁、花鸟鱼虫,世间百景,皆细细的雕在匣子表面。撇去这匣中之物不说,光是这精湛的雕工、百年难得一见的技艺,就让众人深感震撼、叹为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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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宫人的拨动,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虫鸟、人物、房屋,也缓缓的、不着痕迹的移动起来,片刻之后,竟是在匣子表面,形成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百盛之景。

人还是那些人、物还是那些物,然而前后不同、左右不同,毫厘之差形成了千机之变,便叫人再寻不到原先的图景了。

千机匣——这匣子的名字便是取自此意。百种图景、万番变化,除了设置机关的人,无人能够打开。

一时无人能解,这匣子便被放置在了宫中的珍宝阁,由着御林卫日夜看守。

秦君逸此番得了鲁氏后人的消息,让何昭去寻,只是抱了试试看的心态,果不其然,连鲁氏的后人对这精巧万分的千机匣,也是无能为力。

“那这些又是什么?”秦君逸看着何昭放在自己面前的一沓机械细图,挑了眉问道。

“嘿嘿,那人解不了千机匣,但是会解其他匣子啊,他把珍藏的图纸拿了出来,属下着人誊了一份,都带了回来。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何昭嘿嘿一笑,说的简单。

秦君逸又何尝不知,这种祖传的技艺,对方怎会轻易示人,还让誊抄一份?!何昭他必定又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说吧,又是坑了哪家?”端起茶盏,斜着眼睛一瞥,何昭立刻招了出来。

“王家,王家!他王家不是自恃富可敌国嘛,这等混乱的好戏怎能不让那个满身铜臭的老头子参与参与!”

何昭说的是前几日醉香楼的事情。

王家大公子王怀章喝多了酒,当着几大世家的面,大放厥词,说天下间没什么是他王家花钱办不到的事。

还说区区一个千机匣,不过就是张破图,也指不定能有多少金银财宝,就让几位皇子不顾吃相难看,撕破了脸,当真是掉了魏家、佟家的四大氏族的身份。

这话本是说的隐秘,却不知如何传到了何昭的耳朵里。

别人不知,他却最是清楚“关山屠案”中的弯弯绕绕。知道背后设了计、引得两家水火不容的,正是自家那位“一心为民”的羿王殿下。

何昭自然见不得王家在背后诋毁,入了溪竹城便扮作了王家人,豪气的撒了银子,逼得对方不得不拿出祖传的图纸,大肆誊抄。

想必再过两日,王家仗着家世,胁迫鲁氏后人强取豪夺的事情便会传到京城。届时,任他王怀章说破了嘴,怕是也没人相信王家所谓的“看不上眼”了……

秦君逸斜斜的觑了何昭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何昭有分寸,不会乱来。

虽然王怀章是个嘴上没数的,但王家的那个老头子向来精明,王家在宫中当贵妃的女儿生的又是个公主,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搅和进夺嫡之争。

所以,对待王家,秦君逸其实并不想那么早下手。

想着用来牵制魏家、佟家也是挺好,但若王家不知好歹,触及到底线,相信这位殿下,也是会毫不手软、雷厉风行的解决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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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夜探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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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屠案的爆发,一时间让京中许多派系喜出望外,就等着背后那人下了狠心,弄死魏显,坐实了平王一派的罪名。收藏本站

奈何事发不过大半月,各怀心思的众人没等来魏显的死讯,却是等来了魏显摆脱追杀、秘密回京、面见圣上的消息。

一夜之间,风向骤变。

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幕后主使的矛头却是指向了六皇子背后的佟家。

虽然没有证据,卷宗还压在皇帝的龙案之上,戏里戏外的众人却是明白,无论案件的实情如何、结局如何,魏家、佟家代表着他们身后的平王、安王,已然撕破脸,正式的对立了起来。

“你说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为何羿王最后收了手?”

秦君璃受诏回京,已经先一步去宫中见过皇帝,复了命。在府中与燕回闲谈,提及此事,他对面的那人皱了皱眉,表示不解。

“如果羿王这次下了狠手,坐实了魏显的罪名,让平王失了最为重要的仰仗,这位明妃所出的大皇子可以说是彻底败下阵来,再无了翻身的可能。可他不仅放了魏显一马,还暗中挑了魏家和佟家叫板,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这样滴水不漏的计划、这样狠辣决绝的作风,燕回可不认为佟家能有如此的本事。甚至放眼整个京中,有这等心智谋略的,除了靖阳王,便只剩下那个握着何家、深不可测的皇室嫡子秦君逸。

只是如同去年那场针对青平军的暴乱一般,秦君逸不温不火的挑起了事端,就在众人以为能有场好戏之时,偏偏后继乏力,偃息了下去,得了个让人大跌眼镜的结果。

上次让皇帝从西北大营调回了魏显,却没有拿下魏家的实权,这次让魏、佟两家闹翻了脸,却没有将平王彻底拉下马。

秦君逸啊秦君逸,到底是对你的期望太高,还是你又在背后做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打算?

“羿王心思深沉,还是不得不防。”

秦君璃淡淡的看了对面的燕回一眼,却是吐出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话来。

燕回一愣,总觉他去了趟西北,回来就有些不太一样,皱了皱眉,没有深问,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步了出去。

待到那人走远,就见一个身影瞬间从窗口翻了进来,立在了秦君璃的身侧。

“殿下,准备好了。”原来是前洲。

“动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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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封家的荷塘小院一如往日冷冷清清。

自从这位封家的二公子回京,便一直是京城众人嘴边的话题,如今不过染了风寒,也叫那一众人津津乐道了十数日。

无非是哪家遣人登门探了病,哪家亲自送了补药,哪家又借着探病之名想要联姻……

当然,这些乐着看戏的人,得到结果也是千篇一律,所有探病的、送药了、送闺女的,皆被封丞相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

丞相夫妇的小心翼翼,连带着府中照顾的下人也是如履薄冰,就怕小院的这位有个三长两短,自家主子拿他们开了刀。

也只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那位大公子,偶尔还敢抱怨两句。

说自家爹娘这哪里是在养儿子,根本就是在宠姑娘,偷偷替二公子倒了药,带了酒,说是去去寒气,惹的那位当丞相的爹,拿着棍子就追着打了大半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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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笑笑乐乐间又是数日。

然而扮作云夜、好不容易又挨了一日的云洛刚吹了灯,便感觉门外有人,心下大惊,瞬间绷紧了身体。

荷塘小院一直明松暗紧,又有靖阳王府的人盯着,怎的还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潜入?

还是堪堪到了门口才被自己发觉!

来不及细想,他脚下一动,连忙向着桌案边奔去。那里有宗主偷偷藏着的一把剑。

本想着有了武器在手还能多几分胜算,奈何还没靠近桌边,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唰”的一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虽然蒙了面,云洛还是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几分笑意。

被人拦了路,云洛只好慌不迭的沉着脸迅速向后退开,与那闯入的陌生人保持了一丈的距离。

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却见那人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桌边,眯着眼,细细的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待视线移到自己那张与宗主一模一样的脸时,那人忽然眼中闪过怒意,沉着声问到:“你是谁?!”

云洛心中一震,怕是有诈,不敢应声。

只是学着宗主的样子,背手到身后,蹙了眉,开口斥到:“阁下何人,夜半时分,闯入我封家意欲何为?”

不怒自威,竟也叫那张脸上染了几分寒霜之意。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直到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嘻笑。

只见面若清霜的一人,穿着素衣,也不蒙面,就这么倚在门柱上,眼中闪过灼灼的笑意。

“阿夜!”

“宗主!”

两人见到云夜,同时惊呼出口。

“云洛辛苦了,云非在京郊等你,去寻他吧。”

没有质问闯入者的身份,只是淡淡一挥手,遣了云洛离开。让那个替着云夜的少年,神色古怪的瞅了两人一眼。

然而宗主已然下了令,他脚步一抬,复又消失在了荷塘小院的墙头。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云夜,和一身夜行装扮的秦君璃。

“刚才在外面看见前洲,就想着会是殿下。”

云夜似乎对秦君璃的到来并不惊诧,从柜子中翻出一套夫人亲自准备的衣衫,兀自走到屏风之后准备换下。

屋内的烛火已被云洛吹熄了去,叫人看不清屏风之后的景象。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隔着繁花隽鸟的绢布,缓缓传了出来。

屏风之后的人似乎已经扯开了腰带,脱掉了外衫,接着又伸手去解内裳的带子。

秦君璃听着轻不可闻的声响,脑海中浮过那个女人缓缓褪下小衫,露出光滑细腻的肌肤,对着自己妩媚一笑的样子,瞬间觉得有些血气上涌。

连忙扯下蒙面的黑布,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才觉得脸上的燥热退去了几分。

然而屋内另外的一人,已经在他发愣的瞬间,换好了衣服。一边随意的挽着发,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夜有些奇怪的瞥了眼神色诡异的男人,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温茶。一杯推向秦君璃,一杯端握在手中。

“殿下这个时候过来,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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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培养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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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传说中的易容术只能做到形似,没想到这人竟能做到九分神似!离宗三百年的底蕴,果真深厚的很。收藏本站”

秦君璃脸上的怒意似乎还未散去,言不由衷的叹到。

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托着下巴,对着秦君璃眯了眯眼,“被殿下要走的云祁,在这方面也是个中好手。这个,是断然不能再给殿下的。”

秦君璃一番感慨,云夜却以为他是打了云洛的主意,先开了口拒绝。

京中行事不似淮中和阙谷,随时都会遇上有心人暗中试探。自己又是个女子身份,有的时候着实不太方便。所以只要她顶着封言青的身份一日,云洛就必须留在她身边一日。

秦君璃只是因为刚才初见的刹那,将云洛错认成了云夜,才得一番感慨。不曾想这女人竟然小心眼的以为自己要挖墙脚?

“本王可没你这么小心眼!”冷哼一声,秦君璃脚下用力,瞬间一动,便闪到了房内唯一的一张大床边,怡然自得的躺了下去。

“你!!那是我的床!”

“不仅小心眼,还小气的紧。”

秦君璃双手枕在脑后,见云夜一下子蹦了起来,眼中闪过怒气,又挑了眉刺激到。

云夜这两日在郊外小寺,被玉树一番闹腾,都没睡上一个整觉。

回到封家,刚准备好好歇息几日,却被这个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家伙霸占了床,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顾不得什么素玉之主、什么靖阳王殿下、什么碧空阁的誓言,抬脚对着那人就狠狠的踹了过去。

秦君璃见状连忙朝内一滚,堪堪避了开来。一滚一转的瞬间,还不忘扯了云夜的衣摆,将人也带上了床。

“你!!!”云夜被秦君璃一闹腾,气的满脸通红,又岔了气,捂着嘴低低的咳了起来。

惹得她一阵气急的那个男人见状,连忙敛了玩笑的神色,拍了拍她的后背。

“传闻靖阳王殿下冷漠沉稳,不喜与人亲近……没想到传闻竟然离谱到了这种地步!”云夜刚刚缓过气来,便冷着眼,斜觑着那个赖在自己床上,不肯下去的男人。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秦君璃。”挑了挑眉,对传言不置可否,秦君璃朝内一滚,又躺了下去。

“那殿下总归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吧?!”

自从被他发现女子身份,偶尔动手动脚就算了,如今竟然堂而皇之的滚到她的床榻之上,让云夜实在是想不通,这位殿下,到底要做些什么!

坐在床边,气过了头的云夜,冷着脸,瞪着那个将手枕在脑后,盯着床顶不发一语的男人。

“礼义廉耻?!”忽然那人敛了脸上的嬉笑之色,一声冷哼,虽然盯着床顶,却又似乎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幔布,在看着其他什么东西。

“阿夜你说,是不是人心的贪婪,真的可以凌驾在礼义廉耻之上,让所有人都蛰伏在欲望的脚下?”

云夜一惊,她不过说了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怎的这位殿下瞬间跟变了个人似的?

身为南秦的皇子、御封的靖阳王,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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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驱逐出京,不得势了八年,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产生这样的感慨吧?

况且……这个男人,他的目的——他拖了离宗下水、不顾一切夺取兵权、费尽心机所想得到的,不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权之位吗?

万人之上,权利之巅,生死杀戮、尔虞我诈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欲望?何尝不是贪婪?!

秦君璃,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皱着眉,云夜还是淡淡的开了口。

“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能够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如果控制不住,任其吞噬本性——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禽兽……是吗……

秦君璃蓦然勾了嘴角,露出一抹讽刺至极的笑。笑意不达眼底,却是让人生生为之一震——

震惊于这笑意里弃之敝履的不屑,睥睨蝼蚁的蔑视,和汹涌而起的毁灭之意。

就是这抹笑,让云夜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对皇位、对江山,势在必得。

可若不是为了那个至高的权利之位,他在皇陵隐忍八年、积蓄力量,甫一回京,便执着素玉寻上无念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魏家对西北大营的掌控,所求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无论他想要的是什么,两人八字相克——却是不争的事实!

第一次谢家相遇,便替他挡了暗器受了伤;第二次京城重逢,还没怎么着便叫他识破了身份,第三次追着去了阙谷,更是被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追杀,差点丢了小命……

这家伙,当真要应了慧空大师的那句“相见相杀”吗?!

秦君璃一动不动的赖在床塌上发呆,让云夜又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一个靠垫便砸了过去,“秦君璃,要发呆回你的濯青院去,本宗主要休息了!”

“这就要赶人了?本王可是特地过来和你说说那个‘金线木沉香’呢……”

见坐在床边的女人已经失了耐心,又直呼起自己的名字,不再一口一个殿下,秦君璃一翻身,变成侧卧的姿态,一敛眼中异色,勾了嘴角笑意盈盈的说道。

完全一副浪荡模样,哪里还有人前的冷肃和刚才的恍然失神?

云夜斜觑了觑那张宛若桃花盛开的脸,压下了心中异样的情绪,一个转身便不动声色的飘忽到了桌边,拂了衣摆缓缓坐下。

虽然偶尔被他摸摸脸,搂搂腰,云夜还是心生警惕,觉得需要与这个男人保持距离。

“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用不着这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在她看来,这位殿下进来之后所有的话都是废话,远比不上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重要。

“本王只是在和阿夜培养感情,可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秦君璃坐起身来,眼中闪过不可忽视的灼热。

阿夜?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亲密到可以这样直呼名字的地步了?

培养感情?怎么没听说过离宗宗主还要和素玉之主培养感情的?!

“秦君璃,你到底要做什么?!”

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云夜板起脸,一字一句的问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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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静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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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和皇后身边的伺候的宫女嬷嬷都是人精,见着这番情形,便将没有看到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条小径是通向御花园中暖阁的近路,姗姗来迟的羿王殿下奔着皇后太后的面子,这游园会定是要赴,也极有可能从这小径上走过。

周家小姐偏偏在乘着众人聚在暖阁、而羿王殿下又凑巧路过的时候落了水,其中存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众位宫人看的明白,羿王殿下那样聪慧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就看了个透,所以才不管不顾的站在一边,不惹是非。

倒是这位封公子……刚刚不还在暖阁中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也出现在这里?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周家小姐捞了上来。

在冬日的塘水中扑腾了半天,精疲力尽,弄的一身污泥水藻,又被迫喝了好些水,先前一脸坚决、为爱义无反顾的周家小姐,冻的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半分端庄秀美的模样,竟是比昏在路边的婢女还要不堪。

秦君逸连看都未看上一眼,直到有个穿着玉白色宫装的女子走近,他才堪堪有了些许反应。

“二皇兄。”

来人走到跟前,施施然一礼,只是一个动作,便叫人觉得仪态万千,美不胜收。

抬起头,一张脸玉白若雪,脸上樱唇如艳、目灿如星,搭配在一起真是精致到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云夜眼波一晃,透露出由衷的赞赏。

这,才叫美人儿!

“静怡。”略微一点头,秦君逸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沉着开了口,“这里交给你了,本王先去给太后请安。”

“皇兄放心,且先去,静怡收拾好这里,再去同太后、母后禀报。”见秦君逸二话没说,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这位静怡公主也甚是习惯,只是浅浅一笑,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恍如置身暖阳之中。

“封公子受惊了。”待秦君逸离去,静怡公主又转过身来,对着封言青宛宛一笑,但叫身为女人的云夜也羞红了脸,捂着嘴微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怎样?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吧!”刚才去唤人的新柔郡主不知何时闪到了云夜身边,幽幽的说道。

静怡公主,越姆族送来和亲的楹妃所生。南疆小族,将一族公主献给秦王,缔结同盟,以换取大国庇护,并不鲜见。

越姆族的公主越楹生的极美,入宫之后便被皇帝连着恩宠了两年,接连诞下子女。女的便是眼前这位举手投足、风华无双的静怡公主,男的便是秦君逸的三弟,秦君璃的三哥,越王秦君远。

越王生来体弱多病,又因为生母是南疆和亲的公主,早早的失了夺嫡的资格,自从出宫建府之后,便长年呆在府中,不怎么在人前走动。

静怡公主年方十七,宫中游园会,自然请了她来。

碰巧新柔郡主来唤人的时候她坐的最近,又对宫中礼节甚为了解,太后便差了她一同来看看。

见静怡公主不过微微一礼,便又凑到塘边去看周家小姐了,云夜才若有所思的瞥了成新柔一眼。

“新柔郡主若不开口说话,也是个美人儿……”

云夜就事论事,没什么其他意思,成新柔却听出了浓浓的讽刺之意。不悦的眯了眯眼,躲在云夜身后的手,作势就朝那人的腰上掐去。

然而还没挨上那抹青蓝,却见刚刚还立在身边的人,却是猛的一个飘忽,离了自己三尺远,让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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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堪堪落了空。

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新柔郡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连忙往云夜身边一凑,“身手不错啊,有没有兴趣比试比试?”

“离远点!”

云夜见新柔郡主竟然粘了过来,不悦的皱了皱眉,环顾了下四周,沉着脸又往边上退了两步。幸好宫人的心思都在被捞上来、哭哭啼啼的周家小姐身上,一时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动作。

“啊?”成新柔一愣,瞥了自己浑身上下一眼,淡黄的绣裙飘逸柔美,可是翘儿挑了三天才挑中的。

又抬起袖子嗅了嗅,花香若影若现,也是沁香阁的珍品,翘儿排了五日才买上的。

这人在嫌弃什么?!

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眼正在安慰周家小姐的静怡公主……难道他也如京中的那些公子哥一般,喜欢美色?!

云夜瞥了眼成新柔的动作,知道这个心思简单、又在武将家中长大的郡主没想到那么多,冷哼一声开了口。

“不想嫁入封家……就离我远一点!”

矮油我草!

新柔郡主终是想起了男女有别,而这里又是太后举办的“动机不纯”的游园会,连忙“蹭蹭蹭”的离了云夜一丈远,微红了脸。

“呸!别乌鸦嘴!”

成新柔想了想,又往边上挪了挪,“我还要去看大漠风光呢,怎能困于一方宅院?!”

云夜听着新柔郡主的自言自语,微微一愣。

原以为只是个心思单纯,疏于男女大防的调皮郡主,没想到竟有这等的想法。在这一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攀附于人、任人摆布的贵女中,真真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那新柔郡主可得小心着了。只要你那个义兄还握着青焰军兵权一天,无论成国公府再怎么低调,担着国公独女的身份,你都别想摆脱作为肥肉的命运!”

“你!!”

看着那个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的背影,成新柔气红了眼。却又发作不得,只得狠狠的从矮树上揪下一把叶子,撕了个稀巴烂!

成国公独女、御封的新柔郡主——成新柔何尝不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

父亲当年作为青焰军统帅,在石原一代带兵戍守了二十年。为了不参与文官武将日渐激烈的勾心斗角、结营党派,才寻了伤病的由头,卸了兵权,在京城颐养天年,以求安稳度日。

可就算这样,成国公府依然避不开这京城越卷越汹涌的漩涡。

父亲是退了下来,可自己那位随着父亲征战多年的义兄,还带着四十万青焰军镇守一方。

随着年纪渐长,京中那些争权夺势之徒在父亲身上下不了手,竟纷纷将目光转向自己这个成国公独女、石原大将卢征义妹的婚事之上。

拿下新柔郡主,便是多了四十万青焰军的支持——这就是那个人用“肥肉”形容自己的原因所在!

惹得众人竞相出手,吃相难看,不是“肥肉”又是什么?!

不同于他封相嫡子的身份,就算卷入漩涡,还能选择阵营,亲手决定自己的未来。

一旦嫁做人妇,自己那双想要高飞的翅膀就真真的被人剪断了开来,再也飞不出这禁锢的牢笼了。

这个世界的女子,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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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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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掠过荷塘小院的墙头,云夜便觉得有些不对。收藏本站

果不其然,一飘忽飞上木廊,便见前洲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淡青色的身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可扣在腰间软剑上的手却是瞬间松了开来。

推门而入,冲着窗前的黑影就不甚客气的说道,“殿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话语间的疏离冷漠,让窗前那人转过身,微蹙了眉。

“你伤还未好全,今日在宫中又折腾了一天,不好好休息,这是去了哪?”

“本宗主处理宗内要务,当不起殿下这番费心。”兀自寻了个离秦君璃最远的位置坐下,云夜语意微凉。

奈何窗前那人却是勾了嘴角一笑,映衬着清涟的月光,堪堪让屋内那个故意板起脸、不欲搭理他的离宗宗主心里一震,眼中闪过惊艳的流光。

流光转瞬即逝,刹那间泯于深沉的黑暗,让人看不出一丝痕迹。

“阿夜可是在生气?”明知故问,却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不请自来的某人挑了挑眉。

刚一动衣袖,泄露了些许气劲,便见先前还端坐着的淡青色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般,唰的一下又闪离了一丈远,秦君璃一时没忍住,扶着窗框便闷着笑出了声。

“阿夜这般在意,让本王觉得甚是欣慰呐……”

被那个心思诡谲的素玉之主一诓,又得他如此嘲笑,云夜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便咆哮而出。

“秦君璃!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嗯?”

站在窗边的那人眯了眯眼,尾音上挑,生生带出些旖丽的味道。让云夜蓦然想起那夜一掠而过的吻,脸色一赧,体内的热气控制不住的往外涌。

“要做的事……本王可是身体力行过了,若是阿夜记不起,本王也不介意再同阿夜回忆回忆……”说着秦君璃便一佛衣袖,作势便要向那抹淡青色探去。

站得颇远的人连忙又往后退了退。

前些年在无念山,执书阁探查回来的消息,说是秦氏四子、靖阳王殿下,为人淡漠,心思深沉、谋略过人,绝非等闲之辈。

后来自己亲自下了山,与他有了淮中谢府之遇,但觉此人的心思何止是深沉,根本就是诡谲难测!对周遭的环境和事物,又有着非常人可以比拟的敏锐,叫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然而短短一月的西北之行,落坞山暗道、赵铎心腹、西北大营、阙谷天险、骁骑统帅、鞑靼异族,一环扣一环的算计与攻心,让云夜对这个在皇陵隐忍了八年的素玉之主,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可再多的认知、欣赏与惊艳,却又抵不上此刻心底泛滥而上的悸动与不解。

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素玉之主,这样一个气势卓然的皇室贵胄,长相俊逸、风华天成,要说她没有一丝的心动,太过自欺欺人。

但素玉之主毕竟是素玉之主,执着三百年间未曾现世的素玉寻上无念山,所寻所求不过是南秦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杀伐屠戮、背情弃义,用尽所有的手段也要得到的权利之位。

云夜是一个女人,更是泱泱离宗的一宗之主、上古姒族的一族之女,深知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两世活了四十多年,又怎会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子般,三言两语便被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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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了去?

抚上手腕的乌金镯,她垂了垂眼,敛去了所有的神色。

“不管云夜是何等身份,身为离宗宗主一日,便会谨遵先祖遗愿一日。断不需殿下屈尊,牺牲至此。”

平淡无波的一句话,让秦君璃瞬间变了脸色,脚步一动,就从窗边闪到了云夜的面前。

七踪步!竟是失传已久的七踪步!!

看出了他的功法,云夜心下大惊,但见那人已经怒意冲冲的立在了面前,连忙脚步一抬,就要往后闪。

奈何先前两次早就让她退到墙角,此番竟是退无可退,只能抬头面对那人眼中的狂风暴雨。

“素玉之主?秦氏离宗?我秦君璃要什么得不到,需要委屈自己,诱你云夜欢好,换得离宗上下一片衷心?!”

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曲意至此,以为他秦君璃不择手段、想法设法的亲近,不过是为了笼络离宗争权夺势,将云夜逼到墙角的男人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手中一个用力,便掐着那个女人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云夜这番可真是有了想哭的感觉。

内伤未愈、气息不聚,对方身怀七踪步的绝技,又被自己一句话激的动了怒,今夜可算是倒霉到了家,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可想着秦君璃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什么“委屈自己”“诱你欢好”,脸上又是一阵白一阵红,不愿对上那双深沉如海的眼,只能瞥了视线,微侧过脸去。

“松手,别这样!”

咬着唇,被逼着抵上墙壁的人怕被屋外的暗卫发现异样,压低了声音斥到。奈何身前那人是真的动了气,不退不让,眼神灼灼的似要将人盯出个窟窿来。

两人正僵持不下,秦君璃却忽然卸了手上的力。

云夜心中一喜,乘机就想逃脱,谁知对方手指微移,竟突然抚上她的脸。

肌肤相触,酥麻的感觉从那处荡漾开来,让人禁不住一颤,不得不靠上冰冷的墙壁,才能堪堪抵消心底汹涌而起的热浪。

“本王既然动了心,云夜你怎能躲的过去?!”

冷肃的气息近在咫尺,掠过耳畔,拂过颈边,混着轻不可闻的话语,犹如巨石般从天而降,直压的人一阵心悸,喘不过气来。

“你!”

震惊于秦君璃的信誓旦旦,云夜猛的抬起眼,望向那漆黑幽深的一片——没有调笑、没有戏谑、没有言不由衷,竟是情真意切,再为郑重不过。

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

“阿夜,你真的没有半分心动吗?”

“阿夜,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阿夜……”

“阿夜……”

缠绵悱恻、温柔入骨的话语自那人口中缓缓而出,叫云夜的拳越攥越紧,有种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直到指尖猛的掐上掌心,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差点被蛊惑了的人才瞬间清醒了过来。

阿瞳…

我的阿瞳……

一个声音顺着那抹刺痛浮入脑海,且轻且淡,却恍若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荡漾而起的情绪,让秦君璃的努力付之了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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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玩弄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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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眯了眯眼,偷偷的瞥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收藏本站

京兆府派人来请的时候,只说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遭了难,怀疑与何家二小姐的死有些关系。刚刚躺下的羿王殿下便二话不说起了身,寻了过来。

一个楚从容当不得羿王殿下如此上心,但和何家扯上关系,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二小姐惨死在京郊,天荒地阔、人迹罕至,没什么迹象可循,京兆府至今还未结案,而楚从容接着又死在了京城秣杨东街的玲珑馆中。

虽说两人的死法不尽相同,却是如出一辙的惨无人道——皆是活生生的被人虐杀致死。

京郊的案子破不了,还能归于流寇。可如今楚从容这幅模样死在了玲珑馆内,让一向门风严谨的楚仲德都不顾被人背后说道,趁夜报了官,陈林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眼见这位羿王殿下只是背着手皱了眉,不动声色的朝屋内一扫,陈林心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殿下觉得与那日京郊二小姐的遇害,可有相像之处?”

秦君逸瞥了京兆府尹一眼,这一眼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但叫陈林一阵心虚,慌不迭的垂下了头。

陈林确实是存了讨巧的心思,这句话问的也颇有深意。

无论秦君逸回答是与不是,京兆府都会按着羿王殿下提供的线索去查案。

找到凶手便是京兆府的功劳,若寻不到,往羿王殿下身上一推,也不会有人责怪他办案不利。

如意算盘打的是好,却叫对方一眼看了穿。陈林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得命了老仵作进门查勘。

这等污秽之地羿王殿下自是不会进去,何昭又得寸步不离的守在秦君逸身边,柳东川便自告奋勇,随了京兆府中人,步入了雅间。

虽然只是羿王府名不经传的一届谋士,见多识广的老仵作还是赞叹有加的看了年轻人一眼。

这些年他勘过不少命案,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人。玲珑馆的这一次算不上最惊悚,但在一般人看来还是凶残血腥了些。

然而随他进来的年轻人目测不过二十,初见这等场景竟然面不改色,如老把式般淡定,叫人不得不欣赏他的胆识,叹一句羿王府中能人辈出。

柳东川不知老仵作心中所想,兀自避开地上的血迹,在屋内四下环视了一圈。

从门口到楚从容倒下的地方,鲜血滴洒了一路,被人惊慌失措的踩踏,早就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鞋印,叫人辨识不出原来的样子。

柳东川皱了皱眉,凑近沾了血的墙壁。

血迹鲜红,尚未完全干涸,呈现弧形的飞溅状。若说楚从容遇害的时间是在子时,这血迹的状态倒也吻合。

又看看了绢纱床幔上的划痕血纹,一片凌乱,也没有刻意伪造的样子。

在雅间内堪堪转了一圈后,这位羿王府中的柳先生,便面色沉重的走到了老仵作身边,看着他由上至下翻查着楚从容身上的伤口。

“见了骨的伤口皆是两寸宽,外翻的程度也是一样,应是由同一种凶器造成。”

老仵作一边说着,他带来的小徒弟一遍拿笔记着。两人做惯了这等敛尸寻迹的活,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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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人都一样,眼中皆是一片麻木。

按了按地上尸体的头部,并未见到任何伤口肿胀,老仵作心里已经有了数,这人的致命伤,应该还是在身上。

接着两人又花了小半个时辰,将楚从容身上的伤一一勘察完毕,才寻了软白的素布,将人盖上,抬回了京兆府。

见京兆府的人完了事,跟着在门外站了许久的羿王殿下这才淡淡的开了口。

“这京中百姓的安危都指望着陈大人,大人任重道远,可要尽心尽力。”

说罢竟也不顾陈林的满脸尴尬,抬脚便下了楼,钻入羿王府的马车,离开了玲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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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怎么看?”

马车刚驶离秣杨东街,秦君逸就瞥了眼端坐着的柳东川,开口问道。

“殿下以为如何?”那柳东川也是特立独行,对着羿王殿下竟然不答反问,但叫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先生此话怎讲?”

天色未亮,看不清秦君逸的神色。连话语也是平平淡淡,让人揣摩不透这位殿下的心思。

“如若殿下想要打压右相,玲珑馆的这件事倒是个好机会;如若殿下想要拉拢封家二公子,就要提前做些打算了。”

垂了眼,这位刚入府的柳先生一副恭敬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带上了几分玩弄权术的味道。让坐在另一端的羿王殿下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那照先生所见,以本王目前的处境,合该打压呢,还是拉拢呢?”

“端看殿下想要怎样行事了……”柳东川顿了顿,知道这是羿王殿下的试探,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先生但说无妨。如若本王连这等话都听不得,也不值得先生带着天机府主的荐信,直奔羿王府了。”

柳东川抿了抿唇,在心中略微一盘算,幽幽开了口。

“众人皆知,羿王殿下背后的仰仗是皇后所出的何家。胶州何氏,名门望族,延续了百年的官仕之风,这一代更是出了一个嫡女何皇后,一个位极人臣的左相何大人。何大人官居高位多年,门生遍布朝野,应是殿下想要再上一步所不可或缺的助力。”

秦君逸身为皇子,已然早早的封王,“想要再上一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听柳东川这一番话,眼中光芒一现,却神色莫明,不置可否。

“虽然何氏门生遍及朝野,口诛笔伐下,力量不容小觑,却有一个太过致命的缺点。”

“哦?”秦君逸挑了挑眉,终是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反应。

柳东川见羿王有了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继续说道。

“门阀权重,因循守旧,何家谋的始终是何氏的利益。如若殿下只是想要登位,胶州何氏会是最大的助力,但若殿下想要清明盛世,这助力便会成为日后最大的阻力。”

秦君逸抬起头,目光灼灼。

但见坐在对面的柳东川也抬起了头,毫不畏惧的直视了过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想要控制何家,强势进取的右相一派便会是殿下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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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领旨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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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封明泽一句话既骂了楚从容,又暗讽了他吕秋维是条乱咬人的疯狗,让这位官拜尚书的大人脸上青红交错,精彩纷呈。

大殿上有人听懂了去,竟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更叫吕秋维脸色黑如锅底,顺带着让何士均也有些难堪。

吕秋维气不打一处来,刚准备张口嘲讽回去,那位高高在上、看两派斗了半天的皇帝终于缓过神,不急不慢的开了口:“行了行了,不就是桩案子吗,当得你们如此吵吵嚷嚷、针锋相对?!”

一句话,让大殿上的众人微微一颤,悉数低下头,不敢再有所造次。

“羿王。”

“儿臣在。”至今一言未发的羿王秦君逸走上前。

“你向来心细,这事交由你。你盯着京兆府赶紧查个水落石出来,别叫这些胆小怕事的整日惶惶不安。今日拦了吕大人的轿子,改日说不准就得拦上朕的步辇了!”

“是,儿臣领旨!”

秦君逸的规规矩矩,让皇帝的脸色缓了缓,张嘴打了个哈欠。

“好了,朕累了,退朝吧。”

“是。”

强公公一声唱喝,例行的早朝匆匆结束。直到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宫深处,百官才有条不紊的退出这空旷冰冷的正德殿,往宫外走去。

待人散的差不多,与人闲谈了几句的封明泽转身欲行,却被站在一旁未动的羿王唤了住。

“封相请留步。”

眼看着最后一人也出了殿门,诺大的正德殿只剩下他和秦君逸两人,封明泽皱了皱眉。不知这位“不同道”的殿下,在这个时候叫住自己是为哪般。

虽政见不同,毕竟是皇子,封明泽恭敬的行了一礼,“不知羿王殿下有何吩咐?”

只见对面的那位殿下勾了嘴角一笑,“吩咐谈不上,只是本王想去封相府上叨扰一番,不知方便与否?”

刚才还言辞犀利、数落讽刺吕秋维的右相大人一愣,似乎没想到羿王殿下竟是提出这样的要求。

然而脑中念头一绕,猜想他或许是为了玲珑馆一案。

这个案子发生的诡异,明的暗的牵扯甚广,又被京中百姓密切关注,无论谁查,都逃不过来自各方的压力。

羿王这回可是得了个鸡肋的苦差事。

但是既然这位殿下开了尊口,又是为了公务,他自然不好拒绝,便垂下了头不动神色的做了一礼,“羿王殿下屈尊光临寒舍,微臣不甚荣幸,请容微臣先一步……”

“本王府中马车正在宫外,封相可与本王同行。”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人高腿长的秦君逸竟然一撩衣摆,先一步朝着殿外宫门行去,但叫封明泽一惊,愣在原地,有些措手不及。

这位心思深沉的殿下,到底……又在盘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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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王?!”宫里消息来的时候,靖阳王府的燕先生刚刚跨入濯青院,听秦君璃这么一说,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种事情怎么会让羿王出头?”

吕秋维在早朝之上,明摆着针对右相,暗指那位离宗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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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的封家次子因了话语间的龃龉,半夜杀人泄愤,被封明泽一句话怼了回去。

皇帝怎么会转过头又将这督促京兆府查案的差事丢给了羿王?

“莫不是因为前几天,以封明泽为首的几位军机大臣,就着阙谷关一事,在朝上言辞犀利的抨击了青平、青焰、青威三军的军政制度,惹了皇帝不满,想要借机敲打敲打这位强势的右相?”

燕回寻了窗边的位置,摸了摸下巴,猜测道。

“应该不是。”秦君璃抬起头来,看了燕回一眼,“就算真是,也是连带着左相一起敲打了。”

“此话怎讲?”

秦君璃自桌案边站起身,在屋内踱着步。

“你想,左右两相政见不合,相互不对付的事情人尽皆知。如果在玲珑馆的案件之上,羿王有所偏颇,借机下手打压了封明泽,岂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堂而皇之的递给了平王和安王?

魏家刚刚在西北大营和关山屠案的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佟家又被秦君逸设计的折了个二公子、正与魏家闹的不可开交。

两家可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秦君逸的一举一动,一旦他在背后做了手脚,便会立刻被两人咬上,弄的一身骚。

以他的心计,断不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这一案,怕是要逼得羿王费些功夫斟酌了……”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燕回皱起的眉头一松,暂且放下这件事,却是话锋一转,又提到另外一事上。

“对了,听闻你调了庄成和一百玄麟卫去池州,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秦君璃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茶杯的边缘微微一摩挲,勾了勾嘴角。

“岳阳府的那件事,我怕钰阳搞不定,让庄成去帮他一把。”

燕回闻言定了定心,忽的眼中又闪了异色,小声嘀咕着:“先前不是说西陵九星图落在离宗宗主手中吗,怎的现在又牵扯出个千机匣?这匣子若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开不了倒好,一旦打开,可不得又掀起半边的风浪!”

“是啊……鸟为食死,人为财亡。谁让这富可敌国的宝藏偏偏埋在神武陵呢!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父子兄弟、血脉伦常都可说断就断,又何况数十年的情谊……”

秦君璃说罢垂了垂眼,端起微热的茶盏,缓缓掀开玉白的盖子。

朦胧的热气并着茶香,缭绕而起,在他的面上覆了一层薄雾,但叫人看不透心底所想。

燕回心中一凛,觉得今日的君璃有些奇怪,这般感叹也不似他能说出的话。

又想着一趟西北之行确实凶险,或让他的心境起了变化也未尝得知。

只得将手指拢在袖中,敛了眼底的异色,顺了他的话往下说道。

“皇权之下谈何真心!当年他为了扶植魏氏,对白家说弃就弃,如今区区一个西陵九星图、区区一个神武皇陵,在他眼中又算得什么?!不过是用来牵制众人的工具罢了!”

见燕回提到白家,秦君璃无声的笑了笑。这才抬了眼,视线穿过坐在窗边的人,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暖阳如春,盛景如昨。

然而这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还要多久才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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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试探?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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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下朝后没有直奔中枢院,而是坐着羿王府的马车回了家,但叫琼琳街的百姓纷纷探出头,猜想着这封家又要闹出什么八卦趣闻来。

封明泽面色不显,一派淡然,心里却还是有些打鼓。不知这羿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暗自打起了精神,小心应付。

“左相那本王去过多次,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封相府中。”

秦君逸坐在正厅的主位,小厮恭恭敬敬目不斜视的端上了茶,又连忙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呵呵,何相是殿下的嫡亲舅舅,撇开政事不谈,殿下也理应同他亲近。”

封明泽在朝堂上混迹了多年,也是只老狐狸,一句随口拈来的闲话家常,却明里暗里提醒着羿王殿下他的立场。

秦君逸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没有动气,只是不动声色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

青窑素瓷,算不上华丽,却也是精致的珍品,恰巧迎合了自己的喜好。看来这丞相夫人也是个玲珑心思,难怪能生出那样两个与众不同的儿子来。

微微呡了一口热茶。热气下肚,暖意蒸腾而上,但叫秦君逸眯了眯眼,感觉浑身上下甚是舒服。

然而话锋一转,暗芒忽露,杀的封明泽有些措手不及。

“就算是嫡亲的舅舅,始终姓的是何,而不是秦。”

封明泽端茶的手忽的一抖,茶盖杯沿相撞,叮当作响。

姓何不姓秦?何家身为中宫皇后的娘家,自然是姓何不姓秦。

但作为羿王殿下夺得上位最大的仰仗,怎么也当不得他这样讽刺的一句吧!

而且还是在他封明泽的府上,当着自己这位“政敌”的面,就这样不加掩饰的脱口而出,这位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试探?

抑或是拉拢?

封明泽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让厅上伺候的小厮悉数退下。

“如今京中形势微妙,殿下当得谨慎。”

封相一派虽说和何士均政见不合,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不是否定了羿王秦君逸这个人。

相反,在封明泽的眼中,羿王恰恰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人选——克己自律,行事果断,心思缜密,而又能够把控全局。放眼整个南秦,能和他一较长短的除了当年的靖阳王,怕是再没有他人。

只是靖阳王离京八年,根基已然不存。就算卷土重来,也是阻力重重、艰险万分,比不上这位殿下在朝堂上的影响之广。

听得封明泽一句警示,秦君逸会心一笑,他果然没看错人。

“封相磊落,自是不屑于那等挑拨的手段。”

不知羿王这番话中有几分真心,封明泽皱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却还是在心底保持着九分的谨慎。

“朝政之事多有摩擦也属正常,微臣自诩行得正坐的直,从官多年也是习惯。唯独见不得有人往犬子身上泼脏水,玲珑馆一案有劳殿下明察了。”

说罢站起身来,对着上座的秦君逸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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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秦君逸摆了摆手,道:“昨日本王也在场,两位公子不过是言语间有些不快,断不得夜半杀人泄愤那等严重,吕大人太过心急,在正德殿多有得罪,还望封相不要往心里去。”

一番话情真意切,让封明泽又连忙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微臣心里明白。”

“但既然皇上将此事交于本王,本王还是要例行询问一番,不知……两位封公子可在府中?”

抬起头,站起身,随意拂了拂衣摆。眉目间的清亮,灼灼不可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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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说了,封情丝以姒女之血为养,逐气而动,运气而出。只有润养得当,方能遮掩族女的容貌与身份。”

淡青色的一人靠在木廊的栏杆之上,听着来自身后的絮絮叨叨。

手中的茶水已然没了热气,只是若有若无的飘着些许白烟。

“先前你损耗过重,如今又擅动了内力,再这样下去,怕是只能再瞒两个月了。”

一身江湖人的装扮,话语中却透露出不一般的熟稔,但叫人猜不透这人的身份。

“还有两个月啊……”倚着栏杆的身影勾了勾嘴角,将微凉的手指悉数贴上杯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按祝大夫的说法,是最多两个月!!”来人见他还能笑得出来,没好气的斥道。却是双手一抱,倚上门框,看向那片露在阳光下的容颜。

玉白如瓷,细腻如雪,相较去年所见时,成熟妩媚了数分,却独独少了份烟火之气,让人不得不惊叹这姒族圣物的厉害。

“我说云夜,”倚着门框那人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一个支离破碎的姒族就够你操心的了。如今又被强塞了一个离宗,还有那买一送一的素玉之主,你就当真要在无念山耗上一辈子?!”

一个身份特殊的女人,不得不靠封情丝遮掩容貌,不仅接下了神秘莫测的百年离宗,竟然还搅和到南秦的夺嫡之争中去。

她是嫌日子太好过、不想回到姒族北溟阴山了吗?!

只见眼前那人转过脸,眯了眯眼,“萧白,你可真是闲的蛋疼!听闻你上个月又输给了江慕容吧,再不去苦练剑法,就不怕做个万年老二?!”

萧白——此时倚在小院门框上的江湖人,竟是和江慕容齐名的武林高手萧白!

而他似乎对云夜随口而出的奇言怪语颇是习惯,只是一挑眉,摊了摊手,“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若不是替明修送药,我怎会入京!”

“再说,当初若不是你干的好事,让江慕容看出我剑法的破绽,我早就胜了他了,还用得着这些年追着上天入地满江湖乱跑吗?!!”

想到些不好的回忆,萧白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药也送了,明修的人情也还了,墙在那边,慢走不送。”

身为武林第二高手的萧大侠出现在封家,当然不是如他所说的路过京城,顺便送些补血补气的良药。

若不是欠了明修诺大的人情,这家伙又怎会乖乖的任人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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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两月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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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离宗的事情我没兴趣,不过你可别忘了,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哈!我可不想到时候再跑趟京城,替某人抓你回去!!”

萧白见自己不受待见,撂下一句话,拢了剑,翻身一飘,便在荷塘小院的墙头一闪而过,消失了踪迹。

云夜这才敛了嘴角的笑,皱着眉头抚了抚腕间的乌金镯子。

两个月……若是两个月的话,京城这边的事应该能了结了吧。届时远离这是非之地,倒也无所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问题了。

十八年,瞒了整整十八年。

躲过了年幼时莫名的追杀,成为了离宗的执书阁阁主,用了五年时间探查姒族的秘辛,也找了自己魂归这异世大陆的原因。

可瞒得住一时,却终究瞒不住一世。

姒族族女的容貌太过艳丽招摇,若不是得了封情丝压制,也不可能让自己就这样轻易的藏了十八年。

找到北溟阴山,开启族女墓,利用传说中的镇魂镜逆转时空,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云夜觉得自己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严律一个人。

这么多年上天入地,瞒着离宗众人寻遍南秦各地,不过是想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然而明炽宗主的身故,却让她阴差阳错接下了离宗宗主之位,卷入到素玉之主的夺嫡之争中去。

西北落坞山一行,虽说寻得了姒族的族地所在,却遇上了天敌吸血蛛和神秘莫测的黑衣人。

失血过多、身受重伤,没想到饲主气血的变化竟是让封情丝的效用也减了半,愈发压制不住与生俱来的神女之貌。

如今还有两个月,那两个月之后呢,又该何去何从?!

“宗主?”

云非见自家宗主盯着结冰的荷塘,愣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有些担心的唤道。

“蜀州那人怎么样了?”抚着乌金镯的手指一紧,云夜忽然想到一个人,话音低沉的让人一震。

“自从三个月前在蜀州境内跟丢了踪迹,执书阁便再未寻得他的下落。”撇了撇嘴,这位离宗的弟子一副甚是无奈的表情。

一介小小的琴师,竟然在执书阁的眼皮子底下逃脱,隐匿于蜀州的茫茫人海之中,教人遍寻不得。他身份当真是琴师这样简单?

“拂音楼呢?他有没有回川中?”皱了皱眉,云夜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原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与自己互换身份的孩子、找到了真正的封家次子封言青,便能寻迹找到当年的平叔,知道那场追杀背后的实情,谁知竟是又一次错过了机会。

“目前没有回去过。只是那拂音楼不似普通教派,云藏来信说还需要好好查道一番。”

“蜀地川中秘境,月卿既然能够轻松摆脱云藏,那拂音楼定然也不会简单。你让明石阁主派一名执武阁弟子前去,我怕云藏会搞不定……”

云非闻言皱了皱眉,宗主的直觉一向很准。既然他说蜀州川中那边会出问题,就肯定不是云藏一个人能解决的了的,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是。那楚从容的事情……”顿了顿,云非想到昨夜玲珑馆发生的事,看了眼背手而立的宗主大人。

云夜宗主借了封相次子的身份入京,又抛了千机匣与西陵九星图出来,不过是想寻着金线木沉香的线索,彻查明炽宗主的死因。

先前因了阙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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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和关山屠案,在西北之地耽搁了两个月。甫一回京,尚未动手,便出了玲珑馆礼部尚书公子的悬案。

那楚从容不知道招惹了谁,好巧不巧,偏偏死在了游园会的当夜。

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针对封家?其中的沟沟壑壑让人不得不深思熟虑一番。

“楚从容啊……”倚着栏杆的人略微一顿,转过脸来背着光,神色有些莫名,“这件事情归了羿王,以他的性格,定然会彻查到底,离宗就不要掺和了,让执书阁的弟子尽快撤出来吧。”

云非一愣,没想到宗主竟然不让执书阁插手,有些不放心。

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闻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忙提气向上一翻,扣住廊顶,隐入暗处。

却露出一双眼,有些好奇的盯着那个疾步而入、不该出现在封府的人。

“外边吵吵闹闹了一个早上,却不曾想你竟在府上睡觉!”

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寻了借口便直奔封府的秦君逸,随着引路的小厮弯弯绕绕,一拐上荷塘小院的木廊,便看见一人坐在栏杆上,倚着廊柱打盹。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素净的脸上,为那片玉白添了几分盈盈的,越发显出小院主人的闲适自在。

疾步而来的秦君逸一边开口打趣,一边又为他捏了一把汗:在这个地方打盹,也不怕一个不小心坠入塘中!

却又忽然想到封言青那身飘忽俊逸的功夫,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云夜早就听见了动静。云非藏起来的一瞬间,他便飞上了栏杆,装作睡觉的模样。

直到来人出了声,装着打盹的人才堪堪睁了眼。

一入眼便是那身飞蟒缀珠的墨色朝服,云夜一愣,没想到是他。

见眼前之人坐在木栏上,愣愣的微蹙了眉头,锦衣华服的秦君逸一瞥眼,竟也不生气,开口笑到:“怎的,本王还来不得你府中?”

“怎么会,殿下屈尊而至,封家岂有不欢迎的道理!”从木栏上一跃而下,垂目恭敬而立,语气客气有礼。

但见府中引路的小厮已经躬身退了出去,而这位殿下带来的人也规规矩矩的守在院外,云夜这才眯了眯眼,懒洋洋的靠上廊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殿下每次出现,都甚是让人意外!”

没了刻意伪装的恭敬,却是多了种朋友间的随意,让秦君逸淡淡一笑,瞥了眼身后,卸下了一身不可接近的冷峻。

“言青……又何尝不是!”

“那殿下可得小心了,说不准在下是存了坏心,刻意引得羿王殿下注意呢!”嘴角一勾,挑了挑眉,云夜也不在乎对方怎么去想,随意调侃着。

左右两相的不对付人尽皆知,那个三番两次与羿王偶遇的年轻人,竟然是封相刚刚寻回的次子,说出去怎么都让人觉得太过巧合了些。

若是秦君逸要往坏处想,云夜也觉得无可厚非。

“是不是,你我心中皆知,又何须在乎别人的揣测?!”

云夜闻言一愣,抬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

冬日温煦,却忽然晃眼,在他的眼中落下一抹坦荡圣洁的光——不过是芸芸众生的萍水相逢,再寻常不过。

既然心中无惧,又何须在乎他人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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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禁卫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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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王下朝后连朝服都没来的及换,便直奔封府,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堪堪离开,让朝中风向忽变,瞬间变得风声鹤唳。

心思简单的道是羿王领了圣命彻查玲珑馆之事,而敏锐警觉的那些就纷纷沉不住气,连夜寻了幕僚研究秦君逸此行的目的。

只不过崇政帝随后颁下的圣旨,却让昨日开始便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猜忌、恐惧,又多了分飘忽不定的诡谲。

靖阳王府的秦四皇子跪着接过圣旨,沉言总管便立刻请了颁旨的太监公公去喝茶,直到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打探了几分陛下的心思,才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

秦君璃一回濯青院,便将明黄的圣旨往燕回怀中一扔,惹得那人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统领十万禁卫,掌管京畿防戍’,自从汪庆顶了庞固的缺,这个位子可是一直空着,羿王和平王暗自都下了不少功夫,奈何皇帝一直没松口。怎的,别人想弄都弄不到,你倒是不甚满意?”

禁卫军统帅的官位并不高,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要职。

十万禁卫军,比不得京畿大营的人数众多,却掌管着梁京城内外的戍卫。作为天子脚下最后一道防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京中官员整日活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保不齐哪天得靠人家活命,所以无论官职大小,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也本着未雨绸缪的态度,见面皆是礼让三分。

可就是这样看着不上不下的一个官职,却是落到了刚从西北回来的靖阳王身上,为京中本就不太平静的浑水,又添了几分波浪。

“他让庞固接管了西北大营,一道急召唤了本王回京,如今又给了个禁卫军统帅的官职,可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秦君璃冷哼一声,端起茶盏微呡了一口,满脸的不愉之色。

“平王屡屡失足,风评愈下,可老头子又不想让何氏一手遮天,便让本王这个根基尚浅的儿子来牵制羿王。统领十万禁卫,掌管京畿防戍?呵,京城百官多是何氏一派,领着汪庆的兵,去防羿王的野心,这个统帅的位子又岂是那么好坐?”

秦君璃一番分析,让燕回皱了皱眉,暗自有些心惊。

靖阳王大半的势力还是在锦州,这些年虽说在京中也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可对于盘踞朝堂多年的何魏两氏来说,终究是薄弱了许多。

“淮禹两州怎样了?邱敏汉什么时候回京?”秦君璃忽然转了话题,问到了在江南赈灾的钦差大臣邱敏汉。

“据说快了,年前应该能回来。”燕回低头想了想燕雀楼送来的消息,在心中盘算了下时间。

“邱敏汉这次回来估计要拉下不少人马,对我们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秦君璃的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听他这么一说,燕回眼中一亮,从怀中掏出一张笺纸,放置在秦君璃的手边。

“我正想同你说这件事。邱敏汉这次回来一弹劾,不只淮禹两州,怕是京城的官员也会动上一动,若是这个时候能安插进我们的人,日后行事就会方便许多。”

燕回就事论事,再自然不过,坐在房中的另外一人却是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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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这事不急,”心思深沉的靖阳王并不着急去看那份名单,而是伸出手指,不急不缓的在素白的笺纸上抚过,“岳阳府那边可有进展?”

燕回不疑有他,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微沉。

“不太顺利,我们迟了一步。”

秦君璃在笺纸上摩挲的手指一顿,似乎有些意料之外,抬眼射出一道冰冷凌厉的视线,“迟了一步?那人呢?”

“庄成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这位虚池大师的关门弟子去了何处。”

燕回也觉得甚是可惜,好不容易寻得了敏遥先生的踪迹,庄成和钰阳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岳阳府,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也不知他两人与这位精通机关术的先生是碰巧擦肩而过,还是这人事先得了消息刻意避了开来,亦或是有人早一步下了手,请这位大隐隐于市的高手出了山。

无论是有意无意,没有落入别人手中都不是什么坏事,就怕羿王、平王也得到了消息,先一步下了手。

如果真是这样,靖阳王府在千机匣上得了后手,就有些麻烦了。

“庄成先撤回来,让钰阳动用君家的人暗自在四周探查,看最近有哪些人和敏遥先生接触过。”

扣在笺纸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让对折的薄纸泛了皱,显示出这位殿下极度的不悦。

“好,我让燕雀楼去通知庄成和钰阳。”燕回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玄麟卫刚在西北一战中显示了不俗的实力,此时确实不该在岳阳府过度逗留,暴露靖阳王府的痕迹。

站起身一撩衣摆,燕回转身便朝门外行去。已经走了数十步,眼见就要出了房门,却听闻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句话。

“你觉得庄成可有问题?”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你在怀疑庄成?”

垂了眼,不置可否。却见燕回咚咚咚的又疾步走到他的身前,皱着眉压低了声音:“你怀疑是庄成泄露了敏遥先生的事情?”

“怀疑而已。没有证据。”端了茶水,微微一呡。奈何茶水已凉,入口苦涩,让秦君逸皱了皱眉,“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巧合。”

“庄成……”燕回面色凝重的看着那个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的人,“庄成和钰阳同时得了消息赶去,为何你单单怀疑上庄成?”

秦君璃背着手,不说话。但叫燕回心中微沉,有种说不出的梗塞。

“好吧,既然你怀疑,说明不是空穴来风。”揉了揉额头,缓解了些许焦虑,燕回面色一凛“庄成现在领着一千玄麟卫,从岳阳撤回来后本是想分散了安插在京城中,如今倒是不敢再做此打算了。”

“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寻个由头让他去处理西南的事情,后面再找个机会试试他。”扣在窗棱上的手指敲了敲,秦君璃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那京城这边怎么办?”

抬了头,窗边那人的视线越过濯青院的槐树,飘向远方。

“让无念山的云祁入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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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再见云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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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站在树下,抬起头望了望院中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收藏本站

春去秋来,阴阳伦常。

梁京城地处岷江流域以北,寒暑有别、四季分明,入冬之后便不似春夏那样气候宜人。虽说没有嘉云那般整日整夜的漫天大雪,却也是寒风凛冽、温暖不存。

可濯青院的这树着实生的奇怪。已然腊月,竟也亭亭如盖、生机盎然,宛若夏末初见那般,让这难得一见的客人眼中闪过惊奇。

“这几株槐树是当年出宫建府之时,太皇太后从滇云古国寻来的,据说镇宅宁气。可事实证明除了春冬常青,也没什么不同之处。”

秦君璃站在廊下抱着手,见云夜抬头望了许久,幽幽的开了口。

“听闻滇云国的古树都有魂,你们秦家人让它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这梁京城看家护院,就不怕被怨气反噬吗?”

许多人都知道靖阳王府的千年槐树,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些树的来历。

秦君璃第一次说与外人,就得云夜这样一句反问,让他脸上的表情一滞,略微有些僵硬。

云夜对滇云古国其实并不了解,“树魂”一事不过随口胡诌,权当发泄心中郁气。谁知竟让那位素玉之主变了脸色,她也是讪讪的扯了嘴角,微咳一声,掩了面上的尴尬。

“玲珑馆的案子还没查清吧,秦君逸怎容得你满京城的乱逛?”

垂了眼,敛了眼底情绪,站在廊下的秦君璃忽然想到了这人的另外一重身份。有些诧异云夜竟然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晃到了自己府上。

前些日子吕秋维在正德殿上的指责,早就一字不漏的传到了他的耳中。

羿王领了旨,又有魏佟两家和众多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盯着,这案子自然马虎不得。可从这几日秦君逸的行事作风上看,和自己揣测的又有些出入。

除了第一日的琼琳街之行,这位嫡出的皇子殿下似乎对玲珑馆的案子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是不尽心力,只是给人一种理不出头绪、原地打转的错觉。

秦君逸一着手,便照着京兆府的那一套,将玲珑馆上上下下审了个遍。又顺着楚从容的人际关系,挨个查证。

楚仲德官居高位,再怎么自诩清正,也不会干干净净毫无瑕疵。楚家背后关系错综复杂,这一查,便是七八日。

又因着这等中规中矩、不急不缓的手段,除了鸡毛蒜皮的些许小事,玲珑馆的案子自是什么都没查得出。却让楚仲德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情被捅破,闹到皇帝面前去丢了乌纱帽。

反观京中百姓,先前听闻羿王二话不说就接了旨,皆是既兴奋又期待。日日夜夜关注着案情,就等着这位殿下一展长才,抓住幕后元凶,破了玲珑疑案。

没想到七八日过去,玲珑馆之案毫无进展,众人也渐渐淡了兴致,将注意力转移到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上去了。

今天是案发的第八日,秦君璃本来安安静静的待在府中研究禁卫军的部署,为年后的上任做着准备。

不曾想这位极少出门的封二公子,在街上晃荡了大半日后,竟百无聊赖的晃入了靖阳王府!

“羿王殿下有他的打算。而我没做过那等事情,又何须畏惧。”

云夜拂了拂头顶的落叶,想到秦君逸的计划,但笑不语。然而她的滴水不漏,让倚在廊下的秦君璃眯了眯眼,瞬间就沉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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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竟不知离宗宗主与我南秦的羿王还有这等交情!”

不冷不热的一句嘲讽说出口,但叫云夜心中一凛,暗道糟糕:自己怎的忘了这位素玉之主的小心眼!

连忙勾了嘴角一笑,转移了话题。

“我可是在街上晃了大半日,不知殿下能否赏口水喝?”

潋滟的笑意倾荡而出,抬眸间仿若花开千树,让站在廊下的人一不小心就晃了神。

却压了眼底的惊艳,故作镇定,心不甘情不愿的冷哼一声,唤了沉书去前去沏茶。

沉书早就听闻了离宗宗主的大名,好奇的要命,奈何不敢抬头。得了主子的吩咐,便垂着眼一路小跑飞奔去了茶室。

秦君璃转身入了房内,来人挑了挑眉,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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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上了沁香宜人的清茶,小厮敛步退出,小心翼翼地关了房门。秦君璃这才看着四下转悠打量的云夜,皱着眉道。

“看来上次我同你说的,你并未放在心上。”

“殿下那日说了许多,不知指的是哪句?”

上次在荷塘小院闹的不欢而散,云夜本不想见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素玉之主秦君璃。奈何秦君逸让她多在外走动走动,而她在京中熟识的地方,也只有一个靖阳王府。

总不能晃到将军府,再将钟北亭拖下水吧……

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装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于是云夜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吹了吹。

垂眼敛目,温静闲适。

只有烟雾缭绕而起,拢过玉白的肌肤,为那张素净的脸平添了几分妩媚。一缕不安分的碎发飞荡而下,乌黑掠过莹白,像是杨柳拂过春日的河面,撩的人心痒难耐。

眸中精光闪了闪,微握了拳,直到指甲掐入掌心,秦君璃才回了半分神思。

“你……”

“殿下,宫中急信。”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男人未出口的话。

云夜端着茶盏的手一震,抬头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坐在对面的秦君璃。

秦君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却不急不缓的站起身,打开房门,从垂目恭敬的灰衣年轻人手中接过密信。

刚刚一眼扫过,只见面前自己从西南调回京中的少年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瞪向他的身后。

“云祁,好久不见。”

带着笑意的话语从秦君璃背后传出,而在靖阳王手下一年、越发沉稳有度的少年却是抑制不住激动,眼中闪过光亮,惊呼出声:“师…师兄!!”

“本王倒是忘了,云祁也是自幼在无念山长大,合该与云夜宗主熟识。”

挑了眉一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秦君璃的视线在云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复又转向那位藏了身份的离宗宗主。

不过一个动作、一句话,却叫云祁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含笑静立、君子如玉之人,已然不是当年碧涟河畔,手把手教会自己浮云剑的师兄了……

他因慧空大师的一句箴言,与执武阁失之交臂,却最终成为了离宗的宗主。

异星破空,相见相杀——再多的箴言,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如今命格向背的两人已经相遇,这南秦的天下,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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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珍宝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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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与云祁前后进入无念山,一同学艺。虽我最后入了执书阁,他唤我一声师兄也是应该。”

慧空大师的箴言当年只与了明炽宗主,知道的人甚少。秦君璃不明白其中的前后因果,凭着本能觉得云祁这声“师兄”唤的蹊跷。

而云夜似乎没打算让秦君璃知道那么多,一句话淡淡的揭了过。着却又想到些什么,浅笑着看向立在门口的灰衣年轻人。

“不过既然成了靖阳王府的人,以后再这么唤,是有些不太合适了。”

语气平淡而自然,仿佛在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让云祁心中猛的一痛。

惊诧的目光扫过师兄眼中的认真和秦君璃嘴角的浅笑,他忽然间就明白了师兄话中的意思。只得低了头,堪堪隐去眼底的情绪。

靖阳王的厉害之处,这一年间,他是多有体会。

从谋略手段,到心机算计,再到用人处事,无一不让人觉得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离开无念山、追随素玉之主,虽是秦君璃的选择,又何尝不是他云祁自己的决定?

可就算以后不能以离宗弟自称,云祁在潜意识里还是将自己当作了那人的师弟、那个追着师兄的身影一步一步向上的少年。

当着靖阳王殿下的面,一句“师兄”情不自禁就出了口,却险些让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化为乌有。

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自以为是的擅作主张,向来是靖阳王府的大忌,师兄这般解围与提点,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抱怨呢?

“你先去处理玄麟卫的事情,让高丰晚些时候过来一趟。”

“是。”压下内心的汹涌,云祁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便目不斜视的离去。

直到这个新任的玄麟卫统领出了濯青院,再也看不见半分踪迹,云夜才倚了门框,好奇的挑了眉,看向门外面色不虞的靖阳王。

“我记得回京时,跟着你的人是叫庄成吧,怎的突然换成了云祁?”

不过一句话,竟让她看出了端倪!

秦君璃转过身,眯着眼,瞥了瞥那个一身秘密又敏锐至极的女人。

“阿夜如此关心,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低沉的话语还带着些许冬日的寒凉,“阿夜”这两个亲昵暧昧的字眼却让人想起那夜突如其来的吻。倚着门框的人身体蓦然一僵,瞬间沉了脸。

“云祁的事情稍后再,你先看看这个。”不待她动气,秦君璃便从袖中拿出刚才收到的密信,递至云夜的面前。

靖阳王府的密信,又是从宫中传出,莫让人看到写信之人的字迹,光是消息的一字之差,就足以让他埋在宫中的眼线彻底暴露。

以秦君璃的心机,这种基本的道理不会不懂。可他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将密信递给了自己,是当真相信离宗不会出卖他,还是又在算计些什么?

将信将疑的接过,云夜一目阅尽,眼中却是突然腾起一抹光亮。

“程瑜果然没让人失望!”

“哼!就知道,离宗千方百计的将千机匣送入宫中,不会只是当个摆设那么简单!”

云夜面上显而易见的兴奋证实了秦君璃心中所想,他一个冷哼,从她手中抽了密信,转身走入屋内,就着炭盆的火,烧了个干净。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连解开千机匣的人都算计了好!”

“谈不上算计,那样富可敌国的宝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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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前,就算是一国之君,必然也抵不住诱惑。”云夜将手拢在袖中,看着炭火卷过纸片,漆黑的眼中染上灼灼的光亮。

“皇帝想要西陵九星图不难猜,可你就那么肯定解开千机匣的一定会是程瑜?”

秦君璃其实很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用千机匣将西陵九星图送到宫中,难道真的如她先前所,是为了寻找金线木沉香的线索?

千机匣移步换景,变化莫测,甚是难解。金线木沉香与婴之毒双生共存,制人于无形。

只是这千机匣与金线木沉香……截然不同的两物,又如何能牵扯到一起?!

“不是程瑜解开了千机匣,而是离宗,选中了程瑜……”

火盆中的灰烬由黑变白,被人用铁钎一拨,便碎成细的粉末,随着蒸腾而上的热气飞到空中,再也看不出原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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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珍宝阁。

在梁京城南高大威武的宫墙之中,论庄严气派,所有人都会想到商议国事的正德大殿;论巧精致,则不得不提万秀宫的知梧水榭。

但要到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就非内宫深处的珍宝阁莫属了。

珍宝阁与其是阁,倒不如是塔更为合适。

约莫八丈,三层楼高,清一色的木隼结构,样式古朴,风格大气。配上朱红青绿的彩漆和飞天盈袖的壁画,有种乘风归去的仙居之气。

着实让人想不到这地方竟会是皇帝用来置放各种奇珍异宝的藏宝之阁。

据在神武帝之前,这座木式的塔楼还不叫珍宝阁,而是当时信奉神明的吴后所用的诵经楼。

檀木佛香经年累月的缭绕熏腾,让塔楼的廊柱木板都沾染上了澄明的香味,无论如何擦洗,都久久挥之不去。

吴后殡天之后,此楼便空置了下来。也不知后来继位的皇帝作何缘由,寻了这样一处地方,改名为珍宝阁,重新刷漆整修,用来放置四地属国番邦上供的奇珍异宝、琳琅极品。

不过珍宝阁地势偏僻,四周空旷、无处藏身,只需在关键位置派上侍卫把守,便能形成绝佳的防御守备之阵,因此这些年来倒也甚少发生宝物失窃的事情。

天色昏暗,快要入夜。

今日的珍宝阁没了往日的漆黑静谧,被御林卫的火把和宫人的宫灯照了个灯火通明。

强公公拢了拢手,微垂着头。看着皇帝带着御工坊的程瑜和黑衣蒙面的萧寻,沿着木质的台阶拾级而上,消失在了两层楼阁的相接之处。

直到明黄的衣角泯于黑暗,这位侍奉了皇帝十数年的公公才掩着嘴,咳了两声。直起身背着手,视线从一个个表情严肃的御林卫身上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到一人身上时,微微一顿,堪堪压低了声音开口。

“珍宝阁这等重地,刘统领可要好好守着,莫要辜皇上的期望。”

御林卫历来负责皇城守卫,直属于天管辖。

统领刘余年提拔上来不过两年,虽年轻了些,却向来谨慎心细,将皇城守卫的滴水不漏。

此刻见向来不多话的太监总管竟然开了口提点,也是一愣。可也就是一愣,瞬间便明白了强公公话语中的意思,感激的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公公提点。”

话虽不多,强公公却甚是满意刘余年的恭敬有礼和一点就透。点了点头,含着笑,又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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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千机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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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阁中藏宝无数,却不如外人所想那般,光鲜亮丽的摆在长案上,流光溢彩、满室生辉。收藏本站

程瑜先前被一道圣旨请入宫中时心中就有些嘀咕,怎的这珍宝阁不见一样珍宝,却摆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盒子?日日夜夜不见人打扫,就在这一方天地里兀自蒙着灰。

可他一向行事规矩,除了对机关术有着不一般的执着,其他事情都不怎么上心,更不会因为心中好奇,擅自去动宫中的东西。

所以在珍宝阁中呆了大半个月,这位御工坊的程大人竟是没见过任何千机匣之外的东西。

刚刚入夜,数十方宫灯将珍宝阁的第三层照的亮如白昼。

年过半百的皇帝背着手,盯着眼前桌案上独独放着的那一方木匣。

不若先前那般雕刻了繁盛之景,却是光滑的看不出一丝纹路,仿佛一块方正完整的玉,在空旷的阁楼中散发着萤萤之光。

皇帝背着手,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半晌之后,淡淡的开了口,语气有些奇怪,叫人揣测不透他的意思。

“这是解开了?”

程瑜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乱瞟。但觉这位九五至尊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疴之息,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见他开了口问话,微微一颤,连忙小心翼翼的回道。

“回陛下的话,如陛下所见,只是解开了第一层。”

“第一层?”崇政帝弯下腰,凑近那方玉石般的木匣,仔细瞧了瞧。

果不其然,原先木匣外半寸厚的雕花木片已经被拆了下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不等皇帝发话,他身边蒙着脸、神秘莫测的青莲卫统领便走上前,在盛放木片的托盘上拨弄了两下,直到眼中闪了诧异的光,才收手退回皇帝的身后。

千机匣珍贵精巧、举世无双,可再过难得,也不过是方暗藏机关的匣子。和匣中价值连城的西陵九星图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然而从嘉陵渡现世开始,千机匣在江湖武林、朝堂众人的眼皮子下漂泊了数月,一路辗转、历经万难,直到最后被魏显送入宫中,都无一人想要毁了匣子、取走其中的陵图,这千机匣的厉害之处便可想而知。

其实也不是西陵九星图的魅力不够大,实在是千机匣的威名太盛。

天下之大,试问谁会像虚池子那般,在机关的缝隙中嵌入酸囊,匣解图出,匣毁图亡的呢?

千机匣入手半月,崇政帝遣了萧寻暗地里寻了无数能工巧匠。

莫说上手一试,一看到千机匣上的图景,众工匠便纷纷变了脸色,摇着头,表示无能为力。

后来工部荐了御工坊的程瑜,崇政帝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下了秘旨,连夜将程瑜请入了珍宝阁。

却不曾想,不过十日,这个看着不甚精明的程瑜竟然将千机匣的第一层完完整整、分毫不差的拆解了下来。

消息传到霄云殿,日理万机的崇政帝二话不说扔了笔、换了衣裳,带着青莲卫的萧大人便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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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似乎不太像是出自虚池子之手。”

萧寻一身黑衣,又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盯向程瑜。直射而来的锐利让程瑜瑟缩着抖了抖,吞了吞口水,略微定了下心神,才开口解释道。

“从外层机关的设置来看,确实不是虚池大师的风格。”

提到机关,程瑜眼中放了光,走到桌案边,将木板按着顺序一块一块的拼了上去。拼好之后,推动图景木块,重现了千机匣刚到宫中时的样子。

紧接着,这位御工坊的程大人将匣子掉了个个,直接底面朝上,放置安稳。

“虚池子讲究四象天合,他手下的机关阴阳两分,必是阳日为先,阴月为后。”程瑜这样说着,带有厚茧的手指却是朝其中指甲大小的弦月图块推去。

刚推至一半,便听见匣中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崇政帝的眼皮子动了动,没有出声,任由程瑜再将解了一半的千机匣倒置过来。

“然而这方匣子却是阴月先行、四象后聚,让下官断定这匣子不是虚池大师遗留给世人的那方千机匣。”

程瑜按着东南西北的顺序依次将四象之物往中间推,推至正中,又是“咔哒”一声。紧接着他将拼成圆日形状的四物一起朝下按动。

这一按动,匣子四周的图景之木竟然分裂成数块,依次弹射而开。

将木块一一拾起,置于托盘之中,程瑜又转身寻了一盏油灯,靠近光滑的玉石之木,示意两人看向另外一面。

“虽然不是虚池大师的千机匣,却是仿着那等匣子而制。”

去掉外层,这匣子的内壁轻薄细腻,材质罕见、非玉非木。聚光之后,依稀可见其中错综复杂的精细机关,和置于机关缝隙的腐蚀酸囊。

“想要完整的取出匣中之物,唯有解开这内层的机关。”

崇政帝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烦躁。看了一眼放下烛灯,垂手敛目的程瑜,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了住。

“萧寻,程大人需要任何东西,直接派人上库房去寻。若是寻不到,就去朕的私库。务必早日解开这匣子。”

“是。”

两人皆是话语冷淡,让程瑜心中七上八下的有些打鼓,却低着头,不敢乱看。

直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猛地呼出一口浊气,瘫倒在椅子上。

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盯着珍宝阁的房梁发了会呆,程瑜忽然一蹦而起,怒目而视,瞪向那个闹的满城风雨的破匣子。

拿手戳了戳,恶狠狠的斥道:

“什么破图,费尽心机藏那么深,不想给人看毁了便是,何故招惹是非!!”

伸手戳的狠了,装着陵图的玉木内匣顺着程瑜用力的方向,向案边移动了半寸,让他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往内拢了拢,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这内外两层机关出自何人之手,竟然能够媲美虚池大师,若是能见上一见,讨教一二,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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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揣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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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一个喷嚏打过,坐在窗边的云夜拢了拢衣领。收藏本站不知又是谁在背后偷偷念叨,让她忍不住浑身一抖。

云非等至天黑,避开了里里外外的盯梢,心翼翼的端着什么东西,在墙头一翻,复又飘忽飞过结了冰的池塘,堪堪落在封二公房门前的木廊上。

伸手推门而入,却见那人穿着单衣、坐在窗边吹风,瞬间变了脸色。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盏往桌案上一笃,一个跨步上前便关了窗。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教坐在窗边的人一愣,眯了眯眼,“云非你以前可不这么多事。”

感觉到宗主明显的不悦,被嫌弃了的那人心里一颤,装作没有看到。又从桌案上端起黑漆漆的药盏,递到她的面前,一副不喝就死磕到底的作态。

云夜一个眼神飘过,端着药盏的人连忙撇了撇嘴,解释道:“明修阁主特地遣人送了药,又让萧白给我递了口信。”

“嗯?”坐在窗边的人往后一靠,托着下巴,斜觑了云非一眼。

虽是执武阁弟,这却向来只听自己调遣,明修到底是抓了什么把柄,让他如此听话?

只见云非眉头一皱,哭丧着脸道:“明修阁主了,若是宗主不乖乖喝完他送来的药,或是病情又加了重,就让萧白上天入地的追杀我!”

一声冷哼,有些不屑一顾,还当是云非看上了哪个姑娘,被明修用来威胁,原来是萧白那个只会动手又不长脑的家伙!

“萧白是厉害,可他剑法中有致命的破绽。真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不得而知,你有什么好怕的!”

“弟自是不怕与他动手,可宗主也是知道,萧白那人……”皱着眉,长叹一口气。

离宗弟众多,可用之人也非你一个。无论身为宗主还是族女,她都不会需要那等被人追杀、难以脱身的追随者——想到萧白带来的口信,云非咬了咬牙,一脸的忿恨。

“萧白就是一根筋,被他缠上,可不得生不如死!”

听云非这么一,云夜约莫猜出了那信的内容,眼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明修的手段她最是了解,无非利用萧白威胁云非,让他担心无法继续跟在自己身边罢了。

可这个笨蛋也不想想,一继任为离宗宗主,她就拐弯抹角、费了功夫将他从执武阁中弄出来,又岂是明修送就送的走的呢?

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让人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上一秒还置身在自己的世界、等着严律回家吃饭,下一刻竟然在这个史书不载的异世活了十八年。

十数年的努力,一点一滴,积累至今。无论是姒族还是离宗,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设想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唯独明炽宗主的死和素玉之主的出现,打乱了她寻找北溟阴山、开启族女墓、回归属于自己世界的计划。

素玉之约、一宗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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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碧空阁,当着离宗历任宗主的画像立了誓,云夜自然会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想方设法助秦君璃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泱泱离宗,有了师叔明聿,有了云央云雪,有了未来秦皇永不侵犯的承诺,必然也会如过去平静而寂寥的三百年般,继续繁衍生息、永世长存。

至于自己,最终将成为一副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被淡忘的画像,供奉在碧空阁的墙上,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见云夜端着空了的药盏,凝目蹙眉,愣了许久,云非微微皱了眉。

最近宗主有些奇怪,总是这样默默盯着一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浑身上下散发着虚无缥缈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着实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默默抽走她手上的药盏,云非开了口:“御工坊的程瑜已经按照我们的预想,解开了千机匣的外层,接下来是否要再给他些暗示?”

千机匣,西陵九星图。

云非的一句话将有些神游的离宗宗主拉回了现实。

“千机匣的事情拖的有些久了,又同玲珑馆的案撞在一块,想要引起众人的注意怕是有些困难。”抚了抚腕间的乌金镯,云夜凝了凝神,“羿王那边案查的怎样了,可有什么进展?”

“表面上进展不大,和京兆府一样,查不出什么线索。除了三日前,羿王殿下忙里偷闲,换了便装悄悄去了戏园听了一场戏。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宫里、羿王府、中枢府这三处,没再去过其他地方。”

到正事,云非不敢大意,将这两天外面的事情一一道来。

“听戏?”云夜一愣,坐直了身体,“呆了多久?”

“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时辰。”见宗主面上露出一抹凝重,云非暗暗上了心。

玲珑馆的案,因宫中暖阁的一场争执,将封家两位公牵扯其中。

虽自家宗主事发之时确实行踪不明,可也有人证实封二公回了封家就再未出府。羿王和京兆府那边没有确凿的证据,总不能因了两人的几句话就随意定罪。

加上宗主早早的下了命令,让执书阁不要插手,云非便只留意了几人的行迹,并未深究其中的前因后果。

然而羿王不过出府听了个戏,却让她起了疑,揣测出些许端倪。

“你去查查那个时间段,有谁在戏园出现过。”略微一思考,云夜抬起头,目光灼灼,“尤其是王家、佟家的人,心行事,不要叫人发现踪迹。”

“是!”云非应道,忽然又想起刚才两人的程瑜,“那程瑜那边……”

“先缓缓吧。执书阁的东西,就算是假的,也是世上绝一无二的精巧设计。不费些功夫,又怎能引得他人上心?”

点了点头,云非敛目行礼,飞身离去。

直到万物皆寂,坐在窗边的人这才伸了手,缓缓推开窗。

寒风缱绻而入,卷起数片晶莹,为那双漆黑的瞳眸染上一色霜白。却又仿佛从天而降的恢恢之,将人笼罩在不可言喻的阴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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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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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还有十日便是除夕。收藏本站

城中已经有百姓开始扫屋除尘、添置年货,准备迎接这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秦君逸便派人将小七接了回来。

江南一行,整整三月。

其实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秋汛,早在冬月初就退了下去。

洪水退却,农田、房屋、官道,不再淹没于一片汪洋,让受了数月灾荒的淮禹百姓喜出望外,悉数领了口粮,踏上返乡的路途。

但对于邱敏汉来说,他要做的事情才堪堪进行了一半。

房屋损毁、桥梁坍塌、堤坝溃破,甚至连官道都在来势汹汹的洪水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迹。

筑堤修路,搭桥建庙,势不可缓。

于是在淮禹两府的猜忌揣测中,这位皇帝亲派的钦差大臣绝口不提贪腐舞弊,拉了官府众人,一心扑在民生之事上。

邱敏汉的不按套路出牌,让一众别着脑袋的官员诚惶诚恐,一面处理灾民之事,一面连夜退赃补亏、掩饰痕迹。

上至减税免赋,下至派粥发粮。邱敏汉带着淮禹官员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终于赶在第一场冬雪前,将灾民的事情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只要按照计划,恢复耕种,定期巡视,待到来年秋收,百姓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秋汛中缓过气来,他的赈灾之行才算圆满结束。

除了周旭、钱元,钦差大臣的队伍约莫还有百人。基本解决了灾民的过冬问题,这些邱敏汉一路从梁京带来的人蒙头大睡了三天。

就在众人恐慌的情绪积累到顶点,以为邱敏汉终要对淮禹官员下手的时候,这些人动作麻利的收拾了各自的东西,也不待人招呼,拍拍屁股上了路。

在淮州郡府官员的惊诧中绝尘而去,没了三百万两白银的负担,竟是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许多,让张久新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久久缓不过神来。

邱敏汉回了京,秦君炎也跟着上了路。

钦差大臣的队伍刚刚出了淮州,便有一行十骑,清一色的灰衣劲装,迎面而至。

领头之人似乎与邱敏汉认识,只是微微一点头,也不说话。与大家相处了三个月的“严军”小哥,便在周旭、钱元的注视中,被这一行人接了走。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钱元挠了挠头,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周旭。

周旭皱了皱眉,心中也是多番揣测,却不像钱元这般,想也不想就直接问出了口。

两人相视一眼,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邱敏汉。

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邱敏汉一瞥眼,面上闪过一抹神秘的笑,“急什么,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说罢自顾自的掀了帘子,钻入马车,留下两人在寒风中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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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得了羿王殿下的吩咐,亲自去淮州接了七皇子回京。而秦君炎一入羿王府,便直奔了落雨院。

秋去冬至,枝头的萧黄已然变成了素白。与覆在琉璃玉瓦上的晶莹连成一片,让人堪堪想起邹大文人的那句“盈盈一落霜满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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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世界尽无颜”来。

说来也是奇怪,院子还是先前的院子,回廊还是先前的回廊。不知是时节起了变化,还是心境有了转变,竟让秦君炎觉得如今的落雨院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之感。

“甚好,就按柳先生说的去做。最关键的还是王家,王高疏虽然圆滑,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要这次保住了王怀章,基本上就算是笼络住了王家。”

秦君炎走到门前,刚想伸手推门,听见屋内传出二哥的声音。不知与谁,说着京中四大氏族之一的王家。

他脚步一顿,微微皱了眉。

常年随着太后吃斋念佛,并不代表他闲散度日,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家行商,何家从政。

一个踏遍东海番国,以物易货、互通有无,赚取了数座金山银山;一个门生遍布朝野,立典册书、施法驭刑,影响着南秦国政民生、官枢吏制。

王、何两大氏族在南秦共存了百年,交情也延续了好几辈子。然而各有荣盛,偶有交锋,却从来谈不上“笼络”二字。

可他一回来,就听见二哥提了王家当任家主王高疏和王家嫡长子王怀章,他这是要对王家下手了吗?!

“王家那边殿下不用担心,已然派了人暗中保护。只是对于上次殿下提出的事情,王高疏还有些犹豫,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似乎下不了决心。”

这个声音秦君炎熟悉,应是先前拎了自己去江南的何今。

只听了两句,门外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些不妥,正准备转身离去,等二哥空了再过来,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惊不慌、不急不缓的说道。

“如若殿下心意已决,王高疏那边不是问题,东川自有办法让他答应。”

东川?是刚才二哥说的柳先生吗?

这人先前没有听说过,是羿王府新招的幕僚?不过短短数月,竟能得二哥赏识,唤到落雨院商议大事,这位柳先生想必也是相当厉害的人吧……

“那就交给柳先生了,时间紧迫,务必赶在那人动手之前……”

“殿下怎的站在这里?!”

秦君炎站在门边刚想转身往回走,忽然身后传来何昭的声音,惊的屋内几人立马住了口,惊诧的看向门外。

何今站的最近,反应甚快。屋外的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他一个箭步冲至门口,将房门一把拉了开来。

“七殿下!”没想到门外是何昭亲自去接的七皇子秦君炎,何今一愣,连忙垂了头,抱拳行了礼。

“嗯。”秦君炎也是略略有些尴尬,微微一点头,便径直入了屋。

“二哥!”大步流星的掀了帘子,他冲坐在一侧的秦君逸唤道。却是眯了眯眼,瞟了眼低头垂目、立在一旁的灰袍年轻人。

能入这落雨院议事,也算是羿王的半个心腹。小七原先以为这柳东川的年纪不小,怎么也不会比钟先生还年轻。

却不曾想,竟是二十出头,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

感觉到七皇子的打量,柳东川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在下柳东川,见过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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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秘密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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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三个月不见的小七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让秦君逸眼中露出淡淡的的笑意。又见秦君炎的眼神在柳东川身上扫过,他挑了挑眉,却是不动神色的对先前屋内的两人说道。

“刚才说的事情就照柳先生的想法去办,但是务必尽快解决。有什么需要就找何今,不惜一切代价。”

“属下遵命!”

“是。”

七皇子的到来,让三人的谈话匆忙结束。也幸好该说的都说了个差不多,秦君逸一句话便让柳东川和何今会了意,连忙行礼告辞。

随手带上房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落雨院。

落了雪的卵石小径上,留了些许脚印,看着有些纷杂,却让这位刚入府不久便得了羿王重用的柳先生想到些什么,顿了脚步,回头看了眼掩在飞雪中的一方院落。

“怎的,柳先生落了什么东西?”见柳东川在路口住了脚步,神色有些奇怪,何今不明所以的问道。

“没有落下什么。只是从未见殿下这般心情愉悦过,有些诧异罢了。”

勾了嘴角微微一笑,柳东川看向这位羿王殿下的左右手,解释道。

“七皇子养在太后跟前,羿王殿下又常去怡乐宫,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便好了起来。殿下对七皇子多有照拂,两人也甚是亲近。时间长了先生就会明白,不用太过惊讶。”

何今一介武夫,难得说了这么一段含义颇深话,柳东川也并未想过从他口中套出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踏上了通向偏院的小径。

却听闻背后的人忽然又开了口。

“柳先生打算如何行事?”问的自然是先前在落雨院尚未说完的事情。

数日前,玲珑馆案发后的第三日,王家托了心腹给羿王殿下递了信,约殿下秘密一见。

王氏行商、何氏从政,两家虽有交情,却来往甚少。平日里若有什么氏族间的事情,一般也是寻了何家家主说事,断然不会贸然找上羿王府。

更不会像这样掩人耳目、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秦君逸本不想搭理,奈何约他私下一见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当任家主——王高疏。

仔细盘算了目前的局势,揣测了王高疏的用意。虽不明白王家的目的是什么,秦君逸却是觉得这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收编东南海域路权、兵不血刃解决王家的机会。

派人核实了王家送信之人的身份后,秦君逸同王高疏约在了戏园。

两人见面很是隐蔽。

一场戏,未曾同桌、未曾同屋,只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喝了一盏茶,小半个时辰后便先后离去。

如果不是心细敏锐之人,很难发现羿王此行的真实目的。

当然,羿王与王家家主王高疏各自只带了心腹,具体谈了些什么,怕是只有当事人的心中才会有数。

当日随羿王殿下前往的是何昭与柳东川,何今不知殿下在等王高疏什么样的答复。只知他一回府,便下了令,遣了五十私卫去王家,保护王家的嫡长子王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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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回来的人说王高疏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也不知羿王殿下到底给对方出了什么样的难题,又应承了对方什么样的棘手之事。

好在何今也不是那等心思活络之人,殿下让他听从柳先生调遣,他便会按照柳东川的安排布置去做。

“何统领可曾听过打草惊蛇?”脚步一停,在何今的微愣中,柳东川转过一张深不可测的脸。

“柳先生是要……”

“只是如今这蛇……是王家家主王高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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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只是一介刚入府的幕僚,羿王府依旧不偏不倚分了一间独立的院落,供这位传说中来自天机府的柳先生居住。

一间主屋一间偏房,再加一方巴掌大的天井,对常年走南闯北、四处漂泊的柳东川来说,却是已经足够,甚至是比先前居无定所的日子好上许多。

“珍珠?”掩了院门,没见自己那个短腿短手的小婢女,站在天井中的人皱了皱眉。

“公子公子,我在这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珍珠的铃铛声,柳东川连忙转身开了门。

“麻烦两位小哥替我将这些东西放到屋内。”人小腿短的珍珠手上抱着几个大木匣子,正转过头对身后的小厮打扮的两人说道。

只见她身后的两人手脚麻利的将一众东西搬入了屋,对柳东川拱手行了行礼,颇为客气的唤了声“柳先生”,便又出了小院。

“这是做什么?”皱着眉,接过珍珠手上的木匣,放置在了桌上,看着一屋子的东西,出口问道。

小姑娘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转身替自家公子倒了杯茶,也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咕嘟嘟的一口饮尽,说道。

“羿王府发了新年的份例,又因着公子新入府,重新添置了许多东西。管事见我人小,才遣人替我送过来。”

憨憨一笑,似乎又想到些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号。转身从柜子里寻了个碗,倒了热水,抬头看向柳东川。

“十日到了,公子该喝药了。”

柳东川刚才还淡然平静的表情蓦然一僵,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抗拒。他皱着眉看了看那碗温水,迟迟没有动手。

珍珠看出了自家公子的犹豫,撇着嘴垂了眼,“师父说了,京城不比川中。若是让那个人控制了神智,教人看出了端倪,公子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是药,亦是毒。

世上最好的药,往往是最厉害的毒。因为医的是身体,而毒的——却是人心……

眼中流露出悲戚,柳东川从袖袋中缓缓掏出两个瓷瓶,各倒出米粒大小的一颗药丸。

将两粒药丸置于热水中,药丸瞬间沉了底。却如落在水中的墨滴般,迅速化了开,将一碗清水,变成了黑漆漆的药汁。

“明知这药,多喝一次,便会忘却她一分,我却不得不饮。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多久……”

自嘲般的一笑,柳东川脸上闪过一抹决绝,端起碗,一饮而尽。

转身抬脚,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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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出宫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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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回了宫,太后自然是欣喜万分。

又见秦君炎三个月的“吃斋茹素、念经祈福”,竟是生生的比三个月前消瘦了许多,心疼的快要落下泪来。

“炎儿也是,那等偏远的地方,竟是去就去!也不管不顾哀家,当真是个没良心的!”

执着锦帕擦了擦眼泪,太后戳着秦君炎的脑袋,佯装生气的斥道。

“炎儿在明觉寺听普渡大师讲经,日日夜夜想的可都是老祖宗!您老人家看看,这可是普渡大师的般若心经,炎儿整整抄了十遍,就是为了祈求老祖宗长命百岁,身体安康呢!”

秦君炎在羿王府早就与二哥串好了辞,手上拿着的“般若心经”也不知是何昭寻了何人来替笔,字迹竟是与自己的有着九分相似。

“哦?快拿来给哀家看看!”

太后连忙从贴身宫女手中接了手抄的经书,一页一页的翻了过。

七见状不着痕迹的瞟了眼端坐一旁的羿王秦君逸,但见他神色自若的端着茶盏微呡,也是缓缓吐了口气,沉了沉心。

二哥做事一向谨慎,既然敢在太后眼皮底下将自己送到淮禹两州,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瞒的过去。

但见太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炎儿真是有心了,这经书抄的一丝不苟,佛祖看到了定是会保佑心想事成。”

“都是老祖宗教养的好,七可是越来越懂事了。”

端庄明艳的皇后掩了嘴一笑,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自己的亲生儿,微微一犹豫,复又开口道。

“本宫记得翻过年七就要满十五了吧,老祖宗可得张罗个贴心人儿给他!”

“哎呦,婉婉不,哀家可都忘了。可不是嘛,翻过年,七都十五了!”皇后这么一开口,惹的太后一拍脑袋,“还是你这个当母后的记得清楚。”

“琼林街有处宅不错,闹中取静,靠近中枢府,又离皇宫不远,可要孙儿出面相看相看?”放了茶盏,秦君逸忽然抬了头,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惹的太后和七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见众人微愣,这位南秦皇室的嫡、当朝皇后的亲生儿,拢了拢手,也是皱了眉,敛了眼底的笑,一副奇怪的表情,“怎的,大家的不是给七出宫建府之事?”

“出宫……建府?”秦君炎一惊,没想到二哥提了这事。

二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不会随便理解错别人的意思,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一手扶植崇政帝上位、心思玲珑的太后!

“出宫建府……”太后垂了垂眼,脸色有些莫明。

“逸儿胡些什么!七陪了太后这么多年,哪能出宫就出宫呢!”

紧了紧手中的帕,见太后脸色有些不好,何皇后连忙对着自己的亲儿斥责道。

太后年纪大了,自从皇帝亲政,专宠明妃,扶植魏氏,与她亲自挑选的皇后何温婉以及皇后背后的何氏做对开始,她就感到一年比一年的力不从心。

皇帝不是从自己肚皮出来,就算费尽心机保住了太后之位,也并未如她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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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样为玉家带来多少好处。

当年看着无权无势的皇,本以为性软、好拿捏,谁知登上皇位、独揽大权之后却如同变了一个人,愈发的心思诡谲,让人捉摸不透。

玉家踞守玉西,让她举目无亲。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怡乐宫、守着那个“太后”的名号孤苦伶仃,无人诉心中苦闷。

幸好当年七的生母难产过世,她将七抱到了怡乐宫,养在身边。从此和乐殿多了欢声笑语,也多了丝人气。

可如今十五年过去了,七已然长大,已经算是成了年的皇——可以放手一搏、争夺那个至高无上之位的皇了。

自己到底是要将这个陪伴了十五年的孩拘在身边,还是给他翅膀、放他高飞、让他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是想过,不过是念着炎儿年纪,还早,自欺欺人不愿深思。

可时光荏苒,几年的岁月一晃而过,羿王一句偶然的话,却让太后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的现实。

“夜深了,太后早些歇息吧。”

身边的乌梅替太后取了发簪,梳顺了发,却见一向注重保养,早早便要上床歇息的太后,竟然盯着灯烛发呆,有些惊诧,低低的出了声唤道。

“乌梅,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看了看镜中青春不再、早就布满皱纹的脸,太后眼眸中的烛火微晃,闪过一丝苍凉的浑浊。

“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乌梅不知太后相要些什么,只能掩了心思,垂头答道。

“十五年啊……又是一个十五年……”

眼角微垂,太后对着镜拢了拢头发,却在瞥见鬓角的一片雪白时,晃了神,喃喃道:“怎的又白了一片……”

“过了年,哀家让内务府放你出宫可好?”

坐在镜前那人的一句话,恍若一道惊雷劈进乌梅的心里,让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太后身前。

“老祖宗,可是乌梅做了错事?!若是乌梅哪里做的不对,要打要骂乌梅也心甘情愿受了,老祖宗千万不要赶乌梅出宫啊……”

着这位伺候了太后许多年的贴身宫女,连忙弯了腰,作势就要朝冰冷的地面磕去。

“起来,怎的风就是雨呢!”

撇了嘴一叱,玉太后也是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是同当年刚入宫那般死心眼,什么都当个真。

“你入这怡乐宫的时候是十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了,再不出宫嫁人,熬成了老姑婆,看还有敢要你!!”

一番打趣让乌梅红了脸,站起身、绞着衣摆道:“乌梅不想嫁人,只想在怡乐宫陪着老祖宗。”

想了想,又补了句:“哪怕是一辈也心甘情愿!”

听了乌梅的话,太后不置可否,抬起头,看向漆黑的窗外。

寒夜已深,这住了大半辈的怡乐宫,在飞雪的映衬下有种不出的哀戚悲凉——就像未来的路,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

“一辈?哀家是走到头了,可你的一辈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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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道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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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日晨。收藏本站

夜半时分,絮絮的飞雪忽然下了大,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梁京城的大街巷、屋脊殿沿。

当朝中官员顶着疾风寒雪,赶到宫中正德殿前时,天色刚刚亮。

宫墙殿门的肃穆与压抑,并着这等阴沉的天气,叫人堪堪一凛,不得不拢了拢领口,抵御这由外而内的透心凉。

正德殿内早有宫人备好了炭笼,摆在角落处,以供这南秦之国权利金字塔最顶端的高官权贵们享用。

抬脚跨步,门内门外,恍若冰火两重景天。

可就算炭笼烧的再旺,也缓不了有些人的心翼翼、如履薄冰。

引发这等人人自危、忐忑不安心境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江南两州赈灾归来的钦差大臣——邱敏汉。

其实邱敏汉归京的日程,各派人马早就通过眼线得到了消息。

只是没想到昨夜时刚入了京郊城门,这位离开了三月的户部侍郎竟是雷打不动、准时出现在了早朝的正德殿上。

邱敏汉的出现,恍若一把利剑,直指江南重灾、官员腐败一案。

然而自从关山之事后,平王便称病久不早朝。

没了主心骨,魏氏一派就算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怎么想好了万全之策,也是缓解不了内心的惶恐。皆低着头,不知邱敏汉要带来怎样的暴风骤雨。

反观左相何士均与吏部尚书吕秋维,虽是脸色有变,却也淡定的多。

江南之事,何家牵扯其中的左右不过一个两江总督宋广德。最多再加上些魏系之外的地方吏。

十个宋广德的罪责加起来还抵不上江南一个郡府,何况是淮禹两州由上至下的罔顾民生、中饱私囊、为官不正!

尚有魏家和平王顶在前面,何氏一派自然是不急不躁,镇定许多。

“江南的灾情已经得到控制,避难的百姓也悉数返回原籍,不再聚集在各城的城门之外,靠官府救济过活。”

邱敏汉拱着手,在殿前站着。垂着头,目不斜视,简明扼要的着此次江南赈灾之行。

“由于此次汛涝正逢秋收,新粮未归、旧粮不继,淮禹两州损失惨重。如今洪水是退了去,可如何恢复耕种、如何安置乡民渡过青黄不接的春夏两季,便是当务之急。

微臣在回京之前,同吏部江大人、工部张大人一同拟了个草案,里面详细列了农耕春种、抚济乡户的一系列措施,还请陛下过目。”

着递上手中的折,候在殿前的公公连忙接了往上呈。

高高在上的那位接过折,手指在澄黄的封皮上一抚,也不打开,只抬了眼,从殿下数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但看众人表情不一,或瑟缩,或戏谑,或故作镇定。崇政帝心中冷冷一笑,方才开了口:“爱卿此行辛苦了。春种之事就由户部拿主意吧,这折朕也不看了。”

连折瞧都没瞧,便应允了这位户部侍郎提出的农耕抚恤之事,皇帝的态度让百官心中一凛,意会到些许耐人寻味的深意——

这位赈灾归来的户部侍郎,怕是过两日便是要连升几级,直接官拜一品了吧!

往日交好的心喜,交恶的忧愁,殿堂之上,又是呈现一派“五彩缤纷”,堪比牡丹园的戏台之上。

“微臣领命。”

顿了顿,这位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邱大人又是掏出一本漆红的折,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到:

“微臣此行三月,治瘟疫、救水患,所见所得颇多。这里还有一本折,奏的也是江南淮禹两州之事,但请陛下过目。”

邱敏汉也不折的内容,就这么往上一递,但叫大殿上接连响起一片抽气声。

待他的话音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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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正德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只剩角落里的炭笼,发出轻微的炸裂声,在空旷肃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哦?还有一本?”

皇帝甩了甩袖,眼中闪过精光,竟是有些兴致盎然,“呈上来给朕瞧瞧!”

感觉到气氛的凝滞,接了折的公公也是万分谨慎。

仿佛捧着稀世罕见的宝物、又似端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在身后火辣辣的视线中,一路碎步,颤颤巍巍的走近皇帝的身侧。

直到随侍的强公公伸了手,将折从手上接了过,他才连忙垂首敛目,寻了个远远的地方站着。

皇帝打开折,看了第一行,刚才还饶有兴致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几乎可以预见邱敏汉在折里写了什么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大事——

本以为他在淮禹的时候不查贪腐,是有心放过平王一马。没想到却是悄悄在背后搜集了所有的罪证,回京不过三个时辰,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在早朝之上捅了出来!

越往后看,皇帝的脸色越是阴沉。待翻到最后一页,竟是控制不住怒气,“砰”的一声将折摔在了殿前。

殿内一片肃静,无人敢在这个关头出声,甚至连动都不敢挪动一下。

一朝文武,在这寒冷无比的大雪天里,只能任由汗滴从额头,顺着脸、顺着脖,落入衣领,带来冷彻心扉的沁凉。

“退朝吧。”

怒极而笑,撂下一句话,南秦权利之巅的那人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所有人的惶惶不安中径直离了去。

“这……”待皇帝的步辇走远,才堪堪有人出了声。

“老邱,你这刚回来,就捅破了天,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打趣的是中枢府的陆大人,两人同属中立一派,平日走的也近,才敢这么直言不讳。

邱敏汉扯了嘴角幽幽一笑,但叫人看不出心思。

旁人凭直觉认为那道折是有关淮禹两州贪腐一事,可在没瞧见内容前,谁都不敢下定论。只能讪讪的看着邱敏汉故作神秘,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定数。

几个明着支持平王的人,脸色阴郁深沉的可怕。冷冷的瞥了邱敏汉一眼,顾不得表面上的恭维谦逊,一拂袖,便匆匆出了议事的大殿。

吕秋维给左相何士均使了个眼色,得了个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的指示,便垂了眼,转过头与大理寺卿闲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诺大的正德殿便散了个七七八八,只留邱敏汉与陆同泽扯了远,到户政改革上去了。

两人正着往外走,忽然一道赭色的身影匆匆从殿外而来。竟是皇帝身边随侍的太监总管强公公!

“陛下有旨,请邱大人移步御书房。”

那位去而复归的公公微微一笑,对周遭几位大人行了行礼,又垂了眼,在邱敏汉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杂家还要去寻二位殿下,殿外有宫人带路,大人莫要耽搁。”

最后那句的又轻又快,陆同泽只看见他的嘴皮动了动,没太听的清,邱敏汉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微微一震。

强公公亲自来传皇帝的口谕,本是无可厚非。然而这位人人都想拉拢却谁也收买不了的大红人,竟是独独给了邱敏汉那样一句暗示。

但叫他心中一激灵,揣测起这话背后的深意来。

两位殿下——江南之事牵扯深广,最相关的莫过于平王和羿王。“两位殿下”的是这两位,还是刚刚从西北回来的靖阳王?

莫要耽搁——难道皇帝回武英殿的路上又遇上了什么人,而这个人又会让淮禹两州之事再起波澜?

关键是……这位传中一心一意侍奉崇政帝多年、连明妃都要礼让三分的强公公,到底是入了何人门下,又是存了什么心思来提点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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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络陵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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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汉回京了。”一人接了消息,从窗外翻入,带来一阵霜寒之气。

“什么时候的事?”站在书架前的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表情似是凝重,却又隐隐透出些许期待。

“时刚到,这会已经在往正德殿的路上了。”带了消息来的是前洲。天色刚亮,他又从外面来,身上寒气颇重,站的有些远。

“正德殿?这么快?!”秦君璃一愣,握着书卷的手指一紧。

似乎有些意外这位赈灾归来的户部侍郎,刚刚回京,竟是马不停蹄就入了宫。

别人怎样未曾得知,可秦君璃却是知道,对于江南的这次重灾,邱敏汉定是不会为了顾及平王和羿王的颜面,而畏首畏尾拐弯抹角。

皇帝这会,八成已经阅过这位钦差大臣细数淮禹两郡罪责的折了吧……

疾风骤雨、惊涛骇浪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

“庄成那边怎么样?”

皱着眉头想了想靖阳王府的事,秦君璃抬头向前洲问道。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要心行事,一步一步让他降低戒心,我们要找的那人迟早会现身。”

前洲垂了眼,语气微凉,似乎与这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

“哼,躲了这么多年,当真以为这还是他一手遮天的那个时代吗?!”

一声冷哼,让前洲默默的垂了头。

有些事情、有些恩怨,不是用是非情理可以得清道的明的,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他只需要听从这位秦四皇的命令,成为他的刀、他的盾、他可以放心托付的那个人,便已足以……

“岳阳府出现的那批黑衣人,查到来历了吗?”

抬头透过微开的窗,看见濯青院的院门被人从外轻轻推了开,秦君璃瞥了眼入院的人,嘴角勾了一抹了然的笑。

前洲从脚步声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沉言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为了宫中的事情,于是他沉着声,加快了语速。

“查到了,中途做了三次伪装,最后入了玄武大街尽头。”

玄武大街的尽头……便是那座冰冷无情却又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权利之城,那座扭曲了人性、吞噬了年华的禁忌之城……

而武艺高超、能在皇宫禁城来去自如的,除了青莲卫……怕是也不会有别人了吧——青莲卫,竟然又是青莲卫!

“殿下,宫中急召。”王府总管沉言,已经疾步走到了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在门口垂着头唤道。

“知道了,备车,准备入宫。”

“是。”

连门都未入,得了靖阳王的一句吩咐,这位靖阳王府的总管便又连忙去准备入宫的马车。

直到沉言的身影又消失在了院门外,秦君璃才不急不忙的从一本书册中,抽出几日前燕回整理的名单,飞快的看了一眼。

“上次在落坞山,青莲卫出现的就甚是蹊跷,这次竟然又是引出了萧寻!前洲,你可猜出了其中关联?”

前洲万年不变的表情碎裂开来,皱了皱眉,吐出桓绕在心头许久的那个念头:“西陵……九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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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合上手中书册,秦君璃背了手,看向院中飞扬而起的大雪,眼中闪过灼灼之光:“看样,从宫中回来,还是要和她好好谈一谈这神武秘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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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御书房

秦君璃到的时候,明妃已经离了开,只剩邱敏汉并着羿王秦君逸候在外间。

邱敏汉看见靖阳王殿下入了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叫秦君璃皱了皱眉,有些体会不了他这个表情的意思。

“见过殿下。”邱敏汉连忙垂了眼行礼,秦君璃不甚在意的抬了抬手。却是若有所思的瞟了眼背手站在窗边,看着院内飞雪的羿王。

“既然太后开了口,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切就按太后的那样准备吧。”

内间崇政帝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飘出,秦君璃挑了挑眉,约摸猜到皇帝召见是为了淮禹两州的事情,却不曾想太后正好赶在这个时候过来。

“炎儿虽生母位份低了些,却是在哀家身边长大,论学识、论教养,不会输给他那几位皇兄。”

原来是为了七皇秦君炎。想来能让太后出面陈情的皇,放眼整个南秦怕是也只有七一个吧……

十数年的朝夕相处,祖孙两人间的情分甚至可以比太后、皇帝两人间还要深上许多,何况崇政帝是怎么上的位,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这封号,太后可有想法?”

虽然不是亲生,毕竟是玉太后一手扶持上位,就算再不上心,皇帝好歹要装模作样的问一下。

“殷王,就封殷字吧。”

封王?那应该是秦君炎出宫建府之事。

七到了年岁,再住在宫中确实多有不便,只是……太后一向疼爱七弟,怎么舍得这个时候让他出宫建府?

抬眼瞥了瞥心无旁骛的秦君逸,秦君璃眯了眯眼,难道……是他在背后撺掇?

七弟向来与他亲近,封了王,就算没有母族的支持,玉太后那边好歹好能算得一分助力。这人,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吗?!

只是这个“殷”字……

果不其然,崇政帝顿了许久,才幽幽开了口。

“殷王……朕记得长公主还在世的时候,乳名便是唤作殷殷吧……”

“难为皇帝还记得。”太后语气之中有种不尽的惆怅,似乎那些如烟的往事又绕上心头,徒惹人悲伤。

“络陵公主是朕的长姐,当年太后耳提面命,朕如何得忘!!”

崇政帝话语中的忿恨之意让外间三人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皇家的家事弯弯绕绕,身在其中的人都是云里雾里,旁人又岂能看的清?

邱敏汉入官时络陵长公主已然薨逝,他只知道当年这位太后亲生的长公主以二十五岁的高龄,远嫁北齐,不过三年,便香消玉殒。

宫中对这位长公主的传言不多,宫外更是甚少有人提及。

以络陵公主秦氏嫡长女的身份,断然落不到远嫁他国,身死异乡的下场。这其中的恩怨纠葛,怕是除了当年的那些人,便无人得知了吧。

如今猛的听见她的名号,也是惹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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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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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卫——那本黄皮册子里记载的正是专属于南秦皇帝的暗卫青莲卫,近几年来的所行所为。收藏本站

不可能是全部,却也是叫人震惊不已。

在淮中时来去无踪、行事狠辣,一夜间屠尽谢氏满门;至落坞山行迹诡异、师门成谜,杀的人措手不及。

云夜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个使着离宗浮屠剑法的黑衣人,竟是出自南秦历任皇帝的贴身暗卫——青莲卫!

“青莲卫三番五次插手殿下的事情,看着可不像是巧合!”

离宗与青莲卫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利益冲突,所以云夜第一反应便是皇室内斗,冲着秦君璃这位素玉之主而来。

“我的事情?阿夜就这么确定青莲卫是冲着我来的?”

嘴角微微一勾,漆黑的瞳眸中染上晶晶点点的深意,秦君璃向后半倚在桌案上,看着面前那个身形翩翩、静然而立,却蹙了眉的女人。

“!!”

秦君璃话中有话,让云夜心中蓦然一震,皱着眉将自己塞进了软塌,抱着暖炉陷入沉思:

不,似乎有些不对!

青莲卫掩饰身份、潜入谢府,明显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寻踪觅物、还是毁尸灭迹,皆是训练有素,干净利落的让人咋舌。

而秦君璃淮中之行的目的,似乎是两江漕运议事权。如若不是云夜出现在淮中,碰巧与沈迟姜有了川福楼的相遇,又展现出非凡的身手,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医药世家。

秦君璃的谢家之行只是临时起意,自然不会是那些黑衣人的目标。那伪装成杀手的青莲卫,真的是冲着谢家的秘密而去?!

淮中之事如此,那西北落坞山呢?

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将所有人算计在了内,秦君璃要的不过是西北青平军的兵权。落坞山瘴泽之战只是为了灭杀赵铎的五万心腹,确保他能够顺利拿下西北大营。

如果青莲卫真的想要搅和靖阳王的夺权大计,理应直奔阙谷战事才对,又怎会在玄麟卫击杀赵铎、自己带人探查地下河道的时候,跟在身后痛下杀手呢?!

谢家,落坞山——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如果硬是要扯上关系,或许只有那个谣传的神武秘陵了吧……一个是陵图辗转,被陆明安绣入了座屏;一个是无中生有,被秦君璃用来诓赵铎上钩。

等等!

西陵九星图?!神武秘陵?!!

刚刚还在软塌上抱着手炉沉思的人,瞬间弹了起来,一个飘忽便冲到了秦君璃的身前。面上有种不可思议的震惊。

“神武秘陵?!是冲着神武秘陵?!”

“我和前洲是这么猜测的,青莲卫的目的,或许是传说中神武帝真正的安息之地。”说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截卷着的薄纸,递给云夜,“这是今晨刚到的消息,你且看看。”

云夜连忙接了过,一目扫过。

“岳阳府的事情是假,遣人做的饵,没想到却真的引出了一波黑衣人。这些人甚是小心,途中做了数次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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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最后好不容易探到了踪迹,却是隐入了玄武大街。若这消息可靠,那些出现在岳阳府的人八成就是青莲卫了……”

说着秦君璃拢着手,垂了眼,不欲让云夜看出他眼底的晦涩。

岳阳府之事是对自己身边那几人的试探,虽然基本确定了泄露消息、背叛靖阳王府的人是谁,可要肃清,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为了那人背叛自己可以理解,可他为何要和宫中的青莲卫搅和在一起?

萧寻为人自负深沉,向来只听崇政帝一人的命令。青莲卫的涉入,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暗自投靠了崇政帝,成为武英殿那位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你……”感觉到秦君璃的些许不对劲,云夜皱了皱眉。

纵然青莲卫的目标是神武秘陵,也当不得他这番低沉。莫不是背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正想着,眼前那人却忽然从自己手中抽了秘信,借着屋内的炭火毁了去。

“敏遥先生是虚池大师的关门弟子,一般人绝不会对他下手。青莲卫既然奔着他去,必然是为了打开千机匣。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你曾今拿到的、那张记载着神武秘陵所在的——西陵九星图!”

秦君璃一派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云夜抬起头,斜觑了他一眼,勾着嘴角一笑。

顾盼间风华纵生、媚色天成,但叫曾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靖阳王,眼中闪过一片流光。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西北回来后,秦君璃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了什么改变。可要真让他说哪里不对,却又偏偏形容不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看了个大概,却总是不够真切。

抱了暖炉往软榻上一歪,云夜撑着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忽然问了句奇怪的话:“殿下觉得世人为何对这神武秘陵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呵,用“趋之若鹜”又怎能够形容世人对神武秘陵的好奇和向往?!

人间至宝、半壁江山——神武秘陵之所以吸引了无数人探寻,就在于这句不知出自哪里的八字传言。

然而世人连神武秘陵的所在都不知道,又如何断定的了,神武帝的长眠之地就真的有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君璃一句话,道尽自古世人贪婪逐利的秉性。

“若是我说神武陵内没有宝藏,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合葬墓……殿下可会相信?”

眨了眨眼,云夜眼中一片坦然。像是夜幕中最为明亮的晨星,闪烁着莫名的光。

“合葬……墓?!”

落坞山十四与云夜相继出事后,秦君璃对青莲卫想要寻找的这座神武秘陵做了万般猜想——南秦最具盛名的千古一帝,既然选择不入归阴山、另葬他处,必然有非此地不可的原因。

或许真的如世人揣测的那般,神武帝将在位时的大半个国库都藏入了某个地方,殡天后作为陪葬,以保他死后的荣华富贵。

而归阴山皇陵太过醒目,被盗的可能性太大。为了不被后人打扰。才不得不暗寻了其他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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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王家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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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也还有一说,认为神武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兴百业、重农商,兵强民富,用其一生打造了南秦的鼎盛时代,却终其一生逃不过一个“情”字。

孝恩皇后,端庄贤德,堪为一国典范。然相传神武帝真正所爱之人,却不是这位在宫中陪了他三十年的结发之妻。

那位神秘莫测、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女子,得神武帝一世倾心。生虽不能同寝,死却定要同穴。

可对方并非皇室中人,不得葬入归阴山,这才有了神武帝与这神秘女子合葬他处的说法。

或许是对“人间至宝、半壁江山”的觊觎和渴望,让寻宝人对这“合葬之说”嗤之以鼻。百年后的今天,也就归阴山守陵的几个老人想起来还会说道几句,世人或许从未听说过神武帝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云夜一句“普普通通的合葬墓”,堪堪勾起了秦君璃对这段秘闻的记忆。

无数人穷尽一生追逐寻找,甚至妻离子散、同室操戈也在所不惜的神武秘陵,难道真的只是一座“合葬墓”?!

这话出自曾经执掌离宗执书阁的云夜之口,秦君璃已然信了九分。

“我信,可世人不信。”一声嗤笑,摇了摇头,坐在云夜对面的男人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西陵九星图本身只是个引子,对我离宗来说,重点是那装着陵图的千机匣。”

没想到一个西陵九星图,竟然惊动了崇政帝的青莲卫。算计了这一切的离宗宗主云夜幽幽的开了口。

“为了金线木沉香?”

明炽宗主的死,与子婴之毒和金线木沉香之间的关联,自己先前已经从云夜的口中得知,却不知她要用什么办法来查找线索。

此时云夜提到了千机匣,秦君璃第一反应就是为了这件事。

“不错。”淡淡的点了点头,倚在软榻上的人继续说道:“按照计划,千机匣应该在两个月前入京。奈何出了关山屠案和西北阙谷之事,生生的耽误了两个月。”

“如今玲珑馆的案子闹的有些沸沸扬扬,让离宗这边有些被动。”

云夜刚刚说完,秦君璃便挑了眉冷冷一笑:“被动?!阿夜与那羿王交情匪浅,又怎会被区区一个‘楚从容’拴住手脚?!”

感觉到秦君璃的不悦,云夜心中一个“咯噔”,连忙掩了嘴一声微咳,解释道:“只是先前见过几面,谈不上交情。”

秦君璃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我先前说过,秦君逸这人不简单。如非必要,阿夜还是离他远些。”

话音低沉,无甚冷暖情绪,云夜却不敢大意。

如非必要?!以这位殿下的小心眼,想说的其实是:必要的时候也不要同秦君逸有来往吧!

“离宗与先帝有素玉之约,殿下自可放心,云夜不会行那般背信弃义之事。”垂了眼,云夜淡淡的开了口,想要打消秦君璃的戒备之心

可明明是一句承诺,却让对面的男人眼中闪过愠怒。紧紧的握了拳,才堪堪压抑住掐死眼前人的冲动。

素玉之约!素玉之约!

难道他们两人之间所拥有的,只有这该死的素玉之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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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千机匣之事……”说着惹了秦君璃动怒的女人缓缓抬起晶莹的眼,面上闪过一丝赧色:“如若殿下方便,可否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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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回到封家的时候,云非堪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避开众人,从院外翻墙进来。让她眯了眯眼,盯着黑漆漆的药汁,有些不高兴。

“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了。”一口灌下,连忙借着云非递来的温水,漱了漱口。

云夜对着那个日日盯着自己喝药的人眨了眨眼,挤出一些晶莹,装可怜的说道:“真的很难喝,小非可以不可以……”

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云非蓦然脸颊一红,连忙转过身捂着眼,絮絮念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这都第三次了!宗主大人为了不喝药连色相都出卖了,真真是让他左右为难。

“那算了!说正事吧。”见摆脱这玩意儿无望,云夜说着脸一沉,竟是瞬间收了泪意,将药盏往桌案上一笃,耷拉着眼角开了口。

云非这才敢转过头来,扯了扯嘴角,心中有些欲哭无泪。

呜呜呜,明修阁主啊,再这样下去弟子可真撑不住了啊,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亲自来啊……

“戏园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了正事,云非连忙敛了心神:“王家,羿王四日前在牡丹园见的是王家家主王高疏。”

“王家?!”云夜一惊,“王家与何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氏族之间的事情,理应去找何家才对,为何单单找上了羿王?”

皱着眉想了想两人之间的来往关系,云夜觉得这背后定是大有文章,不会只是同看一出戏那样简单。

王家这个时候找上羿王,总不会是为了拉拢羿王,将王家的未来押在秦君逸的身上吧……

如果不是,那会让王高疏避开众人、选择在牡丹园偷偷约见的原因——只能是最近发生的玲珑馆一案了!

可玲珑馆一案死的明明是楚从容,他为何又要在这里面插一脚?

楚从容,王高疏——一个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一个是富可敌国的王家家主,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王高疏那儿子是叫……叫什么来着?!

“王家公子是叫什么?”

冷不丁的提到了王家大公子,云非愣了愣,才张口答道。

“王怀章。不学无术、性好渔色,却是王家独子。王高疏宝贝的紧。”

独子……能让王高疏这样郑重其事、又不敢大肆张扬,莫不是为了这个儿子王怀章?

性好渔色的王家独子……对了,那日在怡乐宫外,隔着宫墙,调戏宫女的好像就是王怀章吧……

“去查查王怀章,仔细些。”

“是。”见云夜一脸严肃,云非领了命令便连忙飞身离去。

但留云夜一人坐在窗前,揉了揉额头,露出一脸的无奈和烦躁来。

玲珑馆玲珑馆!自己当真是流连不利,好不容易让千机匣入了京,却又偏偏撞上这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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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白氏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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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风雪未霁。

一抹灰色的影子从众人视线的死角飘过,前无声息的潜入了靖阳王府的濯青院。

往日半片落叶飞过都会惊起一阵涟漪,时至今日却只有屋檐下的一角动了动,恍若一滩死水,让人感觉到这靖阳王府氛围的诡异。

“怎样?”秦君璃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向推门而入的前洲。

这些日子将墨卫调出去了大半,就是为了方便前洲行事。秦君逸的动作越发频繁,也不知能否在两人正式交锋前,拔除府中那颗隐藏已久的毒瘤。

“他下手了!”前洲身上的雪花一进屋便融化了去,化成肩头一片晕开的水渍。

这个“他”说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陈修其被他设计,正好撞见了庄成密会张梭。如今在西南发了燕字令,命令所有的燕雀楼弟子不遗余力追缉庄成,”顿了顿,补了句:“生死勿论。”

张梭是青威军后翼左将,数年前被平王拉拢,现今镇守南疆,暗自替魏家行事。

因与庄成是少年旧识,邀这位幼时好友小聚,却不想正好被燕雀楼的陈修其撞见,斥责庄成背信弃义、暗投他主,随即便下了燕字令,追杀这位一心辅佐靖阳王的玄麟卫统领。

“生死勿论…呵…”秦君璃闻言一声冷笑,“共事了这么多年,他倒是下得去手。幸得庄成是将计就计演了一场戏,不然这样‘名正言顺’,岂不是将我这个燕雀楼的主人也要蒙在鼓里?!”

前洲垂了头。这个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西北落坞山之役,十四的重伤和青莲卫的出现,让心思敏锐的靖阳王察觉出了些许问题。

当初在淮中,奔着西陵九星图而去的黑衣人可以说是巧合,但知道阙谷落坞山计划的着实没有几人。如若不是有人背后泄露了靖阳王府的消息,青莲卫断不可能凑巧在那个时候入了山,又偏偏在地下河道与十四、云夜动了手。

为了以防万一,秦君璃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换防调卫,对身边人进行了清理。

自己一手建立的靖阳王府守备森严,所有的人都是知根知底,极难混入奸细,断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经过半个月的彻查,秦君璃最后将怀疑锁定在了三个人身上——玄麟卫庄成、君锦钰阳,还有那个被视为自己“左膀右臂”的燕回,燕先生。

虽然有了预感,可事关靖阳王府上下人心向背,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利用青莲卫对西陵九星图的势在必得,抛出敏遥先生的踪迹,引诱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主动露出马脚。

由锦州北上的君锦钰阳、携了一百玄麟卫南下寻人的庄成,包括最后赶去确保“万无一失”的燕回,几人都得到了岳阳府的消息,却全部被前洲提前做了手脚。

同在岳阳府,但分别指向了南辕北辙的三个地方。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窃了消息出去,让人先一步劫走“敏遥先生”,前洲便可从事发的地点,确定背叛者的真实身份。

那人没想到自己暴露的这么快,也没有预料到秦君璃背后的试探与提防,刚一动作,便被前洲追踪到了痕迹。

劫了人的是崇政帝身边的青莲卫,而泄露了府中消息的,却是最得靖阳王信赖、亲如手足的燕回,燕先生。

由最初的震惊不可置信,到最后的沉默接受现实,秦君璃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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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八年的相知相交、同甘共苦,难道就逃不过他人的威逼利诱、拉拢示好?

还是说,八年前,根本就是在崇政帝的示意下,白家旁支的这位庶子,才潜伏在自己的身边,为一心想要铲除白家的那位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然而透过执书阁探查出的蛛丝马迹,却让秦君璃发现了,真正站在燕回背后的人——当年死里逃生的白家嫡子,白燕行!

“庄成呢?”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站在窗前的人收回了飘忽的神思,开口问道。

庄成不可能真的投靠张梭,但在燕雀楼天罗地网的追捕下,唯一的办法便是躲,只是不知凭他一人之力,又能躲上多久。

“云祁留在西南的人助他逃往了玉西红石河,安全应是无虞,但免不得要和这边断了联系。”

“无妨,让他先躲一阵子吧。既然白家的这位‘家主’如此迫不及待,我们就陪他玩一玩好了!”

想了想,又问道:“玄麟卫那边怎么样?”

“玄麟卫一直受殿下调遣,这些年未曾让燕先生插手,问题不是太大。再加上云祁这几日的清理,已然清明如水,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关键还是在燕雀楼,以往的消息渠道不能再用,着实有些麻烦。”

目前摆在秦君璃面前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白家,另一个便是燕雀楼。

白家由盛至衰不过两年,再到一夕覆灭,世人多以为是崇政帝为了扶植自己的势力、打压白何两氏,而刻意为之。

奈何其中的恩怨纠葛,又岂是一两个上位者的“刻意为之”说的清道的明?

世人看到的是白家一夜覆灭,是当年的靖阳王为了保全白家旁支自请守陵数年。然而却没有人想得到,白家竟是在出事时,偷偷送走了一个人。

不同于燕回旁支庶子的身份,那个侥幸逃脱一劫的却是白氏主家嫡子——白燕行。

按辈分,秦君璃得唤白燕行一声“表哥”,只是两人年岁相差颇大,见面的次数又屈指可数,谈不上什么兄弟感情。

比起血脉至亲的白燕行,秦君璃反而与同甘共苦八年的白燕回感情更甚。

只是这位不熟的白家表哥,偷偷摸摸藏了那么久,以“白家家主”回归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拉拢了燕回,企图借着靖阳王的势力,东山再起!

白燕行以“家主”自居没有错,想要重建白家也没有错,但他千该万该、却不该将手伸向靖阳王府!

秦君璃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请守陵八年,保全白家旁支已然是仁至义尽。他同样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如今白燕行的所作所为,着实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这般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当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任人摆布的幼儿吗?!

可是,让秦君璃如临大敌的不是白家那个自以为是的白燕行,而是白燕回——这个在自己身边呆了八年,知根知底的白家庶子。

八年,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个家族从光辉的顶峰走向颓败,也足够一个皇子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自己的权利根基。

只是八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从相互扶持、不可或缺,到猜忌怀疑、万般防备,兄弟还亲密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到底是燕回对白氏的执念太深,还是自己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样的白家,那样的氏族,或许根本就不值得他用八年的孤苦无依去交换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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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掣肘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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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书阁那边呢?可还顺利?”提到燕雀楼,秦君璃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云夜一手建立而起的执书阁。

燕雀楼与执书阁有一曲同工之妙,只是燕雀楼在白燕回手中,走的是贩卖消息的明路,多与江湖人来往,不比执书阁的隐蔽与简单。

“执书阁云雪公子很配合,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敢让执书阁太过参与。这毕竟是靖阳王府与白家的恩怨,透露太多恐怕离宗的那位就要知道了。”

云夜身为离宗的宗主,就算如今将执书阁的一干事物交给了那个少年,有些消息最终还会或多或少的入她的耳。

前洲其实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不过是想遂了那个女人的心愿,不将离宗搅和进这夺权之争。

只不过明炽宗主身故,掌管离宗上下的她,远离无念之山、改名换姓潜入京城,想要彻查子婴之毒与金线木沉香。而西北落坞山、嘉陵千机匣,加上这迟迟不破的玲珑之案,离宗已然卷入这亘古不变的皇权之争。

风云起,苍生叹,有些事,又是谁想躲,就躲得过的呢?

“离宗那边本王会找个机会和她细说。只是在没引出白燕行、弄清他的目的前,还是要小心行事。”秦君璃的手指紧紧的扣住窗棱,俊逸的眉目间闪过深深的悔恨。

本以为那场杀戮下白家上下早就覆灭,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眼皮子下藏了八年!

八年……八年前的他对白家的事情知道多少,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躲在暗处,盯着靖阳王府和秦氏上下的一举一动?!

重建白家,他的目的真的只是从头开始,再现白氏辉煌吗?

秦君璃心情燥郁,“砰”的一声砸上桌边的条案,让前洲蓦然一惊,眼中闪过一片晦涩。

八年前,自家主子一夜长大,从明媚耀眼的少年,变成了沉稳腹黑的谋权者。自己跟在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艰难走来,或隐忍、或痛苦、或失落,却再也不曾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白家,对他的影响,着实是太大了……

如今这般步步危机的时刻,当真要让白家掣肘他前行的脚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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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守岁,宫中会有晚宴,殿下说在那时动手。”入了夜,前洲掠过荷塘小院的矮墙,亲自来替秦君璃送信。

“除夕?后日?”站在门前的人一愣,没想到两天前说的事情秦君璃这么快就做好了准备。

千机匣被解开了外层,以程瑜在机关术上的研究,只要再稍微做些提示,不出两日,便可彻底解了机关,取出匣内陵图。

云夜有心探寻金线木沉香的线索,在那似玉似木的内层上做了手脚。

薄壁玉木的纹路缝隙被灌入了特制的蜡油,这种胶州特产的鲛鱼尸油遇热不融,遇水不化,唯独遇上燃烧后的金线草,才会变成鲜艳的血红色。

金线草世间难寻,却是制作金线木沉香最为重要的原料。只要有了金线草的踪迹,再寻制香的背后之人,就容易的多。

云夜原先的计划,是想趁着江南三灾齐发的势头,以西陵九星图为饵,引起京城众人对千机匣的关注。

京中官员众多,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有人上了心、开了口,顺藤摸瓜总有踪迹可循。怕就怕崇政帝不为所动,将这千机匣原封不动的私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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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幸得崇政帝不是那等清高之辈,寻了各种办法想要打开千机匣。可如今因了玲珑馆之事,总归是让千机匣有了些被京城众人淡忘的味道。

云夜计划再布一场局,让这装着西陵九星图的东西重回众人的视线之内。

因得皇宫守备森严,又在御林卫的眼皮底下,离宗弟子出手有些凶险、亦有几分束手束脚,这才暗地寻了秦君璃帮忙。

没想到不过两日,他竟是已经做好了安排,怎不叫云夜心惊。

“……”见倚在门扉上的女人皱着眉不说话,前洲垂了眼,以为她在犹豫,破天荒的主动开了口。

“殿下他……”

“嗯?”听得那人半句未完的话,云夜挑了挑眉。

前洲性子冷,不爱说话,却最是护主,自己在彭城的时候就领教过。今日这般吞吞吐吐,着实不像他的作风。

“前洲可是有话要说?”

一身灰衣,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教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云夜却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莫不是靖阳王府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宗主可知此次宫中接应的是何人?御林卫,刘余年。那可是殿下最后的底牌。”

不带感情的话音出口,瞬间便被冷风吹散了开,却让倚在门边的女人呼吸猛的一滞,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的揪了住。

御林卫统领刘余年?!

秦君璃那个混蛋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己不过让他帮个忙,做不到再想办法便是,谁让他动用自己保命的底牌了?

刘余年!刘余年是什么身份?!多少人想拉拢都拉拢不上,他好不容易将刘余年笼入自己麾下,竟然让他就这样卷入离宗的是非?!

除了刘余年,靖阳王府在宫中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他在哪?”怒气滔滔而上,云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此时此刻只想好好的问问那个素玉之主,当真就这么随意,当真就置自己的前途于不顾?!

似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前洲,抬起头,看了那位离宗的宗主一眼。却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肯再说。

云夜知晓前洲的性情,也不废话,转身“嘭”的一声关了房门。

待廊前的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融入雪色的灰衣,裹着面巾,冲出小院,提着气就朝墙外飞去。

似乎知道她要前去的方向,前洲连忙提气追上,堪堪在琼林街尾拦住了她。

云夜眯了眯眼,看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前洲,语气破冷:“怎的,如今连本宗主也入不得靖阳王府了吗?”

“殿下不在府中。”心中纠结了一番,前洲终是吐出几个字。

虽然遣了燕回南下锦州,靖阳王府中也多是白燕行的眼线,这几日殿下除了必要,基本不在濯青院过夜。

这位离宗宗主想去靖阳王府寻他,肯定是要扑个空的。

“那他……”云夜刚想开口追问,却听见身后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这个时辰、这个地点,竟然还有人?!

眼见来人由内至外开了门,就要踏出,站在雪地里的两人连忙提气往院墙内一翻,隐入高门大户的杂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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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追逐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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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大门缓缓由内开启,伴随着“吱呀”声,朱红未干的油漆在飞雪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一只金线银丝的皂靴率先跨过高高的门槛,映衬着遍地的晶莹之雪,显得孤傲而又冷清。

“再寻几处宅子一起报上去,务必做到不好不坏,这样那位才不会起疑。”

一人的话语声隔着墙飘忽而来,没有什么情绪,却让躲在墙后的两人一凛,相互对视了一眼。

秦君逸——堂堂的羿王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琼琳街空置已久的宅子中?

“殿下放心,东川明白。”又是另外一个男声。东川?这个名字云夜从未听过,想必也是羿王府中人。

“那件事情处理的不错,王高疏已经表了态。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们的障碍就又少了一个。”

不吝夸奖,从话语中可以听出秦君逸对手下这人的欣赏。云夜忽然有些好奇,能得羿王殿下赏识,这人会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皆是东川份内之事,殿下谬赞了。”

“你也不必谦虚。那样东西本王让何昭去寻了,只是不会那么快有线索,先生还需耐心些。”

“劳烦殿下费心了。寻了这么些年,东川早就习惯了等待与失望,奈何总是不甘心,想最后再试上一试。”

“得到,不一定是好事;得不到,也并非是坏事,端看先生如何去想了。”

柳东川猛的一僵,抬起头,看向身侧那位贵不可言的羿王殿下。

一生汲汲营取,把持朝政、拉拢权贵、掣肘魏氏、牵制安王,甚是利用王怀章,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富可敌国的王家,柳东川一直认为在羿王的心中只有想与不想,没有得与不得。

但是刚才,当着自己的面,他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看透人生的话?!

感觉到柳东川的注视,秦君逸抬起头,盯着漫天的飞雪,勾起嘴角笑的一脸淡漠与沧桑:

“得不到,说明还有希望。如果连希望都不曾有,又该如何渡过这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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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希望都不曾有,又该如何渡过这一生一世?

躲在墙后的人闻言一震。

是啊……希望,如果没有镇魂镜逆转时空的希望,自己又该怎样渡过这漫长孤寂的二十年?如果没有回归族地的希望,那些姒族人又该如何渡过这飘泊零落的一百年?!

车辙声由远及近,随着踏板“嘎吱”而响,墙外的两人似乎上了马车,在风雪中匆匆而去。

马蹄声远去,若有所思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位使着雾隐剑的高手已然一个提气翻身,飞上了墙头,趁着夜色和飞雪,四下环顾打量了起来。

抬头看了眼草木皆兵的前洲,云夜凝了神思,皱了皱眉。

羿王势强,确实是素玉之主夺嫡路上最大的障碍。可若真的论起手腕与谋略,两人也是不相上下。

先前秦君璃警告自己小心秦君逸,今日又见前洲这般谨慎提防,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殿下的口信在下已经送到。雪夜寒凉,宗主旧伤未愈,还是请回吧。”

小心翼翼的探查了一遍,见两人置身的这座宅子确实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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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间空宅,前洲才立在墙头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等等。”飘飞而上,拦住欲行的前洲,云夜眯了眯眼,有种异样的感觉,“靖阳王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君璃是何等的精明,他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就不可能不在宫中安插自己的眼线。自己只不过是让他想办法在珍宝阁周围制造一些混乱,怎的就要动用到御林卫的刘余年了?!

前洲转过头,直直的看向云夜的眸底。漆黑幽森的一团,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墨,让人不知她在顾忌着什么,又到底会在乎些什么。

“靖阳王府的事情,宗主不必知道。”冷冷的撂下一句话,说着竟是扭了头就要走。

云夜心惊,不知这位雾影剑的传人今日是怎么了,从头到尾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现在更是说出这等撇清关系的话来。

什么叫“不必知道”?!秦君璃是素玉之主,素玉之约又不是儿戏,身为离宗宗主的她怎么能够对靖阳王府做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见人已经离了远,云夜连忙用了十成功力去追。

一前一后,两人在京城民居的屋顶翻飞跳跃,像是两道鬼影,无声无息的飘过,却又隐于风雪,让人看不真切。

足足跟了四条街,云夜才寻得对方的破绽,堪堪将人拦在了一座小院内。

前洲脚下微顿,跟在身后的人连忙在廊柱上借力一踏,提了所有的气息往前一翻,贴着那人的面就往下坠。

被挡住去势的人一惊,连忙止了脚步往后,才避免了与拦在身前那人撞个满怀。

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还没落地便各自调整好了身姿,只是云夜似乎更胜一筹,占据了地形的优势,将前洲逼在了角落,无处可逃。

“刚才那话是他说的?”一脸霜色,云夜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确实不想将无念山拖入乱世之争,可秦君璃那样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放过离宗这一大助力?

况且刚回京的那几日,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吗?这才几日,便将自己隔离在了靖阳王府之外?!

“哪句话?”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人站在门口,挑着眉看向院内剑拔弩张的的两人。

云夜和前洲?!

这里是自己暗置的别院,知道的人甚少,前洲身为自己的暗卫,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可为什么云夜也会在这?

关键是……前洲性情冷淡,怎的会与云夜起了争执?

逼问前洲的人,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猛的一震,似乎有些惊吓。秦君璃?他怎么在这里?!

扭过头,一脸的惊疑未定,见倚在门边的人挑了挑眉,云夜脑中才堪堪闪过一个念头:

前洲!!她竟然被前洲诓了来!!

先前在彭城的时候还以为前洲这个人难得直接,不受秦君璃的影响。谁知果然是近墨者黑,两人是一样的狡猾!

心中的怒气瞬间涌了上来,让云夜脸上一片炽热。再回过头时,那个混蛋前洲已然不知躲到了哪去了。

秦君璃见云夜一身单薄的灰衣,皱了皱眉,斜觑了躲在暗处的前洲一眼,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不悦,低沉着声音说道:

“天冷,你且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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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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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宗可真是神通广大,这处宅子除了我和前洲无人得知,你竟然还能寻的过来!”

关了门,从柜子里寻了件黑色的狐裘,递给衣衫单薄、一身寒气的那人。秦君璃又转身寻了微烫的暖炉,塞在她的手中。

云夜裹了裹狐裘,抱着暖炉,四下打量了一番。

先前跟着前洲一路过来的时候大致注意了下地形,这处两进的宅子已经出了上京的范围,周围住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真的不知他怎的想起在这个地方置办了落脚处。

一目扫过,便将屋内看了个遍,自是比不得靖阳王府宽敞舒适,却胜在清净。素布的隔帘,粗陶的花瓶,无甚摆设,只有一枝澄黄的腊梅,在角落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腊梅……离心院的腊梅应该也开了吧,可惜旧人已去,新人未归,那一片的澄黄,注定要错付了娇情。

手指被暖炉熨的微烫,云夜才收回飘忽的心思,将视线转到秦君璃的身上。

只见素衣平服的靖阳王走到桌案边,在烛火的飘摇下,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端着朝她走来。

烛火明灭,温暖而又澄净,在他清亮的眼中一闪而逝,为那张无双的俊颜带来令人窒息的暖意。

堪堪与她心中记忆深刻的那个身影重叠了起来,有些恍惚,不知眼前站着的到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严律,还是那个翻云覆雨的天之骄子。

“怎的不说话?”将茶杯放桌案上,秦君璃抬头见她目光涣散、眼神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皱了眉头问道。

“不过数日未见,殿下身边似乎发生了许多事。”语意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然而站在她身前的男人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云夜眯了眯眼,没有错过分毫,暗惊果然靖阳王府出了事。

“我让前洲送去的消息可收到了?”在云夜身边寻了个位子缓缓坐下,对她的一句似问非问,、似叹非叹的话不置可否,将话题引向了千机匣。

“收到了。除夕夜,宫宴,百官后妃面前,藏无可匿。殿下选的时机极好。”

缓缓垂了眼,不满秦君璃的遮遮掩掩,云夜有些言不由衷。

“就算如此,还是不可大意。宫中人多眼杂,珍宝阁的位置又特殊的很,御林卫的防备基本上无懈可击。想要不着痕迹的靠近,绝非易事,何况是烧了那座百年佛塔。”

不明白为何云夜一定要用“火烧”,或许和千机匣的秘密有关,秦君璃现在分不出神来插手离宗的事,只能给她些许建议。

“珍宝阁中的‘千机匣’并非虚池大师当年制作的那个,而是执书阁照着千机匣的机关仿造而成。”

一句话,叫秦君璃惊讶的抬起目光,瞥了她一眼。

千机匣——且不论里面装着的东西,千机匣本身就是一件难能可贵的珍宝。她手中的执书阁非但解了开来,竟然还能照着仿制一份?

这离宗的执书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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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惊诧,秦君璃却没有出声,任由那位离宗的宗主继续说道:“现在程瑜已经解开了外层,内层的机关更是精细,没有提示他绝对做不到。”

“所以你闹这么大动静,一方面为了引起众人的重视,另一方面其实是想给程瑜提示?”

“不错,想是这样想,但后事如何发展,谁都说不准。”说着弯了眼微微一笑,映衬着微微晃动的烛光,仿若一条星河,在深沉的夜幕上铺散开来。

“在御林卫的眼皮子底下动手,真想看看宫中那位届时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宫中那位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只是语气中的讽刺,让云夜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知道崇政帝无心政事,这么些年来碌碌无为,又专宠明妃,放任外戚祸乱。也知道素玉之主心有沟壑,隐忍了八年,就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之位。

却不知父子两人,竟是如此的水火不容!

秦君璃的恨不可能无缘无故,其中缘由真的是因为他那位沉寂在棠蕖宫的母妃,和八年前一夜消逝的金玉白棠?

“殿下今年可躲不过宫宴,两日后便有分晓,何须扼腕?”

勾着嘴角一笑,晶莹纤细的手指伸向桌案的翠竹茶杯。忽然想到些什么,表情一滞,一张明媚的脸瞬间敛了笑意。

“只是……”收回了手,抚着腕间的乌金镯子,云夜直直的盯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殿下如此轻易就为离宗动了宫中的势力,就不怕日后身陷困境之时,少了一重保障?”

云夜的话让秦君璃心中一紧,感觉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却是垂头敛目,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呡了一口,又缓缓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抬起眼,不甚在意的说道。

“宫中早就布满了各势各派的眼线,我靖阳王府拉拢的算不得多,却也不少,损失一两个谈不上保障不保障!”

说着看向静坐一侧、眉目素净的那个人。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容颜,却是在烛光的笼罩下,少了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些触动人心的妩媚。

不知她先前说出口的话,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还是那份素玉之约不得不守的承诺,秦君璃依旧心中一暖,觉得哪怕用自己的所有去换,都在所不惜。

然而他话中显而易见的遮掩却叫云夜确认了前洲所说的事情,面上闪过一丝怒气,“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逼近秦君璃,斥道:

“不少?殿下既然说靖阳王府在宫中的眼线不少,为何要动用那人?!”

“御林卫刘余年!这么重要的人,用来解决我离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不怕他被人揪到把柄带来杀身之祸?!”

“别和我说非他不可之类的废话,我只是要一个人在珍宝阁的灯油中加些东西,难道就只有刘余年能够做到?!!”

着实有些气极,也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心思深沉的靖阳王,还是胸有大志的素玉之主。一顿斥责劈头盖脸的砸下,云夜才觉得憋屈在心中许久的怨气泄出了几分。

秦君璃,好一个秦君璃——这般任性随意、不顾自己,又是将离宗、将她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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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有所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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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或许还有更多的事瞒着自己,又是一阵怒气激上心头,云夜冷着脸一转身,猛地在桌案上一拍。收藏本站

“嘭”的一声,震的青竹翠绿的茶杯跳了跳,洒出了大半的热水来。秦君璃这才抬起头,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那个女人。

从两人淮中相遇,再至谢府地底,后又辗转京中相见,最后兵分两路夺下了阙谷兵权。

离宗践行了三百年前的誓言,素玉为据、任凭差遣,她偏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流露出不愿过多干涉夺嫡之争的态度。

可若离宗不愿涉世,只愿守着无念山繁衍万代,她又因了魏显的孤注一掷,千里驰援、血战落坞山下。

再过艰难、再过生死一线,云夜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甚至可以是淡漠的让人难以看透。

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刘余年”这般激动,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敛了眼底的异色,站起身,走到桌案边,堪堪重新到了一杯热茶,推到气急败坏的女人面前。

“对我来,阿夜的事,都是大事,从无‘微不足道’之。”见那个女人面色微变,秦君璃眼中闪过一抹深邃,复又勾了嘴角,继续道。

“再,千机匣在魏显手中耽搁了许久,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次若是不能成功,对于离宗来,后面行事怕是要愈发艰难了吧……”

云夜皱了皱眉,终于抬起头,注视起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置身陋室,灯火不明,却难掩那一身睿智风华——他的确实没错,按照自己的计划,千机匣的秘密早该暴露于人前,却被关山屠案和魏显的潜逃生生耽误了两个月之久,如今已然让离宗有些被动。

如若再浪费一次机会,怕是先前的布局都要作废。局破了可以重新来过,但断了京中金线木沉香的线索,又让她该从何处下手,去查明炽宗主的死因呢?

况且,千机匣的背后,牵扯的可不仅仅是金线木沉香那一桩事情……

“我也是思索了多日,觉得这事让刘余年去做最为合适。能够做到御林卫统领的位置,刘余年自是有几分自保的手段,这点事,断不会让他轻易暴露自己。”

闻言,云夜垂下头,抚着腕上的镯,细细想了想秦君璃所的话。

他的不假,自己确实是题大做了些。

可随着计划一步步的推进,京中各种各样的事情纷至沓来,从楚从容、王高疏、青莲卫,再到赈灾归来、搅动一池浑水的邱敏汉——这一件又一件的事,表面看来毫无关联,却让云夜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现在的宁静是暴风雨前的序曲,有人制造了这所有的一切,窥探着、谋划着、酝酿着,只等最为致命的时刻来临。

见面前的女人陷入沉思,秦君璃敛去了眼中的精光。

靖阳王府和白燕行之间的事情原本并不复杂,不过是自己太过信任燕回,让那个白家嫡钻了空。然而扯上青莲卫,却叫人不得不多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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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知道的事情太多,尤其是素玉和无念山离宗。

离宗的事情哪怕让白燕行知道,也撼动不得自己几分,他相信在云夜的掌控下,就算不助自己成事,秦无念一手建立的这个泱泱大宗,也断不会为白燕行所利用。

他不愿让云夜插手靖阳王府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防范那个三番五次追着神武秘陵而来的青莲卫罢了!

青莲卫不简单,尤其是萧寻那个人,绝非一般的皇室暗卫。无宗无派,无族无归,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被崇政帝笼络在了身边。

世人看的见明妃的盛宠不衰,宫人感觉的到德强的地位超然,可若要秦君璃,崇政帝最信任的最仰仗的,却是这位从不出现在人前的青莲卫统领——萧寻。

是眼,亦是刀。

这些年青莲卫暗地为皇帝做了太多的事,光被燕雀楼追踪到的就不下十数桩,包括九哲和尚的死,包括戊虚五毒门的覆灭。

被青莲卫盯上绝非什么好事,或者是非死即伤,从淮中谢家的满门屠杀和落坞山十四云夜的重伤,便可见一斑。

幸得当时云夜的身份无人知晓,青莲卫也不知交了手的是传中的离宗宗主,堪堪为秦君璃赢得一丝先机。

但青莲卫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能够得到辗转得到靖阳王府内的机密,那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的,到底是自己身边的白燕回,还是那个处心积虑、一心想要重建金玉白棠的白燕行?

对神武秘陵势在必得的那些人,他们对离宗的事情知道多少,对封言青、或者是对云夜这个人,又知道多少?

一旦他们知道千机匣中的西陵九星图出自离宗云夜,最后会不会对无念山下手呢?

秦君璃看不透这背后的扑朔迷离,只能选择最为简单的方法——将离宗隔绝在靖阳王府之外,

让她尽快结束千机匣的事情、远离京城!

这才是动用刘余年最为真实目的。刘余年亲自出手,毕竟事成的概率要高的多的多。只是没想到她太敏锐,竟是从“刘余年”这三个字上,察觉出了什么。

对付这个女人,当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若动用刘余年,是殿下深思熟虑的结果,云夜断然没有意见。只是如今多事之秋,殿下还是心谨慎的好。京中不比淮中与西北,有些事,我离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夜知道不用自己,秦君璃也定会做好部署,将宫内宫外、朝堂上下,各个方面都考虑到。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了出来。

却叫秦君璃眼中一亮,波光盈盈的抬起头来:“阿夜……这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哼!”云夜见屋内那人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冷哼一声,端了茶杯一饮而尽。

“殿下确实值得担心。羿王已经对王家下手了,殿下又多了王高疏这个劲敌,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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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雪夜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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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王已经对王家下手了,殿下又多了王高疏这个劲敌,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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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渐弱,而院外树上的落雪已然积了半尺厚,压得那颗光秃秃的柿树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了断。收藏本站

枯枝连着落雪坠落而下,惊散了夜的深沉与浓郁。

前洲先前隔的远,没听见两人了什么,只知道那位宗主走后,自家殿下便这样盯着窗外的飞雪,看了整整半个时辰。

无甚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洲。”忽然窗前的人出了声,携着雾影剑的暗卫连忙飘飞而至,恭敬的立在窗外。

“前洲你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

一句轻轻淡淡,却饱含冷意的话,让前洲猛地一震,连忙单膝跪地,抱了拳道:“请殿下责罚。”

不辩解、不开脱,只是一味的请罪,让秦君璃堪堪气的笑了起来。

“就算她知道了宫中接应的是刘余年,就算她来斥责本王的不知轻重、任意妄为,你以为就能改变本王的决定吗?”

“属下不曾这样想。”前洲低着头,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跟随在靖阳王身边已然许多年。从他还是那个才冠京中、自负风华的少年时,自己就因了太皇太后的关系,成为了他的贴身暗卫。

看着他被那群嫉妒成恨的官家公骗去京郊围猎场,看着他满身脏污、眼神绝望的归来,也看着白家一夜覆灭、他自请守陵决绝而去。

甚至在放逐京外的八年,是他——前洲,一直默默的跟在靖阳王的身后,看着他收留白氏庶、建立燕雀楼、训练玄麟卫,从无到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白燕回能够背叛秦君璃、背叛靖阳王府,看着眼前这人辛苦得来的所有毁于一旦,前洲却永远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秦君璃要的根本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位,而是一个昌盛开明的、干干净净的……南秦盛世!!

知晓了云夜的女身份,察觉出自家主动了心,也明白他动用刘余年不过是想护着那个女人,让她尽快解决千机匣的事情,远离京城,以避开宫中的青莲卫。

可这世间,又有谁真正的替他想过?

白氏一族从来都将宫中的柔妃与皇,当做自己笼络特权、巩固势力的工具;燕回的手足之情抵不过家族荣辱,抵不过那人的道貌岸然、蓬勃野心。

而三百年前秦氏先祖留下的那个泱泱离宗呢?因的她一句“繁衍不易”,扔下一个的执书阁,便置身事外。

如今,为了保护她,在靖阳王府危机重重之时,殿下竟然还是不顾劝阻,动用了宫中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刘余年。

他,当真是和八年前一样,要决绝的将自己逼入退无可退的境地吗?!

“当然,前洲你当然不会这样想。”秦君璃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瞳眸深邃,恍若最为深沉的夜,让万物沉溺其中,再也折射不出一丝的光彩。

“前洲千方百计引了她来,不过是想……拖她入这乱世纷争罢了!”

着窗棱“咔嚓”一声脆响,竟是被站在窗边的秦君璃生生扣下一块碎木来。前洲一震,握紧了拳,将头又沉了沉。

“但是前洲你知道吗?当年的秦君璃早就死了,这些年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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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是个叫做秦四皇、叫做靖阳王的躯壳罢了!

八年隐忍?蓄势归来?直指皇位?!

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吗?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不过是恨——对秦家的恨、对白家的恨,对那个肮脏宫闱的恨!

可是她出现了,让我的生命中多了些‘恨’之外的东西,我想将她留在身边,却又怕她受到伤害。只能尽我所有,让她远离是非,让她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东西。

就算为此失去一切,不过是不该存活于世的一个我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震惊的无以复加,跪在窗下的人知道自己错了,错估了自家主的恨,更低估了他的爱,竟然在短短的一年内,扎根生长成如此参天的大树,任何人都撼动不得的大树!

“前洲……知错!请殿下责罚!”前洲垂了头,眼中一片哀戚,不知是为这纷争乱世,还是人世间的得与不得。

“前洲……”

先前泯息的风雪又凛冽而起,恍若一把又一把的刀,刮过门内院外三人的心头。

在院外墙根站了整整半个时辰的人,从黑色的狐裘中伸出手,任由漫天的雪花飘落而至,不一会儿,便积了薄薄的一层。

将手掌覆于脸上,薄雪化成水渍,顺着灼热的玉颜,一路滴落,沁入灰白的领口。

恍若与他的相遇,给自己这一生带来深深浅浅、不可磨灭的印记。

“你于她于我,此生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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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非惊醒时,已经过了寅时。

直觉有人翻入了这山间的寺,连忙换了衣裳,取了剑,轻手轻脚的飘忽而出。戒备甚深的巡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好皱着眉往回走。

最近京中诸事纷杂,难道是自己蹦的太紧,产生了幻觉?!

“云非……”忽然供奉着佛祖金身的大殿门口,传来低低浅浅的一声唤,吓的云非一个激灵,踏出的脚落了空,整个人险些从墙头栽下来。

“宗……宗主?!”揉了揉眼,看见孤身坐在殿外的自家宗主,云非连忙从墙上飞下,大惊失色的奔至面前。

因得玲珑馆之事,京中防备愈严。是出了什么大事,让这位不顾风雪,大半夜的亲自赶了过来?!

“宗主?!”见她目光涣散,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殿前院内的厚雪神情恍惚,云非有些着急。一撩衣摆蹲下身,凑近她的身前,又是低低的唤了一声。

“明修送来的药还有吗?我好像病的更严重了……”

缓缓转过头,只见那张曾经玉白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像是寒气侵蚀入体,又似内热外散而出。

云非皱着眉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果然烫的惊人!

连忙拉着地上的人起身,替她拢好狐裘,半推半拽的拖入屋中,絮絮道:“宗主明知自己的病未好全,为何又吹了寒风?这下怕是药又不够了。”

云夜拢着狐裘坐在桌前,撑着脑袋表情恹恹,几乎提不起一丝话的力气,让云非长叹一口气,止住了嘴边的抱怨,赶紧转身寻了先前剩下的药,匆匆出了屋。

待两柱香的功夫过后,他捧着一碗热气腾腾、苦味十足的药汁推门而入时,那个大半夜跑过来吓人的宗主大人已经合着衣,在床榻上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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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刀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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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王府,落雨院。

“宫中关于江南秋汛一案,可有什么消息?”

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秦君逸皱着眉,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看向刚刚进门的何枢与柳东川。

“据宫里的消息,两本折都压在御书房的龙案上,这两日陛下没有再翻看过。”何枢不着痕迹的瞥了眼站在身侧的柳东川。

只见他垂首敛目,一副恭敬的样,叫人看不出情绪。

前日何枢从北方回来,便听闻这位殿下新收的座客从消初院搬到了芳华院。

消初院偏僻,远离府中的议事厅和正院,历来为府中幕僚所住。连先前殿下看中的那位钟贺钟先生,也是在消初院住了三年,才堪堪熬出了头,得了他用搬出羿王府。

从未有人像柳东川这般,入府不过三月,便得以重用、一路飞黄腾达,甚至搬入了离议事厅最近的芳华独院。

不知殿下因何看中了他,何枢只知近日这位柳先生似乎为殿下解决了王家的问题,在府中地位直线上升。如今不仅可以自由出入落雨院,连宫中的消息也是不避讳,直接与了他听。

要知道在宫中树立眼线容易,可想在武英殿安插人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宫人仔细、传递消息的人更是谨慎,就怕一个不心暴露来源,毁了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

殿下询问武英殿的消息时没有避开这位柳先生,着实让何枢有些惊诧,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个柳东川的与众不同。

“先生怎么看?”

揉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微微抖了抖,秦君逸朝柳东川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出声问道。

“陛下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决断,或许只是有些顾虑,犹豫着该如何下手、在何时下手、由何人下手。”

抬起眼,波澜不惊的看向眉头微蹙的羿王殿下。却是看清他的动作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连忙垂下眼,掩饰自己的神色。

“如何下手、何时下手、何人下手……”秦君逸念叨着站起身,行至一旁,伸手推开了窗。屋外的凛冽之气涌入,堪堪让他的眩晕感淡去了数分。

“呵!不过一个江南弊案,压了那么久,他到底是没了当年的心狠手辣!”

身后两人垂目不语,皆是知道这个“他”的是谁,却对“当年”之事各有感悟。

崇政帝继位二十余年,因得了太后的扶持上位,头几年还战战兢兢,一板一眼、勤勤恳恳的处理政事,心甘情愿的当个傀儡皇帝。

后来不知因了何故,脱离了玉太后的掌控。一年之间,培养势力、铲除异己,拉魏家上台,将隐忍多年的戾气悉数暴发了出来。

再至后来专断独权、忠奸不辩,不分青红皂白的借着魏氏一族打压何家白家,俨然形成了今日农工不兴、政事不清、国库不盈、兵力不盛的局面。

也不是没有人劝阻,只是御史台的鲜血染了一层又一层,朝堂上的老臣去了一波又一波,也没人能将那位掌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唤醒,任由他一步一步成为性情乖戾、无人敢拂其逆鳞的碌碌之帝。

如今的南秦国力衰退,论兵不及北方齐狼,论政不及边陲国。

有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腐糜之象,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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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皆可食之。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南秦必将被虎视眈眈的外族一口吞下,从此消失在这九州大陆的历史之上。

羿王的一句愤然感慨,让柳东川想到了许多。他知道这位心有远志的殿下要的不是口才滔滔的御史中丞,而是真正的替他分忧解难的谋士,敛去了眼中的冷漠,开口道:

“压的久,未必是坏事,端看殿下要怎样一个结果了。”着抬起眼,直直的看向立在窗口的那人,笑的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染上了血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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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有空寻我喝酒?”

屋外风雪渐盛,何今懒得出门,正躺在榻上百无聊赖,便见何枢悄悄的拎着一坛老酒,从窗外翻了入。

“心里有些不痛快,想要借酒浇愁,你喝是不喝?!”何枢撇了撇嘴,将酒坛往桌上一笃,居高临下的瞪着躺着的那人。

“喝,有酒怎能不喝!”何今着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身起来,飘忽到桌边。翻过两个茶杯,当作酒盏,便咕嘟嘟的给自个儿满了上。

见何枢已经连着两杯下了肚,连忙皱着眉,拦了他伸向酒坛的手:“我何枢,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今日休沐可是随便喝,别忘了你等会还要回落雨院呢,让殿下发现你一身酒气,可还得了?!”

“殿下正在和柳先生论事,江南秋汛一案,怕是下半夜前都不得空。”

见何枢在“柳先生”三个字上咬了咬,便知他对这位先生心生了不快,为眼前的同僚堪堪倒了半杯水酒,何今开口笑道:“柳先生怎么得罪你了,这般不待见他。”

“咚”的一声放下了茶杯,何枢皱着眉头狠狠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不待见,只是觉得他有些……”

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端起杯又灌了个干净。

“呃……你想的可是‘急功近利’?”

“怎的,你也有这种感觉?”借酒浇愁的人放下茶杯,瞪大了眼,看向撇了嘴角一笑的何今。

何今眼中波光微晃,四下看了看,才压低了头沉着声道:

“你以为王高疏那等精明的商人,能那么快应殿下的条件,就真的是为了咱家殿下许诺的三十年海域通行权?”

何枢、何今、何昭都是羿王殿下的身边人,只要没有得到秦君逸的禁令,三人之间互通信息也无甚关系。只是何枢先前一直忙着北方的事情,甚少关注玲珑馆之案,如今猛的听何今一,也是心里一惊。

“因为柳先生?!”心中有些微惊,何枢似乎感觉到了这位柳先生的不同之处。

“啧啧,王家的那场好戏你是没看到,若我是王高疏,怕是当场就要应了殿下的要求,以求他那宝贝儿活命。”

“你年纪,还不曾看的透。”瞥了若有所思的何枢一眼,何今饮下一杯酒,出让何枢一生难忘的话来:

“殿下谋求的是大业,自是需要柳先生这等如刀锋般锐利之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要走的路荆棘满地,而你我、何昭,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手中的刀,用自己的良知底线,用自己的信仰忠义,去成就一个属于他的——崭新时代!”

柳东川,柳先生,不过是明日的我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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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宫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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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一年。

一年的最后一次夜幕降临,在飞雪的陪伴下,悄然而至。

宫墙矗立,冷肃而又沧桑。在这承载了三百年历史的南秦皇城中,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肮脏与欲望,都抵不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去冬来、往复如常……

这条通往重兴宫的路,秦君璃走过九次。

年幼不懂事时跟着母妃欢愉欣悦,后来出宫建府再走时多了些沉稳自持。而如今,第十次,时隔八年重走这条路,却是满心疮痍,只剩下无尽的讽刺与淡漠。

“殿下,这边请。”

虽然宫道上积了雪,将这漫长而又寂寥的路照的一片光亮,小太监还是执了一盏宫灯,垂着头,在秦君璃的身前引路。

“陛下还在武英殿更衣,羿王殿下已经到了,一盏茶前奴才看见了平王府的马车,想必那位也已经入了重兴宫的宫门。”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道。

秦君璃不曾见过他,不知他是哪个宫的宫人,也不知他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心中微皱,却是面色未改、恍若不觉的往前走着。

沉书执着伞,遮挡着飞雪,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听见小太监的话,抬头瞟了一眼对方,见自家主子无甚反应,又默默的垂了头,掩下心中好奇。

“陛下御书房龙案上的那本折子许久没动过了,今日遣人拿到了寝宫,据说动了笔,想必已经有了决断。”

这句话一出,但叫一步之差的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闪过深深的诧异。倒不是因了那搁置已久的折子,而是眼前踏着碎步引路的这人。

武英殿,那是什么地方!在青莲卫的监视之下,怎容得崇政帝寝宫发生的事情轻而易举的传出来?

这人到底是谁的眼线,又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将武英殿的事情告诉自己?!

还未深想,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重兴宫前。

小太监止了步,秦君璃也停下来,抬头向前望去——

朱红锃亮的宫门,宛若天上人间的分领之界。

宫门的这一头黑暗阴冷、飞雪簌簌,而那一端却是温暖明媚、丝竹靡靡不绝于耳。

明明隔的那么近,只要往前几步,跨过一道门槛便触手可及。却又让人觉得那么远——远的像是通往太平盛世的路,布满了坎坷与荆棘。

“殿下?”沉书见自家主子盯着重兴宫的宫门发呆,皱着眉,轻唤了一声。如今形势愈见紧张,主子这般魂不守舍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君璃一凛,猛地收回心神。但见宫门内迎来两位宫婢,容颜秀美,举止得当,在自己身前盈盈一拜,他才意识到刚才引路的小太监早就掉头远离了去。

“恭迎靖阳王殿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

话音冷清,一如那俊逸无双的容颜。

有幸能与他说上话的宫婢面上浮起嫣红,宛若初春三月的桃花,一片盎然。奈何那位殿下却是抬脚一迈,目不斜视的入了内,徒留一地的芳心,在飞雪中,碾做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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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到的早,秦君璃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与七皇子秦君炎、十一皇子秦君慈、十二公主慕锦说了好一会话。

见回京已然一年,却甚少在人前露面的四皇兄走了过来,秦君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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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自然而然的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皇兄”。

秦君璃点了点头,视线飘过坐着不动的秦君慈与慕锦,嘴角勾了丝冷漠的笑,但叫两人心中“咯噔”一下。

可反应过来时,这位皇兄已然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了下来,两人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脸上一顿青白交错。

这两位年纪还小的皇子公主,生母分别是丽嫔与慧贵人。

家世不显,凭借美色被崇政帝看了中,自是需要巴结夺嫡呼声最高的羿王殿下,以给背后的家族带来些许利益。

秦君璃懂,秦君逸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捧高踩低,做的这般明显,甚至连基本的礼数也不会,叫秦君逸眼中染了冷色,开口道:“陛下要到了,你们且先回位子上去,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君慈和慕锦不知二皇兄为何突然冷淡了起来,只得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行了礼,转身朝下席走去。

“瞧瞧,来的早有什么用,还不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哟,这可是我们南秦未来的王爷呐,怎得与我们坐在一起?”

下席的皇子们见十一皇子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被赶了回来,幸灾乐祸的讽刺到。

众人一脸的不屑之色,让秦君慈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气又急。奈何这般情形都是因了自己心大,也怪不得别人,十一皇子只能默默的把憋屈往肚子里咽。

“父皇的步辇都过了冼庆门了,你们还这么不知收敛,小心被扔出去!”

背后忽然飘过一句柔和的男声,但叫想要巴结偏偏没胆、却又酸不拉几羡慕嫉妒恨的几人噤了声,惊吓着纷纷转过头来。

开玩笑,要在除夕宫宴上被父皇扔了出去,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人头地了!

见是不常在人前走动的越王秦君远,先前开口戏谑的几人才堪堪将心放回肚里,不情不愿的唤了声“三哥”。

秦君远像是早就习惯,也不计较几位弟弟语气中的不恭不敬,微微一笑,点了头,便走向了殿上的末席。

待他走了远,落了座,与身边的安王说起了话,下席才有人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封了王吗?!说到底不过是番女生的,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再怎么努力也到了头,当自己多高贵似的……”

“你疯了啊!”还想开口说些酸不溜秋的话,却猛的被人一扯,打了断。

扯住他的人感觉背后飘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缩着脖子环顾了一下,却又不曾发现异样,只得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别乱说话,我母妃说了,千万不要得罪他。”

五六岁的小皇子,排位后的连名字别人都记不住,却一脸的讳莫如深,让他身边那人也扫了兴,挥着手撇了撇嘴:

“得了得了,我不说就是。”

不过是下席两个小皇子间的窃窃私语,淹没在管弦丝竹之乐中,无人听的见。

却恍若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在某人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无药可医,直至腐烂成最为疯狂的偏执,成就了他此生不可回头的罪恶……

“皇帝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重兴宫内的奢靡浮华,让所有人忘却了漫天而下的飞雪,忘记了那且长且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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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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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絮絮,让前两日有些微化的莹白又积压了起来,为这南秦屹立了三百年的繁华都城裹上厚厚的银装。

鼓乐齐鸣,歌舞未央。

重兴宫麸栾殿中亮如白昼,南海留支岛国进贡的琉璃盏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其光,将整个大殿照耀的如同九霄上的仙府之境。

随着熏香袅袅,殿内酒香弥漫,一片觥筹交错、欢欣和乐。

坐在上殿的羿王刚刚回敬了吏部尚书吕秋维一杯酒,便眼尖的瞧见何枢沉着脸,在殿门口探了探。

收回目光,秦君逸不动声色的同周围几人说着客套话:

“几位大人这一年辛苦了,吏治可是国之构梁。蜀地池州前些日子的严政革新推行的不错,如若明年春上成效显著,便值得其他州县借鉴施行。”

其他州县,说的大抵是把持在平王手中的淮禹两州,和安王治下的锦州。

虽说官员任免的大权是由皇权中央说了算,可地界之治,总不能面面俱到。一地的政通绩明,往往和直接的治理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比如江南之地的官商勾结、贪腐成风,就是因了魏家的鼠目寸光、贪得无厌。

毕竟是崇政帝一手提携而上,短短二十年便跻身南秦四大家之一,没有历史家资的沉淀积累,没有世学底蕴的谆诲熏陶,提起魏家,京中世家想到的多是贫儿乍富、不知纪极。

或为那骨子里改不掉的贪婪粗鄙,或为魏家女儿那份求不来的宠冠六宫,其中酸楚羡嫉,几家人各有体会。

经历了这么多事,魏家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剩下的端看高高在上的那位,是想要在众人的质疑中继续护着平王、护着自己一手提拔而起又乱权独断的魏氏,还是忍痛下手,以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一世英明”了。

“殿下一心为政为民,当真是我南秦百姓之福……”

千篇一律的恭维颂扬,让秦君逸面上挂了一丝浅笑,却不置可否,端起酒盏,凑近唇边,斜觑了眼与京畿大营汪庆相谈甚欢的靖阳王秦君璃。

君璃,秦君璃。

相比那些不堪一击之人,可只有你,才是我秦君逸真正的对手呢!

宫婢盈盈而至,为上席的几位殿下倒了酒。瞥见宫婢露在外面的凝脂粉肤,秦君逸手指一顿,忽然想到宫外上演的那场好戏来。

轻轻放下手中的金玉之物,避开众人,朝外间行去。

何枢见自家殿下迟迟不出来,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奈何麸栾宫又不是他一个小小侍卫能进的地方,只得一边搓着手,一边焦急的等待着。

远远见到从容淡定、履履而出的华服锦袖,何枢连忙迎了上去。

“如何?”

秦君逸不咸不淡的开了口,何枢却做不到他这般,沉着脸,压低了声音说了宫外的消息。

消息通过羿王府的暗卫传递,只知道鲜有败绩的何昭失了手,却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去准备下,马上出宫。”但见秦君逸脸色一变,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剑拔弩张。何枢连忙道了“是”,急急的往宣德门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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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了眼麸栾宫外漫漫而下的雪,秦君逸的眼中染上一抹势在必得,他握紧了拳,猛的呼出一口气:

“无论你是谁,都休想从本王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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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刚来的消息,下京小院的‘王怀章’是假的,羿王府的人同对方交上了手,现在往城郊方向去了,怕是要失手。”

云夜在席间刻意打翻了汤汁,借着更衣的功夫,从云非口中得知了王家与羿王府今夜的动向。

却是对这位离宗弟子所说的“失手”两字,有些怀疑和不明。秦君逸费了那么多功夫,生生拖了大半个月,就是为了布这个局,引凶手入瓮,怎会那么轻易失手?

“羿王府的人?何枢还是何今?”原先还打算回到前院的云夜想了想,将身上的青色薄袄换下,着了一身灰衣武服,在雪色的映衬下,几不可显。

见云洛一个翻身从窗外钻入,才点了点头,随着云非一前一后踏上墙头,翻出了封家大宅。

“是何昭。”

“何昭?!”原先在前的灰衣脚下一顿,扭过头来,看向云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怎么可能?以秦君逸的心计,既然设了局,又用了自己最得力的何昭亲自出手,怎会允许“失手”的局面出现?!

除非……这位殿下早就料到了下京小院的事情会败露,真正用来引“杀人凶手”上钩的,不是翻墙而出、寻欢作乐的王家纨绔,而是那个待在王家大宅、被人精心守护、如假包换的王怀章!

甩掉所有人、带了一个小厮、远离安全的王家大宅,只为一夜风流——这种事王怀章确实做得出。

可就算再过合理,还是有一定的疑点和漏洞。

如若玲珑馆一案,对方动机单纯,就是寻仇,想杀掉王怀章,定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若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背后还有高手在出谋划策,就会看透羿王府的“请君入瓮”之计——趁着何昭带了羿王府大半人力追杀“凶手”,转而偷袭王家大宅,或掳或杀,完成玲珑馆没有完成的事情。

那等待对方的,必然是更甚十倍的埋伏……

这下,连云夜也是生了浓浓的好奇。为了一个王怀章,搅乱这京城一池浑水的,到底是什么人?!

“宗主?”见云夜立在一方院落的屋脊上,陷入沉思,任由飞雪在她肩上落了厚厚一层,云非皱着眉开口唤到。

这本是羿王府与王家的事情,就算牵扯了封家入内,因没有实证,早就排除了宗主的嫌疑。

况且如今宫中晚宴已近尾声,珍宝阁的好戏就要上演,她为何要费这心神与功夫,去蹚羿王府的浑水呢?!

“云非,你可知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世家?”

仿佛感觉到了云非心中所想,云夜忽然开了口说话,叫跟在身后的那人一凛,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东南海域之王,金玉为食、贝珠为妆,实实在在的南秦……首富。”云非垂了头,陪她站在雪夜中,恭恭敬敬的回答。

“南秦首富?再富能富得过执玉阁?再富能把持的住九州经济,影响数地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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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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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非闻言一震,是啊,离宗有执玉阁,宗主又怎会看得上王家这点家资积累!

且不说王家的家底和朝堂上的影响,光是海航贸易的风险,与当政者对禁海的态度,就决定了王家在夺嫡之争中的作用有限。

甚至稍有不慎便会一无所有,成为反被其累的包袱。

那为何羿王在背后使了这么多手段,一定要笼络住王家——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富贵氏族呢?

云非不明所以的看着宗主的背影,却见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宛若北溟阴山的优昙花开,荡漾明媚而又神秘惊艳。

“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王家,更熟悉东南海域的人了吧……想要建立强大的开明盛世,又怎会忽略蜗居弹丸之地、蠢蠢欲动的海夷之族呢?!”

倭族蛮邦、海夷岛国!

羿王他……想的竟是“立藩制夷、四海升平”这么长远的事情吗?!

提气而起,灰衣薄袖的那人在屋脊房顶几个飞踏,便朝着汇林街王家大宅的方向而去。云非见状,连忙跟了上,却未曾听到垂目敛色间,她那句横梗于心的感叹:

秦君璃,遇上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到底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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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泽兄,你说羿王殿下这样行事匆匆,所谓何事?”

得了皇帝陛下的允许,羿王殿下早早的退了席。虽然不欲声张,可整个麸栾殿关注他的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是惹了许多人的好奇之心。

鸿胪寺卿杨坤和便是其中一个,见秦君逸挺拔俊逸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才凑了过来,同封明泽八卦道。

“羿王殿下手上总共就那么几件大事,你不早就了然于心,在我面前,还装无知?!”封明泽瞟了同僚与好友一眼,没好气的揭穿了他的掩饰。

杨坤和对着对面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封明泽便借着舞姬的遮掩望了过去。但见对面的何士均一脸炭色,直觉没什么好事。

“看到了没,何家人的脸色,惊诧中带着点不甘的愤怒,啧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何士均与羿王之间是一条肠子通到底呢!”

喝了几杯水酒,身边这人有些口没遮拦,让封明泽皱了皱眉,寻宫婢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喝多了啊,这可是宫里,被人听见,连老夫都救不了你!”

“不多不多,呃……嗝~”抚着肚子打了个酒嗝,杨坤和堪堪凑近封明泽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絮絮道:“你可知前几日何家人进宫探望如贵人,带了个什么人?”

封明泽面上不动声色,却是用眼角瞥了瞥四周。这家伙果真是喝酒喝上了头,管它是后宫秘辛还是朝臣八卦,都一古脑的倒了出来。

杨坤和的妹妹入了宫做贵人,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只是封明泽有些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位一向不涉派系之争的好友,变得如此反常。

“稳婆,一个从宫外请的……呃…嗝~~~~”又是一个浓浓的酒嗝,封明泽连忙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这些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情,喝些茶,醒醒酒。”杨坤和有些头晕,对他递过来的茶摆了摆手,混沌着往桌案上一趴,竟是不甚酒力,浅浅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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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哟,杨大人这是……”

“你们看看,这才几杯,就不行了!”封明泽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让周围几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言语间,有人唤来了宫人,扶着杨大人去了偏殿,封明泽的周遭才清静下来。

鼓乐笙歌,靡靡纷杂,虽然面上笑骂着,那两个字却扎根入了他的心,掀起一阵莫名的惊涛骇浪。

稳婆——宫中自有太医院的医女,专门为妃嫔接生。

甚至为了防止外人危害龙嗣,行“巫蛊换子”等诡邪之事,后宫之中曾经严令禁止从宫外寻人,以助后妃“安胎护孕”。

所以就算何家人千方百计将这个“稳婆”带入了宫,不过隔着帘子瞧上几眼,又能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呢?

说到作用,在这个风卷云涌、各方角力的时候,封明泽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宫外“经验丰富”的稳婆,是何家人特意请来,为如贵人相看“龙凤”的!

宫外搭个陌生人入宫,不甚容易。已经有了羿王殿下这棵蔚然成荫的大树,何士均又为何连两个月都等不了,非要冒着风险去确定如贵人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呢?!

宫婢跪坐在桌案边,小心翼翼的为这位位高权重的朝臣添了酒。

酒汤晃动,折射出琉璃盏的盈盈之光,让封明泽忽然想到秦君逸在封家说的那句话来:

“就算是嫡亲的舅舅,始终姓的是何,而不是秦。”

原先有些不太理解羿王殿下的心思,如今细细想来,却似乎是一切都已经有了预兆……

---

“羿王走了。”

麸栾殿阴暗不可视物的角落里,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嗯,我知道。”

话音清淡,虽是男人的声音,却叫人感觉到一种不可形容的阴郁。

“定是下京那边出了岔子。”

另外一人似乎有些着急。

“……”

话音清淡的那人没有答话,只是紧紧的皱着眉,看了面前一脸严肃的男子一眼。

“我有些不放心,等会我寻个机会先出宫,你自己在宫中且小心!”说着转身要走,身后那人却是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慌不迭的拽上他的墨色衣袖。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为我们去杀人了!”话语声中染上了一抹担忧,让他身前那人眼中的执着更甚。

“到此为止?!呵,王怀章这种败类就该死!让他多活了一个月已然是仁至义尽,这次他休想躲的过去!!”

说着从修长莹白的指间抽出自己的衣袖,看着光滑的锦缎与那如玉的肌肤交织,眼中堪堪窜起一簇莫名的火。

“够了,令羽,真的不值得……”

冷清的话还未说完,被他唤作“令羽”的那人已经拂袖走出阴影,朝着席间走去。

晶莹纤细的指尖抖了抖,缓缓缩了回来,拢在暗红织纹的袖中,随着他嘴角渐渐勾起的弧度,失去了令人惊叹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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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虚伪的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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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兴宫,麸栾殿。

戌时未过,酒意正酣。

今年的除夕宫宴,明妃安分了许多。约莫也是意识到魏家如今形势不妙,不敢再恃宠而骄,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笑的僵硬而又别扭。

可若只是这么安分守己、审时度势,明妃就不会是那个宠冠六宫,但叫三千后宫女子恨的牙痒痒的明妃了!

端着一杯水酒,年近四十、保养的如同三十不到的魏语嫣,扭着纤纤细腰,风情万种的站起身来,走到崇政帝的身边缓缓跪坐而下。

有宫婢察言观色,立马递上装着琼浆玉液的玉壶。明妃执了过,淅淅沥沥的替那位九五之尊倒了小半杯。

“除夕佳节,普天同庆,可陛下今日都未曾与臣妾喝上一杯呢~”

似怨似抑、似嗔似颠,百种风情流转于一目间,但让上席的那位目光闪了闪,冷漠疏离的脸色略缓了几分。

话语间,纤纤玉手执起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一时间竟不知是人如玉还是玉似人,就这样往崇政帝身前轻轻一送。

崇政帝想到前些日子她在御书房闹的那一出,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手上借势一挥。

不知是美人儿握的不牢,还是皇帝的力道太大,那五分满的酒杯竟然从明妃手中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挺翘圆润的胸脯上,堪堪为玉色的衣衫留下湿濡的痕迹。

“呀!”

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呼,明妃连忙侧过身,捂住那因被浸湿而显得有些透明的宫装。

复又微微抬起头,凤眼含泪、憋屈隐忍的看向身侧执掌着天下生杀大权的那个男人。明明未说一字,却是欲语还休,有种数不尽的哀愁幽怨。

对上明妃的那双泪眼,崇政帝瞳孔剧缩,猛的一震,似乎又看到了有着一模一样眼睛的那个人。

当年被迫离开故土、远赴他乡,最后的回眸一笑,也是这般哀怨与惆怅。

如若没有这天下江山、没有那家国道义,她是否也能像这后宫里的女人一样,一直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吗?

“你……”崇政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晦涩的光,忽然之间就没了先前的不近人情与冷漠威严,竟是放下身段,关切的问道:“爱妃…可有伤到哪里?”

皇帝给了台阶,明妃哪里敢拿乔。心中暗喜,连忙遮着胸口垂了眼帘,“温柔贤淑”的答道:“都是臣妾不小心,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责罚。”

说着软了身子,作势就要拜下去,面前的男人连忙伸手缓缓一挡。

“得了,一点小事,什么罚不罚的!这都湿了吧,先去后殿换身衣服,回来再陪朕说说话。”

见崇政帝已经松了口,达到目的明妃乖乖巧巧的应了“是”,在宫婢的搀扶下站起身。却借着转身的空隙,趾高气扬的瞥了另一侧的何皇后一眼。

奈何皇后早就看够了她这一套,面对显而易见的挑衅,莫说生气,脸上那副端庄的笑连动都未动半分。

对手的无动于衷,堪堪让魏语嫣失了得宠后的愉悦。暗骂了几句,便掐着帕子随宫婢去了后殿。

皇帝的动向一直是这重兴宫内众人关注的焦点,尤其又是这等派系斗争愈演愈烈的多事之秋。这位陛下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背后代表着的都是未来的恩宠兴衰、大权何落。

眼见崇政帝这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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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疾言厉色、又是关爱示宠,席下数派酸甜苦涩各有体会。只是等着看魏氏落败、平王失势的一些人,免不得又要失落几分。

转观几位明争暗斗的秦氏皇子。

平王与平王妃齐案而坐,低头浅酌,不知在笑谈着什么,一副夫妻琴瑟和谐的样子。但就算平王妃的妆容再过精致,也掩饰不住眼角的那丝落寞与哀怨。

秦君瀚花名在外,如此一改常态,想也知道他不过是做给崇政帝看,好借此挽救魏家岌岌可危的形象与形势罢了。

有没有用且是另说,却叫有心人看出了魏氏一族的黔驴技穷与垂死挣扎。

而另外一位取代平王、在短短的一年间就变得炙手可热的皇子,正端着酒杯凑近唇边,勾着嘴角笑看着宫殿中央的歌舞翩翩。

秦君璃的从容淡定,让那些擅长察言观色的文人政客纷纷皱了眉,感叹起这位殿下的深不可测来。

八年前白氏覆灭,柔妃自那之后深居宫中、不闻世事。

可在这等母族落败、远离皇权的情况下,靖阳王秦君璃一回来,便让朝堂众人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没有刻意为之,但接连被皇帝委以重任——巡视江南,监军西北,甚至在阙谷关力退齐国三十万大军后,出人意料的揽得禁军统领之职,率军十万、管辖京中戍卫。

官职不高,其中代表的意义,却让这一年都过的甚是压抑的京中百官,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与这位殿下形成天壤之别的便是一侧的越王秦君远。

自幼越王殿下便是存在感极弱,甚至不比那位一母同胞的静怡公主。

因娘胎带出的毛病,心室不全,经不起劳累,这位殿下出宫建府之后便搏了个司天监的闲差。无人管束,不涉权政、不涉党派,过的比任何人都逍遥自在。

如今宴席过了大半,越王也不知去了何处,八成又是去了后殿歇息,可偌大的麸栾殿中,除了随侍的宫婢,却再也惊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那位端了酒杯随着外祖父郢国公与群臣笑谈政史的安王,却又大不相同。

安王年纪小,但佟家与熙妃似乎想法颇多。

佟家这些时日虽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却暗地小动作不断。笼络朝臣、扩大势力,一度连崇政帝都有所耳闻。

佟、魏两家因了关山屠案之事,闹得水火不容。本该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可佟家却偏偏这个时候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甚至一度在某些场合公开与何家叫板。

不知是想借势而为,还是太有底气,总之这等偏执的作态,但叫朝中见多了风浪的老臣,堪堪送上一个大写的“幼稚”。

佟家再怎么蹦跶,始终入不了那位羿王殿下的眼。

堂堂的皇室嫡子,论才华、论心智、论权谋、论家世,都甩了安王几条街远,又怎会真的将这等跳梁小丑放在眼中?!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赞的是父慈子孝、家宅和乐,扬的是朝政清明、兵强马壮,颂的是盛世繁华、天下太平。

这宫宴上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张叫做虚伪的面具,编织着最为绚丽的谎言,成就着一场叫做“粉饰太平”的戏码。

可东南方的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伴着黑雾弥漫而起,但叫这场尚未收尾的戏生生碎裂了开,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其乐融融”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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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故人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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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看了眼殿下众人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复又低了头,继续道:“再了,人多眼杂的,陛下真的要当着众人的面,解这千机匣?”

坐在龙椅上的人一愣,似乎也感觉出了些许不妥,赞赏的看了身边的德强一眼。收藏本站

“今夜可是除夕,众位大臣留在宫里也多有不妥。陛下看,这时都快过了…是不是让人先散了?”

目光沉了沉,崇政帝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手对着强公公挥了挥。德强会意,连忙直起身,走到殿下,对那跪着的程瑜道:

“程大人起来吧。这几日大人也是辛苦了,陛下体恤,日后大人还是要多尽心力才是。”

虚惊一场,可堪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程瑜不敢大意,连忙拜谢圣恩。

强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几位皇:“时已至,斜阳宫那边又无甚大碍,众位殿下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明个儿初一,礼部安排的祈福之事马虎不得,几可莫要误了时辰。”

见崇政帝一脸的倦色,强公公又替那位陛下发了话,大家便心中有数,这千机匣今日是不会再解,至于西陵九星图是否还有得见天日的那一天,也端看因缘造化了。

木枢迷宫——若是让那些前仆后继、无端丧命的寻宝人,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千机匣中,竟然是藏了这等玄而又玄、无人能解的机关设计,是否又会悔不当初呢?!

怕是无人能答了吧……

三三两两退出了麸栾殿,在这重兴宫呆了整整四个时辰的南秦朝官面色倦然的朝宣德门行去。

“就这样了?!”同为中立一派的兵部尚书黄元甫走在封明泽的身后,压低了声音叹道。

“不然呢,你待如何?”封明泽背了手,瞟了眼他那张意犹未尽的脸,“你还真以为陛下会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千机匣?!”

“哎,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不就是好奇那‘西陵九星图’长个什么样么……”

西陵九星图——事关神武秘陵富可敌国的宝藏,高高在上的那位就算有心据为己有,又怎会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

神武帝,那可是当今皇帝的太爷爷!

挖自家先祖的坟墓,自古这种事情放在谁的头上都是一条大逆不道的天谴之罪,虽然那位陛下是有些专断独权、性情多变,可还没到无视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地步。

所以无论有没有那“木枢迷宫”,今日麸栾殿的众人都不会看到西陵九星图的现世。要知道,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青莲卫萧寻萧大人可是还在殿上看着呢!

以那位的身手,只消动动手指,便可让程瑜解不成这千机匣。一个无人能解的“木枢迷宫”,不准还是救了这位程大人一命呢!

至于“木枢迷宫”能不能解、会不会解,便不是他等能操心的了的了……

“知道还那么多感叹?这么晚回去,就不怕被尚书夫人罚跪?”

“我那夫人可是温柔,封相的莫不是自己吧……”

“好你个黄元甫……”

秦君璃站在重兴宫的门口,看着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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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远的众人,嘴角勾了一丝了然的笑。

这冰冷至极的皇宫,处处都是虚伪的假象。看戏之人以为置身事外,孰不知,自己却是别人眼中演的正好的那一出,倒真真不如这飞雪,来的真实自在呢!

“靖阳王殿下!”

沉书在秦君璃身后执着伞,两人往宣德门的方向行去。刚刚行至一半,却从拐角处窜出一道黑影,拦在了三步远处。

“何……枢?”一眼认出了来人,秦君璃背着手,挑了挑眉。

羿王府的何枢,不该是早就跟着秦君逸出宫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却在看见何枢手中之物时,眯了眯眼,腾起一股骇人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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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方位?”

一行四骑,出了宣德门便在玄武大街上驰骋开。

幸得除夕之夜,整条街上空无一人,不然,怕是要被当前一骑眼中的冷意冻僵在当场,化成一座人形的冰雕。

“西南,对方入了京郊围场,朝**山的方向去了。”身后之人叱马跟上,面上也是一派凝重。

“前洲,你带本王的印信去调禁卫军!”秦君璃头也不回的命令道,但见身后传来一声毫无情绪的“是”,便有一骑分了出来,朝东行去。

剩下的三人并未减速,迎着漫天的飞雪,便直奔西南城郊。

出了内城门,踏入了下京的地界,眼见离西南外城门越来越近,最先的那一人却忽然勒了马。

映雪似乎不满疾驰被人打了断,扬起前踢,发出“希律律”的叫声。却又感受到自家主身上散发出的冷漠与戒备,喷着鼻息,原地踏了两步。

“殿下?”何枢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也停了下来,皱着眉唤道。

然而那位靖阳王殿下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似是期待,又颇为不耐。

更让何枢惊诧的是,自己从这位殿下的眼中,看到了嘲讽,那种浓浓的、恍若厌恶了人世万物的嘲讽——竟然与自家殿下偶尔流出来的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不见,靖阳王殿下还是如此的敏锐……与自负。”

一辆浑身乌黑的马车从巷中缓缓驶出,带着帏帽的一人掀了帘下车,也不靠近,就这样站在三丈远处,幽幽的开了口。

朋友?仇家?怎得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何枢在心中算了算时间,距离那凶手潜入京郊围场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羿王殿下带着何肖,尚能将人困住。

但京郊围场地势复杂,禁卫军的驰援再不到,或者这位殿下再这么耗下去,怕是真要给了对方机会,藏匿起行踪了!

追踪香的作用只有十二个时辰,一旦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到人,不仅让羿王府这大半个月的部署都做了废,打草惊蛇之后,再想抓住幕后凶手,怕是会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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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云影朱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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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之人。心中千万种情绪翻滚着,又被生生的压下,化作眼中的一片寒霜。

九年不见,自从知道这位白家的表哥还活着,他想象过无数种两人相见的情形。

却不曾想,使了手段、挖了靖阳王府墙角的白燕行,竟然还敢如此大摇大摆的拦住自己的去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表哥不远万里入京,君璃本该尽尽地主之谊,只是这等除夕团圆之夜,不便在路上多做耽搁。有什么话,还是直吧!”

压抑住心中的痛与恨,秦君璃勾了勾嘴角,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只是这样一句饱含深意的话,让三丈远处的那位“白家家主”堪堪白了脸,有些怒不可遏。

除夕团圆之夜?!

金玉白棠早在九年前就灭了,如今只剩下了他白燕行一人,这样阖家欢庆的日,他该与谁团圆,又能够与谁团圆?!

秦君璃,当真是狠心,一句话,便戳中了自己最深的痛处。

表哥?!一旁的何枢看了眼三丈远的身影,又听到靖阳王出口的话,皱了皱眉,心有不解。

能让这位殿下开口唤做表哥的,只有金玉白棠的白家人吧……可白家嫡系,不是在九年前就死的一个都不剩了吗?!

难道……当年还有人侥幸躲过一劫?

躲过一劫,却又为何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之后才现身?!

白燕行咬了咬牙,堪堪压下了心中翻滚的痛意,微偏了视线,看向皱着眉头,一脸欲言又止的何枢。

何枢未曾蒙面,寻上靖阳王殿下又是为了玲珑馆的案,自诩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却让对方一声冷笑,讽刺道:

“这位不是羿王府的何枢吗?这些年,难怪表弟对白家的事情不那么上心,原来是投了何家的怀抱!怎的,表弟是不是已经改口唤那何士均做“舅舅”了?”

话一出口,秦君璃无甚反应,羿王府的何枢却是猛的一震。

相传当年靖阳王为了白氏一族远离京城,自请守陵八年,血脉相连,按道理应是同气连枝。何枢不明白这位白家“表哥”怎得好端端的扯上了何家,还的如此难堪、不留情面?!

“一孔之见,难怪要做那等自掘坟墓之事!”秦君璃瞟了眼面色尴尬的何枢,冷笑一声道:

“舅舅当年的狠辣与算计,看样表哥是连半分都没学的上。也难怪,苍山云海八年,美人在怀,怕是白家嫡早就忘了这天下是何等模样了吧!”

“你!!”白燕行被秦君璃气的差点吐血。

论攻心算计真真是谁都比不过自己的这位表弟。他莫不是猜到燕回在附近,才故意提了“朱朱”出来挑拨离间,令他兄弟龃龉?!

“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今日本王不欲同你为难。燕雀楼送与你又如何,不过得了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就真当自己咬的住、吃的下?心别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那点根基毁了,被人耻笑‘白家家主’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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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何枢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靖阳王殿下。

不都这位殿下高冷沉稳、不喜与人交往的吗?怎得嘲讽起人来,也是这般的…给力?!

“殿下不必这样。”忽然又从巷中走出一人,寒风盈袖,却温文尔雅,面色淡然。只是面上忽然又带了无奈的笑,有种不出的自责与挣扎。

“不过是想激动燕回出来罢了,何必将话的这样难听……”

这人何枢认识,竟然是靖阳王府那位地位颇高的燕回,燕先生!

皱了皱眉,感觉自己似乎卷入了靖阳王府什么见不得人的争斗,何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时三刻的更声响起,却让他一凛,连忙策马到秦君璃的身边,焦急的道:“殿下,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秦君璃点了点头,眼神冷漠的扫过白燕行与白燕回兄弟俩。刚准备叱马而过,却有十数黑衣蒙面之人从四周聚集,堪堪挡住通向外城门的路。

“没有墨卫在,连前洲都敢派出去,你也真是自负的可以。”白燕行冷笑一声,一个示意,他身后十数人竟是悉数抽出亮晃晃的长剑来。

燕回却是一惊,跨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斥到:“你疯了?!不是要同他好好谈谈吗?”

“谈谈?!呵。”白燕行瞟了自己的庶弟一眼,“靖阳王殿下心高气傲的很,似乎不愿意同我们谈谈呢……”

秦君璃对这等虚情假意的戏码也是不耐,一个跟了自己八年的人,叛就叛,又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不过是十人,就想拦住他秦君璃?!与那自以为是的白燕行呆久了,燕回莫不是也变蠢了吧。

对羿王府的何枢使了个眼色,两人眼中闪过凌厉,悉数抽出剑来。既然一场打斗避无可避,速战速决才是解决之道!

燕回一愣,没想到秦君璃竟是毫不犹豫就拔了剑,他当真就不念八年的情分,不念自己身体里流淌的白家血脉吗?!

“动手!”

嘴角勾了冷笑,白燕行往边上退了退,沉了声命令道。

奈何几名杀手刚刚往前踏了一步,虚空中便“唰”的一声飞过十道红光。

不知从哪里射出,亦不知怎的瞬间就到了身前,抬了剑的黑衣人大惊失色,被这从飞雪中窜出的阴冷红光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待回过神来,红光悉数射入了十人脚下的石砖,只留一半的箭尾在寒冷的空气抖了抖,用那鲜艳夺目的朱红色,彰显着来人的身份——

云影卫,竟然是离宗的云影卫!

在西北见识过离宗云影卫的朱箭,箭无虚发、毫厘不差,秦君璃一凛,云夜?!

不可置信的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待看见领头那人陌生的面孔,眼中堪堪闪过一丝失望,却依旧勾了嘴角,扬起一抹不可直视的笑。

她……终究还是上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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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孤峰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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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

抬手挡掉何昭的攻击,露在玄铁面具外的一双眼眯了眯,闪过一丝不耐。

羿王府这人身手不弱,偏偏又胆大心细,甚是难缠。绕了大半个下京,本以为能够凭借**山的地势甩掉他,没想到又冷不丁的冒了出来!

缠斗了大半晚上的黑衣人不知他就是羿王身边最为得力的何昭,一剑扫过对方脚下,但见蒙着面的何昭迅速避开剑气,朝后一翻。

却又在空中堪堪一个转身,顺着他撤剑的方向重新杀了过来。

让人惊诧的是,面对何昭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带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竟然也不退不让,只是缓缓抬起左手。

“当”的一声响,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黑衣人用那只纠结扭曲、布满红褐疤痕的手堪堪一把握住了何昭的剑。

何昭的剑法何肖也是见识过,算不上绝顶凌厉,却也不是任何人都挡的下来。

但对方以血肉之躯相博,莫血肉横飞,皮肤上竟是连一丝剑痕都未曾留下,如何不叫人感到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带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嘴角闪过一丝讥笑,用嘶哑的声音冷冷道:“试了这么多遍,还是不死心,你们羿王府的人都这么不自量力吗?!”

长剑被人制住,何昭的目光闪了闪,连忙弃了剑往后退。面上一片凝重,却是在心中暗自窃喜。

弱了!力道弱了!

那只刀剑不入的手臂果然不能一直保持坚硬如铁的状态!

虽然不明显,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控制的力道在减弱,如此一来,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便可寻到破绽,拿下此人。

“何肖,剑!”接住何肖从背后扔过来的剑,何昭退了两步,拦在秦君逸与何肖的身前,压低了声音,对同伴吩咐道。

“你带殿下先走,去找何枢,这边交给我。”

他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自家主,如若殿下撤出了**山,他反而压力了许多,就能放下心来集中精力与对方周旋。

宽厚的连帽大氅遮住了秦君逸的身形与脸,他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断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本来是想证实对方的去向,如今却与下京院和王家大宅的两拨黑衣人在此撞了个正着,多多少少和他所想不谋而合。

鬼面假扮的“王怀章”不在此地,要么被他们藏匿在这山中某处,要么已经通过暗道送了出去。

无论是那一样,剩下都只能依靠靖阳王手中的禁卫军。自己待在此处,作用有限,还不如先撤出**山,让何昭专心对付这两人。

想着对身边的何肖微微一点头,又对身前的何昭低声道:“你且心,实在不行就先撤。”

拢了大氅的帽檐,毅然的转身往来路上撤去,不曾想,却是从远处传来一声嘶哑低沉的冷笑。

“这么遮遮掩掩见不得人……莫不是咱们那位身份尊贵的羿王殿下吧!”

玄铁面具后的那双眼眯了眯,话音尚未落地,竟是用了内力打出了几枚暗器。

何昭大惊失色,连忙抬剑去拦。菱形的铁片打上明晃晃的精钢剑,堪堪擦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

眼见一枚遗漏的冷光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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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肩膀,朝羿王飞去,执了剑的人无暇顾及其他,又是在空中一个急转,对着秦君逸身边的同伴喊道。

“何肖!!”

暗器被注入了内力,来势迅猛,何肖的剑又给了何昭,千钧一发之间,只能一把推开秦君逸,任由利刃“噗嗤”一下,打入自己的身体。

“何肖?!”秦君逸被推的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转过头,却见护着自己的何肖已然被暗器打中后心,扑倒在了布满脚印、不复雪白的林地里。

“快走!!”

何肖用了最后一分力气嘶喊道。

奈何另外一人解决掉两名侍卫,冲过来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剑刺入,让雪地里的何肖,再也发出不一丝声音……

“哟,这不是羿王殿下吗?今日这‘买一送一’的买卖,可真是划算!”

一阵晃动,让连帽从头上落了下,秦君逸冷着眼,看向提剑站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

那冰冷的剑刃上还沾着何肖的血,就这样顺着凹槽,一路滴在雪地里,像是羿王府开的正艳的红梅,却偏偏被碾做了尘泥,不复娇艳与芳华。

何昭见状,连忙想要上去解围,奈何身后带着面具的那人又缠了上来,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秦君逸会些功夫,不比何昭何肖精进,只能在对方杀过来时,一挡一滚,躲的甚是狼狈。

黑衣人见他功夫不济,眼中闪了阴冷又兴奋的笑:

“和羿王殿下相比,那王家大公算什么东西。不知替你家少主除了这个劲敌,日后他登上皇位,一统这天下,可会封我个大司马做做?!啊哈哈哈哈!!”

蠢货!!

皱着眉,与何昭缠斗的黑衣人不悦的瞟了眼放声大笑的同伴,眼中闪过赤裸裸的鄙视。

羿王还活着,他竟然在这里得意忘形的做着春秋大梦,难怪玲珑馆中会失手杀错人,让少主劳师动众的为他擦屁股!

如果不是看在他家主的面上,这种人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还轮得到在这里大放厥词?!

劲敌?皇位?

他口中的“少主”是何人,肖想的竟然是这南秦的九五之位?!

秦君逸边战边退,不敢大意,对方却存了逗弄的心思,将他逼到了断崖边。

何昭见形势不对,越发着急,手中出错,竟然被对方一剑刺中肩膀,挑飞了向那一人怀抱粗的歪脖树撞去。

撞击的巨大力道,让那个歪脖树晃了晃,扬起一片的雪末。被寒风一吹,堪堪飞到半空中,迷了人的眼。

何昭用剑撑着,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嘴边的血,却见带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突然扭头看向他,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糟了!!

咯噔一下,心中浮起极度不好的预感。

何昭看见黑衣人对着断崖的方向扬起手,接着三枚闪着蓝光的利刃疾射而出,直冲身临险境却镇定自若、风华无双的那人而去。

血液叫嚣着从脚下往上涌,受了重伤的何昭感觉浑身上下都瞬间冻了住,再也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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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坠落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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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眼前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闪过,像是脑袋中绷的紧紧的那根弦,忽然断裂了开来。

何昭猛的一震,连忙朝断崖边的秦君逸扑去。

黑衣人的暗器比他快,然而那道闪电般的亮光却是更快。瞬间从阴暗的角落追上,左右一个微晃,带动空气震荡,一下弹开了两枚暗器。

然而再快,终究是慢了一步。

黑衣人的暗器加上了十成的内力,退无可退的秦君逸只能微微侧身躲避,却偏偏被那菱形的利刃打在了腰间。

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往后一仰,直直的朝断崖下坠去。

实在是隔的太远,刚才的重击又让他受了伤,何昭想要扑向过去,拽住自家的主,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君逸墨色的衣角,消失在断崖边。

“殿下!!!”

一声惊呼在空旷的山林间震荡开来,激荡起延绵不绝的回音,惊的孤鸟突飞、飞雪坠落,复又化作黑衣人嘴角那放肆的笑,让何昭心沉到底。

似乎感受他心中所想,蓦然出现的那根银丝却像有意识般,在崖边突然转了向,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加速朝着秦君逸坠落的地方探去。

何昭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本能的伸手想要去拽,却被银丝上的内力一震,猛的向后弹去。

好强的内力!!

还未站稳,眼前蓦然一花,有团灰色的云雾从半空中一闪而过,竟然顺着银丝的方向,向崖底跃去。

什么东西?!

大惊之下,何昭连忙运气,脚下一动,作势也要一跃而下,却被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影一拽一扯,堪堪从断崖边拉了回来。

“做什么?!还不先解决上面的?!我一个人哪搞的定?!”

着那个从后面拽住何昭的蒙面人转身一剑,就对着得意忘形、企图活捉秦君逸的黑衣人杀了去。

何昭咬了咬牙,看了眼漆黑的崖下,只好随手拾了把剑,憋着一股狠意,加入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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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断心崖,自己和这地方还真是有缘!

被暗器逼的脚下一滑,身不由己的坠了下来,秦君逸面上却是扬起一抹苦笑。

十年前大难不死,却泯灭了那个胸有鸿鹄之志的秦二皇,换成了如今这个金玉其外、恍若行尸走肉般的秦君逸。

十年后的这一次,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际遇和人生呢?

没有那个家伙,这次自己怕是要冻死在那方深不见底的绿潭中了吧……

闭上眼,感觉凛冽的山风寒气像利刃般从脸上刮过。

一刀一刀,深可见骨。

洗濯血脉,拔除污秽,用如此痛彻心扉的方式,还世间一个干干净净的秦君逸,一个真真正正的秦二皇。

要解脱了吗?该放弃了吗?再也不用饱受煎熬了吗?……

痛并快乐着,这就是他当年毅然决绝颠覆白氏的感受吗?

一根细丝沿着崖壁从上方忽然而下,“唰唰”两下缠上他的腰。接着“咔哒”一声响,自由坠落的身躯猛的一顿,下坠的势头被瞬间止了住。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背后探过,贴着墨色的锦衣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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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便飘忽至他的面前。

?谁,是谁?!

秦君逸猛的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晶莹透亮的瞳眸。

是他?

怎么是他?!

封言青……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抱紧我。”忽然出现的那人吐出一句且轻且淡的话语。虽然隔着蒙面的布巾,秦君逸还是感觉到了沁入心扉的清涟之意。

震惊未去,眼中一片惘然,却双臂用力,顺着她的要求环上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嘶嘶——

有什么东西从腰上摩擦而过,接着银光乍现,悉数没入身前之人的手腕中。

仰起头,云夜看了眼漆黑不可视物的崖边石壁,皱着眉抿了抿唇。

秦君逸正盯着她颈脖间的玉白微微发愣,就见面前之人一个甩手,便有晶莹纤细的一物对着虚空之中疾射而出。

不知道是何物,也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从云夜手中射出,只感觉两人瞬间被那东西扯住,停在了半空中。

秦君逸看了眼虚空中几不可见的丝线,眼中闪过一抹惊奇。

银丝?竟然是根银丝!

普通的丝线肯定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这银丝到底是什么制成,竟然如此的结实牢固?!

生死关头,这位羿王殿下竟然还有心情盯着浮空中的封情丝发愣,云夜没好气的一笑,抵着秦君逸便用力一荡,向崖壁靠去。

“唔!”背后抵上凹凸不平的山石,又被身前这人一撞,秦君逸感觉到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意,却不敢松手,圈在那人腰上的手臂又用了用力。

整片断崖质地松脆,多是碎石,然而云夜选的这处极好,竟然是块完整的山岩,堪堪够两人落脚。

见这位一向气定神闲的羿王殿下难得的变了脸色,始作俑者才弯了弯唇角,出声调侃:“我还以为羿王殿下淡定到天塌下来,都不皱眉不眨眼的呢!”

蓦地被怀中这人一打趣,秦君逸眼中染上一丝苦笑。

忽又想到上天带来的这份惊喜,苦笑变成一抹狡黠,反唇相讥道:“言青太重了,撞的我都快吐了血。”

身为女人,哪怕重活一世,对“重”和“胖”这两个字,还是几百年都不变的在意。听秦君逸这么一,云夜当场就变了脸。

作势要将堂堂的羿王殿下往漆黑的崖底扔,还是秦君逸拉下面死的死抱了住,才免了被扔入碧水清潭的命运。

“我错了错了,言青可别生气!”

面色忿忿的做了罢,云夜在心中咬牙切齿的骂道:秦家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似乎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腹诽,秦君逸低低沉沉的笑出了声,却又左右环视一眼,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问道:“言青……怎会在这**山中?”

“王家大宅。”瞟了他一眼,淡淡的回了一句,见秦君逸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灰衣窄袖的那人又抬起头,眯着眼,在崖壁上寻找着什么。

山石突兀,却似乎都耐不住两人的重力,靠封情丝吊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还是带着这位羿王殿下先落到崖底再吧。

只是不知这人迹罕至的**断崖,到底又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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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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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落了多少?”刚刚下定决心要带着秦君逸往崖底落,靠在崖壁上的人却幽幽开了口。

不知道他是何意,云夜皱了皱眉:“约摸二十丈。”

只见秦君逸眼中一亮,左右看了看,“二十丈……那这高度附近应该有处石洞,位置隐蔽,我们可以先在那边落脚,再等何枢带人过来。”

石洞?崖壁上怎么会有石洞?

关键是,这位养尊处优的羿王殿下,怎会知道这石洞在**山的崖壁上?

“你在此处稍候,我去看看。”

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云夜却依旧按照秦君逸所,利用封情丝在崖壁上飞踏而过,上上下下细细摸索了一遍。

找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在下方不远处,发现一个颇为宽敞的洞穴。

只是那洞穴的入口掩在山石之后,又被细密丛生的杂草盖了个严实,他不,恐怕没有人能够注意得到。

将喉间翻涌而上的血腥气压下,云夜凝了心神,一脚踏在洞口的石壁上,收了那晶莹的细丝,闪身朝洞内探去。

地方不大,也就一丈见方。似乎曾经是什么猛兽异禽的巢穴,留了些许碎骨残枝,不过看这样已经荒废了很多年,透出一股腐败糜烂的味道。

石洞阴冷潮湿,比那王府后院差了千倍万倍,但荒郊野外、山崖石壁上能有这样落脚处,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先前受的伤并未好全,刚才为救人又大动了内力,如今一个人想要飞上断崖都有些困难,就更别提还有个内力不足的秦君逸了!

丑相交,万物皆寐。没想到新年的伊始,竟然是要在这里度过,叫人如何开心的起来?!

“真是讨厌……”石洞中的女人叹了口气,撇着嘴拨开洞口的杂草,一脚踏在那突出的石块上。

低头看了看断崖之下,幽森静谧的崖底,即使有积雪映衬,依旧是漆黑一片。

不知有多少人曾到此一游,也不知有多少人曾失足坠落其中,但求后人再次张望时,自己可别是那层峦交叠白骨堆中的一副,不然可就真成了自古死状最惨的离宗宗主了。

届时也不知秦君璃是否会骂她的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发现自己竟然想到了那位素玉之主的身上,云夜面色一僵,兀自甩了甩头,企图甩掉那些胡思乱想。

“可有找到?”

寒风夹杂着秦君逸的声音从上方呼啸而至,云夜连忙抬起头,看了眼两人间的距离。

三丈,放在平日里毫无压力,今时今日却是不敢冒险。于是只能用了一分内力让声音朝秦君逸所在的方向传去:

“找到了,你先别动,再坚持一下。”

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因是在山风凛冽的崖壁上,周遭一片阴森黑暗,秦君逸其实看不到云夜的所在。

他并不担心这位神秘莫测的封二公会扔下自己独自离去,也不但心武功高强的他会遇上什么难以应付的危险,只是脚下石块传来的松动感,让他勾了苦笑,不得不开了口。

“不行了,这块石头坚持不住了,你不要再过来了。等会上去见到靖阳王秦君璃,告诉他玲珑馆案的那些人带着假的王怀章从**山暗道离开了,他们身上有追踪香,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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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去找柳东川,柳东川会帮他找到幕后之人的……”

秦君逸越越快、越越急,让云夜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连忙打断他:

“左边三步远,你跳下来,我接住你!快!!”

“不行,太远了,你会……”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快跳!”

话音中带了一丝焦急,云夜不知道那位羿王殿下在磨蹭些什么。对于他们那种处在权力斗争漩涡中的皇,难道不是将自身的利益看的格外重要吗?

一个是他,一个是秦君璃,怎的都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三两句话间,脚下的山石晃动愈发剧烈,已经有碎石从旁边滚落,骨碌碌的朝漆黑的崖低坠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言青,你听我……”

“秦君逸!我让你跳就跳!!别他妈的废话!!!”

废话废话……

废话……

话…

轰!

山石崩塌碎裂的闷响,让云夜心中一惊,顾不得身上的内伤,提气便朝那个坠落的黑影迎去。

手上银丝瞬间弹射而出,堪堪在脚下相隔不远的两块凸石上绕了一个来回,形成借力点。

在半空中接住了跳下来的秦君逸,两人加了速度朝下坠,云夜连忙将内力发挥到了极致,借着脚下封情丝的弹力,揽着那位身份尊贵的皇殿下,朝石洞口的草丛飞去。

“砰!”将身边之人猛地往里一推,消耗太多内力的那人脚下一软,竟是眼见着就要从石洞口掉下。

秦君逸刚刚死里逃生缓过神来,却是见到这样一幕,连忙往洞口一扑,用手拽住那根从她腕上弹射而出,尚未收回去的封情丝。

“封言青!!”

鲜红的液体顺着银色的丝线坠落,滴在那玉白的指尖、灰色衣袖,更有些许随着凛冽的山风飞雪,落在云夜抬起的脸上。

“快松手!”云夜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羿王殿下,见他一向俊逸淡定、贵不可言的那张脸上,竟然浮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她连忙又开了口吼道:“你疯了啊,快松手,封情丝不是一般的银丝,你的手不要了吗?!!!”

咬了咬牙,扑在洞口的男人堪堪吐出两个字:“休想!”

“秦君逸!松手,我能跳上来!!”

秦君逸一愣,见挂在石洞口的那人面上一派淡定,才将信将疑的松了那根不知什么材料制作而成的银丝。

但见云夜往下坠了坠,可银丝受到她内力的驱动,在空中晃了两圈,缠绕挂上一旁的枯树断根。

接着从崖下涌起一阵山风,灰衣窄袖的那人沿着石洞下方一路飞踏,一个提气便翻上了杂草丛生的这一方天地。

蒙面的布巾早已不知落在了哪里,翻飞而上的女人面上浮起一丝宛若神祇的浅笑,竟比那酥麻的春风更甚,带来了一树的盈盈花开。

秦君逸眼中的紧张与担忧退却,不知何时,染上了莫名的情愫,氤氲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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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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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地,两人都算暂时脱离了险境,云夜却是再也压制不住翻涌而上的血腥气,捂着嘴转过身去,任喷薄而出的鲜红沾满了袖间。

“你!!”一丈见方的石洞瞬间充斥着一股甜腻的腥味,就算眼前黑的几乎不可视物,秦君逸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往前跨了一步。

“受伤了?!”

云夜对着秦君逸的方向摆了摆手,忽然又想到石洞里的一片黑暗,微微咳了两声,压下不适,云淡风轻的道:“没事,只是旧伤,回去养养就好了。”

感觉到了她语气中无力,秦君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旧伤,能让武功高强的一个人虚弱成这幅样。只知道这次若不是她,自己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一时内心纷乱,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什么好。

云夜不知他心中所想,站起身,走了两步,靠着石壁缓缓的坐了下,摸了摸自己腕间的封情丝。

气血亏虚、内力溃散。现在莫是上去,连驭动封情丝的内力都所剩无几,不知两人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也不知会是谁先循着踪迹找来。

羿王府和离宗,无论是谁,问题都不是很大。怕就怕先前的黑衣人一心要置羿王于死地,到时候,在这崖壁上,退无可退,就真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何枢已经去寻人了,这断崖虽高,以禁卫军的身手,从上到下搜索一遍也不是什么问题。”

云夜不话,秦君逸以为她心有顾虑,这才开了口。

“如此便好,以殿下的身份,着实不该在此地多做逗留。”

听出了她话里对自己孤身涉险的不赞同,秦君逸无奈的笑了笑,“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背地里算计魏家、佟家的那些事,等着刺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委实不该如此轻易的抛头露面。

但玲珑馆的案,能不能破、如何去破,甚至自己在其中的态度、作为,都深深影响着王高疏的判断与决心。

虽然表面上拉拢了这位王家的家主,可他秦君逸要的不是一个只会献银纳贡、不堪大用的王家,他要的是王高疏手中祖祖辈辈积累下来,对东南海国地势疆域、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的能力与实力!

孤身涉险……争权夺势者,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险中求胜呢?!

云夜在黑暗中挑了挑眉,也无深究的意思,毕竟涉及到权势之争。救他一次,也算对得起御花园中的出言相护。

再多的,就不是身为离宗宗主的她,该做的事情了……

垂头敛目,一时无言,却是让耳聪目明的那人注意到一阵缓慢的、轻不可闻的滴答声。

不知淌了多久,但让云夜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神色复杂的望向秦君逸的方向。

封情丝可是姒族圣物,辅以内力,金石可断。而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竟然不要命的徒手去拽,难道就不怕伤及筋脉,成为连笔都握不住的废人吗?

堂堂的羿王殿下,行事怎的如此冲动?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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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男人都是如此,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眼底闪过一丝不解,想了想,还是对着洞中那人开了口:“殿下的手……可还好?”

手?

秦君逸闻言一愣,这才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切肤之痛。吸了口气,堪堪掩下那火辣辣的刺痛感。

刚扯了嘴角,想无甚大碍,却见封言青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自己身边。

“手伸出来。”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又带了不容拒绝的清冷,叫秦君逸忽然忆起石壁上,他情急之下连名带姓的那句话。

这么些年,连坐拥南秦江山的那位皇帝陛下因着何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都不曾如此呼喝,他倒是随手拈来,熟稔的很!

不知秦君逸在发什么呆,云夜皱了皱眉,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请殿下伸出手来,这样一直淌血也不是办法,好歹先想了办法止血才是正经。”

勾了嘴角,秦君逸依言伸出手,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液体落了下来,堪堪让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减轻了几分。

毫不惊讶他能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像他这种武林高手,总是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本事。

比如……用一根坚韧的丝线做武器,能挡掉攻击,也能追下断崖救了自己。

“言青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兹啦”一声响过,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正正好将那句话掩了下去。面前那人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条,两三下将秦君逸手上的伤口结结实实的裹了住。

“条件简陋,只能暂时这么处理,回去后殿下还是要请大夫仔细看过,以免伤了筋脉。”

对自己的话恍若未觉,秦君逸眼中的封言青只是简单叮嘱了一句。复又站起身,走到洞口,斜倚上石壁,望着山崖下的一片漆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洞口那道朦胧的背影,秦君逸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的苦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大抵就是如今这等情形吧!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便是有它不为人知的道理。殿下确定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就一定活的比现在更好吗?”

一句话,恍若一道惊雷,劈入秦君逸的心里,但叫一向自诩镇定的羿王殿下白了脸。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便是有它不为人知的道理——自己用了十年时间体会的一句话,被眼前之人漫不经心的出,何尝不是带了讽刺而现实的味道?!

封言青。

武功深不可测的青云弟,来历扑朔迷离的封二公,三番四次偶遇的佛院香客……亦是秦君璃势在必得的那一个人。

若不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的“亲密”接触,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如山风薄雾般飘渺淡然的权臣之,竟然……竟然是个女?!

你是谁,为什么要出现在京城?为什么女扮男装,为什么要和我相遇?

又是为什么……要波动我那早已恍若死水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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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夜中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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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活口!”

见身边那人毫不手软的对着身受重伤的黑衣人刺去,何昭连忙开口阻止道。

真是事多!!

云非闻言撇了撇嘴,手中的寒光剑微微一刺一挑,避开了要害,却让那人一个吃痛,捂着被断了经脉的右臂,滚落在地。

哼哼唧唧的着实让人不耐,自然而然的伸手点了对方的穴道,云非抬头看见上山方向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想不到羿王府还有这等能耐,笼络了如此的江湖好手。”

同伴被人擒住、生死不知,带着玄铁面具的那人却不管不顾,只是眯了眯眼,一道剑气逼的何昭往后退了两步,颇有深意的叹到。

江湖……中人?!

何昭一愣,心中微皱。

可就是这样一个短暂的愣神,待止住退势时,与自己纠缠了一夜的黑衣人已经闪入了灌木丛中,不知消失在了哪个方向。

真他妈的狡猾!

冷啐一口,吐掉口中的血沫。想到自家主,何昭无暇顾及其他,连忙提着剑奔到断崖边,朝下探了探。

奈何天色昏暗,莫崖底,沿着崖壁最多只能往下看到五丈。面无血色的羿王府侍卫二话不,四下寻了几段树藤,往腰上微微一系,作势便要下去。

“你做什么?!”

云非一惊,连忙上前拦住。

就这几段破树藤,能起什么作用,这家伙莫不是想就这样下去?!

“滚开!”何昭执剑的手一挥,云非瞳孔剧缩,连忙偏头躲避。凌厉的剑气堪堪贴着他的颈边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片好心,却换来对方拔剑相向,这位离宗的执武阁弟也并非毫无心气劲的老好人,瞬间便冷了脸,拎着何昭的腰带,将人朝后扔去。

“有本事折腾,就管好自己,别出乱!这般不识好人心,也不知我家宗主抽了什么风,非要赶来救你们!”

何昭本就受了伤,一个不察,被云非甩出了三丈远,刚刚站稳身体,便见眼前的灰衣人不留情面的嘲讽道。

羿王府行事自由分寸,何时被人如此教过,何昭眼中腾起汹涌的怒意,提着剑,就朝莫名其妙出现的“江湖中人”冲去。

没想他动手就动手,云非赶紧握了剑防御。

这时何昭背后却窜出一人,脸色大惊的叫道:

“何昭?!你怎么在这边,殿下呢?”

何昭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转头。那个由山下得了消息急急而来的正是前去搬救兵的何枢。

而他身边,神色冷漠、一脸严阵以待的,就是那位传中的禁卫统帅、靖阳王殿下——秦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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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站在崖边,背着手,看数十人搭了绳梯,执着火把,沿崖壁向下一寸一寸的搜索。

迎面而来的山风无遮无挡,还夹杂着细的冰粒,悉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那一身不可接近的冷肃,又凌厉了几分。

连带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也染上了一种不可言喻的铁色。

虽然蒙了面,又飞快的一闪而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刚才出现在这断崖上的人。

云非——那位离宗宗主身边的弟,云非!!

这个时候,离宗的全部精力不是应该都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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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那方千机匣上吗,怎么云非会出现在这**山的断心崖?又怎的与羿王府的人起了葛?!

云非人在这里,那身为离宗宗主的她呢,是不是也在这**山中?!

云夜啊云夜……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殿下!”身着盔甲的一人从上山的方向急急而来,抱了拳头禀报道。

“属下刚刚带人在崖底大致搜查了一番,并没有见到羿王殿下的尸……呃不,踪迹。不过崖底有一方深潭,如若羿王殿下是坠入了潭中,怕是要再多花些时间。”

带了禁卫军在崖底寻人的是吴帆,在汪庆手下做了五年,为人耿直,却不太对汪庆的路。

听人靖阳王殿下为人冷淡,不喜言语,吴帆只能言简意赅的道。

不过事发至今已有一个半时辰,若是那位殿下真的坠入了崖底的深潭中,禁卫军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寻尸了吧……

再耿直,吴帆也知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不得,于是恭谨的立在一旁,等候这位新上任的禁卫军统帅发话。

不在崖底?!

秦君璃细细的在心中过了过这**山的地形。断心崖高约百丈,如若真的坠到崖底,肯定是没命,落入深潭中,尚有一线生机。

那人知道这断心崖的深潭,就算坠下去的时候毫无防备,也会想办法往潭中落。只是这么冷的天,哪怕是一潭温泉,对那只不会水的旱鸭来……也是极为致命的吧……

秦君逸,这还没真正交手,你却是要重蹈十年前的覆辙吗?!

“扩大搜索的范围,若是羿王上了岸,也可能往林中深处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是!”吴帆领了命令,又沿着先前的路下去,秦君璃则转身,看向一脸灰白、靠树而坐的何昭。

何昭已然冷静了下来,只是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在这冰冷的黑夜里,脸色竟然惨白的宛若勾魂的厉鬼,早就没了当日溪竹城外明朗少年的模样。

“你确定他是一个人坠下去的?”虽然明知不可能,秦君璃还是走到何昭身边,又问了一遍,如果有人跟了下去,拼尽全力,不定还有些许可能。

“一个人?”听见靖阳王殿下冷肃的声音,何昭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让他的模样又骇人了几分。

先前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滚过:下京院的计中计、刀枪不入的黑衣人、半个京城的跟踪纠缠、**山中的偶遇、羿王殿下的怀疑,接着是灌木丛中的隐蔽、被发现、厮杀、何肖倒下,自家主被逼上断崖、凌厉的暗器……

再后来,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个灰衣蒙面的家伙便突然冒了出来……

“银丝……灰影……?”皱着眉,何昭喃喃道。忽然眼中一亮,抬起头,直直的盯向秦君璃。

“有根银色的丝线,被人用内力驱动,打飞了暗器,追着殿下下去了!”

银丝?!

秦君璃闻言一愣,他所见过的人中,能够用银丝做武器的,似乎只有……

难怪!难怪云非会在这断心崖上!

追着秦君逸下去的难道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去把那个云非给本王揪出来!”转身冷冷的对身后命令道,只见一道黑影飘过,前洲便消失了踪迹。

不好好的在封家养伤,跑到这**山来凑热闹,云夜啊云夜,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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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南疆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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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线木沉香果然是南疆贡品,只有皇帝私库才能找的到。收藏本站其他人别说这香,怕是连‘千叶迦兰木’这几个字都不曾听说过。”

云非站在自家宗主的身后,看着她端起一碗苦味更甚的药汤,仰着头一滴不剩的喝掉,才堪堪出声说道。

“云遥想办法查了入库文书,萧寻找出来的这一盒木沉香是绝无仅有的十二支,还是二十一年前越姆族圣女抵京时,随行作为贡品献入宫中。十二支整整齐齐,连封条都未曾动过。”

“越姆族圣女?”放下手中的药盏,背对云非的人拢了拢飞荡而下的一缕乌发,对他话中的那个人起了兴致。

“确实是越姆族。二十一年前,南疆有一场规模颇大的动乱,越姆族与邻族起了冲突,差点被灭族,还是崇政帝派了青威军震慑,才偃息了一场风波。越姆族为表效忠诚意,将当时年仅十六的圣女献给了崇政帝,也就是后来三皇子与静怡公主的生母,楹妃。”

“唔,圣女啊……”百无聊赖的女人撑着头,任发丝垂荡而下,却被碳盆燃烧蒸腾出的热气拂动,在半空中左右摇摆着。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喃喃自语道,“一个圣女换全族上下平安,也是值了。改明儿若是族内有难,你们也将我卖了得了,上古姒族的纯净血脉,啧啧……也不知能换些什么回来?”

本是一句玩笑的话,却让云非瞬间僵了脸,扯着嘴角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卖了族女?!呵呵,全族上下谁敢做这等逆天之事!

姒族的族女可是上千年的血脉延续,乃是女族的立族之本,又岂是南疆小族选出来的花瓶可以比拟的?!

“卖卖卖,卖了一了百了,别给她机会蹦跶,尽给人找麻烦!!”

梁上蓦然探下一个脑袋,抱着剑,不甚愉悦的说道。竟是先前出现在京中、替明修送药的萧白!

云非一愣,没想到萧白竟然会出现在这京郊禅寺。背对着他的女人却一个不耐,抄起桌上的药盏,就对梁上那个传说中的江湖第二高手砸去。

“男女有别,你成天在我房内呆着想干什么?!

坐在窗边的女人用了力,奈何功力还未恢复,药盏不痛不痒的磕上横梁,发出“砰”的一声响。没有碎,却在几人的视线中直直的朝下坠着。

云非脚下一动。无奈的凑过去一把接住,复又安安稳稳的放在了桌上。

这个萧白!!非得这时候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吗?!

“江湖儿女只讲信义,不拘小节。我可是受了明修之托,看着你,不然他那从娘胎里就订下的未婚妻伤了死了挂了跟人跑了,让我拿什么赔?!”

未婚妻?!

云非闻言一愣。什么未婚妻?!

为了保持血脉纯净,上古女族向来不与外人通婚,这点他是知道的。尤其族女,更是谨遵族规,只与三系血亲结合,以免为这延续了上千年的女系氏族带来灭族之祸。

先祖立下的这道族规本是可有可无。原先姒族隐居在北溟阴山,旁系外姓早早的就被隔离出了族地,所以无论族女看上了哪个男人,都是自家人。

可百年前闯入的一个外人,却如同先祖预言的那般,为姒族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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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族女流落在外,没有办法,只能找了血系最近的外姓氏族延续血脉,不曾想,终究是逃不过被人追杀的命运。

至此,族中长老才想起这条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祖训,匆匆为未来的族女订下了未婚夫。

只是云非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族女大人的表哥、那位离宗执玉阁的阁主——上官明修。

然而云夜本人对此向来是一笑了之,不以为意。

古人愚昧,可她怎么也是来自现代的一缕魂魄。莫说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她久留之地,近亲通婚,生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概率正常?!

难怪历代族女早夭,竟还被那些老顽固们当做神佑天泽万世轮回,真真是可笑至极。

明修自幼在外长大,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就更不会放在心上。要不是萧白提起,这劳什子的约定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非从未听族女和明修阁主提起过这件事,蹙着眉在心中起了淡淡的担忧。

他几乎日日跟在宗主身边,对那素玉之主的心意也是知道几分。族女不曾表态,他也就沉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乱说。

但这冷不丁的冒出个未婚夫……若是被那位殿下知道了,又要闹个怎样的不得安宁?!

“萧白,你知道的事情挺多……”

气急而笑,坐在窗边乌发未束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来。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震慑人心的明媚。

让人惊艳的不是她眼角的笑,而是曾经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似乎在几日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那个轮廓,却又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潋滟之意。

纵然知道这个女人容貌的变化是因了封情丝,萧白的眼中还是亮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赞叹——这千年女族果然厉害,一个破镯子都是这样神奇!

眼中惊叹未去,却又见那个女人垂了眼睑,淡淡的开了口:

“所幸我离宗宗主知道的也不少。飞萧剑法的第三式、九式、一十八式,配合你自创的踏燕步,变换无形、杀气纵横,几乎无人可破,被江湖人称作梨花三综剑。”

云夜一字一句的说道,伏在梁上那人却是微微皱了眉,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梨花三综剑攻式有余,防御不足,只要横剑破膝上百虫穴,再回剑攻右后肩井穴,便可不攻自破……”

听到这里,萧白脸色一沉,背后浮起密密麻麻的汗意。

“你说,若是我将这些告诉了江慕容,堂堂萧大侠今年的比武,还有几分胜算呢?”

挑了眼角一笑,眼中却闪出冷意,叫萧白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惹怒了这个女人!

于是“哇”的一声从梁上跳下,便对着窗外便翻滚而去,“不干了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看着萧白冒了烟的屁股消失在墙头,云非张大了嘴,好一阵惊诧。果然,只有自家宗主镇的住这位大名鼎鼎的飞萧剑!

当然,他也是感觉到云夜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悦。摸了摸鼻子,将那未婚夫妻的秘密堪堪藏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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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澹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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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越姆族!”

被萧白一打岔,云非有些忘记自己说到了那里,还是宗主出了声,他才一拍脑袋继续说道。

“金线木沉香是越姆族的贡品,自然是楹妃的嫌疑最大。可据云遥说,这位南疆小族的圣女,除了一张脸长得漂亮,便再没有一丁点的威胁性,性子柔弱不说,还偏偏容易相信人。

先前得宠的那几年接连诞下一子一女,可谓风光无限。后来却是被人诱饮了绝子的汤药,伤了肚子,接着被人发现在宫中私拜圣教,虽不至于打入冷宫,却是让一时的恩宠就这么淡了下来。”

“我怀疑的倒不是楹妃。后宫的女人活得皆是小心翼翼,又怎能将心思动到淮中谢东平的头上?”皱着眉,手指抚过腕上的封情丝,云夜缓缓将话吐出口。

“莫不是越王……秦君远?!”

司天监的差事,着实自由,就算三五天不露面,也不会有人起疑。加上这位殿下天生的心疾,更是让他多了一个掩人耳目的理由。

“秦君远……”抬起头,看向窗外一院的暖阳、微风,云夜喃喃的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是他,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子婴幻毒、金线沉香。

幕后之人对这两样东西鲜为人知的用法知道多少?又将十年间从谢东平手中得到的子婴之毒,用在了哪里?

越王,秦君远……潜入无念山碧空阁,对明炽宗主下手的,是否就是你呢?!

“让执书阁把重点放在越王身上,仔仔细细的好好查查这个人!”

“是!”

事关明炽宗主的死,云非不敢大意,连忙寻了云雀将讯息传给云雪。

金线木沉香终于有了线索,但另外一件有关姒族的大事,却让他犹豫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件事呢?”云非正在犹豫,坐在窗下的云夜却是先一步出了声。

“有了消息,但……”

一个狐疑的眼神飘来,云非只好垂了头一五一十的禀报:

“木枢迷宫至今还未解开。当时在场的大臣和几位殿下的反应还算正常,只有惊讶与好奇。倒是崇政帝神色有异,回到武英殿便唤了青莲卫萧大人前去。

青莲卫行事隐蔽,云遥不敢擅动,所以也不知那藏了玄铁卷的青圆碧玉可还在皇宫之中。”

说完不见那人有所反应,云非只好偷偷抬起眼,瞥了眼独坐在窗边的女人。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六角形的玄铁,一点一点抚过上面的阴刻图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当年的澹嫄族女是看上了秦若阳哪点?为他赔了一个北溟阴山不说,还让这开启避世屏的圣物流落在外!

如果找不起三块玄铁卷,就算回到北溟阴山又有什么用!那些族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要再出现一个秦若阳,岂不是又会重蹈覆辙?!”

让人惊叹的不是她话语中的北溟避世屏,也不是那开启避世屏的姒族圣物玄铁卷,而是“秦若阳”这三个字。

秦若阳——这三个字让外人听到,莫不是会大吃一惊。

堂堂神武帝的名讳,南秦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世人又如何想得到,这三个字竟然同百年前的最后一支上古女族扯上了关系,而北溟阴山那场死伤无数的浩劫,却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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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旧事、谁是谁非,不是一两句就能说的清,但云夜能肯定的是,这秦家人的凉薄天性,真真是自古有之!

天下九州皆是看到神武帝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一手创建了国富民强的南秦盛世。

可对于他穷尽一生、真真正正爱过的女人来说,这位千古一帝在位的三十年,不过是场痛彻心扉、哪怕喝下忘情药也要从生命中剜去的灾难罢了!

“宗主可不是澹嫄族女!”云非撇了撇嘴,想要说些什么,见云夜的警告眼神扫过来,突的一凛,堪堪咽下了后半句。

呜呜……宗主也太精了吧,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知道!

“让云遥留意下后宫妃嫔的动向。崇政帝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木枢迷宫至今未解,说不定他也在找寻青圆碧玉的下落。”

云非点了点头,从窗口一翻而出。

涉及到玄铁卷,不便再通过云雪的手,只能以宗主密令的方式下达,这就非得他亲去不可了。

见云非消失在了院外,云夜才噙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何尝不知道云非想说些什么!

素玉之主,神武一帝。

他秦君璃当然不会是秦若阳,只是他的野心与手段,比那秦若阳更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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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百人在**山寻了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迹。”

吴帆站在靖阳王府的厅堂里,同坐在上首的靖阳王殿下汇报这几天**山一事的进展。

羿王殿下孤身涉险,幸得府内侍卫以死相救,才有惊无险的从断心崖回来。

据说是为了玲珑馆的案子,但查个案子差点把堂堂的羿王殿下葬送了进去,吴帆实在是想不透这案子背后又有着怎样扑朔迷离、震惊朝堂的内情。

“我们禁卫军只是配合羿王行动,如果**山全搜过了,就让人撤回来吧,寻个人去羿王府通报一声。”

秦君璃手下压着刚刚收到的一封信,也不翻开,只是公事公办的对着吴帆说道。

“属下遵命!”吴帆抱拳行了礼,领了命令就出了靖阳王府。

一脚跨出王府大门,这位除夕之夜便被调用的小将堪堪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说真的,他还真怕这位刚刚上任的殿下要烧三把火,拿他杀鸡儆猴,治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如今单从这**围场的事情来看,靖阳王也是行事有理有据之人。不知这以往作风颓靡、不思进取的禁卫军,到了他的手中,又会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帆前脚刚走,秦君璃特地从锦州调来的沉语便蹙了眉头不解道:“殿下,当真就这样将人撤回来了?”

“当然。”秦君璃勾起一抹冷笑,用手指敲了敲那封来历不明的信笺。

“羿王已经找到了幕后之人的所在,**山之事不过做与人看,搜不搜、撤不撤,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站起身,背着手就朝外走去。

那半折的信纸失去了压力,被风一吹,堪堪飘到了厅内一脸茫然的侍从脚下。

沉语拾起一看,不过是滴黯淡了的血迹。

殿下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玲珑馆案幕后之人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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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昌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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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正在书房同柳东川说话,何昭却是端着什么推了门入内。收藏本站

“不是让你休息的吗?府中有何今与何枢,出不了什么事。”皱了皱眉,羿王殿下面上浮起一股不悦。

“嘿嘿,属下没事,都躺了三天了!再躺下去就要长蘑菇了!”何昭挠了挠头,嬉皮赖脸的一笑,堪堪让柳东川体会出这何昭在羿王殿下心中不一般的地位。

“什么东西?”对何昭的性子也是颇为了解,秦君逸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盯着他手中的东西挑了挑眉。

“哦,章太医留下的药,说殿下的手上的伤务必每天三次定时换药,方能不影响以后握物。殿下您给绿苏下了禁令,这个时辰不让她入落雨院,属下只好接了这等贴身小厮的活啦。”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如绿苏那等娇嫩的小姑娘手轻脚轻,可为了殿下着想,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干不是么。

何昭手忙脚乱的将药瓶一一摆到桌案上,一个不留神竟是连顺序都弄了错,柳东川实在是看不下去,开了口说道,“还是我来吧。”

只见何昭眼中一亮,连忙将药盒往他怀中一递,仿若大难得解:“如此甚好,有劳柳先生了!”

说着竟然真的空了手在一旁看着,让柳东川在心中笑叹这何昭的没脸没皮。笑归笑,却是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秦君逸手掌上绑着的纱布。

柳东川听闻羿王殿下受了伤,秦君逸回来后又只字不提,他只道是普通剑伤或者擦伤。

不曾想,这伤口竟是如此怪异,只有细细长长的几条,却深入肌肉纹理,怕是再多一分,羿王殿下的整个手就要废掉,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

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见给自己上药的那人眉头越皱越紧,秦君逸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府中下人的八卦,不动声色的挑了嘴角问道。

“本王先前听下人们说先生畏血,可从这些日子的行事来看,先生似乎并不惧那等腥红之物。”

说的是先前在玲珑馆的那次,那等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柳东川淡定的跟没事人一样,可真看不出他哪里晕血了。

其实这个问题桓绕在秦君逸心头已久,今日借了机会正大光明、直截了当的问出来,无甚试探的意思,反让柳东川感觉到了这位殿下的推心置腹、以诚相待。

柳东川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一边按匣中药瓶的顺序,一一为羿王殿下敷上伤药,一边不急不慢的说道:

“东川儿时确实畏血,可这些年在外漂泊,见惯了生死,总不会还是那般不经世事,保持着内心的单纯与美好。”

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却是道尽了十数年的沧桑与心酸,让秦君逸一愣,感悟顿生。

“先生说的不错,生死别离、起落得失,莽莽浊世,谁又能一如既往!血脉亲情尚可割舍,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只是让秦君逸忽然间又起了好奇之心:天机弟子,善谋决断,无论投靠谁,都是前途一片光明,为何偏偏要为了那一样东西,漂泊四海、做一缕不定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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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玄铁之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上古女族圣物,他千方百计的寻找这物,到底是为了谁,又或是想要达成什么样的心愿?

掌心被敷上药,传来轻微的刺痛,让秦君逸微微一凛。

面前却飘来柳东川轻不可闻的话语声:“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便是有它不为人知的道理。东川确实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说不敢说,但绝对不会伤及殿下的利益,成为殿下大业路上的障碍。”

说着用干净的纱布不松不紧的裹了两层。微微用力,系了一个结,眼中散发出由衷的笑意,“行了,这样就可以了。”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便是有它不为人知的道理——短短三日间,竟从截然不同的两人的口中听见了一模一样的两句话,秦君逸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然而瞬间就偃息了下去。

精神一震,说起了玲珑馆案的正事。

“红隐峰鸟沿着追踪香将目标指向了昌裕王府,先生觉得后面该如何下手?”

见秦君逸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移到了窗外的一片明媚,柳东川便知道这位殿下其实已经想好了办法,只不过是想听听自己的意见。

略略低头一想,便开了口:“昌裕王府不同京中的其他地方,作为当今皇帝的亲兄弟,四十万的青威兵权也不是白白握了这么些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派兵大肆搜查,恐怕会引起一系列难以收拾的后果。”

柳东川所言不虚。

昌裕王秦成晔,是当今崇政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同样是母族不显,却在二十年前的夺嫡之争中一举拿下了西南大营青威军的四十万兵权。

当时满朝文武皆以为秦成晔直指皇权,肖想的是那个九五至尊之位。

不曾想,这位殿下不但没有拥兵自重,反而支持了玉太后,扶持了没有母族的崇政帝上位,堪堪让当时呼声最高的颖王与宣王措手不及、自乱了阵脚。

最后在玉太后与秦成晔的支持下,崇政帝扫除异己,一举登上大位,而身怀从龙之功的昌裕王却在得了封号后,自顾自的做了个闲散王爷。

只是西南青威军的大权一握三十年,别说易帅释权,皇帝连青威军兵权的丁点儿心思都没动过,其中到底是秦成晔将这西南大营作为了自保的手段,还是崇政帝对曾经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兄弟的感激与信任,就不得而知了。

昌裕王从不上朝,甚少在人前露面,众人自是捉摸不透他和崇政帝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为人低调、不问政事,这位昌裕王,也绝对不是好欺负的主。

崇政九年,有人不长眼,寻了青威兵权的弊垢说事,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扬言兵权不收,家国不兴,结果下朝路上便被乱马踩踏而死。

马是昌裕王府的马,背后行凶之人不遮不掩、不躲不避,摆明了就是手握兵权的昌裕王秦成晔。

那几年崇政帝刚刚从玉太后手中亲政,竟也不管百官诟病,下令诛杀了三五有罪之马,权当对惨死朝官的交代。

从那之后,京城众人便知晓了昌裕王与众不同的地位,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如今,甚至连昌裕王府的秦翎世子出门,都不敢有人靠近三尺之内,以免受了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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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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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之案扑朔迷离,看似简单的杀人案,循着各种踪迹查到最后,竟然牵扯上昌裕王府,着实在秦君逸和柳东川的意料之外。

且不说是用红隐蜂鸟“追踪”那些黑衣人到了昌裕王府中,就算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黑衣人掳了“王怀章”往院子里跳,羿王府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带兵搜查。

遭到昌裕王府客气有礼的拒绝还算是好事,一旦两府的人起了冲突,保不齐那位昌裕王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让羿王殿下惹上一身骚。

“既然确定人在昌裕王府,不能明着查,那就暗着来。寻几个身份不明的死士,悄悄潜入,如果顺利,自是可以查清对方的身份。如果不顺利……”

柳东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如果不顺利,被对方发现难以脱身,就将事情往大了闹,或杀人或放火。大到足以引起众人的关注,大到不得不让京兆府介入,那时殿下再借机梳理,也是能够起到异曲同工的效果。”

投石问路,再借用敌明我暗的优势制造冲突、浑水摸鱼。

这就是阴谋与阳谋的区别所在,阴谋之下叫人心有余悸、惶惶不安,而阳谋之上往往让人自叹不如、心悦诚服。

使了前者的叫小人,而使了后者的被称颂为君子。

只是在这个人命低贱、权力至上的时代,什么是小人,而什么又是君子?!

柳东川自诩不是小人,但也从未将自己当作过君子。如果他想得到的东西注定要用这些肮脏污秽的手段来换,他相信自己会成为手握屠刀、沾满鲜血的那一个人……

听得这样一番建议,秦君逸从窗外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柳东川的脸上。半晌之后,勾了一抹比窗外阳光还要灿烂的笑:

“先生与我,当真是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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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将过,日光渐没,天色便暗的只能看见街边屋檐未化的积雪,在渐渐笼罩的夜色里反射着微弱的光。

南秦那座屹立了三百年的宫墙之内,婢女宫人正为一十二宫三十八殿一一点上灯烛,迎接这日月交替的时刻。

“来…来人!快来人啊!!!”

小宫女从尚春殿一路过来,在地支阁外的长廊上取了宫灯点燃。

借着朦朦胧胧的光,却突然看见院中倒在血泊里、身着锦衣绣服的小小身影,惊吓之中匆忙扔了手中的宫灯火烛,尖叫着朝外奔去。

豫和宫因这一声尖叫炸开了锅。

御林卫统领刘余年匆匆赶过来时,已经有人将坠了楼的十七皇子挪入了偏屋内,由太医院的院首章太医仔仔细细的察看着。

崇政帝身边的强公公也在场,只是脸色不太好,估摸着这位小皇子此次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只见章太医站起身,无奈的摇了摇头,面色黯然的对一旁的德强道:“还请公公回禀陛下,十七皇子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回天乏力,已经……去了……”

此话一出,旁边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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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站着的宫装美人儿一下子承受不住,扑在十七皇子的身上哭的昏天暗地、欲死欲悲,险些昏倒了过去。

刘余年脸上微微动容,猜想这位大概就是十七皇子的生母祺嫔。

见惯了生死,章太医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十七皇子不过五岁,着实还年幼,从两层高的阁楼上摔下,又是后脑着地,就算勉强保住了命,也不见得能清醒的过来。

与其一辈子躺在床榻之上,还这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下辈子投个好胎,来得自由自在。

章太医同刘大统领微微点头示意,便先一步出了房门。倒是刘余年看了眼这生死别离的场景,转头对着德强问道:“公公,可还要勘查?”

宫内的规矩,但凡命案发生,都会知会一声御林卫。若是凶杀,便由御林卫出面勘察,若是意外,则只在巡案簿子上写明缘由封存留档。

只是这查与不查,通常都由权势最高的那人说了算。如今强公公在场,自是得了那位陛下的授意,也就不用他再跑一趟武英殿了。

“查!为什么不查!笠儿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呜呜……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地支阁来呢?!!一定……一定是有人诓了他来,推他下去的!!”

祺嫔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听了刘余年的话,连忙转过头来,作势要往他的脚下扑。

刘余年那敢让她扑上,赶紧一闪身,往后退了一大步。却是蹙紧了眉,看着祺嫔满手的血。

那是从十七皇子衣衫上沾下来的血。按照章太医的说法,因是头着地,血才淌个不停。

不过这等寒冷的天气,又在院外留下了那么一滩,怎的还能将床榻衣衫染成这么个湿漉漉的样子?!

见祺嫔又呼天喊地的哭了起来,德强连忙示意旁边的宫女将人搀扶回去。直到有宫人来替十七皇子收拾身子,这位强公公才勉为其难的开了口:

“刘大人先空着吧,十七皇子没了,杂家也要先回武英殿禀报一声。至于查不查,端看陛下的态度了。”

虽然崇政帝性好美人、子嗣众多,但一个皇子的生死毕竟和低贱的宫人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这位御林卫统领点了点头,见德强步履匆匆的消失在了豫和宫的门外,这才寻了几名御林卫,将案发地四周看守了起来。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刘余年在清退了宫人后,一个人在地支阁上上下下来回走了三遍。

不过是一方两层高的小阁,位置偏僻,却干净整洁,应是每日都有宫人清扫。

阁上阁下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挣扎扭打的痕迹,说明这十七皇子应是没有受人胁迫。

只是那栏杆怎么说也有两尺之高,身高不足三尺的十七皇子为什么独独要上了二楼,又为什么要往那栏杆上翻,最终导致自己坠落在无人的院子里呢?!

可若说是有人蓄意谋害,为什么单单要朝不足六岁的小皇子下手呢?又是怎样将这案发现场伪装成失足的样子,直叫人看不出一丝他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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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乌金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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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死了,是不是你做的?”某处荒无人烟的宫墙下,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质问到。收藏本站声音低柔,不辩男女。

“他不该死吗?侮辱过你的人都该死!”一道阴冷的男声响起,叫人浑身一颤。

让人惊怵的不是他话中陈述的事实,而是那股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仿佛与生俱来刻在骨髓里,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

“你疯了吗?他是皇子,不是个普通人!若是叫人发现,就算是你父王出面,也保不了你的!”

“楚从容死了、王怀章也快了,他秦君笠凭什么又能活着?!”

说着那人眼中瞬间染上了一片血红,像是失去了心智,变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执着象征杀戮的刀,誓要泯灭挡在他身前的一切,无论是人、是物,还是那亘古不变的伦理,与高高在上的皇权!

“令羽,收手吧,不要再为了我们做这种事了……”

“你放心,他们查不到我头上的!”

“宫中的那些人查不到,可是羿王呢?别忘了,玲珑馆的那件事已经让他怀疑上昌裕王府了!”话音中染了些许焦急和无奈,让一意孤行的男人堪堪清醒了几分,流露出一丝缱绻的温柔。

却又像寒冬中的一缕孤火,瞬间被漫天的飞雪熄了灭。

“王怀章我是不会放的,好不容易抓住了他,在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前,怎么能够让他再去祸害你的族人!”

“你且安心,羿王那边我会搞定的。”说着来人心一横,提气一跃,便消失在了朱红宫墙之上。

空余一腔的说不出口的情意,像那翩翩而落的飞雪,笼罩了整个南秦的皇城大地——我的爱,我那说不出口的深沉的、肮脏的爱,洁净如飞雪一般的你,可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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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被他们带入昌裕王府已经快三天了,我们再不动手,恐怕他也要坚持不住了。”何枢皱着眉,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柳东川,沉着声说道。

自从上次何今的开导后,他对这位柳先生的敌意淡了几分,却依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或许时间会改变他的看法,但今夜,他脑中想的只有那一件事——

夜探昌裕王府!

对方可是那个人神鬼畜绕道而行的昌裕王府,就算秦成晔握了青威大军四十万的兵权,或许以后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何枢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时间、用这样的方式同昌裕王府做一场短兵相接。

时间紧迫。不可否认,柳先生提出的办法确实是直击要害、既狠又准的一招,所以何枢没有任何的异议,早早的便挑好了人选,等待自家殿下发话。

“今夜的行动,时机很重要,何枢一切听从柳先生的安排。”

有柳东川把握全局,其实秦君逸并没什么要交代的。他相信以天机府弟子的能力与谋略,会将今夜这一役处理的很好。

但身为羿王府的主人,他唯一的要求便是无论成败,都不要留下任何的把柄,成为对方反攻的武器。

皇城之地,无论哪个人的背后,都是一团错综复杂的权势关系——这是京兆府尹唯唯诺诺、独善其身之后的顾虑,亦是“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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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案”这个烫手山芋落在他手中的原因所在。

等着他出手搅乱浑水的人很多,等着他失手铩羽下威的人更多。

在这种濒临破案的关键时候,秦君逸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谨小慎微的心态,迎接可能的惊涛骇浪和未知的狂风骤雨。

“属下遵命,请殿下放心。”何枢说着转过头,严肃而认真的对着柳东川点了点头。

“何枢你先去准备吧。”

知道自家殿下有话要同柳先生说,得了命令的人便抱拳行了礼,匆匆出了门。

何枢一走,其他人也散了个尽,房内瞬间只剩下锦衣华服与素布薄衫的两个人,安静的叫人有些无所适从。

秦君逸这才走到桌案边,从厚厚的一沓公文中抽出一张纸,面色凝重的递到柳东川的手中。

什么事情,竟得这位殿下如此郑重,需要撇开了何枢单独说?

“本王知道柳先生这些年为了寻找玄铁卷,走过不少地方,只是不知可曾见过这样东西?”

什么东西?柳东川眉头一皱,连忙接了一眼扫过。

一方素白的金箔皖宣,上面用极其细腻的工笔勾画了一只镯子。

线条明朗,淡墨微晕,让人看不出材质。只是那半兽半鱼的图雕,让柳东川深邃的瞳孔猛的一缩,如遭重击,直直的僵在了当场。

封情丝!竟是姒族的封情丝!

“殿下在何处见过此物?!”激动的手指微颤,一向镇定的柳东川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往前急急的跨了一大步,凑近秦君逸的身前。

自己寻了这么多年,也只找到了关于玄铁卷的些许消息,羿王他……他到底是从哪里见过这姒族三大圣物之一的封情丝?!

封情丝认主,找到了封情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找到姒族中人,从而打探出玄铁卷和镇魂镜的下落?!

入府以来,这位来自蜀中天机府的柳先生一直沉稳淡定,从未表现过如此激烈、外露的情绪。秦君逸皱了皱眉,直觉“封言青”的这个镯子大有来历,并非是“封家只传嫡子的乌金镯”那样简单。

身手莫测、来历不明,又行踪成迷,明明是女子却偏偏伪装成了封相之子瞒天过海、潜入京城。

你到底是谁,又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

“十八年前,有人在京中见过。”

秦君逸没有细说,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知道封家乌金镯的大有人在,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右相封明泽为官多年、家世清白,一直是南秦朝堂的中流砥柱,断不会与人勾结,犯上作乱。所以她手中的这个乌金镯,应该确确实实是十八年前随着封家小公子一起消失的那一个。

不然不会那么容易骗过封相、封夫人,让她假借“封言青”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城之地。

然而封家的乌金镯有血脉传承之说,非封家嫡子不认。她到底是使了什么方法将镯子套在了自己手上?又或者她和封明泽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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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女族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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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知这是何物?”柳东川初见封情丝的激动情绪平复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收藏本站表情中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动容。

见秦君逸蹙着眉摇了摇头,这位一直在寻找姒族圣物的柳东川柳先生才缓缓开了口,一字一句的说道:“封情丝,上古女族的圣物封情丝!”

“封情……丝?”

秦君逸闻言一愣,他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这样一种东西。

不过“封情丝”这三个字倒是与这镯子里那根收放自如的银丝颇为贴切——细若无物、坚韧如钢、可断金石,真真正正是一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丝”线呢。

“对,封情丝……”柳东川握着乌金镯描绘图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又继续说道:“封情丝、玄铁卷、镇魂镜,为上古女族姒族的三大圣物。

相传千万年前,创造了世间万物的神女飞升。神女消失之前,在人间遗落了自己的九滴血脉,幻化成了九大女族。这九大女族便是南秦与北齐所在九州大陆的起源。

然世间纷乱、人心不古,对神女的敬畏之心日益淡泊。在一次又一次的斗争与残杀中,除了姒族,其他八族皆消亡崩裂,逐渐形成了现在南秦北齐划江而治的社会秩序。

姒族是神女一族仅剩的一支。上千年的避世而居,让他们在世人的贪婪欲望之中得到保全。却也完全隐没了这支女族的踪迹,没有人知道她们长什么样、藏在哪里、以什么为生。甚至各国的历史中,连记载姒女之族的文字也没有几笔。

东川找了这么多年,只知道玄铁卷流落在了外世。不曾想,这三大圣物之一的封情丝竟然也现了世!”

柳东川一阵感叹,却让秦君逸紧紧的皱了眉头,心中浮起异常沉闷的感觉。

他从自己这位幕僚的口中听出了“封情丝”的神秘莫测。能与他所寻找的“玄铁卷”并为姒族三大圣物之一,这封情丝又怎会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银丝那样简单?!

“据说封情丝认主,非姒族后裔不能驾驭。找到了封情丝的所在,说不定就能顺着线索找到传说中的姒族中人……”

柳东川说的是一段关于上古女族的秘辛,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也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寻找玄铁卷时偶然得知。

无从考证,更无法亲眼所见,对此他也是将信将疑。之所以说与羿王殿下,不过是想多一份找到玄铁卷的把握罢了。

上古女族、神力通天,柳东川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如果真的将姒族的秘密公布于众,怕是会像神武秘陵般,引得世人为之疯狂吧。

届时,他还如何寻得到玄铁卷和镇魂镜?又如何能带阿瞳回到那个阔别已久的世界?!

各有心思,秦君逸也不记得后来柳东川还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封情丝”“姒族后裔”“秘辛”这几个词轮番碾压过他的心口,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本以为她是武林中人,最多是冲着西陵九星图和神武秘陵,这个在江湖中闹的沸沸扬扬的藏宝图而来,如今得知了“封情丝”的来历,瞬间又觉得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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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只是江湖中人,自己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弟为何又要冒着生命危险独自闯入、宣誓他的志在必得呢?!

姒族……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之族?

而你……究竟又有着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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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皇子坠楼不治的消息传的很快。不过两个时辰,羿王府、靖阳王府,包括在宫中插了眼线的各大世家均知道了豫和宫发生的事情。

只是秦君璃手上的消息是来自刘余年,比旁人要详尽可靠许多。也幸得靖阳王府在宫中的消息渠道没有通过燕雀楼。

用了整整一个半月时间,才将燕回留在靖阳王府和君家的势力拔除干净。虽然是有些元气大伤,不过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总比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再追悔莫及、感叹用人不淑要好上许多。

刘余年递出来的消息只是陈述事实,在最后加了两个字:有异。

说的自然是十七皇子的死有问题。

可秦君璃着实有些想不通,年仅五岁,心智未全的十七皇子到底是挡了谁的路,才会被人迫不及待的在大年初三,就用这样的方法除掉。

家族无权、生母无势,祺嫔也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什么野心。

对方非得用死亡的方式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那只能是十七皇子无意间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听到了什么。

只是豫和宫妃嫔众多,尚春殿又位置不显,不比那万秀宫引人注目。就算刘余年看出了什么不对劲,想要从中找到小皇子被人杀害的痕迹,怕是也不会太容易。

这十七皇子,怕是要白死了……

就着炭盆,烧掉刘余年递出的消息,秦君璃忽然想到那个又将自己弄的一身伤的女人,眼中迸出一股难以消退的怒意。

竟然背着自己同秦君逸来往,还为了他不要命的往断心崖下跳!这个女人,当真是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吗?!

想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摔了衣袖作势就要出门。

刚提气飞过濯青院的院墙,便见那个叫做“云澈”的离宗弟子贴身跟了上来。秦君璃冷着脸立在墙头,出也不是,入也不是。

无念山的弟子倒是听话的很,如果他们宗主也能这般,就真真让人省心不少了!

靖阳王殿下一个冰冷的眼神甩过来,云澈不比前洲,自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宗主令没撤前,云澈都必须跟在殿下身边,保证殿下的安全。”

看着眼前的云澈,想着她送来的云诸、云崖和云恩,秦君璃的脸色堪堪缓了缓,刚想从墙上跃下,却见自己的暗卫前洲,从竹林之外飘忽而入,瞬间到了自己眼前。

“羿王府的人动手了!”

立在墙头的人闻言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秦君逸,昌裕王府你也敢下手,真是嫌日子过的太清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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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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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云遥的消息,萧寻这三日寻了怡乐宫、万秀宫和华淑宫,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

刚从外面回来,云非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前来报告。宗主这几日留在寺中养伤,倒也方便他来往,总不需像在封家那般,来去都要掩人耳目。

“怡乐宫中住的是玉太后,万秀宫住的是明妃,华淑宫则是有些地位身份的妃嫔。连这些地方萧寻都下了手,却偏偏不去朝鸾宫,可见帝后的关系是有多差,就算当年不知随手赏给了哪位宫妃,崇政帝也确定东西不会在皇后那边!”

百无聊赖的女人说着抬脚翘上桌案,将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一晃荡一边叹道:

“神武帝留下的古玉,竟是说送人就送人,连内侍府都没个记录,这皇帝看着心也挺大,不像是个爱财之人呐,倒不知为何对那西陵九星图如此上心!”

“外人相传神武帝晚年痴迷于秘术,这位皇帝陛下莫不是冲着那些随葬了的札记册子吧。皇帝么,不都是想要长生不老什么的嘛……”

听她一番感叹,站在背后的云非随口接了一句,眼神却是飘上房梁,又四下窥探了一遍。

心想着那萧白果然欺软怕硬,被宗主教训了一番后,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外面不敢进屋。也不知他要盯着自家宗主到什么时候!

“嘎吱嘎吱”的晃动忽然止了住,刚才还一脸无趣的女人忽然放下脚,转过一张明媚艳丽的脸,直勾勾的盯着屋内的人。

“你刚才说什么?”

“啊?”挠了挠头,云非有些懵,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长生不老?札记册子?

云夜蹙了眉,摸着下巴站起身来,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总觉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她曾以为南秦国库空虚,崇政帝肯定会对西陵九星图势在必得,试问,那样富可敌国的一地宝藏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但真论“富可敌国”,堂堂王家,数百年海航贸易攒下的家资,用金山银山形容也不过分。崇政帝为什么就从未动过王家的念头,而只是暗地里对西陵九星图格外上心呢?

不是为了财……那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秘术”?

当时谢家出现的杀手,个个身手不凡、下手狠辣,一夜屠尽谢家满门,会不会就是崇政帝派来,抢夺陵图的呢?!

“叽咕咕?”灰色的小云雀从窗台扑哧着翅膀飞入屋内,在桌上蹦跶了两下,歪着头,看向一脸沉郁的主人。

叽咕咕、叽咕咕咕!!

主人来回走了一趟,却没看见它,带了信的小云雀又往前蹦了两步,拍着翅膀叫唤到。云夜一愣,这才从沉思中惊醒。

“信,云非。”不想动手,缩着脖子把自己塞进软椅里,瞟了眼屋内的另外一人。

“……”

云非内心有些无语,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真是越发没有宗主的样子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连忙从小小云的身上拿下细小的竹筒,取了执书阁的消息,小心翼翼的展开,递到自家宗主的面前。

“昌裕王府?”也不接过,就这么凑活着看了看,拢着手的女人却突然对消息中提到的这个地名上了心。

昌裕王秦成晔,崇政帝所剩无几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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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手握大权却不涉政事。羿王不过查个玲珑馆的杀人案,绕了半天,怎么查到了自己皇叔头上?

“昌裕王府,有什么问题?”云非只当是普通的皇亲国戚,见宗主脸上一派惊诧,心有不解的问道。

在火盆前缩成一团的女人没有搭理他,只是想了想,忽然又冒出一句:“昌裕王的世子是不是叫秦翎来着?”

“是,秦翎。”云非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皱了皱眉,云夜忽然就想到御花园暖阁的那匆匆一瞥。当日自己不过是看了秦翎一眼,钟北亭便郑重其事的告诫自己离他远些。

本打算等游园会散了再细问,却被玲珑馆的案子一搅和,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今日见小小云带来的消息上提了昌裕王府,这才想起秦君璃那位“性子怪异”的堂哥。

秦翎秦翎……

当日坐在秦翎身边的,不就是那位越姆族圣女所生的三皇子,秦君远吗?

越姆族,金线木沉香,秦君远。

玲珑馆,杀人案,昌裕王府。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偏偏少了最关键的信息。

秦君远,秦翎,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私交甚密的好友,还是共商大事的同盟?

那以两人的关系,秦翎知不知道“金线木沉香”的作用与来历?

要是知道,那淮中谢家的子婴幻树呢,他又了解几分?

背后控制谢东平的会是这位秦翎世子吗?亦或是他的父王、那个不闻政事的昌裕王秦成晔?

如果这父子俩真的在谢家之事中插了一脚,十年间通过谢东平,得到了那么多用途不明的密药,却在京城这方权利的漩涡中黯然隐蔽,不争不斗,不鸣不显,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昌裕王府,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一切,所有的一切,从明炽宗主身故那日开始发生的所有事,被“昌裕王府”这四个字牵引着,悉数涌上心头。

纷至沓来,无头无绪。

不,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差了一个重要的环节,一个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的环节……可,这个环节,到底又是什么呢?!

“喵!!!!!”屋外的野猫被什么东西一惊,发出惊悚刺耳的尖叫,却像一道闪电划过云夜的心头。

黑衣人……掳走王怀章的黑衣人!!

难怪觉得身法有些似曾相识,难道与谢家地底的那一个,出自同一个地方?!!!

云非见自家宗主忽然间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盯着地上的火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小心翼翼的转身去小厨房端了药。

刚端着药盏,推门而入,便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扑过来,连忙微微侧身,用臂膀护住药碗。

抬头一看,竟是那个被自家宗主轰出去的萧白,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萧白,你做什么?!宗主的药洒了怎么办?!”

“哼!人都跑了,谁喝你的药!”萧白冷哼一声,从他手上夺过药碗,将人往外一推,“还不赶紧追?!她内力还弱的很,出了事,我们都得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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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加强防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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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城的新年寒冷依旧,空气里还弥漫着些许炮竹烟花的硝石味,与寂静无人的大街小巷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是这天子脚下的皇城中,唯一残留的新年气息。

禁卫军踏马而过的声响为这寒冷寂静的夜带来了几分凝重,聪明人早就看出了局势动荡的前兆,然而有些人却是毫无察觉,兀自骑在高头大马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说老吴啊,这靖阳王到底在搞什么鬼!上任不过三天,就弄得弟兄们觉也睡不好,在这大过年的晚上出来巡夜!”

吴帆手下的人刚刚从郊外**围场撤出来,便被那位新上任的统帅一个命令,安排了巡夜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

他尚未说些什么,旁边的那位歇息了整整三日的同僚却是好一顿抱怨,但叫这位禁卫军的小将心中一片无奈,一边从长安大街上缓缓策马巡过,一边安抚道:

“巡夜这事以后大家都是轮着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小子今夜是运气好,同我吴帆搭了班,要是碰上张衡那等,就等着变成一根干‘腊肠’吧!”

禁卫军原先的统帅汪庆管的松,就算特殊时期实行宵禁,也不用手下副将与校尉官职的小将亲自巡夜,最多是遣人装装样子,转上两圈就不知躲到哪边逍遥快活去了。

但这位靖阳王殿下上任的第一天,便一鞭子抽掉了大家的懒散,以整顿军纪为名,罗列了十数条禁卫军新规,并放下话来,如不依令执行,一律军法处置。

这“巡夜”便是首当其冲的一条。

好日子过惯了,猛地吹起一阵寒风,便叫禁卫军中有些权职的小将们心生不快,怨声载道。

可那位殿下却是动了真格。当真就在第一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理了违抗军令的副将。

不动刀不动枪,也不过就是在这三九天里,命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的吊在营门口。

梁京的冬天不比南方,不过半日,就生生的将人冻成了一根冰棍,连带那发了黑的命根子也变成了一根短小的干“腊肠”。

新上任的统帅更是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话——“为首者,权责之内,同罪同罚”。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同一队或同一组中,有人犯了错,权职最高的那人要承担同样的罪罚。堪堪让围观干“腊肠”的军官们脸色大变,连忙回去清理手中不得用、扯后腿、吃粮不管事儿的闲职。

而吴帆口中的张衡,乃是循了关系入的禁卫军,也就一些好吃懒做、溜须拍马的本事,却生生的在几年内混到了“校尉”的官职。

手上领着数千人,平日别人做的他不做,别人不做的他更是躲的比谁都快。

因此碰上一些需要配合的任务或是什么,同队的人都自认倒霉,一人做起两人份的活。

但今时不同往日,靖阳王殿下这“同罪同罚”命令一下来,便让众人都避张衡如蛇蝎,生怕自己变成“同罚”的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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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上任的第一条军令,心智谋略、手段高低便见分晓——一句“同罪同罚”轻而易举的分了游手好闲、不堪大用的那些人出来,这位新上任的禁卫统帅又岂是汪庆那等中庸之辈?!

想着吴帆心中浮起又敬又怕的情绪。敬的是这位殿下的雷厉风行、心有沟壑,怕的便是自己这等“汪”系旧人的身份,不知会不会成为靖阳王眼中不得见的存在。

石剋不知吴帆心中所想,却是被他话中的“腊肠”两字一惊,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这等天气莫说挂了一天一夜,怕是一个时辰就成了冰冻的肉干了吧。

都是提刀过日子的人,怕的不是死,而是这种憋屈窝囊,就算死了,也让家人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石剋在心中暗自庆幸着,幸亏啊幸亏,幸亏一同巡夜的是军中最为踏实肯干的吴帆。

想着一凛,连忙打起精神道:“还有半个时辰,巡完我请你老吴吃酒去!”

“好嘞!”

说着两人骑着马,带着一队人,朝东城不急不缓的晃悠而去。

“禁卫军巡夜?!”

待一行人过去,何枢才同柳东川从巷子里探出身来。两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意外之意。

尤其是柳东川,根本没想到甚少巡夜的禁卫军竟然会这个时候在大街上晃荡。而且从对方的人数和路线来看,上京内城明显是重点中的重点。

那位刚上任的禁卫军统领秦君璃当真是和羿王殿下天生不对付啊,怎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加强了内城防戍?!

如此一来,就算这些死士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昌裕王府,但只要稍有动静,便会引来禁卫军,届时内外夹击,岂不是一丝胜算都没有?!

“我们可还要按原计划行事?”何枢皱着眉,对着柳东川问道。明显他也是意识到内城防戍的趋紧,但今夜不动手,万一他们转移了“王怀章”,再想人赃并获,就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可能了。

“让我想想。”柳东川说着靠上墙,摸着下巴,脑中飞快的闪过所有牵涉到这案子中的人和事。

今夜的行动,下手的对象是昌裕王府。昌裕王秦成晔身份敏感,连高高在上的崇政帝都不敢轻举妄动、派人刺探,羿王府自是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禁卫军,留下什么证据授人以柄。

羿王府与靖阳王府虽然至今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毕竟都是直指帝位的皇子,日后免不得针锋相对、兄弟相残。以何白两家之前的恩怨,必然是闹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只是如今,两人都未曾捅破那层玻璃纸罢了。

羿王殿下在查玲珑馆案,靖阳王殿下上任之后却加强上京内城防备,看似刻意为之,却未必是针对羿王府,十之八九是他感觉到了京中风向大变,做好禁卫军的份内之事罢了。

只是恍若死水、深不可测的昌裕王府,来回巡视、转瞬可至的禁卫之军,又能怎样在这两方人的眼皮子底下,不沾一丝污水的得到羿王想要的凶手和罪证呢?

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柳东川勾了嘴角,想到了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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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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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弓鸣忽起,一支箭羽直直的射在了安王府内院的厢房门上。收藏本站

“谁!”府中侍卫被这冷不丁的一箭惊的瞌睡全无,瞬间全部清醒了过来。

眼见一道黑影从屋顶之上跃下,沿着院墙朝后街逃窜,反应过来的安王府众人连忙提剑追了上去。

同时受到不明人士攻击的还有靖阳王府,只是那根箭羽还未入得了濯青院,便被院内射出的一枚石子打了偏,堪堪朝翻上墙头的另外一个身影疾射而去。

一箭双雕?!靖阳王府这人的身手真真是令人惊叹,不知放在江湖中,与那第一高手江慕容比比又是谁胜谁负?

然而云澈一眼瞟向箭矢所去之处,还没来得及感慨,却瞬间白了脸,连忙抬手挽弓,指尖发力。

只见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濯青院的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上那支打偏的箭羽,从尾端生生将其一劈为二,变成细细长长的两半,坠落在地。

朱箭势头不减,微微擦过墙上那人的发梢,射入她身后的虚空之中。

呼……好险!云澈见自家宗主完好无损,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不等前洲和云澈动手,先前射箭的黑衣人看见这副架势,连忙心道不好,掉头便朝院外逃去,却早已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名侍卫,与闯入靖阳王府的杀手缠斗在了一起。

乒乒乓乓打斗的声响远去,坐在墙头险些被殃及的女人才隔着蒙面的布巾,弯着眼睛笑道:

“果然还是我离宗弟子贴心呐~”

立在廊下的前洲脸色一沉,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便又提气飞上屋梁,隐藏起了自己的踪迹。

云夜正诧异着这么大一番动静,那位素玉之主竟然还沉的住气不露面,就感觉身后窜起一阵凉风,蓦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揽着她的腰朝院中坠落而下。

不曾落地,只是提气在空中一个旋转,待人反应过来时那两人皆已飘入了房内,只留雕花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震落了屋顶上的些许残雪。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上闪过一丝愠怒,秦君璃冷着脸对那个衣衫单薄的女人说到。

内力弱的连墙都险些翻不过,到底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值得她拖着这副半残的身体跑回上京?!

“冷冷冷,冷死我了!”不管男人的一脸不悦,云夜一把扯了蒙面的素布,蹲在火盆边就着热气搓了搓臂膀。

果然,内力这种东西还真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啊……

忽然一暖,蹲在地上的女人被人向后一扯,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微晃旋转后,竟是连同身后那人一起安坐在了火盆前的软榻上。

只是云夜屁股下的“软垫”是从未有人肖想过的靖阳王殿下的大腿罢了。

热浪从那人身上源源不断的传出,仿佛春日的暖阳将人从头到脚笼罩了住。云夜心中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荡漾,却蹙了蹙眉,咬着嘴唇有些挣扎。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但……真的好暖和啊!暖和的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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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不忍心拒绝了呢!

见她一脸挣扎犹豫,男人眼中闪过温柔缱绻的笑意,抬起手,缓缓抚过她微皱的眉间。

虽然背着光,看的不甚清晰,却还是让挨得极近的秦君璃看出了一丝浅浅的印记。不像是脂粉颜料,倒像一种与生俱来、刻在皮肤里的图腾。

“这是什么?!”心中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让秦君璃揽在女人腰上的手用了几分力。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眉心之间?以前怎的从未见过?

“啊?”云夜仰起头,望入男人深邃入海的眼中,面上还带着疑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却被那黑色瞳孔中的一片晶莹吸引了住。

漆黑的夜幕之中,银汉迢迢而出,瞬间铺散开来,惊起一片浮华。试问人世间,谁的瞳膜会是这样沉寂如夜却又璀璨如珠!

然而视线却突然被一只手掌遮了住,手掌的主人用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千万不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一个男人?”

“嗯?”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垂,转瞬即逝,魅惑的男声却透过耳朵深入脑海之中,让云夜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颤。

心中不知名的情绪来的太突然太汹涌太可怕,云夜连忙伸手去扯覆盖在自己眼帘上的东西:“秦君璃……”

不曾想眼上的手掌一瞬间撤了开,视线却被一张放大的俊颜遮了住。

直到冰凉的唇上传来温热湿濡的酥麻触感,腰上被那如铁的臂膀紧紧箍住,一股热气从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汹涌而出,熨热了她的四肢百骸,后知后觉的女人才惊觉自己又双叒叕被他占了便宜!!

脸上瞬间腾起一片赤红,手足无措的想要将人推开,奈何没了内力的她又岂是素玉之主的对手。

抵在胸前的双手触摸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唇齿鼻间弥漫起属于他独特的味道,甚至浑身上下都感受着他带来的强势又热烈的暖意。

云夜意识到自己为过去冰封了二十年的心,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裂缝,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分崩析离,挤进了一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

抵抗不住这汹涌着要将人淹没的情意,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对过去未来的恐惧,被男人抱在怀中的女人忍不住浑身轻颤。

直到云夜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浪潮中时,男人才堪堪松了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字一句的说到:“阿夜,你爱的人,是谁……”

是谁……

是谁是谁……

忽然想起那个满是血色的梦,飞雪之下的红石河滩,严律也在那头问到:阿瞳,你爱上他了吗?

是谁是谁……

我爱的人,到底是谁?……

看着那个一脸茫然,盯着空气黯然失神的女人,秦君璃皱了皱眉,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愧疚和心疼。

云夜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自己是不是逼的太紧了?

但明明是属于他的“离宗宗主”,却突然插入了一个秦君逸,叫人如何能安心的去等她打开心扉,完完全全接受自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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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搅乱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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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人抓住了。是死士,已经服毒身亡,查不出来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意图袭击靖阳王的刺客还没逃出王府,便被府中侍卫拿下。

前洲毫无情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君璃手下一松,怀中的女人抓住了空档,连忙从他身上一跳而下,避到了三步远处。

原先一身凉意,现在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冒出热气。

秦君璃怀中一空,冷风堪堪窜过晃荡了两圈,叫他不悦的眯了眯眼,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前洲这个呆木头怎的每次都挑关键的时候?!

死士?!

站在一旁的女人细想着前洲的话,却是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谁那么不怕死,敢在濯青院对秦君璃动手?

还竟然只派了一个人,到底是让人感叹对手的盲目自信呢,还是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且不说靖阳王府外松内紧的防御守卫,光那身连自己都试不出深浅的功夫,怕这世上能从他手下讨到好处的,就根本没有几人吧……

“不用查了,是他的人。”

勾了嘴角,说的斩钉截铁,但叫面前的女人一愣,“他?”

“嗯,就是你废了大半内力,千方百计救下的那位羿王殿下,秦君逸。”话语中的不悦与讽刺叫云夜面上一赧,扯了扯嘴皮子,不欲与他在这件事上多做争执。

秦君璃似乎也不愿过多追究,从柜子里取了保暖的狐裘,一边为云夜披上,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解释道:

“羿王在查玲珑馆的案子,查到了昌裕王府的头上。今夜想要下手,却又不知那位皇叔的深浅,怕惹祸上身,这才挑了人出来打头阵。”

借刀杀人……本以为秦君逸最多在派去的人上做些文章,就算被抓住也能祸水东引,撇清自己的关系。

没想到这次下手倒是狠绝,竟然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挑了事,将人朝昌裕王府引。

如此不计后果的闹个天翻地覆,他秦君逸是要将整个上京的浑水搅乱吗?也不知上了当、替人出头的“傻瓜”又有哪几个!

“昌裕王府……”目光闪了闪,拢了拢身上那件质地上乘的狐裘,云夜忽然想起自己大晚上跑来找他的目的。

“昌裕王府有问题,绝不是手握兵权的皇族权贵那样简单。今夜恐怕无论谁下手,都是有去无回。”

云夜话语中的郑重其事叫秦君璃的心沉了沉,离宗的执书阁神通广大,莫不是还知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刚挑了眉,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又传来一人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是云夜在西北大营见过的小厮沉语,在房门上扣了扣,压低了声音唤道。

“殿下,禁卫军吴副将来了。在前厅等着,说上京好几户人家中出了匪徒,和府中护卫打斗了起来,朝着内城东去了。”

内城东,不就是昌裕王府的位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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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皱了皱眉,站起身作势就要朝外走,却被身后的女人一把拽了住。

“等等,明知是计,你还要去?!”眉头紧锁,眼中折射出的是浓浓的担忧,却让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心情大好,觉得秦君逸挖的这坑也不错,被他利用一番也是值了。

“阿夜莫不是忘了,本王手上还有禁卫军呢。得了皇命掌管京畿戍卫,如今上京内城出了这等事情,靖阳王府又能如何置身事外?”

秦君逸费尽心机闹了大半个内城,就是算准了京中戍卫是禁卫军的职责所在,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他,明知是有人在背后设局,却也不得不往坑里跳。

这,才是那个玩弄权术的羿王,这,才是那个心比天高的秦君逸。

一如我一如他,在这个权利的游戏中,不过都是心怀叵测之徒,又有谁能一身干净、光明磊落的呢?

揉了揉眉心,云夜觉得如今这浑水是越发乱了。

子婴幻毒,金线之引,再加上玲珑杀人之案,如果幕后之人真的都是昌裕王府的秦成晔或者秦翎,这两人瞒天过海,伪造了一副淡泊权力之外的假象,到底要做的是什么呢?

“你先听我说,你可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子婴幻毒和金线木沉香?”

拉住秦君璃,云夜觉得还是得在禁卫军出手之前提醒他。

加了金线木沉香的子婴幻毒并非寻常之物,万一这昌裕王府又是另外一个谢家,龙潭虎穴、乱魂摄魄,这次又有谁能在背后护他周全?

秦君璃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怀疑幕后之人就是昌裕王!这些年对方不知从谢家得了多少子婴幻药,你们就这样贸贸然的闯入昌裕王府,能有几分活着出来的胜算?!”

“是他?!”秦君璃一惊,他知道事关离宗明炽宗主之死,云夜一直在寻找幕后之人,没想到竟然是昌裕王!

子婴幻毒和金线木沉香的诡谲他是亲眼见过,连前洲这等昆仑雾影的高手都防范不了,就更别提武功低微的戍卫之军了。

昌裕王秦成晔自二十年前扶持崇政帝登位之后,便不问政事,虽然手握西南大营四十万青威兵权,却甚少参与朝堂争斗与权利更迭。

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一位皇亲国戚,为什么偏偏又会与淮中谢家、与子婴幻毒牵扯在了一起?!

再加上他那样的身份……

“十之八九。在王家大宅,我亲眼见到对方掳走‘王怀章’,那人的身手与谢家地底胁迫谢东平的黑衣人系出同门,虽然招式套路略有不同,却能看出应由一人所授。”

云夜顿了顿,又继续说到:“再加上宫宴中萧寻拿出的那盒金线木沉香,乃是二十多年前南疆越姆族圣女随嫁贡品。作为越姆族圣女之子,越王不可能不知道‘金线木沉香’的存在。

而秦翎同越王交往甚密,很有可能无意中知道了这‘木沉香’的奥秘,转而又利用了谢家子婴,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东西用在了一起。”

只是她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对离宗的明炽宗主下手,又是如何躲过无念山密不透风的防卫,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碧空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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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梨花三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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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这里?”濯青院外蓦然响起一道人声,虽然压低了音量,却还是被屋内屋外几人瞬间发现了踪迹。

云澈得了宗主令护卫素玉之主,自是以守为主。前洲却如同出了鞘的剑,在来人出声的那一刹那,便飘飞上了濯青院的墙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能躲过院外的侍卫,说明来人武功不低,他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两人刚感觉一阵强大的气势从头顶压下,无痕剑的剑气便贴着脚尖削了过来。

糟了,是靖阳王的那个暗卫前洲!

云非在心里将出声的猪队友骂了不下百遍,连忙瑟缩着往后退避。可堂堂江湖第二高手萧白萧大侠的字典里从没“退缩”二字,只是脚尖微动躲了剑势,眼中却染上了异常兴奋的光。

“好厉害的剑气!”

一句由衷的感叹,脚下未停,竟是翻身上了墙头,一剑朝对方下盘主动挑去。

“在下萧白,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愿与我比试一场?”

前洲不惧剑势,一脚踩上飞萧剑的剑尖,借了对方挑飞的力道,跃向他的背后。听他突然冒出口的一句话,眯了眯眼,持剑的手更是多用了几分力,不由分说便从后面下了黑手。

蠢货!!

躲在一旁的云非同前洲一样在心中骂道。

身为靖阳王殿下的暗卫,前洲出手肯定都是杀招,他竟然蠢到与这样的人讲江湖规矩,也不知这位“萧大侠”是怎样活到今天的!

“哇,你怎么能够偷袭呢?!”

“咦?你的剑好奇怪……”

“无痕剑?是雾影无痕剑吗?”

“摘星步!是昆仑派的摘星步吗?天啊……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云非不打算理会那个拖后腿的家伙,乘着他与前洲缠斗,提气飘过濯青院的院墙便落在了院中。

刚一落地,一道红色的闪电便没入自己脚下的青砖,吓的他一阵心惊肉跳,连忙扯了蒙面的布巾,对树上藏着的那人喊道:

“云澈,是我!宗主在不在这里?!”

见是宗主身边的云非,云澈这才收了弓箭,从树上飘下,皱了皱眉奇怪的问到:“怎么是你?外面那个家伙是谁,敢不要命的挑衅前洲?!”

“说来话长……”

“哇哇哇哇!云非,他是谁,他的箭法好厉害,留给我留给我,我要找他比武!”

在空中翻飞躲避的萧白已经自顾不暇,竟然还分了心想要和云澈比试,被在场的几人放在心中一顿吐槽。

“还藏着掖着呐,大名鼎鼎的雾影无痕剑,你以为凭你那些不入流的剑招就能搞定?!”

不知何时屋内的秦君璃与云夜已经站在了廊下,看前洲与萧白交手。裹着狐裘的女人嘴角勾了一抹坏笑,倚着廊柱,火上浇油道。

这个萧白就是欠揍,在江湖上除了江慕容鲜有对手,今天可得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秦君璃不认识萧白,萧白来时没走正门,自是也不知站在云夜身边的男人就是离宗的素玉之主、南秦的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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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王殿下秦君璃。

而站在廊下的男人却从云夜的语气中听出了两人的熟稔,心中微酸的皱了皱眉,对着前洲使了个眼色。

见来人是离宗的云非,前洲已经有了收剑的念头,奈何这个叫做萧白的家伙太过粘人,死缠着不放,让他颇为不耐。忽然瞥见自家主子下的命令,前洲眼中顿时放了光,冒出一种冰冷的杀意。

右手松了被萧白格住的无痕剑,一翻身,竟然弃了剑朝对方下盘扫去。

萧白没想到他那剑说弃就弃,心中正有些不解,又见对方从下半身攻击,连忙向上一跃。却不曾想前洲一个眨眼的功夫,竟用左手接住了坠落而下的无痕剑,出其不备的朝上斜刺。

“我去,左右剑?!”惊的萧白一个哆嗦,险些从空中掉下来,却再也不敢小瞧这不知从哪冒出的高手。

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中连前五都可以排上了,自己怎的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心中微沉,抬剑起势,被云夜吐槽过的梨花三综剑信手拈来。顿时濯青院的上空幻影迷踪、剑气横飞,恍若那三月的漫天梨花,叫人应接不暇。

“蠢死了,都说三综剑有大破绽,非不信邪。”

拢着手,在旁观望的女人一声冷哼,话音刚刚落地,便见前洲已经闪到了萧白的身后,对着他的屁股狠狠一踹。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萧剑萧白,竟从空中被人一脚踹下了地,跌了个狗吃屎。

“我草……痛痛痛……”

一脚解决了这个麻烦,前洲连看也不看地上的一摊,面无表情的从廊下女人的脸上一目扫过,见她嘴角扬起一抹潋滟的笑意,才垂着眼、收了剑,又寻着无人的地方藏了起来。

“云夜,你个死女人!是不是把我三综剑的破绽告诉别人了?!”

“呵呵…三综剑?!萧白,你再不回去勤学苦练,三综剑就要变成三傻剑了吧……”

“混蛋混蛋混蛋!”趴在地上的江湖高手被面前的女人一顿调侃,发出有气无力的怒吼。

“你以为那江慕容真的看不出三综剑的破绽?他故意不告诉你,就是逗着你玩罢了,孩子……和那只老狐狸比,你还嫩了点!”

云夜蹲下身,看着面前出尽洋相的萧白,也不顾忌,专挑对方痛处下手,一双眼笑的宛如那夜空中的弦月,散发着皎皎的光芒。

“臭女人,你什么时候滚回嘉云东楼嫁人?!老大不小了,当心那人不要了你……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谁谁谁?踩到我手了!!”

“咯噔”一下,云夜和一旁的云非脸色大变,心中暗道糟糕,连忙顺着那只墨布银纹的皂靴往上看,但见秦君璃一脸阴沉,像是那昆仑神山上积压了千万年的雪,就要随着忽然而至的暴风雪崩塌而下。

“那个……”被秦君璃似火似冰的视线盯着,云夜连忙站起身,抖了抖嘴角,堪堪往后退了半步,却又皱了眉,不知该说什么好。

解释?解释什么?为什么要同他解释?!

“沉语,吴副将是不是还在前厅等着?我们走。”

留给云夜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秦君璃转过身,脚下用了用力,头也不回的朝院外走去。但留濯青院内,回荡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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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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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裕王府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这种美不在于盈盈一片无人清扫的落雪,也不在于空叶枝头幽幽而出的暗香。而是一种沉寂了百年的孤独,被人惊扰后,那一刹那的芳华如昨。

像是泛黄纸笺上动人心魄的诗词,让时间停留在了下笔的那一刻。

二十年没有待客,就算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昌裕王府的前厅还是给人一种阴冷的错觉。

昌裕王遣人生了炭盆,上好的银丝炭在昏暗的厅堂里明灭了好一会儿,才有热气缓缓蒸腾而上,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十年未见,君璃这些年可好?”

看着厅外廊下,身形挺拔、容颜俊逸,不惧寒风、背手而立的男子,昌裕王想了又想,终是将这句桓绕嘴边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然而语气淡然,说出来就像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寒暄。

对方许久没有开口。

就在秦成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位在外漂泊了多年、如今统领着禁卫军的靖阳王却转过身,勾着嘴角说道:

“不好。九年前被人设计无奈离京,结果遭人追杀,险些死在了去皇陵的路上。”

设计?离京?追杀?!

昌裕王皱了眉,那张沧桑衰老的脸上终是露出些许动容。不等他反应,秦君璃又是说到:

“但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便再容不得有人挡我的路。九年前没做完的事情,我会一点一点做完,那些没讨完的债,我也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一段话说的平淡无波,却让昌裕王如遭重击,向后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露出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恍若冰封了多年的寒冰湖面,被人用锤子凿了一条裂缝,冷冽刺骨的湖水抑制不住、翻涌而上。

九年前发生在白家的事情,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却是最明白不过。

挡路的人是谁?

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该讨的债又是哪些?

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懂秦君璃话中的意思。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一定要毁灭所有,才能平复他内心的愤怒与创伤吗?!

“白家……已经覆灭了……”昌裕王哽咽道。

往事不堪回首,一步错步步错。

然而让他重活一世,不知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镇国大将,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种下同样的恶果?

“皇叔在府中呆的太久了,白傅生是死了,可白燕行呢?我的那位‘好表哥’可是一刻都没闲着,想尽办法挖我靖阳王府的墙角呢!”想到那个背叛的燕回,秦君璃的脸上露出一股浓浓的讽刺。

“当年若不是皇叔,白家的这位长孙嫡子、未来家主,又怎能逃过一劫,成为我今日的阻碍?!”

说着偏过头,斜觑着那位满鬓霜白的昌裕王,扔下让他难以反驳的一句话:

“再说,若是这位‘白家家主’知道了当年的事情……皇叔觉得,他还会放过我吗?”

“当年?君璃,当年是你太偏激了,你怎能对白家下手呢,那可是你的母族!!是你母亲赔上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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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都要保护的白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

幸得这前厅只有他们叔侄二人,幸得所有下人都被昌裕王遣去偏院客房安置楚仲德,不然可不得被二人话中所说的事情惊掉下巴——

九年前,白家的一夜覆灭,竟然是年仅十二岁的秦君璃在背后下狠手?!

怎么会?又怎么可能?!

到底是什么令人绝望的仇恨,让十二岁的少年做出这等决绝之事?

“偏激?!皇叔说的太含蓄了吧……”廊下的身影忽然散发出一种哀默之息,却又像涌入室内的寒夜之风,变得凛冽如刀。

“皇叔怎么不说是肮脏、丑恶、不堪,或者当年根本就该一把捂死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不要让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存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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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成晔一个人在前厅坐了许久,直到管家急急的走了进来,他才有了些许反应。

楚仲德被安置在了偏院客房,只有黄元甫和楚家的一个下人随人进了府。安王、曹小侯爷,包括那些想要一窥昌裕王府的众人,都被拦在了府门之外。

至于秦君璃想要做什么,他拦不住,也着实不想拦。那个孩子,无论是他,还是白家,都亏欠了太多……

“王爷,大夫说了,楚大人伤的位置险而又险,只要能止住血便能捡回一条命。如今库房中的药草少了一味乌田草,可要去世子那里问问?”

昌裕王的脸色白的吓人,见管家提了世子秦翎,眼中堪堪有了一丝神采。不过也并未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管家会意,连忙出了厅门,朝世子的宁居行去。

秦翎的宁居?隐在暗处的秦君璃挑了挑眉。

这可是昌裕王府,连秦君逸都想方设法要来闯上一闯的地方。

且不论十年前两人之间的过节,既然成晔皇叔开了口、放了自己进来,他又怎么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想着便勾着嘴角、敛了衣摆悄悄跟在后面。

昌裕王府占地宽广,却建造的大气规整。也许是因了秦成晔年轻时的作风,没有什么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只是在不同的院落中间种了大片的树。

从三月芳菲的桃李,到冬日藏香的腊梅,可谓是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花落。成林成片、络绎缤纷、美不胜收。

昌裕王喜静,府中下人甚少。

秦君璃跟在那位管家身后,绕过前院,往王府深处走了走。竟真是一派四处昏暗无光、不闻人声的景象,恍若山林深处,静谧的只剩风动残霜。

脚步微顿,隐在院下阴影中的那人四下环顾,但觉有异。

无论府中下人多少,刚才外面那样一番吵闹,怎会连一个人都没惊动?

若要说昌裕王规矩森严,下人不敢随意走动出声,那总会有些许气息的波动吧。可任由秦君璃屏气凝神,就是感觉不出活人的气息,莫不是一院子的人都睡死了过去?!

“叩叩。”

沉思迟疑间,王府管家已然沿着院边的石板路,走到了秦翎居住的院门前,执起门环,叩响门扉。

宁居——一方院落单名“宁”字,倒真映衬了这异象,成了整个昌裕王府、乃至上京内城中,最为安静的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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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照壁娶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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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叩。

昌裕王府那年过半百的洪管家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声。而他似乎也是习惯,并不着急,隔了一会儿,又敲了敲。

半盏茶的功夫后,才从门的那一端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

秦君璃隐在暗处,在心中算着来人走路的频率与时长。

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步,说明这宁居入门后是一方颇大的院落,距离住人的厢房甚远,不然对方也不会隔了那么长时间才来开门。

“吱呀”一声,木制黑漆的大门被身着素布衣衫的下人打了开。

那人垂着头,从秦君璃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长相,洪管家却是一言道出了对方的名字。

“李泽,外院有人受了伤,库房里没有乌田草了,你帮忙去世子的库房寻寻,如果有的话,给我捎点来。”

“啊啊啊。”唤作李泽那人狠狠的点了点脑袋,发出沙哑低沉的呜咽声。

哑巴?!

秦君璃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这位堂兄的宁居里,竟然用了这样一位不会说话的守夜人。可从管家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这李泽,又不仅仅是个下人那样简单。

试问普普通通的下人,能让堂堂昌裕王府的大管家如此和颜悦色,能随意进入世子的库房重地、寻找药草?!

就算不是亲信,怕也是这宁居主人相当信任的人了。

之前燕雀楼的消息说昌裕王的世子性格阴沉、不好相处。好不好相处秦君璃没有机会感受,倒是在这“宁居”上,感觉出了秦翎的与众不同……

然而藏在阴影里的秦君璃还没感慨完,宁居的门便又“吱呀”一声关了上,徒留洪管家一人在寒夜中拢着手,缩着脖子打了个哈欠,静静等待着。

这是?!

放在寻常人家,不是应该先请管家进去,寻个避风的厅堂等着,再去寻那草药的吗?这秦翎世子的宁居,怎的连人都不让进?

而那管家似乎也是习惯,并未因宁居下人的怠慢而心有不快,真的毫无怨言的在门口等了起来……

这宁居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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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小厮手脚利索,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管家要的乌田草,细细的放在油纸包中,用麻绳裹好,交到门外之人的手上。

“今夜外院不太平,你且守好宁居,不要让人随便闯进去。”老管家接过草药,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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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李泽点了点头,依旧没让秦君璃看清他的相貌。

“对了,世子今夜可回来了?”

“啊啊啊啊”哑巴摇了摇头,管家也不多问,只是平静的“嗯”了一声。便拎着油纸包,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偏院,替那位“身受重伤”的楚大人送药去了。

秦翎不在府中?!秦君璃听见二人对话,有些惊诧,心中泛起一阵不解。

大年初三,又是宵禁时分,红街妓馆也没开张,这昌裕王的世子能去哪里?

“李泽,洪叔走了?”管家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雪林的那一端,便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宁居的院内传出。

秦君璃连忙隐了气息,又往暗处躲了躲。

“唔唔。”

“那你来搭把手,这四个有些沉,不赶紧处理掉,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对方这么一说,秦君璃却心中大震:

四个?是先前在上京内城引起混乱,又隐入昌裕王府的黑衣人吗?!

“唔。”

那个哑巴一声应承,接着传出重物在地上拖行的沙沙声。

“吭哧吭哧”,两人喘着粗气,似乎将重物抬上了高处,接着“哗啦哗啦”几声,有什么东西沉入了水中。

“药。”能说话的那一人在院墙的另一头说道。

“唔唔唔。”

“李泽,往边上站站。”

“唔。”

滋滋滋滋……一种异响传出。

这种奇怪的声音秦君璃觉得似乎在哪听过,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待宁居的院内又恢复了安静,那个声音清亮的少年才又开了口:“行了,李泽,回去睡吧,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应该不会再有人闯进宁居了。”

“啊啊啊。”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起,还是先前秦君璃听见的那个频率,只是一下便消失了痕迹,让这一墙之隔的院落又静谧的恍若无人之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诡异的宁居,无人能入的宁居,真的如她所说,会和那子婴幻毒扯上关系吗?!

沿着墙根悄无声息的挪动了些许距离,前后观察了一番。提气纵跃,院外身着黑色锦衣的靖阳王便如同那四个黑衣人般,消失在了这昌裕王府的院落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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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处一片漆黑,没有光,亦没有声音。

像是所有能动的活物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为这冬夜的宁居小院带来一种活死人墓的感觉。

轻飘飘的落了地,没有惊动一草一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秦君璃瞪大了眼,漆黑深沉的瞳眸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诺大的院落,百步见方,却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

分割后院与前院的是一方照壁。照壁是寻常人家的两倍大小,向两边延伸着,完全遮住了后院的厢房,让人看不出一丝世子起居的气息。

照壁上刻着的不是伏龟瑞兽,也不是祥云四海,而是许许多多、打扮怪异的人,或伏地跪拜,或仰天祈祷。

在他们的身前,又有数个从上到下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被捆着拴着,高高的举过头顶,朝火把环绕的一方祭台传递而去。

祭台上的祈颂者脸上画着代表鬼巫的图腾,神情严肃,正将手放在一个反绑下跪的信徒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二人脚下腾起烟雾。烟雾将人缭绕,仿佛即刻就要飞升而去一般。

——一场祭祀活动,一场被刻画的栩栩如生的祭祀活动。

然而让秦君璃浑身一颤的不是这石刻的生动形象,而是祈颂者脸上的图腾,代表正式数千年前滇云古国信奉的鬼巫,魇萝。

而这种祭祀魇萝的活动有种特有的叫法——娶巫。

娶巫的风俗延续了数千年,随着滇云古国的消失,被逐渐遗忘淡化,目前或许在遥远的幽南地区还偶可见之。

秦君璃也是许久之前在古籍上见过,寥寥数笔,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人雕刻在巨型的石壁上,呼之欲出、仿佛活的一般……

“娶巫”只是魇萝信徒的尊称,若要放在当今世人的眼中,或许另外一个词更适合它——

祭鬼。

祭以生魂,祀以尔念,达成吾愿。

“娶巫”这种祭祀方法,相传也是在人的愿望无法实现时,祈望鬼神庇佑显灵,才衍生而起。

不过与民间普通的拜佛求神不同,“娶巫”之人拜求的是万恶之鬼,以肉体灵魂相换,来实现心中所愿。

秦君璃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位同出一族的堂兄、堂堂的南秦昌裕王世子,竟然会在自己的宁居内打造这样一方照壁。

秦翎选择了这样的图案,到底是出于对这滇云文化的向往呢,还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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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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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已过,天地却一片沉寂。收藏本站

因是正月寒冬,夜长昼短,四周昏暗的看不见多少光。

昌裕王府久不待客的偏院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虽是暂时安置那位受了伤的礼部尚书楚大人,却也给这闲置了多年的小院带来些许光亮与人气。

“这位大人的伤已无大碍。只要修养得当,不要用力,不出两个月,便可痊愈。”

昌裕王府的大夫站起身,收拾好一应物什,就着下人端来的温水洗了洗手,对旁边一站一坐的两人说道。

坐在金丝楠木桌边,一脸严肃的正是黄元甫黄大人,而面带急色、站得较近的则是楚家的下人。

“是是是,多谢这位大夫救了我家大人一命!”

听大夫这么一说,楚家的下人喜出望外,连忙接过他手中的药方,好好的贴着内襟收着。

“切记,楚大人刚上了药,两个时辰后方能挪动。一切都要小心,不要让伤口再度裂开,不然可就麻烦了。”

昌裕王府的这位大夫年纪颇大,头发胡须都已花白,言辞行事间皆是一派医者仁心。

也不管楚仲德今夜做了什么、怎么受的伤、又是如何为难了自家王爷,只是将他当作一般伤者细心对待。

包括先前引他们前来的那位管家,也是客气有礼,细心周到,但让黄元甫心有所感,暗叹这昌裕亲王的驭下有方。

那位大夫也不需人招呼,拎着药箱,便自顾自的离去,留昌裕王府的洪管家拱手行了礼,对房内的黄元甫与楚家下人道:

“黄大人与这位小哥且在凫雪院稍坐,两个时辰后再将楚大人带回尚书府。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寻人来唤便是。”

两个时辰,不过是两个时辰。昌裕王既然放了人进来,自然不在乎让楚仲德再多呆一两个时辰。

“劳烦。”黄元甫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面色缓了缓,淡淡的点了点头,洪管家见状便躬身退了出去。

刚出了房门步下台阶,却见黑衣锦纹的一人背手而立,正站在院中欣赏那一树的雪枝腊梅,惊的他微微一怵,朝后退了半步。

后想到是自家王爷请进府的靖阳王殿下,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那人拱手见礼:“见过靖阳王殿下。”

“恩。”

秦君璃侧过脸,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站在五步之外尚未靠近,昌裕王府的管家便感觉到一阵不可接近的冷肃,心想京中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秦四皇子当真是待人冷淡的很呐!

然而他也不过处于礼节唤了一声,见对方应了,便又直起身,拢着手朝偏院外行去……

树下之人见那位管家渐行渐远,已然看不见身影,这才勾着嘴角伸出手,从树上折下一支澄黄的腊梅,将花瓣碾于掌间。

暗香浮动,瞬间便遮住了那身若影若现的烟熏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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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裕王府门外的安王与曹小侯爷,见成晔皇叔请了几人入府,单单留了安王府与敬忠侯府不闻不问,心中早就恨的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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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

莫说敬忠侯府从未被人这样无视,安王秦君琪又何尝被人如此戏弄过?

想着自己的面子一夜之间被那位成晔皇叔挫的连渣都不剩,心高气傲的安王殿下冷哼一声,又在心中绕了几个圈,寻了自己府上侍卫,便在禁卫军的注视下,调转马头,准备打道回府。

“殿下?安王殿下,您这是?”曹千训见安王要走,连忙唤道。

“回府啊,不然还能怎么办?!”说着瞟了眼“昌裕王府”四个烫金的大字,话中有话的说到:

“这昌裕王府本王可是得罪不起!又有禁卫军在,改明儿传到父皇耳中,可别都是这做侄子的不对,不懂礼数的要为难皇叔。”

接着视线从吴帆、石剋,与那百人的禁卫军面上扫过,“本王劝小侯爷也早些离开,不然等天亮了,可不得被这上京众人当个笑话看!”

心有不甘的扔下一句,秦君琪竟然真的叱了马,带着安王府的众人,如同来时那般,浩浩荡荡的消失在了长安大街的尽头。

曹千训还想煽动另外两位“盟友”,转身那一刻,忽然想起楚仲德与黄元甫早就进了昌裕王府,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手中长剑便恶狠狠的骂道:

“真他娘的见了鬼!”

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两圈,又循着身边下人踹了两脚出气,曹小侯爷这才脸色稍缓,转身带着敬忠侯府的人骂骂咧咧的散了开去。

曹千训其实也不想闹了大半晚上,连个说法都没得到,就这样无功而返。

只是一来身份地位最高的安王离了开,二来其实敬忠侯的伤势也没那么重,倒是楚仲德那一下着实让他有些后怕。

万一楚仲德这个一品朝臣,真的死在了侍卫的交手误伤之中,安王府、敬忠侯府与那昌裕王府可是一个都跑不掉,都得跪到皇帝面前挨一顿训斥不可。

另外两府,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弟弟,到头来倒霉背锅的可不得是他敬忠侯府吗?!

即使再过心有不甘,他也不想老头子还没死,才传了三世的荫封就毁在了自己手上。这才认栽的发泄一番,趁天还没亮,早早的打道回府。

“可有消息出来?”见安王与曹小侯爷先后撤走,何枢有些不安,转过身询问手下。

“没有,先前的四个,加上这一个,都没有动静。”

“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柳东川看了眼将亮的天色,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心中浮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从昨夜子时开始,门外的这些人与昌裕王府僵持了整整三个时辰。

夜深困迷,又有人寻衅滋事,按道理,这三个时辰应是昌裕王府内防备最弱的时刻,也是最适合下手的时候。

可派出去的人莫说传回丁点消息,竟如同石沉大海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下别说何枢,连柳东川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昌裕王府中,难不成还住了什么妖魔鬼怪,啖肉食髓,让人接近不得?

这昌裕王府,就真的是铜墙铁壁,无论如何都攻克不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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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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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过半,天色微亮。

秦君逸站在落雨院的廊下,看着周遭的一切从昏暗中渐渐变的明朗。

清晨的第一缕光,掠过屋檐墙角,浮上枝头末梢,哪怕是在这积雪不化的寒冬正月,也呈现出一副岁月静好、生命无尽的模样。

但叫锦衣俊颜、风华无双的那人生出一种向往,向往这晨光的温暖,圣洁,与无拘无束的……自由。

世人羡慕他出生高贵,不用奋斗便能得到许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可谁又知道,这个“秦”字,代表的却是权力的诱惑、是人心的叵测、是命运的残酷,更是一道又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的困在了地狱的深渊,期期艾艾,永无翻身之日。

“殿下,宫里的消息来了。”

何昭有伤在身,外面的事情都交给了何枢与何今,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便替二人接了宫里的消息传递,也算是轻松不少。

只是今天这消息着实让他一诧,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

“十七皇子的事确实看不出人为的痕迹,陛下发了话,让御林卫按意外处理。尚春殿的十个宫女都被掌刑司带了走,估摸着下午就都要杖毙。”

生长在宫中的皇子可不比普通人家的孩子,从三四岁启蒙,首先要学的便是如何在宫中立足——识诡辨恶、保护自己,然后熬到成人,安然的出宫建府。

就算祺嫔地位不高,十七皇子也不如几位兄长那样聪慧,基本的警惕性应该还是有的。比如不能随意相信别人、不能随便跟着不认识的宫人走,不能独自前往僻静之地……

所以就算十七皇子的死表面上看是个意外,若要深究下去,其实还是有许多值得勘察的疑点。皇帝陛下早早的下了定论,怕是要让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死不瞑目了。

“刘余年怎么说?”

背着手站在廊下,秦君逸只是皱了皱眉,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谈论的是一个无关的人,而不是和他有着相同一半血缘的弟弟,但让人感觉出几分皇家亲情的淡薄。

“事发之后,刘统领便派人将案发之地封锁了起来。陛下的口谕传到前,他也是前前后后勘察盘问了数遍,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

御林卫与刘余年的动向不遮不掩,在宫里稍稍一打听便可得知,总比不得武英殿那边,每一条消息的背后,都是十数条人命的战战兢兢。

“这件事本王知道了,让我们的人在宫里当心点,不要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是。”何昭垂目应下。

“何枢与柳东川可回来了?!”

算算时间,那两人也该回来了,昌裕王府的事容不得大意,秦君逸整夜都未歇息,等的便是他二人的消息。

“属下过来时刚刚进门,估摸着这会儿该过来了。”

知道他在等昌裕王府的消息,何昭连忙回答到。话音刚落,便见院门处拐入两道人影,正是自家殿下在等的何枢与柳东川柳先生。

两人身上还带着夜露的痕迹,却脸色凝重、步履匆匆。让人心里狠狠揪起,怎么都放不下来。

“殿下。”

秦君逸等了一夜,迟迟不见得手的消息传回,便预料到事情进行的不顺利。此刻见柳东川面色阴沉,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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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必定不是那么简单,于是皱了眉,开口问道:

“损失了多少人?”

“五名死士,其中四个做饵,引安王府、敬忠侯府及两位尚书府上钩。最后一人是楚大人被抬入昌裕王府时,趁着守卫薄弱,混进去的。但最后……却没有一人出来。”

五名死士,却没有一人出来?!

秦君逸脸色愈冷,浮过始料未及的惊诧与凝重。

羿王府的死士自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比拟,光那一身功夫,摆在江湖之上也都是来去自如的人物,怎的进了昌裕王府就全都销声匿迹,有去无回?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不是没有人出来,而是自从翻过那道墙,便再无一丝的消息。踪迹全无,生死不知,最后用了暗笛也联系不上。”

何枢想了想,在旁边补了一句。

柳先生的这局起于信手之间,却布的甚妙。利用安王的盲目自信、曹千训的鲁莽无知做矛,利用楚仲德的羞耻激愤做擂,再加上有黄元甫这样不偏不倚的老臣在场做证,逼的禁卫军也没有办法,只能围而不动,做壁上观。

往来交锋、兵不血刃,而后手无穷、张弛有度,连何枢也不得不承认,这柳先生确实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只是,他们的目标是昌裕王府,是二十年间无人敢扰的昌裕王府。

以前不曾打过交道,尚觉得“无人能入”的传闻有些言过其实。如今一探,但叫何枢知晓成晔皇叔的厉害,又岂是一句“酣梦之狼”能够形容?!

踪迹全无?生死不知?!

秦君逸没想到何枢与柳东川会带回这样的消息,瞬间明白是自己太过小瞧这位“默默无闻”的皇叔了。

二十年不闻政事,还能牢牢的握住青威军四十万兵权,让那位专权独政、性情诡谲的崇政帝不敢多说半句。他的府邸,又怎能那么容易让人一探?!

“除了楚仲德,还有谁入了昌裕王府?”忽然想到什么,秦君逸转过身,看向刚刚归来的那两人。

来历不明的死士可以消失,但秦成晔总不会对那些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昌裕王府的人下手吧。如果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算没有枉费这一晚上的努力。

玲珑馆案实在是拖的太久。且不论京中的议论纷纷,再不破案,待上元年休之后,怕是第一个被魏家、佟家拿来说事的,就是自己这个无甚作为、置京中百姓安危于不顾的羿王了……

柳东川微愣。秦君逸不过问了一句,他便想到了这位殿下背后的用意。连忙抢在何枢开口前,往前跨了一步,答道:

“靖阳王!入府的只有四人,楚仲德重伤昏迷,楚家的下人自是寸步不离。黄元甫为人坦荡,也不会有其他心思。

只有那个人,只有靖阳王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暗地里想方设法一探!!”

他啊……

秦君逸的眼中亮起一抹光,不过闪了闪,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有些庆幸,却又有些无奈。

庆幸的是进入昌裕王府的是自己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弟,不然还真不知谁有那个胆量在昌裕王府一逛。

而无奈的是——两人的恩怨已久,又让他如何从靖阳王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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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通天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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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萝?!可是滇云古国的那个‘魇萝’?!”

“正是。收藏本站”秦君璃见她一语道出,在心中暗叹:她的执书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怎会不知道“滇云古国”这个在九州大陆存在了上千年的神秘国度呢!

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度睁开时,云夜的眼中染上一种不可忽视的郑重:“殿下说的可是‘娶巫之祀’?”

“娶巫”这种祭祀活动起源于滇云古国,被当时的阿鼻那皇氏奉为通天之法。因要用生人之魂祭奠亡鬼之路,被后来所兴起的佛法礼教视为妖邪逆天之术。

随着古王朝的覆灭,女鬼魇萝与这种代表祭祀的“通天之法”逐渐被后人摒弃,连带着那些记载当年万人朝圣场景的书册典籍,也一并毁在了历史的颠覆之中。

秦翎……他到底从哪里找到这些史料,并寻工匠雕刻在了院内的照壁风水屏上?!

“不仅是‘娶巫之祀’,还有这个。”

秦君璃说着走到窗边的黄花梨条案上,寻了笔墨,寥寥几笔,勾出了那六柱六龛六浮烟的石台诡阵,递到云夜面前。

砰——

桌边的女人一眼扫过,蓦然站起,脸上血色尽退,连实木的锦凳撞到在地也毫无感知。

“伏诛升天阵!!竟然是……伏诛升天阵……”

伏诛升天。

伏厉鬼,诛生魂。命盘转动、星轨偏移之时,通天之道开启,届时呈所愿、诉所求,求必有应。

因循了上宫十二星宿的布阵排列,伏诛升天阵不从阴阳,不遁八卦,不通命门。设阵难,破阵更难。

此阵一开,必是天地阴暗,万鬼齐喑。至于被当作生魂祭祀的到底是哪些人,怕是只有设阵之人自己知晓了……

秦翎怎么能、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宁居设下这样诡谲的逆天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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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府邸倒是布置的挺雅致。”

浅蓝银水纹的锦衣,配着烟熏白金的腰带,秦君逸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风华无双,根本不像为了破案而殚精竭虑的那一人。

在院子里晃了晃,这位客人抬脚迈入前厅,却见秦君璃正皱着眉,盯着茶碗的袅袅水汽眼神涣散,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第一次登门的羿王殿下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昨夜的那一场混战,禁卫军竟然能够不沾半点尘埃、全身而退,着实让他有些惊讶。换做任何人来做这禁卫统领,都不见得能比秦君璃做的更好。

只是为何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弟,此刻却是当着“客人”的面,露出如此晦涩的神情?!

“羿王在上京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亲自登门,想必也不是来看看本王府中摆设这么简单的吧……”

秦君璃只是在想“伏诛升天阵”和那“玉雕笼球”的事情,并非没有听见秦君逸说出口的“恭维”。

但这怎么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怎容得他逞了言语的上风?!

“确实有事,关于成晔皇叔。”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昨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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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的事情也是心知肚明,秦君逸没有绕圈子,撩起衣摆坐下,直截了当的挑明来意。

“哼!是成晔皇叔还是昌裕王府?!”

秦君璃将茶盏放在檀木琉璃镶嵌的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却恍若一记警钟,敲在了秦君逸的心上。

昌裕王秦成晔,成晔皇叔的事情不就是昌裕王府的事情吗,他为什么会单单这样问?

昌裕王府……昌裕王府……,昌裕王府除了秦成晔,剩下的也就是他们的那位堂兄秦翎了。

难道秦君璃在暗示自己,年前京中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和昌裕王世子秦翎有关?!!

见坐在对面、与自己有着五分像的那人皱起了眉,似乎已经体会出了话中的意思,秦君璃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一副准备送客的样子:

“羿王还有事吗?本王刚接手禁卫军,事务繁杂,再加上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可不比皇兄对朝堂之事的熟稔、手到擒来。”

无缘无故被人摆了一道,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悦,尤其下手的还是羿王府。

秦君逸心里明白,却装作没有听到。只是淡然一笑,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玲珑馆一案牵涉甚广,不是一个普通的杀人案那样简单。如今昌裕王府应该也是察觉出了有人在暗中试探,如果不尽快下手,恐怕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秦君璃忽然想到云夜所说的“伏诛升天阵”。

莫名其妙出现的古国鬼阵,真的会像她说的那般,万鬼齐哭、死伤无数吗?

除了秦翎本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选了谁做这祭阵的生魂——这南秦屹立了三百年的梁京都城,就真的逃不过一场旷古绝今的天灾人祸吗?

“你且要如何?”

一想到云夜为了救他跳下断心崖,秦君璃的心中就泛起一阵汹涌不甘的酸涩之意。

此番如若不是因那劳什子“升天阵”牵扯到梁京国都和朝堂上下的安危,他早就将秦君逸轰了出去,还容他在这里与自己虚与委蛇?!

“本王要昌裕王府宁居的地势地形以及你——亲自带出来的那样东西。”

眯了眯眼,秦君璃浑身上下透出些许凌厉。

禁卫军被他设计在昌裕王府门口严防死守了一晚上,到头来竟然还要自己拱手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让出去,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行了行了,一个锦州郡守,总够了吧!”见自己那位小气的皇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秦君逸叹了口气,应允到。

锦州是安王管辖的地界,如同平王手中的淮禹两州一样。

他知道秦君璃在锦州有势力,但商场与官场毕竟两样,钱权两握,方才是真正的站稳脚跟。自己那位皇弟早就想对锦州官场下手,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如今不过用他手上的些许情报,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换得“锦州郡守”这个州郡之地掌舵人的官位,料他秦君璃怎么也能算的清这笔账吧。

“你倒是会允诺,锦州一直把持在佟家手上,可还不是你羿王说了算。”

事情有了商量的余地,秦君璃自然也不会急着赶人走,于是又撩了衣摆在厅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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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伏鬼诛魂,升天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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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皇权等级制度森严,只要还有皇子健在,除了造反叛乱,亲王旁系都几乎没有登基为帝的希望。收藏本站

那黑衣人口中的“登上皇位”,到底是秦翎已经起了夺权叛乱的心思呢,还是被当今皇帝的某位儿子拉拢,牵涉进了党派之争?!

如果是前者,以崇政帝这些年专断独权的行事作风,就算昌裕王手握四十万青威兵权,对秦翎这乱党的行径,怕是也不会姑息。

高高在上的那位行事中正、不做偏颇,事情便好办的多。

怕就怕,秦翎的背后,是平王、是安王,甚至是身怀心疾、一向闲散的越王。

如若如此,那这京城天,可就是真的要变了……

“再着人查下这些日子他同几位皇子间的往来,尤其注意平王、安王。”

“是,属下明白。”

见自家殿下一派郑重,何枢也屏了气,不敢大意。待秦君逸吩咐完,他便行了礼,脚步匆忙的朝外院走去。

“是昌裕王世子秦翎?”

柳东川从羿王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端倪,何枢一离开,就皱着眉问道。

“八九不离十。秦君璃说本王的这位堂兄在府内设了厉害的阵法,想必也是你们先前派去那几人音信全无的原因所在!”

揉了揉额头,秦君逸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让柳东川感受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与沉闷。

“阵法??”

虽说昌裕王府常年闭门谢客,但阵势这种东西,又不是一两个人、一两把武器,想藏就藏、想弃就弃。

设阵需要山石林木等引阵器物,目标明显,很容易被有心试探的外人发现端倪。

所以柳东川不明白,就算昌裕王世子是玲珑馆一案背后的主使,明明藏的好好的,又为什么要在自己府中设阵徒惹嫌疑?

“这是世子宁居的阵图,不知先生可曾见过?”

说着秦君逸将那张用锦州郡守、兵部侍郎与礼部参事换来的阵势图,递给了柳东川,又将一只白玉雕成的镂空圆球放置在了桌案上。

“这是…”

柳东川一眼扫过,手抖了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又细细看了一遍。

待心中的那个答案确认,面色忽的就沉了下来。

这位天机府府主的弟子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放下地势图,从桌案上拿起玉雕笼球,一个翻转纵观后,左右一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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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笼球分成了上下两半。

凑近笼球里黑色之物闻了闻。

焦炭与甜腻混合的浓郁味道冲入鼻间,让柳东川眼中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

震惊、焦虑,甚至带上了些许恐惧……

只见那位灰衫素服的先生,将玉雕笼球的两半合上,默默放回了原处。闭上眼,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八个字:

“伏鬼诛魂,升天之阵。”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给书房内的另外两人带来冰冷阴瘆之感。

何昭看了眼眉头紧皱的羿王殿下,对着面色泛白的柳东川问道:“作何解?”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滇云古国?”

柳东川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晶莹又晦涩的光芒,叹了一口气,不答反问。

“听过,但不比先生所得所知。”秦君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柳东川果然不负天机府博闻强记之名,将滇云古国近千年的历史同那二人简单叙述了一遍。

说到阿鼻那氏的信仰,言语中没有对邪教异族的鄙弃,与佛道礼仪之邦的自诩虔圣,只是用一种中正旁观的心态徐徐道来:

“‘阿鼻’在滇云古语中是‘无有间断’的意思,‘那’则是对鬼神的敬称,合起来便是‘无有间断、不生不灭的鬼神’。”

顿了顿,他继续说到:

“直到覆灭,阿鼻那氏一直统治了滇云古国一千三百多年。就像我们信奉的神佛,阿鼻那信奉的是女鬼‘魇萝’。”

“女……鬼?!”

秦君逸与何枢对视了一眼,不曾想过还有人会将女鬼作为信奉的对象。

“在对魇萝千余年的信奉膜拜中,阿鼻那氏同族人渐渐演变出了独一无二的祭祀之法。‘伏诛升天阵’便是其中法力最为强大的一种。”

“祭鬼…之阵……”秦君逸闭上眼,强忍着眩晕之感,皱着眉又揉了揉额角。

“祭鬼之阵?”柳东川挑了挑眉,“也可以这么说。”

“这个阵法讲究星相宫道,与我们平时所用的八卦乾坤道法大不相同。传说要用生魂祭阵,阵成后祭祀者可通天道,托所愿,求所得。”

“托所愿,求所得?呵。”羿王手上的动作一顿,蓦的睁开眼,眼中一片戏谑。

“将希望托于不切实际的鬼神——如果这鬼阵真的有用,阿鼻那王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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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覆灭,滇云古国也不会从历史上消失了!”

“鬼阵有没有用,无人知晓。但是祭祀者要用‘生魂祭阵’,却是‘伏诛升天’开启所必须的条件。

用多少生魂来祭、用谁的生魂来祭,恐怕就要取决于设阵之人了……”

柳东川说罢抬头看了羿王殿下一眼,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这,才是伏诛升天阵出现在这个档口,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玲珑馆案悬而未破,这梁京城中却又再起大规模的杀戮,届时让羿王府该如何自处?!让羿王殿下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与京中百姓交待?!

柳东川的一个眼神,但叫秦君逸意识到这“鬼阵”背后的问题,也是颇为头疼的哂笑一番。

难怪自己离开靖阳王府的时候,那人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时日不多”,竟是指的这个意思!

要从秦翎身上找到玲珑馆案的证据,还要进入昌裕王府,想方设法阻止他启动这“伏诛升天阵”,自己可不是时日不多了么!

站起身,抱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几趟。

秦君逸忽然停下来,转头盯向柳东川:“可有办法知道对方启动这‘鬼阵’的时间?”

“这个东川目前没有把握,但依照六根引魂柱的排列,再结合上宫十二星宿的星盘,或许可以一试。”

微微一顿,柳东川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毕竟是滇云古国的鬼阵,他也是先前在古籍中无意间看到,没有切身经历过,更别提推演星盘、测算启阵时间了。

“此事关系重大,还是有劳先生尽力一试了。”

“都是东川该做的。”

说着柳东川从桌上拿了阵势图和那玉雕笼球,便迈出落雨院,急急的朝芳华院行去。

何枢与柳东川相继离去,屋内一时只剩下秦君逸同何昭两人。

“这阵……”何昭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听了半天,待人都走了开,才摸了摸鼻子,讪讪的开了口,“真的会死很多人吗?”

“你要说什么?”秦君逸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若有所思的斜觑了他一眼。

“呵呵……要不,咱们也摆个升天阵,让何家那些指手画脚的糟老头子都‘升天’了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

眯了眯眼,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从薄唇之旁划过,显得冰冷而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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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祭阵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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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执书阁在山上的还有云意云霜,执武阁除了派往蜀州、胶州的云桦和云安,其他都回了山,宗主若是想调,弟子立马去安排。”

见宗主云夜托着下巴,又在屋内走了一个来回,云非把离宗四阁的情况过了一遍,细细的都说与了她听。

“让执书阁的弟子来吧,‘伏诛升天阵’不是简单的星盘鬼阵。武艺再高,寻不到星门,也是无济于事。”

“那云意还是云霜?”

“还是云霜吧,云意胆子太小,要是临阵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是,弟子这就去安排。”

见云非从墙头一跃而出,在濯青院外消失了踪迹,云夜才撇了撇嘴,小心翼翼的运气,试了试自己的内力。

如风临渊、散而不聚。只有两成,弱的连个三流剑客都打不过。

也不知在秦翎启动伏诛升天阵之前,自己的内力能不能恢复。也无需巅峰时的状态,有个七成,便足够破阵用了。

只是照目前这个趋势来看,莫说七成,届时能有个五成,就值得她偷笑了!

秦君璃站在门口,见那个女人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那道褐色伤疤也不知因何而起,比自己初见时淡了许多,却依旧蜿蜿蜒蜒,与几乎晶莹透明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瞧着格外扎眼。

“在想什么?”

抱着手,倚着门框,门外的人开了口问道。

但见屋内的背影一愣,缓缓转过身。素净的容颜在冬日照耀下,宛若枝头迎风而绽的澄黄,明媚而又潋滟。

杵在门口那人瞬间心情大好,竟然一改平日的冷肃与淡漠,勾着嘴角,笑弯了眼。

“唔…”

女人盯着那张眉眼皆开、风华尽现的笑颜,眼中闪过一抹惊叹的异色。

退却一身凌厉的气势,这个男人……竟然也有如此温暖柔和的一面?!

“在想昌裕王府的事情…”

面上微赧,云夜连忙撇开视线,微咳一声掩了尴尬答道:

“伏诛升天阵不是一般的东西,在阿鼻那王朝覆灭之时就被当作邪恶逆天之法,将一切文书史籍都毁了去。也不知秦翎从哪学的设阵之术!”

“昌裕王府的这件事,交给我与羿王来解决吧。你的身份特殊,还是稍微避一避比较好。”

秦君璃说的自然是她“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虽然有云洛替她在封家遮掩,但毕竟“封言青”在人前露过面,被人认出来怕也是有不小的麻烦。

“这次,恐怕是避不了了……”淡淡一个苦笑,云夜无奈的摇了摇头。

“殿下可知那玉雕笼球里燃的是什么东西?”

敛了嘴角的笑,秦君璃的表情忽的就严肃了起来。蹙着眉,心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能让她——离宗的一宗之主,无论如何都要牵涉其中、彻查到底的,除了那样东西,还会是什么呢?

“六种南疆罕见之物,其中一半的成分……都是谢家地底的幻毒子婴!”

子婴幻毒——秦翎竟然将从谢东平那里弄来的子婴幻毒,用到了这玉雕笼球的燃烧物中!

难怪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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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年昌裕王府无人能入,难怪羿王派出去的人轻轻松松就被那两人用“雪上无人”毁尸灭迹、声息全无!

子婴幻毒的厉害自己也是亲眼见过,连前洲都能中招,又何况那些毫无准备的潜入者呢?!

忽然想到些什么,秦君璃眉头一皱,“六种?其中可有你要找的金线木沉香?!”

他记得云夜曾经说过,子婴幻毒,最厉害的地方的不在于这毒本身,而是它与金线木沉香混合时产生的摄魂之力——乱人心神、惑人心智,行诡事而不知不觉。

一句话,堪堪问到了最关键处。

闭上眼,云夜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千叶迦兰木的成分……

就是说,要么这玉雕笼球的用处不是摄人魂魄、迷人心智、阻绝外人一探宁居鬼阵,要么就是,秦翎——根本不知道子婴幻毒与金线草之间相辅相成的作用!

如果是前者,六毒引魂,怕是和这伏诛升天阵的启阵有关。若是后者……就值得人好好的深思一下,秦翎,这位昌裕亲王世子与越姆族圣女所生的皇子秦君远之间的关系了!

“你现在内力还未恢复,就一定要牵涉进来?”

见云夜面上没了笑意,秦君璃的心情也着实好不到哪去。

自入了秋,短短四个月间,京中大事便层出不穷。

且不论白燕行与白燕回那兄弟俩,光是牵扯青平兵权的关山屠案、闹得人心惶惶的玲珑馆案、错综复杂、尚未定论的江南贪弊案——这一桩又一桩的事件纷至沓来,就让朝堂上下皆有种暗夜孤行、兵在其颈的临危之感。

他知道这个女人想查谢家出现的“金线木沉香”,想查离宗上任明炽宗主的死因,但在这样混乱而又敏感的时刻,无疑是如浪迎风、将这京城的局势搅的更加扑朔迷离。

想到萧寻,想到萧寻统领的青莲卫,想到青莲卫与白家那两人可能的沆瀣一气,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让云夜赶紧远离京城这场是非之争。

可他也是知道,在离宗的事情没有结束前,这个固执又任性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阻的。

那位嘉云东楼的明修阁主不能,他素玉之主秦君璃,亦是不能……

“不能单单从表面上看‘伏诛升天阵’的存在。且不论阵成阵败、不论设阵者是否真的可以通天求愿为乱朝堂,光那‘祭阵生魂’之事,恐怕就会成为梁京一城的浩劫。”

见秦君璃瞬间变了脸,将视线挪开、看着屋外天色渐暗,一脸黯然的女人继续说到:

“殿下有没有想过,谢东平与谢轻烟被人要挟控制了十年,这十年之间,借着谢家地底的那株巨树,能为秦翎提供多少这样的秘药??

就算秦翎将子婴幻毒制成烟丸,在昌裕王府所有的院落日夜不停的焚烧,以防止外人进入、保全自己的秘密,可又能消耗得掉多少?”

“你的意思是……”秦君璃蹙了蹙眉,有种不好的念头从心底浮了上来。

“不过三成!那还有另外的七成子婴呢,又被他用在了哪里?”

祭阵生魂!剩下的七成子婴幻毒,被秦翎用在了祭阵的那些生魂身上!!

这么多的子婴,秦翎他……选择的“生魂”不是某些人,而是整个梁京城吗?

他是要这南秦都城一百二十万百姓悉数成为手中的供品,来成就他一个人的昭昭野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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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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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二年。收藏本站

大年初四。

正月里天黑得早,申时还没过就一副影影绰绰的样子,让人看不清手边的东西。

梁京内城的那座富丽堂皇之宫,却早早的就燃上了灯。

因昨日傍晚十七皇子的事,掌刑司连夜就抓了人。午时过后在慎思门行刑,活生生将尚春殿的十名宫女杖刑而毙。

一时血染青砖,哀嚎恸天。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铁腥味。

偶有几个胆大的去观了刑,但大多数宫人还是远远的避了开,生怕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里,染上不该染的晦气。

循着昨夜的教训,内务府王公公发了话,入夜前各宫各殿宫人需好好四下检查一番,不可遗漏一处。

这才申时未至,便照的整座皇宫内殿灯火通明、宛若白日。

怡乐宫、万秀宫一路过来皆是如此,唯独沿着长长的宫墙甬道,行至昭和宫武英殿,蓦然眼前一暗,叫人有些诧异。

崇政帝的起居之殿,不该是整座皇宫内院最为明华的地方吗?怎得今日如此昏暗,除了回廊院内的几盏宫灯,便再也见不到其他的光亮?

当然,这番异象也是无人得见。

莫说光亮,连平日里小心翼翼伺候的宫人都避开了。这个日子、这个时辰,谁又敢不要命的往那位的寝殿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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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无人,却燃着炭笼。

热气蒸腾而上,让那在黑暗中明灭的炭火也微微扭曲,显现诡异妖娆的一面。

像是有种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一个不留神,便要冲出,将人一口吞下……

“还有多少药?”

殿内无人,却有低沉的话语声隐约而起,让人瞬间竖起一身的汗毛,有种撞了鬼的阴瘆错觉。

吱——吱——

咔嚓。

地底突然响起一阵机关扭动的声响,还未消失殆尽,竟见寝殿中央的地砖往下陷了五尺见方的一块,露出黑漆漆的一个空洞。

哒…哒…哒……

有人执着灯烛,从下面踏着石制的台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灯烛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直到那人完全走上地面,才在火光下露出那张苍老而又戾气的一张脸——

竟是那位南秦的九五之尊、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帝陛下!

“自从延台大师五年前过世,这种药便失了传,今日已是最后一颗。”

一人跟着皇帝的脚步,从地砖之下走了上来,却是那位神秘莫测的青莲卫统领——萧寻萧大人。

只见他站在崇政帝的身后,敛了目光,无甚表情的说到:

“这些年青莲卫也找了不少替代品,只是效果都不甚理想,可以用的那些都已经存在了地宫里。满打满算,估计也只能撑过一年。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一年?!

闻言,崇政帝手中的烛台竟是“哐当”一声坠在了地上。烛火应声而灭,诺大的寝殿瞬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外人面前独断独行、容不得半点忤逆的一国之君,竟然沿着桌案边缘,晃晃悠悠的跌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无望悲伤。

一年……他的时间竟然只剩下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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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终究还是不能原谅朕吗?

一定要连朕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剥夺毁灭掉吗?!

殷殷,如果你不在了,朕就让这整个南秦天下为你陪葬——

可好?!!

萧寻寻了火折子,点燃了寝殿角落的一盏烛灯。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位皇帝陛下一身哀戚、却又阴鸷狠戾的模样。

不过这么多年也见了惯,倒不觉得有什么诧异和奇怪。

没有说话也不为所动,萧寻只是勾着嘴角,慢条斯理的,一盏一盏将灯都点了燃。

见一方寝殿顿时亮如白昼,他才吹灭了火折子,收入袖中,站在外殿冷冷的开口道:“陛下该用晚膳了,属下告退。”

“大胆萧寻!”

听见他要走,坐在地上的那位皇帝陛下竟然一蹦而起,快速向外走了两步,一把掀开隔帘,沉着脸喝斥道。

一身黑衣的青莲卫统领无怖无惧、无情无绪的转过身来,对着崇政帝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

“属下不敢。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惊觉自己的失态,崇政帝右手握了拳,掩在嘴边微微咳了两声,转身掀了帘子走到桌案边阴沉着脸坐下。

端起茶盏想要润口,却又想起整个武英殿的宫人都被赶远了去。

而这茶,早已凉了个透……

放下茶盏,半晌之后,那位心情极度不好的皇帝陛下,才缓缓开了口:

“那件事怎么样了?”

见自己立了誓、要效力终身的那人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萧寻才抬起眼,有条不紊的答道:“回陛下,宫内已经都搜了遍,并未见到您说的那方古玉。”

“没有?!怎么会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萧寻到底你有没有给朕认真去找?!!”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桌案上的茶盏笔砚被人悉数扫落在地。

刚冷静下来的崇政帝秦成晖一改刚才的悲伤哀戚,竟换上一副气急不耐、盛怒难遏的样子,又一次发作了起来。

“六宫四十二妃嫔,除了亡故的那几位,萧寻都一一亲自寻过,未有半点遗漏。”

碎瓷片伴着墨汁,从萧寻脚边划过,站在外间的那人却依旧不惊不怒、不躲不动,嘴角勾了一个弧度:

“若是陛下确定当年是赏给了某位宫妃,萧寻接下来恐怕要去惊扰死者了……”

话语中的凉薄冷漠让人一颤,身上不由自主浮起密密麻麻的瘆意。难不成这位萧统领还要掘坟挖墓、就为了寻找那位崇政帝施舍恩露的一方古玉?!

此话一出,谁知皇帝浑浊灰暗的眼中竟真的亮起一抹光,抬了头问到:

“有几人?”

“有品有级的三人,陛下临幸过还未来得及赐封的一人。”

敬事房十五年前的册子上,曾被人匆匆添上一笔,可见当年那一场雨露之恩是多么的随意与突然。

只是小宫女一次承恩便怀上龙嗣,无位无份艰难的挺过了十月怀胎,还未等到再见那位权利之巅的男人一眼,便因难产过了世。

留下生母低贱、不受待见的幼子,无人过问,最后被怡乐宫的玉太后抱了回去,养在膝下。

那个一出生便没了娘的小皇子,就是如今即将出宫建府的七皇子——秦君炎!

“先打探打探,如果不行,就去雪园掘地三尺!西陵九星图——朕,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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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玉晨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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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一阵寒风袭过,好不容易晴了几日的天又絮絮扬扬飘起雪花。

因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如今云夜连京外小寺也不回了,就在靖阳王府濯青院的客房住了下。

秦君璃表面上喜怒不显,心中却是求之不得,倒是让云非与萧白一阵腹诽。

云非是觉得自家宗主还顶着“封二公子”的身份,就这么呆在靖阳王的府邸,被人其他人撞见着实不好。

萧白则是觉得她一个订过婚的女人,竟然背着自己的未婚夫夜宿其他男人的院子,哪怕这个男人是离宗的素玉之主,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

然而,还没等萧白细想,前洲一个飞身飘过,便又勾的他心痒难耐,提着剑吵吵嚷嚷的追了上去。

萧白一走,云非就“呵呵”鄙视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两封执书阁的消息来。

一道关于幽州玉家嫡子玉晨。

大年初五,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日子,玉太后的嫡亲侄子玉晨公子,竟然只带了两名侍卫,匆匆离京,踏上了南下返家之路。

有人道是怡乐宫的那位主子大清早收到玉西急信,就急急忙忙的唤了玉晨公子入宫。

而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这位玉家的长孙嫡子便已经出现在了京外白雪皑皑的西南官道之上。

执书阁的消息略微详细一点,说是玉刍老太爷的某位儿子、玉太后的某位弟弟猝然离世,才遣人送了消息入京,寻玉晨回家奔丧。

玉晨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顾不得忧伤,连忙收拾了东西连夜出城。

倒是玉太后在怡乐宫的雕花格窗前不言不语的坐了许久,任雪花飘了满身也不知不觉。

还是乌梅入屋添炭,见这位老祖宗独自坐那吹风,才惊吓着连忙关了窗户,替她掸了雪、换了衣衫,又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然而玉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没过多久风寒就发了出来。躺在床榻上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哪里还有以往的威严与精明。

另外一道则是关于蜀州川中浮音楼。

执书阁弟子云藏得了宗主的命令,跟着月卿一路入了蜀州境内。

却被没有功夫的月卿甩了开,任由对方在川中复杂的地形地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浮音楼地处川中,乃琴圣周拂光一手所建。

楼中弟子修琴研音、艺冠秦齐,让四海之内无数的求艺者蜂拥而至,只为一睹绕梁靡靡、徐徐不绝的琴界大成之风采。

月卿是琴圣的弟子,川中浮音楼自然成了他最有可能现身的地方。

云藏想要一探浮音楼,却被宗主勒令守而不动。

云夜知道浮音楼不是一般的地方,立刻又从无念山调了执武阁弟子云桦前去相护。

而在云桦抵川半月之后,两人竟然齐齐失踪在了川蜀秘地,如何不叫明石与云雪引为重视?!

遣人寻找无果后,匆忙将消息传入了靖阳王府,递到了云夜宗主的手上。

握着一黄一赤两道消息,云夜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透过大开的窗,看向院外絮絮而下的飞雪。

梁京城的雨雪,总是这么说下就下,让人猝不及防。

看着不若北地的厚重,却也不一会儿便掩了小径空院,为残枝瓦檐覆上一层圣洁耀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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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云非见自家宗主周遭的气息渐冷,也察觉出这两道消息的不同寻常。不敢开口,不敢离去,只能垂手敛目的立着。

而沉书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敲门入内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无声无息、静谧如画的景象。

他知道濯青院这位难得的客人是谁。

只不过淮中谢家那次,并未与这位离宗史上最为年轻的宗主打过照面,不曾想,竟是这样的……风姿无双!

尤其是他刚入门时,对方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瞥,竟真的如沉语所说,有种“菡萏临雪,一动潋滟出”的奇异之感。

“云公子,这是您今日的药。”沉书放下托盘,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托盘上的汤药并未盛在盏中,而是用只红泥陶罐装着,盖着盖子,裹上保温的厚布。似乎一煎好便从小厨房片刻未停的端了过来。

“有劳沉书了。”

话音也似那容貌,不惊不显,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静,堪堪让人心中生出一种向往。

“公子客气了。”

沉书实在不敢多呆,连忙行了礼、关了门就退了出去。

却让窗口飞入的那人一声冷哼:

“公子公子公子!你什么时候换回女装?!封情丝也压制不住多久了吧,看你到时候回无念山怎么同你那些师叔师兄师弟们交待!”

正是那个吵吵嚷嚷又被前洲揍了一顿的萧白。

……

一阵沉默,没有人说话。

云非是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而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便闪身挪到一旁坐着的女人,却是面色凝重,自顾自的想着什么事情,压根儿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字。

执书阁的这两则消息来的太不是时候。

蜀州离宗弟子失踪,实属大事,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不可能放任不管,所以消息被云雪加了急,恐怕一入手便连忙送了过来。

五日……明石与云雪遣人寻了五日,冬季蜀州山道难行,怕是又耽搁了两日,消息才送到京城。

算来云藏与云桦在年前腊月二十七八的样子,就已经音讯全无了。

浮音楼,再怎么危机暗藏,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教乐之派,又怎能让执武阁出身、武功不俗的云桦也出了事?!

撇开宗内之事不说,其实更让云夜揪心的,却是那件在云雪看来无甚重要、可有可无的玉家家事。

因和玉太后沾了关系,这则消息才送入了云夜手中。放在平日,云雪怕是也只会一扫而过,可有可无的放置在一旁。

梁京众人皆知,玉太后出生显赫,为幽州玉西最大的贵族——玉氏一族的嫡长女。

除了玉衡这个女儿,玉家家主玉刍先后又生了三个儿子,嫡长子玉康、嫡次子玉澜及三子玉筵。

由于几个弟弟生的都晚,甚至玉澜出生时玉衡已经嫁入宫中,成了万千宫妃中的一人,故玉家孩子年纪虽小,在辈分上却着实高了同龄人不少。

执书阁的消息说,这次玉晨急急忙忙赶回幽州,是因为玉刍家主的某个儿子出了事,也不知到底是玉康、玉澜、玉筵中的哪一位?!

如果是他……有着血缘羁绊、却又再陌生不过的父女二人,是不是连此生唯一的一面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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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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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从后院沿着回廊,步入前院的书房。收藏本站脸色不愉,堪堪让侯在房内的沉语也感觉到压顶的冷意。

在书房内的还有灰衣蒙面的一人,沉语不曾见过,但他却和前洲、甚至自家殿下颇为熟稔。

只见秦君璃对他微微一点头,便接过宫中的消息细细扫过,越看越是心惊,脸色阴沉到无以复加。

“刘余年那边可受到牵连?”

“目前还好,但如贵人和十七皇子一样的死因,又没了肚子里的胎儿,终归逃不过那位一顿责难。他如今正带着罪彻查内宫上下,宫内人心惶惶,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说着拉下面巾,脸上一派严肃郑重。

看见他的容貌,那个颇为稳重的小厮竟是捂着嘴,瞪大了眼,强忍着压下尚未出口的惊诧。

怎的是他?!

“死了个如贵人到是无关紧要,关键是两起命案仅仅相隔了两日,又是这般如出一辙,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问题。如果刘余年不能在短时间内抓住凶手,恐怕要保不住这御林卫统领的位子了。”

秦君璃皱着眉,瞟了眼沉语,复又对着那人说道。

秦家人天性凉薄,说的可不是眼下这番情景么!

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宫妃,还有她肚子里已经成型的男婴、与这位靖阳王殿下有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小皇子,然而他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无关紧要”这样的话来。

权力与利益,到底会泯灭多少人性?

然而皇权之路本就是通向人间炼狱的罪恶之路。

背上道德的枷锁,这些在权力生死中挣扎的弄潮人,又能在布满杀戮与血腥的战场上,前进多远呢?!

“且不论这件事情如何,也不论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们必须先做打算。哪怕你已经将禁卫军握在了手上,御林卫的势力也断不能丢。”

“我知道。”皱了皱眉,秦君璃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个来回。

如贵人这件事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十七皇子的死,看着是意外,实则还有许多疑点。皇帝那边开了口,刘余年做“意外”处理也无可厚非。

只是今夜这事一出,免不得要将十七皇子的事再拿出来说道。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错,那错的只能是勘察不利、没有发现疑点的御林卫统领——刘余年了。

在宫中,御林卫的作用不可小觑,刘余年也是众人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若不是因了太皇太后的因缘,如今想法设法挖人墙角的,便就成了他秦君璃了。

这枚棋子隐藏的深,也从未被人发现。

除夕那次为了云夜破例,也是秦君璃第一次动用太皇太后为他留下的这一人。

不曾想,才不五日,就要面临如此的险境吗?!

“刘余年手下还有些什么人?”

闻言,灰色衣衫的那人面色一凛,在心中细细一回想,走到桌案边,提笔写下了几人的名字和职务。

官职有高有低,可一旦刘余年被撤,秦君璃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哪个人送上那个位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刘余年身上多下功夫,尽量保住这枚重要的棋子。

砰!

濯青院的书房门猛然被人推了开。

有前洲与离宗云隐卫在,自然不担心外人闯入。&amp;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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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个女人抬脚跨步迈入屋内的那一刻,秦君璃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以这两个人的“关系”,在这里碰见了,似乎有些尴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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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那……”

云夜本是在屋内翻abc小说网的消息。

十七皇子的死,疑点重重,偏偏下手之人做的无比隐蔽,叫人查不出丁点痕迹。

她也是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才灵光一现,想明白了凶手的手法,匆匆赶了过来。

本以为这个时辰,他的书房内不会出现外人。就算有,也是极其信任的心腹。

谁知三个字刚刚出口,便见灰色衣衫、拉下面巾的那人蓦然转过脸,射过一道凌厉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大惊失色。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出的门?!”

封家长子,封言墨。

带了宫中消息过来的正是右相封明泽的长子、封言青的嫡亲哥哥、封家大公子——封言墨。

云夜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比她更甚的,却是站在面前,面若桃花却明显阴沉了下来的封言墨。

“咳咳……”

秦君璃不知今夜宫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料到这个人得了消息会亲自前来,更没想到云夜就这么闯了进来,只能装做无辜状,微咳了两声。

“大哥什么时候投了靖阳王的门下,父亲可知道?”

云夜无暇顾及那只老狐狸,对着封言墨眯了眯眼,一针见血的问道。

封相中立,不结党、不营私,乃是朝堂上下皆知的事情。

也是因了他这份不偏不倚的行事作风,才在右相的位子一坐多年,哪怕何魏佟三家想方设法拉拢排挤,都撼动不得半分。

而今他的嫡长子,那个一向嬉戏玩乐、到处惹事生非的封大公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投靠了四皇子秦君璃。

如果被人知道,又会给封家、给他的父亲,带来怎样的灾难?!

面色冷漠、眉头紧蹙,封言墨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自己这位刚寻回不久的“弟弟”,薄唇微启,平淡无波的说道:“父亲不知。”

“你!!”

见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云夜心中一凉,顾不得长幼有序,狠狠的斥道:

“大哥明知父亲一向不愿你涉足党派之争,阳奉阴违、做此行径,又让他置于何地?!”

“哼!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且不论我在做什么,背后又是为谁行事,自然有我的打算。可言青明明身染风寒,在荷塘小院养病,怎的又眨眼之间出现在了靖阳王府?!”

封言墨不傻,更不会因为被人撞见就失了理智。

他知道,从自己下定决心效忠这人开始,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被人发现、被人质疑、被人当作阴险狡诈、隐藏极深的小人。

却不曾想,第一个发现自己秘密的竟然是这位刚刚找回半年的“弟弟”。

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全家上下呵护备至的“言青”,竟然会在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出现在靖阳王殿下的濯青院中!

能直呼这位殿下的名字,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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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兄“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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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闻言一愣,抿了抿唇,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这位封家“大哥”。收藏本站

封言墨、封言青,按道理兄弟俩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个时辰,名正言顺的出现在这里,却偏偏在靖阳王的书房撞了个正着。

幸好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剩下的端看两人如何圆了前因后果罢了。

“一些……私事……”

言语上有些迟疑,借了“封家次子”身份的那人在心中堪堪一阵苦笑。

就算封言墨是素玉之主笼在麾下之人,无念离宗、素玉之约,甚至自己那一宗之主的身份,又该如何同他解释?!

“哼!私事?!”

封言墨自是不信,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挑了挑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容忽视的精明。

“除夕之夜,言青可是借口更衣离去,便再也没有回到前院。留了娘与为兄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大年初一,祭拜封氏先祖,旁枝亲族都在场,言青虽然面色不显,一举一动却颇显生疏。试问认祖归宗之日已经悉数了解封家规矩的嫡系次子,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祭祀之礼忘的一干二净?!”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言语间尽是凌厉。

但让一旁的秦君璃翘着腿,托着下巴,嘴角勾了浅笑,事不关己的看这两人你来我往。

云夜知道封言墨起了疑,不承认也不否认,镇定自若的道:“大哥拿这些说事,想要证明些什么?”

“封言青!你别在这边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方的波澜不惊让他气到极致,竟然一张口连名带姓的吼了过去。

言青是封家所有人心尖上的宝贝,如此疾言厉色,对这位封家大公子来说是第一次,对所有的封家人来说,亦是第一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除夕开始就寻了旁人替你待在封家。就算瞒过了爹娘,瞒过了府外那些眼线,你就真的认为高枕无忧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自幼在江湖门派长大,受不得约束,但这般行事,又有几分替父亲母亲考虑过?!”

顿了顿,封家大公子继续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斥道:

“如今京城乃多事之秋,羿王殿下陷身玲珑馆案不上不下,你就一定要将封家也拖下水才肯罢休吗?!”

封言墨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玲珑馆案发生之后,游园会的那一场争执将封家次子推到了众人眼前。虽然羿王殿下的目标不是封家,并不代表完全洗清了封言青的嫌疑。

若是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云夜顶着封言青的身份在外做些见不外人的事,无遗是将封明泽的错处直直的送到对手的面前,为封家带来致命的打击。

云夜仗着身手,不做掩饰,却不知在自己这位“大哥”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知轻重。

这位离宗的宗主自幼在无念山长大,自从十四岁武艺大成之后,众人畏惧她手中的无妄剑,甚少有人敢如此同她说话。

后来入主执书阁,集书纳言、决断千里,思虑俱细、一动一静皆有深意,执书众人以令为尊,不曾质疑。

在明炽宗主身故后,一手接下诺大的离宗。

一山四阁、弟子千人,更是令出即行,连执掌离宗戒律的明聿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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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也未指责过她半分不是。

这么多年后,竟然在靖阳王府遭了封言墨的疾言厉色,云夜瞬间气急而笑,嘴角勾了一个冷漠而又嘲讽的弧度:

“封大公子连站在眼前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这般急急出言训斥,又怎知不会给封家带来祸事?”

书房内一站一坐的两人闻言皆是大惊。

封言墨眯了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他没有错过自家亲弟“封大公子”的称呼,一番争执竟是让这人连“长幼尊卑”都抛诸脑后了吗?!

而不动声色的秦君璃却面色微沉。

他早就知道云夜不可能是封明泽十八年前丢失的那个孩子,只是那个女人一直不承认,又因着封家那只认嫡脉的镯子,让人寻不到破绽。

如今听她话里的意思,倒是打算认了?!

只见封言墨黑白分明的眼中忽然涌起滔天的怒意,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云夜的手腕,扯下那裹在腕上的布巾,露出鱼鳞兽纹、相互缠绕的一方乌金腕镯。

“是谁?你能是谁?!封家的乌金镯还戴在你的手上,你问我你是谁?”

封言墨平日里看着一派潇洒公子的作风,真的生起气来,也是浑身冷意,一副凛冽的样子。

云夜没想到他会动手,竟然被他扯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却有一道气劲突然凌空而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封家大公子的经脉之上。

感觉手腕一麻,便被那个将他气的半死的“弟弟”挣脱了开。

“都已经一柱香了,你们两个还要闹多久?”撑着脑袋,看了半天戏的秦君璃终于忍不住,勾着嘴角开了口。

争执了半天的两人一愣,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向这个始作俑者,皆是不悦的眯了眯眼。

倒让那只狐狸挑着眉,笑着调侃道:“这样看着,还真有几分相像。阿夜你莫不是封相在外一夜风流的‘私生子’吧……”

封言墨不知秦君璃的这句调侃从何说起,云夜却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转,勾着嘴角便反唇相讥了回去:

“不管我的身份是真是假……秦君璃你说,要是封相知道你诓了他的两个儿子替你卖命……会不会杀上靖阳王府、找你拼命呢?!”

……

在场的两个男人脸色大变。

封言墨还好,只是面有惧色,但秦君璃就不一样了。

正是因为封明泽的中立,才让南秦的朝堂呈现如今鼎足而立的势态,一旦这种平衡打破,那他又得在背后花多少心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局面?!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要挟自己?!!

见秦君璃变了脸,云夜心情大好,一吐被封言墨撞见的郁气,寻了炭盆边的温暖地方,拢着狐裘,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站在那里的封家大公子终于意识到,这位自己效忠的靖阳王殿下,和那个封家好不容易寻回的弟弟之间,竟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瓜葛与牵绊——

不同于他们间的似主似友,更像是一种斩不断的历史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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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刻意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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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王方才知晓,阿夜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呢。”

话音微微上挑,似愉悦、又似调笑,让那个被他带着一路跳跃的女人气白了脸,险些一脚过去,将人踹下屋顶。

明明是他无事生非,却又赖人急躁——云夜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好脾气,似乎都用在了这个叫做“秦君璃”的老狐狸身上。

脚下刚刚一顿,便见他身前的那只狐狸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来:

“如果本王掉下去,阿夜毋庸置疑,肯定会是先着地的那一个。”

心思被人一语道破,堪堪让跟在身后的人忿忿的收了脚,臭着脸一顿咬牙切齿。

“大半夜的,离天亮还早,殿下到底要做些什么?!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莫不是被人气了傻,变的心智不存了吧!”

如今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看似水火不容,却在无形间多了一份熟稔与亲密,让秦君璃颇为满意的勾了嘴角,在寒风中斜觑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春风拂过。

大地复苏,万物皆醒,朦朦胧胧间皆是一派盎然。

“这世上除了阿夜,谁能气着本王?”

话语中透着一丝丝的甜腻、一丝丝的暧昧,却似乎将身后那人吓了个正着。

脚下一滑,趔趄着就真的要从屋顶上坠下去。

秦君璃见状连忙收气顿足,脚尖用力,一个转身,揽着灰衣素服就翩然落了地。

跟着这人跑了一路,虽然被带着没有太费内力,但受伤之后气血不继,身体大不如前,云夜也是红着脸,捂着嘴,微微的咳了起来。

皱了皱眉,秦君璃没料到原先武功深不可测、连自己都不敢轻易挑战的她,不过在上京内城奔波了一炷香,竟然就喘成了这个样子,心底浮起一种隐隐的担忧。

“你……”

捂着嘴摆了摆手,云夜深深呼了口气:“殿下可是故意的?!明知本宗主的内力只恢复了两成,竟然还用七踪步?!”

秦君璃面上一颤,也是有些不自然。

七踪步耗费内力体力,难为她被拖着一路不停,倒是自己疏忽了……

“行了,出都出来了,到底想做些什么,殿下可以直说了。本宗主毕竟顶着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被人瞧见着实不好。”

想到那日在濯青院封言墨的指责,云夜面有不愉,拿来一字不差的说与这位素玉之主。

“说的是正事。”秦君璃知她的小心眼又作了祟,没好气的一笑:

“刚才一路行来,你有何感觉?”

“感觉?”云夜蹙了蹙眉,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番。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柱香的功夫,秦君璃带着她从靖阳王府出发,先是往北途径了长安大街,津渡横街,又沿着外城的河道,绕道城南,最后转回内城南街。

现今两人站着的地方,已然靠近内城城东。只要转过街角,便可看到那座自先祖皇帝在世时就毅然矗立的石制牌楼。

牌楼在孤寂的夜色里赫然而立。

经年累月的风霜洗礼,为那曾经笔锋锐利的雕刻撰文添上了岁月的痕迹,变的斑驳而又模糊。

一如先祖皇帝秦文雍走过的路,无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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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艰难血腥、险阻不易,都淹没在了三百年的和平安定中,渐渐被人忘记了那段残酷又无情的家国动荡。

且不说石制牌楼,光是秦君璃带着她走过的这些街巷,但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一凛,反应了过来,目光灼灼道:“可是秦翎这两天走过的地方?”

“正是。昌裕王的世子性格孤僻,不擅与人交往。加上本王的那位皇叔几乎与世隔绝,十数年间未曾踏出府门半步,秦翎就更不可能在正月初五初六这样的日子,外出探访亲友。”

见那位离宗的宗主凝眉沉思,他继续说道:“就算平王府的那次是故意做给别人看,可为何好端端的又要绕了大半个内城呢?”

确实,秦翎初五那日的行踪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似乎有些刻意,却又让人找不出问题所在。

“他这两日停过脚的地方可有查?”

“查过,都是寻常的生意人,干干净净、并无问题。”

“所以,要么是秦翎知道羿王在暗中监视,故意绕了远路迷惑跟在身后的探子,要么就是他……在这条路上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安排——为了宁居中那个伏诛升天阵?!”

秦君璃也是这么想,所以趁着天还未亮,携了云夜便从头到尾亲自走了一遍。

他对星门阵法所知不多,且不知曾经的执书阁阁主,又能从中看出什么玄机?

勾了嘴角,秦君璃看着低眉垂目、掐指默算的那个女人,眼中纵使有笑,也是凝重的、不畅快的苦笑。

秦翎啊秦翎,你为了一个“伏诛升天阵”,费劲心思、谋划十年,所想所求的……到底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

------

“叽叽?”刚有些眉目,忽然从对面屋檐下飞过一只雀鸟,通体浅灰,掩在黑夜的憧影中,几不可显。

叽叽叽叽——

灰色的雀鸟见到主人,一冲而下,欢快的绕了两圈,对着虚空中叫唤了两声。

这时才有一个人影跟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眼中还有些焦急,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是那个找不见自家宗主、正急得团团转的云非。

“宗主大人啊……您半夜出门前能先知会一声吗?!”话语中满满的抱怨,让云夜也是无奈的撇了撇嘴,道:

“云非,你家宗主现在寄人篱下,可没有话语权。”说着一挑眼角,竟然朝着旁边不言不语的秦君璃斜觑而去。

云非哪敢对着素玉之主抱怨,只能苦着一张脸,堪堪压下了心中的腹诽——“寄人篱下”这种事情,她不愿意,难道谁还能逼着不成?!

小小云见没人搭理它,瞪着眼睛、扑着翅膀就飞到了云非的肩膀上。

抖了抖灰羽,复又跳着转过身,露出腿上绿色的脚环来。

云夜见状眼中一亮:“可是云霜到了?!”

云非这个时辰找她,本就是为了云霜的事。被她的“失踪”一吓,险些忘了这位执书阁的师妹,连忙敛了脸上的哀怨,一本正经的道:

“到了,在下京执书阁的别院。宗主要的那些东西也一并带了来。”

嘴角慢慢扬起,这位离宗的宗主才转身对着秦君璃,露出最为得意狡黠的笑:

“殿下可要见识见识我离宗执书阁下一任阁主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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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内城十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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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方式?”羿王殿下蹙着眉,脸色一变。

“比如放火、比如下毒,或者制造混乱、再在背后做些什么……”

柳东川垂着眼,一一列举着秦翎世子可能采取的行动方式。

他记得先前何昭说过,**山的那两个黑衣人身手不俗,行事作风像是死士。

以那“玉雕笼球”中的六种罕见成分、与世子宁居的防备松懈却无人能入来看,秦翎手中,应该是握着什么至毒至幻的药物,能够轻而易举的控制死士,为自己所用。

只要死士的数量够多,又能控制得住,趁乱在梁京城中制造大规模的杀戮也不无可能。

“如果是制造混乱,或许还有迹可循。但他要是动了在城内下毒的心思,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

柳东川说的那些不无道理,让秦君逸心沉到底,紧紧的抿着唇,眉间一派化不开的凝重与严厉。

作为泱泱大国的一国之都,梁京内城外城人口加起来共有九十三万。

这九十三万的人口还不算上城外郊县那些零散的村民。

秦翎如果想要从这九十三万人中有针对性的选取祭祀生魂,必然需要早做准备。

所以无论他选的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皇族,动静都不会小,多多少少会让人察觉些许异样。

可从玲珑馆案发生至今,除了一步一步揭开内幕、发现事情真相的羿王府,和无意之中探到宁居诡阵的靖阳王,诺大的一个梁京城,谁又知道默默无闻、不涉政事的昌裕王世子,竟然在背后筹划了这样一个滔天阴谋?

没有特别的动作,代表的不会是秦翎的犹豫不决、心虚胆战。

在秦君逸的眼中,这反而意味着那位世子的成魔与沦丧——试问一个要用整座城池祭阵的魔鬼,又怎会在乎死在他手下是人是鬼、是老是幼、是善是恶?

上至君王,下至蝼蚁,这梁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的伏诛升天阵里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昏地暗、万鬼齐喑。

秦翎啊秦翎,你到底为这装载了九十三万生魂的梁京城,选择了一个怎样的覆灭之路?!

-------

“康褚拜见殿下。”

“吱呀”一声,羿王殿下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年近四十的一人踏步入内,对着秦君逸躬身垂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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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位殿下点名要的幕僚,康褚康先生。

康褚入府已有八年。这八年间一直不上不下、不温不火,一如他的性子,细致有余而锐气不足。

今日得了羿王殿下急召,康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所谓何事。

秦君逸见他行礼,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匆匆摆了摆手,将人唤到跟前。

“康褚你看下这几处。”

不说事由、不道因果,秦君逸只是指着地势图上柳东川做出的标记,对着微诧的幕僚说道:

“就这条线路,你能想到什么?”

康褚不敢耽搁,连忙上前细细看过。

须臾片刻,便沿着那条秦翎走过的线路一一点到:

“这边是昌裕王府,昌裕王府绕过来便是长安大街,沿着长安大街往北不远是章国公府。相临的是平阳侯府。”

柳东川见康褚对京中府宅分布拈手即来,一顿,瞬间明白了羿王殿下唤这人过来的用意。

连忙拿起笔,在他点过的地方挨个写上府名、人名,列好备注。

入京不过三月,甚少离开羿王府,柳东川对京中宅府官衙的分布罗列,可谓是知之甚少。

而康褚对梁京各处的如数家珍、了如执掌,恰恰弥补了他的短板。

光是一些地标性的建筑,让这位柳先生看不出太多秦翎行事的端倪。

那加上康褚这个移动的活地图,是不是又能让他体会出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出了西北方的通济门,便是下京的范围了。这条是乌鹊街,再往南连着的是平彻巷,这一带多是酒楼茶馆。”

说着微微一顿,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由于是在下京的范围,不比上京内城的那些精细雅致,却也不是太过混杂,外城衙门那些人常去,有些老字号也是开了许多年,有好些固定的熟客。”

柳东川笔下略停,嘴角微微扬了个角度。

其实三言两语之间,就能看出这位康褚康先生的性格。

着实像他先前了解的那般,过于温诺。

想必这平彻巷的酒楼茶馆也是他常去之处,不自觉的在话语中就带上了些许个人情感,但只要不是太过冗杂,他听着便是。

“走过平彻巷,再沿着外城的城曲河道走东南方向,便会途径富华街。

这一片多是商贾宅院,像是幽州金家、池州施家等有名的商贾世家都在这地方购置了宅院。&amp;amp;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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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土寸金,往来都是有钱有势之人,平头百姓一般也不会往这地方走。”

接着康褚的手指从地势图上缓缓移过,绕过城南的光华门,又入了上京内城。

“朱雀大街附近的官宅比较多。这边是左相府,兵部尚书府、吏部尚书府,再往东去是京兆府、中枢府,拐上浚仪桥后也是一片酒楼雅苑。

再走就是东边的石牌楼和十梓门了。”

收回手指,康褚悄悄看了眼羿王殿下和那位柳先生的脸色,见两人都是凝目沉思,也心中没底,不知他们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随着康褚话音的落地,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但叫人有种无所适从的心慌。

于是那位康先生又默默的吞了吞口水,补了一句:

“穿过石牌楼往东百步便是十梓门,明日天黑后有上九节庆,届时会有烟花一直燃放到子时。殿下若有兴致可要早些去,去年的时候鹿先生可是被挤掉了鞋子,险些……”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两道灼热的视线宛若利剑,疾射而至,堪堪让康褚一愣,惊的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没有站住。

他未曾与芳华院的柳东川打过交道,却是经常听到府中同僚谈论他,话语间多是鄙夷。

说此人汲汲营营,为了出人头地也是手段不论,偏偏得了殿下赏识,得以自由出入落雨院。

今日一见,倒看不出钻营之人的势利,反而似鹰似鹘,觑望间有种常人身上所不多见的敏锐,但让康褚一震,有些不敢直视。

“康先生刚才所说当真?”柳东川的投射在康褚身上的目光忽的深沉下来,一字一句的问道:“关于那个什么上九节庆……”

“当然是真!上九节庆每年都有,只是往年都在城南复阊门。去年险些烧了内城司,今年才改到了十梓门。

但城东十梓门四下空旷,也没什么可以观景的高地,倒让内外城的百姓议论了好些日子……”

对康褚后面的絮叨,柳东川也无心理会,疾步走到桌案边,又细细的照着梁京地势图在心中估算了一遍。

直到康褚得了羿王殿下的示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才从地势图中抬起头,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

“初九子时,十梓门上九节庆!

正月里,整个中西平原都是东南风。如果在上九节庆的焰火中下毒——那梁京四之二三的百姓,都会吸入毒烟、成为他的祭阵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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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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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九节庆,秦翎你可真会挑时间……

让梁京一城的百姓在欢乐中献祭出自己无辜的生命,成为你实现个人贪欲的踏脚石——

你这算是什么,鳄鱼的眼泪?还是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

哪怕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你难道就不怕那地狱的冤魂夜夜入梦,将你啖肉食血、抽筋挫骨,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秦翎啊秦翎,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不顾一切哪怕毁掉整个梁京城,也要据为己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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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急急推门入屋,看了眼站在窗前吹风的主子,又瞥了眼外厅桌案上一动未动、早已凉透的午膳,皱了眉,有些担心的说道。收藏本站

“殿下怎的又不用膳?”

转过身,见是何昭,秦君逸才面色略缓,淡淡的开了口:“无妨,反正不饿。”

忽然又想到早上交给他的那件事,双眼微眯,射出些许凌厉之意:“小七那边怎么样?”

“七殿下那边没有事,不是因为十七皇子和如贵人的案子。”

何昭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重视,连忙将宫中的消息如实禀报道:

“武英殿那边说陛下辰时召见七殿下时,摒开了所有的宫人,连强公公也不得入内。只是还有一人,从昨夜入了武英殿便未曾出来过。”

“可是那位青莲卫的萧寻?!”

提到萧寻,秦君逸眼中闪过耐人寻味的深意。

青莲卫为历任南秦皇帝暗卫,身手莫测,从不轻易示人。

除了统领萧寻,满朝文武更是未曾见过一人的长相,连对方是圆是扁、是高是矮、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然而到了崇政帝的手中,这一代的青莲卫却剑走偏锋,成了诡异而又骇然的存在。

旁人以为不管青莲卫怎么变,始终都是效忠于南秦最高权力之位的那一人。

崇政帝当政时是秦成晖,待他殡天之后,会是下一任秦氏新皇。

但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一代青莲卫的统领萧寻——却在早年就立了誓,穷尽一生,效力于秦氏成晖。

也就是说,一旦崇政帝入主归阴山,或殉主、或归隐,这位萧统领绝对不会再留在青莲卫中,对新皇俯首称臣,继续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所以每每提到这个人,秦君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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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萧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偏偏这十多年青莲卫插手的案子中,多多少少都有他的痕迹。

可若说他对皇帝陛下誓死效忠、惟命是从,却又总是给人一种冷眼旁观的错觉。

今晨那位在武英殿召见小七,连德强都避了开,却唯独留了萧寻,不是为了宫中的案子,又能为了什么事?!

“正是萧寻萧大人。”何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七殿下从武英殿出来便回了太延宫,虽然面色不是太好,言行举止皆是正常。

属下担心青莲卫在暗中行事,不敢轻易接触,却在怡乐宫偶遇了他身边伺候的芳若。芳若行色匆匆,却同属下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站在窗前的羿王殿下听到这里,情绪才有了明显的波动。

拂袖转身,面上的冷肃让人不敢直视。

“圆魄相映去,无归云阁东。”何昭见自家殿下皱了皱眉,也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

其实他也不明白芳若话中的意思,想着或许是七殿下同自家主子之间的暗语,便原话传递了回来。

秦君逸听见这句诗,先是一愣。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片刻之后却是嘴角上扬,浮起一抹了然的笑。

让何昭挠了挠头,一副很想知道、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有一年,小七还小,刚刚启蒙。在这落雨院读书,正好读到‘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便举着自己的那块青圆碧玉说他也有‘圆魄’,惹得当时的瞿先生一阵发笑,告诉他这首《中秋月》里的‘圆魄’是明月而不是圆玉,虽然形有所似,却意驰千里。”

秦君逸说着想到了过去许多事,慢慢的垂下了眼,戚戚有感。

却又忽然话锋一转,说到几年前的中秋宫宴上去了。

“后来某一年的中秋宫宴,平王酒后撒泼,仗着明妃的得宠,在御花园的云湘阁硬是将小七的那块圆玉夺了去,装做不小心,坠入了湖中。

虽然最后本王着人悄悄打捞了上来,但自那之后,小七便得了教训,从不将这青圆碧玉轻易示人。

直到去年为了魏家的事,一时想不开,才让那玉离了身。”

何昭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明白七皇子这句诗的意思了。

“所以,七殿下他……”

“他是在用‘圆魄’告诉本王,今晨那位召他去武英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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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是为了他手上的青圆碧玉。

而小七他似乎意识到皇帝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已经将青圆碧玉‘丢失’的过错——悉数推到了平王身上!!”

六年前云湘阁的这件小事,恐怕秦君瀚早就抛诸脑后、没了印象。

就算在场的那些世家子弟还记得,也都是眼见平王将玉坠入湖中。

无人得知事后竟被悄悄捞了起来,又回到了小七手中。

所以不管武英殿的那位寻找青圆碧玉的目的是什么,小七已经成功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秦君瀚身上。

只要小心暗中行事的青莲卫,不要让这玉再次出现在人前,他就可以彻彻底底的将自己择除在外。

虽然不知青圆碧玉最终落在了谁的手中,但能够在皇帝与萧寻的面前不动声色、祸水东引,那个自卑而又怯懦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没有人,是天生的弱者。同样,也不会有人,是注定的王者。

出身不显能怎样?

没有母族又能怎样?!

这个颓靡而又腐朽的泱泱南秦,早就失去了神武帝在世时的繁荣强盛。

不过百年,已然在权力与欲望的支配下,变成了如今这副外戚当权、各自为营、民政不兴、危在旦夕的模样。

随着四大氏族的盘踞赘生、日渐坐大,愈发显现出汲汲营营之辈对利益的贪婪、对权力的渴望。

无论是他、还是平王、抑或是安王,甚至是覆灭了白家的靖阳王,无论是谁在背后氏族的支持下夺得大权,成为南秦一国的统治者,都注定要成为氏族控制之下,进一步攫取利益的工具。

不破,则不立。

既然四大氏族各自为政,都想成为皇权之争最终的胜利者,那他为什么不能造就一匹黑马,凌空而起,彻底斩断氏族对皇权的控制,从而建立起一个集权于上、真正强大繁荣的南秦盛世呢?!

秦君炎,曾经是弱者。

但他相信,在经历风雪冰霜、千锤百炼之后,这个孩子最终会成长为巨人肩膀之上,睥睨天下江山的一代帝王!

而他秦君逸想要见到的开明盛世,最终会在这个孩子的手上,绽放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耀目光彩!

——为此,吾辈中人,倾覆所有,而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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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上九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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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阳王府,潇湘院。

因秦君璃与云夜二人都不宜在执书阁的下京别院久待,入了夜,云雪、云霜二人便带着所有关于“滇云鬼阵”的古籍,入了靖阳王府。

濯青院显然是住不得,那可是只有宗主云夜才有的待遇。两人被沉言安排到离濯青院最近的潇湘院,随叫随到,也是方便的很。

靖阳王殿下还在处理禁卫军中的事务,尚未归府。云夜便在潇湘院同云雪研究上微星的六道十二宫。

只有云霜吃饱喝足又睡了够,在房内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看看,无趣极了。

“就算秦翎借着梁京的街巷河道,再补了所谓的‘势’,这上微星的引阵该如何触发?”

云夜撑着脑袋,看着云雪在桌案上的梁京地势图上写写画画、来回丈量,若有所思的问道。

乌发顺着玉白色的脸颊缓缓滑下,末梢调皮的坠入衣襟,带来一种迤逦明艳的味道,堪堪引人遐思。

云雪只是抬头瞟了自家的宗主大人一眼,便又连忙垂下头。直到做完图上那些记号,才掩了心中起伏,状似平静的回了她的问话:

“金木水火土,五行加成。上微星属金属火,想要引阵,必然缺不了其中之一。”

“金……与火?”挑了挑眉,云夜眼中闪出些许诧异。

论金,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掌管京畿戍卫的禁卫军。

只有大量携带兵器的禁卫军才能成为引动这上微星春分道堪舆宫的五行之“金”。

当然如果秦翎有本事培养自己的势力,与禁卫军相抗衡,也可以成为引阵的“金”。

只是上京内城一向是防御重地,想要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让那么多人混入内城,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秦翎势必要在另外一行上下功夫。

说到“火”,上京内城多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高官衙门的居所所在,而南秦北方的高门大院、府宅建筑多是砖石为基、再辅以木隼柱梁。

如果想要用五行之“火”引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到处都是易燃的屋宅,加上冬季干燥的寒风,只要能够引导火势顺风而下,便有不可抵挡之势。

但想在上京内城放火,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来钟鸣鼎食之家都会雇有专人巡夜,二来对风向风力的控制着实不是人力可以为之。

如此说来,云夜还真想不出那个秦翎到底用了什么两全之策!

“同兴楼的八宝鸡?嗯嗯,这个要先去……万和斋的三酥卷?宝顺阁的春风烙?……这,这……好纠结啊!先去哪个呢?”

云夜与云雪两人正在凝神蹙眉,就见门口传来一阵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原来是云霜看两人不搭理她,就兀自坐在门口,掏出了记事的小本本,盘算着这两日该去哪里吃个痛快。

“这两日你可得给我老老实实得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云夜没好气的一笑,撇过头,对着那个微僵的背影就下了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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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翎在府中设了伏诛升天阵,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启动。这个小丫头,竟然还不要命的想着到处乱跑,真不知她的脑袋里塞的都是些什么!

“啊………”一声哀嚎,云霜哭丧着转过脸:“宗主大人,不…不是吧……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这靖阳王府有什么好玩啊!!”

见自家宗主眼皮一挑,扔过来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小姑娘只好撇着嘴,蹲在门口画起了圈圈:

“哎,好吧好吧……看样子上九节庆的焰火是看不着了……”

忽然一阵疾风刮过,雾影晃动,尚在八步开外的人眨眼之间便闪到了一脸哀怨的云霜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没了往日的温和,陡然阴冷如冰,但叫人心中一怵。

“啊?!”云霜从未见过这样的宗主,惊诧之余忘了稳住身形,竟然“咚”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什……什么什么?”

书案前的少年听见动静,忙不迭的抬了头。看见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微妙,也是有些不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个站在云霜身前一脸凝重的离宗宗主已经往前一探,拎着小姑娘便脚下用力,飘到了桌案之前。

“你刚才说的焰火——是怎么回事?!”

云霜扶着桌子堪堪站稳身体,听她这么一问,才明白自家宗主说的是梁京城上九节庆之事。

却是一蹙眉,看着面前两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瞪着眼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不知道?梁京城的上九节庆啊,每年都有的,初八夜里会放焰火,一直放到子时呢……”

“焰火?!五行之‘火’?!上微星引阵!”

少年大惊失色,瞬间明白了那人情绪大变的原因所在,连忙低着头在桌案上的地图上一一扫过。

“内城十梓门!”片刻过后,复又抬起头,眼中闪过少见的锐利:“十梓门空旷,四周没有遮挡,又连着石牌坊,是开启上微星引阵最佳的地方!”

“十梓门……”云夜抚了抚手腕上的乌金镯,眼中浮起一种严阵以待的凝重。

“十梓门地处内外城的交界,地势颇佳。如果只是因为靠近石牌坊,秦翎便在此地借着上九节庆的焰火做引阵,未免有些……”

“宗主可是觉得有些……喧宾夺主?”

瞟了眼开口说话的少年,云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喧宾夺主。

上微星的六道一十二宫毕竟只能用作引阵。再怎么重要,终究不能和伏诛升天主阵相比。

而秦翎循了“行”“势”所需,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这样一个地方下手,定是想将宁居中主阵的阵势发挥到最大。

可一旦他借了上九节庆的天时地利人和,将引阵的局势开的这么大,后面必定要用声势更加浩大的主阵相接。

否则行不顺、道不接、势不济,反而会对主阵产生不利的影响。

只是秦翎备了大量子婴,又在十梓门借着上九节庆的焰火开启天道,他到底要如何利用这梁京城的数十万生魂祭祀鬼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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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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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潇湘院书房的门猛的被人推开,一阵冷风席卷而过。

像是少女温柔的爱抚,掠过人的肌肤,却带来冰冷噬骨的颤栗感。

被冷气一激,屋内几人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加上刚刚浮起的思路被人打断,桌案边的女人也不加掩饰,带着怒火就猛地抬起头,对着推门而入的那人瞠目相向。

本以为是无所事事的萧白,却见云非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朝屋内小心谨慎的观望扫视。

但让云夜一愣,手中微顿,心中“咯噔”一下。

云雪云霜皆是身边之人,眼下能让云非这般作态、当着两人的面也不能开口的事情,除了和姒族族地戚戚相关的玄铁卷,还能有什么?!

只不过离宗的眼线才刚刚下手吧,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五指握拳。

稍微一用力,指尖便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般的浅痕。

云夜心中波澜起伏、骇浪涛天,却只能压抑着情绪,摆出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对屋内两人转头吩咐道: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云雪今晚辛苦些,将这些东西整理一份,待会送去濯青院。”

说完竟也不理会二人的诧异,拂袖迈步,便随着云非朝院外急急行去。

“云非那家伙在搞些什么名堂,神神秘秘的!”

叉腰撇嘴,面有不爽。

云霜说着扭头看向刚刚长到她肩膀的少年,眨了眨眼,一脸的狡黠与好奇。

“喂,小云雪,你说师兄到底在京城做些什么,连一年一度的祈福盛典都没赶回去?”

自从云夜宗主执掌离宗以来,呆在无念山的日子屈指可数。

偏偏明聿阁主一句怨言都没有,但让三阁的弟子们都生了好奇,纷纷揣测起宗主的行迹与明聿阁主的用意。

淮中之行似乎只是这位宗主大人计划中的一部分,云霜完成任务回到无念山后,云夜便接连着遣了师弟云雪下山。

说起来这也是两人大半年的第一次相见。

“师姐不是知道的吗,怎的想起问我,当初可是你先同宗主下的山。”

一语话,让云霜表情讪讪。

可桌案边的少年却连头都没抬,又拿起旁边的书册,一页一页,缓缓翻过。

似乎在用心观记。

却没有人知道,一书二十六页,五千三百九十七个字。这位执书阁过目不忘的天才,竟是连一个字,都未曾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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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青圆碧玉有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潇湘院,在府中的一隅停了脚步。云夜突然转过身,面色凝重,对着身后的云非问道。

靖阳王府的这一隅偏僻安静,种了好些腊梅树。

一时间澄黄映雪,暗香浮动,衬着将暗的天色,影影绰绰,着实将两人的行迹掩了个七七八八。

“是。”

“这么快?”皱着眉,花树下的那人眼中闪过一片诧异。

仅仅半日,还是在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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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不熟的梁京之城,云非和执书阁怎么也不可能这么神速,在短短三个时辰内就查清了青圆碧玉和七皇子秦君炎身上的那些事情。

“这次没有动用到宫里的暗线,是执玉阁那边先给了消息。”

云非叹了口气,似乎也很是意外。没想到阴差阳错间,玄铁卷的消息就这么手到擒来了!

“执玉阁?明修?!”听见‘执玉阁’三个字,云夜明显一愣。

“不,恐怕明修阁主还不知情。消息是从执玉阁的产业宝通银号传来的,那边的大掌柜得知内宗在查七皇子的行迹,便主动递了消息。”

墨纸朱字——嘉云东楼特有的墨金丝纸,加上遇热即化的沅陵朱砂,正是她与明修曾经约定的暗号。

看样子这位宝通银号的掌柜,也是明修极其信任之人。

不然不会知道这种特殊的传信方式,更不会如此关注内宗的动静,一知道她在打探七皇子的行迹,就立刻递了消息上来。

一寸见方的漆黑丝纸,鲜艳似血的端正小楷。寥寥数字,一目扫过,却让那位离宗的宗主变了脸色。

“秦君逸?!怎的在他手中!!”

云非闻言一惊,连忙从她手中取了密信看过。

“这……”

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跟着云夜寻寻觅觅多年的云非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青圆碧玉——那块神武帝遗传下来的上古之玉、那块嵌有玄铁卷的神秘之玉,竟然兜兜转转,落到了羿王殿下的手中!!

若是别人,无论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偷用抢,他都不惧不怵,觉得凭借离宗的实力,至少能有八成胜算。

可如今东西落在了与素玉之主一般难缠的羿王殿下手中,当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现在该怎么办?”

看向身边的一宗之主、一族之主,云非无奈之下,只能开口请她定夺。

而那个女人抚着腕上的乌金镯,垂眼敛目,整个人就像这角落中隐于夜色的腊梅树,静寂无声、香远益清,沉默了许久许久……

玄铁卷,对姒族来说太重要。

没有三块玄铁卷,就入不了族女墓,打不开北溟阴山那道阻隔外界的避世屏。

打不开避世屏,就算姒族中人能够回到族地,也无法阻止心怀叵测、贪婪虚妄的外人循迹而至,再次为上古之族带来灭亡之祸。

云非、明修,那些翘首以盼的姒族人,以为玄铁卷的意义无非于此。

但对她来说、对那屡飘荡了二十多年的异世之魂来说,这,却是一条回家的路——回到那个有爸爸有妈妈有严律的世界,唯一的路……

镇魂浴血之时,参商交错、乾坤颠倒。

诸星回位、时空重启,届时掌管万物起源的北溟阴山将会呈现一刻钟的混沌无序。

而这一刻钟,将是她踏上归途……最后的机会!

“怎么办?呵。”

勾着嘴角一笑,蓦然回眸。

那双漆黑如夜的瞳眸中,忽然就腾起缥缈圣洁的光。竟像是衣带翻飞的神女,飘然而下、踽踽而至,有种震慑人心的美丽。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总不能等别人得了手,再追悔莫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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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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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卷固然最重要,可眼下还有件事,恐怕得宗主亲自处理一下。”

云非行事可靠,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

在明知云夜急于寻找玄铁卷的情况下,却偏偏提了其他事,但让树下的那人一愣,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

“云洛一个时辰前递了口信,说封家有些不对劲,希望宗主能回去一趟。”

抚在封情丝上的手指一顿,眼中堪堪闪过一片诧异:“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法?”

封相身居高位,一举一动皆影响甚大,近几年来逐渐成为几位成年皇子极力笼络的对象。

年前梁京玲珑馆一案,牵涉到封明泽刚刚寻回的嫡次子,让羿王得了接近的机缘,更叫京中的各方势力对封家不一般的在意起来。

明里暗里,盯着封家的人很多。

但云洛一手易容绝技惟妙惟肖,再加上天生的敏感谨慎,最多惹了府中几人怀疑,还不至于到暴露身份的地步。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封家能出什么大事,让云洛沉不住气,往外传递了消息。

“口信中没有多说,守在封府之外的人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但云洛动用了朱雀,云笙不敢自作主张,才赶紧将消息送了过来。宗主看,是不是要先回一趟封家?”

朱雀?!

云洛竟然动用了朱雀?!

这点着实让云夜没有想到,抚乌金镯上的手指一紧,瞬间有些犹豫不决。

按道理玄铁卷攸关万千族人生死,乃是当务之急,但封明泽那边也绝不能不管不顾。

毕竟顶着“封言青”的身份,一旦封家出了事,对她的影响显而易见——

轻者诸事皆来、不得脱身,重者……或许只有想办法让“封家次子”从人前彻底消失,才能够解决那一身的麻烦了。

封家当然要回,只是眼下如果先回了封家,势必又要耽搁一晚,那青圆碧玉……

哔—哔哔——

两难之际,忽闻不远处一道且轻且短的笛鸣。

角落的云夜云非下意识抬头,就见轻功甚好的两人,一东一西,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向着此处疾速奔来。

没想到会有这等高手在靖阳王府行走,云非心下大惊,连忙凝神运气。手中的寒光剑眼见就要出鞘,却被身边那人在剑柄上一压一推,堪堪“咔哒”一声推回鞘中。

执剑的离宗弟子一愣,呼吸之间,两道身影已经闪到了面前。

竟是靖阳王秦君璃和他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前洲!

眨了眨眼,悄悄将手中的寒光剑往身后藏了藏,云非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没当着素玉之主的面执剑相向,不然以这位殿下的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个呢。

谁知对方连眼神都没一个,只是蹙眉抿唇,对着他身边那个女人一脸诧异道:

“你怎的在这里?”

秦君璃只一身普普通通的窄袖武服,沉稳内敛、低调不显,除非熟悉的身边人,很难一眼辨别,也难怪云非不假思索就动了剑。

但他话语中的阴沉严肃却叫云夜一惊,脑中瞬间盘桓过许多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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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反应便是秦翎动了手,启动了昌裕王府中的那个伏诛升天阵。蓦然脸色一沉,朝外踏了一步,声色俱厉道:

“出了什么事?!”

“封言墨寻人给本王递了口讯,让你赶紧回封家。”

但见她一脸的猝不及防,那人又神色莫名的补了一句:“具体情况本王也不知晓,但似乎有关封相,你毕竟顶着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这个时候还是呆在封家比较好。”

封明泽?!

在得知云洛动用朱雀时,云夜就在心中做了各种打算。

但牵涉到封明泽,却是最棘手、也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种情况。

这种玄铁初现、鬼阵将启的关键时刻,偏偏是南秦的这位镇山之石出了事,到底是祸不单行,还是多事之秋的命中注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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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夜,寒风乍起,雨雪将至。

琼琳街那座规整大气的右相府邸,朱门紧闭,静谧无声。

门口尚挂着两串大红的灯笼,明艳喜庆,象征着新年的融融和乐、祥兆丰瑞。

却被黑夜里忽起的凛冽寒风吹的左右摇摆,散发出朦胧而又飘忽将灭的微光。

云夜一行人运气翻入府中,刚一落地,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压抑、沉闷,甚至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之感,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刚闪入房内,就见屋内坐立不安的身影一蹦而起。

“宗主!您可回来了!”

终于见到自家宗主,云洛差点喜极而泣,那张属于云夜的脸上,堪堪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欣喜。

却在看见她背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明显一愣,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云夜无暇顾及其他,取了“封言青”的衣物,便疾步走入屏风之后换上。

独留云洛一人在屋内吞了吞口水,瞥了眼那位神色诡异的靖阳王殿下,继续说到:

“前几日府中太平,一切安好,却在今日未时封相小憩之后,有了些许不对劲的征兆。”

“怎么个不对劲法?”冷清的话语声从屏风之后传出。

“未时之后,封相便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整半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中途姚喜进去添了几次茶,出来却说那位大人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目光呆滞无神,同他说话也没有半分反应。”

“夫人呢?夫人可去看过?”云夜一边束发一边从屏风后步出。

青衫玉面,如墨色般的青丝飞荡而下,虽是一脸的沉郁之色,却也难掩无双风华。

但叫站在一旁未曾出声的秦君璃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就像蒙尘之珠,洗濯润养之后,光芒初现,让人移不开眼。

“去了,夫人进去一刻钟便下令封了澜山院,只留姚喜在内,其他人一律不得随意进出。”

云夜闻言手上一顿,蹙着眉与秦君璃对视了一眼。

封了澜山院?不许进出?

封明泽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得夫人这般如临大敌、戒备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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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未见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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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前脚刚到,封言墨便绕过外院,匆匆的赶了过来。收藏本站

由院门一路踏上塘边的回廊,顾不得收敛力道,堪堪将脚下的木板踏的“咚咚”作响。

来人一脸深沉凝重,也不敲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叫刚刚换好衣衫从屏风后绕出的云夜蹙了眉头,投来极度不悦的一瞥。

“封大公子可真是随性!”

失了礼数的那人却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只是阴着脸踏入屋内,从众人面上一扫而过。

目光所至,除了云夜、云洛之外,便是黑衣窄袖、掩人耳目的那一人。

知道自家“弟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离宗宗主,封言墨自然不会对她自由出入封家感到意外,可当视线触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靖阳王殿下时,竟也未有半分惊诧。

但让云夜心中微皱,惊觉这两人之间关系的非同一般。

如果只是普通的分营从党、效力明主,又怎能做到如此的互通有无、默契自然?

一个念头闪过,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眼前那位封大公子脸色一板,摆着一副“为人兄长“的架势,突然开了口: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换上了‘封言青’的身份,便意味着你是封家的二公子。封家发生的所有事情、面对的所有危机、遭到的所有质疑,都与你有着不可回避的关系。”

“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向嬉笑玩乐、放浪形骸的封大公子,竟然当着那位殿下的面,如此郑重的警告自己,但让云夜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当下便用了内力,瞬间闪到封言墨的身前,表情凝重的问道。

“父亲中了毒,情况很不乐观。”

深吸一口气,堪堪压着心中的恐惧与惊慌,这位封家的嫡子长孙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毒?什么毒?!“

先前听云洛形容,她第一反应便是封明泽被人下了毒。

可夫人治家有方,府中下人行事谨慎,加上府内府外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封家下毒?

谁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毒,又是下的什么毒?!

一句话,却让封言墨脸上的阴郁更甚。

他抬起眼,若有所思的看了面前青衫薄裘的“弟弟”一眼,复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纪大夫查不出所以然,道他平生未见。”

“不知道?怎么可能?!”

府中的那位纪大夫云夜也是知道,医术虽比不得宫中太医,在这偌大的梁京城也是杏林翘楚、名声赫然。

莫说解毒救人,这位大夫竟是连封明泽中的何许毒也分辨不出?!

咚咚咚咚……

屋内之人的话音刚刚落地,便又有人入了院门,绕上了这临水的回廊。

“二公子、二公子,夫…夫人寻你去速速前去澜山院!”

来人步履极快,似乎有些微喘。只是在门口一顿,便用力敲着房门,急急的唤到。

澜山院?澜山院不是被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的主院吗?!

难道是那位南秦的镇山之石、这封家大宅的主人封明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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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掌灯的下人都在澜山院的院门前止了步,看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孤零零的绕过山石回廊,朝着院落深处疾速而去。

“娘!”&amp;l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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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言墨心中火急火燎,推了房门就一脚迈入,却见自家娘亲坐在外间的檀木椅上,面若死灰、神色全无。

屋内摇曳暗沉的烛火一晃一晃,照上那张曾经美冠梁京的容颜,没有增添半分光彩,反而带来一种绝望窒息的味道。

“母亲?”

云夜跟在封言墨的身后,一见封夫人这副作态,脚下立顿,心中大惊。

封氏景苏出身名门,眼界见识皆是不同一般女子。

若只是寻常事情,定不会让她这般七魂丢了六魄,难道这么快封相已经回天无力、药石枉然了?!

一念之下,顾不得屋内母子二人,脚下方向一转,带着几分内力就飘入了里间。

澜山院的这间厢房规制大气,更被夫人一双巧手布置的趣志盎然。

时至今日却幽森恐怖的让人不敢踏足。

里间的床榻上躺着一人。

双目紧闭,面上隐隐泛了青。愈发衬的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透出令人心惊的死气。

却正是那位忠正贤明、南秦朝堂所不可或缺的右相——封明泽!

在床边略一沾身,莹白如玉的两指瞬间就探上了封相的脉门。

且沉且深,断续无力,虽不至于全无,却根本不似一个正常人。

纪大夫说的没错,果然是中了毒!

什么毒这么霸道,不过短短数个时辰,竟让人出现这等濒死的征兆?!

哗啦——

珠帘隔断被人猛的掀起,发出一阵脆响。

感觉身后的气息蓦然一沉,凝思不解的云夜连忙收回手,转身一把拦下那个撩了衣摆就要跪下的明蓝色身影。

“母亲?!”

云夜眼中闪过一阵诧异,却不若随后而入的封言墨震惊至极:“娘?!你这是做什么?!”

奈何封夫人心意已决,不顾兄弟二人的阻拦,执意“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阻止不得,云夜只好侧过身,避了封夫人这个让人承受不起的“大礼”。

“母亲这是作甚?忠孝仁义廉耻,这是要让言青背上‘不孝不义’的骂名吗?!”说着连忙看向一旁的封大公子。

“大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母亲扶起来?!”

被面前那人一声喝斥,封言墨瞬间惊醒,就要上前。却被一道严厉更甚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墨儿,你也跪下!”

“娘?!”脚下一顿,封言墨眼中闪过一派不可置信。

可见自家娘亲不似玩笑,一道凌厉如刃的目光便甩向那个挂着自己“弟弟”名义的离宗宗主——

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何德何能,竟当得起封家嫡子长母的此等跪拜大礼?!

“你给我跪下!!!”

自家儿子的迟疑让封夫人动了怒,转过头赤着脸,加大了音量就毫不留情的狠狠叱道。

封言墨违背不得,只好面色阴沉的后退一步,掀起衣摆,也缓缓跪了下来。

“大哥!你……”

云夜着实不知道封夫人在想些什么,往前一动,刚要阻止,就见跪在地上的那位抬了头,一脸郑重严肃:

“公子血脉天成、责任重大,我等不过无知妇人、纨绔逆子,跪拜一族之长,又何来‘不孝不义’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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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同宗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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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夫人一句话,但叫屋内两人心中皆是不同程度的一惊。

青衫薄裘的云夜目光一闪,瞬间便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这位陪伴了封明泽二十多年的女子,已经完完全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而封言墨的惊,却停留在“一族之长”四个振聋发聩的字眼之上。

封家祖上不显,从有记载以来,已有数代。

虽不如高门大族那般开枝散叶,却也一直以嫡系为尊。

自己的父亲为封家嫡系长子,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爬上了南秦右相的高位,从祖父十数年前过世后,便顺理成章接下了“族长”之职。

且不论眼前这人的身份,如今父亲还在世,也从未听说过要将“族长”的重任交给“言青”,母亲为何称他为“一族之长”?!

“墨儿你是嫡长子,日后必定会继承封家,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封夫人忽然转过头,眼中闪着晶莹荏苒,看向那个与自己有着七八分像的儿子。

继承封家?!

封言墨皱了皱眉,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意,忽然有种如临大敌的慌张与不安。

“夫人可想好了?”

封夫人刚准备继续说道,却被神情瞬间转冷的云夜一句话打了断:

“封家守护了圣物两百年,如今物归原主、已然算是完成了使命。当年为了封情丝,夫人已经失去了年幼的二公子,眼下就真的要把大公子也牵扯进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夜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在封夫人面前隐瞒自己姒族族女的身份。

只是当着不知情的封大公子的面,她希望对方能够考虑清楚。

与姒族的那些过往牵绊,对如今的封家来说,可不是锦上添花的荣耀,而会变成一场……无尽的灾难!

“公子乃一族之长,想必要比景苏更清楚,追本朔源,封家……又何尝不是女族的一部分?!”

“娘!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震惊而又不满。

震惊母亲与“言青”话语背后那个关于封家的秘密,又不满于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握——

哪怕所有人都希望他置身事外,可属于他的人生、属于他的未来,又为什么要被别人所左右?

一如父亲要他远离党派之争、做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闲散公子。

一如母亲要他远离朝堂龃龉,做个心性淡泊的富家少爷。

谁——又问过他,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墨儿可知封家起源?”

深吸了一口气,封夫人似乎下定了决心,面上闪过一丝毅然决然,严肃而又认真的开了口。

“封家……起源?”

“正是,你父亲说封家先祖不显,有族谱记载的不过四世,其实不然。”

跪在地上的封言墨身体一僵、动弹不得半分,随着封夫人的话语,一个从未想过的秘密,却在他面前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揭开了面纱——

“封家,起源于上古女族姒族,为这只神秘女族的外姓氏族。

先祖在世时,与当任姒女缔结了契约,倾后辈之力,守护姒族圣物‘封情丝’——也就是言青手上那个只传封家嫡系的乌金镯。

封情丝认主,数百年来只有封家之子,与血脉纯净的姒族族长能够佩戴的上。更是只有姒女的精气与血,能够驾驭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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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作为外姓氏族的封家,作为守护‘封情丝’的封家之子,终其一生,必须信守诺言,守着‘封情丝’的秘密——直到女族中人,来寻……”

“上古女族……”

一片呆滞,封言墨的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知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神女之族,亦或是为了封家这个不为人知的起源与使命。

“等等!”

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封家大公子蹙了眉,音调蓦然提高了几分,突然抬头僵直了身子,看向面前青衫薄裘的那人。

女族的族长——不应该是……

“‘封情丝’已然物归原主,封家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夫人又何必再提旧事?”

云夜无可奈何的一笑。

这下好了,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又多了一个……

以封言墨与秦君璃的关系,这个被自己千方百计隐藏的秘密,又能在那人面前守住多久?!

“有什么话,夫人先起来再说吧。无论云夜的身份为何,都受不得夫人如此大礼。”

不理会封言墨眼中骇人的震惊与灼热,站在床榻之前的女人往前踏了一步,伸手作势要去拉封夫人起身。

那位心性不似寻常女子的夫人却突然伏低了身子,又深深的拜了下去。

“‘封情丝’虽然归了主,但封氏景苏却有一事相求!”

见封夫人这副模样,云夜已然预料到了些什么。

瞥了微诧的封言墨一眼,收了手,背在身后抿唇道:

“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封家起源本是不传之秘,景苏身为封家妇,对许久之前的那段往事也略知一二。

当年先祖以封家两百年的守护换取了心中一愿。而今景苏斗胆,携封四世嫡子言墨,愿以封家子孙世代效忠,换族女救我家夫君……一命!”

父亲……中了奇毒、命在旦夕的父亲!

原来母亲这般行事,所想所求的——只是为了求眼前这人救父亲一命?!!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能够救下自己的父亲,但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封言墨咬了咬牙,将心一横,也伏下身子拜到:

“封氏子孙,愿与族女缔结契约,求族女救家父一命!!”

封夫人身为妇道人家,心忧夫君,情有可原。但封言墨也盲目从之,但叫云夜没好气的一笑,冷哼道:

“封言墨,夫人关心则乱,你瞎起什么哄!缔结契约?!哼,你根本就不知道姒族的契约意味着什么,别乱承诺!”

不留情面的斥责,让封言墨忍无可忍,再无濯清院中的稳重,一跳而起,作势就要反唇相讥,却被云夜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且不说我族的契约,就你和秦君璃之间的关系,若有一日本族女与他背道而驰,你又该作何抉择?!”

家族与信念、大义与忠孝,自古就难两全。

这个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幸运的避开这等两难的抉择呢?!

“墨儿……你!!”

云夜口中突然蹦出的名讳,和封言墨忽如其来的沉默,让封夫人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脸震惊的看向自家的儿子。

靖阳王——秦君璃!

母族覆灭的四皇子、隐忍归来的靖阳王、心有沟壑的夺权者——墨儿……终究还是卷入了这南秦的党派之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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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危而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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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一日本族女与他背道而驰,你又该作何抉择?

封言墨站在澜山院的回廊下,看着枯叶在将明的天色中,被疾风吹的上下翻飞、落地无门,忽然就悲从中来。

抉择……作何抉择……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难题摆在眼前。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话,堪堪叫他失去了坚定的信念与无畏的勇气。

一边是那位殿下勾勒的盛世宏图,一边是父母氏族的养育恩义。

为人臣、又为人子,真的做不到忠孝两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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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刚刚从墙头翻过,便感觉到了身后隐藏的气息。

脚步一顿,手指微动,一道寒光便对着阴暗不可视物的角落疾射而去。

“喂喂喂喂!是我是我!”一身黑衣的萧白见她二话不说就动手,连忙往旁边一跳躲过利刃,赶紧出声表明身份。

“你在封家做什么?!”黛眉微皱,一脸的不悦,但让萧白气的跳了脚。

“不在封家,难道还在靖阳王府吗?!”

那个男人的禁令让前洲见他一次就揍一次,根本接近不得濯青院半分。

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封明泽出了事,这个女人总要回到封家,萧白这才选择了在封家守株待兔。

不曾想,竟然还得了她一脸的嫌弃。

若不是看在明修的面子,堂堂的江湖飞萧剑,早就远离京城这种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了,还容她挑三拣四、呼来喝去?!

不理会萧白的咋咋呼呼,云夜抬了脚便继续朝荷塘小院的方向走。

封明泽中的毒很是奇怪,有些事情还需要云非去确认一下。

萧白却没那个眼力见儿,一个飞身跟了上来,继续絮絮叨叨道:

“喂,姒族的外姓氏族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断了根源。难得封家主动要求缔约,你干嘛拒绝?”

走在前面的青色身影一顿,萧白也连忙住了脚步,在一片朦胧中眨了眨眼。

看着一缕微光撕裂混沌的黑暗,顺着凛冽的寒风,拂过女人的眉梢眼角,映入深不见底的瞳眸。

天光忽至,万物初醒。一切都是明媚而又温暖的样子。

却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严寒正浓,远未到冬去春来的时候。

转过头,斜觑了满脸好奇的男人一眼,那个宛若神祇的女人缓缓勾起嘴角,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萧白……你知道的太多了!”

话音落地,不顾身边那人的一脸青色、如鲠在喉,顿足的身影瞬间敛了嘴角的笑,一脸深沉绕过他,抬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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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小院。

在冬日晨光的照耀下,一派颓色。

云夜回来时院内只剩离宗弟子两人,那位随着自己回到封家的靖阳王殿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见自家宗主一脸阴沉,云非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开口道:“禁卫军那边有些急事,靖阳王殿下同前洲已经先行离开了。”

“嗯。”不甚在意的应承了一声,但让云非眨了眨眼,心中泛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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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大人这般情绪低落,竟不是因为那位殿下?

难道是封家的事情太过棘手,连她也解决不了?!

“云非……如果对人下了毒,却又不把人毒死,你说这行凶者的目的何在?”

云夜捧着茶,盯着水面反射而出的粼粼波光,忽然一句喃喃低语溢出口中。

危而不绝——那位躺在澜山院的封相,目前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虽然纪大夫不知他身中何毒,无法对症下药,甚至这位丞相大人在一夜之间迅速颓败、呈现濒死的症状,云夜却是从封明泽的脉搏中探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中毒的症状只浮于身体发肤的表面,并未深入脏腑。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的目的并非置人于死地。

或者说,用了这样的奇毒,只是想要伪造一种震骇人心的假象,让旁人以为,南秦的这位镇山之石,真的将要不久于人世!

那么是谁,是谁在背后下手?!

是朝堂政敌,肖想权利的皇子,抑或是虎视耽耽的鞑靼、北齐外族?!

是想借这位丞相大人的病重,对当前的中立主战派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是要想为南秦危如累卵的朝政体系添上最后一击,借此崩乱朝纲、祸国殃民?!

可无论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明明可以使用剧毒见血封喉,却为何要费尽心机,下了这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毒呢?!

难道是……

立在身后的离宗弟子闻言一愣,但看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手中的茶盏,视线堪堪穿过冰冷的空气,不知停留在了何处。

而那浅褐色的茶水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刚刚荡漾到光滑圆润的杯口,险些溢出,却又被一种力道拽着向下,悉数落入玉白的瓷杯之中。

知道自家宗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云非垂手敛目,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却偏偏有个家伙不知好歹,“砰”的一脚踹开房门,打断了屋内那人的沉思。

刚刚有些苗头的思绪在萧白闯入的一瞬间飞灰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

手腕一抖,杯中凉透的茶水便化成一片细细密密的水帘,对着门口那人扑头盖脸的侵袭而去。

感觉杀气瞬至,萧白连忙住了脚步,用力向后一荡。

避开身前之物后一个翻身,又飘回了原地,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水气,咋舌挑衅道:“啧啧,现在的脾气可是愈发大了!”

屋内的女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砰”的一下,又将手中的茶杯砸了过去。

这个专门添乱的萧白,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门口那人见又有一物袭来,飞身向后一跳,跃上了塘边的木制栏杆。

玉白的瓷杯没了遮挡,“咚”的一声坠落在空旷的荷塘里,惊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沉在塘底冬眠乏力的锦鲤被异物一惊,弓起身子就慌不迭的四散逃窜,但叫这平静了许久的小荷塘恍若沸腾了一般,好不热闹。

“哟,这么多鱼!用来炖汤最是美味!”

没心没肺的萧白撇着嘴扭头,却见塘中一副乱象,顿时眼中闪过精光,打起了锦鲤的坏主意。

竟是瞬间又将澜山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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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野心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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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家不起眼的小院里险些被人撞见,耽误了不少时间。

幸得随后一切顺利,身份显赫的两人便仗着轻功了得,在将军府一圈晃荡后,又悄悄的翻过高墙,潜回了背街的马车之中。

青天白日,万物俱明。将军府上下几十号人来来回回、穿梭行走,竟无一人发现自家的府邸已经被人偷偷逛了个遍。

“你到底在找些什么?”跟着那个男人一路躲躲藏藏,回到马车中,云夜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了口。

秦君璃的身份非同寻常,加上最近又得了“圣宠”,功绩斐然,所以明里暗里寻着机会、想要置他死地的大有人在。

光天化日、只身一人跑到京畿大将的府中溜达,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这位殿下应该还没愚蠢任性到这样的地步。

可若说他是为了去年京郊一事特地寻了自己过来,又太过牵强。

行事周密、步步算计的老狐狸,又怎会在一件小事上大做文章?!

秦君璃面色冷淡,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见云夜发问,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瞟了她一眼。

直到沉语驾着马车,一晃一晃的出了将军府的后巷,他才想了又想,缓缓开口,说起昨夜今晨发生的、尚未流传开来的那几件事来。

“就在昨夜言墨寻你回到封家之后,上京内城又有好几户莫名其妙染了病。病情来势汹汹,不及天亮,就已经严重到水米不进、卧床不起的地步。”

“染病?!”

云夜闻言一震,蓦地抬起头,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诧。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尤其在眼下这种多事之秋。封明泽前脚刚中了来历不明的奇毒,就有人接二连三的因病倒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封明泽的昏迷不醒是因为阴阳草与子婴,那“染病”的这些人,会不会也是中了毒?!

“传回的消息是‘病重’,但户部郎中江书成、吏部尚书吕秋维、京畿大营钟坤、大理寺卿张旭之——哼,本王竟不知世上能有如此诡异的病症,能让这些人同时倒下?!”

秦君璃将那几人的名字一一念过,云夜却越听越是心惊。

无一例外,竟然都是南秦手握大权的重臣!!

制造混乱、祸及朝政,再加上罕见的“噬魂”与“子婴”两味毒药,所有的疑点与线索,都指向了那位成疯成魔的昌裕王世子——秦翎。

野心渐露,目标也愈发明显,秦翎这是要动手了吗?!

“可是秦翎?距上九节庆只剩下四个时辰了,按道理他也该开始有所动作了。”云夜开口,说出心中所想。

“有可能,但也未必……”

但秦君璃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却并未断言定论。

让云夜的神经猛的一绷:“怎么说?”

“不知方才绕至后院时,阿夜可有注意钟坤喝的那味药。”

提到下人送至后院的药汤,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女人在脑海中微微一过:麻黄、桂枝、白芷,解表发汗、疏风散寒,只是寻常的方子。

“想必阿夜也能辨的出,那只是一方祛寒固本的药。这就说明几人中,至少钟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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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染了病,而不是像封明泽那般,中了来历不明、无人可解的毒。”

垂头敛目,用手指顺着乌金镯的纹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沉默不语的云夜瞬间就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这些“倒下”的文武官员中,有人是得了病,有人则是中了毒。

或轻或重、或大或小,各有不同,但让人无法一一甄别。

“秦翎在背后行事的可能性极大,但是还有一些本王没有想明白的地方——既然他已经做了上九节庆的准备,又为何多此一举再对朝中大臣单独下手?”

多此一举……确实有些多此一举,云夜沉着脸细细揣摩:

“可若不是他,江书成、吕秋维、钟坤、张旭之,再加上封明泽……这些被无辜卷入乱局的朝臣身份皆是不一般,能有这个实力在梁京内城出手,又将所有的视线与疑点都引向设了伏诛升天阵的秦翎,背后这人……绝对不容小觑!”

不容小觑?!

何止是不容小觑,恐怕连他秦君璃都没有把握,能在京城之中如此行事而不被人抓住把柄吧……

“知道伏诛升天阵的还有一人,可会是……他?”想了想,云夜偷偷看了眼秦君璃的脸色,幽幽开了口。

秦君逸——追查玲珑馆案的羿王殿下、与素玉之主水火不容的秦二皇子,想来想去,身边能有这种胆识与魄力对朝中重臣下手的,唯有这一人了。

抬眼一瞥,不用明说,秦君璃也知道这女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如果中毒的不是封明泽,倒能十成确定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在云夜的不解中,那位靖阳王殿下继续说道:

“封明泽这个人很特殊,忠正严明,又颇有手段与远见。于他于我,都是掌权后重振朝纲所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就算笼络不得,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下手置于死地。”

听他这么一说,云夜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当初犹豫再三,才选了外姓氏族封家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封家的这位丞相大人,却是得了羿王与靖阳王不一般的青睐与赏识。

如若换个身份,不知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早已拿到玄铁卷,远离梁京这个是非之地了呢?

事情已然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再多的悔不当初都是无用,云夜只好凛了凛心神,颇为担忧的一叹:

“无论是谁在背后布局,已经做到这等地步,想必都不会轻易收手。也不知这一场由昌裕王府而起的乱战,最终要牵扯多少钟鼎士族、又要殃及多少无辜百姓……”

一句感叹,让那位靖阳王殿下脸上也是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片刻后,但见他目光微敛,冷静而又深沉:“人事天命,各有所归,要来的终归要来。既然躲不过,倒不如迎难而上,破而后立,尚有一线生机。”

破而……后立?!

云夜闻言浑身一震:“你要做什么?!”

“所谓的星盘诡阵与循势引阵,讲究的可都是天时地利。”男人勾了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蓦然身形一动,凑近她的耳边:

“如果上九节庆要用的焰火出了问题……阿夜觉得那位世子,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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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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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眼见升天柱上的血符已经成了大半,自家宗主却迟迟不曾动手,云非心中的不安泛滥而起,焦急着提醒道。

而他面前的宗主云夜何尝不知情势危急,正抿唇蹙眉,在混沌的夜色中,由内而外散发出剑拔弩张的紧绷之意。

想要阻止通天鬼阵开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伏诛升天阵设阵的关键,其实就在六丈石台中的那根升天柱上——

千年古木,用特殊的手法刻上滇云祭文,再在至阴至邪的符水中浸上七七四十九日,便成了滇云鬼阵中至关重要的符柱。

柱上的祭文遇血则显,随着血祭的进行,血色的符文会由下至上逐渐爬满成人怀抱粗的柱身。

一旦血符覆盖住整根升天柱,伏诛升天的引阵就算完成,届时星轨移位、日夜不辨,混沌之中又会是另外一场不可预知的天地浩劫。

滇云鬼阵开启的后果不堪设想,但在引阵完成前,却有一定的破绽可循。

比如祭祀之阵重“势”,引阵可毁,开启的阵势却万万不能断。

按道理只要断了“王怀章”的血祭,自然就破了双子祭的引阵。

但是想要断了这鬼阵之中的血祭……谈何容易!!

且不说护阵的阵气,光是那六丈坠魂台,便让人束手无策——

单凭阵中四人,如何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飞跃坠魂台、躲过护阵阵气,成功的将“王怀章”与升天柱分离开来呢?

一刻钟,留给所有人的时间,只剩下一刻钟了……

--------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随着血符的逐渐显现,阵中的气息也越发躁动不安起来。

连六角佛龛中的烟气都不再笔直向上,而是顺着气流的方向四散,遇到宁居的白墙后才被结界挡回,在院内来回乱窜着。

因了青云乾玉的作用,烟气掠过云夜等人的身边,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也带动衣摆猎猎作响,让人不得不将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在哪里?在哪里?!

是阵就一定会有破绽,双子祭阵也不会例外,只是这阵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是起阵的秦翎,还是受阵的“王怀章”,抑或是这不断吞吐烟雾的六角佛龛?

云夜抿着唇,一边沿着坠魂台往左往右反反复复的移动着,一边飞快的在脑中思考。

云非知道到事态紧急,不敢出声打扰,连雷鸣也沉着脸,若有所思的抱着剑、站在一旁不做声。

倒是萧白抽空瞟了眼面色凝重的女人,扯着嘴皮子就大声嚷道:

“行不行啊,云大宗主!南疆那种百人妖阵都破得了,不会对这玩意儿束手无策吧!

要不别管劳什子素玉之主和离宗了,赶紧金盆洗手回嘉云去吧!”

关键时刻,云夜心无旁骛,自是当他在放屁,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倒是一旁的云非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握着的半截寒光剑就对着萧白砸了过去。

“闭嘴!就你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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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非用了五分内力,断剑的速度自是不弱。

萧白感觉到从背后袭来的凛冽杀气,连忙往旁边一跳,堪堪避开了那把直冲他来的寒光断剑,却并没打算就此作罢,气急败坏的嚷嚷道:

“云非,你竟敢在背后对本大爷下手,有本事单挑单挑单挑!!”

断剑掠过萧白的身边,力道不减,直直的飞向疯癫成魔的秦翎。

然而还未挨上那位世子的身,便被阵气一下子掀飞,加了速度朝坠魂台正中射去。

“叮”

一声轻响,剑刃划过捆着王怀章的铁链,坠落在了石台上,被沟壑中浮起的红光一卷,便化成了液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非和雷鸣的注意力皆在咋咋唬唬的萧白身上,似乎并没注意到坠魂台上的异样。

只有云夜扭过头,看着消失的寒光断剑,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铁链!

双子祭阵的破绽竟然是拴着王怀章的铁链!

秦翎设了双子祭阵,升天柱、王怀章与他自己,都是阵的一部分,靠着阵气保护无人得以近身。

但升天柱上,那细细密密捆着王怀章引血的铁链,却是阵外之物。

如果从细铁链入手,斩断“王怀章”与升天柱的联系,是不是就可以将这该死的血祭停下来?!

“云非!”心至念起,云夜连忙出声将唤过云非。

“宗主,可是找到破绽了?”云非见自家宗主似乎有了主意,心中大喜。

“找到了,铁链,拴着王怀章的铁链。”云夜一边在脑中推演阵势的变化,一边快速的对云非说道:

“升天柱、王怀章、秦翎,是双子祭阵中不可或缺的阵器,这两人一物我们都下不了手。但血祭需要王怀章的血,而王怀章又必须依靠铁链才能牢牢的拴在升天柱上、供那符柱吸收精血,所以……”

“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弄断铁链,将人和柱子分开,就能解了这劳什子双子祭阵?!”

许久未曾出声的雷鸣看了看坠魂台正中的符柱与铁链,脚下一动,凑过来面色凝重的在两人身边说道。

“对,只有这样才能绕过那无处不在的护阵阵气。”

云夜斜觑了脸色黑沉的雷鸣一眼,点了点头。

却在看见他和云非眼中的兴奋时话锋一转,“哐当”一声浇了盆冷水下来:“但即使解决了护阵阵气,我们眼前尚还有一个难题……”

“坠——魂——台!”

雷鸣倒吸了口凉气,眼中一片惊骇。

坠魂台,消噬万物的坠魂台,不可跨越的坠魂台——有这样一个六丈的天然屏障挡在升天柱和王怀章前,谁又能越过圆台去斩断铁链、破坏血祭呢?!!

这,恐怕才是秦翎真正有恃无恐的地方……

谋划十年而不泄露半分痕迹、利用坠魂台和双子祭阵的相辅相成来掩护血祭——耐心、聪慧,甚至还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世子身份,这样的你,除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要什么得不到?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达成心中所愿呢?

你心中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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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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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升天阵要开不开的,与本王何干?!

云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

秦君璃,素玉之主,南秦的靖阳王殿下,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想要的、觊觎的、费尽心机谋求算计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秦皇之位吗?

既然想要皇位,又怎会轻而易举说出这等“与他何干”的气话来?!

要知道一旦伏诛升天阵开启,诛恶鬼、杀生魂、通天道、求所愿,且不论秦翎想要的是什么,光是这鬼阵为梁京都城带来的屠戮杀孽,以及对朝堂格局、权利更迭的影响,就让人难以猜测和想象。

何干何干……难道他想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一点一点笼络的势力,就这么付诸东流毁于一旦、就这样被人被人瓦解削弱、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

“阿夜当真不知本王要的是什么吗?”

见身下的女人不说话,秦君璃微微松了手,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而又认命的笑,像是在笑自己的沉沦,又在笑自己的无可救药。

却在云夜抬眸微怔时,冷不丁的从上方罩下,精准的寻找到那两片冰冷的薄唇,狠狠的吻了上去。

“你……”

又爱又恨的吻来的突然,未给人半分反应的时间,却让云夜脑中一片空白,只剩身上男人那清冷而又急促的气息,萦绕在唇齿之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触觉。

这样霸道而又暧昧的吻,不由分说、来的猝不及防。

明明不是第一次,却让人化身溺水的鱼,身处汪洋大海,偏偏忘了如何呼吸。

心跳已然骤停,从指尖席卷而上的颤栗陌生而又汹涌,瞬间将人淹没在了情欲的浪潮之中……

无法自拔。

秦君璃。

素玉之主,秦君璃。

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拖着我一起坠入无可救药的情爱深渊呢……

“别说一个伏诛升天阵,没有了阿夜你,南秦与我何干,皇位与我何干,天下与我又有何干?!

我秦君璃,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一个叫做云夜的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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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秦君璃,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一个叫做云夜的女人罢了……

搅乱一池春水的靖阳王被禁卫军唤了出去,如今正在不远处的巷口同羿王说着什么,马车里的女人却闭眼倚在车壁上,不自主的抬起手。

冰冷莹白的指尖自脸颊缓缓划过,沾染了灼热,又不经意抚上残留着对方气息的唇。

似苦似甜,似喜似忧,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心中的五味杂陈究竟是为了哪般。

异星破空,相见相杀——慧空大师的这道箴言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

若是明炽宗主知道两人会有这样的纠缠,还会不会将诺大的离宗交到自己手上呢……

“秦翎牵涉到京郊、玲珑馆两起大案,理应交由京兆府审理,定罪后再行发落。”

一身灰白的狐裘,几乎与鹅毛般的落雪融为一体,秦君逸对那位横插一手的靖阳王着实没什么耐心,直截了当的开了口道。

“呵,羿王这时候倒是搬出京兆府了。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京郊的案子可是归了流寇,封卷结案了吧。”

有禁卫军在场,羿王府的人终究是晚了一步,虽然替云夜施了最后一道散灵符,却眼睁睁的看着秦翎被靖阳王的玄麟卫带走,不知安置在了何处。

羿王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圈,在宫内宫外大起波澜,将魏家、佟家甚至何家的三派人马都牵扯了进去,又岂会是为了一个“伏诛升天阵”这么简单?!

他这个时候想要捉拿秦翎归案,表面上是为了京郊与玲珑馆两件大案,私底下保不齐是想掩盖宫内宫外急疫的真相,将“谋杀皇子朝臣”的罪责推到这位昌裕王世子的身上。

如今宫内因急疫死了一个皇子、两个宫妃,谁知道天亮的时候,文武百官之中又有多少羿王的政敌要丧命在这“急疫”之上?!

秦翎——作为最重要的人证,就算再也清醒不过来,秦君璃也绝对不可能将他交给羿王,让何家为所欲为、瞒天过海!

秦翎生死不明一日,秦君逸就投鼠忌器一日。

想要悄无声息的借刀杀人,连根拔除魏、佟两家的势力,进而一手遮天,也得看他秦君璃同不同意!!

“京郊之案自有陈大人决断,本王奉命追查玲珑馆案,如今昌裕王世子牵涉其中,自应由京兆府羁押,靖阳王私自扣押疑犯…有些越界了吧……”

脸色不愉,锱铢必较。

秦君逸怎么猜不透自己这位皇弟的心中所想!

只是秦翎这个人太过重要,落在自己手中,或是死在这滇云鬼阵中都没有关系。

就怕万一他清醒了过来,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暴露有人浑水摸鱼、借刀杀人的痕迹,就很是头疼了……

但看秦君璃的态度,似乎也是知晓了什么,此番想从他手中要到人,恐怕要比登天还难了。

“哦?昌裕王世子牵扯到玲珑馆案?”

秦君璃看了眼蒙蒙亮的天色,转过头,一声冷笑。

笑意不达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本王与得到消息赶来的禁卫军、大理寺范大人,还有怡乐宫传旨的小公公,看到的可都是这位世子企图施展巫蛊之阵、害人性命,羿王说他杀了楚家公子、牵扯到玲珑馆的案子,可有证据?!”

秦君璃胸有成竹的一句反问,让车内与巷口的两人皆是一愣。

证据,秦翎杀害楚从容的证据……

没有,当然没有。

宁居后院早就人去楼空,除了几个登记在册的奴才便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更别说那替他行凶杀人的黑衣人了!

秦翎是杀了楚从容、又企图对王怀章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没有证据,就算领了皇命,就算是皇室嫡子、羿王殿下,又有什么理由将人从这位禁卫军统帅的手中要走呢?!

不动声色,釜底抽薪。

秦君璃,这才是你一直不曾出手的最终目的吧——真真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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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朱雀赤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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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甲胄摩擦的声响从地牢的入口铿铿锵锵传来,跟着声音过来的,还有久违的光亮。

来人手中提着风灯,不若先前那般摇曳欲灭,却是明亮的将这地牢照的宛若白日、无处可藏。

“小心脚下。”

石剋带着禁卫军姗姗来迟,身为统帅的秦君璃也不苛责,反而笑着出声提醒,让收起封情丝、抚着手腕的云夜蹙了蹙眉。

被那薄壁瓷瓶一打岔,原本手到擒来的凶手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而这只狐狸不赶紧遣人去追,竟还有功夫在这里悠哉游哉的说笑?

“宗主。”云洛换掉身上的血衣,又撕了油脂做成的面具,一副寻常少年的模样,站在云夜身后唤道。

而云夜扭过头,见闷不吭声的云洛已经收了角落的香炉,装入木匣、抱在手上,有一瞬间的微愣。

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抬头朝原先吴帆与灵犀两人站立的方向望去。

秦君远带来的婢女被点了穴道,又不幸被最后一瓶“雪上无人”溅到,右边的大半个身子,连带那张美艳的脸,都在黑暗中化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摊,蠕动在墙根、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云夜只是一眼扫过便匆忙移了视线。那画面着实惨烈瘆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可当她的视线再往左移,却发现那个被越王控制、用来开门引路的禁卫军副将吴帆,已经凭空从地牢里消失了踪迹!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关键手下在眼前消失,身为上司的秦君璃,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让云夜心中一怔,瞬间明白了始末——

狡猾如他,怎么可能放任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掉?

放长线钓大鱼,不在地牢里动手,不过是想顺藤摸瓜、借着慌不择路的秦君远,将越王府所有的势力一网打尽罢了!!

而吴帆,想必在那两人逃出去的一瞬,就已经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把……

还以为他是真的自顾不暇、拿那化骨药水没有办法,想不到竟是计中计!

想到这里,云夜没好气的一声冷哼,对着地上那人就狠狠的踹了一脚。

忽又猛地想起这人是钟北亭,又连忙“哎哟”一声,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势。

钟北亭的伤势不重,只是脖子上的伤痕太过明显,让一旁的女人又是无奈的一声长叹:

是非之地啊是非之地,这京城——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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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脚踏出地牢,云夜就猛的呼出一口浊气。

接着一吸,冷风便迫不及待的窜入喉咙、灌入领间,堪堪让人一个寒战,觉得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

此刻下了一日的大雪已然止住,不再满天空的絮白,却还是有三两朵稀稀拉拉的飘下,落在禁卫军的火把与铠甲上,迅速的融化了去。

“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可要关押?”

石剋看了眼被人抬出的钟北亭,蹙着眉向自家殿下请示。

“着人送去羿王府。”秦君璃看都没看一眼便下了命令。

呃?羿王府?!

石剋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不是钟坤将军家的公子吗?穿成这样跑到禁卫军的地牢里,显然没干啥好事。殿下不追究也就算了,怎的要将人送到羿王府?!

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见靖阳王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石剋收起腹诽一凛,连忙转身前去安排。

“叽——”

扑哧扑哧——

正直午夜子时,虽然有满地的白雪映照,周遭还是暗的一片朦胧。

可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却有一只红色的雀鸟不畏寒冷,冒着风雪从高高的围墙上一冲而下,精准的找到自己的主人,落在那瘦削的肩膀之上。

朱雀!!

执书阁传递紧急消息的朱雀!

怎么这个时候?!!

云夜和云洛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不容忽视的震惊与严肃,但叫视线扫过来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也眯了眯眼,心中泛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一身灰色武服的离宗宗主从朱雀腿上取下红色的信纸,迅速扫过。

先前还只是严阵以待的脸上忽然苍白如雪,宛若这诺大的梁京城,一息之间变得冰封十里、摇摇欲坠。

“宗主……”

云洛见自家宗主变了脸,有些担忧,正欲开口,却见云夜沉着脸,对折了手上的消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你去京郊找云笙,让他去城东与我汇合。”

“是!”

估摸着是大事,云洛不敢耽搁,领了命就要离开,却又被身后那人唤了回来。

“等等!!”

说着不知得到什么消息的离宗宗主将赤笺塞入云洛手中,咬着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不,不要云笙,你把这消息给云非,让他来安排!”

云非?

云非师兄刚受了重伤,到底是什么大事非他不可?

“是,弟子这就去!”

心中虽有不解,云洛却并未显现在脸上,提气一跃,便绕了高墙,朝城外行去。

直到云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云夜才收回目光,垂着眼,盯着漆黑幽暗的地方神色莫名起来。

朱雀,执书阁用来传递紧急情报的朱雀,又偏偏用了赤笺,便足以说明事情的紧急与严重。

可寸余的信笺上却只有一个字——破。

虽然一个字没头没尾,叫人不知所云,但联系到离宗最近在京中所探所查,这个“破”字背后的意义便不言而喻:

被她设计用来试探寻找青圆碧玉的千机匣——被人破解了!!

千机匣被解,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内。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千机匣竟然在这个时候被破解了开来。

青圆碧玉落入羿王手中,让武英殿的那位遍寻不得。

而看秦君逸的行事,似乎也并不打算让人知道蕴藏解开千机匣奥秘的青圆碧玉在他的手中。

云夜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或者说至少可以等到伏诛升天阵的事情落地再同羿王好好谈一谈,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失策了!!

崇政帝是从哪里得到的图腾,又是怎么解的千机匣?

到底是青圆碧玉落在了他的手中,还是……

实在不敢深想。

青圆碧玉,镶嵌着姒族玄铁卷的青圆碧玉,一旦落在了崇政帝手中,想要再拿到手,便是难上加难了!!

不……不行!!

羿王府的这一趟,非去不可了,而且刻不容缓,必须是立即、是现在。

身为姒族的一族之长,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玄铁卷落入其他人的手中,葬送了千万族人返回北溟族地的希望!!!

下定决心,一身冷意的女人脚下晃动,提气就离开,却猛地被人扣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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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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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眯着眼,秦君璃脸上满是不悦。

直觉这个女人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她不说,偏又不能冲上去刨开脑袋看个究竟。

没想到秦君璃会在这个时候打探自己的行踪,云夜心中一惊,手指抖了抖,面上却无半分波澜,看上去依旧一副严肃镇定的模样。

不是故意隐瞒、对他设防,只是姒族的事情本就隐秘,又牵扯了羿王,让云夜着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加上这位殿下的小心眼,万一凑个热闹、将事情闹了大,或者又和秦君逸针锋相对起来,岂不是又要平添许多麻烦?

这种时候,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吧……

想着云夜微微一沉,面色凝重的说道:“宗内出了点事,年前派去蜀州的两个弟子失踪了,情况危急,本宗主必须出城一趟。”

一旁的秦君璃闻言却眯了眯眼,心中浮起一抹狐疑。

并非因为云夜口中的“急事”,倒是因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几不可显的浮躁与……慌张。

身为离宗宗主,这女人一向冷静自持、行事有方。

无论是淮中谢家,还是阙谷瘴泽,一举一动皆是进退自如留有后招,又怎会因为两个弟子的“失踪”就乱了方寸?

如果不是这两人的身份特殊、对她来说“极其重要”,便只能是另外一种可能了——撒谎,她根本就是在对自己撒谎!!

照她先前所说,明炽宗主的死与金线木沉香有关,身为现任宗主的她正是为了追查明炽宗主的死因,才借了“封言青”的身份入京。

然而千机匣、鲛鱼尸油、十叶迦兰木,滇云鬼阵、三星六道、南疆幻毒,如今所有的怀疑都指向那位心怀鬼胎的越王,只要抓到秦君远,便可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可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竟然会因为两名弟子的“失踪”而抽身离去,叫人如何相信其中没有猫腻?!

目光沉了沉,秦君璃松了手,却盯着那张玉白的素颜,神色莫名的说道:

“蜀州多山、地势险杂,想要在那地方找人,绝非易事。若是对地形不熟,基本就是事倍功半、浪费时间。本王先前在蜀州留了一些人,阿夜可需要帮忙?”

“……”

云夜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一瞬,不知这只狐狸是真的好心还是有意试探,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如今情况如何本宗主还不清楚,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到时候免得不还要麻烦殿下了。”

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一副急切的样子,但叫眼前的男人又心沉了几分,咬了咬牙:“荣幸之至。”

牵扯到玄铁卷,云夜心中着实有些急躁,并未体会出他话中深意。眼见秦君璃不再纠缠,心不在焉的一点头,便转身一跃,匆匆消失在了夜色里。

“前洲。”

盯着云夜消失的地方,男人眼中冷意渐盛,忽然就染上了不容直视的凌厉。

“主子。”

前洲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身窄袖武服,掩在冰冷的雪地里,竟也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跟上那个离宗弟子,看他把消息传给了何人。”

“是!”

身后的暗卫转眼便没了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直到禁卫军来往的嘈杂渐渐远去,这位叫人猜不透心思的靖阳王殿下才拂袖转身,带着不啻冰雪的冷肃,踏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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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

羿王正从落雨院外步入,听见管家所言,面色一僵,顿了脚步。

“正是,钟公子是被禁卫军送过来的。送来时人已经昏了过去,除了些许皮外伤,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见自家主子脸色微变,老管家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垂着手,继续说道:“眼下已然夜深,何忠便自作主张,将人安排在了客院。殿下看,要不要通知钟将军府?”

“昏了过去?”钟北亭今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秦君逸再清楚不过。

本想着以他的功夫,就算得不了手,至少能够全身而退,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被禁卫军抬了出来!

不将人送回钟将军府,而是一反常态的送到了本王的府上——秦君璃,你是在告诉本王,本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已经被你完完全全洞悉了吗?!

“寻大夫瞧过了没?”蹙了蹙眉,秦君逸开口问到。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羿王府的老管家何忠,而是那个匆匆而来、入府才不足三月的幕僚柳先生。

“张大夫已经看过了。”

柳东川说着垂手行了一礼,眼神从老管家身上飘过,复又落在了羿王殿下身后的何枢身上。

老管家会意,连忙做礼退下。

“进屋说。”从柳东川的表情中,秦君逸也看出了些许不同寻常,抬脚迈步,唤人落雨院。

“钟公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中了毒。”见何枢关了门,柳东川便开了口,没有弯弯绕绕的废话,直奔主题。

“毒?!什么毒?”秦君逸闻言一惊,连忙转过头,将视线定在素衣谋士的脸上。

着实不能怪他惊诧。

禁卫军羁押的是昌裕王世子,是布了滇云鬼阵、企图用秘毒祸害梁京的秦翎,为了以防万一,钟北亭在动身前就服下了清心解幻的药。

这样的他,怎么还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了毒?

“张大夫说钟公子中的毒,就是子婴……”

“子婴?怎么可能……北亭不是已经服过子婴的解药了吗?”

待羿王瞳眸中的诧异散去,换上一种不解的凝重,柳东川才幽幽叹了口气,说出连自己也甚是无奈的事实来:

“殿下也知道‘子婴’这种东西,至毒至幻、效用多变,只要参杂一丁点其他的成分,便会呈现出不同的毒性。钟公子虽然服过解药,但估摸着是碰上了什么厉害的东西,终究药效不够,才被幻毒控制住了心神。”

“厉害的东西?什么东西能比阴阳草还要厉害?”

何枢性子直,自从见识过“噬魂”之后,便觉得世上不会再有比那东西更加诡异的了,不曾想,钟北亭还是中了招。

“南疆那么大,万事怎有绝对?”

不想同何枢再纠结南疆秘毒,柳东川一句话揭了过,却是转到最为根本的问题上来:“眼下除了钟公子的毒,恐怕还有一个棘手的麻烦。”

秦君逸见对方表情严肃,转念一想,瞬间便明白了他担忧的事情。

“钟坤……”

正是钟北亭的父亲、京畿大营副将钟大将军——

如果钟家公子因为中毒躺在自己的府邸不能言不能语,不明真相的钟大将军、甚至出身武将世家的钟夫人,届时又会将羿王府闹个怎样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呢?

秦君璃……我的好四弟,本王到底是低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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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携恩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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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已过,夜深且凉。

因了这几日梁京城的大乱,羿王府自然守备森严。

却有一人仗着身手高超,借着卫兵巡逻的空隙,悄无声息的跃入落雨院,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默默听屋内两人说着话。

这人选的地方极好,竟是无论进出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死角。

恐怕连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的何昭都未曾想到,落雨院书房重地之外,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藏身隐踪的好地方!

“时间紧迫,也只能先这么着了。本王倒不担心那两家蹦跶,怕就怕老头子察觉出什么端倪,将手伸到京城来。虽然本王有的是办法,但终归是姓何,撕破脸也是难看。”

开口说话的是这府邸的主人,羿王秦君逸。

声音略显凝重,言语间夹杂着低沉的咳嗽,也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生了其他什么病,在空旷寂静的院落中显得落寞而又孤单。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却是他话语中对何氏一族的防范与戒备。

世人皆知,羿王殿下是皇室嫡子,出自当朝皇后何氏嫡女何温婉的肚皮。

由于崇政帝未立太子,所以就算是皇室嫡子,羿王想要登上那个至高的权力之位,也必须仰仗他身后的母族何氏。

胶州何氏底蕴丰厚,百年来以文臣清流自居,桃李满天下。这一代的何氏嫡子何士均更是位极人臣,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朝局的走向与变化。

但这天下毕竟姓秦而不是姓何,想要更进一步,除了冠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与何家有着血缘关系的皇子,送上皇权之位。

血脉与权力的结合,本就是氏族衍生的根本,就算云夜所在的世界叫嚣着人人自由,万物平等,也终究摆脱不了日益明显的集权集势。

所以当这位殿下话中流露出对何氏一族的打压之意时,她的心中也免不了一凛,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震撼。

“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当日决定下手时,应该就已经做好了‘动荡’的准备。”

另外一人微顿,颇为感叹的回到,但让暗处的云夜又是禁不住一愣,诧异的挑了挑眉。

一般人碍于秦君逸的身份,言语中都会下意识的带上几分惶恐与敬畏。

或阐明利害、或略作修辞,甚少有人像他这般,随意的扔下一句“应该做好了准备”就完事了的。

“准备?呵。”然而那位身份高贵的羿王殿下竟然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声自嘲的冷笑:

“于我们这些争权夺利、搅弄风云的人来说,只有绝对的利益,没有不变的亲疏,何时不是斗争、何事不是斗争?”

一句话,说的冷漠至极,却道出了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权力之争,如屡刀锋。

前一刻翻云覆雨、尔虞我诈,下一刻说不定就刀俎鱼肉、阶下为囚。

这些游走在刀锋之间的皇子们,如果不能断情绝性、将自己变成蛰伏欲望的机器,又如何在乱世扶摇直上,成为站在权力之巅的那个男人?!

眼前的羿王如此,离宗的素玉之主、那位隐忍归来的靖阳王殿下,恐怕也是如此吧……

秦君璃,你所谓的爱,在权与利的诱惑之下,到底又能维持多久?

恍惚间神思游离,直到一声“吱呀”响起,躲在暗处的云夜才猛的一震,缓过神来。

一边朝院中望去,一边暗骂自己的大意。

羿王府虽然不似靖阳王府滴水不漏,却也是守备森严,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呢!!

从羿王书房步出的男子衣衫朴素、面容平淡,略显精瘦,眼神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深沉。

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没有恃才傲物的嚣张,也没有寄人篱下的畏缩,整个人就像岿然不动的远山,立于水畔、隐与迷雾,似是而非,但叫人揣摩不透。

云夜躲在暗处一眼扫过,眉头微皱。

这位羿王府幕僚她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不久前的宁居鬼阵,一次便是今日。

两人不曾有过交集,执书阁也从未打探过关于他的消息,却让她感觉有种奇怪的情绪往上涌——

像是抓住了什么、又生生放走了什么,直叫人产生空荡而又无助的失落感,仿佛在黑暗的内心世界不断下坠下坠,触不到底……

“东西拿到了?”那人面上波澜不惊、不急不躁,颇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对着匆匆而来的一人说道。

“拿到了,正在前院候着。”来人一点头,面色恭敬的答道。

“那走吧,先去看看。”

说着两人一转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冷风如刀的寒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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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带入些许刺骨的凉意。

那位羿王殿下正背对房门,在桌案边伏身低头,研究着什么。

以为是柳东川去而复返,头也不抬的就开口道:

“如何?可是我们猜测的那般?”

闪入的云夜微勾了嘴角,一拂袖,厚重的雕花木门便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呼啸的寒风抵挡在外。

听见屋内那位殿下的问话,挑了挑眉,一脸笑意的问道:

“殿下猜测的……又是哪般?”

清涟的笑语就这么闯入耳中,让秦君逸手下一顿,连忙转过身。

眼中尤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直直的瞪着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正倚在门上对着他挑眉而笑的黑衣人。

虽然蒙着面,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言青?你怎么来了?!”

“怎的,殿下似乎并不欢迎。”眯了眯眼,眼中堪堪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云夜知道秦君逸并非这个意思,却是故意曲解,让那位羿王殿下面色一僵,换上自嘲般的一笑:

“言青见外了。当日在玉峰山,若不是承蒙出手相救,我秦君逸早就葬身在崖底深潭了,又岂能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

救命之恩本就无以回报,言青再做这番调侃,便真让君逸成了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倚在门上的那人但笑未语,不置可否。

救命之恩——她目前能够用来与这位羿王殿下做交换的,似乎只剩下这救命之恩了……

携恩求报,本就不是她当初出手的目的。

只是玄铁卷太过重要,重要到她用尽所有的手段、重要到她背弃拥有的一切,都必须弄到手!

就算为此做了小人,成为秦君逸眼中居心叵测的伪君子,甚至带来日后的扬眉裂眦形同陌路,也只能叹一句——命中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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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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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与云夜的相识相遇,本就如同那**山中的碧水深潭一般,雁过无影、风过无痕。

随缘而至,随性而起。

没有功名利禄的负担,没有权力纷争的矛盾,亦没有阴谋算计的瓜葛。

这位位高权重,生下来就注定处在漩涡中心的羿王殿下,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位封家好不容易寻回的次子,是他黑暗无光的人生中,最后的一轮明月——

无论她是谁,从何处来,又为什么费尽心机瞒过所有人,扮做男装。

甚至他也不在乎这个人,与自己的那位皇弟、那个深沉隐忍、才智无双的靖阳王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与约定。

他心中的那方圆月,只要高高的挂在深沉漆黑的夜空中,照亮他余生的踽踽之路——便已经足够了……

可今日,他竟是在这人的脸上看见如此复杂纠结、欲言又止的神色。

焦虑、不安,甚至是恐慌,秦君逸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远离自己,毫不留情的流逝在世事的纷杂与无奈里。

顿了顿,目光苍凉如霜。

这位心思深沉的羿王殿下,却是扬起嘴角,暖若冬阳,温柔而道:

“言青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只要君逸做的到,愿竭力而为。”

云夜不是没有感觉出对方情绪的变化,或许也猜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只是世事无常,如果这方青圆碧玉、这块玄铁之卷注定要用两人的形同陌路来交换,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意孤行……到底!

“殿下是聪明人,想必早就猜出言青身份的不简单。”

拉下面巾,嘴角微勾。

圆月的清华瞬间潋滟而出,照亮四海九州大地,却又无情的让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一句话,但让秦君逸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再无半分温暖的痕迹。

“言青有话可以直说,你我之间,从来都不需这般……试探。”

云夜蹙眉抿唇,深深的看了眼那位锦衣华袖、身份显赫的羿王殿下,终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的开了口。

“我……需要一样东西。”

秦君逸脸色不显,心中却是惊诧不已。

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是自己那位皇弟寻不到的,非得她不惜暴露身份、孤身闯入戒备森严的羿王府,亲自开口同自己讨要?

“靖阳王府人才济济,加上四弟在暗中的产业,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月,怕是都可以为言青寻来。”

将手背在身后,凝目而视。秦君逸的眼中没有调侃与笑意,只剩一派严肃与认真。

他对面的女人缓缓的摇了摇头,却又在听见院外忽然而起的刀剑之声时,微微一愣,加快了语速:

“东西已在殿下手中,而言青,不想、也没有时间再使计谋手段,与殿下猜忌周旋。”

时间不多是真,不想猜忌周旋也是真。

云夜没有预料到阙谷瘴泽受的伤,对封情丝的影响这么大,如今那个镯子对姒女身形容貌的压制作用越来越弱,算下来封言青的身份也只能再用十日不到。

虽然有云洛在,可随着“封言青”对京中人事的日渐熟悉,日后免不得要多在人前走动,如此一来就很难瞒过众人的眼睛。

封言墨已然发现了端倪,也难保其他人看不出问题。

她必须在正月二十之前解决一切事务,包括玄铁卷、包括金线木沉香,然后迅速让“封言青”这个人消失掉。

不然拖的时间越长,离宗的痕迹就越明显,给封家带来的危险也就越大。

至于秦君逸这个人,无论心智还是手段,皆和素玉之主秦君璃不相上下。

她着实不想这个时候,再为离宗招惹这样一个惹不起的麻烦。

“这样东西于殿下并无特别的意义,可对言青来说,却是关系到一族上下万人存亡。”

打斗声越来越近,已然在落雨院的院门之外,似乎下一刻敌对的双方就要闯入院中。

左右二相势不两立,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封家二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羿王殿下府上,对封明泽来说,无疑又是惹人诟病的把柄。

且不说牵扯了尚未定案的玲珑馆之事,但凡叫人知道两人私交不浅,又会在朝堂之上、在掌权执政的那位心中掀起怎样的猜忌与波澜?!

秦君逸似乎也听见了院外的声响,见面前那个女人面露急色,很快便联想到了这一层,压低了声音不解的问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言青如此执着?”

“青圆碧玉——七皇子的那块青圆碧玉!”

门边的女人往前跨了一步,眼中闪过晶莹,像是燃烧而起的希冀,更似坚定不移的信念,在秦君逸心中留下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诧然。

青圆碧玉!!

她要的竟然是小七的那块青圆碧玉?!

武英殿的那位不择手段,是为了得到古玉上的图腾,用来破解千机匣、取出西陵九星图。

那她呢,她这般不遗余力,又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她口中的万人生死、一族存亡?!

秦君逸的沉默不语、面色阴沉,让云夜心中有些没底。

一来崇政帝破了千机匣,她也不能确保玄铁卷还在秦君逸的手中。

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落雨院外的人越聚越多,让身份复杂的她,着实不能再多逗留了!

玄铁卷本就是不传之物,除了云非,她不敢携带离宗的任何一人,就怕被人发现姒族的秘密。

但无论执武阁出身的云非武艺多么高强,毕竟受伤在先,此刻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将羿王府蜂拥而至的侍卫抵挡在外。

云非不敢出声催促给她施加压力,但云夜却是知道,再不让秦君逸松口,玄铁卷与姒族的命运,就真的要掌握在他人手中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尚在门前的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立在了秦君逸的身前。

一张平淡如水的容颜上泛起丝丝灼热的潋滟,眼中的破釜沉舟之意愈发坚决,直勾勾的看向那位羿王殿下的眼:

“如果殿下觉得**山之事不够分量,但且开口,刀山火海,言青……惟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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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承诺与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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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君逸心下大震,看着那人一脸的严肃与认真,背在身后的手心险些被掐出血来。

刀山火海、惟命是从——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许下的是什么样的承诺?!

如果自己真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要她杀父弑兄,要她背信弃义,要她行伦常不顾之事,她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刀山火海、惟命是从”的话吗?!

或者简单些,单单让她背弃秦君璃,改投羿王府门下,她也能当着那人的面割袍断义、刀剑相向?!

青圆碧玉——这一块小小的圆玉,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武英殿的那位不惜动用萧寻对平王下毒威逼、对君炎恐吓威胁,又值得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承诺?!

秦君璃,自己那心高气傲的皇弟,如若听见她这样一番话,不知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蓦然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秦君逸脚尖一动,往前踏了一步,对着面前的女人抬起了手。

那抹笑宛若清风拂柳,春暖大地,其中的圣洁与温暖,但叫天地万物为之汗颜。

却让云夜眼中的神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

“如果本王要的……是你这个人,言青是否也能如此面不改色、坚持所求?”

修长的执笔之手,在门框**的砰然巨响中,掠过玉白无暇的肌肤,堪堪伸到对方脑后,用力一扯。

灰色的发带应声而断。

乌黑如墨的青丝,在侵袭而至的凛冽寒风中,瞬间飞荡而起,就像除夕那夜滋生出的情愫,细细密密、一点一点,扩散在无边的冷意里……

破空之响瞬起,有什么东西顺着寒风疾射而至,竟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气与狠戾。

云夜甚至来不及去想对方话语中的深意,连忙伸手将他猛的往后一推,自己也借着力道飘到了一丈远处。

秦君逸踉跄着扶着桌案站稳身,压下心中的翻涌,抬头看向门边一脸阴沉、恍若来自地狱的男人。

靖阳王,秦君璃。竟然来的这么快!

将视线缓缓移上被利刃削落的半扇门,这方院落的主人复又抬起手,摸了摸颈边见血的伤口。

蓦然一丝冷笑浮上眉梢眼角。

若不是刚才言青出手,秦君璃这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吧!!!

“连往城外的路都不认识,本王怎么放心阿夜独自离开?”

声音且轻且柔,伴着那人嘴角的浅笑,像是空中飘下的飞雪,几乎淹没在门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里。

却像一块巨石,猛的砸下,让刻意掩了行踪避开他的女人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的惊在了当场。

糟了!

秦君璃!!

他怎么来了!!!

被这人身上的毫不掩饰的杀意震慑到,云夜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嘴皮子想要憋出一个笑。

奈何来人的眼神蕴含了太多说不出的东西,似爱似恨、似冷似热,犀利的叫人无所适从、只想扔下一切、落荒而逃。

“殿下……”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在她的脸上,让云夜避无可避,沉默一瞬后,只能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来。

秦君璃这人精明至极,没有确定的把握,定然不会以身犯险,在羿王的府邸暴露行踪。

一现身就是这副盛怒的样子,估摸着从开始就起了疑,忍到最后才亲自出手抓个现行。

眼见为实,甚至刚才那句“刀山火海、惟命是从”还在这屋内留有余响,让云夜心中再多的借口都化成了泡影,变得枉然而又无力。

“殿下?”门边那人背临风雪,一声冷笑:“这屋子里可是有两位‘殿下’,不知阿夜唤的又是哪位?!”

冷漠无情的一句话,但叫被勾掉发带的女人浑身一颤,恍若从上到下被冷水浸了个透。衬着乌黑柔顺的青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倒在地。

“殿下!!”

落雨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前院的侍卫,何昭带着大批人马惊慌失措的赶来。

刚入了院门,就看见自家主子的门前站了个人,提着剑、背对而立,一身的杀气。但叫他心中一惊,抽了剑,做势就要上前。

然而刚动了两步,却冷不丁的被旁边冒出的窄剑一挑,生生向后避退了一大步。

是他?!!

何昭看见来人手上的武器,心中又是一震。

虽然眼前这人黑衣蒙面,但交过一次手,他自是对那把窄剑印象深刻,此时一见便认了出来。

前洲,靖阳王府的雾影前洲。

既然靖阳王的暗卫在此,那门口背对自己的男人……岂不是那位殿下?!!

何昭心中一慌,生怕靖阳王对自家主子不利,刚要开口再唤,却见秦君逸幽幽的从那人身边绕了出来,面色淡然的挥了挥手。

“无事,让他们退下吧。何昭你守在院外,不要让人进来。”

“是……”自家殿下下了命令,何昭就算再是担心,也不得不领命而去。

嘈杂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个呼吸眨眼的功夫,这羿王府的落雨院又空旷寂静了下来,除了被靖阳王一剑砍破的半扇房门,一切便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君逸兀自走到椅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撑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两人对峙。

忽然有感而发,调笑出口:“大半夜的,你们二位倒是好心情,不睡觉跑到本王的府邸上来互掐。”

秦君璃这才收了剑,似乎冷静了几分,对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羿王熟视无睹,拾起地上的发带便朝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走去。

抬手拢过青丝,一点一点替她束好发,视线缓缓落在那下垂的眼睑上。

长睫分明,微微轻颤,泄露些许情绪。

紧张,恐惧。

秦君璃不知云夜心中在想些什么,可云夜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

在意他的所见所闻,在意他的所想所感,害怕他误会曲解,甚至害怕他因此生疑、将自己看作背信弃义、两面三刀之人,从此左右提防——

这个人,这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似乎就这样一点一点在自己心中扎了根,成了那个最为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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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摄政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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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秦君璃的手尚停留在云夜的发上,隔的极近,却用她从未听过的冷漠问道。

感觉口中传来的淡淡血腥气,云夜一怔,松了咬住下唇的贝齿。

抬起头,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很重要。”

不想骗他,所以掩下心中的恐惧与害怕,一字一字的说道。

一十八年前,从逃过追杀、带着记忆侥幸活下来开始,她就在不停的寻找。

寻找自己莫名出现在这异世的原因,寻找回到属于自己世界的方法。

对玄铁卷势在必得,需要打开族女墓、找到镇魂镜逆转时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真心为了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与使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必须让姒女一族回到北溟阴山,结束长达百年的流离失所、奔波逃亡。

姒族的乱神之力太过逆天,没有族地的保护,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利用,无疑又是一场不啻百年前的灭族之难。

一族万人,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她又怎么忍心这最后的一支女族被屠杀殆尽、从此不存于世呢?!

“重要到你必须离开我,另投他人怀抱?”

手指微微用力,扯的云夜头皮微痛、却震惊于他话语中的悲伤与哀莫。

南秦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就算九年之前母族覆灭、被迫离京,就算根基全无、从头来过,又何曾这般卑微低下过?!

就像心中住了一片遥遥无际的冰原,寸草不生,满目疮痍。

姒族。

素玉之主。

不,对自己来说,眼前这人并非是离宗的“素玉之主”,而是那个不讲道理、让人又爱又恨的靖阳王,秦君璃……

姒族与秦君璃,身为一族之长的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的她,竟然也会陷入这样两难的抉择。

玄铁卷固然重要,可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想放手,她同样不想放手!

下定了决心,明白了心中所求,云夜眼中忽然腾起一抹毅然决然。

伸出手背堪堪将唇上的血迹擦掉,恶狠狠的斥到:“离宗的素玉之主向来只有一位,殿下想让本宗主五雷轰顶,怎么也得看本宗主愿不愿意吧!!”

眼前的男人闻言眼中一亮,露出不容直视的欣喜与灼热,像是乌云退散,瞬间光耀大地,驱散了笼罩世界的黑暗与颓靡。

云夜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君璃,直直的看呆了眼。

“如此……便够了!”

然而男人勾着嘴角一笑,撂下一句话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出了手。

腕间用力,化掌为刀,猛地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劈昏了过去。

云夜与羿王皆没料到这人会突然发难,前者猝不及防已然失了意识,倒在了秦君璃的怀里,后者“腾”的一下拍案而起,开口想要喝斥:

“秦君璃,你……”

可动了手的男人却恍若未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唤了自家暗卫,将人交到对方手中。

待前洲带着云夜跃上墙头,撤离了羿王府,秦君璃才转过脸,勾着嘴角寻了地方坐下,轻飘飘的说出让整个南秦为之变色的一句话来:

“开条件吧,二哥。本王别无他求,只要你手上的……青圆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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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二年,正月十三。

新年的休沐还未结束,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急疫却席卷了宫内宫外。

这急疫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让人更为惊奇的是,上至宫妃皇子,下至朝臣百官,染病的人数高达三百之多,这病疫却偏偏没有穿过内城的城门,朝下京的方向感染而去。

当然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下京住着的都是些商贾百姓,来往走动频繁,人口更不知是上京内城的多少倍,一旦让病疫蔓延开来,恐怕就不会这样轻易的收场了。

然而那些敏锐的老百姓们,却从中察觉出了“阴谋”的味道。

秦翎逆天设阵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场“只在达官贵族”间蔓延的急疫,便被自然而然的算到那位昌裕王世子的头上,成为他“祸乱梁京”的铁证。

羿王势力滔天,笼络了半数以上的文官笔吏,待魏家佟家反应过来想要深究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一来两家在这场“急疫”损失惨重,根本再无能力对抗何氏一族,二来风向已定,就算有人跳出来说这“急疫”另有隐情,也只会被淹没在老百姓的嗤之以鼻与羿王府的暗地打压之中。

更何况在这场席卷梁京的风暴中,何氏一族也遭了殃。

吏部尚书吕秋维、兵部侍郎董衡、中枢府郑庭知皆重病不治,甚至连那位位极人臣的左相何大人也险些交待在了这疫症里。

这种情势下,难道要咬死羿王,说他为了铲除异己扫清障碍,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亲舅舅也搭了进去吗?

被人相信的才是“事实”,没有如山的铁证,说的再合情合理,也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诽谤罢了……

羿王秦君逸,成为了这场暗战最大的赢家。

而当武英殿所有的奏章奏折,连带那方束之高阁、从未动用过的“摄政王印”被送抵羿王府时,整个皇宫内院、上下两城,一片哗然。

不是“太子”之位,而是“摄政王”位——一国之君不能亲政时才设的摄政王位,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位!

虽然不明白皇帝陛下的用意,但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件事——这南秦的未来,终究落在了羿王的手中!

柳东川看着秦君逸的背影,眼中没有特别的欣喜,却也是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就算辅佐这位殿下不是自己最终的目的,可那种“从龙”的成就也是实实在在、抹杀不掉的。

然而这位新晋的摄政王殿下,却勾起嘴角,缓缓的从那方玉白的印鉴上抚过,眼中露出不可言喻的炎凉与悲伤。

叫柳东川浑身一震,心有不解,蹙着眉问道:

“殿下胸有远志,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又何故这般?”

“大权在握……呵。”秦君逸一声自嘲,从那羊脂白玉的印鉴上收回手,看向窗外絮白不尽的雪,神思飘忽而去,似乎就这样消失在了满目的素白无色里。

“东川,如果这份在握的大权,是用我一辈子的孑然孤独、不婚不娶换来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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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婚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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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份在握的大权,是用我一辈子的孑然孤独、不婚不娶换来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时至今日,柳东川忽然有些明白,那日羿王匆匆入宫又满身萧瑟的回来,究竟在武英殿与皇帝密谈了什么。

崇政帝无心朝政,答应放权。

然而“急疫”前后,八皇子、九皇子、十三皇子,加上如贵人肚子里的“小皇子”相继出事,让皇室子孙凋零,瞬间去了大半。

平王府内“撞鬼”,神思不清、整日疯癫,而越王出身异族,天生残缺、不得大统。

留给那位陛下的选择着实有限,除了羿王、靖阳王与佟家安王,便再无他人。

安王精明有余却大智不够,佟家也明里暗里内斗不断,就算崇政帝将江山大权交由这位六皇子,秦君琪也坐不稳那个位子,估摸着不过三年,便要被人拉下马来。

唯有何氏羿王与白氏靖阳王,这不分伯仲的兄弟二人,才会成为权力更迭中坚持到最后的玩家。

只是靖阳王秦君璃回京不足两年,根基尚且不稳。

虽与他未有交集,柳东川也是知道,如果羿王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位天资盛名皆在外的皇弟,假以时日,秦君璃必将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和障碍。

可一个“伏诛升天阵”,一场“急疫”,却让这两人之间的试探与角力越发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靖阳王想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马,羿王便借着滇云鬼阵暗度陈仓、铲除异己。

羿王想要扫清障碍、借刀杀人,靖阳王便羁着昌裕王世子让他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高低上下未分,甚至两人还未来得及明刀明枪斗上一场,浩浩荡荡开场的夺嫡大戏却因为一个“摄政王”轻而易举的落了幕。

柳东川不知封了落雨院的那夜,这羿王府的主人与不请自来的靖阳王私下谈了什么,但从秦君逸今日的有感而叹里,他却是知道了崇政帝加在这位殿下身上的禁锢与枷锁——

不婚不娶!!

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帝王,崇政帝到底是疯狂到怎样的地步,才能下手毁掉自己嫡子的一生?!

因为他知道何家对权力之位势在必得?

因为他知道羿王罔顾手足之情,亲手设计铲除了潜在的威胁?

还是因为他知道,南秦这肮脏而又病态的权政体系,只能终结在这样残酷而又疯狂的手段里……

没有人知道那位性情诡谲的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正如没有人知道秦君逸想做的、想得到的是什么。

甚至柳东川一度以为自己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透,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看到的、所认为的,不过是这个男人的冰山一角。

秦君逸想要至上的权力,想要推翻旧政,建立一个真正强盛的南秦帝国。

只是未来那个登高睥睨、指点江山的旷世之主,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决绝——对何氏决绝,对自己更是决绝。

因为在他的心里,想要打破百年来外戚氏族对皇权的把持控制,只能用这样决绝的手段——

用一个没有母族、没有顾虑的领导者,心无旁骛、勇往直前的带领着新生的南秦,走向光明而又辉煌的帝国时代!!

破而后立,秦君逸,你牺牲所有建立的南秦盛世,不知我严律是否能有见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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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飞雪连天、春寒不减,屋内的女人却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越想越气,最后“砰”的将桌上的茶盏杯碟悉数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秦君璃!你竟然敢打昏本宗主!!真真是好极了!!”

明明眼前这人已经气到冒烟,却还有两人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浇油道:

“连皇位都抢不过别人,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将堂堂的离宗宗主像麻袋一样扛着丢出京来,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先开口的是萧白,龇牙咧嘴的翘着半边屁股坐在软垫上。

就算云夜平白无故戳了他一刀,有明修护着,他也不敢拿那女人怎样,只能将满肚子的怨气撒在始作俑者秦君璃的身上。

“咳咳……”云非瞟了萧白一眼,刚想开口,另外一边的玉树也摸了摸自己锃亮的脑袋,继续上刀子:

“就是就是!还有他那个暗卫,一声不吭就将师傅的房门踹了破,要不是师傅他老人家道行高,早就气晕了过去。”

呵呵……见两人不分青红皂白落井下石,云非抽了抽嘴角,干脆也不解释了,端着眼前那碗黑漆漆的药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靖阳王殿下对自家宗主下手确实不对,不过谁对谁错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的清的。

姒族与离宗,责任与大义,云夜宗主身上背负的着实太多。

姒族众人将她看作千年女族的救赎,离宗上下指望她挑起重任、负隅而前。可有谁想过,眼前的这个人,不过二十芳龄,放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是个待嫁的女子罢了……

离宗是她的选择,云非、明修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可姒族欠她的呢,不仅仅是一个女子的身份,更多的,却是身为族女的情爱,与自由……

玄铁卷的事情无疾而终,对姒族来说确实棘手,但对云夜宗主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一旦姒族族人回到北溟阴山、开启避世屏,她和这位素玉之主秦君璃之间,莫不是澹源族女与神武帝秦若阳那般,一辈子的天人永隔罢了……

萧白和玉树一人一句吐槽,字里行间都是对秦君璃与前洲的不满,但让那位宗主大人一声冷笑,心中怒气久久不能平歇。

忽然脑中有根弦不堪重负,猛地绷断,让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提气飘到萧白面前,揪起对方的衣领就往上提。

声音且沉且冷,让屋内三人皆是一颤:“你刚才说什么?”

“啊啊啊啊……痛痛痛……”萧白捂着屁股看着突然变色的女人,“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连皇位都抢不过别人’?!”

云夜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戾气让萧白不由的往后一缩,堪堪撞上尚未愈合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却又偏偏不敢叫出声,只能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咦,姑姑你不知道吗?这件事都传遍梁京了,皇帝陛下颁了旨,封羿王殿下为“摄政王”,赐摄政王印,代为监国。从今日起昭和宫闭宫,任何人非传不得入内。”

玉树“好心”的解释道,然而他的话却叫云夜心中“咯噔”一下,直接惊在了当场。

摄政王?!羿王殿下?!!

皇帝又不是不能亲政,这种时候封什么“摄政王”?!

封闭昭和宫、羿王摄政监国——那只狐狸野心勃勃,怎么会、又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就是嘛,羿王都摄了政,你那素玉之主……”

萧白见对方松了手,一边扶着腰一边哼哼,然而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眼前的身影却一晃而过,眨眼间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喂,姑姑,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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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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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二年,正月十三日夜。收藏本站

羿王摄政,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不明白武英殿的那位怎么就突然开了窍,将牢握在手中十数年的权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了出去。

虽然不是大家猜测的“太子”之位,但这从未有过的“摄政王”位却比那“一国储君”的头衔来的更加震撼与震慑。

何氏一派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砸了个头晕眼花,就更别提在“急疫”中损失惨重、又莫名奇妙败下阵来的魏、佟两家了。

宫里的明妃不甘心就这样败了北,入夜后偷偷买通御林卫,从惠通门出了宫,直奔平王府。

不消片刻,便有一队十骑从平王府的后门裹了马蹄,朝西北外城的方向行去。

同时按捺不住的还有佟家。

安王的外祖郢国公府灯火通明、彻夜未眠,用门庭若市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有些安王派的还心有顾虑,担心如此大张旗鼓,一旦被新任的“摄政王”抓住把柄,便会当作出头鸟打压威慑,而那些早就明着支持安王的皇亲国戚们则“破罐子破摔”,不屑遮掩那一分半点。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羿王如今拿着“摄政王”印监国,或许还有几分顾忌,不敢明着下手。

可一旦他登基为帝,首当其冲被清理打压的便是他们这些分属他派的朝臣官员。

再怎么小心规避,终究改变不了阵营不同的事实。

与其战战兢兢,还不如豁出去,趁局势尚未稳定,奋力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在郢国公府一夜的“密谋”之后,趁着天还未亮,便有几波高手易容成的“商贾小贩”,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兵分数路,往东南城外的京畿大营赶去。

无论是魏家还是佟家,以为羿王手中没有兵权,便想着攻其软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分别调青平军与京畿营入京勤王。

只不过在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所有人似乎都忘了那位掌管着十万禁卫军的靖阳王,秦君璃。

佟家一系派往京畿大营求助的三脚猫们,还没出外城门,便被禁卫军一个不差的揪了出来。

平王府派出的一队十骑负隅顽抗,在京郊被人守株待兔后当场射杀,一个不留。

困兽犹斗的魏、佟两家才彻底明白过来,这场夺嫡之争中最该死磕到底的两人,竟然联了手!!

当靖阳王身披墨色大氅,将那些想要偷偷溜出梁京“求救”的手下扔到平王、安王两府门前时,郢国公与魏大将军终于意识到——

大势已去,这泱泱南秦,将是那秦君逸的天下了……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同样恃才傲物、胸有远志的靖阳王,怎会甘心屈居他人之下、成就别人的宏图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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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呢?”沉书看着空荡荡的濯青院,对一旁百无聊赖的沉语问道。

“问那只木头啊,我怎么知道。”沉语拨弄着手上的一片枯叶,抬头扫了沉书一眼,复又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知道?!”沉书皱了皱眉,略带焦急的搓了搓手:“禁卫军的吴副将和石副将在前厅等了两个时辰了,主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出门?”

“有前洲跟着,你担心什么。”沉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慌不忙的伸了个懒腰,见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了,沉书还是一副毛毛躁躁、沉不住气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哼道。

“好像是关于越王的事,听说牵扯到了宫里的静怡公主,需要殿下定夺……”

沉书刚说了一半,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传来,待人从院门处转过来,两人扭了头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位被玄麟卫请入京城的神医苏九玄。

“腹黑狐狸呢?”

沉语沉书他都认识,见濯青院的书房一片漆黑,这两人又都站在院子里说话,眉头一紧,张口就问秦君璃的去向。

沉语叹了口气,只好又重复了一边:“不知道,殿下没带人,只有前洲跟着。”

“哦,那我先走了,等他回来,你让他上一趟封府,封明泽的病情有点不对劲。”

或许“神医”的性子都是这样奇怪,碰上疑难杂症,反而越挫越勇,苏九玄撂下一句话便又匆匆的出了濯青院,消失在了夜色里。

“越王他……”

鼎鼎大名的神医来去一阵风,让沉语无可奈何的挑了挑眉,只能暗自记下他的话,刚准备开口询问关于越王的事情,又有一个身影不走寻常路,从濯青院的墙上一翻而过,落在了两人的身前。

“主子呢?”

这次来的是雷鸣。

自破阵那日后,这位玄麟卫的统领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忽然认真而又忙碌起来,不仅将自己手上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还抢了云祁的大半差事,让那位来历不明的云统领也是倍感压力。

嗅到对方身上冰冷血腥的味道,沉语便知他又是替主子去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了,不敢放肆,嘴角一撇,继续重复道:“不知道,殿下没带人,只有前洲跟着。”

听到前洲跟在自家主子身边,雷鸣略略松了一口气,也不说事,对着两人一点头,便又从墙头翻了出去。

“哎……沉书,要么你去写张纸条贴在院门上吧!”

“纸条?写什么?!”沉书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看向沉语。

“笨啊你!!!当然上书‘殿下外出,行踪不明,如有急事,耐心等待’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无聊!”

猛地身后传过一道娇俏的女声,让沉语、沉书皆是一惊,慌不迭的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谁!!什么人!”

待廊下垂着的宫灯一晃,两人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暗处立着的两道身影。

少女一身素布襦裙,简简单单的扎着两个辫子。看不清面容,只有晶晶亮的瞳眸与嘴角略微勾起的弧度,在嘲笑两人的后知后觉。

离宗执书阁的云霜姑娘!!

云霜冷不丁的出现在这里,那她身边那个立在树下、身形不显的人……不就是那位离宗的宗主大人——云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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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闻风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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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儿,外祖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头子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何家小姐退到厅外,接着脸色一沉,一副严肃而又郑重的模样,对着厅上的那位摄政王殿下开了口道。

秦君逸闻言眉头一动,嘴角勾了笑,心中却着实有些不耐。

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孤身闯入了狼窝,却还以为身处鸡圈,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利益——真当现在还是五年前何家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时候?!

且不说眼下何士均正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就算自己那位亲舅舅生龙活虎的又怎样!

何家大半的势力都拢络在了羿王府之下,就凭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头子、就凭他们自以为是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想像以前那样,再将他秦君逸当成为何家谋利的棋子吗?

何博延说完那句话便顿了顿,他以为自己扶持利用了二十年的羿王殿下,还会像以前那样,端着皇室嫡子的做派,客气有礼的说一句:祖父请讲。

奈何坐在他对面的秦君逸却是翘了腿,将整个人歪在椅子上,用手撑起头,一副随意而又放浪的模样,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虽然是在笑着,那眼中却有种赤裸裸的嘲讽与鄙视,让何博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忍了忍,又定睛看了看,曾经“孝顺听话”的二皇子竟然还是那样歪在椅子里不言不语,哪里还有以前的大方得体、恭谨自敛!

老头子被秦君逸的目光盯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却犹是不敢相信,想着自己的好“外孙”或许是走了神,忍着心中怒气,沉声提醒道:

“逸儿,外祖在同你说话呢,你怎的不回话?”

秦君逸这才有了反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嗯?何家主是在同本王说话?!”

“你!!”何博延被秦君逸话里的不敬气的胡子一撇。

他可不是三岁小儿,自是看出了对方在摆摄政王的架子,但想着何家这个时候只能指望他,便使劲压下不悦,换了个称呼,重复了一遍道:

“‘殿下’!!昌裕王纵容世子为祸梁京,先后毒害了皇子宫妃,又令朝中损失了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大小数十人。殿下刚刚监国,局势不稳,这空缺下来的官职又都是核心要位,涉及社稷民生,着实不能悬空太久,不知殿下心中有何打算?”

见何家扶持的羿王不过刚刚得了摄政王的权势,就开始自满膨胀,何博延在心中甚是不满,顾不得引据论典、阐明厉害,直截了当就开了口。

话里话外透出翻云覆雨之意,果然如秦君逸猜测的那般,是冲着朝中空下的实缺而来。

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借了“伏诛升天阵”的名头才将几派人马从这些要职上拉下来,秦君逸又怎会将这沾着无数鲜血的果实拱手让人?!

看着老头子那张满是皱褶却又精明算计的脸,他忍着心中的恶心不屑,垂着眼伸手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诚心求教”到:

“何家家主有何高见?”

见秦君逸询问自己的意见,何博延心中一喜,连忙就道:

“何家手中的那些势力当然不能让给别人,至少原先吕秋维吏部尚书的位置不能丢。族内觉得胶州郡守孙茂才不错,若是能够提拔一用,日后必定能起到大用。”

秦君逸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呵,孙茂才,也真亏那帮食古不化的糟老头子们想的出来!

孙茂才根本就是个草包,花钱买官不说,还贪墨好色,连自己的后院都快着了火,还想着一步登天,做那掌管吏治的一品尚书。

若是吏部尚书的官衔落到这种人的手里,还不得成为他鬻爵揽财、中饱私囊的工具?!

曾经自诩圣贤的清流何家,为了上位谋利,怎的就自染泥尘到了这等地步!!

见秦君逸面上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何家家主嘴角一挑,心中暗喜,脸色却敛了敛,话锋一转:“当然,也不能何家一支独大。”

此话一出,但叫秦君逸心中泛起些许狐疑,若有所思的瞟了对方一眼:

怎的,扒拉完了好处,这是还要立个“天下为公”的牌坊吗?!

然而自说自话的那位却没有注意到秦君逸的异样,继续滔滔不绝道:

“百年之前,白氏与我族情同兄弟。后来白家遭了难,主家一脉几乎不存,但好歹是留了些血脉。

如今白家孩子找上了何氏,我与你几位舅爷爷商讨过,撇开这些年的恩怨不说,本着道义,能帮衬还是帮衬一下。

逸儿……不,殿下,你看这次是否匀出几个空缺来,那白家燕行是个聪慧的,旁支庶子也是学富五车、才智过人,绝不会叫你失望!”

何家老头子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连忙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却涩着嘴蹙了蹙眉,面露不悦、心中暗忖:

这羿王府中怎么连个添茶的下人都没有,果真没个女主人不行,改日还是想办法,无论软的硬的,让纤纤先入了府才是。

这边何博延的话音还没落地,那边听着的男人嘴皮子一动,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呵!白家!!

白燕行、白燕回兄弟俩,先是吃里扒外、背主而行,如今又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结上了何家。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断心崖,如果不是同秦君璃联了手,自己倒要真要好好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脸面跑回京城企图东山再起!!

沉静而又压抑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老头子,秦君逸忽然开了口,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

“外祖父大老远的进一次京,怎么不将表弟带来见识见识,上次京中太乱一时脱不开身,拂了族里的好意,也不知表弟可是怪了本王。”

何博延闻言一愣,也不知秦君逸是何意,只当他是想要转移话题,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道:

“老夫此次入京除了你绍叔没人知道,族内人多嘴杂,有些事情毕竟不能大张旗鼓的,走漏了风声可就不好了。”

“如此…倒是甚好。”

秦君逸莫名其妙的扔下一句话,何家的老头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唤了一人入内。

身形挺拔的侍卫拱手而立,听自家主子道:

“何昭,送何家家主回去,外祖父年纪大了,京中近日又不太平,务必小心些,可不要让他老人家‘遭了什么难’。”

应声而来的侍卫也不抬头,垂手抱拳便响亮的应了个“是”。

新任的摄政王殿下说罢抬脚迈过门槛,却在老头子的不明所以中,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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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生死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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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下山崖的两人从深潭中水淋淋的爬出来,绕过山下的密林,在前洲的惊诧中飞奔至断心崖前。

空旷无人的崖顶上一片平坦,只剩几个褐色的空酒坛子,在晨光中随着山风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哪里还有青圆碧玉的半分踪影!!

秦君璃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瞟了眼身边女人的脸色,涩涩道:“这…阿夜也看到了,那玉是真的不在我身上了……”

没了……青圆碧玉竟然又没了?!

发梢还沾着水草的女人气的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撇脸转身,对着身后那暗卫蹙眉问道:“你在山腰可曾看见过其他人?”

“不曾。”前洲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慌不忙吐出两个字,却叫云夜心沉到底。

她和秦君璃从崖上坠下,再浮上潭面、绕过树林、沿原路上山,堪堪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又有前洲在上山的路上守着,谁能悄无声息的出现,趁着两人不注意,将玉偷了走?!

若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也就罢了,可姒族的玄铁卷还在上面,又岂能和一般的东西相提并论?!

玄铁卷对云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关系到姒女一族的存亡,光是族内那些婆婆们天昏地暗的“耳提面命”,就让云夜想象到未来的凄惨阴暗。

不行不行!得赶紧把东西找回来!

想着,弄丢了玄铁卷的女人转身作势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

“做什么?”咬着牙,忿忿的瞪了这位靖阳王殿下一眼,云夜怒道。

本来是因了“摄政王”的事为他担心,这下倒好,被这家伙没事找事整出这么多幺蛾子,诓了自己跳崖不说,竟然还弄丢了青圆碧玉!

“做什么?”心中绷着的弦松掉,秦君璃不答反问,眯着眼将视线向下,缓缓移到女人裸露的玉足上。

这个女人仗着自己轻功厉害,竟然就这样光着脚折腾了大半夜?!

想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脚下一动,瞬间揽着人就扛上肩,不悦的斥道:“鞋子呢?!”

“鞋子?”趴在秦君璃肩上的云夜一愣,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才想起这个不知道落在哪儿的东西。

忽然又记起这男人干下的好事,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板,忿忿道:“都怪你!!丢了!鞋子丢了!!你背本宗主下山去!”

“荣幸之至。”

被勒令做苦力的男人求之不得,嘴角勾起一丝绚烂的笑,载着晨光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积雪初融的山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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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哒。

哒。

金丝楠木的棋盘上像模像样的摆着几颗黑玉白玉做成的棋子。

落子声一下接着一下,不绝于耳,却又呈现一种规律的脆响,像是瓦上的积雪融化,顺着凹槽一点一点地往地砖上坠,留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然而顺着执子的手往上,却是一张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黝黑沧桑的脸,和那个乌发不生、象征着四大皆空的脑袋。

和尚,一个和尚,一个坐在落雨院书房里、兀自下着棋的素衣和尚!!

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大自然的熏陶与佛法的洗礼,却让这位大师身上呈现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睿智与圣洁。

年纪不大的小辈们可能不会懂,然而那些经历过法华盛会的信徒们看见这位大师莫不会感到震惊与激动。

慧空大师——坐在羿王殿下书房里研究棋阵的正是那位名震南北的得道高僧,慧空大师!

只是这样一位精通佛法、造诣深厚的高人坐在跟前,那位新晋的摄政王殿下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批阅着奏折,并无丁点上前招呼的意思,就让人有些不明所以了。

一局下罢,慧空大师收了棋盘上的落子,终于先一步出了声:

“老衲先前说的话,看样子殿下是半分都未听进。”

话音不疾不徐,有种入定般的沉稳厚重,然而其中透出的扼腕叹息,却叫人心中一惊,不由得生了好奇。

慧空大师早就勘破世道红尘、看淡疾苦生死,又怎会因俗事而惑,说出这等感慨颇深的话来呢?!

“大师当年可是说了好多,君逸不知大师眼下指的是哪一句!”

桌案边的那人闻言手上一顿,终于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

嘴角勾了若有若无的笑,迎着窗外射入的阳光,有种远离世俗的飘渺,竟比屋内的那位还像礼佛修行的圣人。

只是这个“天神”般存在的男人,为了手中的权力,为了心中的盛世,却是造下了太多的屠戮与杀孽!

慧空见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老衲当年就说过,殿下再这样操劳下去,最多只能再活五年,看样子殿下是当成了耳边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生生将自己折腾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见慧空又提到了那个“生死大限”,秦君逸脸色忽的有些难看,不自主的握拳捂嘴,用力咳了咳。

顿了顿,待喉咙里泛起的不适沉了下去,才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早晚要死,五年,或者十年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乃人中龙凤,命格不同常人。对殿下来说生为浮屠,死,才是真正的解脱,五年十年自是没有区别!”

慧空大师眼中闪过些许锐利,却忽然化成一种心怀天下的慈悲怜悯。

“可殿下就没有想过,在内忧外患、积废不兴之下,殿下少活的这些年,会让南秦多经历一份怎样的水深火热、生灵涂炭?”

没有秦君逸,没有这位政治奇才攘外安内、改革除弊,就算暂时将氏族的权力削弱限制,这样政令清明的南秦又能维持多久?

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后,不过是另一个氏族的上位崛起,另一个皇权的丧失与沦落罢了!

秦君逸闻言微微一愣,心有所感,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还剩多久?”

一句话问的突兀而又怪异,慧空大师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浮起一抹惋惜:“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但按殿下这活法,只少不多。”

“半年啊……只要老四能够替小七守住南秦的大门,半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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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所爱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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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暖意,已经睡过去的女人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过来。收藏本站

身未动,气先行。化掌为刀,就要出手,却被身后的男人压着手腕卸了力道。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灯火昏暗摇曳,背光的男人话语温柔,明明寒冬还未过去,却叫云夜感觉像是夏天里的一道涓涓细流,缓缓趟过热的发烫的内心。

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云夜却直觉这男人在笑,因为那双曾经深沉似海的瞳眸里亮起了一簇光,似火似焰,灼热的像要将人湮灭在那汹涌翻滚的爱意里。

云夜只好脸色赧然的错开了眼,拢了拢微乱的发,借以掩饰心中的不知所措。

“殿下回来了?”

“嗯……”

秦君璃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托在云夜腰上的手却微微用力,两人瞬间挪腾了一下,变成男人在下,而女人被他揽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云夜察觉他的动作,浑身一震,用手抵着他的胸膛作势就要起身,却被秦君璃的一句话打消了念头。

“有些累了,一会,就抱一会好不好?”

从未听过这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正如从未听过他说“累”,让云夜像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抗拒都在瞬间化为了乌有。

放软身体,将头缓缓靠上男人的胸膛,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女人红着脸,撇了嘴道:

“可从未听殿下说过累。”

“这两日京中发生了太多事,静怡死了,秦君远跑了,再加上魏家、佟家小动作不断,就算本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也分身乏力吧!”

云夜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说笑。

就算整个京城都闹翻了天,秦君璃也有能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处理好这一大摊事情,不然又怎会让那位才名在外的羿王殿下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只是他话里说的那些事着实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越王扮成静怡公主的模样夜探禁卫军地牢,其实是想要掩人耳目,为自己留条退路。

那日吴帆带着百名禁卫军循着秦君远的踪迹追到下京的一处民宅中,可当他们将四周团团围住、破门而入时,竟连一个活人都没发现。

只有一个宫婢模样的女子,脸色发黑的躺在地上,而那位性子柔和、被誉为南秦第一美人的静怡公主,却是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屋梁之上……

没有人看见越王在案发时出现在城南的地牢,就像众人不知这静怡公主是何时自悬在了这民宅之中。

昌裕王世子不省人事,静怡公主成了替罪羊,那个不择手段利用了所有人的越王殿下却是从此消失了踪迹,再也不曾出现。

忽然想到些什么,云夜猛的抬起头,看向男人的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

“阿夜想问的是昌裕王吧……”秦君璃苦涩的一笑:“昌裕王手握兵权,身份又太敏感,他的死对外宣称是病殁。可其中实情,整个南秦上下,恐怕也只有秦君逸与我二人知晓。”

见他故作轻松,却难掩话语中的悲伤哀戚,云夜不由得眉头一皱。

男人却抬起手,用指腹抹平了她的忧愁,继续说道:“秦翎罪孽深重,就算是昌裕王世子、就算是受人蛊惑,在大理寺、京兆府与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祸事,也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成晔皇叔他,不过是用四十万的青威军兵权连同自己的性命,换秦翎一条活路罢了……”

身为一个父亲,昌裕王确实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与义务。

昌裕王妃早逝,只留下秦翎一个孩子。可自打这位世子出生起,昌裕王便对他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这才养成了秦翎偏激执拗的性格。

罪不可赦,虽然是秦翎犯下的是必死无疑的大罪,可昌裕王却用了秦君逸最无法拒绝的东西,来换取自己儿子的一条命——

青威兵权!!四十万的青威军兵权!!

只是这位曾经辉煌一时的镇国大将军,选择这样结束自己平淡无波的生命,何尝又没有赎罪的意思呢。

对那个叫做秦翎的儿子,对这个叫做秦君璃的靖阳王,或者对常伴青灯却在他心中藏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秦翎会对秦君远那样的死心塌地。十几年……难道他就一点都看不出越王是在利用他吗?”

原本情绪还有些低落的男人听云夜这么一问,瞬间一震,脸色忽的有些千变万化起来,神色怪异的看了看她,道:“阿夜……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

云夜一愣,也是有些莫名奇妙。

到底什么事情是这只狐狸看了出来,而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的?

秦君璃见她一副毫不开窍的模样,只能哂着没好气的一笑,伸手捏了捏那张白皙如玉的脸。

“阿夜啊……能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别无所求任人利用的,除了‘情’字,还能有什么呢?!只是秦翎不若我这般幸运,他爱上的,是个男人罢了……”

完全没有想过的一种答案,让云夜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秦君璃却是弯着眼,低低沉沉的兀自笑了起来。

“爱就是爱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阿夜怎会这般惊诧?”

谁知怀中那人却猛地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瞳眸中腾起烈日般的灼灼:“那殿下呢,殿下为了那块青圆碧玉,赔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日后有朝一日想起,可会悔不当初?”

羿王夺得“摄政王”位,独揽大权,秦君璃非但不痛下杀手,反而帮衬着对付魏、佟两家。

再加上青圆碧玉出现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她云夜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为自己做了怎样的妥协与牺牲!!

权力江山、盛世主宰,秦君璃,你就真的甘心放弃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吗?

“不会。”秦君璃亦抬头,迎上那灼灼的目光,不避不退,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坚决。

“我秦君璃,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一个叫做云夜的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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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削权新政,分别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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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二年,正月十六。

上元节一过,便迎来了新年的第一次早朝。

同平日那般,还是天不亮朝臣们便从府邸出发,耐着严寒,片刻不敢耽搁的往正德殿的方向赶。

只是今年通往正德殿的宫道长了许多,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幽森、夹道而立,让人步在其中,有种无所适从的心惊与忐忑。

当然,并不是脚下沉淀了三百年的青砖石道变了样,而是这风雨飘摇的南秦,宛若寒风中掠过黛瓦高檐的第一道晨光,已经彻彻底底迎来了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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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因了席卷上京的急疫,朝中百官病的病、死的死,如今能够站在这正德殿上的,多是中砥之辈。

可在没有左右相任何一人在场的情况下,这位曾经的羿王殿下、新封的摄政王殿下,竟然就这样石破天惊的颁了监国摄政后的第一条王令,险些将殿上的所有人劈了个外焦里嫩。

摄政王令曰:

左相何士均,开先式榖,诒谋有方,多年来勤勉恭克,实乃我朝栋梁。感其以身躬亲、兢兢为国、至罹不怠,特封为一等梁国公,赏良田百顷,珍珠十斛。

然泱泱之国,不可一日无相,擢原户部侍郎邱敏汉,官升三级,拜左相位,授铜符玉印,即刻就任。

削权!!赤裸裸的削权!!

谁能想得到,这位摄政王上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明升暗贬,借着左相病重,直截了当的削了自己亲舅舅的权!!

“殿下……这……”

满朝文武猝不及防,只能左右环顾,想看看何氏一派听到这等王令之后的反应。

奈何曾经站在百官之首的那几位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清一色槃槃大才、由内而外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忠正刚毅之辈。

甚至连曾经隶属左相一派,唯唯诺诺、外强中干的那些低阶官员也只是含着笑,意味不明的拢手而立,终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这场风声鹤唳的夺权之战,胜利的并不是那个曾经门生遍地、顽固迂腐、自诩清流的何氏一族,而是眼前这个身着九蛟腾云华服,岿然而立,教人从此难以比肩的摄政王——秦君逸!!

“那右相呢?”

宽敞透亮的正德殿上一阵沉默,终于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叫所有人一凛,齐齐的看向坐在龙椅右手下方的摄政王,心堪堪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右相……

为了集权而上,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能说罢就罢的摄政王,又怎会对处处与何家作对的右相封明泽心慈手软?!

“封相?!”然而殿上的那位却是忽然脸色一板,冷哼着斥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封明泽这些年捣了多少糨糊,就他这态度,难道也想要本王嘉赏他一个国公当当?!”

疾声厉语出口,让殿上的所有人都是一凛,替那位右相大人狠狠的捏了一把汗。

然而那位大权在握的摄政王殿下却是一勾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一丝笑,恍若这南秦的未来,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等他什么时候把该尽的心力尽完了,再来和本王讨论关于封赏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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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走?”

濯青院的屋檐下,一男一女并肩站着,看阳光拂过枝头,消融了积雪,洒下一片春意。

“嗯。”

没了封情丝的作用,云夜如今身形渐显,眉梢眼角皆一点一点浮现出女子的妩媚与艳丽。就算衣着宽松,刻意做着男子的装扮,还是骗不过有心人,一不注意便能叫人发现端倪。

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裹着连帽的黑色斗篷,将自己从上到下遮了个严严实实。也只有在濯青院这种地方,才敢掀下连帽来。

就是这样,也叫出入频繁的沉书沉语和雷鸣吓了个半死,以为自己撞了鬼。

“秦君远失踪,金线木沉香便完全断了线索,再呆在京中,也起不了半分作用。”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

“再说我这副模样……总得先回无念山给个交待吧……”

想到明聿师叔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云夜心中一怵,着实开心不起来。

然而身边的男人却斜觑着她的脸,突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笑意盈盈的打趣道:“很漂亮,本王喜欢!”

“脸是本宗主的,做什么要你喜欢!”

见这男人没脸没皮的拿自己寻开心,女人脸色一赧,作势就要挣扎开来,可拦在她腰上的手却越收越紧,似要就这样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逼的云夜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喘着气一边抬头“求放过”:“行行行,殿下高兴就好!松手松手,快勒死了。”

“你走了,‘封言青’怎么办?”

忽然想到她的另外一重“身份”,秦君璃将被风吹散的青丝拢在对方耳后,幽幽一叹气,不舍的问道。

“羿王殿下着人送了药,封相已经好转,估摸着再歇息两日便会痊愈,到时候,就让‘封言青’回青云门去吧……”

关于“封家二公子”的身份,云夜也细细思考了好几日。

毕竟“封言青”是封明泽心中的执念,就算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封相与夫人皆没有放弃,还在等着自己的小儿子回家。

虽然蜀州的事情进行的不顺利,但至少已经有了线索,“言青”的身份,还是借着青云门这个借口留着吧……

叽叽——

叽叽叽——

一灰一白两只云雀掠过濯青院子的墙头,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执书阁的云雀通人性,似乎也知道两人的分别在即,都聪明的不靠近,只是在树上跳来跳去,瞪着黑漆漆的小眼睛,看向廊下如景似画的一男一女。

“我要走了……”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夜心中一叹,缓缓开口道。

虽然云非没有直接进院来,但放了菲菲与小小云过来,便是在给自己提醒,无念山那边,却是不能再耽搁了。

“一个月,一个月阿夜不来寻我,我就去带着素玉上无念山要人!”

秦君璃知道她是真的要走了,却没有阻止的理由,只能在心中将无念山的那些老头子们骂了一遍又一遍。

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可是那劳什子“素玉之主”,怎么也得行使行使自己的权力吧,便恶狠狠的开口威胁到。

云夜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无奈的一笑,推开身前的男人就提气飞上墙头,却在一片春光中转过身,露出潋滟荡漾的笑意:

“一个月后见——我的君璃……”

春光犹在,温暖渐起。

如果所有的时光都能停留在你为我转身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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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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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上元节,便是真正的过了年。

年味犹在,下京的街巷却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热闹。

虽然这十多天整个梁京城风云变幻、权力交替,莫名其妙出了个监国的摄政王,但对生活在中下层的老百姓来说,只要不添赋税、不动兵戈,便永远只是口耳相传的“逸闻趣事”,新鲜个几日便又沉寂到平凡朴实的生活中去了。

天黑时分,街上已经没了什么人。

却有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嘎吱”着从内城的方向而来,沿着青石板路不急不缓的朝城外方向行去。

出了外城门,天色已暗,驾车的小书童却“吁”的一声停了马车,对着一帘之隔的车内问道。

“公子,出城门了,往哪个方向?”

书童声音清脆悦耳,似乎只有七八岁,竟是那位羿王府幕僚的婢女,珍珠。

车内久久没有回话,珍珠不疑有它,伸出白胖的小手,掀了车帘又问了一遍:“公子,往南还是往北?”

然而刚转过脸,却是对上一双满是冰霜的眼。

“小东西,你叫我什么?!”

话音邪魅阴冷,哪里还有那位柳先生的沉稳大气,竟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与猖狂。

糟了!!

珍珠连忙收了手,蹭蹭蹭的往后退,脑中闪过一个要命的念头——

公子,又犯病了……

--------我是传说中的分割线---------

这一段算是章节感言,为下一卷做个引子。

没想到京城暗战这一卷写了这么多,写了这么久……

从去年6月发书到现在,将近10个月,每天都在疑似单机中度过,确实压力山大。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喜欢,虽然看着一动不动的数据也会郁闷难受,但还是咬着牙一点一点的往下写。

剧情主线是早就规划好了的,怎样收尾也反反复复在心中想了很多遍。

八十多万确实是个坎,很多小伙伴要么在这边写崩掉了,要么就是腻歪了开新书了,可想着那些为数不多每日订阅的小宝贝们,潇潇还是鼓起勇气,继续给自己打鸡血,开新卷!!

下一卷,玉西玉家和蜀州浮音楼,围绕玉家、姒族和柳东川,主机关阵法。

嗯~其实还有一块玄铁卷,找齐了就可以开神武秘陵和族女墓了,要不要再加一卷南海藩国和铜川阮家呢?

emmmm……好吧好吧,打住打住……

脑洞再开下去,感觉原定的160w都要写不完了。

想写又不想写——这就是扑街码字工的每日一纠结!

纠结完了,洗洗睡吧,明天还要继续码字呢~

ps:我家蝴蝶蓝大神开新书了,好鸡冻!我要为了小说去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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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川中浮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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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遍北溟两重天,最远不过生离别

看尽南海风云卷,最恨难赴故人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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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一脉西起昆仑,顺势而下。收藏本站

蜿蜒数千里,经桐、蜀、池三州后,归于泾江丽水冲刷形成的关中平原。

秦岭山脉旁支众多,刚入蜀州境内就被汹涌而下的丽水一分为二,形成了巍峨险峻的上秦岭与延绵起伏的下秦岭。

七华、卧隆、武乾便是这上下秦岭中最为著名的三座。

冬季降临,站在七华山的山巅望去,四周皆是一片无尽的白,却又会在冬雪初融、万物生长的季节里变成郁郁葱葱的绿。

加上夏季的林荫成蔽、秋季的斑斓炫彩,无不让人感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

蜀地多山,少有平地。

在这片崇山峻岭中,百姓开山凿壁、垒石建居,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山入城池下,城掩山势中”的瑰丽奇景。

因地势复杂,多山多险,无论进出都得依靠山崖险壁上的栈道,蜀州因此也成为了南秦最为固蔽的州郡——

不但易守难攻,更是往来不通、贸易不顺,逐渐被阻隔在了繁荣与文明之外。

川中是一座古城,一座建在七华山下的古城。

因为依山而建,占地不甚宽广。莫说南秦的都城梁京,就是同那江南的淮中城相比,川中也只有对方三分之一的大小。

经年累月的行走踩踏,让街道上的石砖石板被磨掉了棱角,变的圆润而又光滑。

一到阴雨天,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连带那些隐在山雾中的台阶,堪堪给人一种岁月沉淀、时光停滞的味道。

离城镇不远,出了城门向西约莫七八十里山路的地方,便是七华山八岭十二峰中的一座,被当地人称作仙鹤峰。

仙鹤峰有没有仙鹤倒没人在意,可仙鹤峰却因为一个人,一把琴,成了无数问琴之人向往的圣地。

这个人,是一百年前建立浮音楼的琴仙独孤。

而这把琴,便是独孤那把只有两弦的半琴——幽篁。

琴仙善乐好音,在世七十载,抚琴六十七年有余,独创了许多世人难以企及的技艺与指法。然而这位高人一辈子的所学所创,却并未流传到世外,只是悉数传给了他唯一的弟子。

这个弟子也就是现任的浮音楼楼主,琴圣周拂光。

琴圣继承了琴仙的绝技,年仅三十便成为了名动九州的艺界大成者,可这位琴圣却不似他师父那般遗世独立。

周拂光心性洒脱,喜欢结交同道好友,更是喜欢收徒,几乎每到一处便能发现几个“筋骨奇佳”的绝世之才,然后千方百计收回仙鹤峰,成为浮音楼众多弟子中的一人。

于是川中浮音楼便在这位楼主的不遗余力之下,迅速壮大繁盛了起来。

鼎盛时期,浮音楼光入门弟子就多达三百之多,一时间仙鹤峰“仙音漫漫”“雀鸟不存”,让人谈音色变。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三百弟子一夜之间自行散去,只留下了自幼在浮音楼长大的二十余人。

这些弟子离去后,诺大的仙鹤峰人去楼空,徒留一座座的孤院独楼矗立在山石松雾之间,便真正应了山下石壁上的题字——

浮音九重。

九重天上的觅音仙境,又岂是凡夫俗子随随便便能够身临叨扰的?

世人对周拂光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洒脱自然、随性随情,也有人说他世俗粗鄙,辱没了“琴圣”的圣名。

但已临花甲,周佛光这些年却一改常态,平平静静的待在仙鹤峰上,少则十日、动辄数月的闭关悟道,以求堪破臻境,确实让人有些感叹世事的无常。

浮音楼,承露阁

正值午时,温暖的春光掠过树冠飞檐,照射在承露阁前的平地上。

平地宽敞,可供百人席地抚琴同奏,在这陡峭的山势上着实难得,也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开凿而成。

连着平地的是依山而修的台阶,两上一下。

一道通往山顶的观云海,一道通往山上闲置的空阁,只有一丈宽的那道是通向山下掩在绿荫中的岳山阁。

砰——

“啊——”

两个穿着薄袄的弟子从观云海的方向走下,忽然听见承露阁内传来硬物着地的声响,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凄惨凄厉的但叫听者一震,浑身上下泛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年纪稍小的那位显然入门时间不长,脚步一顿,便要抬头向上望去,却被身边同门猛的一拉,斥道:“别管闲事!”

“可……那是夏姑娘的声音……”

年纪较大的那人只是听他提了一个姓,便瞬间变了脸,拽着人就赶紧绕了道,往岳山阁的方向走。

“什么夏姑娘、冬姑娘的,清欢你听错了!走走走走,快走!”

唤作清欢的弟子被人冷不丁的一拽,踉跄着险些抱不住手里的琴,却想要争辩道:

“明明是……”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走了!”

“好吧好吧,别催,来了!”

说着小弟子蹙眉抬头,看了一眼傍山而立、掩在绿荫中的承露阁,无奈的转身追上同伴,两人又急急的朝下山的方向行去……

楼外春光明媚,楼内却一片黑暗,阴森的让人瑟瑟发抖。

虽然唤作阁,承露阁里面却如那寺庙里供奉神像的大殿一般,又高又宽。

除了八根怀抱粗的木柱撑起大梁,便空无他物,只剩下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梁上若隐若现的圆木。

如今大理石地面上却趴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女人身边倒着一把木制的椅子,不似寻常椅子那般有四个脚,取而代之的却是两个同把手一样高的木轮。

木轮边缘用藤条做了供人握住旋转的把手,这样坐在上面的人只要用力转动木轮,便可带动椅子前进和后退。

轮椅——竟然是个简易的轮椅!!

难怪趴在地上的女人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原来她的双腿受过伤,根本没办法用力,只能用这木制的轮椅代步。

而眼下轮椅被人掀翻在地,地上的女人只能撑起上半身,看着黑暗里身形不显的那个男人,露出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

“律,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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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严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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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脆响,黑色的鞭子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猛的抽在女人身边的大理石地上,离那白色的衣裙堪堪只有一寸,似乎只要手一抖,便会抽上人身,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然而感受到鞭子带来的寒风戾气,趴在地上的女人连忙捂住脸,又是一声高亢的尖叫,直到一道冰冷的男声响起,才堪堪偃息了下去。

“说过多少次了,本座可不是你的‘律哥哥’,再让我听见那三个字,立马毁了你这张脸,扔到后山去喂蛇!”

浑身邪吝的男人从阴暗的角落一步一步走出来,眼中闪着嗜血的光,然而当阳光透过窗棱间的缝隙,若隐若现的照上那张脸,却叫人浑身一震,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惊悚之意。

柳东川——竟是那位出现在梁京都城,以天机府主的名义入了羿王府,助秦君逸成事的柳东川!!

不……不是他……

虽然身形相貌一样,可柳东川儒雅沉稳,又怎会是他这般张狂邪魅,一言不合就要拿鞭子抽人?

“月……月哥哥,阿瞳知道错了……”

迫于对方身上的压力,趴在地上的女子浑身轻颤、脸色泛白,只能连忙改口。

“月哥哥?!”谁知男人闻言眼中却是闪过讽刺与不屑,走到女人身前蹲下身,用鞭柄逼着对方抬起头来。

“你这声‘哥哥’唤的可真是叫本座心寒呐……”

听出男人话语中的骇然之意,趴在地上的“阿瞳”慌不迭的垂了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与害怕。

精神分裂——严律哥哥说这种“一个人呈现两种性情”的病症叫做精神分裂,可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两种性情”,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是天使,另外一个则是恶魔。

叫做“严律”的天使是上天见她亡父亡母孤苦无依,送下凡来呵护她的男人。

而眼前这个叫做“月卿”的恶魔则是恶贯满盈、无法投胎转世,只能鸠占鹊巢、借着别人身体复活的厉鬼!

虽然十五年间,“月卿”出来的次数不多,可哪一次不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天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找不到根源,严律哥哥的这病便没法根治,只能暂时用药物压制。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药的效果却越来越差。

“月卿”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连“严律”哥哥的记忆都受到他的影响,变得越发紊乱无序。

再这样任由病情发展下去,最后岂不是要让那恶魔控制住身体,彻彻底底的将“严律哥哥”抹杀掉?!

严律哥哥说有一个世界可以治好这种病症,也能治好自己的腿疾,只要找到传说中的镇魂镜,便可以带自己离开这里。

他此次离开浮音楼、离开蜀州,就是为了寻找上古女族的踪迹,打探镇魂镜的下落。

虽然不明白严律哥哥口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能够摆脱这个恶魔,和他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是没想到,天医加了新药后,不过短短三个月,“月卿”竟然又控制了严律哥哥的身体、苏醒了过来……

“你们可真是厉害,连那种药都找得到。”

月卿嫌弃的看着“阿瞳”那张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脸,说着猛的一甩手,女人便被他的力道一带,向另外一边扑去。

碰巧撞上轮椅的棱条,被棱条上的铁钉一划,瞬间在额角留下寸长的伤口。

“呜……”

鲜血顺着伤口淌入眼角,让视线呈现一片模糊的血红,阿瞳却不敢乱叫,只能小声的呜咽着,唯恐再刺激到眼前这个男人,让他做出更为过激的举动。

月卿站起身,昂着头却垂着眼,用一种蔑视蝼蚁的姿态看着这个趴在地上、连路都不能走的残废,冷笑道:

“夏小红,也就严律那个傻子将你当个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

男人冷不丁蹦出的名字让地上的“阿瞳”一僵,恶寒般的颤了颤,却将头埋的更低,不知道是真的不懂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还是想借这般掩耳盗铃的做法,躲避残酷的现实。

然而男人却不放过她,说出口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花了十多年时间做的伪装,一点一点剥下,只剩一个“居心叵测”的内心,赤裸裸的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知道自己叫‘夏语瞳’?呵呵,这失忆装了十多年吧,装的还挺像!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夏语瞳’这个人的,可夏小红,本座记得你被人贩子卖到浮音楼的那一天,是叫嚷着要回家掐死你弟弟吧……”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说着一声冷笑,硬生生的扯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啪”的一声扔在冰冷的地面上,露出那张清俊出尘的脸。

双眼微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女人,让那张脸上呈现出孤傲与邪魅交织的神采——这,才是属于月卿,属于严律……真正的容貌!

!!地上趴着的女人心中大震,颤抖如筛,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

事实,她知道月卿说的都是事实。

十五年前,在知道“月卿”与“严律”两个人有着各自的思想与记忆时,她便掩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凭借那张和“夏语瞳”一模一样的脸,假装失忆,成为了严律心中的“阿瞳”。

十五年……占着“阿瞳”的身份被严律哥哥呵护了十五年。

从一开始的自保求存,到少女时的亲近仰慕,再到现在不可失去的存在,严律哥哥已经成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辈子叫“夏语瞳”怎样,一辈子做别人的替身怎样,只要能够和严律哥哥在一起,就算远走他乡,到一个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又怎样?!

只是没想到,这次月卿苏醒,竟然知道了“夏语瞳”的存在,那“严律哥哥”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也知道自己“夏小红”的过往呢……

“不说话,嗯?”

地上那人的沉默让男人有些不悦,伸手抚了抚腕上与生俱来的疤痕,冷笑道:“你以为这次不说话就能躲的过去?!”

绕着地上的女人堪堪走了一圈,看着她那双不良于行的腿,月卿眼中的笑意渐盛,忽然又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夏小红,严律上天入地的想要为你找到镇魂镜,但若最后这‘镇魂镜’却被他自己‘亲手’毁了去,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场大快人心的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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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提督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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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花开,柳絮纷飞。

这时候梁京都城春意正盛,天气才刚刚暖和起来,可在西南幽州的边城中,百姓们却早早的将棉布厚裳收了起来,换上了轻薄吸汗的锦纱夏装。

玉西,是幽州边境的一座小城,城池不大,人口约在十万上下,却是泱泱南秦的西南门户。

再往西往南去,翻过城外百里的关屏山,渡过水流湍急的澜沧江,趟过一片茂密富饶的雨林,便是大名鼎鼎的南疆百族。

说“百族”有些夸张,但二十多个风俗各异的小族却是不在话下。

南疆百族中最大的三支便是盛产虫草的古苗族、通灵近巫的白侗族,和擅长蛊术的瓦檀族。

连前些日子牵涉了京中大案的越姆族,也是南疆百族的一份子,坐落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

南疆小族虽然擅蛊擅毒,却人口稀少,与泱泱大国毗邻而居,自然希望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和平共处。

所以南疆各族之间的恩怨一般不会越过雨林与澜沧江,闹到关屏山这边的玉西城来。

相反,为了换取一些粮食和生活物品,这些异族的百姓偶尔也会在玉西的集市上出现,兜售一些北方不常见的药草和手工物品。

一来二去,玉西作为南秦的边境小城,竟也逐渐繁荣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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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城内阅江楼

酒楼嘈杂,服饰各异的客人来往其中,有人点了酒菜,有人点了茶,也有人点了歌女唱曲,全然不似京城那般种类花哨、消遣繁多,却各有各的去处。

店小二还未来得及给临窗那桌的客人添茶,便被另外一桌拦住点起了菜,但叫窗边坐着的一人无奈的撇了撇嘴。

幸好他对面的男人正看着窗外,对这酒楼店家里的杂事熟视无睹,才让这人松了口气,对着店小二的方向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行了,别看了,我们只是坐坐,等那人进了城就走。”

看着窗外的男人瞟了同伴一眼,勾着嘴角露出无奈的一笑:“西南大营那么多事,若不是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本王才没那功夫在这里干耗着。”

秦君璃,扭过头来看着同伴说话的竟然是京中那位位高权重的靖阳王秦君璃!!

而坐在他对面,因了小二怠慢而心生不悦的,却是平南王次子,秦凉。

秦凉听着秦君璃这么一说,也是蹙了眉头,抬眼朝窗外望去。

“君璃,你说羿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本以为他上了台,又好不容易收了青威军的兵权,无论如何都会把这四十万的兵权拢在自己手上,谁知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令让你来接收西南大营?!”

想着一个月前在早朝上的那一幕,秦凉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狐疑,有些不明所以道:“难道他就不怕你拥兵自重,借着兵权在背后捅他一刀吗?!”

秦君璃闻言缓缓敛了眼中的散漫,盯着秦凉的眼,认真而又明确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却让这位平南王家的二公子越听越糊涂。

这家伙的意思,到底是羿王“不怕”,还是他“不会”背后下手?!

认识他十多年,怎的愈发言简意赅,让人揣摩不透了呢……

“罢了,撇开西南大营不谈,这新设的‘提督少卿’是个什么鬼?”

秦凉无奈的一叹,又想到今天会出现在玉西城的“提督少卿”,一脸的茫然不解。

崇政帝当政的时候,南秦只分文官武官。

除了京畿重地会设京兆府与禁卫军,一个掌管民生政治,一个掌管安卫防戍,其他各大州郡皆是由派任的文官一人说了算。

除了暴乱肆起,镇压不住的时候会就近从几大军营调兵,其他时候都是依靠文官手中的少量州卫郡卫,行防御之责。

“羿王监国不过一月,就这样着急忙慌的整顿官制,也太心急了些吧。武英殿的那位还在,又不是退位,他这样乱来,难道不怕引起众怒、适得其反?!”

秦凉因与靖阳王秦君璃交好,一直看不惯何家自诩圣贤背后却揽权谋利的作风。

秦君璃放弃皇权之争,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并非不能理解。

皇权之路艰险万分,好不容易斗败了所有的兄弟,夺得大统爬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却又得为了百姓福祉而兢兢业业、日夜操劳。

权衡利弊、调停斡旋、攘外安内,一旦有人功高震主,还得防贼似的防着那些立功之人,赏也不是,不赏也不是。

谁说皇帝就一定好当?

在其位,谋其政。说坐在龙椅上就能权力滔天、随心所欲的那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为之人。

万一在那个位子上松懈了一分半点,或在政令民策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史官笔吏揪着错处,可不得毁了一世英名,成了千古罪人?!

当皇帝容易,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却是难上加难!

君璃能够看透这一切自然是好,只是他和羿王之间,似乎并非兄友弟恭那么简单吧……

听见秦凉的吐槽,那位新任的青威军统帅淡然一笑,伸出手指,在粗陶的茶杯上摩挲了半圈。

秦君逸此举是心急了些,可不得不说,论国政吏治,这位监国的摄政王确实是有他高瞻远瞩的独到之处。

“你可知何家以前为何能够把持朝政?”心思一转,秦君璃对着秦凉反问道。

“何家?”秦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何家世代都是文臣大儒,桃李天下,一呼百应。一旦何家开了口的事情,上位者很难违背大半朝官的意思坚持己见。”

“是不敢还是不能?”秦君璃收回手,笑着看向秦凉的眼。

皇权在上,真的是为国为民,自有后人评判是非,又有什么不敢不能的呢?只是历代帝王顾忌的,是这些文官氏族对民生社稷的挟持与绑架罢了!!

见秦凉不说话,坐在桌边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文官涉权过重,才是何家独揽大权的根本,羿王好不容易将何家打压下去,又怎会在官制上留下空子,让张家赵家李家钻着空子再成为另外一个‘何家’呢?!”

秦凉这才浑身一震,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提督少卿——以武官之职,负责各地城防安治,虽然打着护城保民的幌子,又何尝不是对文官的一种监督与限制。

官制改革之后,再有氏族想要像何家那样一手遮天,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吧……

“呵,只不过他秦君逸行事怎会这么简单!”

眼角瞥见入城的一队人马,秦君璃话锋一转,眼中闪过晦涩不明的光:“各地城兵戍卫的增设,分化了青平青焰青威三军的作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对兵权的限制与削弱?!”

一箭双雕!!

一个小小的“提督少卿”竟然蕴含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心思与门道,让秦凉震惊的无以复加,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期待这人的到来。

“对了,听说新设的提督少卿这几天要到了呢。”

“咦,玉西的提督少卿?是那个京畿大将的儿子吗?”

“对对对,就是他!叫钟什么来着?”

“北亭,钟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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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澜庭大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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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水卿忧小宝贝的打赏~感谢优dr宝宝、诚忘物语的月票~潇潇的小宝贝们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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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尖锐,偏偏又带了些难以抑制的狂喜与兴奋。

只见那发出大叫的神婆像触电一般的收了手,慌不迭的往后踉跄了两步,一脸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

呵!

这眼一睁,但叫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又生生往后涌了一下。

只见那两只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放眼望去却是两片凄厉的惨白——

原本瞳仁的地方悉数被眼白挤占侵蚀,只留下两个黄豆大小的黑洞,诡异而又恐怖,直叫人猛地一怵,感觉有股阴森的寒意从脚底窜起,震的头皮发麻,直打哆嗦。

“阴阳眼!传说中的阴阳眼!!”

人群中有人惊呼,惹的又怕又好奇的老百姓们在旁边又三三两两窃语起来。

“不……不会吧,‘阴阳眼’可是通天之人才有的,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老太婆能有阴阳眼?”

“看她这架势,莫不是真是道行高深的天师吧?”

“啧啧,邪乎,真邪乎……”

然而众人的惊诧未去,甚至连被神婆摸骨算命的姑娘都还没来得及动弹一步,那个奇装异服的“天师”竟然佝偻着背,小心翼翼的在女子身前放下陶碗,颤颤巍巍的拜了下去。

“天佑我族,天佑我族啊……”

神婆拜的虔诚无比,不是那种点到为止的拜,而是真正五体投地的大拜,让站在正中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面带惊慌的看向自己的婢女。

“绣春绣春……这……”

唤作绣春的婢女也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她本来是陪着小姐溜出来散心,见这老太婆摆摊算命,想着搏自家小姐一笑,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绣春护主心切,脚一抬作势就要将自家小姐揽在身后,谁知那神婆眼前的破陶碗却忽然抖动了起来——

像是受着地心的引力,不停的磕碰在石砖的地面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陶碗里不知何时多了些透明的液体,借着这波抖动被晃了出来,却也不往地面上坠,反而向上涌起汇聚,变成一串金光灿灿的水珠。

水珠被阳光一照,亮的惊人,却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唰”的一声涌向那白衣的小姐,再也看不见半分踪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姐——”

女子见水珠像暗器一般,冷不丁向自己袭来,惊叫出声,一旁的婢女也吓得不轻,连忙上前,一脚把那破陶罐子踢了开。

罐子“咕嘟嘟”的滚了远,绣春又赶紧转过身来查看自己的主子的伤势。

可莫说受了伤,那身雪白柔软的衣衫上竟是干净整洁一片,连半点水渍都没溅上,一切恍若是两人的幻觉一般。

“啊,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那么亮?”

“咦,天师人呢?”

“刚才还在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哈哈哈,什么阴阳天师,八成是算不出来,使了障眼法跑路了把!”

“哎,原来真是个骗钱的啊……”

待众人回过神来,刚才又是摸骨又是跪拜的老妪早就消失了踪迹,哪里还有刚才神神叨叨、让人惊骇不已的场面。

“骗子!竟然是个骗子!!白花了一两银子!死老太婆!”

围观的众人做鸟兽状散去,独留绣春跺着脚忿恨的骂着。

那白衣的小姐却从袖中掏出锦帕,在自己的手背腕间细细的擦了擦,扯着嘴角不甚在意的说道:

“算了,不过是一两银子,当施舍出去了好了……”

钟北亭见状也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哂然一笑。不过是江湖术士招摇撞骗,亏得自己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浪费时间。

刚想抬脚随着人群散去,却见一身锦衣的男子从街尾逆着人群急急而来。

玉面乌发,面有沉色,见着人群中的这两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人喘过气来,又板起脸来斥道:

“谁让你出门的?!发现二妹不见,三婶都快急昏过去了!!快跟我回家!”

“大哥~~”

那姑娘见被家人当场逮了住,也不挣扎,昂着脸,拖着尾音撒娇道。

然而一道犀利的视线却穿过她的纤细的身体,直勾勾的定在被她唤作“大哥”的男子身上。

“玉……晨?”

钟北亭眯了眯眼,对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幽幽的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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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像?”

“嗯……也说不上有多像,但你一说就有那么点感觉……”

眼下玉晨同钟北亭两个人正站在玉家厅外说话,钟北亭看着厅内拭泪的三夫人和手忙脚乱安慰她的玉二小姐,若有所思道。

玉,是玉西大姓。

从玉家第一任家主在玉西扎根开始,经过几百年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如今玉氏一族在幽南之地枝繁叶茂的盛况。

在这座边城中冠上“玉”姓的府邸有十一座,可真正属于玉家嫡系的却只有一座,世人为了加以区别,称之为澜庭大玉府。

相较于澜庭大玉府,玉西还有一座红鹤小玉府,指的便是玉树那一支显赫旁系。

玉家现任家主玉刍老太爷,已有八十高龄,是宫中玉太后的亲生父亲。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叱咤一方的人物,在十五岁那年生了嫡长女玉蓉,之后夫人一直无出。

待长女入宫,正室夫人过世,老太爷才续弦娶了金家女,七年内接连诞下三子。

这三个儿子便是如今的大老爷玉康,二老爷玉澜,与三老爷玉筵。

玉晨是大老爷玉康的嫡长子,也是玉刍老太爷的长孙,虽然不过二十多岁,却着着实实只矮了玉太后一辈,是她老人家正正经经的亲侄子。

玉晨下面还有个二弟玉舟,小妹玉眺。玉眺已经与幽北周家议了亲,待到五月节气过后,便会出嫁。

二老爷玉清天性散漫,沉溺于道家臻境,不娶妻也不生子。反正澜亭大玉府也不指望他继承家业,众人劝说无果之后就随了他去,一时让这位清虚道人成了玉家最为自在的一人。

相较两位兄长,三老爷玉筵就中规中矩的多,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

嫡女生下不久便夭折,正好庶妻病逝,三夫人高懿便将庶女玉睢养在膝下,当嫡女一般对待。

三夫人对这个一手养大的孩子格外的上心,衣食住行皆是玉家嫡女的标准。

玉家众人体谅她失了自己的孩子,又并未再生,便按照宗族排序,将玉睢排在玉眺之下,唤做了二小姐。

玉睢还差一月便满二十,与玉家大小姐玉眺着实差不了多少,但三夫人对自家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宠到了心尖上,一心想要为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便拖到了现在还待字闺中。

玉家二小姐身材纤细,面容清秀,性子也甚是活泼。

笑起来眼睛便会眯成细细的一条缝,正是这双眼,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封言青,封家那位好不容找回来,却只呆了半年便又回到师门的二公子,封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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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往事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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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又向西倾斜了几分,玉睢还在厅内安慰玻璃心的三夫人,玉晨只好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同钟北亭解释道:

“我三婶以前不这样的。你也知道,刚翻过年我三叔就猝然离世,三婶受了不小的打击,难免有些受不得刺激。”

钟北亭知道玉晨家里出了事,不然也不会在正月初四就匆匆离开京城,返回幽南玉西,只是他不知道,出事的竟然是这位澜庭大玉府的三老爷,玉筵。

“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是可以理解。”

钟北亭脸色暗了暗,想到一个多月前席卷梁京的暗战风波,又顿了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微凉的晚风拂过,不若白日那边燥热,却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突兀与违和。

“他真的离开京城了?”

安静了半晌,玉晨终于开了口,提了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封家二公子。

虽然匆匆忙忙返回玉西,着实不知道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多月过去了,羿王监国、靖阳王统领青威军,这样的大事多多少少会有些耳闻。

就连这新设的“提督少卿”,他也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只是没想到摄政王派到玉西来的文治武官,竟然是自己的好友——钟北亭!

“不知道。听说是。”

钟北亭语气有些黯然,说出口的话却让玉晨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封言墨、秦凉、钟北亭,还有他自己,四个人在梁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些年背着家里人也不知一起做了多少荒唐事,怎的自己不过回了一趟玉西,那三人间就生分成了这个样子?!

莫说言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钟北亭竟然一副模棱两可、不甚清楚的样子,光是他同那位二公子的“患难之情”,怎么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不知道”的结果吧……

“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怎的他离开京城没有同你道别?”

感觉到了玉晨不一样的目光,钟北亭无奈的撇了嘴一笑:“别这样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想想又抬了头,看着渐弱的春阳,发出深沉而又萧瑟的叹息:“我们几个…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道路,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言青,如果当初没有帮着羿王殿下骗你试探你,你还会这样不告而别吗……

晚风忽起,纵然暖春,也一地寒凉。

“对了,你在幽南可曾见过秦凉?”

见气氛太过伤感,钟北亭敛了心思,忽然提到那个闷不啃声就从了军的平南王次子。

“秦凉?!”玉晨闻言一震,有些莫名奇妙:“那个傻子不是在梁京做他的皇亲国戚吗,怎么会到幽南?!”

“呃?你不知道?!”见玉晨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模样,钟北亭更是惊诧。

平南王在大局稳定后提出想让自家的老二出门历练历练,羿王殿下欣然同意,几位相交的好友还嘲笑秦凉这是为了自家的小媳妇儿打算“从良”。

谁知摄政王令一下,便叫众人傻了眼,这位平南王家的公子竟然选择从军!!

从的还是靖阳王麾下的军!!

本来摄政王令靖阳王秦君璃接管西南大营就存了别人揣摩不透的心思,秦凉此举更是让众人纷纷质疑他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真的打算“富贵险中求”?

好友的决定钟北亭干涉不了,但在他想来,西南大营离玉西城不过百里,再怎么着秦凉也会顺路先来同玉晨打个招呼的吧……

谁能想得到,玉晨竟是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

玉晨的沉默让钟北亭有些不安,蹙着眉一边解释一边询问着:“他随了靖阳王殿下来西南大营接管青威军,就没有来找过你?”

那位玉家长孙嫡子原先还清亮的目光瞬间染了一抹黯淡,握紧了拳,摇了摇头语气苦涩的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青威军中……”

“……”

这下沉默的又换了从梁京来的那位提督少卿,然而玉大公子却是抬起头,一把勾过好友的肩膀,恍若不在意的大笑道:

“行了行了,不见就不见呗,让那两个一边凉快去!走,好不容易来了玉西,本公子请你喝酒去!”

“别,我刚到玉西,还有公务在身呢!”

“算了吧,不就是劳什子‘提督少卿’嘛,这等放不开,还是我玉晨认识的钟北亭吗?!”

“哎,罢了罢了,说不过你……”

“走走走,咱俩今夜不醉不归!”

说着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玉家大公子就这样拐了刚到玉西的提督少卿钟大人,消失在了最后一丝天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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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芬跟了赫泽两天,他白日里就在街上随便逛着,天一黑就回到客栈,不再出门。没见他同什么人说过话,也没见他在城里留下什么消息记号之类。”

一行四人坐在酒肆的二楼,云夜掀开帷帽的一角,看了眼街上的行人,听云非蹙着眉在一边汇报赫泽的行踪。

“嗯,看样子这位越姆族的大法师也不知道秦君远的下落呢。”

端着茶,也不喝,那位离宗宗主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却叫云非一愣,有些不明白。

“不知道?那这一个月他干嘛每隔几天就离开越姆族、跋山涉水的来这玉西城?”

“闲的蛋疼呗~”

咔嚓,咔嚓。

玉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百无聊赖的听两人说话,忽然插了一句。

云夜闻言没好气的扭过头来,“咚”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磕在桌上,板着脸道:“玉树,你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哎呦~姑姑,舅舅那么有钱,给了你们这么多盘缠,又花不完,何必急着赶树树走呢~”

云非实在受不了玉树这捏着嗓子撒娇的语气,浑身上下闪过一阵恶寒,不自主的抖了抖。

一直往嘴里塞东西的云霜见状抬了眼,从几人面上扫过,笑嘻嘻的道:“是不缺钱,但把你卖给小玉府,可以换更多钱,买更多好吃的!”

云霜虽然不知道这个叫做玉树的和尚和自家宗主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唤她“姑姑”,又为什么要唤明修阁主“舅舅”,但她却知道,玉树这红鹤小玉府唯一的宝贝公子,可是相当相当相当的……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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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个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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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云夜出了上官家的宅院,又往偏僻处行了几步,直到路过一条不起眼的巷子,秦君璃才停下脚步,猛的伸手将人往后一扯,语气森然的开了口。收藏本站

“你刚才唤他什么?”

“恩?”

走在前面的女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冷不丁被秦君璃这么一扯,便脚下一个趔趄,撞入男人的怀里。

抬头但见他脸色不愉,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心有不解:“什么什么?”

从上官家出来已经辰时过半,虽然两人挑了人迹稀少的小巷行走,还是惹了一些偏院后门出来的妇人注意,对这一双天仙般的人儿投来惊艳疑惑的目光。

秦君璃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咬了咬牙,提气翻身,揽着素衣盛颜的那人就往一墙之隔的荒废小院里跳。

刚一落地,还未等人站稳,尚未弄清状况的女人便被他用力推按在矮墙上。

突如其来的吻从上方侵袭而下,就像男人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随着闸口一开,呼啸着奔腾汹涌而出,直要将人淹没在这猝不及防的浪潮之中。

“唔……”

四片薄唇相触,男人在一片湿热间肆意碾压攻掠,不给对方丝毫喘息防守的余地,让云夜像无数败在他手下的敌人一样,瞬间溃不成军,只能红着脸、搂住男人的脖子,借以止住向下的坠势。

“别……”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轻颤不已的女人连忙开口求饶,谁知刚刚吐出一个拒绝的字,剩下的话语便又淹没在了男人猛烈的攻势之下。

半晌之后,待秦君璃内心深处的情绪宣泄殆尽,才终于放过了她。

却也不松手,只是搂着人,将头搭在肩上,凑近小巧如玉的耳朵,喘着粗气道:

“阿夜可真是偏心!对别人都是‘哥哥’长‘哥哥’短的,怎的到我这儿不是‘殿下’就是‘秦君璃’?”

云夜闻言星眸一晃,终于明白这男人的不高兴是从何而来了——竟然是因了自己那一句“明修哥哥”?!

可按照娇姨同自己生母的关系,她是真的要唤明修一句“哥哥”呀,这男人吃醋吃的…也太没道理了吧?!!

“不如阿夜也唤一句‘哥哥’,让我体会一下个中滋味,可好?”

谁知秦君璃似乎觉得乱吃飞醋不够尽兴,竟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入云夜眼中,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你怎的这般……”云夜没好气的一笑,作势要将人推开。

男人却压着她不肯退让,眼神灼灼道:“这般什么?”

“无赖!!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当街耍无赖,还有没有王法了?!”

“哼,王法?阿夜,落在本王的手里,可从来没有什么王法不王法的……”

见女人红着脸撇开眼,左右就是不肯开口,秦君璃眼中精光一闪,放柔了声音,在她耳边哄道:“阿夜,我的阿夜,就叫一次……好不好?”

“秦君璃,有你这么没脸没皮的吗?”

“又没有别人在……”

“你就不怕说出去毁了自己靖阳王的形象?”

“阿夜才不会说出去……”

“……”

“阿夜再磨蹭磨蹭,前洲可要寻来了……”

“!!”

被这只狐狸逮住,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作态,云夜没有办法,只好四下环顾了一番。

见真的没有旁人,这才咬着唇,垂下眼,像不谙情事的少女般,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君璃……哥哥……”

秦君璃看着女人一脸娇羞的模样,眼中荡漾出温柔缱绻的爱意,伸手抚过对方的发,得寸进止道:

“乖~阿夜这样听话,不如再求‘君璃哥哥’抱抱你?你的君璃哥哥现在为了你,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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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秦君璃逮着一番“捉弄”,两人在那荒废的小院中耽误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在云夜的催促不耐下,从院内一前一后的翻了出来。

刚一落地,便见那位雾影无痕剑的传人在窄巷中抱剑而立,一身的淡漠冷肃,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云夜想到男人刚才的胡闹,面上一红,低头捂嘴微咳一声,连招呼都不敢打,戴上帷帽便脚下生风离开了这等是非之地。

“可有消息?”

那位离宗宗主的身影刚一消失,秦君璃脸上的笑意便沉了下去,冷着脸对自己的暗卫问道。

“没有,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还是那幅无情无绪的样子,眼中却多了些别的东西,只是前洲一直垂着眼,连秦君璃那样精明的男人,也并未发现一点半分。

“最近玉西可有什么来历不明的高手出现?”

玉树与云霜失踪的莫名其妙,能在离宗的眼皮子下行这等诡事,定然不是一般的宵小。

而连自己留在玉西城内的暗桩也查不出一点半分,这怀疑的对象只能是那些容易被挑拨煽动的江湖人了。

只是对方放任着那么多权势之辈不动,为何偏偏对两个不谙世事的小鬼下了手?!

“有,而且不止一波。除了魏家笼络的那些,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神隐之力’来的。”

“神隐之力?”秦君璃闻言心中一怵,转过头皱着眉看向前洲的脸。

羿王大权在握,魏佟两家几乎是一夜之间偃息了下去。

可秦君逸毕竟只是得了一个摄政王位,并非南秦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又让这两家心中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魏家不若佟家那般瞻前顾后,知道摄政王有意让秦君璃接管西南的四十万青威军,便当机立断下了手,寻了江湖中人前来搅局,指望着就算改变不了最终局势,也能让这不知怎么站到一起的兄弟俩膈应一番。

然而魏家费尽心机寻的不过是些三流高手,早就被秦君璃在背后一个一个的盯了住。只要对方胆敢意图不轨,便会立刻被人生擒捉拿,悉数押往京城,丢在魏家的大门之前。

只是这从未听说过的“神隐之力”……

跟那西陵九星图一样,听着就是“怀璧其罪”的东西,难道沉寂了十数年的江湖武林,又要因为这样东西,掀起血雨腥风般的争夺与杀戮?

“让庄成那边注意些,除非牵涉到离宗,有关‘神隐之力’的争斗一律不要参与,以免有人借机将靖阳王府拖下水。”

“是!”

看着前洲领命而去,男人眼中堪堪浮起一抹嘲讽。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钱权名利——自古贪欲人皆有之,又何分朝堂与江湖?

只是背弃所有之后得到手的,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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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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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告诉我你出现在玉西城内,就是为了抓那个离家出走的新柔郡主。”

云夜见秦君璃转瞬间又贴了上来,回过头无奈的一叹。

“成国公开了口,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卸下了平日的深沉冷肃,秦君璃站在春光里温温一笑,就真的仿若芝兰玉树的富贵公子,惹了不少来往的姑娘掩嘴侧目。

可只有云夜知道,掩在这副皮囊之下的灵魂,是多么的腹黑与顽劣——

试问哪个男人会在逮住离家出走的新柔郡主后,连话也不让对方多说,直接一副药将人灌了倒,连夜送回京城的呢?!

成新柔那个笨蛋也是倒霉,去哪不好,偏偏要往玉西跑,结果还没蹦跶几天,就栽在了这只腹黑狐狸的手上。

“不过成新柔的这个‘恩情’本王倒是记住了,改日成国公府办喜事,本王这个做‘表哥’的定当送份大礼。”

“恩情?”云夜眉头一挑。

他好像一见到那位郡主就下了狠手吧,新柔对他又有哪门子的恩情?

男人嘴角一勾,笑意更甚:“多亏她瞎嚷嚷将阿夜引了下来啊,不然本王何时才能与阿夜相见?”

“呵,殿下阻止了新柔郡主的逃婚大计,恐怕日后都别想踏入成国公府半步了。”

嘴皮子一抖,走在前面的云夜好心的提醒道。

成新柔性子直爽,又爱憎分明,不拘小节。秦君璃在玉西坑了她一把不说,日后还要在她成婚时送上大礼,可不得被这位郡主视为永不来往的奸吝小人?!

“没关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成国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日后她也当不了成国公府的家。”

秦君璃从来没将成新柔的威胁看在眼里,成国公是成国公,成新柔是成新柔,卢征也不会因为这丫头的一两句挑拨就头脑发热,不分青红皂白。

梁京官员众多、皇亲遍地,要论真正的实务与圆滑,恐怕谁都比不过左相封明泽与成国公成兆这两个人。

封明泽的周旋算计是用在抑制乱权、匡扶朝纲、为民谋利之上,而成兆的以退为进,则是早早的将自己择出了“功高震主”的愚将之列。

青焰军看似直接受命于皇权,可有卢征、铁雄等人在,谁能小看这位“无官无职”的成国公?!

新柔郡主此次离家出走,成国公一封书信求到了刚刚统领青威军的靖阳王手上,何尝没有试探交好的意思?

至于背后是对摄政王官制改革的不满,是对未来女婿钟北亭的敲打威慑,还是对靖阳王的投石问路,恐怕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明白的事情了。

秦君璃话语间皆是对这位新柔郡主任性妄为的不满,想到她那刚刚定下的未婚夫,嘴角闪过一抹讥笑,又道:

“不替成国公府谋划也就算了,这女人竟然蠢到与本王作对,她难道就不明白,日后能够成为她靠山的就只有本王吗?!”

呃……

云夜闻言眼皮跳了跳。

秦君璃这话说的着实没错,钟北亭是羿王心腹,日后必得大用,不然秦君逸也不会想方设法替钟家促成这门亲事。

且不说国政大事,这夫妻之间总不会一帆风顺,偶尔也会有些磕磕碰碰,加上成国公年岁已大,万一以后真的不在了,小两口又因为琐事闹得不可开交,能替成新柔撑腰的不就是眼前这位拥兵为重的靖阳王吗?!

不得不说,摊上成兆这个亲爹,成新柔真是不知修了多少辈子的福气啊……

可想到当日这位郡主不顾流言蜚语、翻了墙头来寻自己喝酒时说的一番话,云夜又替这位向往自由的郡主感到可惜:

“空有翱翔的远志,却偏偏生就了金丝雀的命运。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像她这般身不由己!”

一句甚是感慨的话语落地,却叫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晦涩不明的光。

“那阿夜呢,阿夜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

身不由己的事?!

云夜心中一震,正准备往门内迈去的脚步一停,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在台阶下顿了脚步,不再向前的男人。

日光掠过高大的门檐,堪堪将暗影投射在他的脚下。

秦君璃就这样仰着头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像是挂在天上灼灼不可直视的烈日,让人心生了对光明和温暖的向往。

站在朱红镶金大门前的女人缓缓取下帷帽,帷帽下的盛世之颜恍若幽幽淌过心底的溪泉,有种说不出的沁凉与圣洁。

一冷一热,一明一暗,似乎就这样停滞了时间、穿越了空间,成为两人心中永远忘不掉的那一刻。

“秦君璃。”站在台阶上的女人忽然开了口,一字一句,清冷如雪,严肃而又认真的模样,叫人冷不丁的在烈日下一颤。

“如果造化弄人,我注定要回到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

“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秦君璃一定会搅的这九州大陆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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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秦君璃一定会搅的这九州大陆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无论南海天涯、北溟山巅,我,都会一直一直找下去——

至死,方休!

“哎……”

云夜坐在桌边,对着桌上的三菜一汤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叫推门而入的华衫妇人蹙了蹙眉,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放在她的手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不合宗主的胃口?”

“怎会?夫人亲自下厨,可是云夜的口福!”

抬起头,对着身边的金夫人潋滟一笑,但叫见多识广的金步摇也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般,眼中染上了惊艳之色。

金夫人——手握淮中漕运议事权的金夫人,掌管江南陇玉阁的金夫人。

谁知道这位在淮禹两州古玩界颇负盛名的金夫人,竟然会是玉西金家的当家人金步摇呢?!

无念山离心剑,忘忧谷中百药现。

澜沧江金玉河,昆仑雾隐皆不见。

无念山离心剑,说的是立世三百年的无念山离宗,而一句“澜沧江金玉河”,指的便是这立足于澜沧江畔玉西边城的金家和玉家了!

玉家在玉西的地位不言而喻,然而在澜沧江关屏山的这一边,同样显赫与重要的,还有与玉家比肩的……金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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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闻风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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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一族低调,在生意场上特地避开了玉家经营的茶叶玉器,又避开了上官家的瓷器香薰,走了粮盐商贸、茶楼酒肆等与民生戚戚相关的路子。

玉西百姓知道金家当家是个女人,府中人丁不旺,还有个养在深闺从不露面的小姐。

却从未有人将玉西金家的金步摇,同淮中金家的金夫人联系到一起,更未有人想到,金家的这位“金小姐”,竟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离心剑的主人——离宗宗主云夜!

甚至,从金步摇、上官明修同云夜这三人的关系来说,玉西金家,同淮中金家一样,根本就是离宗执玉阁的一部分……

“那宗主可是在想刚才门口的君公子?”

金步摇先前得了明修阁主与宗主的命令,不着痕迹的在淮中漕运议事权上挺了君家家主君玉离一把,自是认出刚才同自家宗主在门口说话的是那位君锦的君公子,于是眼中亮起一抹八卦的精光。

“那是离宗的素玉之主,靖阳王殿下……”听金步摇提了“君家”,云夜这才想起先前在淮中的事,浅笑着解释道。

“君玉离,秦君璃,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被咱们宗主迷的神魂颠倒的男人罢了!”

金步摇是个女人,又是个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女人,当然不会看错那位殿下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

倒是自家宗主,明明看到对方眼中都带了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又为何总是犹豫不决,想着身份地位那些乱七八糟的身外之事呢?

再说,离宗宗主也是人啊,又没有哪条宗规规定宗主不能嫁人。

就像她以女子身份接任宗主一样,只要手段足够强硬、本事足够大,又有谁敢多嘴半分?!

“夫人可是情场高手,小女自叹不如……”

金夫人不知道姒族的事情,云夜自然没法与她多说,于是便撑着脑袋,斜觑了金步摇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笑着打趣转移了话题。

“对了,云非可回来了?”

“回来了!”

云夜的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人大汗淋漓的闪入屋内,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像是在太阳底下被炙烤了整整一个晌午。

桌边的女人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连忙将自己面前的凉茶推到云非面前,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样?”

云非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咕噜噜灌了个底朝天,抬袖抹了抹嘴,这才彻底缓过来,却不作答,只是顿了顿,眼睛往桌上的饭菜一瞟。

金夫人会意,连忙端着空了的茶盏退下:“我再去添些茶水来。”

见金步摇关了房门,带着婢女绕过回廊走了远,云夜才敛了眼角的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能让云非刻意支走金夫人,除了事关姒族还能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理由?!

“玉树和云霜的失踪难道和姒族有关?!”

“不能确定,只是玉西这两日多了许多江湖人,包括桐州桓阳、蜀州鬼门、沧碧玉女,甚至连北齐那边都有不少人闻风而来。

江湖上有人传言,时隔十八年,‘神隐之力’重现江湖,得之者可得天下!”

“神隐之力?!!去他娘的狗屁神隐之力!!”

云非不过一句话,但叫那位端坐在桌前的女人瞬间变了脸,气的一拍桌案就“腾”的跳了起来。

瓷盘玉碟在大理石镶木的桌上震了震,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溅了大半汤汁,险些在女人的怒气中被劈成两半。

“这些人脑子里都是屎吗?!十八年前为了所谓的‘神隐之力’险些灭了我姒族,十八年后又要卷土重来、让好不容易凑齐的这些族人再丧命在他们的无知与贪婪之下?!!”

砰——

咚——

哗啦哗啦——

云夜早就被气的发了疯,顾不得保持理智,一把掀了眼前的桌子,让云非连忙拧着眉往后一跳,堪堪避开四散的碎瓷与汤汁。

“神隐之力、神隐之力,要真有劳什子‘神隐之力’,莫说得天下了,我们姒女一族又怎会在外流亡百年,被人追杀的连血脉都快保不住了?!!”

怒不可遏的女人气的浑身都冒了烟,不住的在屋内打着转,甚至连那把甚少出鞘的无妄剑都在她的袖内发出“嗡嗡”的铮鸣之音,仿佛随时都会冲出禁锢,展现非人的震慑之力。

云非站在一旁抿唇垂眼,不曾多说一个字,然而握在剑柄上的手却紧了紧。

神隐之力,身为姒族一份子的他,何尝不知这传言的“神隐之力”在百年间为姒女一族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一族十万人,经过百年的逃亡,如今剩下的竟然连万人都不到了……

神力,上古女族确实是有神力。

可这“神力”从来只能用于维系女族的繁衍与生存,又怎会如外人所说的那般肉白骨、生死人,成为主宰天下的捷径?!

十八年前,涯漈族女因江湖人的追杀丧了命,独留两岁的小族女流落到了无念山,靠着离宗和封情丝的庇护才堪堪得以活命。

如今,贪婪无知的世人卷土重来,又将为姒族带来怎么样的命运和未来?!

“明修呢?”

深喘了一口气,发泄完心中忿郁的云夜冷静了下来,沉着脸向云非问道。

“在红鹤小玉府,牵扯到姒族,明修阁主和娇姨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让红鹤小玉府出面,以免被人怀疑到上官家与金家。”

“嗯。”云夜似乎缓了缓,面色不愉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眼,一脸严肃的对着云非下令道:“把搜索玉树云霜的人都撤回来,放出消息,离宗宗主不日将现身玉西。”

“宗主!!!”

云非闻言大惊,不可置信的往前踏了一步:“这时候宗主切不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呵。”女人说着挑了嘴角一声冷笑,“本族女就是要以离宗宗主的身份出现在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人面前!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挑拨生事,又有谁敢将主意打到无念山离心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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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深爱如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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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北亭做东,在铜雀楼宴请玉西城守牛轲廉的消息不胫而走。

玉西城守牛轲廉那是什么人——明着是掌管地治的五品小官,暗里却是这玉西一揽边贸大权的“土皇帝”。

提督少卿钟北亭那又是什么人——摄政王新设的文治武官,位居三品、初到玉西,以城防安治之名,行监督分权之实。

这样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两个人竟会一见面就哥俩好的在铜雀楼饮酒作乐?!

关键还不是牛轲廉替钟北亭接风洗尘,却是那位新到任的提督少卿做东,宴请这位在玉西盘踞了二十多年的城守大人?!

消息一出,恐怕所有在背后观望的人都像金步摇这样,先入为主的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两人定是达成了什么默契,才这般一见如故、不分你我。

然而站在窗边衣着简素的女人却看着手中的信件,一笑而过:“对上混迹京城的‘四霸’,牛轲廉还是嫩了些!”

前来送信的云非有些不解,挠了挠头,将视线落在金夫人的身上:“不过是在铜雀楼请了一顿酒,难不成就能让牛轲廉松口、轻易将玉西的城防部署交出来?”

“牛轲廉又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容易吐出吃到嘴的肥肉!”

金步摇磨墨的手一顿,笑着瞥了云非一眼。

真要一顿饭就能搞定,牛轲廉早就被人从城守的位子上拉下来了,还能一坐就是十多年?

“钟北亭宴请牛轲廉的目的当然不是联络感情,铜雀楼的一顿酒,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让玉西府衙的那些傻瓜放松警惕罢了”

桌边的女人提起笔,润了些许墨,一边写些什么,一边口中未停的说道:

“一群蜗居边城的小吏,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敌不过钟北亭那些忽悠人的手段。

倘若这位新任的提督少卿在酒宴上灌醉牛轲廉,先让他应允交接一事,再伪造文书,糊弄府衙中没见过世面的文笔官爷,趁机强势分立州郡府卫;或者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无中生有、制造出让对方不得不屈服的‘意外’,成为自己握在手中的把柄。

就算牛轲廉再不情愿,等他清醒过来时,事情也早已成了定局,谁又知道到底是这位玉西城守醉酒之后犯了糊涂,还是那新来的提督少卿在中间挖坑设伏?”

“……”云夜不过随口举几个例子,云非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脸色讪讪的叹道:

“原以为钟将军府出来的公子怎么也是行得端坐得正,没想到也会这般……”

“这般什么?”

将手中信纸吹了干,对折后塞入信封,又在封皮上写下几个小字,桌案边面容皎皎的女子这才抬起头,笑着看向一脸感叹的云非。

“官场政治本就黑暗,钟北亭只身带了二十人就胆敢赴任幽南,不使些非常手段,又怎能胜任这‘提督少卿’一职,替秦君逸担下这幽南边地的城防重责?”

“阿夜对钟北亭倒是一如既往的欣赏。”

忽然窗外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屋内三人连忙扭头看去,但见一身明蓝锦衣的靖阳王殿下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书房外。

男子俊朗如玉、面若春阳,无论眉梢嘴角,都是恰到好处的笑,却透出一股子酸溜溜的不悦。

糟了……

云夜看见那张隐隐泛出铁青的脸,心中一紧,连忙出声解释道:

“这算哪门子的‘欣赏’!玉树云霜的事情有些复杂,离宗没办法再掺和其中,只能让玉家出面。一旦红鹤小玉府介入,必定要走官府的路子,今后若是钟北亭掌管城防安治,这件事最后还是要落到他的手上,我可是就事论事。”

秦君璃一现身,金步摇便同云非相视一笑,识趣的往外退。

窗外的男人也不走正门,伸手扣住窗棱、提气一翻,闪身就入了屋内。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金步摇身上一掠而过时,却明显一愣,眯着眼看向桌案边浅笑盈盈的女人:“是她?”

云夜自然明白秦君璃说的是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桓绕在心头的疑惑一朝得解,那位靖阳王殿下中闪过了然与顿悟,撩着衣摆寻了地方坐下,没好气的哂道:

“当初在淮中,我道金家怎么那么容易就松了口,与君锦在淮中漕运议事权上达成一致,原来金夫人是你的人!”

“难道就不是君家家主且论天下局势、笑谈四海人生,风姿过人,让人折服仰慕?”云夜绕过书案,倒了杯茶,一边递给不请自来的男人,一遍咧着嘴打趣。

潋滟的笑意从那皎月般的容颜上荡漾而开,就像夏日迎风摇曳的青莲,一瞬间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

男人瞳孔一缩,伸出的手指一顿,还未待人有所反应,便忽的用力,握住眼前那人的手腕就自己怀中拽。

“呀!!”

云夜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连忙侧身护住手中的薄胎釉瓷杯,却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贴上温热熨烫的身体,依偎在了对方的怀里。

“秦君璃!!”

纵然反应再快,还是被沁凉的茶水溅了一身,云夜看着素白菱纱衣裙上的水渍,瞪着秦君璃,恨恨的咬牙切齿着:“刚换的衣服!!”

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富庶一方的君家家主自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从来都是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哀一乐。

莫说一件衣裙,只要眼前这人开口,就是将君锦送她又有何妨?!

揽着女人的纤纤细腰,抬手擦掉她鼻尖的水珠,秦君璃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我倒是不知,阿夜竟在那时就已经有了折服仰慕之心。”

“论厚脸皮,你秦君璃敢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第二有什么意思?”

嘴角勾起坏笑,男人用了巧劲,堪堪将云夜的两只手都反剪在身后,逼着她往自己身前凑。

“秦君璃!!”

云夜本就坐在秦君璃的腿上,这样一闹,就像主动投怀送抱,往男人身上贴一样,羞的她颊上腾起红云,咬着唇压低了声音佯怒:“还要不要脸了!”

“美人在怀,要那脸皮作甚!再说‘折服仰慕’的话可是阿夜亲口所说,怎的反倒怪起我来?”

“你!死狐狸!!”

“哈哈哈哈,打是情骂是爱,阿夜若是喜欢尽管骂,在下可是甘之如饴……”

“……”

天色渐暗,黑夜又一次降临。

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涓冷如流,原先天南海北、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只因命运的安排,在这山河动荡的岁月里走到了一起。

没有初见时的试探算计,也没有后来的各为所需,抛开身份与责任,如今两人之间更多的,却是慢慢滋生而出的情意与眷恋。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只是这似云如风的深情爱恋,又敌得过多少跨越时空的阻隔与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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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混乱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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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就不怕邹渠、崔巍二人兵变造反,杀你个措手不及?”

云夜一边同外间的秦君璃说着话,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的衣裙,走到屏风之后换上。

虽然西南大营相距玉西不过百里,但以这男人频繁出现的架势来看,他这几日根本就没回过青威军驻守的腾平,而是一直在玉西城内打着转。

“收复西南大营需要的是时间,我偶尔不在,昌裕王的那些老将们反而可以松口气,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我可不想仗还没打,他们就因为压力过大败下阵来。”

秦君璃闲着没事,走到桌案边,拿起云夜先前写好的信封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浓墨素纸,浅香暗浮。

内容倒是其次,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上面那几个笔锋铿锵的小字——

一笔一划似山如石,有种锐不可当的昭然气势,也不知师出何人,竟是与她内敛不显的性格如此大相径庭!

然而云夜的注意力却在秦君璃最后的那句话上,眉头一皱,话语中便染上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担忧:“南疆……真的会有战乱吗?”

“不好说,端看北齐的那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翘辫子了。”

这位青威军统帅说的轻轻松松、简单至极,屏风后的云夜却是对南秦北齐之间敏感而又复杂的形势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不出意外,太子齐无昭定是北齐下一任的统治者。

可北齐的这位太子殿下英勇善战,又野心勃勃,只要他上位,必然不会放任两国继续和友睦邻下去。

在边境制造矛盾、找机会对南秦挑衅下手是迟早的事情,而一旦北齐铁骑向南压进,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便是西北的阙谷关以及束河的石原平地。

纵使南秦兵力雄厚,青平、青焰、青威三军加起来约有一百二十万人,但熟读兵书、能力卓绝的齐无昭绝不会傻到集中兵力和这一百二十万人直接杠上。

北齐最可能的打法便是利用周边的鞑靼、西凉、南疆,分散南秦三军,对南边的青威、西北的青平进行牵制,再趁机寻找突破口打开防御线,绕道青焰军后方,形成合围之势,主攻石原;

或者徉攻石原,半路转道阙谷,同鞑靼内外夹击,率先突破南秦的西北大门。

无论北齐选择哪一种破关南下的战术,都不可能放任四十万的青威军离开西南北上,援助青平或者青焰两军。

所以只要北齐有所动作,南疆必定不会太平,肯定会有人经受不住齐国的诱惑,跳出来在南境制造摩擦,限制青威军的行动。

见利忘义、落进下石,连人都尚且如此,何况唯唯诺诺、夹缝求存的蝼蚁小国呢?!

除此之外,和周边小国的一些打打闹闹,着实算不上什么“战乱”了……

云夜换上一件青纱薄裙,从屏风后款款步出,便见秦君璃站在桌案边,盯着自己做了注释的山川地志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你现在在何处落脚?”

云夜兀自走到桌案边拿起刚才秦君璃端详过的那封信,一边推开门着人将信送出,一边扭头对着屋内的男人问道。

“悦来客栈。”男人回过神,眼中一亮抓着机会就一个反问:“怎的,阿夜可是想念濯青院的日子,想与本王同吃同住?”

云夜先前可没看出这男人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这么厉害,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冷哼道:

“客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堂堂的青威军统帅,竟然往人堆里扎,你是嫌这玉西不够热闹是吧。”

城东的悦来客栈,那是什么地方!

就别说鱼龙混杂了,光是最近吵吵嚷嚷、蜂拥而至的江湖人就将整个客栈里三层外三层的住了满,这家伙竟然还能在那地方住的下去?

“如果‘金家大小姐’相邀,本王当然恭敬不如从命,立刻、现在、马上就搬入金家大宅。”

客栈那种地方确实不够隐蔽,秦君璃也只是租了间房、明面上做个掩饰,实际却是住在君锦暗地安置的产业里。

不过有美人儿怜香惜玉、盛情相邀,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说出后面那些话,驳人面子。

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培养感情,秦君璃忽然觉得这趟玉西之行,当真是美妙极了!!

成新柔那个笨蛋,看样子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嘛……

“哼,我可不管你搬哪,金家只是寻常商户,不沾江湖事,你别将那些人引到我这里来就行!”

云夜的本意是让秦君璃注意最近的江湖动向,不要给他自己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结果那个男人却是说着说着就要住到金家来,让她一时间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既然这位殿下不着急回腾平,住在金步摇这里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他的身份太敏感,被人发现同金家有来往,免不得为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君璃可不管这些,见云夜不反对,当机立断,一个口哨招来自己的暗卫,让他去收拾东西,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

“对了,说到‘江湖人’,你可是要调执武阁的弟子来玉西?”想到刚才信封上的“明石”二字,秦君璃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试探性的问道。

云夜闻言却扭过头,看向秦君璃的脸,表情僵硬的抖了抖嘴角。

这只狐狸也太精了吧,不过信封上的一个名字,便叫他一分不差的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是。”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

虽然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不会牵扯到朝政大事,但毕竟这里是幽南边境,让这位青威军的统帅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想必你也察觉到了,玉西最近有些不太平,许多江湖势力都在往这里聚,有执武阁的人在,万一发生些什么,离宗上下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云夜说的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秦君璃却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严阵以待,脸色一沉,站起身便向前迈了一步:

“阿夜,你老实和我说,你来玉西——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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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风水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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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葬在这里的人?!

秦君璃心中有些好奇,能够葬入玉家相思园的除了玉家的嫡系子孙,和入了族谱、明媒正娶的正妻,还能有什么不该葬在这里的人?

祖坟风水涉及氏族命脉,最是讲究,玉家人不会也不可能任由外人乱来,祸及子孙后代。

见云夜的目光流连在那片风化了的墓碑之上,秦君璃心中一震,脱口而出:“玉高氏?难不成是这个高姓女子?”

“这是一段隐秘,除了少数姒族中人,恐怕君璃是第一个得知的……外人。”

青纱衫裙的女子在墓碑前蹲下身,伸出如珠如玉的手指,缓缓自褪了色的刻字上抚过。

然而她口中的“外人”两字却让站在身后的男人瞬间眯了眼,浑身上下散发出凛然的冷气。

对姒女之族来说,秦君璃确实是一个“外人”——一个没有神女血统、对上古女族一无所知,却冷不丁闯入族女生命里的外人。

在没有回到北溟阴山之前,在他俩的关系没有被族人发现之前,秦君璃确实可以肆无忌惮的纠缠在姒族族女云夜的身边。

可一旦找齐三块玄铁卷,万千族人同归北溟阴山、开启避世屏的那一天,相爱却无法相守的两人又该何去何从?

这位靖阳王殿下不知其中奥秘,云夜也不知如何开口。

但愿那一天来的慢点、再慢一点,或许时间能够让激情退却,让爱恨消弭。

届时相隔山海,两人经历过的这一切淡化成彼此之间可有可无的记忆,便是属于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了吧……

“外人?我可不是阿夜的‘外人’!”

见女人收回手指站起身,秦君璃一把从背后抱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些生气的据理力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好气的一哼,云夜连忙转移了话题,这男人顺着杆子爬的功夫一流,再纠结下去恐怕又是没完没了。

“葬在此处的高氏,原本是我族内地位最高的法师。按照女族先例,法师终其一生不得娶嫁,以维持族女一人在族内绝对的领导力。”

关于上古女族有考究记载的史料不多,大部分都是世人口耳相传,平添了千百年来的想象与愿望,形成了各种流传在民间的、神乎其神的故事。

然而被世人知道并记载的女族只有八支,早在一千年前就随着这九州大陆的分化演变散落在了各地,融入了普普通通的世人当中。

云夜口中的姒族却是这八支女族之外,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一系。

因族地隐蔽、不问世事,族人从未走出自己的一方天地,姒族才得以在大陆的动荡与战乱中保存完整,成为最后一支“神女”之族。

放在以前,秦君璃从来不会对这些上古传说感兴趣,可因为云夜的缘故,他才遣人千方百计的从各地打探关于姒族的一点一滴。

纵然对这支神秘的女族有了些许概念,却只是冰山一角,远不及他从这个女人口中所知道的来的叫人震撼。

“法师?”

“嗯,类似占星卜卦、推演未来的国师。”云夜只是淡淡一点头,又继续说道。

“这位法师本不该出现在幽南边城,但一百年前,因澹源族女放了一个外人入山,给女族带来了几尽灭族的灾难,导致当时所有的姒族人不得不放弃族地、避难而逃,以躲避闻风而至的江湖人。”

云夜将当年的灾难一句带过,秦君璃却知其中的曲折与艰险并非她一句“放弃族地、避难而逃”这样简简单单,否则如今的姒族人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甚至连他都查不出一丝一毫活动的痕迹。

“澹源族女当时觉得愧对族人便殉族而亡,姒和法师则受她的嘱托带着小族女一路逃难到了玉西,化名高和,就地隐藏身份,安置了下来。

正值芳龄的高和被当时的玉家二公子玉诀看中,不顾父母亲族反对,执意娶为正妻。就算高氏数十年间只生下一个女儿,玉诀公子仍旧不休妻、不纳妾,并在自己百年之后与她合墓而葬,生同裘,死同穴……”

云夜言语间一片唏嘘,男人的手却越扣越紧,冷不丁在她耳边沉沉出声道:“不用羡慕她,我也不会纳妾,阿夜会是我秦君璃这辈子唯一的妻。”

承诺与誓言来的猝不及防,让被他抱着的女人浑身一震,欣喜的背后又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唯一的妻——

秦君璃,你可知阻挡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刀山火海,从来都不是“人心”,而是姒族延续了千年的血脉,与他们对回归族地的渴望企盼啊……

“那后来呢,就算这个高氏是姒族法师,毕竟是玉家三媒六娉的正妻,又怎会影响到玉氏一族的风水气运?”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玉家相思园的‘穴眼’就是皇极位上的那方祭台。恐怕任何一个风水相师都会说,祭台是玉家集气纳福之眼,只要穴眼不毁、大局不动,相思园都是风水极佳的上乘之地。”

云夜顿了顿,秦君璃却是识相的没有再插话,他知道,这女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么多,肯定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可事实上,‘祭台’确实是相思园的‘穴眼’,只是被那位高和法师用毕生心血施了逆镜术,将所有的气运都引到了……这个地方!”

说着云夜抬起手,指向眼前寸草不生的砖石堆土。

青砖黑石,在朦胧的夜色里百年如一日的静立着,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谁能想得到,这座不起眼的夫妇合葬墓,竟是影响了整个玉家百年气运的关键!!

“逆镜术……”

咀嚼着这三个字,秦君璃瞳孔一缩。

“是的,逆镜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在天然对称的风水格局中,将某一处的‘气运’引到镜像位,从而改变大势的一种术法。

当时姒女一族远离福泽族地,又被江湖人不断追杀,早就气运败尽,如果不是高和法师用一己之力引‘玉氏’祥瑞相蔽,恐怕早就被消灭殆尽,又怎会有我等后人的降生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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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玉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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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高和族女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自己的夫君玉诀,对不住莫名其妙就子孙凋零的玉氏,可在那不断逃亡的十多年里,带着小族女颠沛流离、遭受非人之难,高和法师所能想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吧……

“所以说,玉家公子的一心一意,换来的只是这位高和法师的虚情假意……与欺骗利用?”

想到这一层,男人的脸色忽的有些泛白。收藏本站

万一现在的姒族也有个劳什子法师,怂恿阿夜为了责任大义‘抛夫弃子’,自己该怎么办?!

云夜不知秦君璃想的是这个,无奈一笑:

“前尘往事,你我都不好评判。若真是无情,‘借运’的法子不止这一种,氏族贵胄也多的是,她为何又单单要将自己搭进去,做一缕埋葬在异地他乡的孤魂呢?”

“可高氏毕竟已经做古百年,纵使她设法让姒族借了玉氏一族的气运,应该也不是阿夜千里迢迢跑到玉西来的理由吧……”

“自然不是。只不过碰巧说到这上面来了,又恰好来了这相思园,总要同君璃说说姒族的过往。”

也许说的多了,有了心里准备,待打开北溟阴山族地、两人被避世屏隔绝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心痛难过了吧……

云夜的心思秦君璃自然不会明白,只是觉得她话语中有些悲伤,却又故作轻松,让人跟着也心情沉重了起来。

“不是为了这高和法师,那阿夜带我来这相思园……莫不是真想趁着月黑风高、人迹罕至,同本王做对人鬼羡嫉的野鸳鸯?!”

说着秦君璃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作势要去扯女人的腰带,吓得云夜脚下生风,连忙用了十成内力一扭一躲,飘忽到一丈远外,怒目骂道:

“秦君璃,你要不要脸!”

“四下无人,小娘子这般害羞作甚,不如到本公子怀里来,本公子带你共赴极乐可好?”

男人挑了挑眉,一副邪恶放荡的模样,让他对面的青衫女子不由自主抱着手臂一抖,从脚底窜起一阵恶寒。

见惯了秦君璃自持冷漠的模样,偶尔来这么一出,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幸亏是在这荒郊之外的相思园中,若是放在人来人往的玉西大街上,这男人的好皮囊不知又要辜负多少芳心?

“本姑娘涉世未深,自知不是秦公子的对手,求放过。”云夜哭笑不得,赶紧开口求饶。

一件再严肃不过的事情,经了他的口,就莫名多了些香艳撩人的味道。

再被他这样胡掰下去,岂不是真要身体力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才能对得起两人辛辛苦苦“幽会”一场?

这里可是玉家的相思园,无论怎么说,自己身上好歹还有一半玉家血脉,怎能当着先人的面如此放浪形骸呢!

秦君璃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斜着眼,飘过一个荡漾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当真不要?

赧的女人又脸红了几分,往后退了退,赶紧出声打断:“我好心带你来见父亲,你到底见是不见?”

父亲?

谁的父亲?!

秦君璃心中一震,瞬间站直身,敛了嘴边的笑意,一副甚是惊诧的模样:“你的……父亲?”

呵呵,女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她的父亲啊,不然还能是谁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自幼在无念山长大,但我也不是石头中蹦出来的吧。再说血缘出生这种事情,谁又能够选择挑剔呢……”

血缘出生,命中天定。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秦君璃还是不自觉的皱了眉,眼中闪过晦涩莫名的深意。

离宗立世三百年,隐而不显,谁能想得到,堂堂离宗宗主的父亲……竟然是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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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角落里还未来得及竖碑的新坟,秦君璃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内心深处的感受。

没有碑文,没有名号,但玉家近日发生的事情,让眼前这座新坟的主人再明显不过——就是澜庭大玉府的那位三老爷,玉太后的亲弟弟,玉晨的亲叔叔……玉筵。

玉筵出生在玉家嫡系,身份显赫,吃穿不愁。

性子温和、无甚野心,加上不用继承家业,让他一辈子过的平安和顺、无风无浪。

若硬说有什么遗憾,也就是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却得了急病过世,只留下一个养在正妻名下的庶女。

“等等,你说澜庭大玉府的玉筵是你父亲?!”

忽然想到些什么,秦君璃心中一梗,脸色莫名有些泛了白。

若他记得没错,这位玉筵老爷只娶了一妻一妾吧!

妾姜氏难产过世,留下一个庶女,恰逢正妻高氏所生的嫡女早夭,这才将那位玉二小姐视若己出,不但养在膝下,还千方百计的替她入了族谱。

阿夜要说自己是玉筵的女儿,那她到底是高氏生的嫡女,还是姜氏生的庶女,亦或是玉筵背着所有人,一不小心留在外面的私生女?!

“君璃其实想问我的母亲是谁吧。”

云夜转过脸,看向那双深沉似海的眼,幽幽一叹气。

“姒姓太招摇,就像当年的姒族法师化名高和一样,母亲和姨母为了掩人耳目,自称姓姜,被玉西城东小户养在深闺。”

姜?难道是……

“母亲闺名姜妩,于前朝四十九年入了澜庭大玉府;姨母姜姝,早些时候给上官家的上官正诚做了续弦。”

姜妩!姜姝!

一个入了澜庭大玉府为妾,一个嫁给上官正诚为妻,这被当地百姓津津乐道了二十年的姐妹花,竟然是姒族人!

她的母亲是谁,姨母是谁并不重要,秦君璃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那上官明修他……”

云夜瞟了秦君璃一眼,嘴角微动,有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上官明修是姝姨所生,自然算是我的……亲哥哥。”

姒族是母系氏族,按照外世血脉传承那一套,两人应该同姓“姒”,正是血缘近到不能再近的堂兄妹!

闹了半天,她与上官明修竟然是这样的血亲!

难怪那个男人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难怪她同红鹤小玉府的关系如此密切,除了当事之人,谁能想得到,三家之间竟有这般错综复杂、难以分割的姻亲关系?!

“等等。”秦君璃在心中默默将玉家上下的关系梳理了一遍,皱着眉面露疑惑:“你说你才是玉姜氏的女儿,可澜庭玉府已经有了一位二小姐,她又是谁?”

“玉睢?”

一声不屑的冷哼从女人口中发出,恰恰拨动了人心中那根叫做“好奇”的弦:“这恐怕就得问问我们的高懿夫人,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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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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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成的动作很快。

秦君璃的命令刚刚下达不过半个时辰,悦来客栈、君家那边就打点好了一切,将这位殿下的起居物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了金府。

所以当下半夜从郊外回来、男人倚在房门上问自己睡在哪里时,那位深居后院、从不露面的“金家小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撂下一句话。

“除了本小姐的院子,你高兴睡哪就睡哪!”

说着云夜“砰”的一声就关了门,徒留男人傻了一般,在门外落下不可抑制的愉悦笑声。

云夜胆敢当着这位靖阳王殿下的面摔门,金步摇却不敢怠慢他。

不但热心的收拾好了院落,还殷勤的添置好了一应物品,让秦君璃甚觉满意,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金步摇。

眼中精光一闪,便见他开口问道:“夫人如此能干,不知愿不愿意去锦州做事?”

锦州!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富庶一方的江南州地、骚客文人的梦中天堂,更是因为君锦的存在,成为这位靖阳王殿下牢牢握在手中、耕耘了将近十年的“粮草”重地!

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在离宗地盘上挖人,就不怕宗主一气之下,让他凳子还没坐热就卷铺盖走人吗?

金步摇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付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游刃有余。

开始的惊诧不解过后只是敛裙微微一福,便笑意盈盈的开口谢道:

“步摇多谢殿下厚爱,想必殿下开口的事情,我家宗主排除万难,都会替殿下办到。步摇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将金家的生意盘点盘点,等明修阁主安排其他人过来接手后,就动身前去。”

一句话,面上顺了秦君璃的意,却拐了两道弯,先后提到了离宗宗主云夜与执玉阁阁主明修。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他秦君璃得了宗主另眼相待,能从云夜手中挖动墙角,金家背后还有个与他不对付的执玉阁阁主上官明修呢,可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秦君璃并未因为金步摇话中拒绝之意动气,却因她提了上官明修而露出浅浅的不悦。

面上的笑意微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本王知道了。”

金步摇见他面色有异,又不知他这句“知道了”是几个意思,心中有些忐忑。

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多问,只能缓缓行了个福礼,挂着笑意退出了门外。

待这位金夫人的身影绕过回廊消失不见,前洲才一闪而入,面无表情的开了口:“都检查过了,外松内紧,护卫措施做的很好。”

秦君璃闻言挑了挑眉。

离宗宗主身处金家,金家的内外防卫自然不会差,前洲也只是例行探查。

只是这家伙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性子冷淡,甚少能将外界事物看在眼中,怎的今日倒给了金家这样“高”的评价?

秦君璃的好奇刚刚浮起,还未来得及深想,前洲的后一句话却让他蓦然沉了脸,“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只是属下回来的时候,见云夜宗主又出了门。”

出门?这个时辰?!

两人回来的时候刚过子时,加上同金夫人说了些话,眼下丑时都已经过了大半。

本以为那女人早就歇息了,没想到两人刚刚分别一个时辰不到,她竟然又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一个人?”

“不,还有云非,两人做了掩饰,清一色的夜行衣,往东去了。”

秦君璃背着手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

丑时三刻,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这两人刻意换了衣服,说明天亮之前肯定要回到金府,那他们定然不会出城,而是去了城东的什么地方。

可眼下执武阁弟子还在赶来玉西的路上,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不顾个人安危、非要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外出走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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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街巷无人。

两道黑影自城东的一处暗巷闪过,快若鬼魅,惊的一只野猫“嗷”的一声从墙头飞扑下地,一溜烟的窜入草丛中不见了踪迹。

其中一人脚下忽停,向着侧面一扭一转,便借着窄墙宽檐的遮挡,隐在了暗处。

“在什么地方?”

声音且低且沉,有种说不出的冷厉。

熟悉的人却能听出这人的声音——竟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鞋子是在巷子里发现的,藏在草丛中,所以一时没有人注意到。”

云非说着凑上前,指了指围墙下的一片杂草丛。

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暗巷,因很少有人经过,长年累月之下,青石板的缝隙中便长出了杂草。

杂草越长越多,无人清理,便将靠着民居围墙的石板都粉化侵蚀了掉,形成到人腿肚的一小片草丛。

云夜抬起头,四下环视了一圈。

绝色的容颜隐藏在蒙面布巾之下,只剩一双犀利的眼露在外面,收起了平日的淡然温和,变得有些不容直视。

“周围可都查过了?”

“云芬已经着人筛查过一遍,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只有三处宅子有些问题。但他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再继续深查下去。”

云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该查的该探的,该熟悉的该了解的,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所以云夜一问,他立刻就回答了出来。

“最有问题的还是东边那一座,屋宅登记在柳姓人家名下,却一直没有人居住,也不见屋主露面。可据街坊邻居所说,屋子里最近多了些奇怪的声响,敲门也没有人应答。大家以为闹了鬼,纷纷不敢靠近。”

“试过暗笛吗?”

执书阁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众多,在云藏与云桦莫名其妙消失在蜀州之后,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便要求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都带上暗笛。

一旦出了事,或被人限制了行动,至少能有个联络求救的工具。

只是云霜这丫头嫌弃暗笛难看,从来不肯好好佩戴,也不知这次出门,她到底有没有记住自己说的那些话。

“试了,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是不是被关在了地下。”

其实执书阁设计的暗笛有些类似现代的次声波,利用音频变化,带动玉笛呈现不同幅度的震动,再配合暗码,就能够实现远距离的通信通话。

当然,这异世大陆的技术有限,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同现代各种高科技的电子工具相比。

暗笛音波的穿透力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一旦距离超过范围,或者进入地下碰上吸收音波的石层,就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了。

“没有关系,云霜既然故意落下了鞋子,说明她和玉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让云芬也注意些,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本宗主倒是要看看,幕后这人……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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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相互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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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的黑衣男人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将云霜打量了个遍。收藏本站

冰冷阴鸷的目光沾上身体发肤,让小姑娘有种被“待价而沽”的错觉,顿时如鲠在喉,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对方也不同她废话,只是忽然板起脸,对着身后声色俱厉的喝斥:“让你抓玉家公子,你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带。”

“这……当时两人在一起,属下怕走漏风声,这才一起抓回来了。”黑衣男人的话音刚刚落地,身后便有人上前抱拳解释到。

对多抓了一人这事,灰衣劲装的属下也甚是无奈。

虽然自家主子要的只是红鹤玉府的嫡子,但这两人一直粘在一起,根本没有落单给人下手的机会。

他们几人毕竟是掩了身份背地行事,抓了红鹤玉家的公子,自然对另外一个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先将人带回来关着。

不曾想,还是得了这人一顿训斥。

“走漏风声?死人会走漏什么风声!”

黑衣男人说着面无表情的一抬眼,也不看向角落里的小姑娘,只是将视线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忽的绽放出阴瘆冷血的一笑:

“既然‘玉公子’也觉得她是个麻烦,不如本座费点力,帮你处理掉可好?”

!!此话一出,但叫玉树云霜心中皆是一凉。

处理?怎么个处理法?!

就像他刚才说的,最不会走漏风声的便是死人。所谓的“处理”不言而喻,便是要将这位“顺带”抓来的小姑娘杀人灭口,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喂喂喂,你不是当真的吧……”

云霜脸色一白,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先前同玉树的打闹咋呼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试探,试探下手之人的目的,试探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下倒好,虽然是将人引了出来,可对方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杀人,这样的结果,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出乎两人的预料。

眼下以少对多,两人又被铁链拴着,优劣利害如何,云霜心里最是明白。

玉树没什么内力,自然感觉不出两人先前喝的粥里被人下了药,真要动起手来,不出三招,必定要被人制服拿下。

就这样的战斗力,别说逃出生天了,瞬间便会被人秒成渣渣、击杀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呜呜呜,早知道就不趟这浑水了,宗主大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眼见灰衣宽脸的杀手得到黑衣男人的示意,已经提着剑朝自己走了过来,云霜只能扯着铁链,不停的往后退。

可这密室本就不大,退,又能退到哪去。

不过两步便贴上了冰冷的墙壁,被那瘆人的阴气一激,顿时感觉从脚底窜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完了完了,今天当真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大……大侠,你看这边城偏僻,要什么没什么的,你、你缺不缺婢女,我我我……我还是有点用的……”

“话太多。”黑衣男人勾了勾眼,满脸的不屑。

“那那那……大,大侠,我……我力气大,我……我给你倒洗澡水,我可以不说话的……”

“碍眼。”又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似乎铁了心要杀人灭口,让她走不出这奇怪的密室。

“……”

灰衣杀手的脚步甚大,角落里的小姑娘还没想出更好的理由,那人便已经两步跨到了她面前,“唰”的一声抽出手中的精钢剑,挽了个剑花,作势朝她刺去。

“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云霜虽然没了内力,可身手还在,见对方提着剑刺来,连忙抱着头,扯着铁链在密室里四下乱窜,躲避着招招致命的剑势。

毕竟几天没有吃饭,体力消耗过大,有几次险些躲不过去,被那灰衣人在身上划了几刀,渗出汩汩鲜血,将浅黄色的衣裙染的血迹斑斑。

“你倒是挺淡定。”

小姑娘命悬一线,可一同被人抓来的少年竟然一反常态,极其冷静的站在一旁观望,连上前搭把手的迹象都没有,让黑衣男人有些诧然的挑了挑眉,。

男人的话音落地,玉树似乎这才有了反应,却只是掸了掸僧袍上的灰,就地坐下,抬起头不躲不避的望向男人的眼。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别绕圈子了。你并不想杀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逼我承认自己的身份罢了。”

素衣僧服的和尚一脸不苟言笑,满是不合年纪的沉稳淡定,哪里还有先前放荡不羁的模样,让黑衣男人对这个红鹤玉府的小公子产生了一丝好奇,挑着眉眼中闪过饶有兴趣的光。

“哦?那还请小师父自己说说,本座眼前的,到底是红鹤玉府的玉树公子呢,还是招摇撞骗的伪和尚?”

没得到玉树肯定的答案,黑衣男人也不着急让那人停手,就这么追着云霜一剑接着一剑的杀着。

直到锋利的剑刃掠过小姑娘的脸,落下一道醒目的血痕,他嘴角的弧度才缓缓放大,变成与那俊逸容貌截然不同的冷漠与嘲讽。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坐在地砖上的少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里着实有些没底。

他不知云霜还能坚持多久,但却知道,自己越是心慌在意,臭丫头越会成为这个男人攻击威胁自己的把柄。

承认身份是迟早的事,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得从这人口中套出些许蛛丝马迹——

武功不俗的高手、来历不明的身份、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人想要的……到底是些什么?!

“呵呵,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黑衣男子似乎看出了玉树的试探,一拂衣摆,翘着腿换了个姿势,一副你不着急、我也无所谓的模样。

“喂喂喂,几个大男人欺负没内力的小姑娘,说出去不怕丢人吗?!”

一边闪躲,一边死鸭子嘴硬,云霜已经将体力耗费到了极致,全靠一口气撑着,仿佛再有人添上一根稻草,她便会就此倒地不起、永远的沉睡过去。

玉树索性扭过头,不再看一追一躲的两人,专心同黑衣人虚与委蛇。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红鹤小玉府只是一届商贾,不涉及江湖纷争,恐怕阁下要白费功夫了。”

这话一出,自是承认了自己红鹤嫡子的身份。但对方心中早已有了定论,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红鹤玉府在玉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个本座当然知道。”

黑衣男人握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檀木扶手上敲着。

声音并不大,却每一下都恍若敲在席地而坐的少年心上,留下沉闷不绝的回响。

“玉树公子也别将自己想的太重要,论把柄与威胁,你也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的好戏——可是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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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荡漾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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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

绣春的一句玩笑话,让玉睢拧着衣摆的手指一顿,眼中腾起一抹似希冀似期待的神采——那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男子,谁不想嫁给他、成为他的明媚正娶的妻!

想归想,玉二小姐还是故作矜持的一撇嘴,佯怒着转过身,作势要去撕烂绣春的嘴:“死丫头,长本事了,连我也敢打趣了?”

“唉哟,我的好小姐,绣春哪敢啊!”绣春只是装着样子躲了躲,连忙笑着求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人定是要给小姐寻个好夫婿的,不是上官公子,也是别家青年才俊,小姐只管定定心心当个美娇娘,等着被姑爷捧在手心里就够了。”

“我才不要嫁给其他人呢!”

见绣春从首饰盒里取出点翠的发簪,玉睢冷哼一声,甩着衣袖在锦凳上坐了下来。

玉容粉颜、明眸如星,嗔怒间,尽是小女子的娇羞妩媚,就像那春日里的葳蕤蔷薇,直叫人惊艳的移不开眼。

一手拖着腮,一手卷着身上的绣金衣带,这位玉二小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绣春为她梳着发。眼神却透过半开的门窗,落在了墙头的大好春景上,连带那双乌黑晶亮的眼也染上了春日的灼灼。

“谁都比不上明修哥哥,我可不要嫁给别人!”

“嘻嘻,二姐姐要嫁谁?”

一个蓝衫少女在门外探了探头,眯着眼往屋内瞧了瞧,见玉二小姐屋内只有绣春一人,便掩嘴敛裙,自顾自的迈了进来。

坐在梳妆台前的玉家小姐听见门口的声音一愣,连忙做贼心虚的抬起头。

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要是被人发现大白天的在院内思春想男人,说出去可不得毁了她的清誉?!

见进屋的是玉家庶出旁支的玉珍,玉睢这才拍着胸口喘了口气,没好气的忖道:

“五妹妹是属猫的吗,走路怎的连个声都不出?!可要吓死人了!”

玉珍的父亲是玉刍老太爷的庶子,成家后便自立门户,从澜庭玉府搬了出去。

来人是这位庶出老爷最小的女儿,虽是正妻所生,却因了自己父亲的身份地位,平白无故的矮了玉睢一大截。

庶子的嫡女,和嫡子的庶女,说到底,不过是半斤八两!

可凭什么玉睢有那么好命,摊上了高氏这样的嫡母,不仅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还千方百计的为她入了族谱,名正言顺的成了“玉二小姐”?!

玉珍心里对玉睢着实嫉妒的紧,但为了攀上澜庭玉府的高枝,又不得不同她套近乎搞好关系。

“嘻嘻,哪里是珍儿不出声,分明是姐姐心不在焉,可不是在想什么‘情哥哥’吧?”

不请自来的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便掩着嘴同玉睢调笑了起来,面上一派天真和善,却在话语间带了些掩饰不住的醋意。

玉睢自幼被高氏捧在掌心、保护的极好,哪里看的出来,连忙将手中的帕子砸了过去,红着脸啐道:“又来一个讨打的!还都反了不成!”

“哎哟,好姐姐,真是冤枉,妹妹真是好心来看你的呀!”

“哪里是来看我,分明是皮痒痒了,来撒泼的!快说,是不是、是不是!”

两位玉家小姐绕着外间的镶石圆桌一阵笑闹,绣春见怪不怪,也不劝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将自家小姐的首饰盒收好,锁入内间的柜子里。

玉睢本是庶女,因缘际会被高氏当作亲生闺女,却着实改变不了她的出身。

同玉家交好的那些世家女看不上她的身份,可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又入不了高氏的眼,一来二去,真正算的上玩伴的也就剩了房内的这个玉珍。

说实在的,高氏对玉珍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可睢儿挺喜欢这个庶家的五小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寻了机会对绣春一番耳提面命,让她看好自己的主子,别着了道,被人哄骗利用。

所以自打玉珍出现在雅园,绣春便留了心眼,不着痕迹的防着她,倒是玉睢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这会儿竟又与那位珍妹妹手牵手去了花园赏鱼。

“姐姐心怡的人是谁?”

撒了一把鱼食,看着一池塘的锦鲤蜂拥而至,在水中翻滚着,玉珍状似无意的问道。

她隔三差五就往澜庭玉家跑,自然明白这位玉二小姐看上的是上官世家的那位公子。

玉家家大业大,在玉西、甚至是整个幽南,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上官家也不遑多让,以一届商贾的身份在幽南站稳了脚跟,更是在上官正诚的经营下,将生意做到了南秦的十州各地。

一富一贵,按道理也是门当户对。

可上官明修毕竟是上官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算眼前的这位玉二小姐已经入了玉家族谱,庶女就是庶女,上官姜氏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庶女出生的正妻?!

身份地位是一方面,上官夫人的态度又是另外一方面了。

据玉珍所知,自二十年前玉姜氏难产过世、这位玉家小姐被养在嫡母高氏身边之后,上官家的那位夫人便淡了同玉家三房的来往。

虽然平日里见着也是客气有礼,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她玉睢还敢肖想上官公子、大白天的做着少夫人的美梦,岂不是异想天开、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去去去,哪来的老婆子,那么八卦!”玉睢不知玉珍心中所想,砸过一片树叶,嗔怒道。

然而一句“老婆子”却惹得玉珍嘴角一僵,极不自然的抖了抖。

她玉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小姐,哪比得上的玉睢锦衣玉食、风光体面。

就连平日用的香膏,也都是千方百计哄了对方开心才能得到的施舍,和肤若凝脂、肌赛春雪的澜庭二小姐相比,可不是个粗糙的“丫鬟婆子”吗?!

“哪里是八卦,珍儿可是等不及想见见未来的二姐夫呢~”玉睢看过来时玉珍已经敛了眼中的嫉妒,笑意盈盈的同她虚与委蛇。

“呸!没个正形,哪来的二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寻了块山石坐下,玉二小姐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手中的花瓣,视线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落在了远处的一片春光灿烂里:“要是能与他见上一面,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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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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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老爷遣了侍卫外出寻人,一行数人刚出府不久,就遇上了策马归来的大公子。收藏本站

玉大公子的身后还跟了两人,与他年纪相仿、身姿挺拔那人有些面生,可另外一个脸色阴沉的精瘦“小老头”却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了——便是这玉西边城的地治父母官,牛轲廉,牛大人。

几人在玉家侍卫的保护下迅速回到了澜庭玉府,玉晨、钟北亭与牛轲廉三人前脚刚踏入前厅,便见自己的父亲急急忙忙的从外间绕了过来,盯着他的脸,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家中嫡长子,玉晨却常年混迹京城,甚少呆在父母身边。

相较于自己,二老更偏爱弟弟玉舟,所以当他看见自家老头子露出这样如释重负的表情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父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玉康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边拍着长子的肩,一边叹了口气道。

却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疾步走到门边,对候着的管家厉声吩咐:“以后大公子出门身边都要安排侍卫,切不可让他独自一人,要是晨儿出了什么事,拿你是问!”

“大老爷放心,杨胜明白,这就去安排。”管家赶紧拱手垂头应下,在玉家大老爷的注视下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生风的离了开。

玉晨听见父亲如此小心翼翼、草木皆兵,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蹙着眉向一旁的玉怡问道:“四叔,可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晨儿,你有所不知,树儿……在三天前,也失踪了!!!”

“什么?!小树也不见了?!”玉晨闻言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

玉舟不见了着实让人着急,可如今连四叔家的玉树也下落不明,如何不叫人脊背发凉、察觉出其中的来者不善?!

“几位先别着急,且将情况同本官细细说明一下,玉西城就那么大,动用城卫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率先跳出来说话的是牛轲廉。

放在以前,这位牛大人独揽大权,确实什么大大小小事都得经他的手。可如今负责城防安卫的提督少卿已经到任,他还这样理所当然的跳出来插一手,就颇有些越权的意味了。

所以当牛轲廉挑衅着看向一旁的钟北亭时,厅内的几人都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

玉康是见钟北亭眼生,有些责怪牛轲廉怎的带了外人过来。玉怡先前听妻弟提过,知道这位钟大人的身份,对牛轲廉的刻意排挤有些不置可否。

至于上官明修眼角眉梢带出的深意,恐怕就无人知晓了……

“本官初来乍到,刚同牛大人交接完城防部署,理应该本官担起重责才是。”

见牛轲廉先一步越权揽了事,又扔了个挑衅的眼神过来,钟北亭也不动怒,只是往前一迈,镇定自若的开了口。

两位玉公子先后失了踪,连澜庭大玉府同红鹤小玉府都没有丁点线索,这背后又怎会是普通的寻仇报复那样简单。

牛轲廉急欲在玉家面前表现,以得到澜庭玉府的支持、排挤初来乍到的文治武官,却不分时间场合,就这样盲目的夸下海口,也不怕最后打了自己的脸?!

在摄政王的官制改革中,新设的提督少卿将掌管一地安防戍卫,将重城要地的防戍防御之职同户政礼治彻底分离开来。

既然“提督少卿”一职下设三部六制,兵力也定然不会只是原先的几百几千。

虽然被钟北亭设计在交接文书上盖了印,可牛轲廉一直以为,只要自己牢牢握着城防调令,这个从京城来的毛头小子调动不了玉西县衙的一千城卫,便只是一个办不成事的光杆司令。

但他却不知道,摄政王在任职书上为这位玉西提督少卿下拨的兵马为八千人——意思是除了玉西府衙的一千人,这位钟大人实际可以从青威军中另外抽调七千人,来行玉西城池防御之责!!

蜉蝣撼树,可笑的总是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固步之人。

钟北亭不欲同他在玉家的事情上一较长短,既然牛轲廉不自量力、非要赶着往上送,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这才话峰一转,直接将这位玉西城守送了出去:

“但两位公子的事情着实重要,一来时间紧急、容不得半点马虎,二来牛大人比本官更为熟悉玉西的情况,所以这时候还是要麻烦牛大人多费心操劳,务必替本官找到两位公子才是。”

听对方这么一说,又有自己的儿子在旁边解释,玉家大老爷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人竟然是新到任的提督少卿、京畿大将钟坤之子——钟北亭!

客气有礼、不桀不亢、处处以大局为重,虽说第一次与这位钟大人见面,钟北亭的一句话却叫玉康、玉怡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笑。

玉舟玉树失踪的太突然,让玉家上下毫无心理准备,这种关键时刻,玉家人自然倾向由熟悉一地安治的牛轲廉来主持大局。

新来的提督少卿在这件事上做了退让,何尝不是给了澜庭大玉府和红鹤小玉府一个面子?!

于是玉康往前迈了一步,对二人拱手做了礼:“此事关系重大,劳烦两位大人费心了!”

钟北亭拢着衣袖,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倒是牛轲廉连忙弓着腰迎了上去:“玉老爷说的哪里话,安城抚民,本就是一城之守的职责。我这就去安排,着人将周围村县一寸不落的搜查一遍。”

说着牛轲廉在两位玉家老爷的目送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一出了澜庭玉家的大门,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巷子里。

倒是玉晨见长一辈的几人都出了前厅,这才扭过头来蹙着眉看向自己的好友:“北亭,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

“你别着急,先问问清楚,玉家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抑或是得到了什么东西惹了别人觊觎。不管是寻仇解恨还是求财求物,对方断不会就这样完事,近期肯定还会有些动作。”

钟北亭的话让玉晨心中一凛——得罪了什么人?得到了什么东西?

可玉家在玉西繁衍了上百年,父亲接手澜庭玉府以来宽厚谦和,更没听说家中藏有什么稀世珍宝,怎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让人暗中对舟儿树儿下手呢?!

玉晨垂目蹙眉,若有所思。钟北亭的视线却从他脸上缓缓移开,转到玉晨身后安然端坐的那人身上。

待上官明修察觉到钟北亭打量的目光,猛地一抬眼皮,展现出势不可挡的锐利时,这位新上任的提督少卿竟然也不躲不避,只是微微一点头,又扭过头继续对着玉晨说道:

“不管对方要的求的是什么,玉晨你这几日务必不能大意,最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以防被人盯上。我先去西南大营调些人手过来,毕竟玉西府衙只有千人不到,万一对方将事情闹了大,就凭这些人,恐怕难以招架。”

“那北亭你快去,我就呆在家里,有什么消息可要及时告诉我。”

“知道了。”

说着钟北亭也抬脚迈步,形色匆匆的出了澜庭玉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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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玉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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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哥哥……”

上官明修刚在玉家下人的引路下往大门的方向走,却见路旁雅趣有致的假山树丛中露出浅色的衣裙,对着他的方向浅浅一拜,垂目敛身做羞涩状,情意绵绵的唤道。

上官明修看着面前身着素白菱纱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如远山般的浓眉便紧紧纠在了一起。

明知对方是玉家的二小姐,却故作不认识的扭过头,对着引路的小厮问道:“这位是……”

玉睢闻言脸色一白,手指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这位上官公子的身份显赫,带路的小厮不敢怠慢,顾不得玉睢的异样,连忙开口解释:“这位是玉家三房的二小姐。”

“玉二小姐?那和玉晨玉舟也是同辈吧,怎的乱了辈分,唤本公子‘哥哥’?”

一句话,让玉睢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看向那光风霁月、风姿无双却又话语无情的男人。

确实,他是红鹤小玉府的姻亲,被玉树唤一声舅舅,自然是长了玉晨玉舟包括她这位二小姐一个辈分。

可他的母亲亦是自己的姨母啊,从这一层关系上来说,唤一声“哥哥”又有何妨?!

见玉睢不说话,上官明修勾了嘴角露出戏谑的冷笑:“二小姐刚刚丧父,还是呆在后院不要随便出门的好。虽说夫人对二小姐视若己出,可该守的闺仪还是要守的,不然传出去多了个‘不孝’的声名,日后终归是个祸害。”

闺仪?!

不孝?!

祸害?!

若说刚才还是不可置信,眼下上官明修这一番话落地,便是赤裸裸的打脸践踏,让玉睢如遭重击,直接石化在当场,动弹不得半分。

不……怎么会这样?!

明修哥哥一定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误会自己了,明明不是这样的!

自己这么多年来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除了他根本容不下其他,他怎能就这样将自己看作不守闺仪、不义不孝的失德女子?!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玉睢握紧拳,咬了咬牙,看着上官明修匆匆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坚决——明修哥哥,我这么爱你,一定一定要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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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收了便是,这般绝情做甚!”

上官明修刚掀开帘子钻进自家的马车,便见一身邋遢的萧白横着卧在靠垫上,一边喝着马车暗格里的醇酒,一边可惜的调侃道。

明修掀帘的手一顿,复又想到他们习武之人的耳聪目明,了然的一撒手,任由隔光的车帘“哗啦”一声落了下来,遮住了刺眼耀目的春光。

“你怎么来了?”

“不来怎能看到一场好戏?”说着萧白眯着眼,对车外的方向挑了挑眉,“反正是同族,就算路子不对,日后慢慢调教便是。那些老婆子也不敢说你什么,你何必急着往外推。”

“你懂什么,岂止是‘路子不对’,高懿根本就是想让她顶替云夜,成为下一任的族女。”

明修没好气的瞟了萧白一眼,在车内坐下。

“顶替?呵呵,你们姒族不是最看重血脉那一套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顶替族女,还玩什么玩、谈什么千年传承?”

萧白挪了挪位子,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两人闷不吭声跑回玉西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是冲着玉家这两个女人来的。

“你有所不知,当年高和法师带领上千族人逃难到了玉西,又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姒族最后的血脉,在流落玉西的这些姒族人中有很高的声望。

作为高和法师的后人,高懿不但笼络了沧岚长老,还用自己的亲生女儿狸猫换太子,谎称是涯漈族女留在世上的小族女,企图欺瞒族人。

如果这些族人打算在玉西长久隐居下去倒也无所谓,我和小夜不会过多干涉,可高懿的野心似乎并不小,竟然想要设祭做法,以祭天的名义,让玉睢得到姒族的承认。”

!!!

听上官明修这么一说,萧白一愣,连忙坐直了身体:“这位高懿夫人是疯了吗?!世人以为姒女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从百年前就开始不断对流落在外的族人进行追杀,好不容易这二十年消停了下来,她竟然又要将姒族推到众人的眼前?!”

难怪最近江湖上不太平,众多门派都遣了人往幽州赶,他怕明修和云夜泄露身份与江湖人杠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玉西地界,没想到竟然是这位高懿夫人在背后作祟。

“我怎么知道!”上官明修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靠上冰冷坚硬的车壁,目光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也许真的是疯了吧……逃了一百年,被人追杀了一百年,再回不到北溟阴山,恐怕所有人都要疯了吧……”

萧白不是姒族人,却自幼得姒女所救,对姒族遭遇的一切感同身受。

见眼前这人忽然沉默下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无声的摆弄着剑柄上的流苏。

上官明修却突然收回眼神,话峰一转,蹙着眉问道:“距离五月初七的背芒山一战,也就两个月不到了,你不赶紧找个地方练剑,跑玉西来做什么?!”

“哎,练什么练,飞萧剑法中的破绽江慕容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些年耍着我玩呢!难不成还要我白白送上门去被人羞辱?!”萧白换了个姿势,将整个人埋进软垫,懊恼万分的叹道。

云夜那个混蛋,明知道飞萧剑有那么大的破绽,也不早说,害的自己在江湖上丢尽了脸!

“不战而退,倒不太像你的作风……”

上官明修挑了挑眉,伸手挑开了暗格,兀自拿出一杯一壶,自斟自饮着。

只见萧白一个骨碌从软垫中跳起,盘腿坐在那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先别说我,你和云夜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喝茶的男人手指一顿,还未待人发觉,便又垂下眼,企图掩饰眼中的落寞与消沉。

“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别和我装糊涂,那个什么素玉之主秦什么君璃的,你就真的放任自己的媳妇儿跟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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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任性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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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纸婚约,在回到族地之前,都做不得数。收藏本站”

上官明修将手拢在袖中,整个人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轻微晃荡着,却从内而外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心酸:

“再说这是小夜的选择,无论是离宗还是姒族,她这一生背负的太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我又怎能用婚约将她困在身边呢?”

“你!!”

被这人的消极自弃一梗,萧白感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叫嚣着不爽。

见过孔融让梨的,可没见过这么将自家媳妇拱手让人的!

“好好好,喜欢的不敢要,不喜欢的又不想要,这是打算一辈子孤家寡人、得道成仙呢!”

“那可不见得。”明修忽的嘴角一撇,眼中腾起一抹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如同灼灼而烧的烈火,吸引着无数的飞蛾前赴后继。

“已经找到了两块玄铁卷,最后一块也有了眉目,不出三年,姒族便会回归北溟族地。届时避世屏一开,就算再是情深义重、再是死去活来,又怎敌得过千年女族的自然法则呢……”

秦君璃,就像他的祖爷爷秦若阳一般,只是个进不了北溟阴山的外人罢了。

而经历过死劫的姒族人,不可能、也绝不会容忍小夜重蹈澹源族女的覆辙,为了一个外人,弃全族上下于不顾!

所以啊,不管是爱是恨,是情是仇,你想得到的就尽情去追寻吧。

一旦回归族地,所有的一切便会像那逝去的流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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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潋滟的女人瞪着上官明修身后的男人,一脸的嫌弃与不悦,让那人亦不服输的直直瞪了回去。

只见云夜嘴角一勾,便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哟,这不是飞萧剑萧大侠吗?屈尊光临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

“得了吧云夜!不就是在无念山多说了一句话吗,至于那么小心眼记仇记到现在?”

萧白脚下一动,便寻了个离她最远的凳子坐着。

屁股上的隐隐作痛还提醒着被扎了一刀的事实,可这个女人竟然因为自己同那老头子的一句话,就摆个臭脸直到现在。

难道是恢复了女儿身,连性子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了吗?!

秦君璃站在门外,刚想推门而入,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推门的手便下意识的顿了顿。

屋内的女人恨恨的咬了牙,从牙缝中蹦出阴沉瘆人的冷笑:“一句话?!因为你的一句话被关了大半个月,萧白,你说这口气,本宗主到底该不该咽下去呢……”

“喂喂喂,别赖我,我可是实话实说,是那个叫明聿的老头子怕你扔下离宗不管,才用什么宗规律法惩戒你的,你别想算在我头上!”

萧白蓦然拔高了音量,从凳子上一跳而起,迅速撇清责任。

当初他确实是闲着没事才同这家伙一起回了无念山,可谁知自己不过说了句“你家宗主不守妇德,乱搞男女关系”,便让那位执律阁的阁主瞬间变了脸,死活拘着云夜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连带自己也被轰出了离宗。

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他们宗主自己到处惹桃花,为何又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明修见两人一见面就掐了起来,摇着头无可奈何的揉了揉脑袋。

萧白行事着实是乱七八糟、太不着调。

就算离宗是江湖门派,被明聿那样古板守旧的人听见这样一句话,可不得急的跳了脚、连忙将人拘在离心苑内,生怕小夜惹出什么祸害离宗声誉的大乱。

何况明炽宗主故去后,这位执律阁的师兄越发严厉,对宗内弟子也是不一般的苛刻。

小夜能这么快从他手上找到机会脱身,恐怕费了不少功夫,也难怪一见到萧白就没个好脸色,一副恨不得将人掐死的模样。

云夜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偏偏萧白又不懂得察言观色,换了个地方继续将自己塞进椅子里,没事找事的挑开了话题:

“再说我哪句说错了,你和修哥的婚约本就用了六道天血加持,哪怕回不到北溟族地,也不是轻而易举能解的。”

婚约?北溟族地?六道天血?

在门外背手而立的男人闻言心中一抽,像是千百斤重的巨石压顶而至,不给人一丝喘息反应的空间。

明修没有内力,自然察觉不出门外有人,而云夜被萧白气的发了昏,竟也一时大意,忘记那位小心眼的殿下还住在金家的后院里。

“明知身为族女不能与外人通婚,你为何又要同那秦君璃纠缠不清?这样任性绝情,云夜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修哥的感受,又让费劲心机替你隐瞒的云非如何自处?!”

“萧白,闭嘴!”

见萧白越说越过,上官明修眉头一蹙,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如刀,沉着脸开口呵斥。

他没有去看站在另外一边的女人。就算不看,也知道那人定是怒不可遏的。

任性绝情——这样的话能够用在任何人的身上,却唯独不能用在离宗的宗主、姒族的族女云夜身上。

一个为了姒族颠沛流离、靠着隐藏身份才能在世间立足,又倾尽年华用了将近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找齐族人、找到族地的女人,谁有那样的权利指责她质问她?

更何况萧白只是一个外人,知道姒族这么多秘密并不代表他能够指手画脚、以长者的姿态对云夜训诫责备。

“修哥!!!”

察觉到了明修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意,萧白便知道自己逾越了。

可又偏偏气不过,抬手一挥,半道剑气划过,堪堪将身边古色古香的雕花茶案从中劈成了两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就护着她吧!改日等长老婆婆们发现,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要给她灌忘忧水时,看你还拦不拦的住!!”

萧白恨铁不成钢的摔了剑,又踹的桌椅晃荡,这才在两人惨白阴沉的脸色中愤愤窜上墙头,往外一跳,消失在了渐暗的天色里。

屋内两人静默着不说话,屋外那人也藏在廊柱的暗影里一动不动。

黑暗侵袭而至。

微凉的晚风掠过秦君璃的眉眼,竟让那双如海似夜的瞳眸也失了温度,变成一片漫漫无际的荒芜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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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东川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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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夜想解除婚约,我也没有意见,只是天血加持的祭约恐怕没那么好解,还是得先回到北溟阴山打开浑天阵才行。”

浑天阵……

听见这三个字云夜那张布满阴戾的脸终于有了些许反应,黛眉微皱,眼中却是闪过一抹迟疑。

一旦让族人知道自己打开浑天阵是为了解除婚约,恐怕真会像萧白说的那样,在踏入北溟阴山的那一刻就被灌下忘忧水,将外界的这二十年忘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了吧。

虽然不知两人会有怎样的未来,可就算千山暮雪遥不可及、就算碧落黄泉两不相见,属于那个男人的一丝一厘、一分一毫,她都不想忘记。

来路不可追,去途犹可期。

如果连那些珍爱的、珍藏的、耗尽所有去经历的都消弭殆尽,最终留下的还能有些什么呢?!

“萧白脑子抽筋,怎的大哥也随他胡闹?!”

掩下眼底的深沉,云夜站起身,寻了灯烛点燃。

昏暗死寂的厅堂瞬间变的明亮晃眼,让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无所遁形。

“小夜。”上官明修掸了掸衣摆,不慌不忙的站起身。

温润如玉的男人扬起头,就这样不躲不避的迎上云夜的视线。

目光中有坚毅、有信念、有包容,更多的……却是一种让人揣摩不透的深情与眷恋。

“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所有人都可能伤害你背叛你,唯独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背后——成为最值得你信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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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非从外院急急忙忙赶来,与上官明修在院门前碰了个正着。

那位执玉阁的阁主看见云非也不说话,只是面色淡然的一点头,便沿着小路绕过花园径直朝府外走,让这位离宗弟子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些许异样:

明修阁主?!

怎的这个时候出现在宗主的碧梧院?!

上官明修出现在金家不奇怪,关键是他刚看见那位靖阳王殿下翻了墙头离开啊!

一个有着婚约,一个相互倾心,这三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不会生了幺蛾子,闹出什么不可收场的大事吧?!

想着脚下一转,云非捏着手中的消息,便闪身入了碧梧院的院门。

刚踏入院内,却见身形单薄的女人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廊下。

夜色靡靡,晚风戚戚。

灯烛勾勒出起伏窈窕的轮廓,将那人的身影照了个朦胧模糊,却驱散不了属于夜的深沉与黑暗,让身处此时此景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缥缈虚无。

一道清冷的女声顺着凉风而至:

“云非,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不该招惹秦君璃,不该招惹明修,甚至不该带着过去的记忆留在这个世界,为他们来带无尽的恩怨纠葛……

听见自家宗主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伤感,从院外闪进来的云非脚下一顿,立在院子中央,扯着嘴皮,抖了抖手上的东西。

“宗主大人啊,弟子觉得您还是先解决完玉家的事……再感慨吧。”

“可是有消息了?”看清云非手上的素笺,立在廊下的女人一凛,瞬间敛了外散的情绪。

脚下生风、急不可耐的飘飞到来人跟前,一把夺过素笺,匆匆扫过。

玉树的事情还没个头绪,玉舟又消失了踪迹,这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可背后这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冲着玉家求财求物,还是听信了江湖传言,同那些盲目贪婪的武林人士一样,想要得到起死回生的“神隐之力”?

“蜀州川中?柳归海?”瞥见消息中提到的地名和人名,云夜一愣,微眯了眼。

对方计划周密,行事谨慎,目前离宗手上的线索只有云霜留下的一只绣花鞋子。

顺着这只鞋,执书阁的弟子对城东那一片民居做了排查,将怀疑的重点落在一户柳姓人家上。

登记在册的信息显然不实,云芬花了很多功夫才打探到屋主的真实来历。

只是川中这个地方……

先前月卿消失在蜀州,连带离宗的两名弟子也下落不明,从此音讯全无。

那件事还没个头绪,怎的这回又牵扯到了川中?

再加上柳归海……

柳,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一般人也不会取这样一个化名,为什么东城那座疑点重重的小院会落在这样一个人的名下?

云夜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脑中打转,似乎只要再多一点点提示,就会冒出头,变成让人醍醐灌顶的答案。

“是的,官衙登记的柳二籍贯胶东。然而这人一年前在玉西出现过,有人见过他,说他口音奇怪,并不是什么土生土长的胶州人,倒是身边同行之人提到了蜀州川中。执书阁也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这两人去年从玉西离开后,直接从幽北入了蜀,恐怕和川中那边关系匪浅。”

“川中…川…中……等等!”

忽然脑中闪过一道光,让离宗那位惊才绝艳的宗主想到些什么,浑身一震,发出不可抑制的轻颤:“东川归海,柳归海……会不会是柳东川?”

不……那人只是羿王府的一届幕僚,又怎么会和玉西、川中扯上关系?!

然而当这个念头从心中一涌而上时,却在瞬间幻化成茫茫大海上的浮舟,任由惊涛骇浪、狂风骤雨,也无法将它按压下去沉入心底。

云夜感觉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是他,是他,就是他!

整个人忽然就像炸了毛的刺猬,竖起细细密密不可触碰的逆鳞。

“柳东川?羿王府的那个柳先生?!”云非闻言也是一诧。

一个京城,一个玉西,一个夺权涉政,一个氏族恩怨,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自家宗主为什么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可若这个“柳归海”真是那位柳东川柳先生,他先是机缘巧合的出现在梁京,助羿王破了玲珑馆案、直接将那位殿下送上了摄政王的高位,又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牵扯进了玉西的事情,这个人,到底冲着什么而来,或者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弟子这就着人去查。”

拧着眉一咬牙,云非提气飞身、片刻不敢耽误的跃上墙头,瞬间消失在了碧梧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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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苍穹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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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苍穹如幕。

沁凉如水的夜风拂过,带走了庄成鼻尖的汗意,让立在院落中的这位玄麟卫统领有些尴尬和拘谨。

自家主子将西南大营扔给秦凉后便不管不顾,在玉西城内呆了整整七日。

虽说青威军纪律严明,邹渠、崔巍二人一丝不苟、中正耿直,可毕竟这西南大营在昌豫王手上握了二十年,一朝易主,无论辎重设防、整顿改制还是人心安抚,都需这位殿下亲自出马周旋磨合。

他倒好,竟然屁股一拍就躲到金家大宅里来了,让军营里的那些人急的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更是下令谁也不见,就这么呆在屋顶上喝闷酒,真让一帮跟着他的大老爷们儿操碎了心,恨不得能多生几个脑袋,好好琢磨琢磨主子的心思。

“殿下,邹大人说步兵营的靿靴破损严重,想从今年的军饷中拨出一部分,赶在雨季前给每人的靴底加一片皮革,问您有没有什么意见?”

幽南多山多林,常年闷热潮湿,一旦打起仗来,骑兵根本寸步难行,所以青威军的军制中,三分之二都是步兵。

一片皮革是值不得多少钱,可若要在所有的靿靴上都加这样一块皮革,算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这种事秦凉自然不敢拍板决定,只能让庄成捎了话,来征询靖阳王殿下的意见。

可此时的秦君璃正抱着个酒坛子,一动不动的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别说给个意见了,连庄成站了半天,他都没给个眼神反应什么的。

一时院落寂静、四下无声,除了微晃的树叶草木,便只有挂在屋檐边上的那个酒坛子,被夜风吹动要掉不掉,发出“咕噜咕噜”的空响……

庄成盯着那酒坛子,心中捏了一把汗。

想着若是这玩意儿掉下来,自己到底是跑过去接住的好,还是干脆规规矩矩的站着、让它来个碎碎平安的好。

屋顶上的青威军统帅许久没有回话,似乎早就喝醉睡沉了过去。

可庄成跟着这位殿下许多年,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自家主子自从九年前离京守陵,步步为营,扫除一切障碍走到现在,早就练就了千杯不醉的酒量和超乎常人想象的警觉。

莫说自己在下面絮絮叨叨了这么久,就算十个前洲在旁边守着,他也绝对不会喝醉到睡死过去。

不出声的原因只能有一个——便是心情真的差到了极点,不想开口,亦不想搭理任何人!

庄成拢着夜行衣在院子里原地转了两圈,复又搓了搓手,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啊!

只是离开西南大营时秦凉小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这几件事耽搁不得,一定要尽快尽快尽快得到殿下的答复。

可现在莫说答复了,诡异尴尬的氛围让庄成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塞进去,来躲避这惊悚骇人的极低气压。

虽然自家主子没有反应,庄成还是咬了咬牙,将秦凉的问题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还有在敔山建立前哨的事,崔将军觉得有待进一步商榷。如果前哨设置的太少,起不到示警戒备的作用,如果太多又是浪费兵力资源。”

顿了顿,庄成的手指在剑柄上摸了摸,心一横,继续往下说:

“还有玉西提督少卿的事,秦小将军问殿下,摄政王划拨的那七千人要不要给,从哪个营给、什么时候给?”

庄成刚说完这句话,眼皮子一颤,便见屋檐边上的那个酒坛子如愿以偿的晃了下来,在半空中加了速度,直直的朝下坠。

脚尖一动,刚想冲过去接住,却感觉有道强劲的剑气从背后突袭而至。

剑气聚而不散,速度极快。

不是冲着庄成,而是越过他,轻轻从酒坛子的下方削过,赶在这玩意儿落地前直接将它掀飞到一边的草丛地里。

前洲!

看着殿下的暗卫从院中一闪而过,飘忽飞上了屋顶,庄成心中缓缓吐出口浊气——虽然是个不怎么说话的闷木头,聊胜于无,总好过自己一人顶着低气压吧……

直到前洲落了地,闭目养神的男人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睁开眼。

一双如海似夜的眼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恍若一夜之间容纳了世间万物,又经过时间的沉淀,由内而外散发出沉寂厚重的味道。

不待他开口,前洲便拱手垂眼,压低了声音道:“安排好了,已经让十七、十九去查了,一有消息就会送到玉西来。”

十七?十九?墨卫?!!

秦君璃听见前洲说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却让院中的庄成心里一梗:

年前因为白家遗孤白燕行,燕雀楼、墨卫这些被燕先生掌握的资源早就被一点不剩的清理了出去,怎的现在还有墨卫留下暗中替主子行事?!

“很好。”男人站起身,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前洲身上一扔,面无表情的翻飞而下,稳稳的落在了院中。

抬眼一瞥,眼中的冷厉让庄成浑身一震,连忙垂下眼,在心中默念:不知道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但那样心思诡谲的男人,既然敢当着庄成的面提起墨卫,自然有十足的信心,相信这位跟了自己近十年的手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确实也是这样,跟着秦君璃一路走来,这些人,前洲、庄成、雷鸣,包括远在阙谷的严杜、廖康,哪一个不是亲如兄弟、堪比血缘?

无论这位殿下要什么、想做什么,是至上皇位、是叱咤兵权,亦或是拨云弄雨、重振朝纲,哪怕让他们冲锋陷阵、血染黄沙,恐怕这些人都不会眨下眼皱下眉,又何况一件无意中听见的小事?

就在庄成盯着脚尖愣愣出神时,站在院中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你回去告诉秦凉,靿靴的事让邹渠去做,但必须在半月之期内完成。这半月交由文大人督查,督查的结果直接抄报兵部,上呈摄政王。

敔山前哨至少按照上次说的一半设立,三日内必须开始巡防侦查,十日后根据情况再做增减。

至于调拨的七千兵力,让秦凉自己看着办,本王没空管钟北亭和牛轲廉的闲事。”

说完也不停顿,直接抬手一挥,庄成便借着浑厚的气劲直直向后飘退了两丈,甚至只要再退一步,就能直接出了疏桐院的大门!

得了答复,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庄成见自家殿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忙转身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在哪里落脚?”

见庄成消失不见,秦君璃忽的沉了气息,浑身上下散发出阴戾骇人的冷意,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问道。

前洲从角落里绕出,站在一丈远处:“城西楼外楼。从金家出去的时候被江湖人发现,逮着杀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这会应该刚歇下。”

“歇下?呵。”薄唇如刀,瞬间勾了锋芒般的冷笑:

“大名鼎鼎的江湖剑客萧白——只玩了半个时辰,怎能凸显他飞萧剑的实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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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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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东川年前一进京便入了羿王府,凭借天机府府主的荐信,得了羿王看中。又适逢玲珑馆一案,不出一月便从众多幕僚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位殿下的肱骨心腹。”

晨光明媚,照在院中的山石草木上,莹莹洒洒一片。

屋内有些阴暗,不知是背了光的缘故,还是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让云非不自觉的抖了抖,浮起些许紧张。

见自家宗主扣在窗棱上的手指一紧,云非的心也像被人揪住,却不敢停,只能继续往下说:

“云雪说三个月来这位柳先生来甚少出府,也不曾和外人打过交道,却是在昌裕王府的事情结束、羿王殿下摄政监国之后忽然从府中消失。那位殿下遣了许多人去寻,都是杳无音信,仿佛一夜之间从世上蒸发了一般。”

天机府……

云夜收了手拢在袖中,眉头微皱,目光凝聚成簇,闪过星星点点的冷意。

天机府府主张之合,她先前也打过交道。

小老头看着挺实在一人,却固执到了极点,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天机府的规矩摆在那——门下弟子不得入仕,就算柳东川真是他的外门弟子,以张之合的性格怎会阳奉阴违,替这位柳先生写那样一封荐信?!

“张之合的那封信能弄到手吗?”青丝一荡,窗边的女人微侧过头,露出玉白的半张脸。

“云雪试过,但宗主也知道,自从羿王摄政之后,羿王府的守卫越发趋紧。如今十步一哨,落雨院更是除了几个心腹之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十步一哨?秦君逸到底在搞什么鬼?!

云夜闻言心中一震。

魏家佟家连带何家,但凡有野心有能力的,都被他借着“滇云鬼阵”和那两味秘毒除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整个梁京已在掌控之下,他又何必将羿王府防的这样滴水不漏?

“不过宗主若真想知道,不妨通过靖阳王殿下一试。云雪说那位殿下出京之后同宫中书信不断,若他开口讨要,摄政王定然不会不给面子。”

秦君璃?

听云非提到那只狐狸,窗边的女人一愣,连忙转过头,下意识的在屋内环视。却在看见周围的冷清空旷时,眼皮一跳,有些意外。

从昨天到今日,自己似乎已经两天没见到那个男人了吧,难不成他不告而别、已经回了腾平?

不,就算回了腾平,金步摇也会着人告诉她。既然夫人没说,说明这个家伙还住在金家的疏桐院里。

可整整两日没有现身,难道是被什么棘手的事情绊住了身,或是又在背后谋划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秦君璃那边我去想办法。若这件事的背后真是柳东川在搞鬼,恐怕不只是单独针对玉家,我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垂下眼,云夜刻意顿了顿,直到掩下心中的失落烦躁,才又转过头,一脸平静的说道。

“不是针对玉家?”云非闻言甚是惊诧。

玉树、玉舟,红鹤小玉府同澜庭大玉府的两位公子接连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针对玉家,难道这偏僻的幽南边城还有其他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吗?!

“云非你可别忘了,百年前姒和法师带着姒族人在此避难,虽然想方设法做了遮掩,但毕竟是借了玉氏一族的‘气运’。

世间高人无数,相思园中的逆镜术未必能瞒过所有人,若背后这人拘着玉树玉舟,实际却是冲着姒族而来,问题就麻烦了……”

相思园?!逆镜术?!!

云非瞪大了眼,不可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在玉西确实存在这样一支族人,由姒和法师一脉传承而下,百年间世代守护着流落在外的族女。

而这支姒族人栖息蛰伏、早就完完全全的融入了当地,不着痕迹的抹杀了神女一族存在的痕迹。

如果不是当年的小族女落难离宗、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反寻到上官世家,谁能想的到,那个只流传在志异孤本中的神女一族,竟然藏在玉家?!

谣言出现的猝不及防,贪婪无知的江湖人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隐之力”,先后聚集到了这座幽南边城。

可谣言终究是谣言,没有线索没有根据,只要隐藏在玉西的那一支姒女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很大程度上可以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然而就在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触即发的形势下,却是有人堂而皇之的对玉家下了手——难道不是在昭告天下,玉家和“神隐之力”间有着难以撇清的关系吗?!

这之间到底是完全的巧合,还是真的有人走漏了风声、泄露了姒女的存在?

“云冬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忽然想到执武阁一行,云夜走到桌案边站定,面色不愉的问道。

“前日离开的无念山,这时候应该刚出池州进入幽北,估摸着日落时分便会入城。”

“幽北……”

云夜在心中略微一算,复又抬起头,抿唇蹙眉,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严肃深沉:“你给云雪去封信,让他把池州的消息都整理一下,全部送到玉西来。”

“池州?全部?宗主这是要……”

玄衣的离宗弟子闻言一惊,心有不解。

玉西的事情刚开了个头,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解决,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护住姒和法师遗留下的这一脉族人,自家宗主怎的忽然又对池州的事上了心?

“铜川阮家——岫山岩玉就在铜川阮家的归元剑阵里。江湖上已经起了‘神隐之力’的谣传,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趁早动手,一定赶在别人发现之前,将最后一块玄铁卷找回来!”

岫山岩玉!!

最后一块玄铁卷!!

云非听见云夜说出口的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那位素衣薄袖的一族之长。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缱绻着卷入屋内,带来沁凉的气息。

更是撩起轻盈浅素的衣摆、拂过乌黑如瀑的发,让那天人般的绝美容颜暴露在明亮的灼光之下。

神女降世,天佑我族。

族人期待了整整一百年的那一天,真的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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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围追堵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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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赏?”

云夜从执书阁送来的消息中抬起头,黛眉一挑,瞥向说话的云非。

“是的,辰时之前五百两,而后每隔一个时辰翻一倍。”

云非说着将摘抄的悬赏令递给自家宗主,桌案边的女人接了一眼扫过,黑曜石般的瞳孔微微一动,闪过些许惊诧:

“只要揍萧白一顿,就有五百两赏金?谁这么无聊?”

关键还附加了那样的筹码——辰时之后每隔一个时辰赏金翻上一倍?!

能在江湖中排名第三,萧白的实力自然不差。

只要扬长避短、不正面应战,怎么也能撑过大半日吧……照这样说来,最后的赏金岂不是要翻到上万两?

“不知道。”

一句话出口,但换了云夜一个白眼,云非甚是无奈的一哂:“真的不知道,对方掩饰的极好。云芬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玩意儿就贴在了悦来客栈的堂柱之上。”

悬赏令——如果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悬赏令,自然不会值得云大宗主上心。

可贴在悦来客栈堂柱上的那张却是盖了开鸿钱庄担保印鉴的悬赏令!

说到开鸿钱庄,南秦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实力雄厚、诚信公道,各大州郡皆有分号。

能在悬赏令上盖下自己的担保印鉴,便意味着无论背后之人开出多少价码,开鸿钱庄最后都能一厘不差的兑现。

那些吵吵嚷嚷、咬着萧白不放的江湖人是为了诺大一笔财富,可在云夜的眼中,这一寸见方的朱砂红印,却是彰显了背后之人不一样的身份与地位。

到底是谁,拥有着绝对的财力与权力,偏偏在玉西波谲云诡的档口整了这么一出?!

他的目的是什么,只是针对萧白,还是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握着素笺的手指微微用力,泛黄的薄纸上便被褶出几道明显的印子。

那位离宗的云大宗主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只是抿唇皱眉,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萧白现在在哪里?”

“半个时辰前被鬼门三怪追着往城东方向去了,估摸着这会还在三多巷附近打转吧……”云非低头想了想,说道。

可他面前容貌潋滟的女人闻言却是一震,猛的转过身来:“三多巷?!”

“呃,是三多巷。”见自家宗主脸色一沉,云非心里一抖,浮起些许不安。

“三多巷是条死胡同,连着一片民居,如果我没记错……”云夜说着从书架上翻出地图,慌不迭的摊开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

只见莹白的指尖从墨线上跳跃而过,忽然停在了四四方方的一处:“只要翻过三条街,便是……”

柳氏名下的屋宅?玉树、云霜最后消失的地方?!

开玩笑吧!

不过是萧白那个没脑子的一不小心惹了仇家,普普通通的江湖恩怨而已,怎会牵扯到玉家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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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徐徐。

带着朝阳的暖气和晨露的寒意,掠过屋檐巷角,便化作了玄衣窄袖之人嘴角的那一抹笑。

“主子。”

前洲悄无声息的从屋顶掠过,身形快如鬼魅,呼吸间就飘到了秦君璃的身后。

在场的人虽不多,却个个都是叫得出名号的武林高手,不然也不会有那胆子咬着萧白追到了这里,可愣是没有一人发现前洲的行迹,靖王王府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只见那位青威军的统帅、南秦的靖阳王殿下淡淡抬了眼,也不说话,依旧一副冷漠不可接近的模样。

前洲见状微皱了眉,紧了紧握在无痕剑上的手:“都引过来了。”

引的是谁,不言而喻——自是那些冲着一个时辰一翻、上不封顶的赏金而来的江湖人!

只是这位殿下看不惯萧白,直接让前洲出手揍一顿就是了,为何非要弯弯绕绕又是悬赏又是引路的,让这帮子江湖人上蹿下跳在玉西城内蹦跶了大半夜?!

“嗯。”

所有的算计与深意都消失在这个意味不明的音节里。

然而不待人反应,却有一个庞然大物带着凌厉的风声从远处袭击而至。

目标并不是隐在暗处的主仆二人,而是巷末那丈把高的碎瓦围墙。

轰——

砖石在巨物的袭击下崩坍碎裂,呈现一个巨大的缺口,瞬间惊的烟尘四散,方圆三丈内都是遮天蔽日的灰。

“萧白,往哪里逃!”

砸墙的是鬼门三怪中的奎二,刚才弄丢了“摇钱树”的踪迹,好不容易跟了上来,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直接冲在了最前头。

却依旧不长脑子,一锤子将动静闹了大。

“喂喂喂,说好了算我一份的,奎老二你别把人砸死了,害的老娘没了赏银!”

妙音娘子一飘而过,落在先前赵宝宝坐过的那棵大树上。

见奎二不由分说就抡了锤子砸墙,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皱眉扇灰,一边叉着腰娇声斥道。

“哟,这不是桓阳派吗,怎的小师妹也缺钱花了,要来赚点嫁妆银子?你那几个怜香惜玉的师兄呢?!”

聚集过来的江湖人参差不齐,三教九流、各门各派都有。

有些人看不惯那些自诩正派的作风,见到洛盈盈就开口嘲讽桓阳派的沽名钓誉。

“乌牙子,闭上你的臭嘴!”

洛盈盈已经闪身到了一边,听见有人在墙头说话,啐了一口骂道。

“啧啧,赵宝宝,你也在?来,等叔叔得了赏银给你买糖吃啊,啊哈哈哈哈!”

另外一个光膀子的大汉瞥见了八岁的小姑娘,笑的肚子上的肉都在颤。

“小哥哥真好,可是宝宝更喜欢白花花的银子,想自己赚呢~”

萝莉音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一时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刚才还风平浪静、春光正好的小巷瞬间挤满了不知从哪冒出的江湖人,吓得那些听见响声出来查看的老百姓连忙又缩了回去,生怕被殃及无辜。

直到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七嘴八舌的嘈杂才“唰”的一声偃息了下去,变得鸦雀无声、连根针落地都听的见。

只见一人抬着剑,指着院子正中吼道:“不对!!你们快看,萧白怎的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怎么会?

难不成被谁捷足先登,将人打晕了过去?!

那剑客的话音刚落地,便有人急吼吼的翻了墙头跳入院内,可还没走两步,竟然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也失了意识直往地上坠。

吓的刚要落地的几人连忙提气,止住落势,往墙上翻。

“小心!大家小心!!这院子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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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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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外面聚集了一帮人,似乎来着不善!”

藏在民居里的黑衣人听见动静,躲在门缝之后看了看。收藏本站

眼见形势不妙,连忙扭动墙壁上的开关,闪入地底的暗道,又七拐八拐,拐入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对着里面一人诚惶诚恐的禀报道。

那人似乎还没睡醒,听见黑暗中有人说话,这才坐起身、探出手,在桌上摸了摸,就着手边的火折子点燃灯烛。

烛火如豆,勉强将石室照了个半亮。

坐在石榻边上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似要驱散久睡之后的头晕不适。

可当他的目光渐渐聚焦,眉间深深浅浅的沟壑不见平展,反而越变越深,仿佛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重重的压在人心,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未束的乌发顺着他的动作散乱而下,扫过那张俊逸无双的容颜,倾泻在雪白的长袍上。

黑与白的交织,在昏黄的静谧之中,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斑驳沧桑。

那张脸属于月卿,作为属下的绍荣见过太多次。

每次都是邪魅诡谲,带着让人身心俱颤的疯狂,可唯独这次,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温淡中带着疏离,冷漠中带着隐忍。像是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叶,又似山巅上岿然不动的雪。

总之和先前那个偏执阴瘆的男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和感官。

“你叫什么?”

石床边的男人伸手将乌发拢在耳后,用布绳简单的一束,站起身,不慌不忙的环视了一圈,这才将视线投向刚才说话的绍荣,波澜不惊的开口问道。

“绍……绍荣。”

黑衣人不知自家主子眼下唱的是哪一出,却又不敢表现丁点的情绪,只能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他忽然想到自己下来的目的,又连忙一抬头,对着眼前那个拢手而立的男人急急唤道:

“主子,外面来了一帮江湖人,也不知怎的就寻到了我们的落脚点。看着都是些厉害角色,硬拼的话我们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您看要不要先从暗道撤出城外,再找机会对玉家下手?”

“玉家?”顶着月卿那张脸的男人听见黑衣人所说,明显一愣,转过头来看向他。

微微一顿,复又皱着眉确认:“玉西玉家?我们这是在幽南?”

“……”

垂首而立的黑衣人内心有些崩溃,不知道自家主子忽然抽的哪门子风。

虽然平日里也是喜怒无常,稍有不顺便搅的天翻地覆,可他却从未这般本末倒置,在临敌的关键时刻还说着常人不能理解的话——

那钟感觉就像一觉起来换了个人,彻彻底底忘记了先前的所作所为!

“东西找到了吗?”

别人都杀到门口来了,白衣乌发、容貌俊美的男人却淡然的走到桌边,伸出手指,从那把空桐琴上缓缓抚过。

铮——

琴弦轻颤,发出低沉的铮鸣。桌边那人却猛的指腹下压,将回荡的琴音收拢于指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别人或许不懂何意,可绍荣一直跟着月卿,对他话里的意思最是明白不过,微微一怔,压下心中的异样,开口答道:

“目前只知道东西在玉家,具体在谁的手上还不能确定。但玉家子嗣单薄,红鹤小玉府的玉树同澜庭大玉府的玉舟都落到了我们手上,以这两人做要挟,就算玉康手上没有岫山岩玉,想必也会千方百计替我们打探那东西的下落。”

岫山岩玉!!

他们要找的竟然是岫山岩玉?!

——该死的月卿,果然想要对玄铁卷下手!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潮湿阴冷的密室时,严律就知道又被那个家伙控制了身体。

十九年,从自己的魂魄穿越千年,落到不满两岁的幼儿身上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一十九年。

十九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因为高热坚持不住差点死在雨夜里的孩子。

因为他的到来,那个孩子终于熬了过来,可接踵而来的追杀、逃难、折磨,却让不满两岁的微弱意识彻底的沉入黑暗,牢牢的将自己封闭起来。

严律没有办法,只能一点一点适应这个手短脚短的身体、适应这个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异世大陆。

摸爬滚打、苟且求存,八岁前的那六年,是严律这辈子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年月。

后来阴差阳错入了浮音楼,做了琴圣的弟子,当年被人追杀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这才有了些许自保的能力。

严律最庆幸的事莫过于自己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阿瞳——那样的容貌、那样的声音,甚至连后腰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不是阿瞳,又会是谁呢?

不记两人的过去,没有关系;忘了曾经的世界,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他严律在,便会想方设法护她一辈子,让她永远的平安快乐下去。

然而造化弄人,就在严律以为自己能和阿瞳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月卿,竟然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苏醒了!!

开始严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是发现自己的记忆偶尔缺失,后来山上的师兄师弟们经常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再到后来连阿瞳见到他也是一副畏畏缩缩不敢靠近的模样。

穿越而来的男人这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那些时候,“月卿”正代替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四阶弟子,一举成为了仙鹤山上仅次于琴圣的存在。

性格暴戾、喜怒无常,这样的“月卿”无疑是令人害怕的。

奈何周拂光常年云游四海,直接将浮音楼扔给了自己的爱徒,待这位性情豪爽的琴圣发现不对劲时,浮音楼已然沦为了月卿的囊中之物。

毕竟自己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严律一忍再忍。

直到三年前一觉醒来,他发现又被月卿控制住了身体,而自己护在心尖上的阿瞳却被那个家伙废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战,或者逃。

既然没有办法将月卿从身体里驱逐出去,那他只能找到传说中逆转时空的镇魂镜,带阿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没想到,“月卿”的意识日渐强大,就算天医用了药物压制,仍旧让他出现次数的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长到他以为自己就要从此消失,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中去了……

而今,从这个叫绍荣的口中得知,月卿莫名其妙出现在幽南玉西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自己想要的玄铁卷?!

他什么时候能够突破两人之间的壁垒隔阂,探查到自己的所想所思了?!

不……

不能让他得逞,不能再让他伤害阿瞳!

一定要阻止他!阻止他!!!

想着那个叫做严律的男人眼中迸射出冷冽又灼热的光,猛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瞪向门边的黑衣人:“出城,把人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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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奇怪的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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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城外二十里。

“月亮出来我…我爬山坡,爬上了山坡…山坡…我想唱歌……累…累…累啊……”

一行十数人,拖着一个素布僧服的和尚在稀疏的树林间急行游走。

只是光头和尚的体力着实太差,不还没跑到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直嚷着要休息。

同行的黑衣人不同意,他便赖在地上不肯走。

虽说是玉家的宝贝少爷,可这里不是嘉云东城,亦不是红鹤玉府,自然没有人处处为他着想。跟在身后的两个黑衣人被玉树闹的头疼,实在忍无可忍,“唰”的一声拔出剑来。

寒剑贴着皮肉划过,堪堪在少年的颈脖上留下一道血痕,吓得他一蹦而起,三步并做两步往前窜了老远,瞬间夹起尾巴老实了许多。

人是动了,也不再往地上赖了,可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的,也不知在哼唧些什么。

走在最前的严律听见动静,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脸,惊奇的目光从玉树脸上缓缓扫过。

“主子?”

严律身边的黑衣人以为有什么不对,握剑的手一紧,连忙开口问道。

“这人是谁?”

“……”

见他又开始“失忆”,绍荣表情僵硬的抖了抖嘴角,差点吐了血。

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在脸上,只得吞了吞口水,解释着:“红鹤玉家的独子,玉树。”

“玉……树?”那人将玉树的名字缓缓念出口。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他口中道出,却多了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怪异。

白衣盈袖的男人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些许光彩,忽的撩起衣摆,不由分说、抬脚就朝光着脑袋一身素服的玉家公子迈了过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被关了整整五天,虽说身体上没受到虐待,可在那种暗无天日、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昼夜不分、五感不存,只能依靠加了料的薄粥清水续命,精神上受到的折磨远超过常人的想象。

玉树能坚持到现在、还保持着神志清明着实不易,见那个疯子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咋咋呼呼的叫嚷着。

论武功,他绝对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想要逃出生天,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云霜眼下还在对方手上不省人事,他总不能连累臭丫头因为玉家平白无故丧命吧!

谁知风姿无双、容貌俊美的男人压根儿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在一丈远处站定,蹙着眉、冷着脸,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他一番。

一晌过后,突然开口:“为什么是‘月亮’?”

月亮?什么月亮?!

突如其来的讯问,莫说玉树,这下就是跟着严律的十数黑衣人也是心有不解,一脸茫然的相互看了看。

见这位红鹤玉家的宝贝公子没有半分反应,严律拧了眉,沉着声又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月亮出来爬山坡’?!”

光头素裳的和尚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家伙说的先前自己哼的那句唱词!

可姑姑之前就是这么唱的啊,他怎么知道为什么是“月亮”?!

这人莫不是傻了吧,怎的和先前出现在密室里的那个判若两人,竟然郑重其事的跑过来问自己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呃,大侠,如果你喜欢“太阳”和“星星”……其实也是可以的。”玉树挠了挠头,做无辜状,略微酝酿了一下说辞,便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实在不能怪他草木皆兵,只是云夜姑姑来历不凡,姒族族女的身份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谁晓得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装了样子来套自己的话?

见玉树不正面回应,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伸手将碍事的衣袖卷了卷,害的玉树以为他要动手揍人,连忙一个箭步躲到黑衣人的身后。

“我…我我我…我真不知道啊,从小就是这样啊……对!从小就是这样!!”

“从小?!”听见这两个字,严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晦涩不明的光。

这首歌在他和阿瞳的世界曾经红遍大江南北、全国各地,却绝对不是南秦北地的乐风韵律,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在这异世大陆出现一模一样的词调。

难道还有人同他一样,从遥远的时空魂穿到了这个从未载入历史的世界?!

只是这首歌……

除了阿瞳,谁还会那么巧合的也喜欢将“太阳”唱成“月亮”?!

想到阿瞳,严律的心仿佛被根无形的针扎中,闪过一种难以承受的刺痛。

虽然最先吸引他注意的是“月亮”二字,可身处荒郊野外却风姿无限的这个男人知道,这句唱词带给他的震撼远不止这些。

玉家,红鹤玉家。

既然月卿大老远的跑到幽南,又认定嵌了玄铁卷的岫山岩玉是在玉家,是不是说明这个从未走出玉西的氏族中,真有掌握时空奥秘的神祇,能将他和阿瞳送回原来的世界?!

平静无波的眼中忽地腾起一抹光,灼灼灿灿,比那正午的春日还要耀眼,只见男人扭过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瞬间变得振奋起来:

“这地方太危险,虽然是荒郊,但树木林立,很容易被伏击,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城内。”

说着四下一环顾,待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时,又想到了些什么,补上了一句:“只带这一个,另外两个都放了,不然一旦被人咬上,我们很难脱身。”

“放了?”站在稍远处的一个黑衣人闻言一愣,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确认道:“那丫头不算,可澜庭玉舟是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回来的,真的就要这样放了?”

话刚出口,身边几人皆是脸色大变,纷纷往外退了两步,用一种冰冷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在烈日下颤抖如筛,仿佛下一步就要跪倒在地,变成尘埃的一部分。

“放,当然放。一下子抓了两位玉家公子,你们动手之前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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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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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暴怒,只见那位曾经性格“诡异”的“月卿公子”低下头,掸了掸衣上的枯叶,冷静自持的分析道:

“澜庭玉家是玉西的地头蛇,家大业大、势力滔天,甚至连这玉西的城守都巴结着不敢得罪半分。而红鹤玉府虽说只是一介商贾,毕竟也是玉家嫡系,手中钱财无数。

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你们竟然同时劫了两家的宝贝公子,就算藏的再好,被人发现踪迹揪出来不也是迟早的事?!”

想要威胁玉家,方法多的是,可这些人竟然蠢到将人逼上绝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不知月卿那个不动脑子的家伙,怎的就骗了浮音楼上下,诓了这么多人替他卖命!

严律并不知道这次城东围攻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靖阳王一手所为,但他所说所想确实在理。

月卿性格偏执,行事激进,自然不会瞻前顾后百般谋划。

严律毕竟活了两世,无论接触的人事、开拓的眼界,还是受到的教育,皆是和这些人有着天壤之别,话语间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的弊端。

然而无论他分析的多么透彻明白,这些“月卿”从未说过的话最终还是化作周围众人脸上“见了鬼”的表情:

站在眼前淡漠疏离、内敛自持的男人……当真是大家认识的那个浮音楼月卿公子吗?

一模一样的容貌,惟妙惟肖的声音,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谁?

就算天下排名第一的易容高手出马,也做不到这样的如出一辙、分毫不差吧……

荒郊野外的十数黑衣人听着那人毫不留情的嘲讽,心中忐忑疑虑交织,被人遗忘了的玉树却是缓缓侧过脸,偷偷打量起身姿挺拔却性情大变的男人。

宽裳松袍、白衣盈袖,那一抹耀目的白在山林野风中翻飞飘荡,本该有种飘飘欲仙不可亵渎的清冷气质,却为了方便在山林间行路,被人在下摆处打了个结。

甚至连宽大的袖边也被高高卷起,露出手腕,变成束口的模样。

之前在密室里看不真切,而今阳光一照,便让这人的皮肤呈现一种明显的断层。

常年在外混迹,玉树知道,这样的断层十有八九是易容造成的。

需要易容隐藏身份,他到底是谁,又到底在寻找些什么?!

玉树心中的疑惑刚刚冒起,站在一丈远处的男人却是抬眼看了看天色,面色凝重的对那些黑衣人下了令:“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先赶紧离开再做打算。”

危险?!

绍荣闻言一惊,拧着眉四下看了看:

这条通往外城的暗道非常隐蔽,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就算被人发现了机关,顺着暗道追过来,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有这一个时辰,他们早就脱了身,又何来危险可言?

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子的这样草木皆兵是为了那般,可严律话语中的笃定让绍荣不敢质疑,压下心中疑虑,转身对着同伴一挥手。

背着云霜、玉舟的两名黑衣人会意,直接将昏迷不醒的小丫头和玉舟扔到杂草丛里,又从地上猛地拽起红鹤玉家的小公子玉树。

“啊啊啊——你、你们要做什么!!”

玉树被人用力拽着向前踉跄了两步,意识到这些人要带着他继续逃,甚是抗拒,一边往地上赖,一边扯着嗓子尖叫。

那些常年刀尖舔血的杀手们被这少年吵了一路,着实耗光了耐心,终于有人忍不下去,直接一个伸手点了他的哑穴,将人三两下捆好扛上肩,加快速度朝穹庐山的方向奔去……

直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葱郁的树冠才无风自动,“沙沙”着落下两片叶来。

三人悠悠从树上飘下,不偏不倚,正好立在先前发号施令那人所站的地方。

玄衣墨靴、一身冷肃的男子看着十数人消失的方向,微皱了眉:“可是他?”

“身形气质一致,唯独那张脸相差太大。羿王府的那位柳先生相貌平平,怎会是他这般……呃……”

方脸圆眼的雷鸣说着脸色赧然的挠了挠头,似乎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刚才那个男人的相貌。

说实在的,柳东川他只见过一次,不过是那日在昌豫王府破解双子祭阵时说过两句话,眉眼轮廓,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玉西这边实在没人见过那位柳先生,如果从京中调人,等画像送到至少也是七八日后,前洲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寻了雷鸣前来辨认。

“那张脸?呵!许久不见,连本王都差点忘了!”听见雷鸣所说,立在树下的秦君璃忽地就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中带了些惊诧,更多的却是森然的冷意:“月卿,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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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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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砰——

哗啦——哗啦——

刚刚还春光正好的天,一个眨眼间便电闪雷鸣、乌云压境,恍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带来一片沁凉的水腥气。

半掩的雕花格窗被疾风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还未等桌案前的男人抬起头,不识趣的东南风已经从窗口灌入,将满桌的书册笔纸吹的到处翻飞,连压都压不住。

立在屋子正中的观真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砰砰”作响的窗户关上,扣上插销。

又将书房内的几扇窗户都检查了个遍,确认不会再有风倒灌进来,小厮打扮的少年这才弯了腰,捡起地上散乱的信纸、书册,一一整理好,码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

“下雨了?”上官明修蹙着眉,松了压着信纸的手,抬头对屋内的少年问道。

少年十五六岁,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显得特别憨厚诚恳,是明修特地从嘉云东楼调过来帮着处理杂事的小弟子。

虽然不若榆香那般麻利干练、以一抵二,却胜在沉稳务实、细心可靠。

当然,最关键的……观真可是从安平镇出来的姒族人,那些和玉家、姜家有关的事情不用刻意避讳,着实省去了明修云夜不少的功夫。

“回公子,刚开始下。看这架势,估摸着得下上半天。”

观真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对着明修的方向认认真真的回答到,说完又连忙在柜中寻出灯烛用火折子点上。

瞬间,屋内被乌云雷雨带来的阴暗消散而去,可烛火微晃间,又氤氲出一种孤寂冷清的萧瑟味道。

轰轰作响的雷,阴郁潮湿的天,着实让明修心中泛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只见那位执玉阁的阁主扔下笔,靠着椅背,揉了揉酸胀的眉角:“小夜呢?”

观真知道自家公子说是那位离宗的宗主、姒族的族女大人,小心翼翼的在桌案上放下灯烛,显得恭谨而又郑重:“巳时金家来的消息,说云宗主带人出了门,这时辰应该还没回到碧梧院。”

明修公子在碧梧院留了人,以便随时了解那位宗主大人的行迹。对方早上递过一次口信,之后便再没消息,说明那人目前还没有回到金家。

“知道她去哪了吗?”

这么大的雨,她竟然还在外面?难道又出了什么非解决不可的事情吗?!

明修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烦躁迟迟按压不下,整个人就像池塘里的鱼,只有张大了嘴浮出水面,才能透过一丝气来。

“不知。”观真拢手垂眼,据实答道。

金家虽是嘉云东楼的产业,充其量只是离宗的外宗,实在是没有权力过问一宗之主的行踪。明修公子若真想知道,他只有动用姒族的人脉去查。

只是最近玉西甚是动荡,若是这个时候动了姒族的人……恐怕会被人盯上,给安平那边招来无妄之灾。

幸得上官明修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开口,让观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外界谣传姒族神力天成,能够起死回生。

因了这“怀璧其罪”的谣传,从百年前开始,便不断有江湖人追逐着姒族的踪迹,想要肉白骨、起死人,得到这违背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的“神隐之力”。

江湖人的追杀让云夜族女自幼流落在外,好不容易依托离宗的执书阁找回了大半族人,又借着嘉云东楼的掩护,将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了嘉云西南的安平镇。

如今玄铁卷已经找回了两块,只要再找到剩下的那一块,安平镇的姒族人就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族地,打开避世屏,远离外界的纷扰追杀。

要是这时候暴露踪迹、功亏一篑,他们这些流亡百年的族人,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再见优昙盛景的那一天呢……

所以临行前,风羽长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看好明聿公子和云夜族女,切不可让他二人乱来。

但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任性起来哪个能听的进别人的劝?

观真也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天佑我族,祈祷云夜族女和明聿公子赶紧找到最后一块玄铁卷,让这些期盼已久的姒族人,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吧!!

少年有些神思不定,上官明修亦然。

只见他浑浑噩噩的从桌案边站起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掀了帘子就往外间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却是忽地停下脚步,盯着雕花木门上的花草虫鸟兀自发起了呆。

观真以为明修要出门,连忙敛了神思,从里间跟了出来。

可那位神思游离的上官公子却又转了脚步,蹙着眉在外间的圆桌边站定,伸手要去端桌上的玉瓷杯。

轰——

惊雷劈开天地,发出万物共震的巨响。

屋内的男人像是被这惊雷劈醒,瞳孔一缩,扭头拂袖、转身要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桌上那个薄口宽肚的瓷杯竟然被他带的滚落在地,直接碎成了几半!!

不好!!!

男人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己怎的将这东西碰掉了地?!

“孤游水云间”——瓷艺大师梅寻海的遗世之作,全天下除了执书阁的“玉纱风”,恐怕就只剩这六只是成套的了吧……

可如今万金难求的东西竟然被自己打破了一个……被那女人知道,岂不是要急的跳脚、恨不得掐死自己了?!

“唉!”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官明修顾不得刚才脑中闪现的念头,伸手就要去拾地上的瓷片。

“公子,让我来吧……”

“嘶——”

然而还不等观真的话音落地,那位身份特殊的上官公子已经吸着气、皱着眉,触电般的将手收了回来。

明修看了看手指上的伤口,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薄壁碎瓷。

碎瓷上的血迹鲜艳,像是冬日绽放在白雪之上的红梅。

可那血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滴,沿着杯壁滑下,在破碎的杯底滚动晃荡了两圈。

明明圆润如珠,却诡异似妖,让上官明修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

观真见自家公子被碎瓷割破了手,连忙抬脚,跑去里间翻了止血的伤药出来。

当少年一手抱着榉木药箱,一手掀开隔断的珠帘时,刚才还在屋内的男人却早就消失了踪迹,只剩阴冷的风雨穿堂而过,直直的打在阴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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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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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

突如其来的雷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连城内街巷那整整齐齐的地砖都被淹没在浑黄的雨水里,让人不知该往哪儿下脚,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一辆朴素至极的马车沿着空无一人街道驶来,在街尾的高门大户前减了速。

还未待马车停稳,便有人掀了车帘,也不管瓢泼而下的雨,就这样直接跳下车辕、一脚踩在没过脚背的水里,片刻未停的跨过厚重的门槛,往院内行去。

观真撑着油伞在上官明修的背后追着,可短短三两步的距离,已然让那位心急如焚的公子被大雨淋了个透,一身青蓝的锦袍上满是深色的水渍,连块干的地方都看不见。

“上官公子?!”

金步摇得到下人的禀报,连忙从后院出来,一边挥退身边随着的婢女,一边迈入空无一人的前厅。

上官明修这个时候出现在金家,又是一脸严肃的模样,让金步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瞬间也绷了嘴角,变得甚是紧张。

虽然金家是嘉云东楼的产业,可离宗的这位执玉阁阁主身份复杂,外人只道他是玉西上官世家的公子,不曾将这位大少爷同离宗、同嘉云东楼联想到一起过。

所以除了必要,上官明修一般不会出现在金家,以免被人发现两家之间的关联。

但听来报的下人说,今天这位公子可是毫不避讳,出了城南上官家就沿着主街直奔而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人顾不得掩饰身份、着急成了这副模样呢?!

“她呢?”

金步摇一迈入前厅,上官明修便眯着眼冲上前问道。

金夫人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离宗那位的宗主大人,警觉的眼神从守在门口的观真身上扫过。

见对方拢手垂眼、目不斜视,又见上官明修眼神清明、并未刻意回避,便知道跟着的这人定是可靠的自己人。

这才眼皮一抬,回到:“和云非出去了,还未回来。”

“还没回来?!”虽然做好了扑空的准备,可得到金步摇的答复,上官明修还是心里一颤,泛起掩饰不住的急切担忧:“知道她去哪了吗?

“公子也知道,内宗的事情我们外宗根本没有权利过问,宗主不说,我们定然是查不到一点半分的。”

知道金步摇说的是事实,可上官明修此时还是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焦急烦躁,“砰”的一拳砸在门框上,让整个前厅的门窗都跟着他的力道颤了颤。

“可是宗主出了什么事?”

金步摇掌管玉西金家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明修,心中一哽,连忙皱着眉头焦急的问道。

“不,没有。”门边的男子收回手,咬了咬牙,像是院中那棵簌簌作响的大树,浑身上下仿佛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透透彻彻:“只是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轰——

电闪雷鸣,又一波乌云……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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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歇,稀里哗啦的下。

云夜站在雨中,任由雨水顺着眉睫发梢落下,顾不得去擦,却是紧了紧手中的剑,看着“月卿”在三个黑衣人的护卫下,脱离包围,朝穹窿山的方向退去。

待人影消失无踪,纵是前洲去追也没有十足把握追上时,她才回过头,看向身后立着的那些玄麟卫。

前洲的无痕剑不曾收回,一直护在面无表情的秦君璃身前,而他身边的二十玄麟卫也早就抽出了剑,对大雨中的离宗弟子形成了包围之势。

两方剑拔弩张,虽不曾真正动手,气氛却像这阴沉压抑的雨天,似乎一触即发。

雷鸣握剑的手抖了抖,不由自主的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可眼神只敢在对方苍白如纸的脸上打转,根本不敢再往下移动半分。

靖阳王秦君璃与离宗宗主云夜——谁能想得到,在这城外树林里因为一个外人而刀剑相向的,竟然是在京中携手同进同退的两人!

况且……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个“素玉之主”就能说的清道的明的吧!!

雷鸣紧了紧手中的剑,视线转向一旁目不斜视的离宗弟子云非。

云非见雷鸣望过来,眼中满是疑惑不解,也甚是无奈的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表情僵硬的抖了抖嘴角。

自家宗主带着离宗弟子,明明是追着威胁玉家的幕后之人来的啊,他怎么知道靖阳王殿下会在场!

不仅在场,还先一步同人动了手。

话说动手就动手吧,谁又能料到在背后策划一切、绑了玉树云霜又掳走澜庭玉舟的,竟然是宗主遍寻不得的月卿公子?!

月卿身份成谜,很有可能是封家二十年间丢掉的那位二公子封言青。

宗主找了“封言青”十九年,好不容易在这玉西的郊外碰上,自然是毫不犹豫、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相护。

谁知那位靖阳王殿下偏偏在这件事上较了真,以彻查“柯尔克人”之事为由,一定要将月卿拿下,带回西北大营。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只要两人坐下来好好合计,将事情的原委说清道明,就能避免一场误会,可偏偏两人说一不二的小性子都上了来,这才形成了眼下两方顶着雷雨剑拔弩张的形势。

月卿是在自家宗主的维护下逃过此劫、被人护着跑入了穹庐山,可靖阳王殿下和玉家那边……

唉!

宗主啊宗主!你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呢……

雷鸣不知云非心中所想,却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点——都是自己人,干嘛动刀动剑的,万一那位宗主大人要是磕着了碰着了,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听令行事的玄麟卫?!

想着雷鸣手腕一动,自作主张的收了剑,恬着脸“嘿嘿”的往秦君璃的方向凑了凑:“主子,这雨要下大了,要么回去再……”

一句话没换来秦君璃的半分反应,却让前洲握剑的手抖了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笑。

雨要下大了?!呵呵。

这雨一直是这么大,好像都没小过丁点吧……

隐在防雨斗篷中的男人没有说话,执剑的玄麟卫也不敢像雷鸣那样不怕死的收了剑。

就在那位玄麟卫的雷统领嘴皮子都要僵了的时候,秦君璃终于掀开连帽,往女人的方向迈了两步。

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淋湿了发淋湿了脸,却恍若未觉的开了口。

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云夜从未听过的冰冷:“云宗主,你真是让本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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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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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事不了了之。

那位殿下并未真的让玄麟卫动手,两方二三十人在淋了一场大雨后各自散去,只剩枯草断枝在渐渐停歇的风雨中彰显着颓败的痕迹。

同样冷清的还有金家的疏桐院。

入夜后漆黑一片、声影全无,连虫鸣鸟叫都在一夜之间偃息而去,静寂的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上官明修得到金步摇的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见秦君璃暂住的院子大门紧闭、毫无半点人声,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眼中闪过晦涩黯淡的光。

然而云夜的事情要紧,他又来不及多想,只能加快脚步,往碧梧院的方向行去。

云夜自从回府便将自己锁在屋内,任何人都不搭理,待云非撞开门去看时,已然烧的稀里糊涂,连唤都唤不醒了。

金步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内宗弟子又一个个像闷葫芦般,打死都蹦不出半个字,她只好给明修阁主递了消息,请他过府一看。

“出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样?”

明修急急的迈入碧桐院,毫不避讳的入了后院厢房。

一跨入屋内,看见躺在床上女人脸色苍白、意识模糊,就怒不可遏的对着云非问道。

云非刚给自家宗主灌了药,守着不敢离开,见明修阁主如刀锋般的目光射来,这才蹙着眉,小心翼翼的看了床榻上的女人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全盘托出。

“你别看她,她昏着呢!”上官明修蓦的沉了脸。

“大…大夫说淋了雨……受了风寒,喝…喝些药发点汗就好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她身体一向好的很,怎会淋点雨就病成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子还不说实话,让明修瞬间气炸了开来,一脚踹向床边的矮凳。

矮凳倒地,发出“砰”的一声响,又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直接撞向云非的脚下。

云非心中一惊,见实在躲不过去,这才垂了嘴角甚是无奈的叹道:“先是用封情丝挡了前洲的剑气,又在大雨中淋了两个时辰。最重要的是同那位殿下闹翻了脸,急火攻心之下,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用封情丝挡无痕剑的剑气?!

同秦君璃闹翻了脸?!!

怎么可能?!

就算是姒族的事情,小夜也是处处以那位靖阳王殿下为重,两人怎会突然就闹翻了脸,将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因为什么事?”

明修的脸瞬间沉的宛如天上的乌云,有种说不出的冷厉,让云非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月卿公子…找到了……”

简明扼要的说了事情的经过,可云非的叙述却让坐在床边的男人眉头越皱越紧。

月卿的事情,上官明修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月卿会在这个时候现身。

不,应该是没想到背后对玉树玉舟下手的竟然是小夜一直在找的这个人!!

找到十九年前被平叔换了身份、替她逃难的孩子,一直是云夜心中的执念。

所以就算月卿身份成谜,就算他将玉西闹得鸡犬不宁、将那些追寻“神隐之力”的目光聚集到澜庭玉家的头上,云夜也会挺身而出,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住这位封家的二公子。

只是,秦君璃……

为什么这个时候跳出来的偏偏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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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咚——

“再来。”

“殿…殿下……这!”

“别废话,一起上。”

暴雨刚歇,天色遁入黑暗。

可君家的这处宅院中却灯火通明,打斗声响个不停——没有“铿铿锵锵”兵器相交的脆响,却是清一色腿脚相搏的撞击声。

雷鸣看着院中发了疯的男人,对坐在屋顶上兀自擦着窄剑的木头暗卫说道:“喂喂喂,都一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

“不会。有我在,魏家那些人伤不着殿下。”

毫无情绪的一句话,噎的雷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分明是怕自家主子自己伤着自己,前洲那家伙偏偏扯到想要暗中对殿下动手的魏家人上。

啊啊啊……为什么这种“倒霉事”要被自己碰上啊!!!

雷鸣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无声的来了个“仰天长啸”,又胡乱抱头揉了揉,以发泄心中的郁结。

见下面陪着自家殿下练武的玄麟卫又被全部放倒在地,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这位玄麟卫统领眼中精光一闪,弹跳而起:

“不行,殿下肯定没练够,我去换波人来!”

“有沉语在,这种跑腿的事怎么轮得到雷大统领亲自出马?”

前洲擦剑的动作未停,却斜着眼睛一挑,觑了焦躁不安的雷鸣一眼。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殿下心中的怒气还没发泄完,雷鸣不留着充当出气包,那下一个要去“切磋切磋”的,岂不就得是他前洲了!

“哎!”见被前洲识破,雷鸣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蹲了下来,“要不,把庄成叫来吧,他心细,又有耐心,总好过我这个‘不知轻重’的粗人吧!!”

雷鸣似乎也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心里有些瑟缩。

带来的三十人,已经被自家殿下放倒了二十个,剩下的那十个眼见也撑不了多久,若是殿下点了自己上,到底是不用力呢还是不用力呢……

但那位殿下慧眼如炬,这时候放水……恐怕日后是逃不过一顿惩罚了吧!

“呵,庄成?你怎么不说让云祁来?”

前洲今天难得话多,见雷鸣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在旁边嘴角一勾,乱出“主意”到。

“云祁?”

听见前洲口中蹦出的名字,雷鸣一震,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云祁那小子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带着一百玄麟卫去了北面,这个时候让他上哪去找人?!

砰砰砰——

“唔”——

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闷哼,果不其然,前洲雷鸣三两句话的功夫,院内的一肚子怒气的靖阳王殿下已经将对阵的十人打的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几分。

揉了揉手腕,秦君璃目光冷漠的从地上十数人的身上扫过,又对着屋顶的方向扬了声,不悦的骂道:“雷鸣!你给我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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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针齿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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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眼底闪过一丝晦涩,却忍了忍,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收藏本站

“确定是他?”

既然是十九年前的事,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相貌身形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阿夜如何确认月卿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十有八九。”

怀中的女人微微一笑,像是一阵沁凉的风,拂过燥热的心头,瞬间让人平静了下来。

云夜将秦君璃手上的乌金镯取过,托着轻轻往空气中一抬。

只见那方承载女族历史的“圣物”顺着她的力道向上一浮,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竟然就这样不上不下悬浮在了半空中。

!!!

秦君璃看见这般违背常理的异景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诧,却蹙眉抿唇,没有开口,默默等着女人的解释。

“姒族是这九州大陆上的最后一支女族,作为圣物的封情丝自然也沾了神女的灵性,有它独特而又神奇的地方。”

云夜一边将手腕上的纱布解开,一边缓缓解释。

“作为武器,封情丝是一根坚韧锐利、可断金石的天蚕丝。但驱动这根天蚕丝的,却是姒女一族千百年来最为纯净的血气。”

待话音落地,云夜已经解开了纱布,露出腕间一圈惊悚骇人的淤痕。

淤痕只有两指宽,青的甚是均匀,根本不似重力撞击造成。

细细看去,那一片青色中竟然还散布了许多深红色的孔洞,针尖大小,像是细小尖锐的利器留下的痕迹。

看见这些孔洞,秦君璃忽然就联想到封情丝内那些细如牛毛的针齿——竟然是用来扎进腕中,吸收驾驭者的血气!!

十九年,阿夜带着这个镯子十九年,养了这个镯子十九年,到底被吸收了多少精血气神?!

见男人一看见自己腕间的淤青,瞬间就拉下脸,散发出骇人的杀气,云夜没好气的笑了笑,猛的一震手腕。

只见那些针尖大小的孔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鲜红的液体,瞬间在女人的腕间连成一片,像是被大红色的绢带裹了整整一圈。

让人惊诧的不是渗出的血,而是那个漂浮在空中的乌金镯,受到姒族族女气血的吸引,竟在昏暗的屋内发出浅浅的白光。

只听“咔嚓”一声,原先还完完整整、没有一丝裂缝的镯子瞬间裂成了好几段,带着丝状的白光齐齐向外一扩,形成了碗口大小的圆环。

云夜手一动,那些金属碎片便混着细细密密的白光往她腕上贴。

沾上血珠、往里一收,竟然又“铮”的一声变成合先前的那个乌金镯子。

男人眼中的光芒随着白光的熄灭而渐渐暗淡。他抬起手,一脸震惊的在女人腕间摸了摸。

光滑如玉,莹白如霜,没有半点痕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封情丝竟然是这样附着在她身上的呢?!

“封情丝的针齿是独一无二的,被取下镯子后,留在手腕上的针孔也不会消失。随着对方的长大,逐渐变成一种特殊的印记,就成了找到当年那个孩子唯一的凭据……”

“既然是唯一的凭据,阿夜还有什么顾虑?”

秦君璃直觉这件事背后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月卿真的是她找了十多年的“封言青”,以离宗的能力,又怎会拖到现在没解决?

听男人这么问,云夜没有说话,只是抖了抖衣袖,掩住手上的乌金镯,复又站起身,走到窗边。

伸手推开雕花的格窗,冷风带着水汽扑面灌入,让她身上残留的烫热消退,整个人也清明淡薄了几分。

盯着窗外渐歇的雷雨沉默了片刻,云夜却是忽然转过脸,一脸严肃的看向坐在屋中的靖阳王殿下:“月卿这个人不简单。”

“当初在淮中发现‘封言青’后,我曾让离宗弟子跟着他一路回到川中,然而不过数日,执书阁便失去了月卿的踪迹。”

“执书阁?”秦君璃蹙眉一怔。

执书阁循踪追迹的本事一流,如果连执书阁都跟丢了人,想必天下间便无人能打探到这位月卿公子的行迹了吧……

“跟丢了人事小,关键是我宗派往川中的两名弟子,竟然在年前莫名奇妙失了踪,从此便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怀疑是月卿发现有人在查他,反杀了离宗的弟子?!”

秦君璃这时才明白,为何她对月卿如此在意,却偏偏没有将找到二公子的消息送到封明泽手上。

知道针齿玄机的人少之又少,月卿就算不是“封家二公子”,也定是和当年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身份成谜的浮音楼弟子,查不到半点过往的神秘公子,这样的一个人,云夜又怎能稀里糊涂的给他冠上“封言青”——这个承载了太多渊源的身份?!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云夜倚着窗,揉了揉昏沉的头,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倒叫人甚是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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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秦君璃将月卿的事情说了开,云夜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虽然病症尚未全消,但终究和屋外的天空一般——乌云退却,明媚如洗。

屋内的两人又说了些关于玉树玉舟的事情,云夜托他帮忙询问羿王府那位突然消失的柳先生,秦君璃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其实就算云夜不开口,他也是要派人去查的。

雷鸣说月卿的身形与柳东川有九成相似,唯有那张脸,绝非记忆中容貌不显的羿王府幕僚。

江湖中多的是易容高手,容貌可以变,身形也做不得真。秦君璃并不会在这些外表假象上深究,他在意的,却是这中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和弯绕。

如果月卿是月卿,柳东川是柳东川,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只要安心解决柯尔克人的事情便好。

若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与关联,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他就得好好揣摩揣摩——揣摩这个人从淮中到梁京、再到玉西,如此阴魂不散、附骨随形的目的了……

“主子,府中急事,请您速归。”

雷雨稍歇,玉西的城街巷道中并没有什么人,秦君璃刚从碧梧院翻出来,便见前洲站在墙下,垂眼禀报。

一如既往的无情无绪,一如既往的没有存在之感,却让那位殿下瞬间沉了脸,抬起眼皮,扔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前洲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上,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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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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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接的幽南边城,风雨来的快,去的更快。收藏本站

玉家公子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开,那两位公子又分别在玄衣侍卫的护送下,回了家。

送玉舟回府的侍卫并不张扬。

立在门口,见那位玉大老爷亲自出来接人,连话都没说一句,只是抱拳行了个礼,便又转身消失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玉康不知救了自家儿子的是何方神圣,当是江湖人拔刀相助、不计较功名利禄,心生感慨庆幸,却让得到消息的牛轲廉瞬间沉了脸,在房内一脚踹倒了凳子大骂时运不济。

常谡从隔壁小厮那儿得到消息后乐不可支,大大方方的赏了块碎银,让对方点头哈腰笑弯了眼,就差将他当祖宗每日早晚三炷香的供着。

“呵,”钟北亭听见常谡叙述,从七千青威军名册中抬起头,冷哼了一声。

“整天尽想着钻营拉拢、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难怪玉西城防被他弄得一团糟!”

玉舟玉树失踪的事情不费一兵一卒迎刃而解,让牛轲廉觉得自己失了一个拉拢捆绑玉家的机会,才怒不可遏的关了门骂爹,这种事钟北亭怎会看不明白?!

城防之责大于天,玉西又是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西南门户。

牛轲廉身为一方地治主官,不好好的在其位谋其政,满脑子想的都是打压算计,难怪羿王殿下在临行前叮嘱自己要好好整治整治。

如若不是这次官制改革,如若不是自己来了这幽南之地,真要打起仗来,就凭这样的一个拎不清的地治文官,岂不是要将南秦的西南门户拱手送人?!

“这不是咱们来了嘛,加上秦小将军送来的那几百人,只要不出大事,勉强也能应付一阵子。”

常谡见钟北亭一脸的不悦,摸了摸鼻子安慰到。

自从到了玉西,跟着钟北亭的这十几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先是牛轲廉据着城防调令,整天磨洋工找理由不肯交接,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才分出一半城卫调度的权利。

说是一半,其实也只有外城城门的三百戍卫,还都是些隔三岔五寻事生非的刺儿头。

没有兵力,再多的设想都是空谈。

就算这位钟大人再有能耐,也不能凭借一人之力将玉西防的滴水不漏啊。

牛轲廉似乎就看中了这一点,上至外城防卫,下至内城巡查,不知在暗中给自家大人添了多少堵。

加上驻守腾平的又是与那位摄政王不太对付的靖阳王殿下,也幸得对方深明大义,没有在七千调兵的事情上做难,不然两边夹击之下,恐怕熬不过半月,他们一行就要灰溜溜的滚出玉西城了吧……

“嗯,常谡你先陆续把城门的守卫换下来,腾平那边也不要放松警惕,七千调兵没有到手前都不要盲目乐观。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钟北亭话语中有种掩不住的焦虑担忧,让常谡也跟着心中一紧,收起了眼角的笑,连忙抱拳应声:“是,属下记着了!”

暮色降临,所有的魑魅魍魉随着最后一抹亮光的消失涌入黑暗。

漆黑而又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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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玄衣的秦君璃刚从郊外回来,便见沉语守在后门口,也不点灯,就这样在黑暗中来回打着转。

“殿下!”见自家主子出现,小厮眼中一亮,脱口而出,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连忙捂着嘴左右看了看。

幸好夜深人静,门前街巷的小贩行人早就收摊回了家,也没人听见他说漏嘴的那一句话。

沉语一向比沉书稳重,所以这次前来玉西才刻意带了他,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毛毛躁躁心思不定,哪有先前干练得力的模样!

秦君璃心生了不悦,淡淡投去警告的一瞥,却脚下未停,提气翻身便入了自己的院子。

“什么事?”

男人先绕回了后院厢房,换了身干净清爽的素色薄衫才从屏风之后步出。

浅青织锦,暗银绣纹,背手而立间,整个人宛若山崖峭壁迎风而立的孤松,有种冷峻峥嵘的味道,配上那张天人之姿的脸,风华无双,直叫人移不开眼。

“前厅的客人等您多时了。”

沉语刚被自家殿下警告,连忙垂手低头,恭恭敬敬的禀报。

“客人?”秦君璃闻言,搁在衣带上的手一顿。

这里是君家别院,知道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有雷鸣带着玄麟卫镇守,一般人莫说等在前厅了,恐怕连门都进不来。

谁能大半夜的寻到这里,又让一屋子的人严阵以待呢?!

“什么来历?”屋内的男人皱了皱眉。

“雷统领没说,只是让小赵他们把整个院子都围起来了。”沉语抬眼说了一句话,见自家主子的视线扫来,又连忙将头低下。

动用了玄麟卫?!

这下莫说沉语,连秦君璃也生了好奇,能让雷鸣如此大动干戈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想着也不耽搁,脚下一动,浅青便顺着夜色翻飞而起,化成一片耀眼的银光……

君家别院占地不大,从后院到前厅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然而当秦君璃迈入厅堂,看见背手而立、盯着墙上画卷仔细观摩的白衣男子时,瞳孔猛的一缩,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意。

“殿下。”

雷鸣看见自家主子,连忙往前踏了一步,抱拳行礼。

眼神往白衣男人身上一扫,又对那位靖阳王殿下使了个眼色,见自家主子投来询问的眼神时,皱着眉点了点头。

厅中的男人听见声音,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如美玉般明媚耀眼的容颜就这样毫不遮掩的展现在了秦君璃的眼前。

一双眼细长微挑,带了种天生的邪魅。

偏偏那瞳眸又漆黑无光、一眼望不到底,生生将飘忽不定的阴戾感压了下去,换上一种沉寂厚重的沧桑味道。

“靖阳王,秦君璃。”来人眯了眯眼,不躲不避迎上秦君璃打量的视线。

话音平平,不是若有若无的试探,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叙述——简单粗暴,直接道出君家别院主人的身份。

“月卿公子真是难得的贵客。”秦君璃闻言勾着嘴角一笑,眼中闪过浓烈而又灼热的兴奋:

“不,或者本王该称呼公子为柳东川——柳先生吧……”

严律并不惊讶这位靖阳王殿下能一语道出“柳东川”这个名字,毕竟月卿在城东用的那处民宅是一年前自己用柳东川的身份购置的。

虽然当时做了遮掩,但也没想到月卿会干出这样的事,所以并未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加上玄麟卫也不是泛泛之辈,只要用点心,细查之下不难发现“柳东川”的痕迹。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严律并未否认。

他的身份本就复杂,“柳东川”也不过是为了进入羿王府同秦君逸做交易用的化名。

就算被人查到,也不过是在月卿谜一般的过往上多添一笔,着实不是他脱离险境后再次自投罗网的目的。

孤身而来的男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城郊的厮杀交锋,拂着衣摆在厅上坐下,脸色淡然的抿了一口茶,仿佛只是前来会友的风雅之士,接下来便要同主人闲谈风月、笑论人生。

秦君璃挑了挑眉,在严律的对面坐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且不论月卿这人以前是谁、现在是谁,做过什么、要做什么,在没有武功内力傍身的前提下,胆敢孤身一人闯入他秦君璃的地盘,这份胆识和魄力还是叫人另眼相看的。

只是再多的胆识与魄力,也不能成为他勾结柯尔克,企图在玉西制造混乱的理由。

就算是右相封明泽的儿子又怎样,左右不过是南秦的子民,怎能在这种大是大非上犯糊涂呢?!

“身为一军统帅,不敏锐便会错失良机,不敏锐便会功亏一篑,便会让人有机可乘,踏我南秦的疆土、攻我南秦城墙、害我南秦的子民,成就他们肮脏贪婪的欲望!”

握着拳,秦君璃“砰”的一声敲上茶案,惊的茶盏跳起,铿锵作响,恍若刀剑的铮鸣,直刺人心。

严律看着一脸铮然的靖阳王,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羿王那样野心勃勃、为了上位能够心狠手辣对何家下手的人,在夺得摄政大权后,却将西南兵权轻而易举的给了这位毕生的对手。

靖阳王,秦君璃。

同那位削弱氏族集权而上的羿王殿下一样,他们所求所为的,都是一个国富民强的开明盛世、一个无人能犯的泱泱南秦罢了!!

一如三百年前的秦氏兄弟,无论是权利地位争斗也好,是血缘亲情爱恨也罢,在这两人的心中,都敌不过脚下的这片疆土家国。

这才是身为秦家人的——大爱吧……

自投罗网的“客人”垂了眼,缓缓勾起嘴角,在那位殿下抑制不住的怒气中宛然一笑。

淡淡的笑意开阔而又明朗,像是陈酿散发出的醇香,又似岁月带来的厚重,更多的,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畏和坦荡。

“殿下不用拐弯抹角。”白衣的男人转过头,看向戒备森严的院外,忽地敛了笑,变得凌厉不可直视:

“那些意图不轨的柯尔克人——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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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极端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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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这种鬼话你也信?”

秦凉到的时候月卿已经离开,从雷鸣那听了事情的经过,连忙踏入秦君璃的书房,瞪着那个临窗而立的男人一脸诧异的问到。

“鬼话?”听见声音,秦君璃转过头,挑了挑眉,眼中闪过或明或暗的光:“本王倒觉得他说的挺像模像样的。”

秦凉一听立马着了急。

他认识的那个秦君璃心思深沉、有勇有谋,从不会这样轻而易举的相信一个人,不然也不可能从九年前的一无所有,走到今天的位高权重、让人忌惮防备。

只是一个与外族勾结的江湖人,怎的就让他信了对方“两重人格”的滑稽之谈?!

“一个是勾结柯尔克人的月卿,一个是帮助羿王上位的柳东川,这两人共用一个身体,还无法控制对方的意识和行为?!君璃,你凭什么断定那家伙不是在胡说八道、诓你入瓮?!”

“你先冷静一下。”秦君璃见秦凉一脸狰然、憋得头顶都冒了烟,走到桌边到了一杯茶,推到这位平南王次子的身前,“月卿的身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柳东川的心思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

又是月卿又是柳东川的,秦凉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这家伙搅成了一团浆糊,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咕嘟嘟的灌了个底朝天。

“说吧。”

可接着又撩了衣摆往秦君璃身前一坐,一副“不说明白今天就不放过你”的架势,让秦君璃笑着摇了摇头,忽地又沉了脸,对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影喝斥道:

“要听就滚进来,信不信本王让你去给庄成当三个月先锋?!”

“别别别!殿下,你也知道,属下可受不了西南大营的约束,还是这里好这里好!嘿嘿!”

想要偷听却被自家主子抓了个正着,高大黝黑的雷鸣连忙在脸上堆了讨好的笑,“吱呀”一声推了房门进来。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自从有人勾结勒柯尔克人、想要在玉西制造混乱的消息传来,这位殿下就一直在追查勒兹背后的那个人。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好不容易使了计要在城郊来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却又莫名其妙被那离宗宗主插了一脚,让人逃入穹庐山、彻底的藏了起来。

虽然殿下什么都没说,但雷鸣知道,能让那位宗主大人宁愿与自家主子刀剑相向也要出手相护,这个男人的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死里逃生的月卿,竟然又自投罗网、孤身一人闯入君家,说他其实是那位羿王府的幕僚柳东川!

浮音楼月卿、羿王府柳东川,再加上别有用心的西境小族、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隐藏在这个男人身上的,到底是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月卿极有可能是右相封明泽二十年前丢失的小公子封言青。”

秦君璃若有所思看了秦凉一眼,不出意外的见他脸色一变,险些跳了起来。

“封言青?!怎么会?!”

“这是阿夜同封家的过往,离宗有九成把握,估摸着做不了假。”

说着秦君璃眼中的狠厉一晃。

既然阿夜不可能是封家的二公子,谁是“封言青”,或者“封言青”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差,他在意的只是那个女人正在做的、将要做的、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因为一个封家人让阿夜受到伤害,他秦君璃也不会顾及封明泽的面子,让月卿好过!

“那柳东川呢?!”

按捺住心中的震惊,秦凉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据他所知,柳东川应该是那位羿王殿下的幕僚柳先生。

在玲珑馆案和昌豫王府的事情中起了不小的作用,更是推波助澜,利用一场急疫,将那位殿下送上了摄政王的高位,彻底的打压了魏、佟两家的势力和气焰。

一个在梁京翻云覆雨的谋士,怎会和勾结柯尔克人的月卿扯到一起?!

说到这里,秦君璃也拂了衣摆在桌边坐下,敛了眼中的笑意,呈现出凝重深沉的模样。

“如果‘两重人格’为真,便是最好的解释。张扬激进,在蜀州川中一揽大权,将浮音楼弄的乌烟瘴气的那一个是月卿;而谋智无双,在梁京破解诡阵,替秦君逸出谋划策的那个一个……便是柳东川!!”

“……”

秦凉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力:“那这么说,勾结柯尔克人又绑了玉树玉舟的,一定是疯子般的月卿了?!”

“暂时可以这么说。”秦君璃点了点头,表情中有种旁人不能理解的顾虑担忧。

“暂时?!”秦凉刚刚平复的心又提了起来。

“呵,小凉莫不真以为我傻了吧!”秦君璃揶揄着瞟了秦凉一眼,说出口的称呼让秦凉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小凉”这个称呼多少年没听人唤过了,如今从这位殿下的嘴里蹦出来,当真叫人又恐又惊!

“一人两种性格——民间确有这样的病症,只是无论医术上记载的‘癔症’,还是民间口耳相传的‘撞邪’,都不若这般极端罢了。”

秦君璃目光微沉,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圈,继续说道:

“月卿和柳东川的性格南辕北辙,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柳东川说他不知道月卿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月卿控制身体时的所作所为,但万一他知道呢?

知道也就罢了,万一站在本王面前故弄玄虚的正是那个罔顾家国安危、随心所欲的月卿呢?!我们又如何分辨的出谁是真正勾结外敌的那一个?”

秦君璃的担忧正是秦凉的担忧。

秦凉此时见眼前这男人心里跟镜子一样明白,一条一条的点了出来,抿唇蹙眉,若有所思的和雷鸣对视了一眼。

“既然君璃知道,又何必……”

“哼。”只见那位殿下站起身,一声冷哼,脸上浮出天下在握的睥睨之色:“能够引出勒兹背后那人就够了,月卿还是柳东川,与本王又有何干!!”

阿夜,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要找的他真是封家嫡子,这样一个背国投敌、为害不仁的儿子,封明泽就真的会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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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玉家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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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这个时候?!”

坐在桌案前的女人捂着嘴微咳了两声,听见云非送来的消息,蹙眉抬头,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烫金请帖。

云非见自家宗主的视线扫来,连忙递上手中的东西:“玉树大清早送过来的,指名道姓要给‘金家小姐’。”

云夜接过翻开,一目扫完。

果然,是玉刍老太爷的八十大寿,这帖子上请的是金家的主人金步摇和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金小姐。

“八十大寿?!我怎么记得去年在淮中的时候……这玉刍老太爷就八十了啊,还设宴三百桌,在澜庭玉府摆了整整两日,让玉树那小子直抱怨无趣呢。”

身为玉家嫡系,当家老太爷的八十大寿,玉树自然不能缺席。

纵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当个花瓶摆着、迎来送往笑了整整两天,也让安分不下来的那位少爷叫苦连天,引为毕生最排斥的事情……没有之一。

怎的这“八十大寿”明明摆过了,还能再摆一次?!

“宗主有所不知,因了澜庭红鹤两位公子失踪的事情,玉家昨日请了道士卜卦占凶。那道士号称是三清观出来的,在戌道真人门下修行了十数年,甚通此道。”

“三清观?!”

女人握着请帖的手指一抖,让站在一旁的云非心中一颤,连忙垂下眼:“对方是这么说的,也不知真假,云芬已经着人去查了。”

摸了摸手上的乌金镯子,云夜皱着眉往后一靠,心里忽然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禹徽之地的三清观,修习乾坤坎离镇魔降妖的道家心法。

玉家最近诸多不顺,请个道士来占卜问卦也无可厚非,可怎的突然就找到了戌道真人门下?

也不是说三清观的道士有什么不好,只是一来教派差异,二来地域有别,明明幽州就有道行高深的徐阳真人、天罡真人,玉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找上三清观?

“那人怎么说?”云夜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对着云非问道。

“那道士说玉刍老太爷的生辰时日不对,提前一年过了假寿,所以伤了先祖的阴蔽灵气,败了子孙气运,如果不修正过来,保不齐以后还要再出什么大事。”

见自家宗主脸色大变,云非连忙吸了一口气,赶紧将话说完:“所以想了个折中改运的法子,让玉刍老太爷再过一次八十大寿。”

云夜在听见那句“伤了先祖阴蔽灵气,败了子孙气运”时就心中“咯噔”一下,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一圈。

待云非说完才脚步一顿,扭过头定睛问道:“这是去过相思园了?!”

“没有,对方刚到玉西,哪里都没去过。”

云非垂下头,拢着手,小心翼翼的答道,生怕眼前这个极其敏锐的女人发现些什么。

私自拦截执书阁的消息,背着族女设计高家姒女——虽然做这些事情的是明修阁主,他不过帮忙打打掩护,但一旦被宗主发现,无论在离宗还是姒族,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眼下谣言四起,江湖人蜂拥而至,目标都是传说中的“神隐”之力。

云夜的身份摆在那,不论高懿夫人做了什么,身为族女的她都不会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脉族人陷入不可逃脱困境。

但就像明修阁主说的那样,如果不想办法转移这些江湖人的注意力,如果不在这件事情中独善其身,势必会牵扯到安平的族人,再次阻碍族人回到北溟阴山的脚步。

既然高懿当年不择手段、设计陷害涯漈族女,一心想要将自己生的女儿玉睢拱上族女的位置,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也尝尝怀璧其罪、被人追杀无处逃生的痛苦呢?!

这样同族相残的事情族女不会去做,亦不会同意别人去做。

所以明修阁主才找上自己,想要掩住宗主的耳目,将她蒙在鼓里,让她不要插手玉家的事情。

对方抬出风羽长老,自己不得不从。

可那些自视甚高、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的长老们啊,你们似乎忘记了,能以二十芳龄执掌离宗重建女族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就算你们能够瞒得住她一时,又怎能瞒得住她一世呢?!

这件事情一旦被宗主族女知道,后果恐怕……

“没有去过?”

云夜似乎不知云非背后做的事情,皱着眉头又在屋内绕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没有去过相思园,八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时半会也牵扯不到姒族身上。‘神隐之力’的谣传,本就让高和法师这一脉身处漩涡,再让人发现相思园的蹊跷,那就真的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了!”

“那宗主可要参加?”

云非抬起眼,偷偷瞟了瞟那抹纤细修长的背影。

玉家家主大寿,自家宗主怎么都会得到消息。风羽长老那边借这机会行事的想法也是极好的,但让他来想办法拖住族女……就真真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非眼下只能祈祷这女人同玉树一样,对劳什子寿宴没有兴趣,不然他还真找不到理由打消自家宗主的念头。

“不去。”云夜看了一眼桌上的烫金请帖,在窗边坐下,挑着眉不疑有他的指了指,“送金步摇那去,这种场面上的事情,让她去弄吧。”

“是。”

云非松了一口气,连忙从桌案上拿起大红色的请帖,风一般的朝着院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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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后,天气渐热。

虽然还没到酷暑时节,浑身泛起的粘腻烦躁却让人有些坐立难安。

泥土里的水汽随着气温的升高逐渐蒸腾而出,像是人世间逃脱不得的执迷,一点一点将人笼罩,包围,最后再随着夕阳西下,拉入属于黑夜的冰冷深渊。

“八十大寿……”

云夜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口中缓缓念道,那双如夜幕般漆黑的瞳眸中却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灰白。

明修,你太小看人心了。

如若世人的贪婪虚妄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消弭,姒族……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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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郊外之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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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倒是守信。”

晚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闷热,在这夜深人静的郊外带来沁入人心的凉意。

灰衣素服的男人坐在山下的大石上,看着拨开草丛一下子闪现在自己身前的玄衣男人,眼中染了浅浅的笑。

虽然月卿跟着周拂光习乐,也在曾经练过些许腿脚功夫,但对他严律来说,那些陌生的招式只能换作眼下的手脚敏捷,根本不能跟这位靖阳王殿下的所学所用相比。

“柳先生给出的诱惑太大,让本王没有拒绝的余地。”

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郊外荒草地里的竟然是那位青威军统帅、堂堂的靖阳王殿下!

换了身夜行衣,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秦君璃的言语中却多了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肃。

他先前同秦凉说的那些句句属实,无论是月卿、柳东川、封言青那层层环套扑朔迷离的身份,还是这个男人孤身一人闯入君家,提出两人合作,想要揪出幕后黑手的本意。

事实是事实,却并非全部。

就像远处隐约可见的冰山,看着只有土丘大小,却不知掩在海平面下的才是真正让人恐惧害怕的。

当柳东川从君家别院离开、背着所有人轻轻撂下“姒族”这一个词时,轻而易举将秦君璃的淡然和理智击溃,变成这个男人心底泛滥而起的焦虑、怀疑和恐惧。

姒族,云夜。

秦君璃知道,这个男人刻意提到“姒族”,并非一场你来我往的空城计,而是他真正知道,知道关于姒族的那些过往和秘密——偏偏这些秘密又是自己天南海北遍寻不得的。

没有柳东川,只要费些功夫,多绕几个弯子,玄麟卫迟早能查清柯尔克人的事情。

可姒族——那些史书不载民间不存的隐秘,那些深藏血脉让师父也讳莫如深的渊源,又让自己上哪里去寻找?!

这样的诱惑,又怎是一个小小的柯尔克族能够比拟的?!

巨石上的男人闻言挑了挑眉,不慌不忙的跳下,拍了拍衣摆:“不是在下给的诱惑太大,而是殿下早就选择了自己的路。”

自月卿出现在玉西后,严律已经懒得掩饰那张邪魅张狂的脸。

都说相由心生。

其实属于月卿的这张脸,在严律的控制下已然正常了许多,只会让人感受到淡淡的松柏坚毅,而非惊心动魄的疯狂。

可不管是月卿的疯狂,还是柳东川的谋定后动,都让秦君璃不敢掉以轻心。

“呵,本王的路?浮云苍狗,翻复无常,柳先生就这样肯定以后执掌天下的不是我秦君璃?”

执掌天下?

严律将视线定在玄衣窄袖的男人身上,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不。虽然羿王目前身居摄政王位,但在下心里也是明白,只要靖阳王殿下愿意,这南秦的天十有八九还是要变的。

夺嫡之争无非在兵,在权。国政体系确实是安邦立国的基础,但自古以来,哪一个新政权的建立不是从兵变开始的?

纵使羿王一手扼了南秦朝政的咽喉,可殿下手中有玄麟卫、有西北大营、有禁卫军,眼下又接收改编了青威军,甚至连暗地掌控青焰军的成国公也有交好拉拢之意。

真的要一较长短,说句真心实意的话,目前还是殿下的赢面——要大一些呢……”

见眼前这人一提到国事政事就侃侃而谈、绽放出耀目亮眼的光彩,秦君璃忽地就对他“柳东川”的身份有些深信不疑了。

这样明史知政的一个人,这样洞若观火的一个人,又怎是月卿那样的乐人能够企及的呢?

柳东川,合该是治国良才,奈何造化弄人,偏偏有了月卿那样的影子。

如若不是二十一年前的意外,如若不是十九年前和姒族的相遇,这个男人,恐怕会成为南秦朝堂上真正登高望远的那一人吧。

秦君璃目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丝笑,不若内心深处的感叹,那笑意不达眼底:“那照先生所说,本王现在可没有闲工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应该立刻起兵、带领青威军连夜反攻梁京了?”

“殿下会吗?”严律不避不退,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入秦君璃的眼中。

似要透过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看入这位殿下的灵魂,看清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的,不明白——当日走的匆忙,月卿一夜之间苏醒,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位靖阳王殿下莫名投了羿王的阵营,断了平王、安王的后路,反打了魏佟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块开启姒族族女墓的玄铁卷,竟然在混乱中成了他秦君璃的囊中之物!!

他不怪羿王背信弃义。

秦君逸宏图远志、心有沟壑,为了建立心中的盛世可以舍弃母族、牺牲情爱,放弃一切可以放弃的东西。

一块小小的玄铁卷,如果能换靖阳王一个俯首称臣的承诺,如果能阻止一场生灵涂炭的内战,他又怎会在乎对来历不明幕僚的承诺呢?!

权衡利弊,计量得失,一向是皇族中人的本能,怪只怪自己给出的筹码不够大,才让玄铁卷落入了别人手中。

为了玄铁卷放弃皇位之争,秦君璃,你在找的……难道也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女之族?!

“不论会不会,这些似乎都和柳先生没什么关系了。”

眯了眯眼,秦君璃眼中泛起一丝不耐。

他扔下西南大营的那些公事大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可不是来听柳东川分析时弊的。

严律也感觉到了对方话中的冷厉,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抱手靠上背后的巨石。

“是没什么关系了,但靖阳王殿下抢了在下的玄铁卷,就不能多给一点好脸色吗?”

玄铁卷!!

见这家伙终于扯上了正题,秦君璃眸光一沉,一双眼比那天地还要黯淡,就像两个看不到底的黑洞,直让人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玄铁卷是姒女一族的圣物,想必殿下也知道。可这玄铁卷的作用和对姒族的意义,外界知之甚少,更不会记载在任何地志史籍中,殿下就是想查,恐怕也无从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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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郊外之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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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袭来,拂过两个男人的衣与发,让那沉而有力的话语声一下子就消散开来,变成天地间的一缕靡音。收藏本站

背靠巨石的灰衣男子抬起眼,看向簌簌作响的荒草。

眼中的晦涩沧桑像席卷而至的冬雪,在这初夏的夜晚带来满目萧瑟的苍凉。

“神女之族上万年来一直隐藏在自己的族地,闭关自封、不涉外世。却在百年前不知为何逃出族地,引了追逐‘神隐之力’的贪婪世人对其赶尽杀绝。”

秦君璃眼中波澜不惊,柳东川说的这段他也知道。

百年前的江湖确实有过一次动荡,所有参与那段动荡的江湖人对他们追杀的人和事都闭口不提,生怕别人捷足先登、赶在自己之前得了手。

那次动荡延续了一年,该死的死,该亡的亡,最后不了了之,似乎也没有人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在那之后,传说中的神女之族便消失在了九州大陆之上,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些姒族人去了哪里,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神隐之力”到底能不能起死回生,也没有人知道她们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是不是让延续了万年的血脉消失在这场灾难中一样。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直到那根坚韧锋利、可断金石的天蚕丝出现在阙谷落坞山下,秦君璃才逐渐意识到,拨动自己心弦的这个女人不一般。

她不仅仅是那个名动江湖的离宗宗主,在她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

封情丝,封言青。

这个奇怪的镯子给了云夜足够的掩饰,让她以那样模棱两可的容貌身份在无念山上藏了二十年。

当自己揪住苏九玄,威逼利诱之下才得到“姒族圣物”这样一个说法时,忽然就有了一种敏锐而又可怕的直觉——

阻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不止是高耸入云的山,更有难以逾越的海。

师父他老人家莫名出现在梁京,当着自己的面问阿夜是否要重蹈澹源族女和神武帝的覆辙。

重蹈覆辙——姒族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值得勘破生死大界、不问凡尘俗世的慧空大师说出这样的话?

“玄铁卷有三块,是百年前姒族流落在外的圣物。”

背靠山石的灰衣男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任何人都不能明了的希冀:“找齐三块玄铁卷,便能够进入姒族的族地,开启族女之墓,打开与世隔绝的避世屏。”

族女墓!!

避世屏!!

这些秦君璃从未听过的事情像暴风雨中的惊涛骇浪,猛的将人卷上万丈高空,再狠狠将人抛下,带来粉身碎骨、痛彻心扉的痛意。

“与世……隔绝?”

玄衣男人的指甲狠狠的掐入掌心,直到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才抑制住内心的疯狂,冷若冰霜的开了口。

“对,就是与世隔绝。没有姒族血脉的外人进不去,族女的三系血亲出不来,真真正正凌驾在这九州大陆之外的神女之界。”

严律不知道为什么秦君璃周遭的气息大变,却是从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如今月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身体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强,如果不能在自己的意识消失前将阿瞳送回原来的世界,难以想象迎接她的将会是怎样黑暗的未来。

镇魂镜,重置时空通往异世的镇魂镜。

没有了玄铁卷,自己怎么能够打开姒族的族女墓,得到自己想要的镇魂镜呢?!

“姒族很多事情超过外人想象,根本不能用南秦北齐、甚至南疆滇云的那些风土文化去理解和解释。”

严律看着秦君璃越发清冷的面容,眼神晃了晃,在心中猜想着这个男人的目的。

神武帝和姒族澹源族女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这段过往被姒族中人视为大忌,从不为外人道。

他也不知道秦君璃对这段过往知道多少,只能言简意赅的从大处来说。

“比如‘天血加持’的誓约?”

恍若冰霜的玄衣男人幽幽冒出这样一句话,让严律一愣,眼中闪过些许诧异。

知道“天血加持”,说明这位殿下确实对姒族动了念头。

只是身为堂堂的靖阳王殿下,手持四十万青威军,连杀入梁京、逼宫夺位都不在话下,又有什么是他握不住得不到的呢?

难道他也像贪婪虚妄的世人一样,想要找到姒族族地,得到起死回生的“神隐之力”?

呵!

茫茫浊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逆转的规律。

如果真能起死回生,诺大的神女之族又岂会被人追杀,又岂会连唯一的血脉都保存不下去?!

“确实有‘天血加持’这种说法,但具体如何……”

嘴角勾了一丝狡黠,严律垂下眼,理了理被风吹翻的衣摆:“在下可不是姒族人,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哼!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见“柳东川”说一半藏一半,秦君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染上显而易见的不悦。

不过今晚从这个男人口中知道的已经够多,姒族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只要这个男人不想着逃跑,他迟早会从他口中一点一点撬出。

“殿下心知肚明,何必说出口呢?”

靠在巨石上的男人见他变脸,也不生气,浅笑着话锋一转,便又提到眼下真正亟待解决的问题上去了:“倒是月卿和柯尔克人的事情,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柳先生有何高见?”

两人都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话语间脸色变得极快,刚才还让人瑟缩的凛冽气势一收,瞬间换上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的自信。

“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些小小的建议。如果殿下看的上,不妨考虑考虑,只是为了避免那家伙醒过来发现端倪,具体的布局东川就不参和了。”

夜风习习,棱草簌簌。

空旷而又寂寥的玉西城郊,热血掩于浮华,经纶藏于荒阔,一切都不再是原先纯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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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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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说后日明修哥哥会不会来?”

见玉睢提了上官明修,玉高氏的手一抖,险些被火烛烫着。

虽然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却依旧僵硬着扯出一抹笑:“上官家同红鹤那边关系匪浅,这次又是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怎的都会给个面子吧。”

“娘!!”玉睢一撇嘴,粉雕玉琢的脸上染了些许娇嗔和不满:“睢儿问的是明修哥哥呢,又不是上官家!”

“哎,睢儿!”玉高氏见自家女儿揪着衣摆,眼中闪过飞蛾扑火般的执着,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玉西好男儿多的是,你怎的就偏偏看中了那位呢!”

玉睢听玉高氏这么一说,瞬间有些不乐意:“上官家同玉家门当户对,明修哥哥那般芝兰玉树,又尚未婚娶,娘怎的就觉得他不好?”

“不是不好。”玉高氏眼中微微一涩,握着娟帕的手一紧:

“睢儿你看,上官家也是高门大户,身为家中嫡子,理应早早的开枝散叶光耀门楣才是吧,可那上官明修已然二十又六,不仅没有明媒正娶的妻,家中甚至连个侍奉的妾都没有,娘是怕…怕他……”

“怕他什么?”玉睢蛾眉微皱,不知玉高氏到底想说些什么。

“哎!傻丫头,娘是怕他有隐疾呐~~”玉高氏捂着嘴,掩了眼底的精光,在自家女儿的耳边小声说道。

虽然是在自家院子里,这种议论外男的话传出去毕竟有损声誉,可高懿又不愿自家女儿为了那个上官明修茶饭不思,只得寻了个借口想要打消玉睢的念头。

“隐疾?什么隐疾?!”

玉睢自幼被高氏保护的极好,早就过了议亲的年纪却还待字闺中,甚至连说的上话的闺中密友都没几个,自然不懂得高懿话中的意思,面色单纯的问道。

玉高氏这一说,本是想打消她的念头,被玉睢这么一问,瞬间又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隐疾”的意思,只能没好气的在她头上戳了戳,“行了行了,就当为娘的什么都没说!”

见玉高氏敛了衣裙站起身要往外走,玉睢脸上连忙染了一层红润的急色,追到门口:“不……不是……娘!!娘!!!”

“睢儿早些休息吧,明日大房那边要送寿宴的衣裙过来,睢儿可莫要晚了被人说道。”

话语间玉高氏已经走到了门口,也不顾追过来的玉睢,扭头对着门边的绣春语意冰冷的吩咐道:“照看好小姐,这几天人多事杂的,可别让小姐乱跑!”

“是夫人,绣春知道了。”绣春老老实实的行了个半礼。

“娘!!睢儿还没说完呢!明修哥哥到底来不来啊!!”

玉睢追到房门口急的跳脚,却见翠衫云鬓的玉高氏已经踏上回廊,头也不回的跨过了小门,没由的生了气,跺着脚甩着衣袖回到房内,一把将桌案上的茶壶茶杯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小姐!!”

绣春见自家小姐三言两语间就同夫人置了气,一边寻了东西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姐可别再为难夫人了。”

“绣春?!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想嫁给明修哥哥,怎的就为难娘了?”说着又一脚将身边的矮凳踹到在地,黄花梨木的凳子“咕噜噜”的滚了两圈,撞着花架,翻出“咚”的撞击声。

“哎呦,我的好小姐,你就真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娘的意思?!”

“夫人这不是怕你和上官家走的太近,忘了她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吗……”

养育之恩!

玉睢闻言眼中闪过一片惊恐,“咚”的一声坐倒在凳子上。

从小到大过的顺风顺水,被玉高氏当做亲生女儿般呵护照顾,还当真就给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玉家三房的妾室、那位上官姜氏的亲妹妹姜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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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上官明修!!”

玉三夫人在玉睢房内一副云淡风轻的慈爱模样,刚一回到自己屋内,便如出一辙的扫了杯盏茶碗在地,让跟着进来的老婆子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挥了手,让几个小丫鬟退下。

“夫人这是怎的了,气成这副模样?!”

“嬷嬷你说,是不是真是女大不中留了,睢儿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中了上官明修。上官明修是上官正诚的嫡子,但他那亲生的娘,可是……”

“夫人!!”

见玉高氏气的口不择言,林嬷嬷连忙压低了声音阻止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玉高氏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连忙住了口。却依旧压不下心中的憋屈苦闷,一甩衣袖在桌边坐了下来。

年过半百的嬷嬷连忙碎步走到门口,四下望了望,见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没有旁人在,这才关了厢房门,坐到玉高氏的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

“姒女的身份敏感,夫人可要小心些,切莫给自己给‘小族女’带来灾祸。”

“嬷嬷我知道,高懿忍了这么多年,就在等睢儿长大,好名正言顺的冠上族女之名。可我们在背后辛辛苦苦、步步为营,日日夜夜的担心受怕,她倒好,竟然看中了那个上官明修,非君不嫁。

我现在真是有些后悔,将她保护的太好,养成了这么一个娇小姐的脾气,日后要是回到族中,又如何能压得住那些吹毛求疵、心狠手辣的老太婆?!”

“夫人!”

玉高氏口中的“老太婆”可都是在姒族中身居高位的法师长老,如果没有她们的支持,就算玉睢是涯漈族女的女儿,也没那么容易就轻轻松松成为一族之长、手握号令全族上下的大权。

更何况……

不不不,林嬷嬷想着面色一凛。

除了夫人和自己,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都死在了杀手的刀下,谁又能知道玉睢不是涯漈族女的女儿,而是高懿夫人“狸猫换太子”用自己亲身女儿冒名顶替的呢。

玉高氏顿了顿,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不管睢儿以后在族内怎样,眼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嫁给上官明修!”没多大会儿,又咬着牙,一脸狰狞的开口说道:“上官明修是姒姝的儿子、姒妩的亲侄子,万一以后发现了睢儿的真实身份,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我高懿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让睢儿成为姒族的族女!

百年之前,高和法师以身设阵,护她姒家血脉延续,而这——是她姒家欠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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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夜游澜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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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澜庭玉府各院各房都接连熄了灯,只剩回廊上稀稀拉拉的几盏铜制油灯,散发出或明或灭的光。

巡夜的下人提着灯笼打着哈欠从怡园门口经过,冷不丁一阵急风迎面而来,让人毛孔一竖,生生打了个颤。

“什么鬼天气!”来人搓了搓手臂,嘟哝道。

虽然嘴上抱怨着,该干的活儿还得干,身强体壮的小厮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抬了抬手中的黄纸灯笼,朝四周随意照了照。

高墙青瓦,重漆朱门,原来巡到了怡园。

怡园是玉家宗祠,平日就大门紧闭、人迹罕至,入夜后更是万物俱籁,有种说不出的静寂。

想着那下人兀自抖了抖,抬起脚,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阴森瘆人的地方。

“你来了啊……”

奈何脚步还没迈出,身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叹息似烟似雾,明明就在身边,却又让人觉得相去甚远,让门外的巡夜人头皮一麻,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谁,谁在那?!”

夜风簌簌,除了斑驳的树影,哪里还有其他人。

玉家下人心中有些瑟缩,往后退了退。

吧嗒——

忽然感觉脚下踩上湿漉漉的一滩,连忙又就着灯笼垂眼去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吓了个半死。

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氤氲出一滩血迹,血迹汩汩的朝自己脚下涌着,像是从地底钻出的恶鬼,下一刻就要将人吞吃入腹、毛发不留。

“啊啊啊啊啊~~~~~~~~血血血!!!有鬼啊!!!!!!”

“哈哈哈哈哈哈!真没用!!!”

巡夜的小厮瞬间被吓的面色惨白,扔了灯笼就拔腿而逃,却让墙头上的一人笑的前仰后合,就差抱着肚子在方寸大的地方打起滚来。

云夜一身黑衣,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内,看着拎着死猫的玉树,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带这个混世魔王出来,到底算不算搬石头砸脚,给自己挖了个硕大无比的坑?!

“够了,适可而止啊,将人引过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黑衣蒙面的女人飞上墙头,拎着调皮捣蛋的玉树往院中坠,嫌弃的看了那死猫一眼,恶狠狠地对少年斥到。

“哎哟~姑姑你轻功这么好,就算被人发现也跑的掉,怕什么嘛。”

玉家小少爷的眼中放了光,被人关在地下室的郁结总算消了去,现在感觉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无穷的精力。

“呵呵。”云夜一声冷笑,斜觑了眼找不到水、胡乱在身上一擦的玉树,满脸的鄙视。

“本宗主当然跑的掉。只是玉树啊,一旦被你大伯父逮到在宗祠里为非作歹……你确定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玉树既然有胆子做,自然不怕被人抓住。只是云夜语气里的阴森让他心尖一颤,从脚底莫名窜起一阵寒意。

“别,姑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树树给你看门,您要做什么就赶紧去吧!”

少年腆着脸搓了搓手,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脑子却在一瞬间绕了十道八道的弯。

开玩笑!被大伯父抓到是不会怎样,但怡园毕竟是玉家祠堂,这事儿要事捅回红鹤去,被自家亲爹知道了,可不得气的吹胡子瞪眼,追着自己满院子打?!

见玉树识趣,不再乱来,云夜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提气一飞,便闪入了空旷幽森的堂内。

而那个闲着无事的少年则背起手,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晃到门口,倚着门柱坐下,眼中闪过星辰般的光亮:

“反正都是玉家人,老祖宗们,可算不得树树不孝、放外人进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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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之外的相思园是玉家祖坟,而坐落在澜庭玉府的怡园,却是只有玉家嫡系男丁才能进入的宗祠。

玉家宗祠建的气派而又肃穆。

清一色石柱青砖,配上挑高的大梁横檩,经历上百年的雨雪风霜依旧毅然而立,带来一种历史沉淀的沧桑感。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风吹的长明灯微晃,在寂静无声的室内留下或明或暗的疏影。

仿佛人生前的对错和死后的黑白,都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回归原点,干净纯粹的叫人无法直视。

玉家先祖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此排列。

或波澜壮阔,或平淡无波,每一块牌位背后都是属于一个人的须臾数十年。可纵然再过华丽再过精彩,也不过化作那四四方方的一块,成为别人祭奠瞻仰的替代品。

黑衣蒙面的女人在供奉香火的条案前站定,缓缓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清冷至极的脸。

嘴角一动,那抹幻化而出的讥笑却又瞬间为这片清冷带来万丈光华,就像踏云而来的神女,耀眼的叫人不敢直视。

“倒挺像模像样的。”

一声冷哼,云夜扭过头四下打量了一番。

南秦是男权社会,女人没什么地位,什么三从四德她已经见怪不怪,却发现这样的风俗在玉家尤甚。

话说这怡园的宗祠——就是专门为玉家嫡系男孙建立的吧……

冠上玉家姓氏的女人也不是不能入,只是恐怕得等百年之后化作一缕幽魂时,才能变成那方冰冷的死物,同玉家的那些老头们一起,被人摆在这高堂之上。

从香盒中抽出一柱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烛点燃。

黑衣乌发面容皎洁的女人垂了眼,也不跪不拜,只是将香柱插入香炉,看着那香柱燃烧,烟气袅袅而上,带来诉说不尽的晦涩黯淡。

茫茫浊世,造化弄人。

你们姓玉,我却姓姒;你们身居高堂,我却挣扎泥尘。

本是同根,却注定无法相聚相认。

但愿我族众人回归北溟阴山的那一刻,两族之间的恩怨纠葛能够随风而逝,真正的沉淀在这空旷而又寂寥的地方……

咚咚咚——

玉树见云夜久不出来,在厚重的大门上敲了敲,借着半开的缝隙探进脑袋,压低了声音唤了唤:“姑姑?”

见供案前的女人转过身,扯上蒙面的布巾,他才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找到你要的东西了没?”

云夜提气一动,拎着少年在怡园的墙头一踏,直朝着灯火不明的后院飞去。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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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夜游澜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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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少年被人拎着在半空中跳跃,也不敢乱动,只能眉头一紧,不明所以的问道,“姑姑你大半夜的掩人耳目,不是带树树来找那个岫什么玉的吗?!”

“岫山岩玉?”

“对!就是那个岫山岩玉!”玉树闻言眼中一亮。

当时在郊外,那个男人说的确实是岫山岩玉。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岫山岩玉”什么东西,但执书阁见多识广,身为宗主的姑姑十有八九知道。

本以为说了之后,她老人家是带自己来澜庭大玉府寻宝的,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反问要找什么东西?!

“哦,那个啊,东西不在玉家,有什么好找的。”

黑衣蒙面的女人拎着玉树在后院墙头上歇了歇脚,一边四下环顾,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似在探查地形,又似在找着什么。

“不在?!!那你来澜庭做什么?!哎哟——”少年一听,立马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一蹦而起。

却似乎忘了这不是在平地,脚下一歪,便重心不稳的朝墙下摔去。

咚——

呜呜——

“什么人!!”

忽然一声呵斥从虚空中传来,不似玉家护院那般底气十足,反而带着些许惊怒,让云夜眼中精光一闪,往后退了退,瞬间藏入树影。

糟糕!有人!

玉树显然也听见了那声浅喝,心中一惊,顾不得屁股上的痛,连忙捂紧嘴巴躲在树丛里,生怕自己再发出丁点声音。

然而左等右等,漆黑空旷的院落却并未响起熙攘喧闹,甚至连刚才那声浅喝也一并消失,恍若幻觉般,不曾留下一丝的痕迹。

“咦?”

玉树心下有异,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

奈何他刚刚一动,便有凌厉的寒气呼啸而至,直对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削过来。

“呀——”

感觉到了杀气,少年本能往回一缩。

却有一道亮光速度更快,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撞上疾射而来的暗器。

铮——

唰——

金属相交的低鸣,伴着花木折断的脆响,突如其来的暗器被弹了开,射入另外一边的花丛,将拇指粗的花枝齐齐削了断。

“兄台好身手,不过按照江湖规矩,怎么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暗器被人打落,院内暗处的黑衣人一惊,眯了眯眼,对着墙头上的树影压低了声音说道。

“江湖规矩?!”树影中传来一声冷哼,“我没听错吧,阎罗门也会讲江湖规矩?”

女人?

黑衣人闻言心中又是一震。

此人轻功甚好,带着个三脚猫还能悄无声息的靠近。若不是同行的家伙出声,自己说不定等对方近身了才能发现。

刚才射出去的暗器带了九分内力,何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对方仅用一块碎银,就轻而易举将自己的暗器打了落,如果是真刀实枪的对阵,自己又能在这家伙手中讨得几分便宜?

女人……江湖中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厉害的女人?!

“怎的,阎罗门不是连公子府的都敢闯吗,这时候倒是连话也不敢说了?”树影中的女人又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不过射了一枚暗器,竟叫对方分毫不差的点出了自己的来历,藏在院中的黑衣人如临大敌,背后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女侠可是如意门的赵掌门?”院内那人猜测着云夜的身份。

江湖门派中能有这等身手和眼力的女人,除了如意门的赵如意,便只能是沧海派的师姑轩辕静。只是轩辕静年岁已高,早就不涉江湖事,二者择其一,还是赵如意的可能性更大。

“啧啧,赵如意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有人惦记!”

云夜不现身,也不摆明来意,就这样藏在树影里同院内的江湖人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唠嗑着。

只是说出来话,就不像她的声音那般清冷细腻、宛若春风了:“要是被弘阳老道知道了,可不得寻了九江的霹雳弹,一把炸了池州株林?”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看似漫不经心,却恍若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让这子夜时分的空气忽然凝滞,压的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嗖——

不知是谁,从屋顶上一翻而过,也不怕暴露身份,就这样朝着院外的方向退去。

隐藏树影里的女人就跟没事发生一样,动也不动。

扫了眼院子的东南东北两个方向,忽地又缓缓勾起嘴角,扬起无声的笑:

“若是九江的霹雳弹不够,西津方通山的铁竹笙也能凑活用用。不知花门地窟够不够结实,经不经得起十万只地雷的轮番轰炸?”

嗖嗖——

又是两道人影。

一个从东北方,一个东南方,迅速翻出闪过,逃离云夜的视线范围。

“……”

见自己带来的三人落荒而逃,阎罗门的鬼笔判官咬了咬牙,脸色越发铁青。

“哎……”墙头树影里的女人接着一声叹气,仿佛真心替廊柱之后的那个人感到扼腕,“看样子阎罗门是铁了心了,祭出弘阳老道的威名也不足让你们动摇一分一毫。”

哪里是铁了心,分明是被这女人吓到了好不好!!

鬼笔判官朱三桥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弘阳老道——真是好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这个男人当年为了赵如意,单枪匹马闯入三门四山,一举剿灭了无恶不行的拜日神教,却因杀孽太重,成为他和如意门赵掌门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因为涉及到名门正派的颜面,当年参加大战的老人们对这件事都闭口不提,所以弘阳老道曲赤泽的名字便逐渐淡化消失在了小一辈的耳中。

可朱三桥知道,曲赤泽并未消失,却是隐居在如意门的山脚下,等着赵如意能有回心转意接受他的一天。

这样的疯狂执着的曲赤泽,如果发现有人惦记他的心上人,可不得二话不说、直接杀上门来将人砍了再说?!

虽说赵掌门同弘阳老道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知道其中恩怨纠葛的人也不多,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被眼前这女人知道也无可厚非。

但是九江霹雳段家……

这人提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提了九江段家?

是真的知道曲赤泽同段照之间的关系,还是瞎猫碰上死老鼠,随便说说而已?!

若说九江段家是个巧合,那池州株林、西津方通山和花门石窟呢?

为了传说中的“神隐之力”,阎罗门费尽心机做了掩饰,寻了些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的帮手,她又如何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身手不凡,却又知道众多江湖秘辛,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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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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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让在下甘拜下风!”

鬼笔判官的这句话,说的确实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收藏本站

一个三言两语、不动干戈、便能将株林孔家、西津田家和花门乔家都吓跑的女人,又怎会是武林中的泛泛之辈?

只是盯着“神隐之力”的江湖人这么多,他阎罗门能从中脱颖而出,查到姒族圣物岫山岩玉,查到了澜庭玉家嫡系,其中前前后后也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眼见就要找到传说中的神女一族,让他朱三桥就此收手、当作替他人做了嫁衣,试问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更何况……

一万两!!为了“岫山岩玉”的消息,阎罗门可是花了整整一万两啊!!

这时候退出,那一万两的银子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既然这样,那不如……

“近日来江湖谣言四起,各大门派齐聚玉西,以姑娘的本事,想必知道所为何事。”朱三桥说着顿了顿,往树影的方向瞟了一眼,“不过是为了传说中的‘神隐之力’罢了!”

见自己提了“神隐之力”对方却无动于衷,甚至连气息都未波动丁点半分,鬼笔判官的心沉了沉,实在是猜不透这个女人心中所想。

但对方今天显然是冲着阎罗门而来,如果现在不能说服她联手,便意味着自己今天要失了这个夜探澜庭玉府的绝佳机会了。

机会确实好,并且只有一夜——这个不是他说了算,也是不阎罗门说了算,而是卖他消息的百灵子说了算。

百灵子是个消息贩子,不仅是个消息贩子,还是个贪财的消息贩子。

家有家规,行有行规,“一条消息不卖两家”便是他们这行的行规。

但如果买消息的人付不出足够的银子,“不卖两家”的规矩便要打个折。

就像这次,阎罗门只出了一万两银子,显然没付够百灵子要的五万两,所以这消息的时限是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后,朱三桥手上关于“岫山岩玉”的消息便要被其他买家买走,届时再想赶在别人之前从澜庭玉家找到姒族神女的痕迹,便是难上加难。

当然,找不到“神隐之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意味着他好不容易凑够的那一万两银子……是真的要打水漂了……

想着心中甚是肉疼,鬼笔判官一凛过后往外踏了半步,微微露出半个身子,继续游云夜:

“可‘神隐之力’虚无缥缈,莫说能不能‘起死回生’,光是那姒族神女的行迹,就让眼下的江湖人是‘两眼瞎子一头黑’,根本无从下手!”

神隐之力?起死回生?姒族神女?

缩在草丛中的玉家小少爷根本不知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眨了眨眼,一头雾水的瞅了瞅那露出廊柱的暗影,又抬起头,看了看自家姑姑。

奈何墙头上的女人淡淡一眼扫过,便叫不安分的玉树又缩着脑袋往后躲了躲,根本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

“嗯?”

云夜轻轻应了一声,示意朱三桥继续往下说。

“但我阎罗门手上有了重要的‘线索’,只要循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就算找不到传说中的‘神隐之力’,也定能赶在别人之前,发现姒族的踪迹。”

鬼笔判官握紧拳,咬了咬牙,话语中的势在必得让云夜甚觉好笑。

“怎的,这是帮手跑了、病急乱投医,要和本……姑娘合作呢?”眼睛一眯,晶亮的瞳眸便掩入黑暗,云夜尾音上挑,讽刺道。

廊下露了半边身子的男人自是听出了云夜话语中的讪笑,虽然不知道这女人在笑些什么,但也不敢大意。

对方来历不明,偏偏在轻功和内力上造诣非凡,如果能拉拢这个人,可不是事半功倍,能省下不少的功夫吗?!

“姑娘是个聪明人。奔着‘神力’来的江湖人不是一个两个,若是单打独斗,就算武艺再高,也难敌百拳,不如抱团取暖,方有机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抱团取暖?

好一个抱团取暖啊……

阎罗门虽然没有为害四方,可也算不上什么江湖正道。

门派不温不火不上不下,更是没有得力出众的弟子在江湖中一展长才,光耀门派、远播威名。

要是云夜没记错,上次听见执书阁八卦阎罗门,还是他们门主因为一把破剑打上公子府,搅和了颜庭公子的大婚,闹的新娘忍无可忍,亲自提着剑追杀了十里吧……

没想门中弟子倒是挺有想法,光这一句“抱团取暖”,就胜过了多少有勇无谋的“江湖高手”,也难怪能赶在其他人之前摸到澜庭玉府,逼的她不得不亲自前来探探虚实。

“‘闻人’兄这话说的在理。”

树影中的女人沉默了许久,就在鬼笔判官眼见合作无望、提了气准备杀出去的时候,云夜勾着嘴角开了口。

一句话虽是肯定,却如铁板炙肉,又若凉水倒扣,让人在冰火交加之下不知该痛哭流涕的好,还是笑逐颜开的好。

“说的在理”,说明对方动了心,有了谈的余地。

能笼络到这样的高手,自然比孔家、田家和乔家那些人好上太多,但是——

“闻人”,可是自己从未在江湖上用过的本姓啊,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会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同这样的女人合作,会不会是与虎谋皮,最后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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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脱线挂机的坑货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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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写着写着朱三桥就变这样了,不想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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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应的干脆,干脆的让鬼笔判官朱三桥有些怀疑人生。

可想着就算对方不应,自己今天也没办法继续查下去。

没办法继续查,就意味着花在百灵子手中的一万两要泡汤,想着想着心里瞬间好受了许多。

“小杨,这是玉家宗祠怡园,你说那‘圣玉’会不会在这里面?”

有了朱三桥,云夜自然不需要玉树带路,想了个法子将少年提溜打发出了澜庭玉府,便跟着鬼笔判官几个起伏跳跃,又重新落在了怡园的墙头。

“小杨”自然是化名。

不,连化名都算不上,随便说了个姓,便算了个称呼,但总好过让对方“姑娘姑娘”的叫吧!

只是没想到,这朱三桥的话……着实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不会。”云夜坐在墙头,盯着那个跳入怡院、足足有她两倍宽硕的大汉,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不知道这样勇猛阳刚的练家子干嘛取了个“鬼笔判官”的书生名字,害她以为不会惹人注意,才想用阎罗门做掩护,插手玉家的事情。

这下倒好,这朱三桥往那一站,立马就会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让她如何藏住身份?!

唉……

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黑衣蒙面的女人撑着脑袋甚是无奈的说道:

“照百灵子所说,这‘圣玉’是姒族特有之物,理应在姒女身上。而玉家宗祠只准男丁出入祭拜,姒女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的将东西藏在这里,取放都不容易,万一被人撞见,甚至连个说辞都找不到。”

听女人这么一说,院子里的男人立马停了脚步,皱了皱他那双浓黑如墨的眉:“宗祠?!”

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一点都不“精致”,朱三桥的脑子还是比一般习武之人要好用些,不然也不会说出“抱团取暖”那样的话,惹了这位离宗宗主注意。

云夜这么一说,他立刻就会了意:“如果是玉家宗祠,那着实没有找的必要了。”

“百灵子赚了你们阎罗门一万两的银子,难道就没说那‘圣玉’在谁身上?”

跟着朱三桥从怡园撤出来,云夜在树枝上一点,便轻飘飘飞出三丈远,让身边的男人看红了眼,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神色。

“消息是有,那小子说还要再收三万两,门里没那么多钱,我只好自己来找。”

朱三桥脚下没停,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阎罗门是个名不经转的小派,门主行事一向随意,没什么赚钱的门道,自然没办法一下子拿出三万两来,只好花钱先买了一半的消息。

呃……好吧,其实一半也算不上,只有五个时辰,眼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再没什么收获,这一万两也要白白浪费了。

没那么多钱?!自己来找?!

飘在前头的女人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的停了脚步,扭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向身后的“大柱子”。

有听过为了“神隐之力”不要命的,还从来没听过舍不得花银子买消息只买一半的,这阎罗门的门主也真是一朵……奇葩!

虽然看不见这姑娘的脸,朱三桥却是从云夜那双会说话的眼中看懂了她的意思,表情一囧,解释道:

“没办法,我们门主就是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给他弄回去就生气,一生气大家就没安生日子过,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不,身兼重任啊!”

这下是彻底把云夜雷的里嫩外焦、说不出任何的话来了。

上次为了一把破剑大闹公子府、搅和了颜庭公子大婚,就让她对这阎罗门的门主生了好奇,如今派了鬼笔判官来玉西寻找劳什子“神隐之力”,难不成也是为了满足他极其低级变态的恶趣味?!

沉默了半晌,就在朱三桥以为对方会掉头离去时,云夜踮起脚,在大汉肩上安慰的拍了拍,一副甚是同情的模样:“辛苦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杨”的真实身份,但那目光一沉、感同身受的模样却让朱三桥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感激涕零、抑制不住的给了一个熊抱。

接着又不由分说将人揽着坐到了自己肩上:“小杨姑娘,跑了大半夜,累了吧,下面你动嘴我动腿,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

“小杨姑娘,你饿不饿,要不我先去给你找点吃的?”

“小杨姑娘,你住哪?反正我一个人,要不我去给你当护卫吧!”

“小杨姑娘……”

“……”

岫山岩玉不在玉家,就算百灵子的消息没错,出现玉家的也只会是个赝品。

这话云夜没法说,只能跟着阎罗门的大块头满澜庭玉府的跑。

“我说,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云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看着脚边那个蹲在地上,像块大石头一样的男人。

“还有一个半时辰就天亮了,天一亮,百灵子就要卖消息给别人了,先不到‘圣玉’的踪迹,我那一万两岂不是白花了?!”

看着蹲在地上一脸肉疼的大汉,云夜着实有些无力的虚脱感。

本想找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这下敢情好,找了个时不时脱线挂机的坑货队友。

真不知自己昨夜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觉得这阎罗门还有可教之处了呢?!

“行了,天快亮了,你要真舍不得银子,赶在天亮前将银子赚回来就是了。”云夜眯了眯眼,踢了踢地上的大汉。

“赚回来?!”朱三桥觉得背上有些痒,伸手挠了挠。

“是啊,他百灵子能卖消息,你阎罗门就不能卖?”云夜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再说百灵子为了什么行规信誉消息不能两卖,你们阎罗门又不知指望这个吃饭,多卖几个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呢!”

“大赚一笔?”大块头扭过头,看了一眼云夜,眼神晃了晃,显然动了心。

门主对“神隐之力”感兴趣,不过也是想着那“东西”人人想要,估摸着能卖好多钱,如果能有其他赚钱的法子……是不是就不用打破脑袋和人抢了?!

只是一道过了手的消息,真的能将自己打水漂的一万两赚回来吗……

“行了行了,快起来。东西又找不着,耗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趁机捞一把,说不定还有什么惊喜呢……”

“惊……惊喜?”朱三桥看着跳上墙头的那抹纤细黑影,真的是又惊又喜。

“走不走?天亮了可一毛钱都捞不回来了哟!”撂下一句话,墙头上的暗影也不管身后那人能不能跟的上,一运气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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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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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寅时刚过,天蒙蒙亮,椒淑院的大门便被人“吱呀”一声从外推了开。

只见一身灰衣的小厮捏着黄皮墨字的信从外院匆匆而来。

小厮三步并作两步,箭一般的跳上回廊,绕到后院书房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也不等屋内那人应声,便自顾自的开了门,疾步迈过门槛,对着桌案边埋头奋笔疾书的男人唤道。

上官明修听见观真的声音手中一顿,眼中闪过些许迟疑的迷茫,可不过一瞬,这种迷茫又转化成为眼底的烦躁郁闷。

一脸疲倦的男人扔了笔,往后一靠。

一边揉着酸胀的额头,一边低哑着开了口:“哪里的消息?”

“百灵子那边的。”

这样的上官明修冷漠而又压抑,在半明半暗的烛火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让观真有些害怕,将书信往桌案上一放,便立刻退回来垂手敛目,不敢造次。

“百灵子?!”

男人听见这个名字眉头一皱,表情突然凝住,抬手取过黄皮的书信,拆开一眼扫过。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脸上血色褪尽,忽的就染上一种不可直视的凌厉:“阎罗门?倒卖了‘岫山岩玉’的消息?!!”

“没错,就是阎罗门!”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男声,透过沁凉的夜风传入屋内,似乎也沾上夜露的寒意。

是云夜身边的离宗弟子云非。

黑衣窄袖的云非一边踏入,一边解下蒙面的布巾。

视线在扫过一旁垂手而立的观真时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这才从衣襟中掏出执书阁刚刚得到的消息,放在桌案上。

上官明修不知他这般谨慎是为了哪般,却是挥了挥手,让观真退下。

直到一脸恭敬的小厮出了椒淑院的院门,他才站起身,绕过书案,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观真是安平镇出来的人。”

“是安平镇的人,同时也是风羽长老的人。手伸的太长,公子应该知道族女向来不喜被人管着。”

“云非!”上官明修看着一本正经的云非,又是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的哂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越来越像她了?”

越来越像谁?云夜宗主?

云非一凛,脸色有些微变。

不……

宗主就是宗主,族女就是族女。跟着她的时间再长,依旧不能成为她那样独特而又唯一的存在。

族女身负重任,无论是谁——是眼前的姒族明修公子也好,是君家别院的靖阳王殿下也好,都不能理解她面临的抉择和痛苦。

神女一族,血脉天成。

然而在血脉和责任之外,更有不期而遇的人生和情感。

就算身体里流淌着上万年的神女血脉如何,就算生来肩负着回归族地的重任又如何,她就一定要按照那些长老们铺好的路,一点一点消弭自己的热情,成为冰冷绝情的一族之长吗?!

在高懿夫人的事情上如此,在秦家男人的事情上也是这样。

高懿夫人招摇过市,想推自己的亲生女儿登上族女之位,派了人满世界寻找姒族各支各脉,这才引来这么多江湖人齐聚玉西,追逐“神隐之力”。

高懿的存在是对族女威胁,而这些贪婪无知者的存在又是对姒族的威胁,所以安平想要反其道行之,推出高家这一脉,彻底断了江湖人的念想。

云夜族女对这种残害族人的事情一直反对,毕竟在其中蒙蔽众人、混淆视听的只有高懿一个人,犯不着牵扯高氏一脉为她陪葬。

但安平那边执意对高家下手,身为姒族人的他能够理解,也愿意听从风羽长老的安排,在背后偷偷隐瞒执书阁的消息、不让族女发现端倪。

可那位靖阳王殿下呢?

风羽长老远在安平,竟然已经知晓了秦君璃的存在,也知道了他曾经入住疏桐院,和族女之间关系密切。

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说明玉西这边定然有他的眼线。

但金家的守卫是自己一手安排,里里外外又都是离宗的云隐卫,自然不会泄露金家大宅里的一丝一毫,那风羽长老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云非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被秦君璃设计揍了一顿了萧白,另外一个便是明修公子身边那个从安平带出来的小厮观真。

萧白看着行事大大咧咧,却是粗中有细。

他知道姒族同秦家百年前的那场恩怨,也知道姒族人对待外族人的态度,就算再是为明修公子打抱不平,也不会将云夜族女的事情捅回安平去。

那唯一能够怀疑的人,便只有观真了……

秦君璃的身份太特殊,特殊到足以在任何一个姒族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眼下有高懿夫人的事情挡着,风羽长老没空处理他的事情。可一旦解决了“神隐之力”带来的麻烦,势必要掉过头来横加阻拦,在这位殿下和云夜族女二人之间制造诸多障碍。

云夜族女为了寻找族地、寻找玄铁卷花费了将近十年,这十年间改变容貌身形、隐藏血脉身份,承受了一个女人所无法承受的艰难险阻。

可这些受她庇护的姒族人,到头来却要剥夺她的情与爱,将她禁锢在北溟阴山的避世屏之后,成为高高在上润泽万物的神——

风羽、悠禾、离空,姒族的三大长老,甚至安平各脉各支,这些一心想要回到北溟阴山的族人们,谁又真正想过,族女她……自己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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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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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书阁那边怎么样?”

上官明修其实不过一句感慨,没想到云非转眼间想到了这么多。收藏本站

只见一夜没睡的男人走到窗边,伸手一推,晨风便带着露气顺着窗户的缝隙灌入,吹散了一室的污浊,激的屋内两人皆是一震。

云非凛了凛,收了四散的心思,回到了正事上:

“云芬一直没有起疑,所有的消息还是原封不动的递到我这里。只是你们得抓紧了,再拖下去,恐怕她那边要露馅。”

云非说的委婉,其实上官明修心里也知道,执书阁乃小夜一手所建,无论是消息的覆盖范围还是汇报间隔,那个女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

如今高懿夫人的消息被人半路拦截,已经断了将近一日。说不定她早就起了疑,只是嘴上不说,在背后暗中观察罢了。

安平那些老顽固们竟然还企图瞒过她七日,也不想想凭借一人之力重建神女之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七日……

风羽拿捏云非,截断消息来源,想背着小夜在七日内解决高懿夫人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小夜的能力与手段从来都只用在执书阁,安平的那些长老们未曾见识过真正的离宗宗主云夜,莫不是以为那个女人真是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吧。

上官明修本来不想搭理安平那边,可在族内,他只不过是族女的“未婚夫”,并没有插手族内事务的实权。

面对三大长老的联手,连身为族女的小夜都能被无视蒙蔽,他又有什么理由说服那些姒族子弟就此收手?

毕竟……人,都是贪婪的。

如果能用高家一脉姒女,换安平众人的一劳永逸、再无后顾之忧,谁又会在乎眼下死的是不是血脉相连的同族呢?!

越想越是气结,上官明修甚是烦躁的揉了揉眉头。

权利,如先人所说,果然是个好东西!

难怪世人为它争斗了千百年,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前仆后继、不撞南墙心不死。

如果自己拥有女族中的至上法权,小夜,就不会这般进退两难了吧……

“阎罗门是怎么冒出来的?”

上官明修收了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从窗外缓缓收回视线,眼神竟在一瞬间变得坚毅沉重,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和风羽长老猜想的一样,百灵子得到‘岫山岩玉’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将这消息转了手。只是很不凑巧,他碰上的第一个买主却是阎罗门的鬼笔判官。”

云非知道高懿夫人的这件事上,上官明修同自己一样,都是身不由己,敛了心中的气愤不悦,说着递上执书阁刚刚整理出来的消息。

上官明修接过,一边听他叙述,一边一行一行细细读过。

“阎罗门出不起买消息的五万两,百灵子又舍不得那一万两的银子,两人各退了一步,朱三桥就这样从百灵子手中得到了一半的消息。”

“呵!‘五个时辰’,也真亏这家伙想得出来!”上官明修看着黄笺上的墨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江湖规矩,独门消息不卖两家。

只要有人顺着百灵子给的消息找上澜庭玉家,风羽长老的计谋便成了大半。

高懿行事高调,又急于成事,露出的破绽肯定不止一处两处,只要被人盯上,势必要暴露自己姒族后裔的身份。

一旦高懿姒女的身份被坐实,又有那块伪造的“岫山岩玉”做证,被她费尽心机换了身份的玉睢,自然会成为世人眼中怀璧其罪的“姒族族女”。

如果不考虑高家身上的姒族血脉,风羽长老的这一招其实是极妙的。

一来祸水东引,借高懿转移了江湖人的注意力;二来借刀杀人,借江湖人的手除掉这支别有用心的族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解决眼下危机最快速有效的办法。

然而没想到,中间偏偏冒出来一个阎罗门。

阎罗门没有钱,百灵子又贪财,只要等上五个时辰就能再卖一次消息、多赚一万两银子,双方在这场交易中都得了好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穷疯了的阎罗门竟然用了那样的手段,将从百灵子手上得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全部转卖了出去?!

“阎罗门的消息卖了十份,每份一万两。关于‘岫山岩玉’的来历和描述全部是真,却将圣物的所在之处分别指向了城内城外十个地方。”

云非皱了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阎罗门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派,到底是哪来的脑子和底气,干出这样倒卖消息、混淆视听的事?

“只是普普通通的十个地点也就罢了,如果我没猜错,其中定然也有澜庭玉家吧。”握着黄色笺纸的上官明修叹了一口气。

这……其实才是阎罗门真正误打误撞、坏了风羽计策的地方——

十个地点,十个方向。

既要寻找岫山岩玉,又要防着别人捷足先登,时间紧迫之下那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又能在每一处每一点花费多少精力?!

匆忙之下,别说发现“神女一族”的踪迹了,恐怕就连澜庭玉家那些端倪,都察觉不出丁点半分。

阎罗门的消息真假参半,一夜之间用“岫山岩玉”四个字搅的玉西人仰马翻,就算百灵子这时候跳出来拍着胸脯作保,又有哪个傻子会再相信所谓的“圣玉下落”呢?

风羽把握十足的“一箭双雕”,就这样因为阎罗门的搅和,成为了纸上空谈。

真想知道这消息传到安平后,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们会是怎样的如鲠在喉!

一天一夜的折腾,就这样戏剧性的回到了原点,上官明修嘴角微微一扬,却是再苦涩不过的笑。

只见他将黄笺对折,还给了云非:“给她送去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执书阁不可能不递消息。风羽那边吃了鳖,可别让她再同我们生了嫌隙。”

云非闻言点了点头:“那安平那边……”

“怎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都是天意。占不到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怪我们没给神仙让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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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分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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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晨风带着露气掠过整个玉西边城,又在逐渐升高的气温中化作衣摆裙裾的氤氲,显示着新一日的降临。收藏本站

空无一人的暗巷,黑衣蒙面的女人抱着手,倚着一棵掉了皮的老树,饶有兴致的看朱三桥数银票。

“一张,两张,三张……”

银票票面金额不等,也不过数十张,可墙角那人却算了整整一本账的时间。

“十万两,刚才收的时候我数过了,不会少的。”云夜眼底闪过晶晶亮的笑意。

不说那些江湖人都是奔着“神隐之力”来的吗,怎的还有他这等见钱眼开的家伙,为了区区十万两银子,连岫山岩玉也不去寻了?

“嘿嘿,小杨姑娘,我这不是太兴奋了嘛。这次不但没花钱,还净赚了九万两呢!有了这些银子,不管能不能找到‘神隐之力’,回去都好交代了啊,嘿嘿嘿嘿。”

见云夜开了口,朱三桥抬了抬头。

然而也就说着这样一句话,一句话过后,竟又低下头,将手中的银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再数了一遍。

好交代?

云夜眯了眯眼。

敢情阎罗门找“神隐之力”根本就是为了卖东西赚银子?

眼下钱赚到手了,东西找不找也无所谓了?!

这些事情云夜不好开口去问,身形魁梧的大汉却数着数着突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忽的将手中银票揽在一起,站起身。从中快速数了一半,递给一起发家致富的“同伴”。

高大宽硕的男人往巷子正中一站,直接将整个小巷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莫说现在路上没什么人,真是有人来往,也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团。

云夜眯着眼,看了眼那个将所有光线都挡住的大块头,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银票,装作不解:“嗯?”

朱三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闪过一抹赧色:“说好了合作啊,这是小杨姑娘的那一份。”

云夜眉头一挑,隐在面巾后的嘴角一勾,笑道:“一半五万两,去掉你们之前花在百灵子身上的那一万,可就只剩四万了啊,小朱你确定这样回去能跟你们门主交差?”

大汉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四万两啊……比起门主要的二十万两,好像是有点少啊!

要是那个家伙不高兴了,会不会再打发自己出来弄银子?!

可想着自己是不劳而获,靠着眼前这个细细瘦瘦的女人才把花在百灵子身上的钱捞回来,顿时宽心了许多,握着银票的手抖了抖,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然而眼前那个黑衣乌发、看不清容貌的“小杨姑娘”却探出一只葱白如玉的手,甚是随意的从一沓银票中抽了一张。

不多不少,正好五千两。

只见那双深邃如夜的眼中闪过明媚而又温暖的笑意:“好了,我就要这么多,剩下都是你的了。”

“都……都给我了?!”大块头眼中闪过惊喜,握着银票的手又是一抖:“真……真的?”

“当然——”云夜眼角的笑意一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那么简单!!”

“明天继续去澜庭玉家报道,你不要‘神隐之力’……本姑娘还想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鬼呢?!”

说着女人用银票在朱三桥脑袋上一敲,竟然眨眼之间飘上附近的高墙,消失在了明媚无限的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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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通知西南大营那边吗?”

因为柯尔克人的事情,那位靖阳王殿下一起床就在书房忙个不停,雷鸣没有办法,只能见缝插针的问上一些细节问题。

“这次由柳东川在中间周旋,行事隐蔽,青威军那边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常,以免打草惊蛇。”

秦君璃手中一顿,从桌上的地形图中抬起头,一瞬间便有了决断,对抱剑而立的雷鸣吩咐道:

“但还是要让秦凉知会一下崔巍,敔山前哨那边松一松,太早把人逮住,后面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殿下要放松敔山的哨岗安防?”雷鸣闻言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敔山那边查的太严,别有用心的柯尔克人就进不来。

柯尔克人进不来,就没有机会顺藤摸瓜,找到在他们背后出谋划策、企图挑起两国战争的那个人。

可一旦放的太松,对玉西城防又是一道不小的压力。

虽说那位提督少卿已经从牛轲廉手中弄到了外城门的巡防大权,可凭着秦凉给的那几百人,只能建立起简单初步的防御体系。

在七千青威军尚未到位前,莫说能将这座玉西边城防的滴水不漏,就是让他在城内抓个人,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这时候放柯尔克人入关,万一对方安排了奸细策应,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下南秦的西南大门了?!

“哼!”听出了雷鸣话语中的担忧,秦君璃往后一靠,将手中的书册“啪”的一声扔到桌案上:“那位提督少卿上任都有大半个月了吧,如果还守不住玉西城,不如早点滚回梁京,省的在本王面前碍眼!”

“呵,小气鬼!!”

忽地一声低沉的调笑透过半开的窗,传入屋内几人的耳。

本就不甚轻松的气氛瞬间凝住,雷鸣心中大震,连忙抽出自己的佩剑,一脸戒备的挡在自家主子身前:“什么人?!”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宛若鬼魅,带着凌厉的杀气从梁上一冲而下。

也不踏物借力,就这样一气呵成,“砰”的一声撞出半开的格窗,朝廊柱背后的那人挑刺而去。

前洲和雷鸣如临大敌,像是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绷紧了神经。

不过也怪不得这二人紧张。

君家别院戒备森严,竟然有人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惊动一兵一卒、悄无声息的潜入内院,这人的武功得高到什么样的程度?!

万一来的是魏家、佟家,或是敌国找来的刺客,他们几人是否又能护得自家主子全身而退?!

雷鸣执着剑,气息沉的像是在背水一战,可反观那位君家别院的主人、西南大营青威军的统帅、无数人想要除之后快的靖阳王秦君璃,却是蓦的气息一松,翘着腿靠上背后的软垫,勾着嘴角笑道:

“行了,雷鸣,把剑收起来吧。阿夜难得有空拿本王寻开心,你们可别把未来的靖阳王妃给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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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不是这样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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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

离宗宗主云夜?!

雷鸣闻言连忙将剑插入剑鞘,果不其然听屋外那人变了声音,一边闪身躲过无痕剑的剑气,一边对着前洲调侃道:“喂喂喂,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下手这么狠吧……”

下手狠?呵呵。

雷鸣在心中腹诽:如果前洲下手不狠,自家主子恐怕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吧,哪能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同她开玩笑?

云夜拉下蒙面的布巾,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容貌倒是其次,最让人惊艳的却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眼——明明只是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直射人心,叫人无处遁匿。

前洲平淡无波的瞳仁随着女人的动作倒映出一片潋滟,手中的无痕剑慌不迭往外一撇,堪堪在廊柱上留下且细且长的一道剑痕。

“能够躲过靖阳王府的暗卫,悄无声息闯入殿下内院的——宗主可是第一个……”

第一个?

云夜当这是前洲的赞美,眼角的笑意更甚,可她面前执剑的男人却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江湖闻名的无念山离心剑。

“云夜宗主功力见长,不知前洲能否有幸领教离心剑的威力?”

“离心剑?”云夜闻言一愣,眼角的笑意瞬间有些僵硬,不知这家伙好好的怎的提起了离心剑。

可想着在靖阳王府的那次比试,眼中又闪过一丝无奈。

敢情这家伙还记着去年自己用无妄剑骗他的那件事呢!

“下次吧,有的是机会。”

云夜摆了摆手,并未拒绝。

她知道对于江湖人来说,能和实力相当的对手大战一场,才是人生最为酣畅淋漓的乐事。

前洲虽然身为靖阳王暗卫,终究是个追求至上武学的剑客,自然对传说中的离心剑法甚是向往。

执着于此,也无可厚非。

但眼下诸事繁杂,并不是比试的好时机,所以云夜弯起眼睛眯眯一笑,便在前洲注视中,大摇大摆的踏入了屋内。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雷鸣识趣的关了房门往外退,一扭头,看见前洲挂在嘴边的笑,仿佛见了鬼,连忙抬头看了看天。

他印象中的前洲,好像脸上从未有过“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吧……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怎的一个二个都这么不正常?!

雷鸣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想从前洲口中得到回答。

谁知走在前头的黑衣暗卫竟然停下脚步,一本正经的转过头,看向雷鸣的脸,扔下惊悚至极的两个字:

“你猜?”

“你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那位相识八年的玄麟卫统领瞬间受到暴击,直接石化在了当场:

不,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是世界……要毁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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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有空过来?”

男人抱着手,倚在门边,看云夜悠然自得的迈入门内,在外间的八角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水。

“路过。”

“路过?”

秦君璃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眼中似笑非笑,让女人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阵不自然。

“怎的,玉西就这么点大,本宗主就不能路过君家了?”

放下茶杯,单手撑起脑袋,云夜定了定心神,撇着嘴瞅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明明只是一眼,却似娇似嗔,让秦君璃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春水,变得潋滟而又荡漾。

隔断的帷幔无风自动。

只见一片暗影扫过,刚在还在门边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见,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闪身到了桌案边,将毫无防备的女人拽起、揽入怀中,压向一旁的软榻。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滞迟疑,竟是将内力发挥到了极致!

“唔!”

不等云夜反抗,热烈如火的吻忽地压下,像那来势汹涌的惊涛骇浪,直将人的理智撞的上下翻滚,分崩成大海中随波逐流的碎片。

男人的身体坚硬滚烫,似火似铁,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

云夜好不容易循着空当将身上的男人一把推开,又羞又怒的吼道:“秦!君!璃!”

“为夫在。”

男人眼中的温柔缱绻而出,恍若拂过水面的春柳,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七踪步不是这样用的!!”

女人咬着唇,不敢直视他的眼,堪堪扭过头,给对方留下一片嫣红的侧颜。

“哦?”秦君璃目光灼灼,落在云夜的颈边。

看着那片玉白在自己注视下一点一点变得红润粉嫩,不由自主伸出手,沿着精致小巧的耳朵缓缓抚摸而下。

“不是这样用,那是怎么用……阿夜教教为夫可好?”

男人的指腹粗砺,所过之处留下细细密密的酥麻。竟然在云夜的颤栗中慢慢下滑,顺着光滑细腻的粉嫩挪到黑色的襟口。

已经领教过这只腹黑狐狸的不要脸,云夜知道自己若再不阻止,这家伙定会像那天一样,用他滚烫的手掌,抚过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带来从未体验过的情与欲。

“秦君璃!!你再这样我要走了!!”咬了咬牙,云夜一把打掉男人不老实的手,猛的提气用力,挣脱着逃离魔掌,飘飞到八角桌的另外一端。

确定两人之间的距离够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绯红的啐了一口道:“精虫上脑了吗?!”

嗯?精虫……上脑?

秦君璃闻言挑了挑眉。

这个说法甚是新奇,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话,但此时用在他身上……倒是贴切得很呢!

软塌上的男人撩了撩衣摆,不急不缓的站起身,却不再动手动脚。

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尤其在心高气傲的离宗宗主身上,逼得急了,她可不管对方是“靖阳王”还是“素玉之主”,都会亮出锋利的爪子,将人挠的遍体鳞伤。

走到八角檀木镶理石的桌边,秦君璃兀自倒了半杯茶,也不喝,就这样似笑非笑的在手上把玩着。

直到云夜脸上浮现警惕、僵硬着往后退了一步时,终于“心满意足”的笑出了声,促狭着开了口:“本王以为阿夜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也会有这等……紧张的时候呢!”

“秦!君!璃!你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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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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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捉弄人,到头来却是自己被这只老狐狸耍弄了半天,云夜真不知道自己抽哪门子的风,不好好的回碧梧院睡觉,非要绕道君家来见这个男人!!

“哼!”抬腿拂袖,转身要走。收藏本站

却见秦君璃将手中的茶杯推了推,笑意盈盈的开口道:“好了,喝杯热茶再走吧。”

女人迈出的脚步一顿,扭过头,诧然的看了眼桌上的素白瓷杯,心中一震。

水波微晃,泛出细小的涟漪,不若先前的冰冷如露,却若有若无的飘荡着一丝温热的气息——

这个男人,竟然用内力给自己……温茶?!

怒气瞬间退散无踪,变成心底泛滥而起的莫名情绪。

秦氏皇子,御封郡王。

就算白家生变,逼得他不得不远离京城守陵八年,一向心高气傲的靖阳王又何曾自降身份做过这等事情?!

可这个男人不但做了,还做的这样的自然坦荡,让云夜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忽地染上一种难言的苦涩与惆怅。

秦君璃啊秦君璃,睿智如你,一定要这般疯狂,将我也逼入毫无退路的绝境吗?!

眼帘微垂,复又抬起。

没有了往日的踟蹰纠结,一双凤眸瞬间灿若星辰,迸射出耀眼灼目的光。

像是九天银河倒灌入海,又似盎然东风春回大地,让人但愿沉醉,永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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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扣——

“殿下。”

沉语伸手在门扉上敲了敲,垂手敛目恭恭敬敬的在门外开口唤到:“可要在房内用膳?”

“谁?!”

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秦君璃揉着额头从软榻上坐起身,盯着空无一人的书房,眼中浮现片刻怔然。

檀木理石的八角茶桌,薄纱双绣的垂帘隔断,堆满文书的梨木书案——确实是君家别院的书房,典雅朴素,规整大气,每一处都是自己熟悉的陈设,只是……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沉语听见动静,像往常一样伸手推开房门迈入屋内,站在外间又重复了一边:“殿下可要在书房用膳?”

用膳?!

秦君璃闻言一凛,皱着眉从软榻边站起身。

也不说话,只是兀自走到八角桌边,探出手指,从两个素白的茶杯上缓缓抚过。

入手冰冷,茶水早就失了热度,让一身玄衣的男人脸色瞬变:“什么时辰了?”

“快入……未时了。”沉语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心中浮过一丝异样。

听声音,这位殿下分明小憩刚醒。

但他向来谨慎,莫说眼下前洲不在,就算那位雾隐门的暗卫护在左右,他也会在有人靠近的时候瞬间清醒警觉,又怎会是现在这般……

呃……

说不出的迟钝与迷茫?

“她什么时候走的?”

只见那位靖阳王殿下沉着脸走到书案前,匆匆翻了翻桌上的书册信笺,忽地又冒出一句。

沉语一愣,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自家主子显然问的是离宗宗主云夜,可自己连那位云大宗主的影子都没看见,又怎会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再说……“未来的靖阳王妃”什么时候离开,身为主人的靖阳王殿下,不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吗?

沉语沉默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开口,背对他的秦君璃却已经失了耐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算了,你去把雷鸣找来。”

“那午膳……?”

“撤掉吧。”

“是……”

秦君璃发了话,沉语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连忙一转身,朝外院的方向急行而去。

当沉语的脚步声渐渐从内院消失,书案边的男人这才转过头,蹙着眉从屋梁、木檩、格窗上一一扫过。

不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多年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莫说午间小憩,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会昏睡成这副模样,好似直接失去了一段记忆。

他记得阿夜过来,两人说了些什么。

可明明当时那么清醒正常,这会儿怎的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开都记不起了呢?!

砰——

心底浮起一种力不从心的错觉,秦君璃握紧拳头,“砰”的一声砸上黄花梨木的书案。

祥云形状的石砚受到震荡,往上一跳,脱离了桌面,在纷乱的书册信笺上洒下一片浓黑乌色,吓的雷鸣一震,抬起的脚不知道该放好,还是该收好。

“主……主子?”

雷鸣垂下头,抱拳行了一礼,心却忍不住往下一沉:

自家殿下少年逢难,在那样进退维艰的情况下都能够以大局为重,一边隐忍斡旋,一边暗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这位秦氏皇子冷静自持、多谋善断,凭借一人之力,步步为营、排除万难才走到了今天——如今北握青平大权,南掌青威军制,让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也不敢轻视一点半分。

然而这样的他,却这个时候在大动肝火,一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是柯尔克人的事情太过棘手,还是又被那位云大宗主在头上“动了土”?!

听见雷鸣的声音,秦君璃这才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涌的躁郁,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在书案边坐下。

“可是柯尔克那边出了问题?”

雷鸣深知离宗云夜对自家主子的影响力,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能小心翼翼的借“柯尔克人”探探风。

“敔山那边盯着点,虽然对方暂时没有起疑,但听闻这次过来的是勒兹的小儿子费托。要是弄砸了,你就等着在西南呆一辈子吧!”

见雷鸣提了“柯尔克人”,秦君璃脸色一板。

虽然还是冷的像块捂不化的冰,却不再是刚才那般狂躁不安。

“是是是,主子放心,这次属下亲自带人上,绝对不会让费托那小子溜掉的!”

计划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可俗话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谁又能打包票这次行动中,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幺蛾子呢?!

但自家主子眼下正烦躁着,雷鸣可不敢往枪口上撞,只得应下。

“还有柳东川,虽然我们想靠他引费托上钩,但也不能对他抱有太大希望。”秦君璃说着脸色愈发阴冷,让雷鸣不着痕迹的往门边挪了挪,企图躲开那道摄人的寒气。

“不自量力,就凭他知道的那点破事儿,也敢跟本王谈条件!!”

知道的那点破事?什么事?

雷鸣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却在自家主子瞪过来时连忙垂首抱拳,一本正经的回到:

“是,玄麟卫一直在暗中跟着,不管这次行动结果如何,他都跑不出玉西城。”

雷鸣手下的实力秦君璃还是知道的,他既然敢这样说,说明至少能有九成的把握。

想着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脸色才缓了缓,往后一靠,任由疲倦和颓靡包围而上,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淹没。

“行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是。”雷鸣蹙着眉,瞅了眼书案边的玄衣男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忍了忍,抬脚迈步,径直往屋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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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成狗,还卡文,不活了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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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重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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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

勾陈不显,日破相冲。六曜互避,金木为空。

对寻常人家来说,星象变幻,五行不定,便意味着吉凶莫测。

按照老一辈的思想,无论嫁娶还是酬神,都不会安排在这样一个除了“安葬”而余事勿取的日子里。

然而澜庭玉家偏偏择了这天重办玉刍老太爷的八十大寿,想必也是信了“穷厄”之说:

物极必反,至气至运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在这样“吉凶莫测”的日子里祛邪匡正,才能彻底除去煞恶,让玉氏一族的“气运”重归本道。

天地万物,皆有因缘。

且不说是否真的像三清观道士说的那样,玉家是因为伤了先祖的阴蔽灵气、败了子孙气运才接连遭遇不顺,一场“穷厄扶正”的寿宴,“道”“理”不循,又能起到什么逆天改命的作用呢?

不过是自欺欺人、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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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天色还只是蒙蒙亮,整座澜庭玉府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开始隆重而又忙碌的一天。

重寿的日子定的匆忙,一些琐碎的小事可以交由管家下人去做,可宾客的名单却着实让玉家大夫人下了好一番功夫。

玉家是氏族大户,在幽南的关系盘根错节。

虽说这是玉刍老太爷第二次八十大寿,可无论富贵近邻还是贫贱远亲,该请的、该宴的一个都不能少。

加上这次“重寿”的意义重大,基本就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儿子化厄解难,掌管中馈的玉张氏不得不拖着老管家将宾客名单里里外外、翻来覆去的过了整整三遍。

相较于乔园众人的脚不沾地,北面的雅园着实安静清闲许多。

不过清闲也只是表象,玉高氏费尽心机收买道士、弄出“重寿”这档子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利益,又怎会是真心要替玉家改运求福、保子孙安顺呢?!

澜庭玉家雅园

年近四十的妇人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后的嬷嬷替她梳妆挽发。

晨风带着露气从半开的窗口窜入,吹动镂空铜炉里的熏香。

轻烟袅袅,瞬间化成稀薄的雾气,在诺大的内室蔓延开来。沾染上鼻尖发肤,落下一种馥郁甜馨的味道。

梳妆台前的妇人保养的极好,黛眉雪肤,吹弹可破,就算刻意画了端庄的妆容,依旧可以从上挑的眉眼中看出年轻时的明艳妩媚。

只是这样的明艳与妩媚,却在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里,变得狠辣扭曲,教人不寒而栗。

高懿。

姒女高和的后人、澜庭玉筵的正妻——玉三夫人,高懿。

如若百年前姒族没有遭遇那场几近灭族的大难,如若高和没有护着当时的小族女逃出北溟阴山,凭借母族一脉的地位,高懿也会是当今族女的三系亲族之一。

就像当年地位仅次于族女的高和法师一样,维系着神女一族的安定平和,成为族人难以企及的存在,直到归天的那一刻。

然而造化弄人。

女族因为一个外人分崩析离,护着族女血脉的高氏族人不得不蛰伏玉西,等待能有重回北溟阴山的那一天。

到了高懿这一代,姒族的未来更加渺茫。

涯漈族女姜妩生性胆小,莫说担当起一族之长的责任、在有生之年带领姒族众人重回族地,就连离开玉西、独当一面的勇气与魄力,都磋磨在对外界的恐惧害怕里。

找不到族地,回不到北溟阴山,她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姒族后人就只能一代又一代的隐藏身份,直至成为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高懿自幼生在外世,长在外世,不知道传说中的北溟阴山是何等的模样,也不知道母辈口中的血脉神力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她只知道,自己好好的生活,就因为这样一个懦弱的族女,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青梅竹马的恋人远走他乡,被人捧在掌心的高家小姐心灰意冷,嫁入人生地不熟的澜庭玉家。

明媒正娶如何,原配嫡妻又如何?!

外人只看到玉筵一妻一妾,坐享齐人之福,可谁能想得到,堂堂的高家大小姐,竟然只是一个庶妾的“挡箭牌”罢了!

高家、姜家,藏匿在幽南的这一脉族人,甚至沧岚法师,她们眼中只有那个懦弱的、上不得台面的族女姜妩。

甚至为她安排了最好的退路,只要生下小族女,便能脱离玉家、远走高飞,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神女。

从始至终,真心为她想过,谁又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玉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呵,不过是富贵的囚笼,身份的枷锁罢了!

不甘心!

不甘心!!

从小立志成为姒族大法师的她,怎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的牺牲品,对着深宅内院、晨钟暮鼓虚度余生?!

就算那个人,是背负着女族全部希望的族女……亦是不行!!

神女一族,血脉天成。

若是你们跪拜祭祀的族女,是出自我高懿的肚皮;要是承载着你们所有希望的血脉,早就泯灭在了冰冷的刀剑之下,这样的你们,可会后悔当年对我做下的一切?!

高懿眼中的扭曲疯狂铺天盖地、卷涌而出。

只见她握着银簪的手指一紧,那尖锐的一端便刺入掌心,带来火辣辣的痛意。

“哎哟,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怎的将手刺了破?被大夫人瞧见,又得说我们三房存心与她过不去了!”

见自家主子手心见了血,林嬷嬷连忙放下手中的妆粉,疾步走到内间,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寻了些止血的药粉,用簪子挑了一点一点的敷在伤口上。

“先简单上点药吧,也别包扎了。今天日子特殊,乔园的那位最忌讳血光之灾,被看见了可不得想了法的折腾夫人。”

玉家是高门大户,玉刍老太爷健在,兄弟三人便未曾分家。

妯娌之间多磕多碰,本就见怪不怪。

玉张氏为长,已经在身份上压了一等,加上自己嫁的男人不顶事,便让高懿成了委曲求全的那一个,几乎没在玉家过一天顺心日子。

如今连玉筵也不在了,孤女寡母的,没有儿子傍身,三房越发被大夫人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林嬷嬷的话让高懿很不是滋味,眼中的狠戾更甚,一张端庄明艳的脸瞬间扭曲的不成人形:

“折腾?!呵!过了今天,我要让她张慧芳知道,澜庭玉家算个什么东西,到底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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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重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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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岚那边怎么样了?”

高懿话锋一转,忽然冒出一个从未提过的名字。

她身后的贴身嬷嬷听到这个人名,面色一僵。

林氏连忙垂下眼,动作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放回内间,又刻意站在窗边望了望,这才关了窗,走到高懿身边压低了声音,甚是谨慎的说道:

“夫人,玉家人多嘴杂,小心隔墙有耳!”

林嬷嬷本来也是为了高懿好,却不知哪句话刺激了这位心高气傲的高氏后人。

只见妇人眼中忽地染上了一层狂躁,一挥手,猛的将桌上的梳妆盒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脆响:“小心小心!!自从嫁入澜庭玉家,我哪天不小心了?!”

“哎哟,我的好夫人,都这时候了,您生哪门子气啊!”

见高懿这副作态,林氏心中甚是焦急,却又没有办法,只好连忙将地上的金银首饰拾起,苦口婆心的劝着:

“听说已经有了天碧一脉的消息,只是姒女身份敏感,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沧岚法师不敢大意,还在做最后的确认。”

因了当年高懿一招“偷梁换柱”,沧岚、高家,包括玉西这一脉的姒族人都以为玉睢是涯漈族女遗留的血脉。

然而当年从北溟阴山逃出来的姒族人并非只有高和一脉,虽然百年间大家各自隐姓埋名没有交集,但想要让玉睢的“族女”身份被坐实,就必须得寻到其他几脉、得到另外三大长老的认可。

其实自从当年引了江湖人追杀、让那一对母女悄无声息的消失后,高懿就一直在找寻姒族中人的踪迹。

奈何她一个被困在玉家后宅的妇人,莫说能够大海捞针、找到传说中的天碧、重灵、西池三脉,就连走出澜庭玉府离开玉西之地,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断断续续找了二十多年,毫无收获。

眼见玉睢已经年满二十,高懿只好破釜沉舟,背着族人、背着沧岚放出“神隐之力”的消息,想要借江湖人的口,引起三脉族人的注意,让她们顺着痕迹找寻过来。

如今玉西风声鹤唳,到处是冲着“神隐之力”而来的江湖人,可那些高懿迫切想要找到的姒族人却迟迟没有现身。

高懿觉得江湖人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一个个有勇无谋,绝对不会想到澜庭玉家身上,可林嬷嬷却着实有些担忧——万一没有找到其他三脉,最后却是暴露踪迹将自己送入了虎口,岂不是引火烧身玩火自焚吗?!

生怕高懿再使性子,林嬷嬷敛了眼底的情绪:“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夫人何必这时候小不忍乱大谋呢?!”

高懿闻言猛地站起身,眼中的躁郁退却,抓着林氏的手臂一脸狂喜:“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老奴怎会骗您。”林嬷嬷年近六十,一张脸皱成了朵菊花,刻意压低的声音淹没在高懿抑制不住的大笑里。

“哈哈哈哈,来了!终于来了!我等这天等了二十年了!”

“夫人!!”老嬷嬷不赞同的唤了一声,将人拉回来按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瞟了门外一眼,“刚有了消息,是不是天碧那边的还没个定论呢!”

“哼!怎么可能不是!知道‘神隐之力’、知道‘逆镜之术’又知道天碧一脉的,除了姒族还能有谁?沧岚那家伙也太胆小了吧,这样磨磨唧唧的,要确认到什么时候?!”

高懿一声冷哼,眼中鄙夷瞬现。

沧岚那个没用的老家伙,要不是看在她是族中长老、睢儿日后还要靠她在族内立足的份上,自己何须处处忍让,容得她指手画脚瞻前顾后?!

自家主子对族中长老语出不敬,林嬷嬷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听见。

然而那位沉浸在喜悦中的夫人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嬷嬷,你去把暗格的那玉拿出来。”

“玉?”林嬷嬷闻言一愣:“可是她当年落下的那块?夫人这是要……”

高懿抿着唇,面色微沉,不悦的瞟了自己的贴身嬷嬷一眼。

林氏见状心中一梗,连忙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垂着眼绕到内间,一阵悉悉索索之后,拿出一个朴素至极的雕漆木盒,小心翼翼的摆在高懿眼前。

高懿伸出手指,在木盒表面的阴文图腾上抚了抚,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给小姐送过去,让她这两天务必戴在身上!”

“是。”

林氏抱着雕漆木盒推了房门往外走,徒留屋内的妇人不慌不忙的拿起黛笔,在微挑的眉上补了补。

复又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得意的宛若一只笑傲九天的凤凰——

什么神女、什么女族,不过都是我高懿的囊中之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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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笑不动了……”

站在红鹤玉夫人身边的少年抖了抖嘴角,看着自家老爹和大伯在门口送往迎来,扯出一抹僵硬至极的笑。

对于这场寿宴,玉树心里其实是百般抵触的,试问谁会在自己亲弟弟刚刚过世百天,就大张旗鼓的给老头子摆寿的呢?

正儿八紧的八十大寿也就算了,偏偏是听那道士胡吹乱诌、毫无根据的“重寿”,真不知大伯的脑子是被哪道门缝挤了,连累他们红鹤也得跟着受罪遭殃!

上官明纤扭过头,瞥了眼自己肚皮里蹦出来的混世魔王。

也不知他从哪弄了一头假发,用白玉簪高高束起,乌发青服,就算年纪轻轻,也一副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模样。

让那些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们看直了眼,纷纷投来惊艳窃喜的目光。

“就算是哭,你也给我在这老老实实的站着哭。”

自个儿的儿子,上官明纤当然最是了解。

如果这时候放了他出去调皮捣蛋,十有八九要毁了玉刍老太爷的这场寿宴。

可玉张氏先前说的明白,这场“重寿”是给玉家化厄解难,说白了就是给她两个儿子积福、保玉家嫡系子孙昌盛。

要是就这样毁在玉树手上,可不得说他们红鹤一脉别有用心,想要挤掉澜庭自己上位?

这样的罪名树儿担不起,她上官明纤更是担不起。想来唯有将自家儿子拴在裤腰带上,才可放心一二。

“有你这样的亲娘吗?!”

玉树一听,气的头顶都冒了火,偏偏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叉腰瞪眼,像只呱呱叫的青蛙。

“你如果想换个娘,我也不介意。反正玉西这么多大家闺秀,想爬你爹床的多的是。”

上官明纤眼角一挑,扔了个“有本事你试试”的表情:“到时候让你对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叫‘娘’,看你叫不叫的出口。”

“……”

玉树在脑中想了想那个画面,浑身一颤,闪过一阵恶寒,抱着手臂对着身边的年过三十的美夫人撇着嘴叹道:“娘,你变坏了……”

“呵。”上官明纤嘴角一勾,凤眸中闪过一片得意:“你姑姑说的没错,想要制住你这个臭小子,就得没底线没下限、越狠越好。”

姑姑?

卧槽,小姑姑她竟然帮别人对付自己?!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啊啊啊啊啊!”

好好的少年突然发了疯,不顾形象的扯着头发仰天长啸,让来往的宾客一惊,瑟缩着连忙往边上躲了躲。

待看清大喊大叫的是谁,又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原来红鹤玉家的小公子,是个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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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岫山古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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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夫人下定了决心,不管自家那个混世魔王寻了什么理由,都咬紧牙关死活不松口,让玉树喷出一口老血,险些不顾脸面当众撒泼打滚起来。收藏本站

还是上官明修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将人提溜了出来,才免了一场让人笑掉大牙的闹剧。

“你可真能闹腾!”

月白锦衣的男人站在池塘边,看着玉树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露出长了半寸乌黑的脑袋,幽幽叹道。

“闹腾?”少年转过脸,一脸茫然的看向身后那个光风霁月的富贵公子:“舅舅说的是我?”

“难不成是我?!”

上官明修咬了咬牙,看着玉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忽地就有些后悔。

玉刍老太爷的这场“重寿”牵扯到高氏一脉的野心,可不是一场单纯的寿宴,自己连族内的事情都没解决,怎的就一时心软,把这个小魔王放了出来呢?

玉树似乎猜到了上官明修的心思,“嘿嘿”了两声,也不顾对方的一脸阴沉,厚着脸皮就凑了上来:

“小舅舅,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虽然来的少,但路还是记得,不会走丢的。”

走丢?!

上官明修在心中一声冷哼。

要是这家伙能走丢就好了,也用不着大家提心吊胆、生怕他闯出弥天大祸。怕就怕自己刚掉头,还没走回正院,这家伙就能闹得人仰马翻、把屋顶都掀飞了去。

“你小姑姑呢?”揉了揉额头,上官明修忽然想起一个人,蹙着眉开口问道。

眼下能镇得住这个小魔王的,恐怕也只有小夜了吧……

“小姑姑?”

玉树眼中流露出不解:“舅舅怎的问我?姑姑的行踪你们离宗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上官明修闻言身体一僵。

玉树说的没错,离宗宗主的行踪,他应该是最为清楚的那一人才是。

可因了风羽长老的祸水东引之计,自己最近都不敢在碧梧院露面,连带云非也有意无意的避着云夜,生怕被那个心思敏锐的女人发现端倪。

如今那个女人身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恐怕他还真是一无所知了呢……

“哟,舅舅竟然不知道姑姑的行踪,吵架了吧?”

玉树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凑了过来,眼中闪过八卦的兴奋,却被上官明修冷着脸狠狠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废话那么多做甚,是不是想被送回去继续当雕像?!”

见上官明修变脸,少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响,继续不怕死的调侃道:

“早就跟你说了,‘一摸二亲三推到’,劳什子‘婚约’不是摆着看的,不来个身体力行,怎能抱得美人归?!”

“臭小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塘里喂鱼?”

上官明修被玉树的没大没小气的心中好笑。

真不知一个十五六岁、连女人也没见过几个的少年,怎的就能说出“一摸二亲三推到”这样的话!

再说,小夜那样的女人……又怎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可以相提并论的?!

咔嚓——

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撕裂空气,蓦然从两人背后传出,让正在说话的舅甥俩一惊。

上官明修慌忙转过身,警觉的眯起眼,瞪着一座成人高的假山喝斥:“什么人!”

假山后的那人闻言一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如火如荼的视线中一点一点的挪了出来——

玉睢。

竟是澜庭玉府的二小姐,上官明修名义上的表妹,玉睢!

玉睢瞒着众人一个人跑到外院本就违了礼法,被人这样声色俱厉的一喝,顿时有些心虚:“表哥……是我……”

佳人款款,如娇花弱柳,亦脂亦酥。

加上那一袭粉纱白裙,在微风中颤巍飘荡,更是叫人心头一颤,怜爱之心顿起。

可她遇上的,偏偏是一个不懂风情的上官明修和一个翻天覆地的混世魔王。

在这一大一小的眼中,无论这位玉二小姐打扮的多么明艳动人,表现得多么柔情似水,都比不上那人的嬉笑怒骂、自信张狂,又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于是在看见来人时,舅甥俩的眼中闪过一模一样的冷漠疏离。

玉睢站在两步远外,咬着唇低下头,一边绞着手中的锦帕,一边偷偷看了塘边背手而立的男人一眼。

分明一副矜持羞涩的模样,看在上官明修眼中却变成了故作矫情的小家子气——

高懿费尽心机想要拱上族女之位、取代小夜的,就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娇小姐吗?!

男人垂了垂眼,掩了眼底的鄙夷,对着眼前的女人语意冷淡的问道:“二小姐不在后院待客,怎的一个人来了前院?”

出现在前院不要紧,关键偏偏在玉树提起离宗、提起那个不为人知“婚约”的时候冒出来,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对待了。

当着堂弟玉树的面,上官明修冷的不近人情,让玉二小姐的颜面有些挂不住,眼中不自觉的浮起一层雾气。

然而眼前就是自己日日夜夜思念、做梦都想嫁的男人,她又怎会轻易放弃、不战而逃?

想着玉睢定了定心神,敛着衣裙走上前微微一福,故作镇定道:“是睢儿不对,惊着上官表哥了。”

上官明修眼底浮起一抹厌恶。

明知一切都是高懿在背后作祟,明知自己不该迁怒于这个养在深宅内院的玉家小姐。

但一想起小夜自幼流落在外、受尽磨难,她却占着小夜的身份安居一隅,被高家和沧岚保护的滴水不漏,上官明修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汹涌彭湃,想要直接将人扔到豺狼虎豹当中,让她也感受一下被人追杀、朝不保夕的痛苦。

男人的瞳眸越发深沉阴冷,玉睢却毫无所觉:“睢儿听说表哥来了,想着不是外人,又有堂弟作陪,这才斗胆过来见礼。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表哥见谅。”

玉睢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香颈,甚至可以顺着微开的襟口看见半根金银相间的八股挂线和一角如水淡绿。

上官明修看见那淡绿的一角,忽地想到一样东西,瞳孔不可抑制的一缩。

岫玉——难不成是风羽说的那块“岫山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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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岫山古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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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山玉山生水藏,多产北方。收藏本站

然而新玉生脆冷硬,只有在开采雕琢后吸收天地万物的精华、经历成千上百年的沉淀,才会变得盈润饱满、呈现一种古朴厚重的黄绿之色。

虽然玉睢脖子上的玉只露出一角,可上官明修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一块至少有着四五百年历史的岫山古玉。

岫山玉多见,岫山古玉却并不常见。

尤其三百年前那场耗时八年的南北征战,老弱皆兵、城池尽摧,让大部分前朝古物都毁在了纷飞的战火之中。

别说澜庭玉家了,如今就是在梁京的皇城之中,恐怕都找不出几块像样的岫山古玉,玉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又是从哪里弄到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呢?

上官明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嵌了玄铁卷的姒族圣玉——岫山岩玉。

但姒族的“岫山岩玉”分明藏在铜川阮家的归元剑阵里,绝对不会这时候出现玉西。

如果不是“岫山岩玉”,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块妩姨落下、却被高懿当作宝贝偷偷藏了整整二十年的……赝品了!!

想着上官明修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三大长老唯恐高氏一脉惹出祸端,曾想通过百灵子的口,借着姒族圣玉的由头,将追逐“神隐之力”的江湖人引向澜庭玉家。

奈何阎罗门误打误撞,倒卖了百灵子的半截消息,让三大长老的计策胎死腹中。

这下倒好,安平那边还没想出新的对策,竟然有人赶着送上门,自个儿将招祸的东西拿了出来。

今天这种场合,带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古玉招摇过市,想不被人注意恐怕都很难吧……

高懿,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算不算自掘坟墓呢?!

上官明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化作意味不明的笑,荡漾在盎然的春风里:“人面桃花绿映红,睢儿今天这‘玉’,搭的可是极好。”

玉?!

玉睢见上官明修提了自己身上的玉,连忙顺着金线挂绳将身上的东西扯出来。

黄绿色的玉牌呈现时下并不多见的八卦对称状,上面刻了祥云飞天、世外臻境,远看不甚真切,但属于岫山古玉特有的水润光泽却叫人移不开眼,只能打心底里赞叹天地造物的神奇。

心上人的和颜悦色让玉二小姐心中大喜,连忙伸手绕到颈后,想要将那块刚刚上身的古玉解下来:“表哥若是喜欢,睢儿可以……”

然而她眼前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是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的拂袖转身,打断了这位二小姐想要说出口的话:

“前院人多,被人冲撞了终归不好,表妹还是赶紧回内院去吧,免得你‘母亲’担心。”

咬着牙在那个称谓上顿了顿,上官明修也不管一旁的玉树,竟然两三步绕上小径,就这样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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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杨姑娘?”

朱三桥看着眼前那个灰衣窄袖、容貌不显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疑虑,试探性的开口唤了一声。

上次两人见面是在深夜,对方黑衣蒙面,并未叫人看清容貌。直到自己半路找的盟友留下银票飘飞而去,朱三桥才发现忘了问她住在哪里。

不过这位小杨姑娘似乎来历不凡,竟然神通广大的弄到了玉家寿宴的请帖,让他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进来。

说来也是奇怪,澜庭玉家本是盘据一方的高门大户,工商农仕皆有涉猎,却不曾和武林中人有所来往。

这次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澜庭玉府破天荒的发了请帖,单独辟了萧山院招待逗留玉西的武林中人。

虽然萧山院不是玉家主院,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计较这些虚礼。

但凡有些家底的,都备了薄礼前来凑热闹,让萧山院一时人满为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朱三桥块头大,被人嫌弃的挤来挤去,一时竟然被挤到了最外面一桌。

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倚着墙,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看。

那位姑娘容貌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可一双眼睛却如星辰般璀璨,让人不自觉的深陷其中,忘了身在何夕。

“恩,是我。”

云夜见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敛了眼中的笑,低低沉沉的开了口。

朱三桥连忙站起身,想给她挪腾个位子,奈何女人只是淡淡的扫了那些鸡鸭鱼肉、杯碟盘盏一眼,撇了撇嘴:“不用,我吃过了。”

“哦,好吧。”

朱三桥也不客气,挠了挠头,又坐回了原位,让云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快些吃,我来的时候看见鬼门三怪已经偷偷摸出去了。”

鬼门三怪?!摸出去了?!

朱三桥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个坑了自己一万两的消息——岫山岩玉,姒族圣物岫山岩玉,不就是在澜庭玉家吗?!

鬼门三怪这是溜出去找玉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前天夜里白白赚了九万五千两银子,朱三桥这会儿可把云夜当做祖宗一般供着,也不管她要找的是“岫山岩玉”还是“蓝田白玉”,两三下将手中的鸡腿塞入口中,“腾”的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走吧!”

朱三桥本就身材魁梧,这猛的一站,险些将整个桌子都掀了翻。

“做什么啊?!你不吃我们还要吃呢!”

“唉哟,我的烧鸡!!

“什么人啊这是!”

“你哪个门派的啊,懂不懂规矩?!”

一时间扶桌子的扶桌子、抢盘子的抢盘子、抱怨的抱怨,惹得周围几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夜见朱三桥惹了众人侧目,连忙脚下一动,闪身到肉墙的背后,将自己完完全全藏在男人的阴影里。

却猝不及防伸出脚,在他腿上踹了一下,骂道:

“要死啊,闹那么大动静,你还要不要赚银子了?!”

朱三桥皮厚肉粗,被云夜这样一踹,感觉跟挠痒痒一般,却还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桌的十几人看不见他背后的女人,自然当是朱三桥在同他们道歉,心中瞬间舒坦了许多,又将杯盘一一放好,继续喝酒吃肉。

然而刚才闹出动静的魁梧大汉,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萧山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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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祸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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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睢小心翼翼的避开府内众人,专挑无人的小路行走,终于赶在别人发现前回到了雅园。

也亏得高懿先一步被乔园的玉张氏唤了走,不然发现自己捧在手心的乖女儿竟然背着她不顾清誉、私会上官明修,可不得气的直接背过气去。

“二姐姐这是去了哪?”

玉睢刚将手指搭上院门,忽地从旁边传出一声娇笑。吓得她一惊,触电般收回手,接着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慌张失措的玉二小姐抬起头,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在自己的心虚害怕中眯成了月牙状。

直到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完全映入眼帘,玉睢这才捂着胸口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将险些跳出来的心安了回去,没好气的骂道:“死丫头,吓死我了!”

“嘻嘻!”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女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笑道。

外表一副毫无心机的娇俏模样,却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耻笑着玉睢的做贼心虚。

吓了玉睢一跳的是庶支的玉珍。

玉珍不着痕迹的扫了玉睢上下一眼,目光在落上那身崭新的粉纱薄裙时暗了暗,闪过又羡慕又嫉妒的神色。却在玉睢看来时将情绪压下,换上姐妹之间的情深意切。

玉睢不疑有他,嗔道:“玉荷玉梦都去了乔园,你怎的先跑我这来了?也不怕大夫人发现了数落你?!”

玉珍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自己这位二姐可真会危言耸听。

她爹只是玉家庶子旁支,今天这种日子,有那么多玉家嫡系的女儿往大夫人跟前凑,玉张氏哪里会想起她这号人物?

就更别说费嘴皮子数落了,那可是他们澜庭红鹤两府小姐才有的待遇!

“谁说妹妹没有去?我可是早早就到了,这不是发现姐姐不在,才特地过来寻你的嘛!”玉珍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

玉刍老太爷的寿宴哪里轮得到他们张罗露脸,她和母亲父亲也不过刚到罢了。只是料想玉睢也不会去核实,谎话便随口捏来。

玉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经意摸到耳垂上的那个绿石坠。

这位庶家五小姐今日穿了一件半新的黄衫素锦裙,本想搭配自己的那对白玉耳坠,奈何前些日子掉了一只,只得选了这对翠绿石。

然而一黄一绿,黄的不够明朗,绿的又有些妖艳,搭配起来真真是土到了泥地里,往那些小姐堆里一站,连陪衬红花的绿叶都算不上。

“二姐姐怎的这个时候从外边回来?”打定主意从玉睢这赖一对耳坠,玉珍连忙又将话题绕到了玉睢身上:“可是去前院见情郎了?”

“呸,小蹄子,可别乱说祸害你姐姐我。”

玉珍一猜一个准,让玉睢的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却又不好同她多说什么,扭捏着啐了一口。

看见玉睢这副作态,玉珍哪能不明白,故意叉着腰,昂起头,将眼睛瞟向别处:

“二姐姐若是给些封口费,妹妹自然就忘了‘未来姐夫’这档子事啦~”

玉珍的语气拿捏的极好,看在玉睢眼里,带着几分撒娇的讨好,又带着些许姐妹之间的亲昵,让她想骂都骂不出口。

当然还是那句“未来姐夫”让她心情大好,一把将人拽入了雅园,戳了戳玉珍的脑袋:“臭丫头,真会逮着机会敲竹杠。说吧,要什么?”

玉珍故意从上到下细细扫视了玉睢一眼,在掠过对方襟口的八角玉牌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占有欲。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样水头极好的古玉,玉睢绝对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别人的,只得嘴角一撇,看似自然的说道:“就姐姐这对琉璃耳坠吧。”

“就属你最精!说好了啊,收了我的封口费,可不许在别人面前多嘴!”

玉睢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随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坠,塞在玉珍手心里。

眼见一对上好的耳坠到手,玉珍直接将嘴咧到了耳朵根,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二姐姐真好,珍儿最爱你了!”

姐妹两人一边笑着,一边手挽手踏入雅园。

正好碰上绣春拿着银白色的披风守在院中,见玉睢回来,眼中又急又喜,也不等二人再往前走,直接扑了上来。

“我的好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再不去乔园,又要被骂了!”

绣春说着就要将人往院外推,玉睢却连忙将人拦了下来,“等等、等等,绣春你去给我取对耳坠来,要金丝粉玉的那一对。”

绣春闻言一愣,往玉睢耳朵上看了看。

果不其然,早上带的那对琉璃坠子已经不见,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耳洞。

绣春见旁边的玉珍小姐一副笑开了花的模样,瞬间明白自家主子的耳坠子去了哪,在心中暗骂这个五小姐的不要脸。

可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她又不好发作,只能心疼的咬了咬牙,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时间来不及了,两位小姐还是先走吧,坠子我去取了追上来,莫要再耽搁了。”

玉睢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行。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金丝粉玉的那对不好,便拦住了转身的绣春:“算了,还是我自己挑吧。珍儿你先去乔园,若是我娘问起,就说我脏了裙子,换一下马上就来。”

玉珍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乐的不和她同路:“那二姐姐快点,我先去了。”

说着这位无利不起早的五小姐拎起衣摆,头也不回的出了雅园,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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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祸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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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是什么人?”

玉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

后悔自己为了一对耳坠跑到雅园敲竹杠,后悔自己没有等着玉睢绣春她们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抄了小路想要先赶到乔园。

撞见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凶神恶煞,也不知对方到底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让这位庶支的小姐悔的肠子都青了。

“哟,小娘子长的可真秀气!”

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扛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往那一杵,还未上前,浓郁的汗臭味便扑面而来,险些熏的人气绝而亡。

加上那不怀好意的奸笑,让玉珍一张小脸顿时失了血色,心中浮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她走的这条路甚是偏僻,平日来往的下人本就不多。

今日又是玉刍老太爷的八十正寿,所有人都集中在待客的前院,更是让周围连鬼影都看不见半个。

眼下就算这位玉珍小姐放声大叫……恐怕也惊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吧!

“光天化日,你……你们想要做什么?”

玉珍瞟了瞟空无一人的小径,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只能揪着衣襟,一边往后退,一边佯装镇定的大声喝道。

“行了,老李,别玩了,办正事要紧。”

另外一个缩在角落、眼神狠戾的男人见同伴墨墨迹迹,不耐的开了口。

“知道了知道了!”络腮胡子被那男人一催,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却还是敛起嬉皮笑脸,将长刀猛的往地上一插,抬手指着黄衫女子挂在腰间的玉牌装作拦路打劫的恶人:“乖乖把玉交出来!”

玉?!

玉珍闻言一震,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挂件。

那是块岫玉的边角料,从正面看倒是清一色的透绿,翻过来却青青白白全是杂质,根本不值钱。

还是自己那庶子身份的爹低价买回来、发现被人忽悠了后,才被她讨来打了络子挂着压裙摆,装个门面。

对方既然开了口,又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挂件,玉珍自然慌不迭的一把扯下,扔到络腮胡子的大汉脚下,抖抖霍霍的求饶道:

“大侠,你要什么都给你。我只是一个内宅的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玉块撞上泥地,发出“叮——”的脆响。

没有碎,反而在地上弹了两下,滚了老远,让角落里抱着剑的男人脸色一变,眼中闪过狐疑。

这绝不是传说中的那块“岫山岩玉”,要真是姒族圣玉,怎会被人这样不当回事的往地上砸?!

想着那人摇了摇头,给堵在玉珍面前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会意,瞬间将黝黑的脸皱成一团,拔出地上的长刀,啐了一口:“真倒霉,他妈的又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

玉珍一愣,也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

见对方杀气腾腾的扫视过来,连忙低下头避了视线,瑟缩着往后又退了退。

倒是角落里的男人盯着玉珍那身黄衫素锦裙看了看,又将视线移上她那对质地上乘的琉璃石耳坠,眼中精光一晃。

澜庭玉家的婢女都是清一色素布襦裙,显然眼前这个不是府中下人。

穿的不是顶好,但那对琉璃石的耳坠也不多见,说明他俩遇上的还是个有些身份地位的闺阁小姐。

想着男人在同伴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络腮胡子的大汉闻言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一个抬手,便将寒气逼人的长刀架在了玉珍的脖子上。

玉珍被泛着血光的冷兵器一吓,瞬间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上直打哆嗦:“大……大侠,饶……饶命啊……”

络腮胡子的大汉被玉珍的哭哭啼啼弄得有些不耐烦,将长刀往下压了压,恶狠狠的威胁道:“我问你答,答的大爷满意了就放你走,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大…大侠你问……”

“这澜庭玉府有什么传家宝之类的吗?”

“传…传家宝?”玉珍一愣,复又做惶恐状:

“大…大侠,我只是个庶支的小姐,今天…今天来祝寿的啊……澜庭玉府的事情,我我…我真的不清楚……”

庶支小姐?

抱剑的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打扮看着像个闺阁小姐,却连个丫鬟都没带、一个人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径上。

“问问她有没有见过那样东西?”

角落里的男人似乎不愿意被人看见容貌,躲在络腮胡子的男人背后,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他身前的大汉得到命令,又用力将手中的大刀往下压了压,直接贴上玉珍的脖子。

刀刃上的冷意让玉珍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动都不敢动弹一下。似乎只要她一动,便会血溅当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虽然是个庶子家的小姐,好歹也见过些许世面,你老实说,可曾见在玉家过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玉?!或者听说过,什么人手上有这样一块玉?!”

古玉?!

玉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大夫人那边根本就不待见她,连雅园也是自己没脸没皮的巴结着玉睢才能够经常进出,见到的都是些丫鬟婆子,哪里见过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玉啊!

“快说,不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络腮胡子见玉珍一个劲儿的擦汗,却支支吾吾不回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直接将刀刃往前凑了凑,在玉珍脸上留下寸长的血痕。

“啊啊啊啊!别!!别划我的脸……我我…我说!!”

感觉到脸上传来痛意,玉珍连忙往边上躲了躲,生怕这个男人真的一时狠心在自己脸上划个十刀八刀,到时候就算勉强脱了险,自己恐怕也嫁不出去了吧。

玉珍嘴上应着,却在心里将澜庭玉家上下骂了个百十遍。

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分明是冲着主家来的,偏偏连累她当个替罪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命悬一线。

遭这份罪的怎么不是玉眺和玉睢呢?!

想到玉睢,玉珍脑中忽然精光一现,想到刚才在雅园的匆匆一瞥。

玉……古玉……

玉睢脖子上的那块,不正是块水头极好的古玉吗?!

想着玉珍猛地一昂头,眼中闪过莫名的快意:“二小姐,玉在澜庭玉府的二小姐玉睢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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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祸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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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刚才还隐在角落里的男人猛的窜出,用剑鞘使劲一敲,处在亢奋当中的玉珍便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杀不杀?”络腮胡子的大汉看着地上的女人,皱着眉扭头问道。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澜庭玉府毕竟是一方显贵,又和玉西城守交好,这时候将事情闹了大,对大家都没好处。”

使剑的男子从暗处缓缓步出,露出一张光滑而又精致的脸。

剑眉,星目,薄唇,就算没有王公贵族与身俱来的绝好相貌,放在人群里也是一顶一的风流倜谠、玉树临风。

两个男人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人敲昏后往草丛里一扔,便带着那个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消息翻上墙头,消失在了这偏僻的一隅。

直到两人的声影消失的丁点不剩,才有三个人慢悠悠的从暗处现出身形。

当头一人白衣冷面、玉冠乌发,手执长剑,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出自名门正派武艺高强的侠义君子。

只是嘴角那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有些违和,让人感到丝丝阴冷之气从脚底窜起。

来人竟是桓阳派的大师兄——肖衡。

“师兄,追不追?”桓阳派的一个小弟子抱了拳在肖衡身边问道。

“追!当然要追!”肖衡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狠戾。

“‘岫山岩玉’可是姒族圣玉,找到岫山岩玉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隐藏在玉西的神女一族。一旦神女现身,就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传说的‘神隐之力’,这个时候我们桓阳派怎能让区区一个庄子风占了先机?!”

说着男子在被敲昏的女人身边蹲下身,用剑鞘拨着玉珍的下巴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色血痕,忽地一声嗤笑,冷漠而又疯狂的开了口:“杀了,把衣服也扒了!”

“庄子风,让你九霄处处和我们桓阳作对,这次不让你身败名裂、人人喊打,我赤阳剑就不姓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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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庭玉家的三夫人脸上堆着和善而又虚伪的笑,从一屋子贵妇人中抽出身来。

“吱呀”一声推开屋门,身形款款的往外走。

刚和贴身的林氏拐过走廊,便面色一沉,急切而又焦躁的问道:“沧岚来了?在哪里?!”

林嬷嬷小心谨慎的四下看了看,直到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在高懿耳边回话:“在后山小树林。”

“走,去看看,定是天碧那边有消息了。”

高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迫不及待的撩了百褶素纹裙,抬脚就要往乔园外走。

还是林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拽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担忧的说道:“夫人!这时候离开,恐怕有些不妥吧……”

眼下前来赴宴的客人都到了七七八八,虽然玉家三房不是主角,但毕竟也算半个主人,加上玉高氏刚刚丧夫,自然而然成为众人关切的焦点。

离开一会儿还说的过去,可夫人想要去会沧岚长老,怎的也需要小半个时辰吧,被人发现了,可不得平白落人口实、惹人怀疑吗?!

高懿现在满脑子都是天碧的那一脉姒女,对林氏的草木皆兵、畏首畏尾有些不耐,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不妥?有什么不妥?!难道还要我像个丫鬟似的成天杵在她身边不成?!等睢儿成了族女,我娘俩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的时候,看她还能嚣张到哪去!”

高懿被玉张氏用长嫂主母的身份压迫了多年,却又摆脱不得,心中别提多憋屈了。

眼见玉睢的事情成了十之八九,就要被天碧姒女当做涯漈族女的血脉认下来,哪里还呆的住,随便寻了个由头便从乔园溜了出来。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避开府内众人,高懿带着林氏心急如焚的赶到后院小树林,远远就看见一个绿衫的小童蹲在树下,百无聊赖的拔着草。

“幺绿,长老呢?”

高懿喘了口气,对树下的小童发问道。

幺绿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看了眼直奔树下的玉三夫人,又看了看她身后。

直到确认没有人尾随而至,这才扭过头,对着树林深处唤了唤:

“婆婆,高懿夫人来了。”

高懿闻言,连忙顺着幺绿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从树后幽幽转出,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老法袍,皱着眉,显得威严而又冷厉,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训斥:

“高懿,你也太不谨慎了。明知姒女身份隐秘,怎能这般急切毛躁?!要是被外人抓到把柄,连累了小族女,可如何是好?”

族女族女!!

这个老女人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族女,实在让人恨的牙痒痒。

然而高懿忍了这么多年,也知道犯不着在这时候同沧岚撕破脸,只能垂了眼帘,微微行了半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高懿知道错了,是高懿行事莽撞了。”

沧岚拄着一根缠枝的栗木手杖,见高懿态度尚可,这才脸色微缓,点了点头。

高懿见沧岚不再冷着一张脸,掩下了心中的急躁,目光闪了闪,才故作不解道:“长老甚少过来,这次是……”

面容瘦削、头发花白的沧岚长老斜觑了高懿一眼,用手杖在地上一杵,眼中闪过上位者的不可一世。

“我这次来是告诉你,对方的身份确认了,确实是当年逃出北溟阴山的天碧姒女一脉。她们蛰居在北地,约有三千人,现任主事长老名为风羽,乃天碧法师后人。”

“当真?!”高懿闻言猛的抬起头,眼中闪过抑制不住的惊喜。

三千姒族人!!

要知道当年跟随高和法师南下的姒女也只有一千人,经历过长达十数年的奔波,死的死,亡的亡,最后真正留下来的也不过百人。

天碧那一脉繁衍到现在竟有三千人?!

如果这三千人认了睢儿的身份,以她为尊,待回到北溟族地后,自己的地位岂不是水涨船高,再也不用过这种寄人篱下、被人呼来唤去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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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祸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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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戏台上的《桃花殿》已入高潮,宾客也来了七七八八。

玉康脸上堆着笑,一边将玉西城守牛轲廉往正厅引,一边让下人们去请玉刍老太爷。

澜庭玉府是玉家嫡系,虽然明面上玉刍老太爷还是玉家家主,但玉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已经交给了玉康这位嫡长子。

老太爷也只是偶尔露露面,证明他老人家还健在罢了。

说到“重寿”这档子事,其实玉刍老太爷打心底里是不情不愿的。

好好的活了八十年,也不知从哪来了个乱七八糟的道士,随随便便掐指一算,就说他生辰八字不对。

不但过了一个假寿,还败坏了玉家荫蔽子孙的风水,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连带给两个孙子带来了厄运。

险些没将老太爷气的胡子一撇,直接七窍冒烟升天而去。

可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终究架不住大儿媳妇跪在静园外头求了三天三夜。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当娘的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受难而不闻不问的呢?

玉刍老太爷活了这些岁数,其实早就看了开。

如果再过一次八十大寿能让舟儿树儿那两个混小子从此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他也认了,这才有了今日的重寿一事。

而牛轲廉身为玉西一城的父母官,和澜庭玉家之间关系匪浅。

加上他还指望靠着玉家这座大山挤兑新上任的提督少卿钟北亭,所以一接到玉家的请帖,便迫不及待的着人从南海弄了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回来,企图讨好拉拢玉家。

反观那位提督少卿,却是淡定沉稳的多。

只是以玉晨好友的身份送了贺礼,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大清早去了城东巡查,至今还未回府。

玉康对钟北亭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送玉晨入京时,在玉太后宫中见到的那个少年。

身手矫健,却顽皮捣蛋,用只死猫吓哭了宣宁侯家的郡主,被他的母亲、京畿大将钟坤的夫人揪着耳朵在梨花树下训了大半天。

不曾想短短几年,当时的少年已经成为了摄政王秦君逸的心腹大将,远赴幽南,整顿城防官制,让活了大半辈子的牛轲廉忌惮成这副模样。

牛轲廉同钟北亭之间的过节玉康也知道一二,但毕竟是官场上的事情,就算玉家是玉西的氏族大户、顶梁支柱,也不方便牵扯进这两人的明争暗斗。

所以对钟北亭的缺席,玉康非但不觉得对方失礼,反而认为是那位提督少卿给了自己一个面子,刻意避免与牛轲廉在老太爷的寿宴上交锋冲突。

用人者终被用,算计人者终被算计。

人心的确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有的时候简简单单反而得到更多。

只是得与不得,胜与不胜,谁又真正看的清楚想的明白呢?

不过是虚妄罢了……

这边玉家大老爷刚同城守牛轲廉说起临州的生意,那边派出去的下人就满头大汗去而复返,在众人的视线中匆匆忙忙迈入前厅,走到玉康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

玉康闻言一震,将手中的茶盏“咚”的一声笃在茶案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当时还未开席,厅上坐着的还有金家的金夫人,上官家的家主上官正德,甚至连掌管君锦幽州事务的孟先生也坐在末座,同身边的张家老爷说着什么。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玉康脸色一变,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厅上坐着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日老太爷大寿,玉兄身为主人家可得里里外外的忙活。”

金步摇心思玲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刚才进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了施家的马车,想必这会儿刚入了门,玉兄还是赶紧去迎客吧。”

幽北施家是玉张氏给玉眺说的亲。

未来姑爷家来了人,身为主人的玉康自然要前去迎接一下。

在座都是人精,何尝不明白金步摇是在给玉康找台阶下,连忙应和:

“是啊是啊,您忙去吧,我们几个用不着招呼,待会找个人带去席上就行了。”

“今天着实是对不住各位了!”

玉康感激的看了金夫人一眼,脸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对在座几人拱了拱手,便随着脸色煞白的小厮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

君锦的孟先生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拢了拢手。

那人一身藏青素服,从下了马车进入玉家后便一直垂头敛目,仿佛只是一个跟在孟昌龄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随从。

可只有孟昌龄知道,身后这人的身份,说出来恐怕要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甚至连静园那位等着过寿的玉刍老太爷听到了,都要放下架子亲自出来跪拜相迎。

靖阳王秦君璃,青威军统帅秦君璃,君家家主君玉离——无论哪一重身份,无疑都是耀目亮眼、敏感而又危险的。

且不说神秘莫测、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的君家家主,就是青威军统帅这一重身份,就让秦君璃成为了无数人想要刺杀暗算的对象。

摄政王秦君逸,靖阳王秦君璃,一个把持朝政、革新文治,一个厉兵秣马、御戍边疆。

只要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出了差池,南秦就会宛若纸糊的老虎那样,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所以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中不仅有魏家、佟家,还有虎视眈眈的鞑靼北齐和不安好心的西境各国。

然而这样的靖阳王,却乔装打扮、以一介下人的身份潜入澜庭玉家,叫孟昌龄背后直冒冷汗,生怕这位殿下出半点差池。

不敢想亦不敢问,孟昌龄如坐针毡。

端了茶盏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连旁人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让秦君璃没好气的一声哂笑。

“老孟,你紧张个什么劲?”

“殿……不,主子,今日玉刍老太爷大寿,又给江湖中人下了帖子,鱼龙混杂的,以您的身份着实不该在此逗留。”

这样的说教劝慰,秦君璃一路听的耳朵都生了茧。

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干嘛扔了这样一个保守的老八股到玉西,眼下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孟昌龄的不自在让秦君璃不敢在人群中多留,生怕这位老先生一紧张,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只得在低下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说道:

“行了,老孟,我出去溜达一圈,你别老绷着一张脸,好似玉家与你有深仇大恨似的。搞垮了玉西的君家分号,你就等着跟鲁奇出海去吧!”

说着秦君璃勾了勾嘴角,在孟昌龄的一脸恐惧中扬长而去,消失在了玉家待客的正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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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祸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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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玉康跟着递话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的赶到出事的湘园。

湘园偏僻,紧挨后院的一片树林,平日也没有人住,所以一般前门后门都上了锁,防止下人们在此做些腌臜的勾当。

但玉家的下人们都知道,只要穿过湘园,走那条树林里的小路,便能避开七绕八拐,直接从三房的雅园通到大房的乔园。

知道这条捷径的人不多,就算知道,也只是些小厮婆子为了节约时间,偶尔走上一走。

可今日,却有人在湘园后门的杂草丛里遭了难。

前来传话的小厮说的语焉不详,玉康只知道湘园出了事,却不知道谁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待他赶到时,出事的地方已经七七八八围了好些下人,见自家老爷亲自赶了来,连忙让了道,露出那个半隐在草丛里、光着腿的……女人!

女人昏的彻底,这么多人的吵吵嚷嚷也没让她苏醒过来。

只是那件呈破布状的黄衫皱在一边,连带桃红的肚兜也被人撕了裂随意扔在角落,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康并未上前,只是停了脚步在人群外站定,脸色阴沉的甚是难看。

老管家见状,连忙扬了声斥道:“一个个做什么呢?!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杵在这里偷懒,是想被赶出玉家吗?!”

众人一惊,做鸟兽状散开。

待人散了个差不多,玉老爷这才皱着眉头开了口:“哪家的?”

问的自然是躺在草丛中的那一个。

今日老太爷大寿,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一方显赫,无论哪家小姐在府中出了事,无疑都是难以善了的大麻烦。

所以身为未来家主的他一听到下人禀报,连忙扔下贵客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生怕事情闹了开,无法收场。

年逾五十的老管家明白自家老爷的担心,拱了拱手道:“下人们说是玉良老爷家的嫡小姐,刚着人去请玉谢氏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到。”

“玉良?!”

玉康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

原来是老太爷第三房小妾生的庶子、自己那早早出去单立门户,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的庶弟。

想着他松了一口气,脸色缓了缓。

如果真是玉良家的闺女,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总不至于闹到外面去人尽皆知,掉了澜庭玉府的面子。

玉家老爷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由远及近袭来:

“珍儿啊~~~~我的珍儿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玉谢氏还没看清躺在草丛里的姑娘是谁,便嚎的天地为之变色,让玉康脸上染过一丝不快,对跟过来的大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爷。”

玉大夫人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玉良家的珍小姐先前没在乔园露脸,她当是玉谢氏没将人带出来,也不好多问,不曾想却是一个人偷偷跑到了湘园。

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成这副模样。

玉康眼底暗了暗,听着玉谢氏的哭声,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把人弄下去,处理好,莫要惊动了前院的客人。”

“妾身明白。”玉张氏垂下眼帘,曲膝微微一福,便见这澜庭玉府的主人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了去。

直到自家老爷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玉张氏才抬头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庶弟媳妇,接着扫视了眼四周。

让随身嬷嬷一一记下在场的人后,对管家开口道:“夏叔,着人将珍小姐送到隅园休息吧,寻个大夫仔细瞧瞧,莫要伤到哪里。”

“是,大夫人。”

老管家拱了拱手应下,玉大夫人似乎想到些什么,目光一沉,连忙又加了一句:“找两个人守着,以免有人‘惊扰’了弟妹和珍小姐!”

刻意在“惊扰”两个字上咬了咬,老管家一愣,瞬间明白了当家主母的意思,连忙转身亲自前去安排。

一群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这空无一人的湘园才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萧条。

“夫人,前院开席了,老爷请你过去。”

大老爷身边随侍的小厮过来传话,赵嬷嬷连忙应下。

然而玉大夫人刚刚抬脚要走,却转身看了眼四周,皱着眉停了脚步。

“夫人,怎么了?”赵嬷嬷不明所以,问道。

“三夫人呢,怎的从刚才就没见着人?”

“三夫人先前说脏了裙子,要回去换身干净的。”赵嬷嬷低着头,如实禀报道。

“脏了裙子?!”玉张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先前大家都在乔园说话,只是让丫鬟们上了些茶水糕点垫垫肚子,怎就弄脏了裙子?

不过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些年,她也算是相当了解那个女人。

嫁入玉家这二十年,高氏除了三房那个庶女,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说好听点是性格冷僻,说难听点就是桀骜清高、太不将人放在眼里。

如今老三不在了,三房这位夫人的心思便越发叫人揣摩不透了。

大夫人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对着赵嬷嬷开了口:“让秋红去寻寻吧,后院出了这样的事情,怪吓人的,她去了那么久,可别遇上什么歹人。”

“是。”赵嬷嬷有些不情愿,可玉张氏开了口,她只能应下。

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看得出,高氏这是故意同主持中馈的大夫人作对。

就算雅园和乔园隔的远,换身衣裙最多花上半个时辰。

然而玉家的这位三夫人,却是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不是刻意躲着做妖又是什么?!

再加上三房那个不懂礼数的庶女,被嫡母养在膝下、为她正了名入了族谱又怎样?

这样重要的日子,连待嫁的大小姐都知道出来帮忙招待各府的夫人小姐,她倒好,竟然比玉高氏更甚,连脸都不露一下,也不知躲在雅园里干什么勾当。

越想越气,赵嬷嬷咬着牙转过头,对秋红使了个眼色:“秋红你去雅园瞅瞅,见着二小姐告诉她,余家的三位嫡小姐都到了,等着她论诗呢。”

秋红会意,对着玉张氏微微一福,连忙朝不远处的雅园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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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蜂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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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前厅后院皆已入了席,一时觥筹交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因了老太爷的这场寿宴,后院的丫鬟婆子都被大夫人调来招待女客。

相较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同方院和一墙之隔吵吵嚷嚷的萧山院,府内的其他地方着实冷清寂静了许多。

一处略显偏僻的宅院前。

“喂!你们两个!”

连着院墙的一棵大树上猛的跳下一人,站在两个绿衣小婢身后大声喝道。

端着瓜果糕点的小丫鬟听见有人叫唤,脚下一顿,双双转身回头。

只见一人打扮怪异、抡着千斤大锤怒目而向,宛若庙里镇压恶鬼的凶神一般,皆是一惊,不由自主的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奎老怪“呵呵”了两下,将锤子往肩上一抗,带着些匪气昂头道:“我是你家老爷请来吃酒的贵客!”

贵客?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

这次寿宴自家老爷破天荒的给武林中人下了帖,又辟了萧山院供这些人吃喝玩乐,整个玉府上下早早就得了管家的吩咐,不敢怠慢。

所以半路冒来的大汉这么一说,两人便道他是萧山院的客人。

可就算是萧山院的客人,也不能坏了大户人家的规矩、随随便便往别人家后院闯的吧!

若是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传出去可不是要坏了玉家的名声?

纵然有些害怕,胆大的那个还是压了压心中的惧意,往前踏了一步,微微屈膝福礼,假装镇定的开了口:

“宴客的萧山院在前厅,这里是玉家后宅,英雄可是迷了路?”

话音婉转温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了地。

然而奎老怪自幼大大咧咧惯了,哪里受的了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对他轻声细语。

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像是千万只蚂蚁爬过,连忙“咚”的一声扔了手中大锤,撸了撸膀子上的鸡皮疙瘩。

大锤落地,将地面震了三震,险些将两个扶风弱柳的绿衣小婢震的飞起来。

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瞬间吓得脸色苍白,抖抖霍霍的抱做一团:“你……你要做什么?!”

“?”

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奎老怪自问也没发什么狠,不知这两人怎的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眼中闪过不解,往前又踏了一步。

可就这样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看在两个小丫鬟的眼中,简直就跟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人生吞活剥。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两人惊恐着将手中的东西朝眼前那人砸去。

待奎老怪将这些毫无攻击力的“暗器”一一扫落在地,两个受惊过度的小丫鬟早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哈哈哈哈!”

翠绿的树影中现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身手敏捷的一跳,便落在墙头,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岔了气。

“妙音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奎老怪,你真够可以啊!人家翩翩公子被小姑娘投瓜掷果无可厚非,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出来招蜂引蝶,也不怕‘操劳过度’?啊哈哈哈哈!”

一身红衣、出言调笑的是当初在城东追杀萧白的妙音娘子苗美兰。

鬼门三怪本想乘人不备,偷偷在澜庭玉家寻找“岫山岩玉”,奈何玉家太大、宅院太多,三人只能分头行事。

本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妙音娘子悄悄跟了上,无意中看到自己将小丫鬟吓跑的囧状。

奎老怪看着为人粗俗鲁莽,内心着实纯情的很,被人这样一调侃,一张方方正正的大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拾起自己的千斤大锤,连眼神都没给个,一脚碾烂了地上的桂花糕,掉头就朝两个绿衣小婢消失的方向追去。

“哎呀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

苗美兰沿着矮墙翻飞跳跃,跟上奎老怪:

“我刚才可是看见肖衡把门下弟子叫上往东边去了,你们鬼门确定还要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转?!”

肖衡?!

桓阳派?!

奎老怪闻言脚下一停,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苗美兰一眼。

桓阳派自诩名门,虽然有些沽名钓誉,但在江湖中也算是侠义仁德的武林正道。

这次打着“以战止战”的名义派了弟子来到玉西,其野心昭然若揭,不过是冲着能够起死回生的“神隐之力”罢了。

桓阳派的实力不容小觑,尤其大弟子肖衡,一把赤阳剑,少年成名,鲜有敌手。

如今肖衡带着门下弟子往东边追去,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打探“岫山岩玉”的下落,想要乘人不备、捷足先登呢?!

脚下一动刚刚要走,奎老怪看着妙音娘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忽的闪过一抹警觉:

“苗美兰你可真会忽悠,若是桓阳派真的有了岫山岩玉的消息,你还不早就巴巴的贴了上去,哪有功夫跟在我后头看热闹?!”

“神隐之力”现身玉西的消息来的突然,一时间引了无数武林中人奔波而至,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传说中的“神隐之力”虚无缥缈,这“神隐之力”到底是个人,还是个东西,所有人都不得而知,更无从下手。

先前的十道消息闹的满城风雨,让悦来客栈的所有人都上窜下跳了整整一日一夜。

买到消息的江湖门派将城内城外翻了个遍,满世界寻找那个象征神女身份的古玉。

没买到消息的也在暗地里眼红,悄悄注意着各方动静,准备等“岫山岩玉”一现身就蜂拥而上,来个捷足先登。

然而这些消息真假参半,大家忙活了这么久,莫说“岫山岩玉”,就连玉渣都没看见一点半分。

就连这次澜庭之行,也不过是想借着玉刍老太爷过寿的机会,进来碰碰运气罢了。

然而桓阳派却是先一步动了手,是不是说明“岫山岩玉”真的在玉家?

“呵呵,你又不是不知道肖衡那个人,过河拆桥,虚伪至极。”妙音娘子撩了撩耳边的乌发,凤眼一勾,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态。

“与其同他,倒不如与你鬼门合作来的爽快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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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蜂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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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老怪与妙音娘子很快达成协议,两人一上一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渐暗的天色里。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无踪,连空气也沉寂下来再无半分波动,一旁的院门才“吱呀”一声从内打了开。

一个男人伸出头,甚是警觉的四下探了探,确定人都走光后才扭过头,对着院内说到:

“加上鬼门三怪和妙音娘子,已经有三波了,我们可要早点赶去?这么多人,迟了恐怕……”

从院门内探出脑袋的,正是前日夜里在悦来客栈倒卖消息的鬼笔判官朱三桥。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小院老树的背后便幽幽转出一人。

身材纤细,姿色平庸。

玉白的脸上寡淡无波,没什么情绪,却愈发衬的一双星眸璀璨夺目,叫人不敢直视。

“肖衡……”

改了容貌、掩了身份的云夜走到门口,看着奎老怪和妙音娘子匆匆而去的方向,忽地眉头一拧,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岫山岩玉是姒族圣物,找到岫山岩玉便意味着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传说中神女一族。

然而真正的岫山岩玉藏身御剑阮家的归元剑阵,当然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玉西。

如今高懿手上握着的不过是她母亲——那个短命的姒族族女当年遗落的一块古玉罢了。

知道岫山岩玉秘密的人极少,就连天碧、西池那些尚存的姒族人,也未必清楚岫山岩玉的价值并不在于玉的本身,而是在于玉上的那块玄铁卷——

一旦开启族女墓的玄铁卷被取下,“岫山岩玉”也不过是块多存了几百年的寻常古玉罢了!

高懿不知道,沧岚不知道,那些闻风而至的江湖人更是不会知道。

所以风羽才胆大的设了这样一计,利用一个模棱两可、无人见过的“姒族圣玉”,引诱江湖人寻上澜庭玉家,借他们的手,除去高懿这个野心勃勃、企图混淆神女血脉的高氏后人。

只是人的贪欲太过疯狂,一旦高懿和玉睢暴露在众人眼前,成为外人眼中拥有“神隐之力”的姒族神女,他们身后的高氏一脉,又如何摆脱被人追逐屠戮的命运?

三百族人——经历过十八年前的那场追杀,云夜怎能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玉西血流成河、沾满她姒族族人的鲜血!

所以她背着明修云非,用十道消息毁了百灵子的生意、分散了江湖人的注意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这些江湖人寻到了玉家头上,发现了“姒族圣玉”的踪迹。

高懿啊高懿,当年你设计涯漈族女,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向江湖人的刀下,害的一百族人命丧黄泉时,有没有想过因果循环、最终这一切都会报应到你的头上呢?

云夜心沉如石,一拂衣袖,对着身边的大块头说道: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世人所追寻的‘神隐之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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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

天色渐暗,万物渐歇,所有的一切都掩藏于萧瑟,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前院灯火阑珊、觥筹交错,愈发显得玉家后院冷清静谧,不染半分世俗烟火。

雅园的后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两团浅色从门内探出身,连照路的灯笼也不提,就这样急不可耐的沿着墙根,朝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飞奔而去。

两人越走越快,直到入了树林,当前的一人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让后面被人拽着走的那个嘴角一撇,有些不甚高兴的甩掉对方的手,抱怨道:

“娘!!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前院要开席了,再不过去就迟了。”

竟是澜庭玉家三房的孤儿寡母——三夫人高懿和二小姐玉睢。

因了上官明修的一句称赞,春心荡漾的玉睢回到雅园后特地换了一身薄纱浅领的夏服。

水红色的抹胸,配着月白微透的罩衫,勾勒出女儿家曼妙起伏的身材。

关键是罩衫的襟口不若寻常衣服那样对叠相压,而是沿着胸口松松垮胯向下,露出大片玉白的颈脖,愈发衬得那八角玉牌莹润出彩、贵气非凡。

只是刻意打扮的玉睢还未走出雅园的大门,便被高懿一把拽住,二话不说就往偏僻的角落里带。

一路上被树枝杂草弄得衣衫鬓发皆乱,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

看了眼自己险些被勾破的新衫,玉睢心生不悦,越发觉得这位嫡母有些疯癫魔怔、心智不存。

高懿见玉睢提了前院的寿宴,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

果然天光渐暗、夜幕将至,已经到了开席的时辰。

然而相比澜庭玉家的这场重寿之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半个时辰前,天碧的长老风羽让沧岚递了口信,要在酉时三刻见见神女一族最后的血脉、那位将在未来号令全族上下的族女大人。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激动而又振奋的。

天碧一脉族人众多,只要得了风羽长老的认可,玉睢的族女身份就板上钉钉、再也没有人能够轻易质疑挑战。

这可是高懿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大事,区区一个澜庭玉府的重寿之宴,又怎能于之相提并论呢?!

“开席?那是玉家的事情,和我们姒族有何关系?”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受的“委屈”,高懿一声冷哼,眼中闪过不屑一顾的傲慢。

“等见过天碧的长老后,你就是姒族的族女了。对方会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彻底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到时候玉家、玉张氏,呵,算什么东西!”

玉睢曾听高懿提起过姒族,却不知道那个连史书都不载的神女一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让这位养了自己二十年的嫡母一会儿玉家、一会儿姒族的,宛若神志不清的疯婆子一般。

“娘!!”

嫡母这幅作态,让玉睢心中甚是着急。

她难得有机会见到明修哥哥,怎么也得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怎能就这样错过前院的宴席?!

想到那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男子,玉睢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撇下自己的嫡母要往回走:“我不去,我要去前院,母亲要去自己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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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蜂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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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高懿见玉睢要走,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拉了回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暴戾

“今日可容不得你任性!哪也不许去,乖乖和我去见风羽法师!!!”

“娘!!”

玉睢往后躲了躲,想要摆脱高懿的束缚。收藏本站

奈何对方发了狠,让她怎么都挣脱不掉,只能憋着眼泪,焦急而又无助:“睢儿再不去前院,明修哥哥就要走了!好不容易等到个见他的机会,怎能…怎能……”

明修?上官明修?!

高懿听见这个名字脚下一顿,扯着玉睢的手指微松。

那位从小被养在深闺的玉二小姐见嫡母有些动摇,眼中闪过欣喜,连忙上前扯住高懿的袖摆:

“娘,要不我们先去前院吧,等酒席过半再寻了机会来见你说的那个什么法师,可好?”

玉睢的心思高懿何尝不知,只是想到上官明修那个人,神色古怪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忽地冒出一句:“睢儿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上官明修?非他不嫁?!”

“喜欢,睢儿这辈子就喜欢明修表哥一个人……喜欢到非他不嫁!!”

玉睢见嫡母相问,扯着袖摆的手指一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飞蛾扑火般的灼灼。

这种简单而又纯粹的执着,让高懿眼底浮起一片晦涩,仿佛透过那张认真坚定的脸,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正值芳华,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也是这般忠贞不二、坚韧不移。

最终却因为一个胆小懦弱的涯漈,被迫嫁入玉家,落了一个相忘江湖、永不相见的结局。

自己的情路坎坷也就罢了,怎的睢儿也步了自己的后尘,就对那个男人这般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呢?!

关键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上官明修——要知道上官明修可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涯漈的三系血亲、姜姝的亲生儿子啊!

万一哪天这个男人发现睢儿的真实身份,发现所谓的“族女”是自己二十年前“偷梁换柱”设计而来,会不会亲手将她们母女烧死祭天、以慰神女元灵?!

不!

小心翼翼了二十多年,忍辱负重了二十多年,怎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玉睢——自己的亲生女儿,必须成为号令姒族上下的族女。

她高懿,就要让这些人食古不化的老女人们付出代价,就要让她们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个为之牺牲一切的“神女血脉”,成为千万年来最为讽刺的一个笑话!!

“睢儿可知姒族族女在族内的地位至高无上、无人能够比拟?”

高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板着一张脸,却在黑暗中拢起手,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

“至高无上?”玉睢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傻睢儿,你难道不知道,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就包括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三系血亲成为‘族夫’,来延续神女血脉吗?!”

高懿眼底忽地腾起一种疯狂,像是燎原的星火,瞬间将她吞噬其中:

“你心心念念的表哥,可是正儿八经、血脉纯净的姒族人呢……只要你成为姒族的族女、成为号令全族的一族之长,又何愁不能与他共结连理、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明修哥哥…

共结连理……

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让玉睢抑制不住的往前踏了一步,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灼热:“真的……可以吗?!”

“为娘怎会骗你呢!走吧,可莫要风羽长老久等了……”

说着拉起玉睢的手,两人就这样继续往树林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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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说的天碧长老到底在哪儿?”

玉睢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嫡母问道。

姒族的事情她甚少听玉高氏提起,也不明白所谓的“姒族族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冒着得罪伯婶的风险,跟着嫡母这个时候跑到树林私会外人,不过是为了能够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罢了!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让玉睢有些着急,又有些不悦。

“再等等,肯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马上就会……”

高懿的话音还未落地,林中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只见那位玉三夫人眼中一亮,握着玉睢手腕的手指一紧:“来了!!”

高懿拽着玉睢,迫不及待的朝来人的方向迈了一步。

奈何她的脚刚刚抬起,还未迈出,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锐气,对着她的头脸袭来。

高懿下意识的脚下一顿,往后一躲,眼睁睁的看着一枚暗器贴着鼻尖划过,“扑哧”一声射入粗壮的树干,留下指甲大小的黑洞。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女人瞳孔剧缩,脸色瞬间大变,浮现难以言喻的惊恐。

然而更让她觉得恐惧骇然的还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她的视线往前挪了挪,只见身前半步远的处,小腿肚高的杂草不知被什么东西齐根割断,只剩下寸高的草根,在黑暗中宛若刑具上的尖锐利刺,一根一根,散发出冰冷的血光寒意。

若是她没被那道暗器拦住去路,直接往前迈出一步,岂不是要像这些杂草般,被人一瞬之间削断脚踝、成为废人?!

高懿背后泛起层层冷汗,像是被人从寒冬的湖水中捞起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护住身后的玉睢。

“娘?!”玉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刚才还一脸欣喜的嫡母突然脸色发了青,不明所以的问道。

高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一时无声,林中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怎的,有胆子出手,没胆子现身,赵宝宝,这可是不是你的作风啊!”

母女二人的头顶忽的传出一道男声。

声音沉稳如山,却又带了种说不出的阴冷,半是调侃的对着空气说道。

“啊呀呀,真讨厌!人家不过使了一招,就让肖哥哥就认了出来。肖哥哥对宝宝这般熟稔在意,也不怕盈盈师妹吃醋,嗯~?”

赵宝宝也不现身,八岁的萝莉尾音微微上挑,带了些许撒娇的味道,让桓阳派众人心中闪过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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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蜂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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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宝口中的“肖哥哥”尚未出声,林中便急不可耐的窜出一道娇斥:“呸,老妖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以为换张脸就真的只有八岁了?!”

原来是桓阳派的小师妹洛盈盈,见赵宝宝扯了自己企图挑拨她和大师兄的关系,一时忍不住叫骂道。

赵宝宝看着只有八岁,毕竟活了四十多年,自然不会像八岁小孩那样无理取闹,为了点口舌之争,闲着没事撩拨洛盈盈。

肖衡见小师妹被人诓着出了声,心中便觉不妙,连忙开口打断:“盈盈!!”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一道亮光闪过,赵宝宝手中的弯刀已经化作一片银光,毫不留情的朝洛盈盈的藏身处疾射而去。

虽然肖衡的剑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可同他相比,那位娇滴滴的小师妹就差得多的多。

桓阳派人多势众,赵宝宝单枪匹马也不来硬的,而是专挑软柿子,乘人不备直接拿洛盈盈开了刀,让藏在暗处的几人心下大惊,连忙从四面八方现身,往打做一团的两人冲去。

肖衡见赵宝宝对门内的师弟师妹动了手,脚下一动,就要上前。

却是想到什么,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瞥了高懿和玉睢一眼。

这两个女人似乎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正缩成一团躲在树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年纪大的那个还算镇定,年纪小的就有些扛不住,哪怕被人挡在身后,依旧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发出“呜呜呜”的低鸣。

肖衡从树上一跃而下,面色阴冷的落在两人身前。

“大……大侠,我…我们只是府中女眷,什…什么都不知道啊……”

高懿见男人提着剑走了过来,连忙扯着玉睢往后退,装作一副惊恐瑟缩、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凑巧,卷入了江湖人的纷争缠斗,却不知这些人打破脑袋、闹得你死我活的目标……根本就是她和她身后的“姒族族女”玉睢。

“不知道?夫人可真是谦虚。”

肖衡勾了勾嘴角,目光落在玉睢胸前的古玉上:“夫人知道的,恐怕是让整个江湖为之变色的秘密呢……”

“秘……秘密?什么秘密?!”

高懿护着自己的女儿又往后退了一步,见肖衡盯着玉睢的胸口,心中“咯噔”一下。

玉睢胸前挂的正是她早晨让林嬷嬷送去的那块八角玉牌。

玉牌出自涯漈族女姜妩,合该是从北溟阴山带出来的姒族圣物“岫山岩玉”。

高懿相信,只要天碧长老看见这块属于族女的圣玉,就会对玉睢的身份深信不疑。

一旦睢儿的身份得到认可,她们母女二人就能离开澜庭玉府、离开玉西,被人高高供奉在上,成为女族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岫山岩玉”是姒族隐秘,外人不知道圣玉的来历,亦不会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寻常人见了,最多将它当做一块价值连城的古玉,好奇的多看两眼罢了。

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赤裸太过贪婪,就像一只饿急了的野兽,盯着肥硕的猎物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拆吞入腹,让高懿心中不由的浮起十万分警觉。

“师…师兄!!”

高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打的难舍难分的几人中,忽的传来一声呼救。

原来是桓阳派众人不敌赵宝宝,被杀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开口向大师兄肖衡求援。

桓阳派是武林正派,名声威望俱在。

其实就算肖衡不出手、任由对方为所欲为,赵宝宝也不敢置洛盈盈等人于死地,给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制造讨伐天山教的机会。

只是明明肖衡在场,桓阳派还让人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得毁了赤阳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名?!

一边是放不下的江湖名声,一边是势在必得的“神隐之力”,肖衡顿时有些进退两难,皱着眉头又看了两个女人一眼。

在脑中盘算了片刻,料想这两个没有武功的女人一时半会跑不太远,提着剑的男人这才咬着牙冷啐了一口,抽出长剑,朝天山教的老妖女杀去。

高懿见对方掉头飞远,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死里逃生的庆幸。

然而一口浊气还没吐完,身后的草丛却幽幽传出一道嘲讽:

“呵,肖衡这沽名钓誉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放着到嘴的肥肉不要,竟然跑去救桓阳派那些草包!”

前惊未去,后吓又至。

对方声音明明不大,却像穿脑的紧箍咒一样,直接将高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到嘴的肥肉,说的是她和睢儿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院宴席已开,无论是赴宴的达官显贵,还是凑热闹的江湖侠客,按道理都该在前院觥筹交错、酒肉正酣才对,怎会有人这时候跑到后院树林,好巧不巧的与自己撞到一起?

若说是些单纯的打打杀杀,还能理解为巧合,认为是她和睢儿运气不好,卷入了江湖人的私人恩怨。

可刚才那个男人口中的“秘密”,和草丛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嘲讽,让高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人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特意”奔着她们娘俩来的!!!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恐慌,扯着玉睢的手指紧了紧。

在玉西呆了大半辈子,高懿总以为是家族、是涯漈、是沧岚折断了她追寻自由的翅膀,让她不得不蛰居一方宅院,仰人鼻息、苟且度日。

澜庭玉家平平淡淡的二十年,除了设计涯漈的那一次,这位高氏后人从未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

不,就算是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她也只是躲在墙角远远看着。

看着那位姒族的族女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被人追杀着消失在了广袤无垠的黑暗里。

血雨腥风、朝不保夕,这些只该属于涯漈的苦难与折磨,怎么会、又怎么能够属于她高懿?!

不!

不能认输!!

我堂堂高氏后人,绝对不会重蹈涯漈的覆辙!!

想着女人一咬牙,拉着腿脚半软的玉睢,不要命的往林外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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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蜂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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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还会跑,够劲儿啊!”

霹雳刀王峰抗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从草丛中窜出,刚想抬脚去追逃跑的那两人,就听见有人在树上吹了一声口哨,流里流气的调笑道。收藏本站

他脚下一顿,连忙抬头朝树上看去。

待看清树上吊着的那个家伙,脸色微微一沉,抖着嘴皮子好一声冷哼: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的家里三个小娘们儿没把你吸干,让你还有劲儿跑到玉西来蹦哒?”

来人是逍遥客吴空。

家里娶了三个美娇娘,一个比一个妖媚厉害,而他又是一个实打实的妻奴,因此总被江湖人拿出来调笑。

吴空平日里与王峰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同在江湖行走,打过几次交道,对彼此还算熟悉。

王峰不知吴空这时候跳出来拦住自己的目的,一边与他闲话家常,一边在心中计算高懿逃走的方向和时间,眼中闪过常人难以察觉的精芒。

“啧啧,我说老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树上倒挂的男人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在王峰眼前三步远的地方,笑着侃道。

“我这么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怜香惜玉的人物,怎能被夫人们绑在后宅,满足于几个莺莺燕燕呢?”

吴空这一跳,着实将王峰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待他微微侧身,再定睛看去时,高懿早就拖着玉睢跑出了树林,眼见就要入了玉家那密密麻麻、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后宅,叫人跟丢了踪迹。

想要抬脚去追,又生怕吴空生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来个出其不意、暗中偷袭,王峰握着金刀的手指一紧,面色越发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

奈何吴空那人却是看不懂人的脸色,见对方吃了鳖、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反而哈哈大笑着一掌轰上身边的大树,震的树枝摇摆晃荡,“簌簌”的直往下掉叶子。

“哎哟!”

“谁他妈的把老子震下来了?!”

当然,跟着叶子掉下来的还有三五熟面孔,落地的姿势有些不雅,都是先前在萧山院一同饮酒吃肉的江湖人。

这些人看见王峰手中的金刀,尴尬着“嘿嘿”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却不约而同紧了紧手中的剑,眼上闪过一抹狠戾。

“呵,不自量力。”

刀客眸底一暗,腾起一阵杀意,还不待那些人开口解释什么,就一个箭步,冲杀了上去。

吴空的目的不是与人厮杀,自是躲得极快。

一个眨眼间就卷身上树,沿着林木往缠斗中的赵宝宝、肖衡两人疾奔而去。

赵宝宝本来和肖衡的身手不相上下,由于刚才以一敌五、和淮阳派那些三脚猫斗了一场,此时便有些力不从心,落了下乘。

桓阳派众人以为吴空是想搭把手,同肖衡一起先解决掉赵宝宝,这样就少了一个觊觎“神隐之力”的劲敌。

谁知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却是在半空中挑了个剑花,转了方向,直接朝占了上风的肖衡刺去。

肖衡见有人杀来,不得不撤了招。

赵宝宝得了空子连忙往后一扭一躲,迅速脱离战斗,翻飞上树。

逃到树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多了几道伤口,此时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

只是那血并非寻常的艳红色,而是暗沉的几近发黑,将鹅黄的衣裙染的斑斑点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伤口不深,流的血也算不得多,只是周围细嫩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让这位天山教护法瞬间黑了脸,扭曲的比八十岁的老妪还要难看。

“肖衡,你给我等着,我赵宝宝跟你没完!!”

知道眼下没办法再从桓阳派手中讨到便宜,赵宝宝也不恋战,撂下一句狠话便扭头窜入黑暗,消失在了桓阳派众人的视线里……

肖衡看着赵宝宝离去的背影,勾着嘴角收了剑。

却在瞥见树上那个哼着小曲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男人时微微一怔,迅速敛了嘴角的笑,眯着眼睛开了口:

“逍遥客吴空?”

见肖衡的视线扫来,吴空挑了挑眉,一个反手将长剑插入背后的剑鞘:

“肖大侠客气了,现在恐怕得叫同流合污助纣为虐放走妖女坏了好事胡吹乱侃拖延时间让肖大侠错失良机险些被人捷足先登抢了‘神隐之力’的……逍遥客吴空了吧!!”

糟了!

岫山岩玉!!!

吴空这么一提醒,肖衡连忙扭了头四下张望。

可树林里昏暗阴森,除了树木杂草斑驳的暗影,哪里还有那两个女人的踪迹!!

辛辛苦苦追了半天,到嘴的鸭子却这么飞了,肖衡气的浑身发抖,不由分说拔了剑就要朝吴空刺去。

逍遥客吴空的剑法厉害,先前二话不说就帮着赵宝宝对付肖衡,让人以为他和桓阳派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可眼下肖衡单枪匹马的杀了过来,他却没有正面迎战,而是脚下一动绕到树后,又从另外一面执着剑鞘窜出,往肖衡的赤阳剑上一挡。

“喂喂喂,我说肖衡,你跟我较哪门子劲啊!”吴空用力一震,肖衡不敢硬抗,往后退了退,一双眼中阴冷的能够淬出毒来。

吴空却是装作没看到,扛着剑躲到三丈远处,挑着眉继续说道:

“要不是刚才我挡了一下,那两个娘们恐怕已经落到霹雳刀王峰的手上了。你确定这会儿还要跟我在这儿死磕,任由别人得了先?!”

肖衡闻言一愣,果然像那人说的一样,只是稍稍想了片刻便收起了手中长剑,带了桓阳派众人二话不说朝林外追去。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树林一下子鸟飞人散,静的只剩树叶的“簌簌”声。

吴空抱手靠上背后的大树,等所有的嘈杂散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这才敛了嘴角的吊儿郎当,盘着腿往树根处一坐,对着空气冷哼道:

“喂,女人,你的事我吴空可是办妥了!”

先前揪了他来搅乱浑水的女人不说话,吴空也不在意,当她还藏在林子里的某处,窥探着这些江湖人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开口说教道:

“我说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做你的宗主,跑到玉西来蹦跶个什么劲!你可知道那‘神隐之力’百十年来惹了多少杀戮、又让多少人身败名裂,?!

这次要不是看在柔柔的面子上,我死活也不会……”

“咳……”朱三桥实在听不下去,捂着嘴发出一声轻咳。

声音粗犷有力,哪里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

吴空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提着剑一跳而起,打起十万分的警觉。

“谁?!”

“别紧张别紧张。”

朱三桥摆着手从草丛中缓缓走出,按照云夜的吩咐,扔了块木牌到吴空怀中:

“姑娘说了,二夫人不过是使了小性子才离家出走,十有八九躲在了听雪小筑。让吴大侠放机灵点,不要再带其他女人…呃…去自讨没趣了。”

自讨没趣?!

他妈的那个女人竟然敢说自己是自讨没趣?!

吴空捏着木牌的手指一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发泄不出的忿恨,可想到自家柔柔对那女人的言听计从,又只能做了罢。

只见那位上蹿下跳、在几派江湖人中捣了糨糊的逍遥客吴大侠一咬牙,捏着听雪小筑的令牌,就消失在朱三桥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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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怀璧之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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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站暗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跌跌撞撞向怡园跑来的两个身影。

来人明显是后宅女子,经过一番奔跑,已经气喘吁吁、呈现疲软无力的状态。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着,似乎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只要跑慢一分便会落入虎口尸骨不存。

越来越近的两人正是鸠占鹊巢、想要混乱神女血脉的姒女高懿,和那位养在深闺娇弱任性的玉二小姐——玉睢。

高懿本是带着玉睢赴天碧长老的约,不曾想来的却是心狠手辣、别有用心的江湖人。

就算再没有眼力见儿、就算再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高懿最终也是意识到——这些人的出现并非巧合,根本就是冲着她们母女二人而来!

拖着玉睢在黑暗中没命的跑,本想直奔雅园,让林嬷嬷联系沧岚,想办法将她母女二人送出澜庭玉府。没想到东绕西绕,竟是被尾随而至的江湖人逼到了怡园墙外。

追着高懿玉睢的江湖人不过五六,武功参差不齐,算不得什么高手,对深不可测的离宗宗主来说,就算以一敌五也不在话下。

可一心想要保住高氏一脉的云夜却是站在暗影中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局面,着实不是身为一族族长的她想要看到的。

背着风羽、背着明修费尽心机,想要转移众人的视线,奈何高懿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将从姜妩手中得到的玉牌拿了出来。

导致江湖人误以为那是姒族圣物“岫山岩玉”,从而盯上她们母女俩,将其当作寻找“神隐之力”的突破口。

毕竟是同族,一旦高懿出事,难免牵扯到背后的高氏一脉,甚至有可能牵扯上明修的母亲、上官正诚的续弦姜姝。

云夜知道风羽的心思,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将这两人往漩涡之外推,奈何事已至此,再怎么遮盖掩饰也是回天乏力——

因为从今晚开始,高懿她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两个人的窥探觊觎,而将是整个江湖的追杀屠戮、势在必得!

就算她救得了这两人一时,又如何保得了她们一世呢?!

只要神隐之力的传说还在,只要这些江湖人的贪婪与欲望还在,高氏一脉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再像过去那样伪装成普通人,过着安稳而又平和的日子了……

一场寿宴,一块八角玉牌。

终像风羽长老设想的那般,成功的暴露了高氏后人,让玉睢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代替她云夜成为了江湖人追逐的目标。

面对高懿,云夜本不该有什么愧疚。

二十年前,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引来了贪婪的世人,让当时的涯漈族女不得不带着刚刚出生的幼女,踏上流亡之路。

自作聪明找人顶替了涯漈的幼女,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又在二十年后,想借一块岫山岩玉,将自己的女儿拱上族女之位。

高懿从始至终只看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由与权利,却从未想过这样的自由与权利背后,根本就是常人承受不起的苦难与责任。

虽然今天这件事有风羽的推波助澜,可说到底,却是她高懿的咎由自取。

云夜先前设计转移外人的注意力,不过是想保住高氏一脉三百族人的性命,只是如今看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再是不忍、再是放不下,身为一族族长的她,也不会用全族上下一百年的努力,来交换一个注定的结局!

说到底,她和风羽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

风羽为了保全族人、为了能够带领全族回归北溟阴山,选择了主动出击。

而她却是摇摆不定,在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后,才选择了逃避放弃。

云夜啊云夜,这样的你,真是胆小懦弱的让人打心底里厌恶呢……

“我说奎老怪,怎的哪都有你?!”

一人见奎老怪抡起锤子就要朝两个娘们砸去,连忙掀了身边的半块山石,将那灯笼大的锤子击飞。

奎老怪的武器失了准头,撞向怡园的外墙。

虽然没将外墙砸出个大洞,却是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稀里哗啦”震下不少砖石碎瓦。

躲在暗处的云夜感受到脚下的震动,皱着眉头往空中轻轻一跃,身形一转,便又换了一个藏身地。

而怡园外墙下的三五江湖人,从始至终都未发现,竟然还有一人躲在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纳入了眼底。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华山苍穹剑吗?”

妙音娘子见奎老怪的武器被人打飞,从三个大男人的身后幽幽转了出来。

鲜艳的红色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却像微凉的晚风,随着“叮叮当当”的脆响拂过人的心头,带来一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隔得近的几人瞬间感觉喉头泛上一股甜腻的腥气,连忙往后退了退,运气抵挡妙音娘子的独门功夫——御音铃。

“行了,把你的破铃铛收起来。”

年纪甚大的一名剑客见状面露不悦,挥手弹出一道气劲,射向一身红衣的御铃人。

气劲来势汹汹、角度刁钻,直逼苗美兰的面门,让她不得不收手往后退避。

直到恼人的铃音消失的一丝不剩,那剑客这才拂袖背手,摆出一副江湖前辈教训后生的模样,冷哼道:

“我说你们这么着急动手做什么?”

视线从周围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不就是块古玉吗?还没确认是不是姒族圣物就动刀动剑、闹得不可开交,万一不是,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白折腾一场?”

在场的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明白这人说的确实在理。

可“岫山岩玉”只有一块,就是砸碎了也不够分的,谁想落在人后、忙活了好几个月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于是有人便跳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对着那位“江湖前辈”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说的倒是轻松,有本事你上呢!谁他妈的揣着姒族圣物被人发现了,还会老老实实的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跳出来的那人年纪不大,看着像是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也正是这样的初生牛犊,才不畏惧那些所谓“江湖侠客”的倚老卖老,话语中夹枪带棒,全是显而易见的挑衅蔑视。

此话一出,所有视线又从黑衣剑客的身上齐刷刷转向墙根下的高懿玉睢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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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怀璧之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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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懿见这几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本来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收藏本站

以为就算沧岚来不及赶到,再拖些时间也能引起家丁府卫的注意,寻了人来,将她母女二人救出虎口。

可当十几只眼睛“唰”的一下全部盯过来时,这种侥幸又被兜头而下的冷水狠狠扑灭,只剩心底泛滥而起的恐惧慌张。

高懿吞了吞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虚弱而又无助:

“大……大侠,我们只是玉家的两个下人……什…什么都不知道啊!”

“娘……”

玉睢虽然是玉家三房名义上的“庶女”,却从小到大被高懿捧在手心、保护的极好,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拽着嫡母的袖子,抖抖霍霍的露出半张脸,发出几个低微难辨的音节。

恰逢弯月穿过云层,洒下朦胧的辉光,笼罩上墙角的母女二人。

一人素锦折裙、风韵俱在,一人薄妆玉肌、娇俏妩媚。

就算鬓发微乱、略显狼狈,可那些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宝石首饰,却在月光下闪烁着讽刺的亮光,嘲笑着高懿的信口雌黄。

“下人?你个娘们儿倒是会唬人!”

有人提着剑,冷啐着上了前,眼底闪过对这种虚伪妇人的厌恶,却又在看见玉睢脖子上的那块玉时,变成从天而降的兴奋激动。

抬手指着高懿身后,猛的将声音抬高八度:“你们看,那丫头脖子上带的可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玉。

一块莹润古朴、质地上乘的古玉。

可不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让大家遍寻不得的姒族圣物——岫山岩玉?!

剑客的一句话,让空气凝滞。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江湖人瞬间化身闻到血腥气的狼,一个个眼中放出绿光。

唰——

只见一人率先打破死寂、猛的窜出,化作一道闪电朝妇人背后的玉睢扑去。

“好你个半瞎子,眼睛不好使,手脚倒快得狠!”

又有一人听到风声、提着剑从远处循迹而来,刚到便见瞎了一只眼的吴半天冲在最前,想要对墙角的母女二人下手。

手中宽剑瞬间一分为二,迅雷不及掩耳的朝那瞎子掷去。

半瞎子忽的腿上一痛,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穴道,好不容易聚起内力瞬间散了个精光,踉跄间险些被背后扔来的长剑扎个正着。

就是这样一个微怔躲避的功夫,奎老怪、妙音娘子等人一涌而上,在澜庭玉家的宗祠之外乱战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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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众位好汉都住手!!”

一群人提着灯笼、沿着石板小径迅速靠拢而来。

走在最前的管家见老爷请来吃酒的客人在怡园外“乒乒乓乓”的打成一团,瞬间白了一张老脸,心中又急又气。

今日是老太爷大寿,见不得血光,这些江湖人怎的这般野蛮任性,也不看看时辰场合,就这样闯入别人家的后院打了起来?!

当然,比管家脸色更难看的还有这澜庭玉府的主人——大老爷玉康和夫人玉张氏。

今天这种场合,按道理三房必须到场谨表恭孝,可偏偏高氏寻了理由,在席前避回了雅园。

看在已逝三弟的面子上,身为大伯的玉康不好发作。

大夫人张氏只好又让贴身嬷嬷前去雅园请人,谁知还是和秋红一样,扑了个空。

那个借口换身衣裙、迟迟不在人前露面的高氏根本就不在雅园,连带她认在膝下的庶女玉睢,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娘家姐妹劝玉张氏想开点儿,不要同刚刚丧夫的高氏计较。

可这场“重寿”事关嫡系一脉的子孙气运百年福祉,她又如何容得高氏乱来?!

玉张氏执掌中馈多年,眼界见识也非寻常后宅妇人,纵是气个半死,还是咬着牙忍了下去,没有当场发难,只是一边应付前院宾客,一边着人到处寻找高懿。

宴席行了一半,人终是找到了——竟是被萧山院的那些人围堵在了怡园的墙外!

听到赵嬷嬷递来的消息,玉张氏在席间就克制不住变了脸。

德言容功,就算老三过了世,高氏毕竟是玉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被一群江湖莽汉围堵算什么事儿?!传出去可不得毁了澜庭女眷的清白名声?!

加上那些江湖人闹腾的地方是玉家宗祠孝地,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岂不是要将老祖宗气活过来、跳着脚指责他们这些后世子孙的不义不孝?!

于是玉大老爷和夫人张氏悄悄从席上撤了下来,带着管家直奔怡园。

还是管家心细,半路命人寻来府卫家丁,想着就算打不过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浪子,也能壮壮声势,不至于让玉家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这件事情事关三房清誉,玉康夫妇不欲闹大,谁知半路竟被玉树那个混世魔王撞见。

红鹤玉家的小公子跑到自家舅舅身边一声嚷嚷,瞬间惹了众多宾客好奇侧目。

其中当属玉西城守牛轲廉为最。

只见牛轲廉眼中精光一闪,扔下筷子便不由分说带着两人追了上去。

城守大人的火急火燎让前院吃席的宾客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开始耳语揣测,甚至有几个相熟的客人也不用玉家下人招呼,脚步一抬,便出了设宴的同方院,跑去凑了热闹。

一行人脚步极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先行一步的玉康夫妇。

看到身后黑压压的一片,玉大老爷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看向牛轲廉的眼神也带染上了一种难以消弭的忿恨埋怨。

然而此时一群人已经接近怡园,甚至连兵器的铿锵交错都隐隐可闻,他就是想压也压不住,只能叹了一口气,在心中祈祷事情闹得不是太大、还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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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怀璧之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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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好汉这是做什么?”

见到眼前那些江湖人打打杀杀、乱成一团,玉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后悔。收藏本站

澜庭玉府在幽南边城繁衍生息了几百年,一直走的是氏族工商的路子,同武林人士无甚来往。

这次寿宴特地辟了萧山院宴请江湖中人,不过是看在先前玉舟得人恩惠的份上,想要好好款待他们一次罢了。

玉康知恩敬贤、礼数周到,可这些所谓的侠义之士呢,竟然一声不吭闯入后院、为难一个丧了夫的妇人,哪里将他玉家未来的家主放在眼中?!!

奈何那些江湖人打的正是兴起,对他的喝斥恍若未闻。

奎老怪手中的巨锤更是“咚”的一声砸向地面,在半明半暗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灰浪。

“找些人,去将他们分开!”

玉大老爷见这些人对他熟视无睹,气的脸色泛了黑,扇了扇扑面袭来的灰尘,咬着牙对管家说道。

老管家闻言连忙对身边的护院府卫使了个眼色。

澜庭玉府的护院都是练家子,得了主人的命令就“唰唰”几声抽出手中长剑。

不一会儿便呈合围之势,将那些打的不可开交的江湖人围在了怡园的高墙之下。

“哪来的东西,不长眼的妨碍你爷爷杀个痛快!”

一名护院提着剑,刚想将缠斗中的两人分开,奈何猛的从旁边劈过一刀,狠狠的撞在他的剑上,直接将人撞飞五丈远,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其他几人不若他这般倒霉,也是两三下就被人打退回来,瑟缩着不敢再上前。

“没想到云大宗主竟然爱凑这种热闹!”

云夜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调笑,惊的她浑身一震,连忙抬手做刀,劈杀而去。

奈何对方动作更快,在昏暗的阴影里一贴而上,握住女人的手腕便卸了力道,将她拢入怀中。

“秦君璃!!”

就算周遭昏暗不可视物、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云夜还是一息之间就辨别出了男人的身份。

秦君璃——执掌四十万青威兵权、权势滔天,文韬武略让人难以企及的靖阳王秦君璃!

放眼整个玉西,不,整个南秦北地,除了这个男人,谁还能一眼就认出易了容的离宗宗主,不要命的贴上来吃豆腐?!

“为夫在呢。”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秦君璃的脸皮一向够厚,伸手在云夜的纤纤细腰上摸了一把,浪荡的没边。

“你倒是闲的很!”

脸色微赧,云夜将某人的爪子拍掉,没好气的一声冷哼。

虽然西南大营在昌豫王的治理下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军中又有邹渠、崔巍这样的大将坐镇,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南疆小族冲突不断,西境边国蠢蠢欲动。

如果这个家伙不能尽快收编青威军,将四十万兵权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战事来临,很有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纰漏破绽。

加上先前牵扯月卿的柯尔克族一事,似乎尚未完全解决,身为主帅的他,不该忙的分身乏术自顾不暇才是吗,怎的有功夫跑来玉家晃荡?

云夜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些许疑虑——莫不是这只腹黑狐狸借着玉刍老太爷的寿宴,又在算计着什么吧……

“阿夜这语气听来可是酸的很,难道在怪为夫这些日子冷落了你?”

秦君璃那不安分的手指又凑了上来,贴着玉白的肌肤轻拂而过。

先前的沁凉光滑不在,入手却是人皮面具的冰冷僵硬,让这位靖阳王殿下在黑暗中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云夜本来也是猜测,见他这副作态,心中顿时又肯定了几分——

这个男人果然又在背后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抿着唇,眼角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瞟了秦君璃一眼。

秦君璃但笑不语,拢在女人腰上的手指紧了紧,一句话便转移了眼前之人的注意力:“要来了!”

要来了?

什么人要来了?还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云夜来不及多想,因为怡园外的那些人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针锋相对了起来。

一派对姒族圣物岫山岩玉志在必得,而另外一派试图维护玉家颜面,偃息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纷争。

“我说玉大老爷,您这是想分杯羹呢,还是想扰我们好事呢?!”

奎老怪刚刚与人斗了一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凶恶之气。

提着他的锤子往前一踏,惊的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一抖,纷纷往后退了退。

“你们这些莽人,怎的这般不知好歹!”老管家忠心,见状连忙将自家主子挡在身后,指着奎老怪骂道:

“我家老爷好心请你们吃酒,你们却恩将仇报,入我玉家后宅、伤我玉家妇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好心?!呵,藏着这两个女人,谁知道你们玉家安的是什么心!!”

吴半天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面露鄙夷的大声嚷嚷道:“我看八成是想藏着‘岫山岩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神隐之力’据为己有吧!!”

“就是就是!还说什么氏族大户、知恩图报,骨子里竟是打着这种龌龊主意!”

“你说你一个没功夫的老头子,就是得到‘神隐之力’也没本事守住,费那力道作甚?”

“诶,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就是怕守不住,才要这样藏着掖着啊!若是被江湖外人知道了,可不得将这澜庭玉家踏平了去!”

吴半天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这下连随着牛轲廉前来凑热闹的玉家客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在玉康的背后纷纷议论起来:

“岫山岩玉?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玉家不熟,我哪知道!没听见还有个什么‘神隐之力’吗?!”

“啧啧,听着就挺邪乎,玉家还藏着这种东西啊!”

“什么邪乎,我看八成是富可敌国的稀世珍宝,这玉家,真是有本事……”

玉康身为玉家未来的家主,在老太爷避居人前之后,掌管了澜庭玉府十数年,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岫山岩玉”、“神隐之力”。

这些江湖人挑了老太爷寿宴,闹了这样一出,让他感觉所有的血气都往头上涌。

似乎只要那些人再多说一句,就要两眼一黑,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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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怀璧之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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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您快消消气。”

玉张氏见情况不妙,连忙从赵嬷嬷手中接过提神醒脑的烟油,放在自家老爷鼻前嗅了嗅。

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劝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三房自个儿的事了,不弄个清楚明白,这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善罢甘休?!”玉康刚缓过起来,闻言又是一惊,拂袖怒道:“难不成他们还想在我玉家大开杀戒,闹得血雨腥风人人得而诛之吗?!”

“老爷!!”听自家老爷说了气话,玉张氏连忙压低了声音提醒:“您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真的破了杀戒见了血,玉家的气运……可就要彻底败光了啊!!”

气运,玉家的子孙气运!!

玉张氏这么一说,玉大老爷忽地想起全府上下折腾了大半月的目的来——

按照道师所说,盛有因败有果,玉家这一年子孙凋零、伤厄缠身,皆是受制于玉刍老太爷那错了位的八十之寿。

而择了四月初四这样子的日子做一场“重寿”,不过是用天星本命的正阳之气冲抵邪厄,重塑玉家乱了象的“命”“运”罢了!

只是灾厄未除,要是这时候又见血光,岂不是雪上加霜,让玉家先祖攒下的福祉气运彻底败光、再无重聚的余地?!

殃及氏族、祸及子孙,这样不孝不义背道而驰的罪名他玉康如何担待的起?!

想着这位当家人面色一沉,对着角落里瑟瑟缩缩、一言不发的妇人道:

“高氏,不是大伯不护你,只是今日之事牵扯甚广,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难以善了。

在场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只要你说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他们看在澜庭玉府的面子上,定然不会为难你一个妇道人家的。”

解释清楚?给个交代?!呵!

高懿咬着唇,眼中闪过一片阴鸷,在心中骂道:

这大房还是真是一贯的假仁假义、虚伪至极!

自己没事找事惹了这帮江湖人窥探内宅、闹得鸡犬不宁,还好意思推她三房的孤儿寡母出来独自面对?!

姒族,神女,血脉传承——

这个不可告人的隐秘,这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被高氏一族守护了上百年,怎能轻而易举的从她口中说出来,让她成为别人眼中背叛女族的罪人?!

她高懿可是要让亲生女儿登上族女之位、要让自己成为女族中拥有至上权利的那个人啊,绝不能就这样被推向风口浪尖,就这样折在玉家的深宅后院!!

想着高懿将玉睢又往后遮了遮,握紧了拳,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而又无助:

“大……大伯,玉筵不在了,您是一家之主,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切!哭哭啼啼的做给谁看呢,当我们是红街怜香惜玉的恩客呐!”

妙音娘子晃了晃手腕上的御音铃,铃声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却盖不住话音里的尖酸嘲讽。

桓阳肖衡和九霄庄子风同时看上的“猎物”怎会有假?

这女人狡猾奸诈的很,刚才在林中的时候,趁乱逃的比兔子还快,见无路可逃了又谎称自己是玉家下人,谁能知道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行了,这妇人嘴中没一句实话,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把后面那丫头抓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追上来等了半天的王峰有些不耐烦,直接往人前一站,挥了挥手上的金色大刀,嚷嚷道。

玉家的那些宾客原先只注意到高懿一人,经他这样一说,纷纷将视线投向高氏身后藏着掖着的那个身影。

“睢儿?!”

看见高懿身后露了半张脸的丫头,玉康皱了皱眉,同自家夫人对视了一眼。

虽然天色昏暗,可他们不会认错,躲在高懿后面的,正是三房的那位独女——玉睢!

这位三房庶女自幼丧母,被高氏养在名下。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高懿对待这个庶女却是好的没话说,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的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是被嫡母娇养惯了,这丫头还算有些分寸,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在外人面前露脸,怎的就得罪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人物?

玉康和夫人心中打鼓,不知这些人闹的到底是哪一出,可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眼中,却是不容错过的玉家八卦。

见对方扯上了三房的二小姐,又连忙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玉家的当家人。

“玉老爷可别看不起你家这位三房‘庶女’。”

妙音娘子心细,听见玉康口中冒出的“睢儿”两字,便明白了那个丫头的身份,眼角一勾,叉着腰说道。

“脖子上挂着岫山岩玉,你家这位‘庶女’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呐!”

发现这些江湖人要拿玉睢做文章,高懿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回头瞟了眼自家女儿。

对姒族之事,这位养在深闺的玉二小姐确实知道的不多。

就连“神女血脉”、“三系亲族”、“北溟族地”这些,也是最近嫡母高氏有意无意的提起,才让她对这最后一支女族有了些许概念。

不知妙音娘子口的“岫山岩玉”是何物、也不知这东西到底隐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玉睢只知对方口中的“庶女”、“身份”,像那最为尖锐的针刺,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她的身上,直扎得她头皮发麻、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玉睢衣食不缺,其实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庶女身份。

高门大户,嫡庶分明。

就算自幼被养在嫡母名下,又在高氏的坚持下入了族谱,成了名义上的玉家嫡女。

可毕竟出身摆在那儿,寻常的庶女入不了她的眼,正经的嫡女圈子她又融不入,让这位二小姐平日里除了玉珍、绣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尤其在她看上上官家的公子上官明修、下定决心非君不嫁之后,更是害怕那个死掉的生母成为自己的障碍,让她在“出身”上落了下乘。

眼下被人当众提起、拿出来计较说道,玉睢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透露出难堪与绝望,不知所措的扯着高懿的衣袖:“娘…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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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怀璧之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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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胡说!睢儿虽然不是高氏亲生,毕竟是上了我玉家族谱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收藏本站你个江湖女子在这边危言耸听,可是要败坏我澜庭玉家的名声?!”

玉张氏见妙音娘子说玉睢“身份不简单”,以为她要诋毁三房名声、让死去的小叔蒙羞,连忙出声喝斥道。

然而那些浪荡随心、一向视礼法为无物的江湖人却是不约而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一名少年剑客抱着剑,倚在树上,掏了掏耳朵:

“得了吧,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呢,谁闲着没事在这儿折腾你玉家的名声?!”

澜庭玉家出了一位金贵的玉太后,就算世代盘踞在这幽南之地、没有走出玉西,也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可对方这么一说,瞬间便让“皇亲国戚”这四个字变了味,只剩赤裸裸的嘲讽之意。

“你……你们!!”

玉张氏刚刚还劝自己的夫君不要动怒,眼下却三两句间被那些胡搅蛮缠的江湖人气了个半死,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澜庭玉家接连在言语上落了下乘,让那些跟着牛轲廉跑过来看热闹的宾客也开始在背后议论起来。

嘈嘈杂杂,听不清内容,想来也是对玉家这些是是非非的指点说道。

可不管是袖手旁观还是感同身受,众人脸上都是一派严肃而又担忧的模样,唯有那位城守大人嘴角一勾,眼珠子骨碌转了转,露出一丝喜色。

抬手握拳,掩着嘴重咳了两声,引了旁人注意,牛轲廉拂袖抬腿往前一迈,摆出一城父母官的威严与气势,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这……”

奈何一个音节还未落地,人群中却突然一阵熙攘,挤来几个人将他一撞,直接将这位城守大人撞的向前一冲,跌了个狗吃屎。

“大……大胆!”

好不容易在两位佐官的搀扶下爬起身,丢了面子的牛轲廉牛大人脸上又红又白,好一副气急败坏、怒不可遏的模样。

然而这位牛大人也只是说了两个字,便见躁动不安的人群往外一涌,迅速让出条一人宽的道来。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

人未到,声先至。

恍若尖锐的利器“刺啦”一声划破黑暗,带来惊悚骇人的怵意。

只见一人穿着不合身的翠绿素裙,脸色苍白、鬓发皆乱,发了疯的往人群中冲。

连鞋子掉了一只、光脚踩在碎石上磨的淌了血也不管不顾,一副有着血海深仇、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狰狞模样。

围观的宾客不认得她,当是哪来的疯婆子,纷纷后退避让。

唯有玉张氏看见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时,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玉珍,竟然是先前被人扒光衣服扔在草丛中的庶支小姐玉珍!

“怎么回事?!不是找人看着了吗,怎的让她跑了出来?!”

玉张氏声色俱厉,皱着眉头瞪了管家一眼。

“这……”

老管家也没想到这位玉珍小姐能够摆脱三个大男人悄无声息的摸到怡园,连忙脸色一板,扭过头对着身边几人骂道:

“愣着干吗,还不赶紧将人送回去?!”

得了训斥,几个玉家下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一拥而上,想要将那位疯疯癫癫的玉珍小姐抓住。

也不知这位娇小姐是哪儿来的力气,一个挣扎便摆脱了扑过来的几人,两三下冲到了人群正中,扯开嗓子嚷嚷道:

“是她!你们要找的就是她!!”

玉珍的父亲只是玉家庶子,平庸木讷,勉强将日子过的小康。

她这些年攀着澜庭玉家也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好婆家,日后飞上枝头当凤凰。

奈何今日失了清白,莫说能够钓个金龟婿了,就是像寻常女子一样出嫁都成了奢望。

等着她的无外乎那几个下场——要么给人当妾,要么配个鳏夫,或者被家里人绞了头发送去出家。

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钻营了这么多年的玉珍想要得到的。

惊怒绝望之下,对澜庭主家的向往,对堂姐玉睢的嫉妒,对身世命运的不甘,皆化成了滔滔不绝的恨,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衍生出狰狞扭曲的恶魔。

只见这个疯癫的女人眼中淬出一抹恶毒,指着缩在高懿身后的玉睢歇斯底里的喊道:

“她亲口告诉我她是什么姒族的族女,她不是玉家人,她根本就不是玉家的血脉!!”

“你说什么?!她不是三弟的女儿?!”

“胡说!住口!!你这个疯婆子!!!”

“姒族?!真的是姒族?!”

一句话出口,但叫在场所有人都惊的无以复加。

玉珍不知神女一族血脉从母,偷听了高氏和玉睢的只言片语后便自以为是,在心中笃定那个庶女出身、却走了狗屎运变成嫡女的玉睢是玉姜氏与人苟合的野种。

加上湘园遇上的那两个贼人,显而易见是冲着玉睢而来,阴差阳错被她撞见,才殃及无辜、害的她落了个名节尽失的下场。

多年谄媚钻营带来的压抑扭曲,让这位庶支小姐在遭逢大难之后性情大变,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时间场合,直接将自己臆测的“秘辛”说了出来。

她本已在地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多个人作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高懿没想到这时候冒出来的是玉珍。

说的话真假参半,却像一把最为锐利的刀,一刀一刀将人刮的体无完肤。

她是想坐实睢儿“姒族族女”的身份,但也只是想得到三脉姒族人的认可,绝非当着这些江湖人的面、闹的人尽皆知。

就算没有经历过三百年前的那场灭族之难、就算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无处安身的追杀屠戮,家中长辈的耳提面命让高懿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一旦姒女的身份被外人发现,对她们高氏一脉来说,将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如今沧岚不知去向,就连天碧的风羽长老也迟迟未曾现身,孤立无援之下,能够护住她们母女的还有何人?

玉家——似乎只剩下那个自己无时无刻不想逃离的澜庭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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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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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大房夫妇那羞愤质疑的目光射来时,高懿发现这最后一条路……似乎也断了。

断在了玉珍那个小贱人的阴险狠恶里!

“大伯,你不要听那疯子胡言乱语,睢儿怎么可能不是玉家血脉!”高懿顾不得其他,咬着牙抵死不认。

玉康毕竟还不是澜庭玉家的家主,想要得到宗族叔伯的承认、在玉刍老太爷百年之后将他拱上族长的位子,首先就得拿出一族之长的魄力,在族人受到伤害时站出来庇护,日后方能带领全族上下共襄荣昌。

玉家家大势大,今日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场,只要玉康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出面力保,就算那些江湖人认定了睢儿姒族人的身份,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抓走。

躲过了今日,再多给沧岚一些时间,这位姒族长老一定能够想办法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然救出,送离这鸟不拉屎的幽南边地。

离开玉西投靠天碧之后,再有人想要寻到她们母女二人的踪迹,恐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想着高懿猛的往前一窜,扔下身后的玉睢、绕过那些虎视眈眈的江湖人,直扑在玉康夫妇的脚下:“大伯,你相信我,睢儿真的是玉家血脉!!”

高懿先前被人追着在树林里一阵狂奔,衣衫不整,鬓发皆乱,这一扑,更是让珠钗发饰也耷拉了下来,挂在头上要掉不掉。

看上去,竟然比疯癫了的玉珍还要恐怖骇人。

这位三房夫人平日里都是妆仪得体、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哪里如此狼狈过,让大房的那位妯娌皱了皱眉,心中浮起一抹狐疑。

“弟妹,我知道你养了睢儿二十年,将她看做亲生的一般。可毕竟不是出自你的肚皮,你怎的就这般肯定她一定是三弟的血脉呢?”

玉张氏只是就事论事,提出心中的疑问,可这话一出口,却让扑在脚下的高懿生生的打了一个寒战。

“不是出自你的肚皮”——

是啊,在外人面前,睢儿只是三房妾室留下的孤女,就算入了族谱,本质上却是同她高懿没有半分的关系呢!!

当年为了能让玉睢顶替神女血脉成为姒族未来的族女,她不惜谎称嫡女早夭,生生的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变成了庶女。

二十年过去了,睢儿也被当作玉姜氏留下的孤女活了二十年。

今日玉珍血口喷人、咬定睢儿不是三房的女儿,自己又如何同这些玉家人解释,说她高懿才是玉二小姐真真正正的生母、而玉睢是如假包换的玉家血脉呢?!

进退两难——真真是左右维艰、进退两难啊!!

想要将睢儿拱上族女之位,她就只能是这位二小姐的养母;想要证明睢儿是玉家的血脉,她就不得不承认玉睢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虽然眼下沧岚不在场,可高懿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说出了口,那位姒族的长老便会立刻得到消息、对睢儿的“族女”身份起疑。

万一沧岚跑去追查二十年前的事情,发现当年是自己暴露了涯漈的身份,逼得她不得不离开玉西、最后死在江湖人的刀下,岂不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之后再活活烧死、以祭神女在天之灵?

而那时候睢儿的下场,根本就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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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感觉到身前的女人猛的绷紧,秦君璃挑了挑眉,低声在云夜耳边问道。

高懿和玉睢的事情他从云夜口中知晓了部分,又看了这样一场好戏,基本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君璃自问对云夜这个女人还是有些了解的,能够亲自前来,证明她对这两个人的在意;没有出手解围,想必也有她的用意。

只是玉家招惹的可不止眼前这些追逐“神隐之力”的江湖人,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场大乱,她确定要任由这些人再闹下去?

“非我所想,亦非我所愿。”

云夜垂了垂眼,敛去眼底一片晦涩:“只是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左右的了。”

“我想得到的东西太多。无论是不为人知的神女一族,还是延续至今的泱泱离宗,都是我这辈子放不下的责任和执念。”

秦君璃身前的女人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且轻且柔,像那稀薄缥缈的雾气一般,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泯灭在天地之间:

“为了一个别有用心的高懿,而将离宗上下、姒族全族牵扯进江湖纷争,徒惹杀戮——若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不用别人动手,我自己都不能放过我自己吧……”

“那我呢?”听出了云夜话语中的悲伤与无奈,秦君璃揽女人腰上的手指一紧,突然语气微酸的开口问道。

“我可是阿夜放下不下的责任和执念?可是阿夜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之一?”

云夜本来甚是伤感,见这男人又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心中郁气顿时一扫而光,没好气的撇着嘴笑道:

“堂堂的靖阳王殿下、我离宗的素玉之主,怎么会是个……‘东西’呢?”

明眸璀璨,像是天上的星月。

在乌云退却之后,荡漾出皎洁温柔的光芒,瞬间倾泻而下、泽被万物,让寂静荒芜的心田变得丰盈肥沃,绽放出盎然生机。

秦君璃瞳孔一缩,连忙伸手遮住那双似星似月的眼。同时手中用力,将人往自己怀中拢了拢,面色阴沉的咬牙切齿道:

“以后不准再用这种眼神看人!!”

眼前蓦然一黑,让云夜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一双长睫却像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刷子,在男人的掌心扫了扫,带来一种说不出的酥麻酸软。

“哪种眼神?”

“哪种眼神都不行!!”

“秦君璃!你讲不讲道理?!”

“呐,‘讲道理’的在下面,正被自己请来的客人堵得哑口无言、在一边顺气呢!”

“……”

这下无话可说的变成了墙头上的云夜。

她从头看到尾,怎会不知秦君璃讽刺的是谁,只是这家伙拿自己同玉家人做比较,就不觉得掉身份吗?!

再说,身为一军统帅,关系着南方三州十城的平定安危,他就这样随意任性的暴露于人前?

咬了咬牙,云夜终的脸色一板,拉下秦君璃掩在自己眼前的手,瞠目而视:“你到底是来玉家做什么的?!”

“本王当然是来保护阿夜,让她能够心无旁骛、全力以赴追寻心中所‘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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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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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伯!!睢儿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夫君生前又待她极好,她是不是玉筵的血脉,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其实无论玉睢是玉家庶女、还是姒族族女,都是那个受了刺激的玉珍一面之词。

没有铁证,就是件捕风捉影的事情。

哪怕玉康心中起了疑,也不可能不顾玉家颜面、立刻就将上了族谱的二小姐交给一群江湖莽汉,任由他们折腾。

见三房高氏这副模样,玉康心沉了沉,打定主意、脸色一板,便对执掌中馈的夫人正色道:

“够了,不管睢儿是三房谁生谁养的,都是正了名的嫡小姐。只要一日未曾出嫁,便生是我玉家的人,死是我玉家的鬼,哪里容得外人欺凌羞辱?!”

玉家三百年传承,也曾出过武官猛将,只是这几代走的都是士族工商的路子,少了些忠义阳刚,多了些市侩圆滑。

当家主事之人这猛的一发威,让玉张氏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都是姓玉的,关起门来怎么胡闹都行,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怎能内讧自伤、让外人看了笑话?!

见有人出头捅破这玉二小姐的身份,那些追着“岫山岩玉”来的江湖人也起了兴致,在怡园外或坐或站,抱着手看这些姓玉的狗咬狗。

一时竟也没人注意,有个娇小的身影躲过了所有视线,正悄无声息的朝怡园的墙角下摸去。

“玉睢,你这个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那个身影距离墙边还有一丈远,却像条疯狗般一扑而上,直接掐上玉睢那纤细光滑的颈脖。

“啊……”

“什么姐妹情深、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这个虚伪的贱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玩弄我?!”

发了疯的玉珍力气极大,一手掐着玉睢的脖子,一手作势要去抢玉睢身上那块质地上乘的岫山古玉。

“同人不同命,凭什么你能高枕无忧的当玉家的嫡小姐,我却要遭受这般非人的痛苦?”

“珍妹妹!你、你快松手!!”

玉睢本来躲在墙下,看着嫡母冲出去抱着大伯的腿据理力争,瑟缩着不敢出声。

被突然冲过来的玉珍一掐一扯,瞬间憋得满脸通红,有些喘不过气来。

“贱人!你这个贱人!!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族女,你就是想看我笑话、想看我在别人面前出丑,才刻意说给我听的吧?!”

“没有!我没有骗你!!”

被一个疯子掐的脑中“嗡嗡”作响,玉睢也渐渐失去了最后的矜持,迸发出一种求生的欲望。

一边用力去扣玉珍的手,一边伸长了脖子叫喊到:“我真的是姒族的族女,我以后要回到北溟阴山、嫁给明修哥哥的!明修哥哥他……”

“姒族?!我没听错吧,是姒族吗?”

“就是姒族,她说她是姒族的族女呢!”

“还有‘北溟阴山’,错不了错不了,就是她!”

“睢儿!!”

千算万算,高懿万万没有算到,玉睢竟然在这个时候亲口承认了自己“姒族族女”的身份。

一句“姒族”,一句“北溟阴山”,无疑是最沉重的一击,直接加在了处境艰难的母女二人身上。

看着那些江湖人眼中放出绿光,一副啖肉饮血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模样,高懿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砰——

众人没料到那个疯了的庶支小姐会对玉睢下手,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一道无形的力从那位不会武功的娇小姐身上打出,直接将掐着她脖子的女人弹出了三丈远。

“啊啊啊啊啊——”

玉珍的叫声尖锐而又刺耳,在重重砸向地面的那一刻嘎然而止。

让嘈杂躁乱的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一股血腥气顺着夜风从人缝中一窜而过,带来满脊背的阴寒沁凉。

“神隐之力……是神隐之力吗?!!”

寂静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句小心翼翼的求证。

可这句话却像是坠入平静湖面的碎石,虽然小到可以忽略,却在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让在场所有追着神力来的江湖人眼中绽放出狂喜与兴奋。

“神隐之力?!”

“真的是神隐之力?!”

“找到了找到了……我终于找到神隐之力了!!”

“滚开,别挡道,神隐之力是我的!!”

“我的我的,是我的!你去死吧!”

“不要……睢儿,快跑!!”

“娘!!娘!!救我……快救我,我要嫁给明修哥哥,我不要死不要死……”

一时间,所有人都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有人想要捷足先登,被身后追来的剑客拦住,乒乒乓乓打个难舍难分;有人想要暗箭伤人,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叫人一刀砍下、直接断了臂膀。

这一刻,刀剑无刃,天地无情。

在那些相互残杀的江湖人眼中,流的不是血,杀的亦不是人,仿佛只有贪婪欲望、疯癫痴狂,才能让他们体验到极致的生存快感。

寒光纷飞,血色蔓延。

再多的人性道义也唤不回沦丧的理智,再多的屏障阻碍也抵不住致命的诱惑,唯有一片又一片的红,将澜庭玉家最安详肃穆的一隅变成了人间炼狱……

围观的宾客被这场景吓破了胆,尖叫着四散逃窜。

更有慌不择路者,推攘拉扯,直接将身边人踩踏在脚下,当作逃生之路的踏脚石。

“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救……救命……”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血……好多血!!”

云夜站在高处,皱紧了眉头,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切。

刚才从玉睢身上挥出去的那一击又快又狠,分明是内力高强之人出的手。

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姐,如何打的出那样一掌,将人震出三丈、直接昏死过去?

一个简简单单的障眼法,使的甚是时候,却直接将“神隐之力”推上风口浪尖,引发了这样一场大乱。

出手的那人隐在人群之中,云夜看不真切。

但她肯定,背后指使这一切的……定是那位想要一箭双雕的姒族长老——天碧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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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王子费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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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江湖人在面前打的难舍难分,似乎让那位玉二小姐受了惊吓,根本忘了逃生,只能缩在墙根下瑟瑟发抖。

只见先前躲在人后的肖衡忽的冒出,一剑扫过围攻的数人后,便将轻功使到了极致,直接朝那位传说中的“姒族族女”奔去。

云夜见状脚下一动,就要上前,却被秦君璃眼疾手快的按下。

“别动!”

身后那人的声音且低且沉,带着不容忽视的冷厉,让云夜心生不解,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

然而只是简简单单一眼,却猝不及防撞入男人深邃沉寂的瞳眸。

那种深沉像是黑夜里的大海,平阔无边,静远无际,却又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只要一个巨浪翻起,便能吞噬天地万物,将人卷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知他另有安排,云夜面色沉了沉,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脚,小声嘀咕了两句。

可秦君璃还未来得及细听,下面便传来一阵阵的吸气声,让两人又不得不转了视线,看向那些打杀个没完的江湖人。

肖衡的动作很快,趁着众人来不及反应,一个呼吸便跳到了玉睢身边。

嘴角一勾,手臂一伸,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可那只探向玉睢的手刚伸到一半,却猛的一抖,直接僵在了半空之中。

怎……怎么会?!

感觉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肖衡脸色大变,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那个畏畏缩缩、惊恐至极的“姒族族女”。

刚才还好好的,怎的一靠近这女人就失了内力?

难道是她身上的“神隐之力”作祟,让他们这些别有所图的外人根本近不了身?!

脑中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赤阳剑甚至来不及深想,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巨响——

勉强控制身体扭头看去,却见一瞬间,那些打成一团的四下逃窜的、伤人的被伤的,但凡聚集在这怡园外的,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倒在地上,发出惊骇恐惧的惨叫。

“我的手……我的手不能动了!!”

“内力、我的内力没了?!”

“谁!谁干的好事?!”

“肖衡,你个无耻之徒!是不是你给我们下毒?!”

“呵,奎老怪,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你见过有人下毒连自己一起毒的吗?!”

这些人江湖人平日里刀尖添血、见多识广,就算一时中了毒导致内力流失动弹不得,大多数人还能保持镇静和理智,减少活动以免体内的毒素扩散。

而那些不懂武功却存了八卦心思非要跑来凑热闹的宾客,就显得慌乱害怕、六神无主的多:

“毒?!我们这是中了毒?”

“啊?毒?!什么毒?!会不会死啊?!我不要死啊……”

“好你个玉康!老子当你是忠义礼孝之人,你竟然给我们下毒?!是想害了我们,以后在玉西一支独大吗?!”

“牛大人牛大人,你是一城父母官,可得救救我们啊!”

众人这毒中的奇怪。

不知下毒的是谁,亦不知对方是何时下的毒。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虚脱无力、手脚僵硬,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横七竖八倒在怡园之外任人宰割。

牛轲廉刚才在混乱中被人踩了一脚,刚捂着腰准备爬起来,就感觉腿脚一软,直接跌在地上,磕中了鼻梁,肿起老大一个包。

酸涩从鼻腔窜起,瞬间直达四肢百骸,让这位城守大人疼的龇牙咧嘴、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没空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不过眼下这种情形,没带一兵一卒、又光想着拉拢关系的他,就是想管,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愣着做甚,还……还不去找人?!”

玉康和夫人张氏也没能幸免,毒发的一瞬间便感到天旋地转、四肢绵软,靠相互扶持着才能勉强站稳身。

说出口的话自然没了平日的威严气势,险些没叫人听清。

眼下这怡园之外唯一能动的不过是玉张氏身边几个婢女。

可这几个小丫头先是被那些江湖人的嗜血疯狂吓破了胆,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之相惊掉了魂,一转身,竟是连方向也没看清就要往外跑。

有人费尽心机又是下毒又是布局,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怎会让一两个婢女坏了事?

只见一行人猛地从暗影中窜出,手中弯刀一晃,那几个慌不择路的婢女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人割断喉咙倒在了血泊里……

“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有女眷捂住眼睛发出尖叫。

啪啪,啪啪——

然而尖叫声中却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的击掌声。

“一场好戏,真是一场好戏!”

待那些黑衣杀手解决掉能跑的能动的,回撤围成一个攻击防护的扇形,才有一人他们背后悠悠转出,拍着手笑道。

来人年纪尚轻,不过十五六岁,一张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张狂得意。

“本王还以为传说中的南秦勇士有多么厉害呢,不过稍稍用了点‘猛药’,就全都变成了地上的虫。”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布的局,少年笑的有些合不拢嘴:“这么不堪一击……啧啧,可是连给我柯尔克人提鞋都不配呢!!啊哈哈哈哈……”

“费托王子英明!费托王子真是上天赐给我柯尔克族的神!!”

费托——这个年纪轻轻便在人前大放厥词的少年竟然是柯尔克王的小儿子费托!!

费托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其用意不言而喻——

便是要从占了玉西半壁江山的玉家下手,把持氏族权贵,将玉西牢牢握在手中、彻底的攻破南秦这座西南大门,从而成就他们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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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蝉螂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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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托?费托是谁?没听说过啊……你听过吗?”

“呃…什么托?”

“柯尔克?是老王你上次说的娘们够劲、让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的那个柯尔克族吗?!”

“哟,我说王金刀,你还有这经历啊……”

“滚滚滚!”

就算那群江湖人中了毒、内力散了个精光,正七仰八躺的歪在地上任人宰割,仍然改不了挑衅惹事的毛病。

见这少年年纪轻轻、行事说话甚是狂妄,也顾不得先前杀的六亲不认,竟然你一句我一句、明讥暗讽了起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那位神一般的柯尔克族“王子”听见。

费托听见这话脸都气了绿,怒不可遏的抽了身边侍卫的长剑,转身便朝离他最近的那人刺去。

“啊————”

一声尖叫划过,遮住了鬼门三怪的和霹雳刀王峰的指桑骂槐。

费托刺的那人是临川李氏,刚刚接手父辈的生意没两年,想着同澜庭玉家搞好关系后在玉西的地面上好混,这才带着贺礼与全家老小前来贺寿。

没想到飞来横祸,被费托这么一刺,当场毙命,没了气息。

在李家大公子的雪白锦衣上擦了擦剑,这位柯尔克族王子冷着眼从横七竖八、动弹不得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浑身上下散发的阴鸷叫人不寒而栗,不敢再嘀咕半句。

只有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看见自己儿子死在跟前,瞬间天塌了一般,挣扎着爬了上前。

“孝儿……孝儿,你……你这是……”

可这妇人也只是在李家公子的尸体边有气无力的嚎了一阵子,便浑身一震、敛了哭声转头,红着一双眼朝躲在旁边的玉西城守牛轲廉瞪去。

“牛轲廉、牛大头!有人杀了我儿子,你管是不管!!”

牛轲廉是土生土长的玉西人,与在场的氏族权贵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像这位死了儿子的李夫人,便是他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姑,虽然年纪只大了几岁,辈分却整整高了他一辈。

大头是牛轲廉的小名,自从他当了玉西城守之后便从未有人再唤过。

这时候猛地被李萧氏唤出来,牛轲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不知道是应的好,还是不应好。

当然,妇人这一句怒吼,给牛轲廉带来的还不仅是面子上的难堪。

只见有人在费托耳边嘀咕了两句,那位柯尔克族的小王子眼中便放了光,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兴奋,朝牛轲廉看了过来。

“玉西城守……牛轲廉?!”

牛轲廉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环视了一圈。

看见众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正了正脸色,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对方却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直接一个手势挥下,便有提着弯刀的黑衣人朝他杀气腾腾的冲来。

费托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

牛轲廉是玉西的父母官,掌管一城地治防戍。

一旦拿下牛轲廉和玉家,就能不动声色的控制住玉西这座边塞小城。

玉西地理位置特殊,虽然与青威军驻扎的腾平只有百里,但青威军军纪严明,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西南大营、进入玉西城中。

所以控制玉西城后,只要封闭城池、防止有人通风报信,梁京那边的高官贵胄便不会知道玉西已经沦陷,完完全全的落入了他费托的手中。

本来想先拿下玉家,掉头再去解决那个玉西城守,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费托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为了活捉牛轲廉,他特意给手下的柯尔克族勇士使了个眼色,所以当黑衣人提着弯刀冲过去的时候故意撇了刀锋,以免自家主子要的人被误伤。

可背后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却推着黑衣人将手中弯刀向前一送,直直的砍在了牛轲廉的肩膀上,让那位城守大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想要收刀已经来不及,只听“簌簌”几声异响,出手的柯尔克人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人群、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自己背心袭来。

然而那东西的速度极快,还不待人抽刀反挡,便“扑哧”一声扎入后背,在黑衣人的身上直接扎出一个拇指粗的血洞!!

血洞汩汩的往外冒着血,柯尔克杀手身子一僵,瞬间失了意识,往牛轲廉的方向倒去。

牛轲廉本就中了毒,猝不及防间又被人砍了一刀,正躺在地上哼哼。

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就是想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接被那黑衣人的尸首砸了个正着。

伤口受力,重击之下瞬间皮肉分离,露出惨白的筋膜断骨,让牛轲廉头皮一麻、眼前一黑,彻底的昏了过去……

“什么人?!!”费托一惊,对着暗器袭来的方向喝斥道。

这位自命不凡的柯尔克族王子在得到内应的消息后谋划了很久。

先是想方设法让柯尔克族的勇士绕过青威军前哨,乔装打扮混入玉西,再买通玉家下人,在今日寿宴的茶水食物中下毒。

本来只要等到宴席结束,等到这些人药效发作,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来个一网打尽。

谁知这些江湖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窜入玉家后院闹事,让前院的大半宾客都放下筷子,跑来凑热闹。

在暗处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药效发作、所有人都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费托这才定定心心显身,享受胜利的果实。

可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为什么还有人跳出来捣乱?!

簌簌——

又是两枚暗器从暗处疾射而出,一左一右,悉数射在费托的脚下。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所谓的暗器是什么。

精钢短箭——竟然是世间不常见的精钢短箭!!

短箭入地三分,只剩一截箭尾露在外面,发出阴冷瘆人的寒光。

吓得那位柯尔克王子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招来黑衣人挡在身前。

“什么人鬼鬼祟祟暗箭伤人?!有本事站出来和本王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光明正大?一个言而无信、偷鸡摸狗的番邦小族,还知道什么是光明正大?!”暗影中传来一声冷笑。

随着那声冷笑落地,一行百人,身着白衣金甲、手持利刃弓弩,雨后春笋般从四周冒了出来,将这些不怀好意的柯尔克人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

钟北亭,竟然是被人遗忘的那位三品武将,掌管玉西城防戍卫的提督少卿——钟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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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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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隐在墙头暗影中的云大宗主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瞟了秦君璃一眼:

“钟北亭?不是说城东出了岔子让他去处理、连老太爷的寿宴也赶不来的吗?!”

“钟北亭又不是傻子,那种显而易见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又怎会上当?”秦君璃看着院外的那一场变故,勾着嘴角冷哼道。

“也只有牛轲廉这种利欲熏心满脑子浆糊的草包才会被人利用,处处与钟北亭作对,让人钻了城防调度的空子!”

云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帮柯尔克人能够通过青威军的前哨、毫无阻碍的潜入玉西城内,想必也是这位靖阳王殿下欲擒故纵,故意将人放进来瓮中捉鳖的吧……

只是费托既然能得到柯尔克王的喜爱,定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会这样鲁莽意气,随随便便就中了秦君璃的圈套?

城防戍卫的事情云夜不懂,费托怎么上的当她也没兴趣知道,不过见眼前男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人赃并获,抓的还是柯尔克族的小王子,这场持续了大半夜的蝉螂雀斗,果然还是靖阳王秦君璃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让人内力尽失手脚无力的毒药或许是真的,但既然两人早有准备,到底是取人性命的剧毒,还是惑人视线的仿药,恐怕也只有他和钟北亭知晓了。

想着云夜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玉西城守牛轲廉,眼中闪过一抹同情。

筋骨皆断、失血过多,看样子这位牛大人日后得花好长一段时间卧榻修养了吧。

待到伤口愈合重返官场的时候,这玉西城又会是谁的天下?!

“玉家外面布了多少人?”

云夜揉了揉额头,心中庆幸离宗的素玉之主是秦君璃,而自己没成为这个男人的敌人,却是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恩?”秦君璃挑了挑眉,“玉西城防又不是本王的事,本王怎么知道钟北亭布了多少人?!”

见云夜的脸色一沉,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男人连忙敛了眼中的得意,摸着鼻子乖乖答道:

“秦凉前些日子给钟北亭送了两百人,这里有一百,那府外估摸着还有一百吧……”

只有一百人……

云夜闻言眉头一皱,仿佛两座不可逾越的山,拔地而起、向险而生,让刚刚解决了心头大患的靖阳王心中浮起一种怪异的错觉。

“有什么问题?”

然而云夜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转头,看向怡园墙下的树丛,冷着脸斥道:

“人都跑了,你还呆着做什么?!弄丢了高懿你就别跟着我了,乖乖滚回无念山去吧!”

“是,宗主!弟子这就去追……”

暗影一晃而过,翻上墙头,瞬间追着趁乱逃跑的高懿母女而去,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而那道暗影不是别人,正是离宗宗主身边寸步不离的执武阁弟子——云非!

云非心思简单,这些日子的魂不守舍早就让云夜看出了端倪。

稍稍一动脑子,就猜到是风羽在背后鼓吹煽动,让他和明修掩下离宗执书阁的消息,然后好背着自己给高懿挖坑。

虽然风羽这次用了姒族长老的身份施压,逼得云非和明修不得不从,可身为一宗之主、一族之长的云夜还是对他们的隐瞒妥协感到不满,刻意冷淡疏离了二人几天。

然而就像云夜对云非的了解,云非跟着她这么多年,又何尝不知自家宗主早就看破了自己的那点雕虫小技、暗自生了疑呢?

宗主动了气、不想见他,云非却不能扔下她不管不顾、让这位身份复杂的族女大人独闯狼窝,只好退避三舍,悄悄在背后跟着保护。

秦君璃的武功深不可测,一踏入怡园,就发现了云非的存在。

云夜不说不提,他当是二人默契。

谁知那女人一开口,竟然是这样毫不客气的冷斥,让秦君璃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云非消失而去的背影。

“甚少见你同云非置气。”

一句话开了口,不是询问,不是说教,仿佛在叙述一件人人可见的事实,让脚步一动、就要转身离开的女人顿了顿,眼中闪过黯然的晦涩。

云夜显然不想解释什么,嘴角一撇,冷哼道:

“本宗主也没见过堂堂的靖阳王殿下为他人做过嫁衣。”

说的自然是钟北亭围堵费托的事情。

有四十万青威军在手,秦君璃明明可以将人拦截在敔山前哨之外,却偏偏放了柯尔克人入南秦地界。

就算为了瓮中捉鳖来个人赃并获,他也可以在玉西城内独自掌握全局,将这些不怀好意的番邦异族一网打尽,为什么又要将这样立威扬名的大功直接让给钟北亭?!

“阿夜当真是小瞧为夫了,又不是我秦君璃的新娘子,本王凭什么替钟北亭做‘嫁衣’?”

眼角一挑,男人眼中荡漾出灼灼的情意,让云夜直接黑了脸。

“先前我同你说过,这件事背后不止一个西境小族这样简单。”

然而不待云夜开口,秦君璃却是接着脸色一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然:“柯尔克人天生欺软怕硬,这回胆敢对玉西下手,背后定然是有什么足够与南秦抗衡的仰仗。”

仰仗?!

云夜心中一惊,皱着眉脱口道:“北齐?”

“如果是北齐,事情就好办了……”

转过头,那位靖阳王殿下看着院外钟北亭带领的玉西城防军单方面碾压,打的柯尔克人毫无还击之力,眼神变得深邃而又黯沉。

“可若与他们勾结、出卖我南秦城地的是梁京那些氏族门阀、高官权胄呢?”

“羿王上台,虽然是靠着那人的一道圣旨,毕竟坐的是摄政王之位,不是太子,不是储君。

魏家、佟家,甚至我的母族白家,营营汲汲了这么多年,又怎会真的让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傀儡独揽大权,拿氏族权阀开刀,削权集政,去建立一个只听令于君王的开明盛世?!”

魏家…佟家…白家!!!

云夜真的从未想过,在背后勾结外族的会是这些集大权于一身的高门氏族。

而他们出卖南秦、出卖国家得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阻止秦君逸的官制改革、集权新政,从而巩固自己的权势与利益!!

“阿夜,你知道吗?”

那位靖阳王远眺的眼中腾起一抹光,没有算计没有斗争,只剩不可直视的明亮和灼热:

“只要官职改革推行顺利,一个强大而又强盛、国富民强无人能犯的南秦,或许真的……会在他手上实现呢!”

他秦君璃的嫁衣不是做给钟北亭,而是这个生养自己、让自己永远放不下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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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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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丢了?!”

桌案前的男人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射向门边立着的玄麟卫统领,“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册子,蹙着眉怒道:“那你还有脸回来?”

“主…主子…这,呵呵呵呵…”虽然错在自己,可被秦君璃毫不留情的一句讽刺,雷鸣黝黑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一百训练有素的玄麟卫,竟然跟丢了一个不会武功的柳东川,说出去可不得丢了靖阳王府的脸面?!

“怎么丢的?!”

压了压心中的怒火,秦君璃站起身,将手中的册子往桌案上一扔,脸上一片冰霜冷肃。

雷鸣不敢直视,连忙垂了眼,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道出:

“昨日申时,那位柳先生在屋内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脸色便有些不对。匆忙唤了他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就往澜庭玉家的方向去。

属下生怕有诈,命了二十人抄近路先去玉家四周埋伏,又令了二十人跟在他的后面,谁知……”

雷鸣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谁知那位先生走到一半便折了回来,没走斜阳街,却是绕了红巷。”

“主子也知道,红巷都是做那种营生的,玄麟卫们施展不开,只能跟着他七绕八绕,结果就被绕了晕,再跟上他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站在窗边的男人回过头,冷着脸瞟了雷鸣一眼,眼中神色莫名,让人猜不出所想。

“柳先生从红巷出来时很正常,极其淡定的上了马车便回了居住的别院,只是一回去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让人打扰。

属下觉得不对劲,连忙破门而入,却发现早就人去楼空、看不见任何人影了……”

自家主子垂着眼,一言不发,让雷鸣心中有些不安,连忙又往前跨了一步,补充道:

“离开红巷的时候,属下还刻意留了三十人,守了整整一夜,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秦君璃一个眼刀扫过,那位玄麟卫统领连忙低头往后退了一步,闭了嘴、盯着脚尖,乖乖听候发落。

柳东川这人着实是个迷。

身为浮音楼的大弟子,不好好呆在蜀州川中,却是改名换姓、掩了身份容貌跑到梁京参和了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

好不容易等到羿王上位,得了摄政王大权,又莫名其妙消失,出现在这幽南边城,同柯尔克人搅合在了一起。

勾结外族、投敌叛国,本来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就算他用一个“癔症”来解释自己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将功赎罪用“月卿”的身份引了柯尔克人入瓮,让那位提督少卿钟大人活捉了柯尔克族的小王子费托。

可自家殿下对他还是将信将疑,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盯紧柳东川,防止此人逃离玉西——本该是轻轻松松的任务,最后却生生砸在了自己手上。

雷鸣此时的心情无法用懊恼郁闷来形容,甚至也顾不得等待他的惩戒刑罚是什么。

他眼下只想死个明白,弄清那位柳先生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踪迹全无的!!

雷鸣在玄麟卫八年,秦君璃如何不了解自己的这位手下。

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却观察入微、小心仔细,甚少在大事上犯糊涂。

这次马失前蹄,八成是被柳东川寻了漏洞、算计了去。

如果他没猜错,红巷的一炷香只是掩人耳目,柳东川应该是出门后就同人换了身份。

或者急匆匆在别院招了人往澜庭玉家去的根本就不是他柳东川!!

红巷消失的一炷香,不过是料准了雷鸣的心理,猜到他在发现自己失踪后,会沿着先前出行的路径大肆搜查,才刻意为之。

而当雷鸣掉头在红巷浪费兵力和时间的时候,那位心智过人的柳先生,恐怕早已经出了城外百里,往幽北的方向去了吧!

“终究还是本王低估了你呢……柳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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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金家碧梧院。

灰衣素服的男人步履匆匆,似乎从外院来,停也不停便直奔金家大小姐的碧梧院。

云隐卫见来人面生,一个闪身从暗处跳出,面无表情的将人拦下。

来人也不惊慌,二话不说就从袖袋中掏出一枚令羽,示与执剑的云隐卫。

令羽是块铜币大小的圆铁,阴刻了一个篆写的“书”,缀着一根灰色的羽毛,代表的是离宗执书阁。

云隐卫看见令羽,知道对方是执书阁的弟子,点了点头,连忙侧身让人通过。

而来人似乎有什么要紧的急事,连个点头回应的功夫也没有,便脚下生风,直奔宗主的书房而去……

“怎的,闹成这副模样她还不死心?!”

碧梧院的书房内还有一人,是那位早早到来、已经呆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执玉阁阁主上官明修。

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女人的话语中满是嘲讽,让明修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风羽长老的做法确实有些激进,可小夜心里也该明白,这件事就算拿到陌行长老和望真长老面前去说,也分不出个是非对错、曲直黑白。”

云夜何尝不明白上官明修话里话外的意思。

用高氏一脉的命运,换安平不受外界所扰——既保全了姒族、又解决了高懿,加上事不关己,谁会在意区区三百姒女的生与死?!

只是,这样冷血绝情的姒女一族,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神之后裔,真的是自己想要保护和延续的吗?

幽幽叹了口气,云夜眼中露出一丝心酸与疲惫:“经过昨夜那样一闹,眼下莫说高氏一脉了,恐怕就连姝姨也会有危险。”

见云夜提了自己的母亲,上官明修眉头一蹙,想到风羽的出尔反尔,脸上也是瞬间染了冷色。

本来风羽拿高懿和高氏一族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安平的族人和身为族女的云夜着想,他不赞同,也不会极力反对。

只是先前明明说好事后由风羽出面,转移安置没有受到牵连的高氏姒女。

结果那个老女人竟然以风口浪尖为由,要与高氏姒女划清界限,就着实让人有些心寒失望了。

高氏一脉眼下确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可追其本源,终究是因了他们姒族主脉的自私和胆小,才被人追踪盯上、落得一个不得安生的下场。

风羽她真要这般见死不救、冷血绝情,让高氏一脉三百族人自生自灭、死在这幽南之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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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北上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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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那边……”“咳!!”

上官明修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声轻咳打了断。收藏本站

顿了顿,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见云夜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离宗的这位执玉阁主瞬间会意,连忙敛了关于姒族的话题。

果不其然,没等多大一会儿,便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碧梧院的书房门外。

“宗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来人抬手在门扉上敲了敲,不待屋内两人回应,便压低了声音站在门口唤道。

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焦急让云夜眉头一皱,与身边的上官明修对视了一眼。

云芬,竟是负责执书阁在幽州一应事务的云芬!

自从云雪接手执书阁后云夜便甚少过问阁内琐事,所需要的一切消息——无论是江湖秘辛还是宗内动向,都交由云非从中周旋安排。

加上执书阁规矩严明,阁内弟行事谨慎,更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金家附近,从而暴露“金家大小姐”的真实身份。

云芬一向循规蹈矩、行事稳重,怎会这时候寻上金家的碧梧院?!!

想着云夜心中一紧,浮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的抬手拂袖、运气一挥,书房的雕花木门便应声而开,露出门外那张相貌平平却急得满头大汗的脸来。

“出了什么事?”

素衣薄袖的女人目光一沉,浑身上下的气息随之一敛,有种如刀似箭的凌厉。

然而门外的云芬却根本无暇顾及,抬手胡乱在额头上一抹,连忙拱手递上刚刚收到的血色赤笺。

赤笺只有巴掌大小,上面一行险些晕开的小字却让这晚风习习的夏夜瞬间坠入冰冻三尺的霜雪严寒:

“云非师兄他——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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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接到消息的时候寅时已经过了大半。

明明天地混沌万物不显,可当那位殿下往门边一站,屋内的烛光洒洒而出、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时,又让人有了一种肃然厚重的沉寂之感。

送信的离宗弟子只是抬头略略看了一眼,便又连忙垂下头,恭恭敬敬的递上手中的素黄笺纸:

“宗主留书,请靖阳王殿下亲启。”

“留书?!”听见这两个字,倚着门框的男人眯了眯眼。

刚才还平寂浅淡的眸光瞬间消退无踪,只剩一片看不到底的幽森晦涩,像是无光的深潭,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吞噬其中。

迎面扑来的透骨冷意让离宗送信的小弟子抖了抖,顿时心如擂鼓,吞了吞口水回道:

“正……正是。”

说完也不耽搁,将信往那位靖阳王殿下手上一塞,便使了轻功落荒而逃,三两下消失在了朦胧的天色里。

秦君璃自然没工夫去为难一个送信的小弟子,皱着眉扫了一眼信上潦草的字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沉语沉书躲在一旁不敢出声,唯有雷鸣不怕死的凑上前,对着一脸冰霜的男人问道:“可是云夜宗主离开了玉西?是否需要属下派人悄悄跟着?”

“跟着?”

秦君璃不悦的瞟了雷鸣一眼。

“你当堂堂离宗宗主是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还是当离宗执武阁都是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刚刚栽了跟头的玄麟卫统领听见自家主子意有所指的话,表情一僵,甚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可转念一想,又“嘿嘿”了两声,小心翼翼的凑近了讨好道: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西蜀不比幽州,固蔽自封、兵马不及。尤其川中一带,山岭险峻、地势崎岖,让人是进也难、退更难。

云宗主匆忙入蜀,所带人手肯定不足,万一碰上什么棘手的事情,想要找人搭把手也甚是困难。

有属下跟着,好歹还能身先士卒、挡个刀箭什么的吧……”

“川中……”

听见雷鸣口中蹦出的地名,秦君璃表情微变,握着信笺的手指一抖,浑身上下忽地就紧绷了起来。

川中,是浮音楼所在,亦是西蜀最为巍峨壮丽的胜地。

拥山抱岭、环绿叠翠。

经过千百年来的开凿修葺、浸润潜移,这座建在山岭之上的固蔽之城用它特有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了蜀地的魅力与美丽。

众人皆知蜀地险,然而甚少有人知道,比崇山峻岭更险的,却是那些掩在山石之下、愚昧排外难以求同的……文化!!

云夜一封留书言简意赅,只说宗内出了事,需要去趟西蜀。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身为一宗之主的她如此火急火燎、甚至连见面告别的时间都抽不出,直接连夜出了北幽?!

想到一个人,一个刚刚消失在玉西地界的人,站在窗前的男人浑身一颤,心中浮起些许异样——

阿夜的这次西蜀之行,会不会和那个从雷鸣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柳东川有关?!!

柳东川的身份与经历太过匪夷所思。

明明是封家次子,却少幼落难。

颠沛之中性情大变,衍生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情人格。

然而不管是勾结外族、性格暴戾的月卿也好,是运筹帷幄、心智惊人的柳东川也好,那个男人身上总有种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紧张与抗拒的情绪。

无论是当年才华出众、名冠梁京,还是后来跌落云端、一无所有,秦君璃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或者说是从未有人能像柳东川这般,让身为一军统帅的他萌生这样一种大敌当前的危机感。

秦君璃无法对柳东川的过去评价什么,只能说这个人不简单。

如果阿夜此行北上,真的是去了川中、真的是为了这个封明泽十八年前失散的儿子,那她是否又能全身而退、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身边呢?!!

“身先士卒?!”窗边背手而立的靖阳王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雷鸣一眼。

眼中毫不掩饰的算计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雷鸣心中一梗,连忙往后退了一大步,露出害怕而又瑟缩的情绪:

“殿…殿下……要不,要不您换个人吧……属下突然想去西南大营锻炼锻炼……”

“先锋营已经满了。”秦君璃嘴角微微一动,似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步……步兵营也…也行!!”

“庄成干的好好的,你去添什么乱?!”

“那那那……伙…伙房缺人,对!!庄成上次说伙房缺人呢!!殿…殿下……不…殿下,您…您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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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寻迹万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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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地荒贫,缺水少粮。

由于土质松散多砾,根本不适合种植农作物,于是越往北越是人烟稀少、草被不存。

待云夜一行趁着夜色策马数百里,赶在正午前抵达幽北万粱时,已然只能看见稀疏残破的荒村和那座根本看不到人影的鬼城,屹立在烈日的暴晒下,一点一点变得沉默而又扭曲。

万粱是幽蜀交界的重镇,历史悠久,底蕴深厚。

然而众人眼前的这座古城,却根本不能用“城池”来形容——

试问南秦十州、城邦无数,无论大小远近、繁盛萧条,哪个像万粱这般,落败颓废到连城墙都看不见的呢?

其实万粱并非没有城墙,只是残垣断壁早在风吹日晒中风化坍塌,变成半人高的砖土堆,掩在杂草丛中,无声的诉说被人遗忘的历史与辉煌。

在一方地志中,万粱曾是这片远海大陆的政治经济中心。

奈何三百年前南秦北齐划地而治后都城东移,再加上后来从秦岭奔腾而下、润养一方的丽水改道,便让这片曾经富饶的幽北腹地逐渐落败下来,变成了如今荒废颓瘠的模样。

烈日骄阳,狂风席卷而过,吹起漫天的尘土沙砾。

五人五马顺着空无一人的官道疾驰而至,在城外三里的荒村停了脚。

几人行色匆匆,似乎着急赶路。

寻了处阴凉地栓好马匹,便动作麻利的从包裹中掏出干粮,就着水囊简单对付了一顿。

“过了万粱就是西蜀小渡了。”

一人喂饱了马,四下探了探,又回到休息地,对五人中唯一的女子说道。

那个女子显然是这一行人的头领,眼下正倚在残墙边,一言不发的翻看着手中的牛皮书册。

浅灰的布巾遮了她的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容貌,只剩一双深邃如夜的眼,透露出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意。

见同伴开口,女人皱着眉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万粱城的方向,眼神愈发黯淡深沉:

“小渡?”

“正是小渡。根据执书阁的消息,云非师兄前天夜里过了万粱的旱河,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西蜀小渡。”

开口说话的是执武阁云冬。

云冬平日里与云非交集不多,但他深知这位师兄在自家宗主心中的分量,不敢随意揣测对方行迹,只能按照执书阁的消息一板一眼的回道。

万粱,旱河,小渡……

倚在矮墙边的正是连夜离开玉西的离宗宗主云夜,听见云冬所说,心中微微一凛。

其实云冬说的这些她早就从执书阁的赤笺中得知,只是如今站在幽蜀相交的地界上,又生出些许不一样的想法和认知。

“地势图!”忽然想到些什么,云夜一扭头,声色俱厉的对着身边的云易唤道。

云易不曾见过这样锐利的云夜,被她话语中的凌厉激的浑身一震,却又不敢耽搁,连忙从行囊中取出幽蜀舆图平铺在地上。

特制的牛皮卷还未完全展开,就见号令离宗上下的那位宗主大人已经蹲下身,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指,触上特殊颜料勾勒形成的墨线。

“万粱,照渠。小渡,轻山。”

云夜皱着眉,手指依次在几个地名上划过。

每划过一个地方,心情就愈发沉重一分。

云非去做了什么,别人不知,身为离宗宗主与姒族族女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明明只是两个不会武功的后宅女子,就算早就料到会有被人追杀逃亡的那一天,离开玉家后没有沧岚的庇护,又怎能夜行百里、莫名其妙跑到了西蜀小渡?!

蜀地奇险,就算高懿铁了心要借西蜀的复杂地势摆脱追兵,又怎会选择借道万粱?!

万粱、旱河、小渡——

如果放在几百年前,这条官道确实是幽北进入西蜀的必选之路。

然而三百年前的地壳运动导致丽水改道,让原先水量充盈的旱河断流,在幽北万粱和西蜀小渡之间形成了一片百丈宽的下凹河谷。

若是想要渡河,则必须下到旱河河床,再沿峭壁攀爬而上,才能抵达对面。

由于河谷低洼,多有野兽虫蛇,一上一下也极其考验人的体力,所以一般人都会绕道照渠,从轻山渡进入蜀州,而不会选择旱河这样凶险的夺命之地。

只是一来一回,免不得要多耽搁半天的功夫。

高懿带着玉睢,两个从未离开玉西的后宅妇人,又怎会有那样的胆识选了这样一条险路?!!

从几人离开玉家,到最后消失在小渡,前后不过一夜。

甚至连云非都来不及返回玉西报信,只能匆忙在沿途留下记号,以便执书阁追踪行迹。

所有的一切都让云夜感受到一个字,急——高懿跑的急,云非追的急。

可高懿姒女的身份被外人发现,好不容易在澜庭玉家躲过一劫,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应该寻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吗?

为何又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急急忙忙离开幽州、长途跋涉潜入蜀州?!

不……不是高懿!

云夜猛地脸色一沉,站起身,将手中的牛皮册子握的卷成一团,暗自心惊道。

高懿那个女人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拱上族女的位置。

就算被外人识破身份、被迫离开玉家,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带着玉睢远离高氏一脉。

有人——一定是有人守株待兔,在玉家外劫持了潜逃而出的高懿,连夜带了人北上入蜀!!

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云非来不及赶回报信,只能咬住对方直奔幽北。

只是……有这样的心机与魄力、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下手的到底是谁?

他们的目的,难道也是那个捕风捉影、惹了世人觊觎厮杀的“神隐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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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西蜀小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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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带着执武阁弟子四人下到旱河河床,沿着河谷峭壁攀爬而上,终于在子时之前抵达了蜀州最南端的小渡。

小渡原先是旱河边的临江小镇,同万粱一水相连。

那时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凭借一只小船便可来往幽蜀两州。

奈何后来丽水改了道,这座“临江小镇”便成了南有天堑、北有险山的闭塞之地。

再是闭塞难行,终究是条入蜀的通道。

镇内偶尔也能见到三三两两来往的茶商掮客,让这小镇有了些许人气,不至于同万粱一般,人去楼空、恍若鬼城一般。

在地治划分上旱河是两州分界,按道理过了河谷便是蜀州。

但经常往来的老把式们却深知,只有穿过小渡、进入北面的三山五脉,才算真正入了蜀。

这就意味着小渡的这一夜,将是云夜一行同外界联系的最后一夜。

一旦入了山,消息不通、进出不便,再想做些安排调度,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老人家,叨扰了,这些银钱拿去给家人看病吧。”

云亭敛了身上的肃杀之气,从怀中掏出些碎银,递给面前那个老实巴交的猎户。

老猎户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收下,连忙从厨屋里端了烧开的热水出来,以便这些借宿的过路人梳洗使用。

见一行人都进了屋,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碎银收好,拾掇了院内的瓜果蔬菜、开了灶,准备起简单的米粥吃食。

云冬寻的这处民居坐落在镇外三里,位置偏僻,紧挨着霍家山。

由于天色已晚、入山不便,从玉西马不停蹄、一路北上的五人才不得不在小渡停了脚,准备待天亮之后再入山寻人。

云冬见云亭同主人家说了几句话后便小心谨慎的绕到屋后查探,微微放下心,“吱呀”一声掩了门,压低声音对坐在桌边的云夜说道:

“宗主,都打听清楚了,要从小渡入蜀,必须先翻过北面的霍家山。

过了霍家山会有一片山坳,我们能在那里补充简单的食物和饮水,但接下来便是卧隆山的主脉,就算有人领路,翻过去也至少需要两日。

只要翻过卧隆山,从落虎岭一路北下,便可抵达崖平。”

“崖平……”

云夜入屋后便揭了遮面的布巾,听见云冬所说,皎皎如月的面容上满是化不开的凝重。

只见她从屋内那张简易的方桌边站起身,皱着眉头在屋内来回走了一圈。

一圈过后停下脚步,又一次对着云冬确认道:

“还是没有云非的消息吗?”

云冬摇了摇头,脸色亦是不好:

“属下刚才去探过了,云非师兄留下的记号只在镇内出现过一次,怕是一入小渡就被人限制了行动。”

被人限制了行动——

云冬说的委婉,但云夜心里明白,能让云非音讯全无、连执书阁都探查不到踪迹,这背后又怎会是“限制了行动”这么简单?!

云藏云桦的事情始终是她心头一根刺,本想等解决了高懿之后再好好一探川中。

谁知还未等她从玉西抽身,云非竟然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蜀州!

这一切到底是个巧合,还是真的有人专门针对无念山、在背后对离宗弟子下手?!

如果只是巧合,身为一宗之主,云夜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离宗弟子接二连三折在蜀州,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从中打探出几人的去向。

可若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她就更不可能放任对方肆意妄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离宗弟子下手、挑衅无念山离心剑的威名!!

“执书阁那边查的怎样,可有消息传来?”云夜想到刻意留在玉西的云芬,开口问道。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地,房门便被人一下子推了开:“宗主!!”

夜露顺着寒风席卷而入,明明没了白日骄阳的灼热,却带来一种摆脱不掉的躁郁之气。

云易知道自家宗主一直在等执书阁的消息,脚下不敢停,连忙将手中的信卷递上:“朱雀赤笺,来自玉西,请宗主过目!”

朱雀!!

云芬竟然动用了朱雀!!

难道真的被自己猜了中,是有人劫持了高懿母女二人,让云非连回家报信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匆忙跟着北上、入了西蜀?!

云夜没有功夫再想那么多,连忙接过信卷展开。

信纸薄如蝉翼,不过寸长,然而上面七个墨色的小字却让离宗的这位宗主大人瞳孔剧缩,浑身上下散发出慑人的寒意——

川中浮音楼,月卿。

劫走高懿,引了云非单枪匹马闯入蜀州的……竟然是那位身份成谜的、被自己从秦君璃手中放走的……月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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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还是属下去吧……”

雷鸣刚刚开口,秦君璃一个眼刀扫过,便叫他闭了嘴。

见雷鸣不再絮絮叨叨,一脸冷漠的男人才任由沉语在他脸上和手上覆上面具。

待面具彻底干透,让这位手握青威军四十万兵马的靖阳王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乡野村夫时,男人才动了动嘴角,不急不缓的说道:

“她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川中,就算你能跟着她翻过卧隆山抵达崖平,又有什么理由一路跟下去,让她带你上浮音楼呢?!”

“这……”

雷鸣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事实,以那位宗主大人的聪明敏锐,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察觉自己的身份。

要是到时候被当众揭穿、毫不留情的赶回来,还谈什么“暗中保护、身先士卒”呢……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让自家主子不顾安危的以身涉险啊!!

“他们估摸着会等明日天亮动身,雷鸣你带沉语和玄麟卫先走,我们在川中汇合。”

“?!!”雷鸣往前跨了一步,一脸的不赞同,似乎还想再劝说什么。

然而那位易了容貌的靖阳王殿下却一个翻身躺上屋内的薄褥板床,闭上眼睛开始小憩,一副打定主意不想再听他废话的模样,让雷鸣粗犷的浓眉皱成一团,险些从脸上掉下来。

还是沉语机灵,见自家主子主意已定,连忙将雷鸣拉走,才免得这位什么话都敢说的玄麟卫统领闹出太大动静,让院子另一头的女人察觉出什么。

雷鸣沉语前脚刚走,秦君璃便一个翻身从床榻上站起,背着手,一脸冷肃的对着空气说道:

“你先去崖平等着。”

一道黑影闪过,不动声色的立在了屋内的暗影里。

顿了顿,似乎有所疑虑,然而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语意淡漠的道了个“是”,便又飘忽而过,恍若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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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蜀山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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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猜测的没错,一接到执书阁的朱雀赤笺,云夜便让四下打探云非踪迹的云易、云舒撤了回来。

不再在蜀州崎岖险峻、车马难行的大山中浪费时间,而是下定决心,直奔西蜀古城川中。

知道几位借宿的客人要入霍家山、走卧隆山脉去崖平,老猎户甚是好心的领了自己的大儿子出来,要给云夜几人做向导。

老人家的儿子是个哑巴,唤作阿牛。

纵然不会说话,可毕竟常年在深山老林里转悠,让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结实而又灵活,浑身上下散发出健康的古铜色。

阿牛见到陌生人有些拘谨,拢了拢背上的弯弓猎刀,憨憨一笑。

云夜的心思都在浮音楼月卿身上,自然不会在意向导这样的小事,只是略略看了阿牛一眼,便交给云冬云亭去决定了。

从小渡到川中一路都是延绵险峻的山脉,不能行车、不能斥马,只能凭借双腿徒步翻越。

若是寻常商户掮客行走,至少需要四日。

可眼下时间紧急,若是再花功夫寻找向导、排查底细,至少要多耽搁半日,这样就算路上几人不吃不喝不睡,也没办法在三日内出现在浮音楼的仙鹤峰下。

由于先前已经将猎户家里的情况摸了个遍,所以此时老人家提出由自己的儿子带路,便让云冬面色一喜,连忙应了下来。

寻好向导,准备了充足的干粮,一行六人便从小渡北面入了霍家山,真正步入了那片让世人叹为观止的川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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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不会说话,也不喜欢凑热闹。

行路的时候安安静静走在最前,不动声色的处理掉毒蛇虫蚁;休息的时候远远避开、独自一人坐在石头上清理猎刀,给几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让云冬对他甚是满意。

山中徒步枯燥无味,就在六人离开山坳沿着卧隆山脉走了两个时辰后,夜色降临。

随着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消失,空气中的闷热随之散去。

只剩下虫鸣狼嚎突兀而起,不一会儿便充斥了整片山林,预示着这片看不见尽头的荒山野岭正式遁入黑夜的怀抱。

“我们是在崖平等云安的消息,还是直接从七华山进入川中?”

给带路的小哥递了块干粮,云冬走回同伴身边坐下,拨了拨火堆,向一旁的云夜问道。

随着云冬的动作,火苗“腾”的一下往上窜了窜,在女人玉白的脸上留下一片灼灼,愈发衬的她容貌潋滟、目光荡漾。

感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射来,云夜下意识的抬起头。

奈何身边除了云冬云亭,便是避在一旁默默啃着干粮的小哥,哪还有什么其他人?!

目光四下晃了晃,云夜心中忽地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可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在云冬他们的诧异中压了压四散的心神,垂着眼睑说道:

“蜀州不比外界,恐怕云安那边也探不出什么消息。我们还是别在崖平逗留了,直接取道川中吧。”

“是!”

云冬明白她的意思,脸色一凛便应下。

可云冬毕竟不比云非,想到离开无念山前明聿阁主的嘱咐,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自家宗主,让云夜皱了皱眉,脸色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话就直说。”

“没…没什么……”云冬吞了吞口水,往云易云亭的方向瞟了瞟。

却见同伴纷纷转开脸,一副自求多福的模样,让他瞬间沉了脸,在心中暗骂这些家伙的不讲义气。

云夜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挑了眉,顺着云冬的视线往另外三人脸上看了看。

云冬、云易、云亭、云舒。

四人虽然都是云字辈,却比自己晚入山几年。

加上自己接手执书阁后,一心扑在寻找姒族族人和玄铁圣物之上,甚少关心明石师叔手中的执武阁,对这些师弟们的了解便远不比云非云洛几人。

甚至如今想来,竟有些记不得云亭云舒是哪一年入的山、哪一年进的执武阁,又是哪一年能够独当一面、单独外出执行任务。

或许在这些师弟们的眼中,身为一宗之主的她有些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以至于做什么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恭谨万分的模样。

然而在她的心中,无论是外宗内宗,无论是执书阁执武阁,所有的弟子都同云非一样,是离宗、是无念山不可或缺的存在。

就算今日失踪在小渡的不是云非,而是云冬云易,她也会义无反顾的亲自跑这一趟。

这是她身为一宗之主的责任,亦是手握权利所要付出的……代价!!

想着云夜敛了眼中的凛冽气势,微微一笑,显得温暖而又明媚:

“明炽宗主还在的时候你们都唤我‘师兄’,哭着闹着让我从山下给你们带东西,怎的现在连句话也不敢说了?!”

见云夜提了幼年往事,云冬几人抖了抖嘴皮子,纷纷露出赧意。

那时候她是“师兄”,就算性子冷,也是同辈中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师兄”摇身一变成了“师姐”、“阁主”成了“宗主”,谁又敢不顾宗规戒律,在她的面前没大没小的放肆呢?!

“不……不是……”

云冬对上自家宗主似笑非笑的眼,顿时面色一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踢了一脚身边的云易。

云易没好气的瞥了没出息的云冬一眼,咬了咬牙,面色一沉,便对着云夜开了口。

“宗主,我们下山的时候明聿阁主交代,不要让您在外面多逗留。云冬也就是想问问您,是不是处理完云非师兄的事就直接回无念山?”

回无念山?

云夜闻言脸上一僵。

说实在的,她确实没有想过在这时候回无念山。

按照先前的打算,处理完高氏的事,她就要带着云非一探铜川阮家的归元剑阵。

归元剑阵中有最后一块玄铁卷,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块开启北溟阴山族女墓的姒族圣物还是尽快收回的好。

奈何云非和高懿一起消失在了幽蜀交界之地,一下子打乱了她的计划。

云冬这时候提了回宗,让云夜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能无可奈何的站起身,背对着众人看向远方的一片漆黑萧瑟。

半晌之后,只见身形纤细的女人幽州转过身,语意淡然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如果你们的云非师兄安然无恙,自是要带他回无念山的……”

只是云非啊云非,你眼下身在何处?

又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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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蜀山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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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的答案让几人瞬间沉默了下来,不敢再开口多说些什么。收藏本站

虽然所有人都希望云非师兄平平安安、不要出事,可毕竟有云藏云桦的事情在先。

年前失踪的两人至今音信全无、下落不明,谁又能保证一定找得到云非,再安然无恙的将他带回无念山呢……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低迷的有些可怕。

只剩干柴燃烧的“劈里啪啦”声不时响起,在空旷的野外显得突兀而又刺耳。

倏——

忽地一声破空之响。

有什么东西划开沉闷的空气,带着慑人的寒意从黑暗中疾射而至。

惊的云冬几人一跃而起,连忙抽出手中的长剑格挡。

奈何黑暗中打出的利刃速度极快,从四人的空隙中一闪而过,直射背手而立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夜听声辩位,早就判断出了暗器的方向和力道。

所以并未动身闪避,只是眯了眯眼,眼睁睁的看着一抹寒光从自己耳边划过,“铮”的一声钉射在身后的树上。

“什么人!!”

“宗主?!!”

云冬云易离云夜最近,执剑向后退避护卫。

云亭云舒则是脚下一蹬,朝暗器飞来的方向冲去。

一里一外,一攻一守,配合的天衣无缝、甚是默契。

只是云亭云舒刚冲出一丈,便见阿牛摆着手、发出“唔唔唔唔”的声音,一脸着急的冲了过来。

这位给大家带路的小哥两手空空,原先不离身的猎刀也不知道去了哪,让云亭云舒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自家宗主背后的那棵树。

果不其然,一柄明晃晃的猎刀正稳稳的插入树干中央。

猎刀显然是经常被人使用,刀柄的皮料已经磨的变了色,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晃动,彰显着刚才那一击的力道与速度。

只是,让人惊诧的却不是这柄猎刀,而是被猎刀刺穿的那条红尾花斑蛇。

正蜷起身子缩成一团,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奈何阿牛小哥的这一击又狠又准,直接插在了花斑蛇的七寸处。

让那个冰冷粘腻的毒物不一会儿就断了气,像根三指粗的麻绳般有气无力的垂在了树干上。

毒蛇!

竟然是条躲在树上,企图攻击自家宗主的毒蛇!!

云冬四人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羞赧,连忙收了剑,对阿牛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小哥!”

阿牛被几人这么煞有介事的对着行礼,似乎很不习惯,红着脸往旁边一退,连忙摆了摆手。

只见他低着头走到树边,拔出猎刀挑着软趴趴的蛇身往远处一甩,那条死透了的毒蛇便被甩入草丛,做了虫蚁的大餐。

借着灌木丛中的树叶擦了擦刀,阿牛又在几人的注视中回到了自己栖身的那块大石头。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切了块豆腐,小到不值得一提。

执武阁的几人想到那条不知从哪儿爬过来的毒蛇,皆是心有余悸的一抖。

反观那位差点被攻击的离宗宗主云夜,却是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表情淡然的立在一旁,不发一语。

待阿牛小哥走回了自己的休息地,才眸光暗了暗,对身边的云冬吩咐道:

“徒步一天,大家都累了。夜晚山中虫蛇众多,不宜赶路,还是在这里将就着睡一下吧。”

云冬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然。

云非师兄失踪,最着急的当属宗主云夜。

本以为他们一行不会在此处停留太久,稍作歇息后便会连夜朝着川中的方向进发。

宗主怎会这时候选择在山中过夜,白白浪费寻找云非师兄的时间呢?!

“是,弟子知道了。”

纵使心有不解,云冬还是将疑惑咽了下去,走到另外三人身边,开始分配警戒值夜之事。

待他从行囊中取了保暖的薄毯出来时,坐在火堆边的女人却是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过头神色复杂的开口道:

“你让那带路的小哥也过来歇息。”

?!!

云冬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变的有些古怪,不明白自家宗主这到底唱的又是哪一出。

云冬的迟疑让云夜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无奈的开口解释起来:

“红尾蝮蛇是西蜀川中特有的一种毒蛇。乍一看上去同普通花斑蛇没什么两样,毒性却是强了十倍不止。它的毒不仅存在于头部,内脏、骨骼、肌肉、皮肤中都分布了致命的剧毒。”

云易三人拾好晚上要用的干柴,见自家宗主说起了刚才那条毒蛇,也凑了过来。

只见容貌潋滟的女子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阿牛的方向,继续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觉得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户,在食物匮乏的深山中弄死了这样一条肥硕的毒蛇,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四人对视了一眼,嘴角一抖,脸色难看的蹦出几个字:“吃了?”

女人眼中绽放出浅浅的笑意:“就算不吃,也会挖了蛇胆扒了蛇皮吧……”

蛇胆!!蛇皮!!

四人闻言一惊。

蛇胆蛇皮都是上好的药材,带回去卖给镇上的药铺,怎的也能换些银钱。

阿牛的母亲眼下病着,正是用钱的时候,他怎会暴殄天物的直接将那花斑蛇给……扔了?!!

难道带着他们在山中走了一天的向导并不是猎户家的儿子阿牛,而是别人易容假扮而成?!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将几人困在这崎岖险峻的卧隆山中?

还是等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杀人越货?!!

云舒年纪小,听云夜这么分析,脸色一沉,紧了手中的剑便按耐不住要冲出去绑人。

还是云冬反应迅速,伸手一挡将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

“这人有问题,当然是抓过来拷问阿?!”云舒瞪了云冬一眼。

“你别冲动,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云易生怕那边的阿牛小哥发现什么,连忙将云易拽回来,替他收好剑,小心翼翼的瞟了眼黑暗处。

云夜见几人一阵拉扯,但笑不语,寻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慢慢坐下,眼神灼灼的盯着火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云舒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走到云夜身边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宗主……”

“冷静下来了?”云夜抬起眼皮瞟了云舒一眼。

眼神中的云淡风轻、不愠不怒让云舒一阵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宗主的话才说了一半,你着实不该这么激动。”

云冬数落了同伴几句,接着话锋一转,看向自家宗主:“宗主先前说红尾蝮蛇是川中特有,可是这红尾蝮蛇有什么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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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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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川中特有或许还不准确。红尾蝮蛇以蓬蓬果为食,对环境的要求极高,一般只会呆在仙鹤峰北面的低海拔凹谷中,甚少出现在谷外。”

云夜赞赏的看了一眼云冬,继续说道:

“没去过凹谷的人见到红尾蝮蛇都会当作寻常的花斑蛇。就算知道红尾蝮蛇存在的,也很难分清两者,更不会采用那样一种处理方式。”

几人低头回想了一下。

确实,阿牛刚才只是借着猎刀将红尾蝮蛇甩开,事后又用树叶擦拭了刀刃,根本连碰都没碰蛇身一下。

如果不是熟知红尾蝮蛇的习性,又怎会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宗主的意思是阿牛去过仙鹤峰北面的凹谷,或者说对那边的地形相当熟悉?!”

云易似乎有些明白自家宗主的意思,眼中一亮。

然而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腾起的光芒又瞬间暗淡了下去:

“可我们只有翻过南面的七华山、穿过川中古城,才能抵达仙鹤峰。凹谷在北面,就算阿牛对凹谷相当熟悉,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

“等等,浮音楼……宗主的目标可是浮音楼?”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亭忽然意识到些什么,紧了紧手中的剑,往前踏了一步:

“如果浮音楼的人真的抓了云非师兄,势必不会让我们上山。甚至发现我们找上门,还会严加防范、对师兄不利。如果我们从北面上仙鹤峰,是不是能够绕过所有人的视线,打一个‘趁人不备、出其不意’呢?!”

从仙鹤峰北麓上浮音楼?!

云冬云易闻言一愣,向那个波澜不惊的女子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

仙鹤峰北麓凶险异常,阳光不至、星辰不照,终年阴寒的气候下也不知生了多少毒物。

光是那高耸入云的峭壁,就让无数人望而生怯、根本不敢踏足半步,宗主她……竟然想要从北麓进入浮音楼?!

“原先是有些不切实际,不过眼下——倒是多了几分可能呢……”

说着身为一宗之主的女人看向暗处,高深莫测的一笑。

徒留弟子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又有了什么绝妙至极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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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岭,夜深且长。

虽然马不停蹄的走了整整一日,又累又乏,可当完全静下来的时候云夜却觉得心里堵的慌,根本睡不着。

好不容入了睡,又被干柴的爆燃声惊醒,猛地坐起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云夜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水渍,看了眼四周。

丑时刚刚过半,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云冬云易正睡着,只有云舒一人瞪着眼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行囊边,掏出水袋咕嘟嘟的灌了个底朝天,直到凉水滑入胃中带走了身上的燥热,才觉得整个人清明了几分。

值夜的云舒见自家宗主起身,目光瞬间投了过来。

云夜摆了摆手,走过去同他说了几句话,那位执武阁的师弟便露出一脸忐忑纠结的神色。

直到女人一脸坚持的在他肩上拍了拍,少年这才不好意思的去寻了地方睡下,将值夜的重任交给自家的宗主大人。

帮弟子值夜这种事情云夜做起来从善如流。

之前还在执书阁的时候,偶尔也会同阁内师弟外出,错过村镇、露宿山林也是家常便饭。

大家同甘共苦相互照应,没那么多身份地位上的讲究。

现在做了离宗宗主,有些事情也不会变。

比如自幼长大的情谊,比如全心全意的信任——一如云非对她,也如她待云非。

所以云夜心中知道,无论情况多么糟糕,但有一分希望,云非都会咬着牙坚持到最后,等着她循迹追去。

这种时候她不能让云非失望,亦不能让离宗弟子寒心。

蜀州怎样,浮音楼又怎样?

不过是另一个“谢家”、另一个“落坞山”罢了……

况且还有那个男人——月卿。

你到底是十八年前和平叔一起消失的封家嫡子封言青,还是秦君逸身边运筹帷幄、博学多才的军师柳东川?!

你为什么会勾结外族,又为什么会对姒族感兴趣?

你劫持高懿、掳走云非,所想所求的,难道也是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隐之力”吗?!!

那些理不清顺不明的事情就像眼前燃烧的火苗,不停的在她脑海中跳跃起舞,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却又在一瞬间远去,幻化成山野林间阴森无边的巨大黑洞,掩盖了不为人知的真相和秘密……

啪——

又是一颗火星爆燃四溅。

只见瞳眸中的火光一跳,刚才还安坐的女人瞬间提气翻身,像只离弦的箭般疾射而出,直朝左边林地冲去。

“谁?!出来!!”

枯枝断裂的声音极小,又掩在火星的爆燃声中,让人听不真切。

可云夜确信自己没有幻听,是真的有人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这夜深人静万物俱靡的时刻才露出丁点破绽。

对方不肯现身,女人的脸“唰”的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背着火光,像是从地狱踽踽而来的恶鬼,让人不敢直视。

见她运气振袖,就要甩出袖中的无妄残剑,才有一人连忙从树后挪出来,压低了声音阻止道:“族女,是…是我……”

来人面庞清秀,云夜见过一两次,却着实没想过会在这卧隆山脉中见到他。

竟然是明修从安平带出来的那个少年——观真!!

“怎的是你?!”

云夜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诧,让观真有些尴尬,表情僵硬的答道:“还…还有乔星……”

乔星?姝姨身边的乔星?!

好端端的,这两人怎么跑到卧隆山来了?

难道……难道是明修和姝姨出了什么事?!!

“你家公子怎么了?!”

眼前的族女气息一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阵冷意,吓得观真连忙摆了摆手解释:“没事没事,公子很好,夫人也转移出了玉西,眼下安顿在临川,宗主无需担心。”

闻言云夜松了一口气,目光却是闪了闪,看向观真的眼神带了些许审视。

惊的观真不敢再藏着掖着,连忙向前迈了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是公子命我二人前来的。”

“公子说高懿夫人的事情不便让外人插手,一旦在蜀州发现她们的踪迹,还是由我和乔星出面带走的好。”

云夜闻言皱了皱眉,伸手在腕间的乌金镯上摸了摸。

乔星明面上是红鹤小玉府的人,就算被人发现和高懿在一起也能说的过去,总是好过离宗惹祸上身、被人误以为觊觎神隐之力。

只是,观真这个人……

云夜垂下眼睑,思索了片刻。

在脑中略略一合计,便抬起了头,表情显得严肃而又郑重:

“这样也好。只是此去西蜀道路遥远,你们一直跟着我也不是办法,要是被人发现,难免惹人怀疑。”

观真见云夜没有拒绝,眼中一亮:“观真明白。我和乔星先行一步,在川中接应族女。族女只要寻到高懿的踪迹再交由我二人处理即可。”

云夜闻言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对着眼前这个从安平出来的姒族少年一点头,对方便脚下生风、迫不及待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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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明修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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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看着眼前不打招呼就径直而入的老女人,皱了皱眉,脸上隐隐显出一种不悦。

然而风羽却毫无感觉,拄着藤杖,脚下生风的走入内厅。

往上首的位置一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安平那边有些事,我已经让观真回去处理了。”

观真自幼在三大长老跟前长大,是上官明修特地从安平带出来处理高懿之事的姒族人,离开安平之前也是经过了族内长辈的首肯。

怎的这才两个月不到,这女人就变了卦、急急忙忙要将人带回安平?!

上官明修想着眸色一暗,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两鬓微白、不苟言笑的天碧长老风羽,甚是为难的回道:

“高懿夫人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您这会儿将观真带走,恐怕有些……”

其实安平可用的族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明修这边也并不是非观真不可,只是风羽这般专断独权、连招呼也不打一下就直接将人调走,着实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只是偶尔为之也就罢了,看在同族的长辈的份上上官明修也不会同她计较,偏偏这位天碧长老劣迹斑斑。

先是一手遮天,以长老的身份威胁云非、企图隐瞒玉家的消息;后又出尔反尔,借高氏一脉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后见死不救,直接将血脉相连的族人推向江湖人的刀下。

现在竟然又将手伸到他的身边,将主意打到了观真身上。

当真仗着自己是天碧后人、仗着三大长老的身份,而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吗?!

“这个不是问题,我已经让观蒲赶过来了,最迟明早便会抵达玉西。不过一天,耽误不了你什么事儿!”

风羽摆了摆手,一张年华不复的脸上满是不屑一顾的冷漠,愈发衬的额间那颗长老血痣妖异讽刺。

一天?!呵。

观真是什么时候离开玉西的,上官明修怎会不知道?!

不过知道背后是她在捣鬼,不想揭穿罢了。

而这女人竟然还敢理所当然的跑到上官家来要人,说什么“不过一天”“耽误不了事”?!

气归气,毕竟对方是族内长老,上官明修不愿在明面上同她撕破脸,于是强忍着心中怒意,耐下性子道:

“风羽长老这些年一直为全族上下操持劳顿,带走观真自然也是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安排。玉西这边没什么要紧事,一两天也耽搁的起。”

上官明修的退让让风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面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却是微微一笑,状似无意的叹道:

“明修这边是无所谓,只是观真就这样回了安平,恐怕陌行长老和望真长老那边……”

见规规矩矩立在身前的男子提了陌行和望真,风羽脸色一变,面上忽地染上一片狰狞。

百年前的那场灭族之难,让北溟阴山的神女一族分崩析离。

自从高和法师以身设阵、用逆镜术荫蔽女族血脉之后,族内便再未出过权利仅次族女的大法师。

直到云夜六年前辟了安平一地,一点一点的找齐族人,才从天碧、重凌、西池三脉中选了德高望重的长辈,真正恢复女族建制。

明面上云夜是一族之长,可身为离宗宗主的她事务繁忙,不可能将太多的精力放在安平。

风羽、陌行、望真三人便代她行族长之职、处理女族日常事务,等待这位族女找齐玄铁卷、带领族人重回北溟阴山的那一天。

在安平三权鼎立,并不是风羽一个人说了算。

有些事看在同族的份上,陌行、望真睁只眼闭只眼,不愿同她计较。

却让风羽这些年自我感觉良好,愈发变本加厉自以为是。

不仅在玉西高氏的事情上一意孤行,还将手伸到明修身边,企图控制这位未来的族夫。

观真母亲死的早,自幼被西池长老望真看着长大。

望真对这个聪慧的少年甚是喜爱,甚至将他的名字改为“真”字,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继承衣钵,成为西池一脉的长老。

所以在明修开口要人时,身为三大长老之一的望真便毫不犹疑的应了下来,期待观真能跟在明修身边历练、学习一些在安平根本学不到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在上官明修身边呆了还没两月,观真便被风羽借口调回安平。

是真的有事非观真不可,还是这个小心眼的老女人又在算计着什么、想方设法的与望真作对?!

“我来之前已经同望真通过气,他也同意了,观真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风羽垂了垂眼,状似无意的掸了掸袍子上的浮灰,脸色平静的让人看不出半分波澜。

上官明修见状挑了挑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很快收回视线,意味不明的笑道:

“那就好,若是因为一个观真伤了三大长老的和气——就得不偿失了……”

风羽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上官明修话里有话。

可想到自己让观真去办的那件事情,又不敢再多说什么,一拂袖便站起身,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脚下生风的朝外走去……

上官明修对这老女人的专断孤傲不置可否,撩了衣摆便在厅上坐下。

眼睑下垂,一张温润柔和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

只是那笑意冰冷阴瘆、不达眼底。

一瞬间将三尺春光冻成万里荒原,让人不寒而栗。

“你去通知望真,说观真被风羽诓去川中追杀高懿,眼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请他……早做打算!”

“是,乔月明白。”

屋内的暗影一闪而过,带着算计与谎言消失在上官明修的眼前。

而春光渐移,终将那个温暖而又明媚的男子,抛弃在了权利与欲望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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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毒物横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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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眼见手指粗细的东西掉在同伴肩膀上,走在人后的云冬心中一震,连忙出声示警。收藏本站

然而还不待云亭反应,一旁的阿牛小哥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动作迅速的抽出猎刀,对着云亭的肩膀一削一挑。

眨眼之间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毒蜂便被削掉了翅膀,朝一旁的草丛落去。

“可有受伤?”

云夜见状连忙上前,皱着眉对云亭问道,眼神却是向外一瞟,飞快的从阿牛身上扫过。

“弟子……弟子无碍。”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云亭来不及反应,直到看见草丛中挣扎蠕动的巨虫时才心中一梗,有些瑟缩的回道。

“马上要入谷了,切不可大意。你们赶紧把驱毒粉撒在身上,袖口裤管也都扎紧,不要让东西钻进去。”

云亭云舒年纪小、历练不够,遇到事情有些沉不住气,让云夜心中起了隐隐的担忧,也不知带这几人从凹谷上仙鹤峰到底是对是错,只能尽可能的提醒到。

四人听自家宗主这么一说,连忙丛谷地边缘退了回来,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平地,掏出入山前准备的药粉,开始一点一点往身上擦。

着实不能怪四人这般草木皆兵。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穿过蜀南的卧隆山脉,又在阿牛的带领下走了西边的阴竹峡,终于在第四日正午抵达仙鹤峰北面的谷地。

还没入谷就被各种各样的虫蚁弄得不胜其烦。

先前还好,遇见的只是些普通的东西,倒是这巨腹毒蜂的出现将几人吓得够呛,不敢再随意的往前踏近半步。

其实巨腹毒蜂的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人手脚发麻、产生些许不适的眩晕感。

放在平日,被麻一麻蛰一蛰也不会怎样。

可在这毒物横行的西蜀深山里,神志不清、手脚不便,总让人有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感——

谁知下一刻会不会蹦出个红尾蝮蛇那样的东西,来考验人的反应与身手呢?

云冬云易毕竟年长几分,开始有些不适应,很快便调整好情绪。

在身上抹好驱毒粉后,见自家宗主一直站着不动,纷纷投去不解的目光。

可突然又想到她的女子身份,甚是尴尬的红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云易最后从包里重新取了一瓶驱毒粉递给云夜,贴心的说道:“我们先去探路,宗主莫要离我们太远。”

云夜当然明白云易的意思,微微勾了嘴角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玩意儿我用不着,你们多擦点吧。待会记得跟紧那个带路的小哥,没了向导,我们在这谷中可是撑不过三日。”

云夜的话让几人脸色大变,连忙朝阿牛看去。

然而在他们一个个往身上擦驱毒药粉的时候,从小渡找来的这位向导却已经离了几人的视线,独自一人往东走了十数丈。

似乎也不惧怕随时可能面临的危险,正在草丛中一点一点的寻找着什么。

云冬云易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连忙开口唤人。

声音还没传出,就见那位小哥手中握着一把金黄色的枯草,东绕西绕,又自个儿走了回来。

“唔唔唔唔!”

阿牛将手中的枯草往云冬手上一塞,比划了两下。

只是云冬一脸茫然什么都没理解,阿牛只好挠了挠头,又绕到另外一面的草丛中找起了什么。

“呃?”云冬不明白这位小哥想表达什么,莫名其妙的看了云易一眼。

云易也是皱了眉,揪了一把云冬手中枯败的杂草左右看了看,揣测道:“他是不是想让我们把这东西吃下去避毒?!”

“不是吧……这玩意儿怎么吃?”云亭擦完药粉捆好裤脚凑了过来,看了眼云冬手上的东西,难以想象如何将这干巴巴的东西吞进肚子里。

“会不会是让我们烧了,用烟气驱虫?”

“这谷地那么大,真要一路驱过去,得采多少草?”

四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愣是没搞明这东西的作用。

唯有云夜看见云冬手中拿着的东西,眼中一亮,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一声不吭、在草丛中翻着什么的男人一眼。

“这是金芒鼠尾草,揉烂后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辛辣味道,经常被山民们用来驱逐虫蛇。”

云夜走到云冬背后,抽了几根枯草出来,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在上面将金芒鼠尾草捣碎。

那几根“枯草”看着瘦瘦弱弱干干瘪瘪,没想到汁液丰厚,被捣烂后竟然变成了半黄半绿的一团,黏黏糊糊的让人额头青筋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还未等云冬几人靠近,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传来,熏的几人涕泪横流,连忙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去不停的擦着鼻涕眼泪。

“宗……宗主!这…这东西好生呛人!!”

云夜前几年在池北见识过金芒鼠尾草的厉害,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下手的那一刻就屏住了呼吸。

见几人被熏的闭上眼转过身去,这才眼角含着笑,不慌不忙的用树枝挑了泥状的药草,均匀的抹在裤腿领口之上。

阿牛捧着一把浆果回来时便看见这样诡异好笑的画面,脚下一顿,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灼光。

然而也就那么一瞬,还未待人看清,这位小哥眼中的灼光又黯淡了下去,恢复成原先单纯木讷的模样。

“啊啊啊啊!”

去而复返的阿牛抬了抬手,对着几人出声示意,云亭立马擦了眼泪来接他手上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云冬云易翻了翻云亭怀中几个紫的发黑的浆果,皱着眉问道。

可想到这个带路的阿牛是个哑巴,又齐齐转身,看向抹完驱虫草汁、正掏出帕子擦手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夜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将沾了草汁的帕子往怀中一塞,站起身没好气的一笑:

“看我做甚,果子又不是我找来的!”

说着撇了眼旁边呆立着的阿牛,在视线扫过袖口的血迹时凤眼一眯,泄露出幽幽的冷意。

“啊啊,啊啊!”

阿牛见几人愣着不动,连忙往前迈了一步,焦急的比划了两下。

奈何离宗弟子同他一点默契都没有,压根不明白这小哥想说些什么,愣是大眼瞪小眼、干瞪了半天。

最后还是呆在一旁看戏的女人实在受不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斜觑着走过去,将云亭怀中的果子全部一兜,系在自己身上:

“走吧,用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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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毒物横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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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音楼依山而建,却只在仙鹤峰南麓筑哨设防是有一定道理的。

莫说山势险峻,就是眼前这片植被茂密、终年湿冷的谷地就让一般人难以涉足,更别提从北麓的峭壁攀爬而上、经过观云海绕道浮音楼的八阁十六院了。

阿牛找来的金芒鼠尾草着实好用,在云舒被一条七彩斑蜈亲吻、整条腿肿成馒头样后,众人再也不敢大意,连忙掏出身上的金芒草,忍着辛辣难闻的味道,捣碎了往自己身上抹。

云夜抬头看了看距离尚远的仙鹤峰峭壁,又看了眼浑身使不上力气的云舒,心情躁郁到了极点。

自从入了这七华山谷地,便各种意外不断。

她本想赌一把,赌云冬云易几人能随她安然的从北面探入浮音楼,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进入凹谷谷地还未走到一半,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云舒这幅样子,别说能够爬上峭壁、悄无声息的潜入观云海了,就是想要平安穿过谷底,抵达仙鹤峰下都是个问题。

“宗…宗主,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走了。”

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众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云舒面色一赧,甚感歉意的瞟了眼自家宗主的脸色。

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云舒腿上的伤口,眉头皱的老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处理伤口。”

目光沉了沉,云夜蹲下身,立刻有人递上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只见她接过匕首,在云舒肿成馒头状的腿上浅浅一划,便有鲜血顺着刀口沁出。

不一会儿便悉数干涸凝结在那个年纪轻轻的执武阁弟子腿上,呈现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云舒并不是真的被七彩斑蜈咬中,只要放点血散掉热毒便可。

但云夜担心的并不是七彩斑蜈,而是与七彩斑蜈如影随形的那样东西——天丝。

天丝是一种细如牛毛的寄生虫,会随着扩张的毛孔钻入人或动物的血液之中,繁殖寄居。

虽然不会瞬间致命,但天丝繁殖速度极快,一旦在人体内聚集过多便会阻碍血气运行,便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也是云夜一脸阴沉、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所在。

待云舒伤口上的血止住不再往外冒,蹲在他身前的女人便取出先前阿牛小哥采来的浆果,用刀尖在深紫色的表皮划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挤出些许乳白色的浆汁。

放下匕首,将那不知名的浆果往云舒伤口前一凑,作势要替自家弟子抹上。

却猛的从几人身后窜来一股冷气,叫云冬心中一颤,惊醒过来,连忙上前阻止道:“宗主!还是弟子来吧!”

被云冬这样一打岔,云夜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想了想。

最终还是收回手点了点头,将弥生果递给云冬,一脸的严肃和郑重:

“伤口上多滴一点,周围肿的地方都要覆盖到,剩下的不要浪费,让云舒都喝掉。”

“……是!”云冬捏着弥生果的手指一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这见所未见的果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的又能外用又能内服,好似专门为他们几人准备的呢?!

然而不待他多想,手下的云舒却突然浑身一震,发出凄厉的叫声。

吓得云亭云易两人连忙上前将他按住,生怕他乱动伤上加伤。

“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死了……”

“云冬师兄!!我和你无冤无仇吧,你拿什么东西扎我的腿,快快快!快把东西拿走!!”

云冬一脸诧异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弥生果,又看了眼云舒被划开的皮肤。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啊,连那个能够解毒镇痛的果子都还在自己手上,挂着一滴奇怪的乳白色浆汁、晃荡着要掉不掉呢,又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不远处的阿牛见状脸色一黑,连忙一把推开云冬冲上前,将云舒狠狠的按在地上。

拾起地上弥生果,擦也不擦就往那位被七彩斑蜈眷顾的离宗弟子口中塞。

云冬云易云亭三人被阿牛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一愣之后就要冲上前,却被云夜猛的斥住:“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弥生果的浆汁涂在他的伤口上?!”

云冬不敢大意,连忙动手。

乳白色的浆汁刚刚滴上去,便见几十只牛毛大小的红色细线虫从云舒的伤口中争先恐后的爬出。

刚爬没多久,身子一蜷,便骨碌碌的滚落在地,化成一小滩血水。

“这是七彩斑蜈身上带的天丝虫。”

见天丝在弥生果浆汁的刺激下都跑了出来,而云舒腿上的红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云夜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几人解释道。

“喜食人血、生长极快,如果清理不及时,轻则废掉这条腿,重则恐怕要走不出这谷地。”

云冬云易几人看了眼云舒的腿,纷纷瞳孔一缩,脸上浮现后怕的惨白。

七彩斑蜈!

天丝虫!!

谁能想得到,世间还有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毒物呢?!

不,还有红尾蝮蛇、巨腹毒蜂……

难怪浮音楼上下根本不在仙鹤峰北麓设防,这七华山的凹谷根本就是个难以穿越的死亡之地,谁又会没事找事、拿自己生命开玩笑,选择从这条道路上山?!

“宗主,这地方太危险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救出云非师兄了,恐怕连我们也走不出这七华山谷。”

听云冬这样一说,云夜本就凝重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深沉的目光从云冬、云易、云亭、云舒的脸上一一扫过。

直到对上几人全心全意信任的眼,才默默收回视线,在心底浮起一种进退两难的挣扎。

云非失踪至今已经整整七日,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而今几人已经走到了这仙鹤峰下的凹谷谷地,继续往前走、从北麓的峭壁攀爬而上无疑是潜入浮音楼最快的方法。

但云舒的这一次中招,让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轻易冒险。

万一真的让执武阁弟子折在了这凹谷中,就算救出云非也不过是以命换命,身为宗主的她又何来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呢?

云夜摸了摸手腕上的乌金镯,视线又移向一旁蹲着的猎户小哥。

忽的目光一沉,咬着牙扭过头对云冬道:“不,不用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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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兵分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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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n_小宝贝的打赏,说好的加更要过几天了,t_t,真的好多事,每天眼睛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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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再往前走了!”

目光凝重的女人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一脸严肃的对云冬说道:“你带上云舒,和云易云亭原路返回,从南麓川中上浮音楼同我汇合。”

原路返回?!!从南麓上浮音楼?!!

云冬闻言大惊。

现在几人已经身在凹谷谷地之中,若是再原路返回绕道川中,至少需要多花两日时间。

说是“汇合”,其实云冬心里明白,他们根本没办法及时抵达浮音楼、助云夜宗主一臂之力!

西蜀固蔽,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法机关,万一自家宗主在仙鹤峰上出了什么状况,无人可用之下,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想着云冬连忙往前跨了一步,面色凛然的反对道:“不行!云易云亭都跟我走了,您怎么办?!”

“是啊,我们怎么留您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宗主您和我们一起从南麓走吧,只是多花些时间而已。要是您有什么闪失,我们回去怎么同明聿阁主交代?!”

明聿……

想到那位一板一眼、自从明炽宗主过世后便愈发寡言的师叔,云夜心中一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半晌之后才抬起头,露出一抹淡漠沉静的浅笑,不慌不忙的对着几人道:

“北麓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我一人完全可以应付。况且有阿牛在,那些东西也近不了本宗主的身。”

“这怎么能行!”

“宗主不可!”

云冬云易见自家宗主执意一个人从北麓上仙鹤峰,急到不行,齐声反对。

云亭也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受伤的云舒,咬着牙上前道:

“实在不行就让两位师兄带云舒原路返回吧,弟子随您继续走谷地!”

咻——

嘭——

滋滋——

几人争执不下,忽的旁边传来几道细微的声响。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谷地里却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惊的几人汗毛直竖,连忙转身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蹲在一旁的阿牛用猎刀射穿了一条白唇竹叶青,正拿树枝挑着引一群蚂蚁竞相撕咬。

蚂蚁紧紧咬住蛇身不松口,被小哥用火油一烧,便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化做一团团冒烟的黑炭。

焦糊的肉香传来,云亭恍惚间觉得那小哥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带着阴冷冰瘆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自己就是那用来钓蚂蚁的白唇竹叶青!

可定睛看去,哪有什么回眸、哪有什么笑容,只有朴实内敛的小哥自顾自的收起火油,长腿一迈,又往另外一边巡视而去……

“不用。”

直到小哥的身影走远,云夜这才勾着唇角收回视线,看向身前四人。

却猛地话峰一转,说到了那个应该远在无念山的执律阁大弟子身上:“算算时间,云央应该已经到川中了吧。”

明明话音无甚起伏,却让云冬脸色一变,心猛的漏跳了一拍。

云央师兄下山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连执书阁那边都死死的瞒着,宗主怎的知道他离开了无念山、又是怎的知道他来了川中呢?

云冬还未来得及思考,那个当初仅凭一把无妄剑便震慑全宗上下、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的云夜宗主却是气息一敛,浑身上下散发出让人冻彻心扉的冷意:

“不管他在无念山待了多少年、辈分又是如何,终究我云夜才是离宗的一宗之主。”

说出口的话波澜不惊,却如刀如剑,直接压的云冬抬不起头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个嘱咐他们将云夜宗主带回无念山、又违背宗主令私自遣了云央下山的执律阁阁主——明聿。

“‘所有弟子一律终止手中任务,即刻归山,等待调令’——年前的宗主令说的很清楚,本宗主怎的不记得什么时候下令让云央下山、来插手浮音楼的事情了?!”

云夜突如其来的发难让云冬四人不敢出声,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

甚至连刚才制造“噪音”的阿牛小哥也不知跑到了哪去,徒留几人在自家宗主凌厉的视线下冷汗淋漓、悔不当初。

“宗主……我……”

“先是云藏、云桦,现在又是云非,虽然我不知道明聿师叔让云央来做些什么,但川中对离宗弟子来说,显然是个不祥之地。”

那人背过手,目光转向高耸入云的仙鹤峰峭壁。

一个“不祥之地”让几人心底弥漫起细细密密的恐惧,第一次细想这两件事背后的关联和弯绕。

“云冬你作为师弟,难道就不怕云央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就这样音信全无的消失在川蜀之地上?!”

如果说先前的苛责是兜头而下的寒冰冷霜,那现在的质问就是从脚底窜起的火炙热烤,直接让云冬感受到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云央师兄的安危……

是啊,不带一兵一卒、就这样直奔川中的云央,又有多少把握能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的返回无念山?!

“既然云舒已经受了伤,你们再跟着我也是平添拖累,不如先原路返回川中,一来寻个大夫给云舒清理余毒,二来想办法找到云央,保证他的安全。”

云夜垂了眼睑,掩饰了眼底几不可察的莹光,转过身:

“浮音楼虽然神秘,但本宗主的目的只是救人,不会明目张胆的与对方起冲突。

你们三人到达川中安顿好云舒和云央之后,就想办法打通仙鹤峰南麓的下山之路,这样一旦找到云非,我们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蜀州。”

威而不戾,亲而不纵。

一番话说的张弛有度、情理兼备,让几人找不出话来反驳。

云冬更是有些“理亏”,只能从将行囊一分为二,甚是纠结的背起受伤的云舒,带着云易云亭,在那个女人的注视中,朝北麓峭壁的反向行去……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烤蛇了……”

待四人走出凹谷谷地、彻底消失不见,云夜才拾起地上一方细长的剑匣,背上身,对着周围的空气说道。

奈何周围一片寂静,根本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让她又惊又慌的转过身,眸中染了一丝急色: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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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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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

惊呼还未出口,人却撞进一个结实又炽热的怀抱。

男人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让云夜一窒,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像是朝阳掠水而过,带来满目的波光潋滟。

“这算是阿夜的投怀送抱吗?”

那张不属于秦君璃的脸上勾起一丝坏笑,明明是只偷了腥的狐狸,却又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既然阿夜坚持,为夫就笑纳了!”

说着将人往怀中一按,作势要去亲吻那片让人魂牵梦萦的柔软。

云夜没想到他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竟然这样二话不说就要对自己“动口”,连忙手下用力,将人狠狠往外一推,怒道:“秦君璃!!你还要不要脸了!!”

秦君璃本就是做做样子,被云夜一推之后赶紧松了手。却是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见就要往背后的草丛倒去。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凹谷谷地正中,毒虫猛兽无数,要是秦君璃真的摔入草丛出了意外,她云夜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想着女人心中一惊,眼中腾起掩饰不住的焦急,连忙伸手将人往回拽:“小心!!”

秦君璃还算分得清场合,见好就收,顺着云夜的力道一转一收,稳住身形后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

“哎哟!!”

然而谁知馨香软玉还没抱紧,却被细长一物撞上鼻梁,带来一阵酸爽的痛意。

秦君璃气的想要杀人,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将怀中的女人松开,怒气腾腾的骂道:“他们给你留了什么鬼东西?!”

男人一边揉着自己的鼻梁一边朝云夜身后看去,待看清那个细细长长,仿佛剑匣一样的东西时,眼中精光一闪,忽地就腾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别看了,不是离心剑!”

云夜看见了秦君璃眼底的那抹光,知他想歪了去,连忙没好气的一哂。

“哦。”

男人撇了撇嘴,又揉了揉鼻梁,这才将注意力从“剑匣”上移开。

“话说你怎么来了?”

云夜拾起地上的行囊,系在腰间,转身继续朝那高耸入云的仙鹤峰峭壁走去。

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句话却让秦君璃眼底的幽怨蓦然腾起,像是某种可怜的小动物,控诉着她的不告而别。

“我给你留了信。”

云夜竟是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凤眼一撇,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堂堂的青威军统帅、手握重权的靖阳王秦君璃,竟然在她面前装可怜?!

被人看见可不得惊掉了下巴!

“阿夜为了别的男人弃我而去,需要解释的事情又岂是一封书信能够说的清?”某只动物继续控诉。

!!别的男人?

什么叫别的男人?!

那是云非,是跟着她一路走来的云非!

这个家伙怎的不分青红皂白,连云非的醋也要吃?!

但想到这男人一看见她的留书,就二话不说跟了上来,云夜心中又暖意阵阵,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浅笑。

“你就这样跟来了,西北大营那边怎么办?”

“费托在我们手上,柯尔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他的反正有秦凉和庄成,出不了乱子。”

秦君璃说着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云夜走在了前面,让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女人眼神一荡,散发出不知名的光与热。

“你倒是挺看重秦凉!”

见秦君璃提了秦凉和庄成,云夜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叹道。

身为离宗宗主,她对这位素玉之主的身边人也是颇有了解。

原先庄成在暗,被他从玄麟卫调出、推上明面,以后估摸着会有重用。

就连那位平南王家的次子、秦凉小侯爷也一改颓靡、投笔从戎,摇身一变,成了靖阳王殿下的心腹大将。

可不管是秦凉、庄成,抑或是雷鸣,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云夜其实更想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问秦君璃借一个人,一个能够帮她解开归元剑阵、取回岫山岩玉的人,这只老谋深算、精明至极的腹黑狐狸是否会猜到她的目的,又是否能让她如愿以偿呢?

“可在本王心底,最看重的却只有一人。”

“恩……”

云夜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秦君璃松口,压根儿没听清走在身前的男人说了什么。

她的心不在焉却让秦君璃脚步骤停,忽地凝目转身,看向那张如皎月般清华的容颜。

“阿夜……”

“恩?”

云夜抬起头,望入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

明明只是一张黝黑憨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却让她透过毫无温度的人皮面具,看到那个风神俊朗、气质无双,如日月般留下深深烙印的男人。

看到他站在都河之畔,面迎朝阳、不惧不怒,诉说着历难归来的隐忍与厚重。

看到他站在濯青院墙下,背手而立、不惊不喜,彰显着常人不可企及的自信与野心。

甚至看到他站在阙谷的十丈高墙之上,气动山河、意震乾坤。

诛愚将、惩弱兵,用他的胆识与担当,扬我南秦军威、守我万里江山,成为外敌强虏不可逾越的铁臂雄关!

秦君璃,这个男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像生长万年的参天大树一般,深深的扎根在了她荒芜而又苦寂的心田之上。

让心底那片为他而生的绿洲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明修、姒族,甚至那个刻在记忆深处、曾以为会陪她终老此生的幻影……

沦陷,沦陷在这个男人的深情里——如此的彻底……

“阿夜。”

眼前那双如大海般深沉的眼中闪过从所未有的缱绻与温柔,像是汇聚了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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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所爱隔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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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可好?

云夜没想到秦君璃会在这种时候说这样一句话,如黑曜石般的瞳孔猛的一缩,闪过前所未见的异彩——

像是春风忽至、一夜之间花盈满树,又似烈火燎原、瞬间卷起无穷无尽的滔天热浪……

面前的女人不应不答,秦君璃也不急不躁,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眼中晶莹荏苒,满是化不去的缱绻深情。

“秦家人天性凉薄”——云夜透过那双比天高似海深的眼,突然想到世人对秦氏一族的评价。

无论是功绩显赫、名垂青史的开国先祖秦文雍,还是励精图治、将南秦推上鼎盛巅峰的神武帝秦若阳,甚至是孤僻寡断、纵容外戚把持朝政的崇政帝秦成晖,秦家男人对身边之人都是薄情寡淡、从未真正上过心。

可云夜却是知道,这样的“薄情寡淡”,只是世人的一己之见。

世人看的见秦皇列祖的雨露均沾、恩宠华冠,却不知道秦文雍背后有个许氏昭容,秦若阳背后有个姒女澹源。

就连那紧闭的武英殿地底,也二十年如一日的保存着一个女人的遗体,等待能有死而复生的那一天……

天性凉薄,是秦氏男人一贯的保护色。

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却展现出让人想象不到的疯癫痴狂——

为一个人,一个女人,毁家灭国、血染山河……而所不惜!!

秦君璃虽然身世成谜,却是不折不扣的秦氏后人。

那他的爱,到底是一时兴起的过眼云烟,还是刻入骨髓的深情眷恋呢?!

惊诧、欣喜,犹豫、迟疑。

云夜眼中泄露出了太多的情绪,多的让向来谋定后动的男人心中有些没底,眼中莹光渐去,只剩一望无际的执着与深沉。

“如果有一天,”

片刻之后,面容皎若霜月的女人忽的抬起手,覆上那双深邃无边的眼,声音淡若烟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得去一个君璃到不了的地方……”

到不了的地方?!

秦君璃心中警铃大震,不待对方把话说完,连忙将她的手从自己面上一把拉下,紧紧攥在手中,面若死灰:

“你要去哪里?!你会去哪里?!”

手腕上的刺痛传来,云夜面色微僵、连忙撇了眼,避开男人灼灼的视线,没好气的嗔怒道:“你那么激动做甚,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男人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将女人往自己怀中一拽,浑身上下散发出骇人的冷意:

“本王不信因果轮回,只信事在人为。只要阿夜与我同心,便不会有‘如果’的那一天。”

“咳…松…松手!!”被秦君璃猛的这一勒,云夜险些喘不过气来,连忙将手抵在男人胸前,给自己留点呼吸的空间。

奈何身前那人根本充耳不闻,手下越发用力,直叫人动弹不得半分:“就算不同心,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辈子,阿夜都别想甩掉本王!!”

“若是离宗那帮老头子反对,本王就让玄麟卫踏平无念山;要是你那劳什子表哥不同意,本王就血洗嘉云东楼。没有人,永远不会有人,能够成为我和阿夜之间的障碍!!”

“没有人”,“永远不会有人”——

云夜听见秦君璃说出口的话,猛的一震。

手下一松,便放弃抵抗,直接将头抵在他的胸前,勾起无奈而又苦涩的笑。

身份与地位、权利与责任,每个人都是命运之轮的一部分,什么是“绝对会”,而什么又是“绝对不会”的呢?

北溟阴山,神女一脉。

阻挡二人的,不是明聿、不是明修,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姒女一脉、万千族人回归家园的企盼与决心!

就算她有办法打开避世屏、在族人回归后逃离女族,同秦君璃归隐山林,没有神女支撑的北溟阴山,又能在世人的野心下存在多久?!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要是所有的爱恨都能不顾一切、毅然而又决绝,又何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情仇往复?

云夜伸出手,抱住秦君璃的腰身,嘴角的苦涩慢慢沁入心中,变成眉间化不去的悲凉,编制着最为动听的谎言:

“没有人——也永远不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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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终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或许在云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两个人都清楚,所谓的答案,没有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都只是口说无凭的许诺与安慰。

夕阳未下,阴冷的山风灌入山谷。

掠过遍布毒物的灌木,化作发间眉稍的凝露。

“到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驻足,浑身上下绷紧,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云夜不敢大意,连忙敛了四散的思绪,脚尖在原地一踏,箭步上前,与秦君璃并排而立。

“这是……”

眼前妖异诡谲的场景让女人猛的一震,瞳孔剧缩,情不自禁从脚底窜起一阵恶寒。

蛇窟——一个汇聚了无数红尾蝮蛇的蛇窟!!

四丈见宽的蛇窟向下凹陷半丈,像是天然形成,却又边缘光滑、存在些许人工雕琢的痕迹。

入目间草木不存,唯有红黑相间的无骨动物弯曲扭动,游走穿梭在林立的白骨之中,发出“嘶嘶”吐信的声响。

像是贴着人的皮肉掠过,带来粘腻瘆人的恐惧之感。

“仙鹤峰下的蛇窟。”秦君璃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了眼对面光滑裸露的峭壁,解释道。

屹立在二人眼前的峭壁唤作朝天壁,高耸入云、植被不生,恍若被巨斧凌空劈下,有种孤险绝立的磅礴气势。

这样难得一见的奇景大多是文人骚客笔下的鬼斧神工之作,本该引了世人观摩赞赏,可这朝天壁却屹立在了川蜀的群山秘境,成就了浮音胜地的艰险奇峻、神秘莫测。

“难怪没有人想过从北麓上山!”

云夜瞅了眼坑内蠕动扭曲的软体动物,连忙挪开眼,站在坑外两丈远处,叹了口气道。

光是北面布满毒物的谷地和这片难以攀爬的峭壁,就让无数人望而却步,谁能想得到通往朝天壁的必经之路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红尾蛇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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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天然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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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壁下的红尾蛇窟虽然是天然形成,却处处透露出诡异。

尤其蛇窟北岸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芒鼠尾草,将上百条红尾蝮蛇禁锢在一方天地之间,进不来出不去,生生多了一种“圈养”的味道。

“这蛇窟……”云夜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八成如你所想,是浮音楼养在这朝天壁下,看守北麓峭壁的。”

秦君璃与琴圣周拂光相熟,自然知道北麓这条艰险难行的上山之路。

可红尾蝮蛇的蛇窟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也不知道这些毒蛇是一直存在于此,还是后来才被人找过来圈禁喂养。

“想要从朝天壁上浮音楼,就必须穿过这片蛇窟。”

云夜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地形,想了想道:“只有四丈,如果用封情丝借力,应该不成问题。”

封情丝纤细坚韧,只要能够用内力打入朝天壁的高处,便可带着两人不费吹灰之力的越过阻碍,落在对面的峭壁之上。

只是……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秦君璃往左边走了两步,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摸了摸,表情显得严肃而又凝重:

“你来看,这仙鹤峰的石质。”

云夜闻言走过去蹲下身,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指,在岩石表面一摸而过,捻着细小的石屑面露诧异:“金刚岩?!!”

“对,就是金刚岩。朝天壁上面怎么样不好说,但最起码目前能够看到的部分都是这种石质。”

金刚岩质地坚硬,刀箭不入。除非风化的厉害,一般难有植被在其表面扎根生长。

以凹谷的风速和金刚岩的硬度来计算,从四丈之外甩出的封情丝,最多在峭壁上扎出一个凹槽,根本不可能穿透石壁,形成借力点!!

就算勉强为之、通过多次撞击将封情丝末端的乌金扣打入石壁表面,也未必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

一开始就失败还好,万一在半路脱落失力,岂不是要让人掉入蛇窟正中、成为那些阴森毒物的果腹大餐?!

无路可行——除了从半空飞过去,否则真的没有办法越过这条不容靠近的天然屏障!!

“没有借力点,不能用封情丝。”

云夜站起身,说着往后退了退,伸出手臂感受了一下谷地渐起的横风。

秦君璃猜到她的意图,抬起手在女人的肩膀上一压,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可能的。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飞上朝天壁。”

明白秦君璃说的是事实,云夜嘴角向下一撇,无可奈何的叹道:

“那怎么办?!都走到这里了,难不成像云冬他们一样,原路退回去?”

如果现在退回去走川中上浮音楼,浪费时间事小,重要的是很难避开在城内守株待兔的观真与云央。

且不说观真乔星此次尾随而至的动机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为了悄无声息、掩人耳目的带回高懿。

光是云央这次违背宗主令孤身下山,就让人心中疑虑陡生,不得不小心行事。

好不容易找了一条能够避开所有人、直达观云海的捷径,她怎能原路返回,再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那几人的眼下?!

没有办法越过红尾蛇窟,云夜心中甚是烦躁。

然而她身边的男人却是嘴角一勾,眼中闪过睥睨天下的自信与狂傲:

“退回去?!有本王在,怎会被这区区蛇窟拦住去路、让阿夜无功而返?!”

男人话语中的自信张扬让云夜额角突了突,有种莫名的恐慌:“你待如何?”

秦君璃挑了挑眉,斜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看了云夜一眼。

就是这样一眼,让本就烦躁的女人心中更是没底。

愈发后悔没有戳破他的身份阻止他入蜀,而是釜底抽薪,选择带着他从仙鹤峰的北麓上浮音胜境!

她怎就忘了这位靖阳王殿下也是个心有沟壑的主,会时不时的蹦出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想法和行为呢?!

事关离宗和姒族,云夜别无选择。

高懿与云非,一个是作茧自缚的姒族后人,一个是忠心耿耿的离宗弟子,再加上浮音楼月卿。

三人错综复杂的身份过往,让身为一宗之主、一族之长的她不得不亲临浮音胜境,将所有的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明白月卿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明白他为何要对高懿下手?

明白他到底把云非弄到了哪去?

还有云藏云桦,是否还安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秦君璃,那个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让云夜现在也不知道带他独闯浮音楼到底是对是错了。

秦君璃不知女人心底的纠结与后悔,敛了眼底算计的精光,毫不迟疑的开口道:“用轻功,我托你上去。”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让身侧的女人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开口就是拒绝:“开什么玩笑,你托我上去?然后呢,自己掉下去喂蛇?!!”

喂蛇?!

秦君璃眯了眯眼,不知云夜哪来的奇怪念头。

他自认还没重口味到这样的程度,想要同那一窝黏腻扭曲的无骨动物来个亲密接触。

于是没好气的抬起手,在女人眉心一弹。

如愿以偿的看见对方被痛意一激,“唉哟”一声捂住额头,一脸哀怨的怒目而向。

只见男人嘴角勾起一抹邪吝狡猾的笑,缓缓凑近那张如皎月般玉白潋滟的容颜:“阿夜还没亲身试用过呢,就舍得为夫去喂蛇?”

“……”

秦君璃突如其来的调笑让云夜面上染了一层红晕,明明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是说自己确实没有“亲身试用过”,还是说自己“舍得他去喂蛇”?

不过男人占了口头便宜后却是气息一敛,瞬间恢复成冷静自持、沉稳庄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风流浪荡的靖阳王只是别人的幻想。

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踹进面前的红尾蛇窟!

“封情丝虽然打不进金刚岩,但朝天壁也并非无处落脚,只要阿夜上了崖壁,再用封情丝将我救出便好。”

秦君璃说着转过脸,目光灼灼的盯向云夜的眼,眼神中满是不可直视的信任与爱恋:

“为夫可是把命交给了夫人哦!夫人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可得小心仔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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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观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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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冰冷的蛇信从眼前一闪而过,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收藏本站

秦君璃甚至看见那条红尾蝮蛇的眼中腾起一抹阴毒的兴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顿美味的大餐。

幸亏云夜出手及时,催动着封情丝从高处追下,“咻咻”几声就绕紧了他的腰,拽着人往崖壁上飞去。

不然秦君璃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不改色的与这些无骨动物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吞入腹中,消化成为一堆残渣。

纤细晶莹的天蚕丝受到主人气血的驱使,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收。

直到秦君璃找到踏脚处、借了力往上一翻,才一圈一圈的解开,“咔哒”一声收进云夜腕间的乌金镯。

“阿夜可真是狠心。”

秦君璃提气而上,借着微凸的山石稳住身形。

却出人意料的往旁边一斜,紧紧揽住云夜的腰身,在她耳边幽幽叹道。

男人意有所指的抱怨让云夜一惊,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一边撇过脸装糊涂,一边腹诽这只狐狸的敏锐与算无遗漏。

自己不过故意晚出手了片刻,想让他体验下坠入蛇窟的感觉,竟然都被看了出来!

感受到男人如火如荼的视线,和腰上越收越紧的力道,云夜连忙转移话题:

“这朝天壁有多高?只要一直往上就能到达浮音楼吗?”

秦君璃哪里猜不到这女人的心思,只是不愿同她计较,冷哼一声:“具体多高我也不知道,两百来丈是要有的吧!”

两百丈,不过一座紫霄山的高度,放在平地上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这两百丈需要完全借助人力、一步一步的沿着朝天壁往上爬,就格外考验人的内力和耐力了。

加上峭壁谷地的红尾蛇窟,无疑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让一般人望而却步、早早放弃了从朝天壁登顶的打算。

可云夜不是一般人,那位靖阳王殿下亦不是寻常人。

两人只是相视一眼,便运气提力、一前一后,像两只直冲云霄的雀鸟般,朝着烟拢云绕的崖壁顶端攀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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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九霄三千里,潮落海平万目新。

观云海是浮音楼内地势最高的一块平地。

站在观云海上,远观沧海沉浮、近看云雾散聚。

山风雨露中体会往复来去,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虚无缥缈的飞升之感。

时至申酉,观云海上没有太多人,只有两个浮音楼的小弟子抱着琴而坐,似有似无的拨动着手下的琴弦。

“清欢,这观云海有什么好,你怎的就这么喜欢往这儿跑?”

说话的那人年纪不大,听声音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被萦绕的雾气遮住容貌,叫人看不清长相。

倒是被唤作清欢的少年幽幽一笑,转过头,露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

“图个清净呗!公子一回来,承露阁就不让人靠近。难道炎禾你想去天柱殿听平遥练琴?”

说着指尖微微一动,腿上的空桐琴散发出低沉厚重的铮鸣。

“平遥?!”

清欢提了一个人名,让炎禾的声音连忙提高了八度,像是听见什么洪水猛兽:“她不是在后山地柱殿的吗?怎的又过来了?!!”

“平秋师兄下山了,地柱殿没人看管,所以……”

“所以她就又溜到前山来了?!”少年一声冷哼,话音中透出些许不屑:“整天不好好练琴,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怪筑篱师兄不待见她!!”

平遥年纪小,又正值少女怀春之时,对筑篱师兄生了爱慕之心,难免粘人了些。

清欢炎禾上山时间短,不敢当着人面评价这位师姐的所作所为,眼见观云海四下无人,这才不设防的随便说道了两句。

只是两人的抱怨没被楼中弟子听到,却被两个沿着朝天壁攀爬而上的陌生人听了去。

云夜同秦君璃沿着峭壁一路向上,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刚想翻上观云海,却听见有人说话,只好脚步一顿,缩在了崖下。

听见两个小弟子说着浮音楼的家长里短,凝目相视,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秦君璃指了指头顶的位置,示意云夜稍安勿躁,等两人离开再上去。

好不容易过了凹谷、又费了这么大劲爬上朝天壁,云夜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冲出去惹人注意。

于是点了点头,在崖壁上寻了块突出的石头稳住身形,耐心的等那两人说完话。

奈何两人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这样在云雾缭绕的观云海上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了起来。

“对了,听说前几天公子回来带了几个人,你可知对方是个什么来历?”

炎禾话多,听说平遥在天柱殿就不想回去体验“魔音”灌耳,于是寻了几日前的事情同清欢八卦。

“关在承露阁的那几个?”面容青涩的少年皱了皱眉。

提到承露阁,清欢就想到当初筑篱师兄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只是山上许久没有进过外人,让他心中又忍不住的浮了些许好奇。

好奇这些人的身份、好奇公子带他们上山的目的、好奇这浮音楼是否真的像师兄们说的那样,已经沦为了月卿公子的玩物……

同样好奇的还有炎禾:“佟志说他看见公子亲自带人入了承露阁,至于关在哪我可就不清楚了。”

仙鹤峰楼阁众多,但供人使用的也就那么几个。

承露阁建在半山之中,阁前辟了大片平地,原本是用于一年一度、享誉南北的“遗音盛会”。

只是这“遗音盛会”已经许多年没有举办,尤其在楼主周拂光将楼内事务交给月卿公子、闭关不出之后,承露阁更是被那位公子彻底搬空、挪作他用。

炎禾与清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看过。

诺大的宫殿里空无一物,只剩几根怀抱粗的木柱和脚下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显得幽森而又恐怖。

哪里还有以前人声鼎沸、余音绕梁的浮音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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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遗音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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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清欢又开始练那首“破阵曲”,炎禾便知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无趣的摸了摸鼻子,撂下一句“我先下去了”,便不等同伴回应、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通向山下的石阶中。

炎禾一离开,观云海上便只剩清欢一人。

坐观云海浮沉,神会琴乐琤崆。

纵然只有一人一琴,却让这位浮音楼的小弟子如临仙境,全身心的投入琴乐的世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两个人——

正是见炎禾离开、从崖边翻上来的云夜与秦君璃!

秦君璃背手而立。

听清欢半曲“破阵”,眼中盈光一闪,浮现些许欣赏之意:

空桐音色低沉,不适合绵绵细腻的抒怀之乐。

这个唤作清欢的少年孤坐山巅云海,竟然不受环境所扰,将一曲“破阵”弹的慷慨激昂、杀气四射,又岂是一个刚刚学艺的小弟子能够达到的境界?!

琴音层叠而上,渐入高潮。

那位靖阳王殿下被乐音感染,眉头紧蹙,心中生出一种提枪策马的杀伐之气。

然而满腔豪情刚刚腾起,清欢手下的高阶羽音却突然一滑,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直接将人淋了个透心凉。

“你!!你……你是什么人?!”

清欢弹的贯注,秦君璃听的兴起,竟没人发现灰衣素服的云夜已经蹲在旁边许久,一脸懵逼的看着那些波动跳跃的琴弦。

憋了许久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在琴弦上一按,让一首“破阵曲”在最高亢的地方戛然而止。

清欢受惊,站起身往旁边一跳,吓得腿上的琴向下翻坠,眼见就要落地断成几半。

还是他面前的女人眼疾手快,一个拂袖翻手,便将那把空桐琴由下至上卷入了自己手中。

“我站了许久你都无甚反应,怎的这会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搂着空桐琴的女人似乎不能理解他的错愕,嘴角一撇,面露疑惑。

倒是清欢最初的惊吓缓了过去,拍着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

复又盯着云夜的那张脸,眼底腾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惊艳,吞了吞口水:

“我…我我没见过你们,你…你你是什么人?!”

云夜见这浮音楼的小弟子心思单纯,忽的起了坏心。

将琴往对方怀中一塞,便敛了身上清冷的气息,眼角一挑,绽放出神秘莫测的浅笑:

“我一直在这观云海静心修炼,自从你来了之后就常常‘吱吱呀呀’的吵个不停,这会儿还好意思反过来问我是什么人?!”

清欢自幼跟着鸾凤先生习艺,哪里见过这等容貌潋滟、如妖似仙的女子。

听她这么一说,当真以为自己撞见了借着仙鹤峰灵气修行的散仙。

被对方视线一扫,顿时脸上腾起一片红云,手足无措的抱紧了自己的空桐琴,一副羞赧青涩的模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打…打扰仙、仙子修行了……”

“噗——”

云夜从未见过这么好骗的人。

自己信口拈来的谎话,连云雪都不会相信半分,这个叫做清欢的浮音楼弟子不仅信了,竟然还郑重其事的给自己道歉!

让她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清欢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最后还是秦君璃实在看不下去,忍着酸涩的醋意移步上前将人敲昏,才让云夜抬手微咳,掩了眼底的笑意。

“已经上了观云海,阿夜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男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看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眼,开口问道。

说到了正事,云夜便敛了笑意、看了眼通往山下的石阶,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按他二人所说,月卿一回来就入了承露阁。这承露阁,恐怕我们要先探一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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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峰楼阁众多。

站在观云海向下看去,一片飞檐雕栏,此起彼伏的掩在山雾葱郁之中,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殿”,哪里又是“阁”。

见走在前面的女人抬了抬脚,还未落地又犹豫的收了回来,秦君璃挑了挑眉:

“不是说要一探承露阁吗?阿夜这是在做什么?”

“呃……”

见秦君璃开口询问,云夜面露囧色。

想了想,还是默默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要么我们还是把那个‘清欢’弄醒吧!这么多山头、这么多楼阁,到底哪个才是承露阁?!”

“……”

秦君璃闻言抖了抖嘴角,好一阵无语。

先前见她毫不犹豫打发了云冬几人原路返回,还以为执书阁早就将浮音楼上下打探清楚、给这位宗主大人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

哪里知道她竟然对乐界赫赫有名的“承露阁”一无所知?!

只见那位靖阳王殿下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瞥了自己一眼,云夜连忙垂了眼,掩了面上的尴尬。

“浮音楼出自琴仙独孤之手。独孤当年以两弦的半琴闻名天下,加上琴圣周拂光的发扬光大,浮音楼便成了名动九州的的‘浮音胜地’。”

男人抬脚迈步、走到云夜身前,一边带着她往下山的方向走,一边说着浮音楼曾经的底蕴与辉煌。

“‘承露阁’虽然称作‘阁’,却是浮音楼的主殿,建在仙鹤峰的半山之中。殿前辟了大片平地,用于一年一度、享誉南北的‘遗音盛会’。”

遗音盛会?!

云夜盯着秦君璃的背影,眉头微皱。

她似乎在执书阁的藏书中看过这个“遗音盛会”,当时还纳闷不过是弹弹琴、寻寻乐,怎的就能造成万人空巷、雀鸣鹤唳的浮音盛景?!

更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遗音盛会”,竟然和浮音楼的“承露阁”有关!!

“这些年周拂光一心向道,加上二十多年来南秦北齐一直没出什么琴艺大才,‘遗音盛会’的风光便逐渐被人淡忘,导致如今断了四年也无人问津……”

秦君璃的话语中有些唏嘘遗憾,让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眉头越皱越紧。

这“遗音盛会”不就是自己前世的音乐会嘛,到底有什么稀罕的地方,值得这些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跑到仙鹤峰上来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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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转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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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禾,你看到清欢了吗?”年纪稍长的浮音楼弟子拦下路过的炎禾,开口问道。收藏本站

“师兄可是有什么急事?清欢在观云海呢!”

浮音楼中等级分明,问话的又是天柱殿的师兄,炎禾自然不敢怠慢,话语间垂手敛目,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他在观云海,就等他下来再说吧。”

被炎禾称作师兄的那人似乎只是看见了熟识的师弟,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后便背手转身,不慌不忙的朝岳山阁走去。

徒留炎禾站在承露阁前,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在心中嘀咕:

怎的最近大家都奇奇怪怪的,这般叫人捉摸不透呢?!

咚——

然而炎禾刚嘀咕了一句,忽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传来。

惊的他表情一凛,连忙缩着脖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承露大殿。

只见通体乌黑的建筑阴森诡谲,立在那儿恍若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让人从脚底窜起一丝寒意,根本忘了怎么呼吸。

炎禾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想起筑篱师兄的叮嘱,不敢多留。

转头便滋溜一阵小跑,离开了这个生人勿近的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承露阁?”

待所有人都走了远,一男一女才幽幽的从山石之后转出来。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岿然屹立却颜色诡异的建筑,挑了挑眉问道。

“唔。”

身边的男人应了一声,眼中神色莫名,似乎也有些惊诧:“确实是承露阁,只是……”

平石砌玉、傍山而立,承露阁建在仙鹤峰的半山腰,确实有种坐看云起云浮的飘渺之意。

只是这黑色的外漆是什么鬼,哪有人将好端端的大殿漆成这副模样、让人感受不到半点阳瑞之气的呢?!

“传说中的‘遗音盛会’,就在这样的地方举行?!!”

云夜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开了口,严重怀疑起这些风雅之士的品味。

“以前可不是这样……”身侧的男人见云夜质疑,有些无奈,幽幽叹了口气。

“以前?你来过??!”

云夜闻言转过头,话音拔高了几度,显然对秦君璃来过浮音楼这件事甚是诧异。

“我与琴圣相熟,先前受他之邀参加过‘遗音盛会’,自然来过这浮音楼。”

见对方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发深沉奇怪,秦君璃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那会儿走的川中,没有亲临蛇窟的‘独特经历’。”

刻意在“独特经历”这几个字上咬了咬,显得委屈而又可怜。

让身边的女人嘴角一抖,浮起些许心虚。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恍若惊雷在脚底炸开。

闷响从半山地底传出,显然距离地表不是太远。

两人甚至看见承露阁前铺地的青砖上下晃了晃,震荡起一片浮灰。

只是待他们各自掩着口鼻往后退时,异动又瞬间消弭了下去。

待片刻之后尘埃落定时,一切恢复原样,根本看不出先前发生过什么。

云夜与秦君璃对视了一眼,心中浮起同样的疑惑。

本以为这闷响要引来众多浮音楼弟子查探,两人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

谁知等了许久,莫说惊慌失措的“查探”了,就连路过的人影都没有半个!!

到底是这震动并未传远,还是浮音楼上下都习以为常、根本不担心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

“走,我们进去看看。”

秦君璃眸光一沉,眉间显现一抹凝重。

提气用力,一息之间飘出数丈,就这样消失在了半掩的殿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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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除了静之外还是静。

昏暗空旷的承露阁大殿中只燃了一盏灯,一盏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烛灯。

由于空气没有流动,烛灯的火苗笔直向上。

偶尔随着上升的热流晃荡一下,便带着殿内的暗影好一阵摇摆晃动,让人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瞬间绷紧,生怕从某个阴暗无光的角落里突然冲出吃人的猛兽。

云夜跟着秦君璃进入承露阁后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在门边站定,将这座赫赫有名的琴音圣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承露阁的大殿还保留着当年门庭若市时的模样,九柱一十八梁,肃而不重,柔而不妖。

然而殿内的物品早就被人清了空,只剩下一把宽阔结实的金丝楠木椅,安坐在大殿的正上方,诉说着承露阁曾经的历史与辉煌。

“这承露阁好生奇怪。”

云夜的视线从地砖的倒影上收回,抿着嘴,若有所思的嘟囔了一句。

不出意外的落入了男人的耳。

然而秦君璃却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背起手,以一种闲庭漫步的姿态朝殿中走去

为了能以“阿牛”的身份随离宗众人入山,秦君璃刻意穿了一双厚实的兽皮鞋。

兽皮鞋简陋破旧,却柔软坚韧,与承露殿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砖一接触,发出均匀细腻的“咚咚”声。

男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萦绕,再度传回殿门前时却变成了“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让门边的女人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承露阁出自琴仙独孤之手,‘余音绕梁’的设计全天下再也找不出其二。”

秦君璃站在殿中回过头,浅笑盈盈的看着一脸惊奇的女人:

“从殿门到后壁,九根殿柱之间除了人声之外的任何声音,经过转音梁的折射都会变成乐音。高低远近不同,乐音的轻重缓急也会有所不同。”

云夜闻言瞬间明白了过来,这“转音梁”分明就是个大型的变声器嘛!

只不过变声器变的是人声,而这承露阁变的是物声罢了。

可是……

“如果只是单纯的转音,自然凸显不出这承露阁的奇特之处。”

秦君璃似乎猜到云夜心中所想,挑着眉对站在殿门后的女人勾了勾手指。

奇特之处?

云夜皱了皱眉,不疑有他,抬了脚便朝男人走去。

奈何还未走近,却被身前那人猛的一拽,落入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

“秦君璃!!”

咔哒——

云夜甚至来不及开口喝斥,便觉脚下一空。

两人踩着的那块地砖在机关转动的声响中瞬间下沉,带着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阴森黑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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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余音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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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

两人没坠多久便落了地。

然而那家伙明明开了机关却不告诉她,还故意寻了理由诓她一起下来,将云夜气了个半死。

在半空中就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了过去,恨不得能直接将秦君璃踹到朝天壁下面去喂蛇。

男人在黑暗中幽幽一笑,微微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云夜气不过,还想追上去再补一脚,奈何背后凝滞的空气却是突然流动了起来,让她一凛,连忙收了攻势。

脚尖在地面一踏,借着冲力朝身前那人一扑,抓着人就朝角落扭去。

两人刚藏好身形,黑暗中便亮起若有若无的光。

只是那光隔得甚远,只有巴掌大个小点,伴随着回荡的脚步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两人移来。

云夜在黑暗中皱了皱眉,摸了摸身边的石壁,以两人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承露阁下面有密室?”

“我以为阿夜要问为夫怎么打开这密室的呢?!”

秦君璃这时候还不忘调笑,让云夜恨的牙痒痒,无声的翻了一个白眼。

转念一想这只狐狸又看不到,便伸出手在他腰上狠狠一掐。

“唔。”

秦君璃感觉到了腰上的痛意,发出一声闷哼。

却不退反进,一把将身侧的女人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周拂光说的……阿夜真狠心!”

温热的气息从颈边一拂而过,脚底窜起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让云夜不由自主的往旁边躲了躲,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离秦君璃远一些。

奈何秦君璃非但不松手,反而又若无其事的开了口:

“承露阁从外表看平平无奇,只是浮音楼建在仙鹤峰半山、供一年一度‘遗音盛会’使用的大殿,其实里面的设计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秦君璃这时候说起承露阁,让云夜微微一凛,无奈的抬头看了眼前方。

眼见远处的亮光越走越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走到两人身前。

如果两人还在拉拉扯扯上浪费时间,这“承露阁”的秘密就注定只能听到一半,另外一半能不能听到,最后还是得看这个男人的心情。

在心中默默一盘算,云夜咬了咬牙,脸色一赧放弃了挣扎,示意秦君璃赶紧说。

见怀中的女人安分了下来,秦君璃心满意足的在云夜光滑细腻的脖子上蹭了蹭,继续说道:

“开启这个密室的机关叫‘余音绕梁’。从殿门到第三根殿柱,一共三丈远,只要在这三丈的距离中发出固定间隔的九个音节便可触发机关开启密室。”

固定间隔的音节?触发机关?!

原来是这样!!

云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大悟。

难怪平日甚是小心的老狐狸入了殿门就径直往前走,完全不怕有诈,原来早就知道了这“承露阁”的机关设置!!

只是……

女人皱了皱眉,先前压下的疑虑又冒了上来。

只是周拂光已过花甲之年,这两人的交情到底得好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那位名冠南北的琴圣将浮音楼的秘密悉数相告?!

“‘余音绕梁’只是浮音楼最上层的机关,越往下越是难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君璃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而又严肃,让云夜的心一沉,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做好心理准备——寻迹而来的她,确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月卿行事缜密,能在玉西那种地方悄无声息的掳走高懿玉睢,说明这个人不是一般头脑简单的江湖人可以比拟。

且不说他抓了高懿母女的目的,光是能让云藏云桦甚至云非悄无声息消失的手段,就让云夜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执书阁探不入川中,消息只有先前朱雀传来的那些。

眼下云夜只知道高懿玉睢在月卿的手中,被他一路翻山越岭、带上了仙鹤峰。

那云非呢,那个总是喜欢在她身边絮絮叨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师弟云非呢?!

是否也在这浮音楼中,是否又安然无恙的……活着呢?

云夜没有说话,秦君璃却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人,我绝不会允许阿夜你冒这么大的危险、孤身一人独闯浮音楼。但我知道,云非在你心里很重要,就像前洲、雷鸣、庄成于我一般。

对我们来说,他们不是下属、不是棋子,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是不能轻易放弃、希望能够一直走下去的兄弟与亲人……”

“但是阿夜,”

男人将身前的女人抱入怀中,紧紧的贴近她的脸颊,话语中有种让人心碎的卑微与可怜:“答应我阿夜,无论什么时候,不要为任何人而离开我好吗?阿夜……”

“君璃,你……”

云夜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君璃。

仿佛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手握重权的靖阳王,不是振臂一呼、万甲齐鸣的青威军统帅,而只是一个深情不悔、祈求眷恋与爱的普通人。

低微的让人心酸,渺小的让人心痛。

云夜只好转过身,透过朦朦胧胧的黑暗,看向男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

轻轻抬手覆于其上,似乎想要替他遮住人生所有的晦涩与阴暗。

秦君璃看不见眼前的挚爱,心底涌起一阵慌乱。

正要将女人遮在自己眼上的手拿下,却突然感觉唇间一暖,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覆了上来。

“秦君璃。”

云夜将男人压向身后的石壁,凑近他的耳边,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坚定如铁:“相信我,请一定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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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谁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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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天边一阵惊雷,将软榻上撑着脑袋浅眠的上官明修惊醒。

男人猛地坐起,心底一突,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石般喘不过气,瞬间躁郁不堪、睡意全无。

他站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伸手一推。

稀里哗啦的雨声伴着阴冷的腥气扑面袭来,让这位温润如玉却又坚韧睿智的执玉阁阁主有片刻的微愣。

下…雨了。

又下雨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粘腻的雨夜。

那年他刚满十八岁,带了一队人从玉西出发,途径幽北、西池、徽胶,横跨大半个南秦准备从嘉云城入齐行商。

南地富庶,百姓淳和。越往北走,民风越是彪悍。

上官家的公子不会武,却是这一行二十人的主心骨。

一来他是货主;二来这条路上官明修已经走了五六遍,哪里有集镇、哪里需要露宿,哪里需要打点、哪里需要威慑,他都一清二楚、牢记于心。

只是没想到刚入了嘉云北面的紫霄山,便遇上了全副武装的山匪。

伴随山匪而来的,还有天边炸开的惊雷,与倾盆而下的秋雨。

狂风骤雨中上官明修带的车队被人包围偷袭,一阵负隅顽抗过后,死伤大半。

他知道这些山匪求财,便狠下心来散财消灾,谁知对方贪得无厌,竟是看中了他贴身收藏的一枚玉簪。

玉簪本身不值钱,却雕工极好。

簪尾处雕了三朵栩栩如生的优昙花,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绽放,盒子一打开便给人一种春临大地、满目红灼热的惊艳之感。

上官明修深知这只血玉簪对他的意义、对他背后那个神秘氏族的意义,握着玉簪誓死不放,便惹了那些红眼的山匪大开杀戒。

身边的乔星乔月接连重伤、眼见明晃晃的大刀就要从头顶落下,却从他身后的大树上翻下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

那人似乎提着剑,踏风而至。

他的剑很快,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招式。

甚至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缴了山匪所有的兵器,夺回了对方手中的玉簪——不杀一人、亦未伤一人,完全一副坦荡怀德的君子之风。

“簪子很重要?”

救他的只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执着一把细薄的长剑。

手中长剑锋利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却握着自己的簪子,挑着眉问道。

“是。”

上官明修看着少年手中的玉簪,点了点头,如实相告。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这簪子就会分文不值,甚至会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身前的少年闻言眉头一皱,如夜幕般的眼中瞬间腾起一抹的凝重:“哪怕如此,你还是觉得它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那人只有十二三岁,眼神犀利,有着不合年纪的沉稳睿智,让当时的上官明修闻言一愣,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迷茫。

是啊……没有他,便不会再有涯漈族女生前缔结的婚约。

没有婚约,这血玉婚簪便感应不到一玉双生的另外一只。

感应不到另外一只,又如何找得到失踪了整整十二年的姒族族女?!

他是不能死,可若没有了血玉婚簪,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好好收着吧,不管是性命重要还是玉簪重要,终归寄托了许多人的希望。人生苦漫,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希望……

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的落下,十八岁的上官明修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眼神灼灼的看着少年的背影,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越下越大的雷雨之中。

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一扫十八年的混沌荒噩,变得清明而又炽热。

希望——是啊,支持他们这些人挣扎顽抗、一代又一代矢志不渝寻找族地的,不就是回归家园的希望吗?!

只是他当时不知道所谓的“少年”其实是个“她”,亦不知道少年根本就是冲着他手中的那只血玉簪而来。

少年便是瞒着众人、偷偷溜下无念山的云夜,也是后来助他统领南北商会、成为离宗执玉阁主的云夜,更是那个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将要带领他们远离外世纷争回归北溟族地的族女——云夜!!

疾风无情,将雷雨打上斜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站在窗前的男人甚至感觉有些雨滴透过半开的窗,溅上自己的脸,带来透彻心扉的凉意。

“希望……”

只见上官明修抬起手,伸出窗外。

雨滴便接二连三的坠落在他掌心,不一会儿汇聚成片、复又从指缝中一点一点的流逝消失。

男人忽地浑身上下染上一种恐慌惊骇的情绪。

希望——她从来都是姒族上下的希望、是他上官明修的希望。

自己才是她命定的夫,为什么、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爱上别的男人?

为什么要将她拱手让人、要以大哥的身份看着她和别人恩爱缠绵共许白头?

为什么要违背本心,放任她和一个注定踏不进北溟阴山的秦家人纠缠不清生死难忘?!!

心底的嫉妒疯狂生长,但叫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变得陌生而又扭曲。

只见向来儒雅沉稳的男人脸色一沉,浑身上下瞬间散发出骇人的冷冽,转过身对推门而入的小厮下令道:“去把乔诸找来!”

新来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脸色不愉,连忙垂头敛目,道了声“是”,片刻不敢耽搁的朝前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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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哥哥要黑化了,我们家的严律哥哥在哪里摸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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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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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就不吃,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所有人都求他活下去啊!”

脚步声越走越近,原先巴掌大的灯光也渐渐明朗,让躲在石柱后的两人看清了承露阁地底密室的布局。收藏本站

密室只是间普通的石室,约莫两丈高。

但凡会些功夫的,触碰机关掉下来都能够安安稳稳的落地,并不会受伤。

只是这石室并非密闭,而是像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中厅一般,在前后两个方向各开了一条甬道。

甬道又深又黑,也不知通向哪里。

说话的是两个楼中弟子,年纪不是太大,从左边缓缓走来。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比平常人慢了许多。

两人似乎并未察觉这石室里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石室,朝右边的甬道走去。

“哎,行了行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那他的性子?”

“就是知道才气不过啊!”一瘸一拐的那人说着话语中就染上了怒气: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怎的每次轮到我们送饭,就一副发狂的样子,这次又是把饭菜都打了翻!”

“你随他去好了,公子不让他死,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见不了阎王。”

年纪稍大的那个顿了顿,似是想到些什么,又拧着眉开口道:

“不过我可警告你啊,好奇心害死猫。你别管他怎么闹腾,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一时冲动只会给焦尾殿惹上麻烦!”

“知道知道,这不是没人嘛,我也就是抱怨两句,你可别和怀信师兄说。”

“现在的浮音楼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浮音九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嗯…”

直到或明或暗的烛光消失在甬道尽头、再也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一脸凝重的两人才从石柱背后转出来。

云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了看左边的甬道,这才扭过头问道:

“左边是什么地方?”

眼下石室只有两人,云夜这话自然是对着秦君璃问的。

只是没想到那位靖阳王殿下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才幽幽出声:“不知道。”

“不知道??”

女人的音调蓦的拔高,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

这人连解开“余音绕梁”的方法都知道,又怎会不知这地底甬道通向何处?!

然而不待她深想,男人又开了口:

“听那两人的意思,这里应该关了什么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都得亲眼确认下,不是吗?”

果不其然,一说到云非,眼前的女人瞬间气息一凛,变得严肃而又沉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就走吧,让我们看看这浮音楼,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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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中的空气沁凉干燥,不若寻常地道那般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云夜一边往前走,一边探出手沿着石壁一点一点抚过。

石壁的凝水程度和空气的对流程度说明二人离地表不远,甚至可能和承露阁前的平地只隔了几块地砖的距离。

但甬道里寂静无声,也听不到上方传来的任何声响,让她心中的揣测根本没有机会得到证实。

“琴圣之前可有提起过这位得意门生?”

秦君璃没想到云夜这个时候提起月卿,心中微微一震,却又连忙借着黑暗掩饰自己的情绪,平稳无波的回她道:

“浮音楼有三殿四阁,筑篱、平秋、怀信,都是周拂光的得意门生。

只是琴艺这种事,七分天赋、三分努力,说不准什么时候开了窍,便可扶摇直上、登峰造极。”

黑暗中的女人闻言皱了皱眉,心底的疑惑又一次浮了起来。

这次不像前两次那样被默默压下,而是像气泡一般浮出水面,“啵”的一声破裂了开来——

掩饰,赤裸裸的掩饰!

秦君璃这家伙定然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才一路寻了各种理由和借口千方百计的掩饰。

掩饰月卿的秘密、掩饰浮音楼的秘密,甚至掩饰他和这位浮音楼弟子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与过往!!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值得他费这么大功夫、连自己也要隐瞒呢?!

“秦君璃。”

走在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过身,秦君璃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觉得她忽的勾了嘴角幽幽一笑。

“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手指不要动。”

“……”

女人一句话,让本就静谧无声的甬道变得更加安静,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只剩无边的、能够将人吞噬的黑暗。

“唉……”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长叹了一口气,打破压抑沉闷的寂静、幽幽开了口。

“就知道瞒不过你。”

云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在玉西的时候,月卿找过我。”

秦君璃的话让云夜眉头一皱。

自从月卿在穹庐山甩掉执书阁的追踪后,便再未出现在离宗弟子的视线里。

就连抓了高懿玉睢、连夜赶回浮音楼做的也甚是隐蔽,并未让任何人发现知道。

这男人明知月卿的身份和自己寻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月卿、又为何要隐瞒自己呢?!

“不是瞒着你,只是那时候牵扯到柯尔克人,他说的话又太过匪夷所思。”

见对面的女人气息渐冷,秦君璃心中浮起一丝恐慌,连忙将人拽入怀中,好声解释道:

“本想等得到秦君逸的证实后再告诉你的,谁知阿夜你这么迫不及待就离开了玉西……”

“呵呵,这么说来还是本宗主的错咯!”

男人推卸责任的功夫一流,让云夜气不过,抬起脚就狠狠的对着他的脚背踩了下去。

“阿夜怎会有错,错的当然是我!!”

一向深沉内敛的男人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哄人手段,让云夜虽然气他的隐瞒,却也对他说的事情信了个七七八八。

“别贫嘴!说吧,月卿到底和柳东川什么关系?!”

前后稍稍一做联系,云夜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顺。

能够在澜庭玉家将柯尔克族的小王子费托抓个现行,定然是少不了月卿在中间牵线搭桥、引君入瓮。

边疆安定为大,秦君璃为了瓦解柯尔克人的阴谋,给月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无可厚非。

只是“秦君逸”三个字让云夜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羿王府幕僚柳东川。

柳东川和月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和联系?

他费尽心机辅佐羿王殿下上位,又是所求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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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无路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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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卿……就是柳东川。”

“怎么可能?”男人一句话在云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让她忍不住的开口反驳:

“先前在淮中执书阁查过月卿,虽然那时候他刻意做了隐藏,但一些多年形成的思维习惯却不会变……”

“是不是和柳东川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秦君璃替云夜说出了剩下的话,让她在黑暗中瞬间冷静了下来。

确实像男人说的那样,南辕北辙。

云夜甚至让淮中打探消息的执书阁弟子跑了趟梁京,得到的结论也是这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执书阁探查不到的内情?!

男人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垂了垂眼。

再次抬起时眼中染了莫名的晶亮,说了一句旁人根本不能理解的话:

“那阿夜有没有想过,月卿和柳东川可能是借用一个身体的两个……灵魂呢?!”

“两个灵魂?!”

云夜脸色一变,话音中带了前所未有的扭曲颤抖。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一个在前世经常听到、却从未经历过的词。

“精神分裂?!!”

这个词让秦君璃挑了挑眉,那日柳东川说起自己的病症时,似乎也是这么形容的。

“精神分裂?也可以这么说,但在医术上更属于‘癔症’的范畴。”男人顿了顿,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只是月卿的这个‘癔症’很严重,严重到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格、轮流借用封言青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与活动。”

秦君璃话里的郑重严肃让云夜心沉的无以复加。

她知道,能让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说出“很严重”这种话,说明月卿或者是柳东川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到了无药可治、无人能医的地步了。

只是无论是“精神分裂”也好,是“癔症”也罢,都不该成为他隐瞒自己的理由。

君璃,秦君璃。

你在背后到底和月卿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让他心甘情愿将浮音楼的机关秘术对你和盘托出呢?!

正如云夜所想,秦君璃知道红尾蝮蛇、知道金芒鼠尾草,根本不是因为他来过仙鹤峰。

试问一个身份敏感的靖阳王殿下,就算远离京城守陵八年,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的“遗音盛会”?!

那八年间,他最该做的不是韬光养晦、隐藏实力,等待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吗?!

所以这男人表现出来的对仙鹤山北麓的熟悉、对浮音楼机关的了解,并不是出自那个与他交好的琴圣周拂光,而是行事荒诞、根本让人想象不到的……月卿。

“那掳走高懿的是月卿还是柳东川?”

月卿的身份和背后的弯弯绕绕让云夜有些烦躁,在黑暗中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

“不好说。他这次摆脱玄麟卫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玉家人,设计的很是巧妙。”

秦君璃诧异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癔症”的说辞,眼神晃了晃:

“一行人穿过了万粱、旱河直接从小渡入了蜀,看上去虽然暴力直接,很像月卿的行事作风,但也不排除是柳东川在背后故弄玄虚,刻意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柳东川……

云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当初在梁京的时候知道羿王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却只将他当作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的弄潮之辈,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与他有这样的交集。

更是没想到,曾经那个运筹帷幄、花了三个月时间将羿王推上摄政王位的柳先生,竟然就是自己遍寻不得的浮音楼月卿!

精神分裂发作起来确实会让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判若两人。

可再怎么判若两人,毕竟是一个灵魂的阴阳两面——就像秦君璃说的,只是两种“人格”罢了,又怎会南辕北辙到这种地步呢?

砰——

忽地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云夜的沉思。

和先前在外面听到的一样,都是从承露阁下方的山体中传出。

只是刚才那声且重且沉,带着显而易见的震动。

而眼下的这声却只是单纯的高频巨响。

透过山体石壁,从遥远的地方振荡而来,叫人耳膜一痛,连忙捂紧耳朵、运气抵御。

“什么声音?!”

云夜与秦君璃被这巨响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得不暂时放下月卿的事情,加快脚步朝甬道的尽头奔去。

奈何出了细长的甬道、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两人就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底。

再往前就是冰冷的石墙,根本是个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噗——

秦君璃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火烛点燃,这甬道尽头的石室便在昏暗的烛火中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一丈见方的密室,和刚才两人坠下来的那间有些相像。

只是这间只有一个出口,连着两人方才走过的甬道。

“刚才一路走过来都没有岔路,那两人肯定是从这石室出去的。”

女人从秦君璃手中接过火烛,沿着墙根走了一圈,一边细细察看一边蹙着眉说道:“怕是还有什么机关。”

然而还未等她检查完,男人却是在石室正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浅笑盈盈的看着云夜,一手在石桌上轻轻敲击。

“别看了。”

“恩?”云夜扭过头,皱起了眉,看着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微弱的烛光照在女人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平添了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让石桌边的男人眼中腾起灼热的光。

“别看了,这浮音楼的机关都是以乐音控制。就算知道机关在哪,没有破解的曲谱,根本就打不开。”

破解的曲谱?!

想到承露阁大殿上的“余音绕梁”,云夜的脸色忽然变得晦涩莫名,有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深意。

既然找到机关也打不开,她干脆放弃。

两步走到石桌边坐下,也学秦君璃那样撑起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石桌上敲了起来。

“那殿下有何妙法,总不是在这儿同本宗主大眼瞪小眼吧。”

“还不至于坐以待毙。”

见云夜存了调侃之意,故意唤他“殿下”,秦君璃没好气的一笑,收了在石桌上敲击的手,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缱绻之意:

“既然我们出不去,就让这浮音楼的人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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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最后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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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云夜正惊诧于男人说的话,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感觉一阵气流从脚底涌出。

直接冲上头顶的石壁,复又兜头盖脸的扑下,迅雷不及掩耳的灭了这石室中唯一的光源。

嘎吱嘎吱——

咔嚓——

身边的石桌石椅在黑暗中挪腾移动,让她本能的往后一翻,跳离这些东西的移动路径。

谁知刚才还在身边的清冷气息却猛地消失不见,云夜心头浮起一阵慌乱,连忙开口唤道:“君璃?秦君璃?!”

君璃…

君璃……

君璃…………

石室的构造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原先没有的回音四散而起,显得空旷而又陌生,让她浑身上下浮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云夜在等那个浅笑盈盈的男人回答她,说他在,说他就在她的身边,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无边的静寂,和空无一人的沉默——

秦君璃,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跟了她一路的男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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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黑暗中传来的陌生气息,秦君璃却没有动,只是坐在石桌边,保持着原先撑着头的姿势,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亮光。

对方的声音嘶哑低沉,分明只是从三丈远的地方传来,却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倦怠。

嘭——

微响过后,豆大的火光摇曳而起。

一点一点驱逐黑暗,照亮一张苍白颓靡的脸。

这张脸秦君璃熟悉而又陌生。

没有淮中时的清俊坚韧,没有梁京时的内敛无波,亦没有玉西时的隐忍愤怒,只让人感觉出一种跨越时间空间的悲伤与无奈——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会在哪里惶惶而终。

“柳东川。”

坐在石桌边的靖阳王殿下眼皮一抬,缓缓开口。

不是试探不是疑问,而是平淡肯定的叙述,让从黑暗深处走来的那人眼中腾起一抹亮光,勾了嘴角幽幽一笑:

“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如今能分得清我和他的人,恐怕只有殿下了吧……”

柳东川身上散发的气息让秦君璃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一紧,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执着灯烛、白衣盈袖的男子却慌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闪过一丝恐慌。

“殿下还是坐着别动吧。如今我越发控制不住这身体,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可不想这么快就被他反制。”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只是秦君璃没想到柳东川的病症已经恶化到这样的地步。

不敢刺激月卿让柳东川消失,只好后退一步继续在石桌边坐下,用手指摩挲着桌面的纹路,皱了眉:

“不过短短半月,怎的就闹到了这等地步?”

“大概是前面用的药太猛,眼下再也没有可以压制他的东西,便让他越发张狂了吧。”

柳东川摇了摇头,眼神荒芜的让人心底泛起一阵冰凉。

这是浮音楼的私事,身份敏感的秦君璃本不该插手。

只是先前在玉西的时候,柳东川以柯尔克人的事情做交换,换了靖阳王殿下一个承诺。

承诺在关键的时候牵制“月卿”,成为他最后的退路。

其实在柯尔克人的事情上,一个柳东川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没有他,秦君璃也能够想方设法引诱费托出手,抓住柯尔克族企图挑起两国战乱的把柄。

只是柳东川给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姒族秘辛,那些在北溟族地存在了千万年的、不为人知的、根本没有办法用世俗常理解释的秘辛。

比如玄铁卷,比如避世屏,比如“天血加持”的婚约。

如今他扔下刚刚接手数月的青威军,不顾安危闯入西蜀,一来是为了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女人,二来也是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来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被“月卿”压制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接下来会怎样?”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压制——结果不言而喻,自是站在眼前“柳东川”要永远消失,成就一个彻底疯癫、无药可救的月卿。

对于月卿这个人,秦君璃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淮中的一面之缘。

但在玉西听柳东川说了一些,后来又亲眼见了一些,让他对那个家伙的偏执与疯狂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试问谁会花三年时间除掉凹谷所有的蓬蓬果,只为在朝天壁下饲养一群冷血骇人的红尾蝮蛇?

谁又会十年如一日的苦练琴艺隐藏本性,只为迷惑周拂光从而窃取控制权成为这浮音楼真正的主人?

谁又会无视边防通敌卖国、引柯尔克人入关,只为赶在柳东川前找到镇魂镜的线索?!

月卿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没有任何是非观念、随心所欲的疯子。

“不知道。也许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不知道?”秦君璃的眼皮一抬,“那你的阿瞳怎么办?”

柳东川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却在秦君璃提到一个人名后脸色大变,浑身上下窜过抑制不住的颤栗。

“你先前说打探玄铁卷的下落是为了姒族圣物镇魂镜。如今没有镇魂镜,一旦你的意识彻底消失,你觉得‘月卿’能够放过阿瞳,让她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秦君璃薄唇微动,说出口的话冰冷而又无情。

可柳东川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一旦自己的意识消失,阿瞳,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阿瞳,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秦君璃。”

柳东川的声音微颤,带着莫名的希望与坚持:“让我们再做最后一个交易吧……”

“用进入北溟阴山的方法,换你最后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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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山中密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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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我这章写的有多痛苦~~~三天啊,才憋出来,先这样吧,或许还要改,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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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四周仍旧是一片漆黑,却不再逼仄压抑,叫误闯进来的女人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松了紧绷至极的神经。

砰——

咚、咚咚——

然而还不待她抬脚迈步,黑暗中却传来一阵异响。

像是硬物撞上石壁,复又坠落在地,在不规则的空间里反射出渐弱的回音。

有人!!

云夜刚从山石的缝隙中钻出,听见动静心中一凛,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缩在一块凸石的背后。

异响渐渐消弭偃息,就在女人眉头一皱就要抬脚迈出时,幽森阴瘆的黑暗中却又响起一阵空洞的脚步声。

步声虚浮无力,从遥远的深处传来。

似乎有人正从地底拾级而上,带来昏暗摇曳的微光。

光线一点一点汇聚,让云夜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朦胧可见,虽然依旧看不太真切,却好过先前吞噬一切的黑暗。

云夜借着微光,略略环顾了一番。

自从在石室中与秦君璃走散后,这承露阁地底的密道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先是修葺平整的甬道消失,接着气流的走向发生变化,到最后连石室也崩塌而去,露出一条天然形成的山石缝隙。

缝隙幽森弯曲,不知通向何处。

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本不该轻易涉险,可那不可视物的黑暗却像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叫嚣着、诱惑着,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脚迈步,头也不回的往黑暗深处行去。

在逼仄的缝隙中顺着气流七绕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

就在云夜耐心用尽、险些准备掉头往回走时,感觉到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似乎进入了一个空旷湿润的洞穴。

而眼下接着微光看去,她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一个洞穴。

不,或许用洞穴形容并不准确,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地牢——一个暗无天日、深嵌在山石内部的……地牢!!

是的,地牢。

因为云夜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白发蓬乱,被两指粗的铁链限制了自由。

背对云夜席地而坐,正摸起身边的碎石,麻木而又机械的朝眼前的黑暗扔去。

砰——

咚、咚咚——

正是云夜先前听见的声响。

诺大的空间里不闻人声,只有撞击声来回反射震荡,像是召唤恶魔的符咒,一点一点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窒息放大,变成吞噬理智的鬼怪。

砰——

咚、咚咚——

被铁链拴着的老头似乎并未发现洞穴中多了一个人,自顾自的朝黑暗中砸着石块。

躲在暗处的女人也并未盲目上前,只是一边敛了气息看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边抿唇,快速的在脑中思考着:

洞穴藏在山体深处,经过晨露阁的“余音绕梁”后,还得破解石室的第二道机关才能进入。

加上石缝狭窄逼仄,只够一人侧身而入,就注定了此处的隐蔽难寻。

这人是谁?

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无路可逃的“地牢”里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惑,诺大的山洞中只剩撞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轰——

可如出一辙的撞击似乎累积到了极致,突然化作山崩地裂的震感,瞬间从脚底传来,让云夜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诧——

共振?怎么可能?!

以石块撞击山体,无异于蜉蝣撼树。

加上老头不急不缓的动作,更是让撞击的力道完全分散开来,怎么可能违背常理聚集到一起、形成撼动山石的巨力?!

眼中震惊未散,云夜就见执着灯烛的那人终于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住了容貌,让来人显得神秘至极。

只见他弯着腰扶着石壁,稍稍休息了片刻。

直到理顺了气,才对着地牢中的背影悠悠叹道:“你今日倒是勤快了许多。”

来人的声音低沉嘶哑,似乎已经有些年纪,呈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躲在暗处的离宗宗主手指微微收紧,皱着眉在山石壁上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指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心底冒了出来,偏偏浮不上水面、露不出全貌,给云夜心底留下难以释怀的焦虑躁郁:

到底……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砰——

咚、咚咚——

一句话间,洞**的撞击声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句话是云夜的幻觉一般。

可来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头的麻木与冷漠,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说道:

“不过你该知道,如今的浮音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你把整个仙鹤峰震塌了去,也不会有人违背他的命令,靠近承露阁的。”

云夜还未领会来人话中的意思,就见老头执石的手指微顿。

片刻之后,又在身后男人的视线中再一次举起,毫无情绪的砸了出去。

砰、哐当——

哐当……

哐当……

只是这次石块并未砸上洞壁,而是碰到什么铁制的东西,发出一阵颤响。

颤响激发的回音四窜而出,震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像被铁锤直接砸中一样,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哐当哐当”的尾音中,佝偻着身体的老头终于有了麻木之外的反应。

只见他抬起头,缓缓转过身,将两个空无一物的黑洞挪向执着灯烛那人的方向。

呵!

这哪里还是一个正常人的脸!!

别说眼睛,就连鼻子嘴唇都被削了去,露出坑坑洼洼的空洞,根本看不出丁点先前的容貌。

云夜隔的远,只看见那排毫无遮盖的牙齿动了动,冲着来人的方向吐出一个气音。

屏气凝神细听,竟然是个“滚”字!

来人似乎也辨出了老头说的字,并未动怒,却难免有些不悦。

一时无人说话,让这石洞的氛围呈现说不出的微妙与尴尬。

躲在巨石头阴影里的女人眸光闪了闪,弯着嘴角勾起一个无声的笑——虽然素昧平生,她此刻却是有些喜欢起这个被关在地底的无脸老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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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无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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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山体的石洞隐蔽难寻,甚至在这仙鹤峰中生活了十多年的浮音楼弟子可能都不知道,在承露阁的地底深处,还有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收藏本站

日夜不辨,星晷不济,感受不到世间万物的气息,唯一能够触摸的便是冰冷的山石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别说一年半载了,寻常人就是在这儿关上十天半月,不死也定然要疯。

可老头子被折磨到如此境地,竟然还能气势十足的给人甩脸色,就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智和毅力了。

“看样子今天先生的心情不太好呢。”

半晌过后,执着灯烛的男人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有些嘲讽的叹道。

可不过一瞬,话语中又染了淡淡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云夜听见男人口中的“先生”两字,微微一愣,更加好奇起这无脸老头儿的身份。

在浮音楼这种地方,能够被冠以“先生”之名的都不简单。

不是本领过人,就是资历老道,因为只有自己登峰造极、在琴艺上有所大成,才能得人推崇、不远万里前来聆听受教。

但古人尊师重道,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论亲疏远近,都不会大逆不道、将自己的“老师”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再说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个人,身为浮音楼主的周拂光就不会过问打探吗?

周拂光?

等等……闭关修道的琴圣周拂光?!!

云夜忽然想到些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不待她细想,被铁链栓住的“先生”却是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咧着两排牙齿、表情狰狞的发出一连串的笑音,在空旷的山洞中留下“咯咯咯咯”的余响。

“有时间?哈哈哈哈!”

老头站起身,扯的铁链一阵晃动,用两个漆黑的空洞瞪着面前的男人。

就算眼珠已经被挖去,可老头眼洞透出的静谧幽森让云夜觉得这位“先生”并未全瞎。

或者说是灵台清明、心智尚存、眼瞎心不瞎,因为他那扭曲骇人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惊艳、赞赏、后悔、怨恨、诅咒。

每一种情绪的背后似乎都藏着都有不为人知的经历与过往,让人心生好奇。

好奇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值得这位“先生”如此百味杂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他,你又能存在多久?!”

老头一声冷哼,脸上的疤痕血肉随着动作扭曲在一起,像是朝天壁下蠕动的红尾蝮蛇,看得人鸡皮疙瘩直掉。

“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没了嘴唇,老头口齿漏风,需要凝聚心神才能勉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说出口的话让云夜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由自主揣摩起那句“存在多久”来。

这时无脸老头却扯着身上的铁链撞向石壁,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一片嗡嗡的回响中,他将嘴角向上勾起,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既骇人又讽刺的笑。

似乎在笑世人的疯癫、笑世人的虚妄,笑世人看不穿这生死轮回、爱恨痴狂。

“没时间了!你已经没时间了。”

铁链撞击石壁的声音在回荡,像是气势恢宏的亡灵序曲,悲重而又沧桑。

“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就连你……也不例外!你们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想要消灭他,只有除掉你们共用的这个肉体。”

“只是二十年——坚持了二十年才走到今天,你能狠心抛下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随他飞灰湮灭、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柳东川——执着灯烛的男人竟然是自己遍寻不得的柳东川。

而关押在这石牢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竟然是柳东川和月卿的师父,大名鼎鼎的琴圣——周拂光!!

云夜没有见过周拂光,只在执书阁搜集的人物传记中看过关于此人的些许记载。

传闻周拂光在琴艺上极具天赋,不到三十便继承了琴仙独孤的浮音胜境。

接手浮音楼后,周拂光周游列国、传教授艺,足迹遍布四海。

短短十年便让浮音楼闻名于世,真正成为九州大陆上受人顶礼膜拜的琴乐仙境。

虽然世人对周拂光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沽名钓誉、名不副实,有人认为他性情洒脱、特立独行,但至少在弦乐之艺上,这位名动南北的大师是真的独领风骚、无人能及。

云夜知道月卿是周拂光的弟子,但却不明白师徒二人为何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一人暴戾阴暗、失去本性,一人深陷囹圄、身形不存。

但云夜知道,站在她和周拂光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月卿,而是柳东川——那个伪造身份在梁京翻云覆雨、亲手将秦君逸送上摄政王位的柳东川!

显然周拂光知道爱徒的双重性格,不然此刻的隐忍嘲讽早就化作啖肉饮血的狠戾,直接朝眼前静默不语的“徒弟”扑过去了。

“哎…还是先生活的明白。”

柳东川突然垂下头,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烛光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带来石洞中光影的明灭与变化,让背对云夜身影遗世独立,显得寂寞而又冷清。

“我四岁上浮音楼,在焦尾殿做‘学奴’做了五年。哦,对了,差点了忘了先生执掌浮音楼三十年,恐怕还不知道‘学奴’是个什么东西吧……”

柳东川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灯烛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转身走到一块凸石边坐下。

“没有天赋、赖在浮音楼不走,希望有朝一日能醍醐灌顶、得高人点化的低阶弟子便被他们叫做‘学奴’。

之所以称作‘奴’,便是因为技不如人、缕缕挫败,沦落为人人可以使唤折磨、发泄情绪的低等奴隶。”

说道这边,柳东川顿了顿。

话音并没什么起伏,却让周拂光身体一抖,扯的铁链发出微响。

“先生爱才,楼内便以艺论辈。他尚未清醒时,我只能苟且求生,一日又一日的忍受师兄们的鞭打虐待,只求能够呆在浮音楼内,得一份吃食、一隅静地,然后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

周拂光脸上的疤痕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在柳东川四散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在这方面,我确实得感激月卿。若不是他的清醒,我又怎能从众多‘学奴’中脱颖而出,成为先生看中从而平步青云的浮音楼楼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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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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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音楼楼主!!

柳东川的一句话在云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浮音楼上下已在月卿的掌握之中,却不知这个男人已经取代闭关修道的周拂光,成为了浮音胜境真正的主人。

“将你带回承露阁,恐怕是为师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

周拂光似乎在一瞬间颓靡衰败下去,声音不复坚定刚强,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

“承露阁?呵!”坐在凸石上的男人一声冷笑,“先生怎的不说当初就不该带我回浮音楼?!”

其实对周拂光,柳东川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无论是先前周游各地、对楼内事务漠不关心,还是后来一改常态、对月卿推崇备至,呈现在柳东川眼前的只是一个随心而起、随性而至,行事作风放浪不羁的浮音楼楼主。

若说当年带他回浮音楼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后十多年的不闻不问便是真的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忘得干干净净了。

但要说没有感情,柳东川却又能感受到内心深处的躁动与不安——那是属于月卿的情绪,属于月卿的爱与恨。

很强烈。

强烈到险些脱离他的控制,化作凶煞噬人的戾气,将面前那个被铁链拴住的男人吞吃入腹!

“有时候为师也很好奇。”

周拂光身上的颓靡腐气突然一敛,变得有些高深莫测、飘忽不定:

“共用同一个身体,你就真的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

对面男人的一句话,让柳东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在烛光下呈现一片灰白。

他和月卿根本就是不相容的两个灵魂,就算寄居在同一个身体中,意识也不能共通——不,或许以前不能共通,但眼下已经今非昔比。

也不知那个家伙怎的就突破了意识的屏障,探查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念与望。

先是一点,后是一片。

或许再过不久,他的所想所感都会被捕捉利用,成为那个疯子用来对付自己、独霸这具躯体的利器。

一旦自己的意识被月卿吞噬,他便要真正消失在这片异世大陆了吧……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柳东川拂了拂衣摆,语气淡然无波。

清醒的这两天,他每日都会登上一百零二级石阶,来看望这个被月卿囚禁关押的前任浮音楼楼主。

从四岁来到浮音楼,至今已然十六个年头。

在这十六年中,别说能与周拂光促膝长谈、论乐辨音,就是见上一面、恭恭敬敬唤声“楼主”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但月卿却与柳东川不同。

楼中传闻,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焦尾殿“学奴”月卿,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一跃成为琴圣周拂光身边的红人。

周拂光为了自己心爱的小弟子,不仅放弃了云游四海的机会,更是时不时的将人召唤到承露阁、手把手的教导传艺。

柳东川知道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清醒后根本不记得任何事,自然也不知道在月卿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知道也挺好。不然恐怕你一刻也不想在‘为师’身边多呆了呢……”

周拂光突然收了话题,刻意在“为师”两个字上咬了咬,营造了一种古怪暧昧的味道。

柳东川看着那些狰狞扭曲的疤痕张开又聚拢,拧出意味深长的笑,心底浮起浓浓的厌恶。

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竟然用在他的身上。

这个老头子真当自己同那个疯子一样,容易被挑拨煽动吗?!

不愿意被周拂光牵着鼻子走,柳东川脸色一沉不再说话,瞬间让诺大的石洞陷入了无声的静谧。

见柳东川不上钩,无脸老头也不再挑拨试探。

只是一声冷哼抖了抖身边的铁链,转过身在地面盘腿而坐,继续重复起自己唯一的消遣。

砰——

咚、咚咚——

回音不绝。

然而再多的响亮与震撼,也驱不散人心的阴霾和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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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哒。

哒……

自上而下的石阶在黑暗中看不见尽头。

唯有一盏烛灯随着男人的移动缓缓向下,驱散了黑暗,照亮了石壁,让人在惊诧中忍不住感叹天工造物的神奇。

柳东川走的这段石阶建造在山体内部。

原本只是地壳运动形成的狭长裂缝,被人刻意凿成方便行走台阶,便成了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

踏步其中,辨不清前后左右、宽窄高低,只有种天地未开、置身混沌的错觉。

幸好还能感觉到沁凉湿润的气流,证明这不是一条直通地心的死路。

此时,从石洞地牢晃出来的女人正跟在柳东川的身后,随着他的步频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的向下。

不用耗费精力探路、只要注意屏气藏踪,让这位离宗宗主觉得轻松许多,便腾出大半的心神思考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周拂光与月卿的关系,比如柳东川的病症,比如云非和高懿的去向……

只是还不等她理出头绪,走在前面的柳东川却忽然停了脚步,靠着石壁幽幽叹了一口气。

吓得她连忙脚下一顿往上飘了几步,借着拐弯处的山石藏匿行迹,生怕这个家伙突然转身、发现自己的存在。

手持烛灯的男人倒是未曾转身,只是倚在山壁上稍稍休息了片刻。

然而他手中的烛灯燃烧了许久,此刻已然有些不够明亮,随着气流的波动而左右摇晃,为这狭长的通道带来光与影的明灭变幻。

这样的明灭变幻将男人的身影拉长,为他消瘦单薄的身影平添了几分冷清孤寂的味道。

站在高处的女人皱了皱眉,皱着眉看向驻足石阶不再前行的男人,心中忽的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柳东川这个人,对她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算上年幼的那一次,两人前前后后也就打过三次交道。

一次是两岁那年破庙之中被平叔调换身份,一次是在昌豫王府替她成了最后一道散灵符阵,再来就是玉西城外的纷争,让她同靖阳王秦君璃不欢而散。

虽然只有三次,却是每次都惊心动魄,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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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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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他是柳东川,还是月卿,或者就是那个被人掳走的封家次子封言青,云夜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冷静、理智,却又踟蹰、彷徨。

不同于云非,不同于雷鸣,甚至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孤寂,跨越了山高水长、人世沧桑,化作永不消逝的迷茫,独聚在这个身世成谜的男人身上。

烛光在静谧的空间里摇曳晃荡,在他身上留下暗影。

云夜看见那张属于月卿的脸被光影一分为二——一半细腻而又精致,薄唇、明眸、墨眉,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祇,圣洁无双。

而另外一半却融入黑暗,给人留下无尽的幻想。

也不知当这个人从阴暗中走出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会是飘然若仙的人间圣贤,还是狠戾无心的冥地恶鬼?

这样的柳东川无疑是让人好奇的。

好奇他的来历,好奇他的内心,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分裂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

纵然再过好奇,云夜也是知道,这个男人靠近不得。

不仅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神秘与危险,更是因为一种本能的敬畏与抗拒,让她只能这样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不敢轻易泄露半分踪迹。

“真他妈的累。”

倚着石壁的男人突然吐出一口浊气,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感慨道。

语气中的无奈与自嘲让跟在身后的云夜眉头一紧,心底又浮起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月卿?

柳东川?

封言青?

不,不是……

除了不学好的萧白与玉树,此时此刻的她还能从谁的口中听到这样“粗鲁而又亲切”的话?

难道……难道柳东川同自己一样,也是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的异世之人?

异世之人——云夜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复又勾起嘴角,自嘲的一笑。

自从明炽宗主过世、自己接手离宗之后,多久没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历了?

爸爸、妈妈、严律,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过去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淡去,甚至连自己坚持了多年的初心也在世事的纷杂无奈中渐渐改变。

寻找北溟阴山,打开族女墓,找到镇魂镜逆转时空——

这些云夜以为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找的东西、去完成的愿望,似乎就在那个男人的爱恨算计里,一点一点分崩析离,变得模糊黯淡,变得可有可无。

云夜甚至无数次的反问自己,她这样不遗余力的寻找玄铁卷,真的就是为了带领姒族回归族地,真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毫无眷恋的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二十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

当她站在松月台远观山风云雾时突然发现,这片曾经被她称作他乡的地方,似乎在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自己舍弃不掉的眷恋。

云非,明修,玉树,还有那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

二十年沧海,二十年桑田。

二十年足够将他乡变成故乡,二十年也足够消弭一个人的存在与痕迹。

就算她千方百计终回故土,所谓的故土中,是否还有曾经的夏语瞳和严律、还有那些等她继续的生活与记忆?

何去何从……

如今的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咔哒——

轰隆隆——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一声机关转动的异响。

让女人连忙收回思绪,朝两丈远的柳东川看去。

谁知刚才还倚着石壁叹息的男人竟然瞬间消失了踪影,而诺大的空间中只剩一个两尺宽的石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嘲笑着她的迟钝恍惚。

这种时候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云夜敛了心神,心中一阵懊恼。

连忙用力在石阶上一踏,便悄无声息的朝突然出现的黑洞飞去。

可是待她走近才发现,所谓的黑洞,根本就不是这条石阶的一个岔路——而是一个开在石壁顶端,难以被人发现的暗道!

暗道在石壁上方,想要进入,就必须沿着石壁先向上攀爬一丈。

若不是她刚才看见柳东川的黑色斗篷从洞口一闪而过,根本难以想象有人会在这样的地方设置一条通道。

石阶本就曲折狭窄,一路走得好好的,试问谁会抬头注意石壁,发现自己的头顶上竟有这样一条隐蔽的暗道?!

没有时间细细琢磨,因为那个执着烛灯的男人已经越走越远。

远到云夜已经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能看见洞口的烛光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淡。

提气用力,踏着石壁一路飞上。

只见衣袖翻飞,恍若鬼魅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另外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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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夜闪入暗道时,烛光正好完全暗淡下去。

所以她的周遭又陷入了不可视物的黑暗。

这种黑暗与先前遇到的不同,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害得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背上隐隐渗出些许汗意。

身为一宗之主,云夜并非害怕黑暗。

在执书阁的那些年,她也曾偷偷下山,与阁中弟子同甘共苦,天南海北的寻找一些不为人知隐秘。

下过海底谜城,入过山中古墓,云夜去过的那些地方,大半要比这浮音楼诡异恐怖的多。

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地方像脚下的这方黑暗,不动一分、不发一声,却能激发出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害怕!

云夜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触摸上身边的石壁。

石壁沁凉,却很干燥。

似乎被人经年累月的摩挲,呈现一种圆润的光滑。

她沿着石壁往前走缓缓了两步。

手指掠过些许凹凸起伏,没有山石嶙峋的触感,倒像是刻着什么字。

没有光,云夜只好驻足在石壁前,从上到下沿着字迹细细摸索。

刻字之人的手法显然很不熟练,笔画粗细不一、厚薄有差,本该一笔勾勒的地方断了三次,只叫人隐约辨出了两个字——

青山。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的“青山”。

只是石壁的冰冷透过指腹传到心尖,却为石壁前的女人带来冻彻心扉的冷意。

伸出的指尖在黑暗中止不住的颤抖,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瞳眸早已失去了光彩,变的晦涩黯淡,渲染出了一种从未在这位离宗宗主身上出现的情绪——恐惧。

是的,恐惧。

因为石壁上的刻字她再熟悉不过。

短短几字,道尽来路归途,诉尽人世悲欢,成为前世来生最让人放不下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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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以静制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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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青山老,昔人已白头。

何必三两句,欲言却还休。

“严律,你会永远在我的身边吗?”

“当然,执汝手,共白头。这辈子,我都会陪在阿瞳身边。”

沿着石壁一路向前,烛光早就消失不见,眼前剩下的只有黑。

漫天的黑,穷目的黑,千年不变的黑……

“严律,你说下辈子我们会不会变成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认不出我,我也记不起你?”

“不会,我们在神明前许了誓,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指尖从那些粗糙的刻痕上缓缓拂过,心底的苍凉席卷而上,恍若昆仑山巅的雾雪,绵绵无际,惶惶无终。

“严律,要是我走丢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没关系,有我在。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阿瞳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找到你…

找到你……

可是二十年,严律哥哥,我等了整整二十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有找到我?

云夜闭上眼,心中泛起一片苦涩。

属于严律的记忆纷至沓来,明明只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碎片,却在眼前一点一点拼凑完整,变成千斤重的山石,直压的人喘不过气。

她抬起脚想要往前走,奈何每踏一步,记忆就清晰一分。

爱过的,恨过的,哭过的,笑过的,那些埋葬在心底的过去突兀而起、变幻交织,就这样不由分说交织成了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阿瞳,你在哪里?”

“阿瞳,我会来找你的。”

“阿瞳,你要等我,要等我呢……”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回响,跨越了时间空间,背负了两个世纪的沧桑与悲凉。

形单影只的女人只能捂住脸,沿着石壁缓缓向下坠,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化作嘴边痛苦的低吟:

“严律…哥哥……”

铮——

忽的一声弦鸣,带着凌厉的气劲从角落中激荡而出,撕裂压抑的黑暗,直逼闯入的石室的陌生人。

然而此刻的云夜正沉浸在石刻带来的回忆中,根本没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待反应过来想要提气躲避时,狠戾突兀的音波已然杀到面前。

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的挨下一击。

弦音层叠厚重,将无处可逃的女人狠狠撞击在石壁上,震得她胸中气血翻腾,泛上一股浓郁的甜腻血腥。

“唔。”

跟着柳东川闯入石室的女人一声闷哼,扶着石壁稳住身形。

只见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双凤眼蓦然睁开,眼底带了一丝不容直视的冷厉。

“你这人真是奇怪。”

黑暗中的男人拨动手下琴弦,诺大的空间中忽地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也不知是琴音反射形成的幻音,还是在这石室深处,真有这样一道冰凉沁人的山泉。

泉声悦耳,夹杂着清透的人声,如果不是眼前不可视物的黑暗,云夜还真的以为自己身处什么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

“你偷偷摸摸跟了一路,我道是老头子从哪儿请来的江湖高手,没想到却是个反应迟钝的三脚猫,害的我白费功夫诱你进来。”

那人又开了口,分明是柳东川的声音,却同刚才地牢里的听到的千差万别,不再坚毅厚重,而是邪魅狂荡,有种说不出的轻佻浮躁。

“不过进来也好,我的蛇奴可是饿了好几天了,看样子今日又可饱餐一顿呢。”

男人话音平淡无波,没什么起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脊背一凉,像是朝天壁下的红尾蝮蛇幽幽爬过。

月卿。

云夜扶着石壁在黑暗中皱了皱眉,突然就意识到了这男人的身份。

刚才在地牢与周拂光说话的确实是柳东川,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用弦音攻击自己的,却是与柳东川共用一具肉体的……浮音楼楼主月卿!!

见对方一声闷哼后便不说话,月卿挑了挑那双如远山一般的黛眉,微勾的眼角闪过些许不耐。

“原本当你反应迟钝,眼下连话也不说,莫不是个哑巴吧?!死老头找你来对付我,可是怕这浮音楼的丑事外传,辱没他‘琴圣’的盛名?”

回答他的是一片无声的静默。

这下莫说声音了,就连对方的气息也在突然之间隐藏了起来,恍若从未出现一般。

月卿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手下用力,激荡出十数道音刃,接连朝空旷处打去。

“以为不说话我就找不到你吗?天真!想要从我的地宫救出死老头,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黑暗中的云夜根本没有挪动过位置,只是呈大字状趴在原地。

感觉一道音刃贴着发髻划过,险些就要削掉自己的头皮,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开始不说话,只是单纯因为刚才受的那一击有些猛,震的她五脏六腑都发了疼,只能暗自运气修复。

没想到这个家伙一个人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竟然自己把自己气的怒火攻心,开始用音刃毫无目的的胡乱攻击,就让她越发不敢出声暴露自己了。

弄琴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听声辨位。

尤其在这样不可视物的黑暗之中,只要一开口,那个疯子般的月卿就会根据声音的大小高低,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自己要是出了声,怕是一句话还未说完,所有的音刃都会聚集而来,封锁前后左右所有的逃路。

身为离宗宗主,就算眼前不可视物,她也有八成的把握能够解决眼前的这个疯子,成功脱离这方石室。

只是不惜单枪匹马以身犯险,云夜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高懿、救出云非,而不是同人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眼下面对气急败坏的月卿,最好的办法并不是逆其锋芒,而是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想要怎样!

“出来!出来!!哈哈哈,给我出来!!”

只是疯子毕竟是疯子,月卿的心思又怎能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揣测呢?

只见音刃愈发密集,已然有尾音弹射到云夜的手臂上,划破衣衫,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闻到到空气中渐起的血腥气,感受到那个男人瞬间腾起的兴奋,云夜在心中暗道糟糕——

好像被发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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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心智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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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抓住了抓住了!”

隔着黑暗,趴在地上的女人也能感受到月卿的兴奋。收藏本站

因为空气中的血腥味暴露了的位置所在,导致四散的弦音突然收拢,化作致命的一击,精准而又直接的朝她趴着的地方疾射而来。

惊得云夜连忙将内力提到极致,缩着身体向后一翻一滚,退避到先前进来的入口。

本以为自己要翻下石洞,跌落到外道的石阶上,谁知却撞向冰冷的石墙,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卧槽!

女人在心中骂道。

其实刚才一翻一滚间她已经算好了退避的角度和距离。

石洞入口和台阶之间有一丈的高度差,恰好可以给她提供一个躲避月卿攻击的屏障。

谁知刚才一番变故,这石洞的入口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封了上,不仅让她少了一条退路,更是发出动静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躲啊!看你往哪里躲!”

黑暗中的疯子越发兴奋,拨动琴弦的速度也愈发加快。

眼见就要被密密麻麻射来的音刃扎出无数个窟窿,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只好用力在石壁上一蹬,像只身手矫健的壁虎,紧紧的贴上湿润冰冷的石顶,“滋溜”一下,贴着石顶向外滑出一丈远。

一飞一溜,动作快的恍若鬼魅。

莫说月卿,恐怕就是那些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轻功。

只是在仙鹤峰这阴森诡异的地底,无人欣赏,也无人会知道,除了离心剑,离宗宗主还有这样深不可测的身手。

所以那些带着杀气的音刃又落了空。

啪啪——

“有意思有意思。”

音刃的攻击停了下来,黑暗中响起月卿的拍手大笑,像是一个得了稀奇玩具的小孩子,恨不得手舞足蹈,来表达内心的狂喜。

倒是躲过一劫的云夜敛了敛气息,没有着急跳下石顶,而是选了一个倒垂的凸石,将自己默默塞到了山石的背后。

她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大笑,抿着唇皱了皱眉。

此刻的月卿哪里像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分明只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嬉笑怒骂、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恍然大悟。

月卿年少时被柳东川的意识压迫久了,根本没有树立正确认识与认知的机会。加上意识苏醒后身边又缺乏疏导发泄的对象,便让他的偏执愈发严重,导致如今疯癫入魔的模样。

“躲着,你快躲好了,别出来!”

云夜躲在垂石的背后,感受着月卿情绪的变化,无奈的一哂。

心想这家伙该不是起了玩心,以为自己是在跟他躲猫猫吧?!

果不其然,心中的念头刚刚闪过,就见黑暗中的男人尖着嗓子叫道:“躲好了吗?!我要开始啦!!”

铮——

草,混蛋!!

男人兴奋的话音刚刚落地,黑暗中便蓦然响起一道钝音。

钝音厚重,在诺大的空间里来回震荡,像是将人关在铁钟里敲击,瞬间五感顿失,满脑子只剩“嗡嗡”的震鸣。

双手双脚扣住石洞顶部的女人不得不将内力催发到极致,来抵御这震耳的魔音。

只是还未等钝音消失,挡住自己身形的垂石竟然被震“咔嚓”一声齐根断裂,眼见就要朝地面坠去。

不……不是吧!

云夜额角突了突,脸上满是黑线,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倒霉过。

先是逃生的洞口被封住,接着藏身的巨石被震落,十九年都没遇到的怪事似乎都在一年之内碰了个遍,难道今年真的流年不利、不宜远行?

噌——

云夜刚想好下一步往哪躲,还没付诸实践,就感觉眼前忽然亮如白昼。

这他妈的又是谁?!

耀眼的白光刺的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在心中恨恨的骂道。

只是没了双手固定,地心引力可不管出现在此处的是疯癫痴狂的浮音楼楼主、还是内敛低调的离宗宗主,毫不留情的吸引着她投向大地的怀抱。

本以为将会同冰冷的地面来个实实在在的亲密接触,谁知却落入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

属于男人的清冷气息充斥鼻尖,只闻有人在耳边调笑:

“不过半个时辰未见,阿夜倒是热情了许多。”

秦君璃?!

竟是在上层石室消失不见的秦君璃?!

“你怎么在这里?!!”

知道秦君璃在身边,云夜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待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才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如大海般深沉的瞳眸。

男人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扯去,呈现在云夜眼前的容貌俊逸,灿若暖阳的笑意直达人心:

“不在这里,阿夜恐怕就要摔成肉饼了!”

男人的说法自然是夸张了些,这石洞不过两丈高,以云夜的身手,定然能够安然落地。别说摔成肉饼了,或许连丁点的磕碰都不会有。

再说若不是他开了机关,让这方石洞照的恍若白昼,她有哪会被激的松了手、从而从石顶上坠下来?!

云夜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想到刚才与自己交手的月卿,表情一凛,连忙四下环顾了一番。

谁知诺大的石洞中除了她和秦君璃,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女人心有不解:“月卿呢?”

“月卿?”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秦君璃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逃了。我下来的时候,还没来的及打开机关,他就从另外一个通道逃了。”

女人顺着秦君璃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三丈远的地方,还有两个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洞。

一个倾斜向下,应该是秦君璃进来的那条路。

另外一个隔了三步远,估摸着就是月卿逃走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见到秦君璃,云夜吊起的心终于收到了肚子里。不再像刚才那样,总觉得神思恍惚、心有不安。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在聚音石的四周。”

“聚音石?!!”

云夜从不知浮音楼有什么聚音石,猛地听见秦君璃这么一说,眼中闪过一抹好奇,若有所思的在石洞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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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墨玉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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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黑暗中,云夜压根儿没有机会打探这石洞的构造,眼前借着亮光终于得见真容。

石洞宽阔,约有四丈见方,中间有几根天然的石柱,将石洞分割成了好几部分,形成了类似石窟的构造。

这石窟估摸着在承露阁地下极深处,因为无论壁上的照明珠如何明亮,依旧让人摆脱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之感。

云夜不知道秦君璃口中的“聚音石”是什么东西,她却在这毫无人工雕琢痕迹的石窟中,看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一样东西——

石壁,一整块的石壁。

在她刚才进来的地方,像是被人从别处寻来、刻意嵌上去的一般,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石窟的顶端。

只是石壁不是仙鹤峰特有的灰白岩,而是一种青黑色的墨玉,在照明珠的冷光下,呈现出一种属于时间的深沉与内敛。

石窟深藏在山体之中,靠着幽森弯曲的地底狭缝下能和外界相连,所以这样的一块墨玉根本不可能来自外界,只能是天然形成、被人发现后才雕凿成石壁的模样。

墨玉难得,又是生在这样的地方,也不知在黑暗的地底埋了多少年,才能得到这样的机缘巧合。

然而对云夜来说,重要的不是这块吸收天地精华的墨玉石壁,而是刻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字!!

字,确实是字。

大小不一、粗细不等,相互重叠交织。

却又似乎被人用利刃反复劈砍刻划过,在深深浅浅的刻痕中变得支离破碎、模糊难辨。

“这石壁……”

秦君璃看着不远处的墨玉石壁,眉心一跳,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下意识的走上前,站在云夜的背后,皱着眉吐出三个字。

然而身前的女人并未搭理他,只是缓缓走到石壁前,伸出手指,轻触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墨玉上的字迹早已辨认不清,就算此时细细的用指腹去触摸,也再也找不到先前黑暗中的“青山”二字。

可云夜却觉得,这些无法辨认的破碎与缭乱,一遍一遍书写的,就是记忆深处的那些词句——

未见青山老,昔人已白头。

何必三两句,欲言却还休。

前世曾有人说过:青山不老,吾尔不终。就算白头又是如何,我与阿瞳定是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前世也有人说过: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定会牢牢牵住阿瞳永不放手,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只是,严律……

分离了二十年,找不到彼此的我们,真的还能一直一直的走下去吗?

墨玉冰冷,无性无情。

温暖莹白的指腹从那些刻痕上一点点拂过,恍若白与黑的交织、日与夜的纠缠。

来往反复间,也不知是玉冷了人心,还是人暖了玉髓。

云夜的动作很慢,慢到让秦君璃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然而这种错觉却突然摇身一变,变成心底慢慢张开的黑洞,一点一点将眼前的女人吞噬其中,只留下让人触摸不到的幻影。

惊的秦君璃一凛,连忙伸手将云夜从石壁前一把拽回,脊背发凉的怒道:“这是做什么?阿夜若是喜欢,回去本王送你一车就是了。”

指尖被人握入掌心,传来属于男人的炽热。

云夜眼帘一垂,敛了四散的心思,掩下心底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回头看向那个匆匆走入自己生命的男人,不出意外,撞入男人如夜似海的眼。

那双眼一如既往的深沉锐利,却沾染了从未有人见过的焦虑与担忧。

让云夜想到了淮中谢家的算计与试探,西北阙谷的信任与交心,以及梁京之都的倾心相护、共进同退。

秦君璃,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那宛若荒原的内心的呢?

云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勾了嘴角一笑。

眼底的深意让秦君璃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就见对方将手指从自己的掌心抽了出来。

“送我一车?!”女人抬起被男人捂暖的手指,戳上那结实而又温暖的胸膛,冷笑着的反问道。

一下一下,虽是戳在秦君璃的身上,却好似每一下都戳在他的心尖,带来令人酥麻的颤栗。

“去年在谢家,某人可是答应还一车夜明珠的呢?珠子呢?本宗主怎的一颗都没瞧见?!”

夜明珠……

秦君璃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一年前的那次,本就是随口一说,还真是难为她记到了现在!

男人扣住在胸前乱戳一气的纤纤玉手,将人拉入自己怀中,作势在那沁凉馨香的软玉上轻轻一啄:

“小气鬼,嫁给本王,整个靖阳王府都是你的,还在乎那一车夜明珠吗?”

“当然,那珠子可是云霜的,当时说好还她,结果一拖就是一年,我这个当宗主的怎能那么不讲信用呢?”

云夜抱着男人的腰身,从他的怀中仰起头。

秦君璃就看见那双灿若星辰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明亮而又清晰。

那些惊世骇俗的隐秘与过往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温暖而又明媚的、自己想要生生世世拴在身边的女人——云夜。

如果时光可以停滞不前,如果可以一辈子将她拥在怀中,哪怕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又有何妨呢?!

“对了,你刚才说的‘聚音石’是什么东西?”

云夜垂下眼,不着痕迹的从男人的怀中抽身而出,朝石窟的深处走去。

没有看见身后的男人瞳孔一缩,整个人呈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与决绝。

“嗯?”见身后那人没有回答,云夜眉梢一挑,转过头。

然而秦君璃却早就敛去了眼中的深邃,换上浅浅的调笑之色:“阿夜连我靖阳王府中的野猫是公是母都清清楚楚,又怎的不知这聚音石?”

“秦君璃!!”

男人刻意的调笑让女人凤目一瞪,脸上瞬间腾起一片赧色。

在照明珠的冷光下,竟然也是潋滟夺目、妩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见她转身作势要走,秦君璃脚下一动,竟是用了七踪步追到女人身边,厚着脸皮叹道:“阿夜生起气来可真漂亮。”

“?!!”

“唔!”

某人被狠狠踹了一脚,连忙改口:“不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两人取下一颗照明珠,侧身闪入月卿消失的那条暗道。

细细碎碎的话语伴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没了人声,石窟的冷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只是没有人看见,那些唤起云夜前世记忆的刻痕,却在甬道传来的一阵袖风中,化成了漫天的粉末——

飘散,沉淀,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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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聚音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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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音石,是仙鹤峰的镇山之石,也可以说是浮音楼的根基所在。收藏本站”

两人顺着月卿消失的暗道往前细细摸索而去,秦君璃一边举着照明珠在甬道的石壁上细细观察,一边缓缓说道。

“镇山之石?根基所在?”

云夜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禁皱了眉头表示不解,不过想想却又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这些年,琴圣周拂光周游四海、传音列国,在他不遗余力的发扬之下,浮音楼一跃成为名誉南北的琴乐胜地。

世人传闻:盛世金銮殿,浮音九重天。

意思就是人生在世,最为登峰造极之位不过是金銮殿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些所有的名与利、物与欲,却抵不过浮音胜地的一曲《九重天》。

虽然有些夸大其词,却说明了浮音楼在文人雅士心目中不可取代的至上地位。

当然,浮音楼并不是什么人间仙境,就算多了许多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技艺,七弦之间流淌的,也只是天地间最为平凡的宫羽之音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百十年间,就没有其他的琴乐教派并驱竞奔、互争雄长呢?

这恐怕就得归结于秦君璃口中不为人知的镇山之石、根基所在——聚音石!

“其实当年琴仙独孤选址仙鹤峰建立浮音楼,并不是看中了此处僻静孤险、遗世独立,而是因为山体中的一块磁石。”

“磁……石?”

既然秦君璃这么说,那这仙鹤峰中定然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值得独孤不得不将浮音楼建在仙鹤峰上,只是云夜没想到,他口中不为人知的珍宝,竟然是一块……磁石?!

秦君璃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女人一眼:“嗯,一块巨大的柱状磁石。”

云夜却是注意到了男人的说辞,微微一愣,面上闪过一丝诧然:“柱状?!怎么可能?”

无论是前世,还是眼下所处的异世大陆,磁石并不少见。

甚至在她接手执书阁的那些年,见过成片的磁石山,飞鸟不往、人迹不至,被当地村民称为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只是这些藏在山体中的磁石大半分布零散,在地壳的作用下与岩石相互揉合、层层相叠,就算偶尔遇到整块的巨型磁石,也不会呈现柱状啊!

难道这就是浮音楼七音齐奏后,鹤唳凤鸣、余音缭绕的原因所在?!

见女人眼中闪过莹光,秦君璃勾了嘴角一笑。

这浮音楼最独特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块磁石罢了,却通过一年一度的遗音大会,成为文人雅士口耳相传的“朝圣之地”。

也不知那些追求臻境、对浮音楼莫名崇拜的世人得知真相后,又会怎样笑叹自己的无知与愚昧?!

当然,若不是他当年从醉酒的周拂光口中得知了这块“聚音石”,恐怕也像那些夸大其词的世人一样,对所谓的“浮音九重”,存了莫名的向往之心吧!

“看样子阿夜也是明白,磁石不是重点,重点是它乃直上直下、矗立在这仙鹤山中的一根磁石柱。”

秦君璃将手中的照明柱从石壁上收回,抬脚向前迈了两步,继续说道:

“从承露阁到这地底的暗道石室,虽然看着弯弯绕绕、岔路极多,却似乎都是围绕着这块聚音石,所以才能设置‘余音绕梁’‘回望梦断’那样靠声音开启的机关秘术。”

唔!

云夜想着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如此。

她在执书阁呆了五年,见过的奇技淫巧不计其数,甚少见过有人能将音律与工术结合的这样完美,变成这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密室机关的。

这样的机关往那一摆,就算虚池子再世,恐怕也参不透其中的奥妙玄机、做到进退自如的吧……

“那刚才在石窟中,月卿分明没什么内力却能御音为刃,也是因了这劳什子‘聚音石’的缘故?”云夜亦步亦趋的跟在秦君璃的身后,若有所思的问道。

“‘聚音石’是主要原因,但换作其他人来,怕是也御不动独孤留下的半琴幽篁。”秦君璃的一句话,在女人的心间激起了层层波浪。

幽篁!刚才月卿用的竟是琴仙独孤那把闻名于世的半琴幽篁?!

“幽篁有两弦,普通人能弹出两音,精通音律者可以做到四音,琴圣周拂光可以奏出八音,而到了月卿的手中,便能幻化出一十六音。”

云夜心中一梗,偷偷瞟了男人的背影一眼。

其实对她来说,这“一十六音”还没“幽篁”之名来的震撼,但能让这只狐狸感慨如斯,想必也是极其厉害的吧……

果不其然,心中的念头刚刚飘过,就见秦君璃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琴仙之后,竟然还能有人重启幽篁十六音,被用来杀人,倒是可惜了……”

话语中掩饰不住的惋惜,让某人吃了醋,抖着嘴角小声嘀咕:“哼,还真是可惜!”

他口中险些被音刃切成一十六块的那个人,好像是她离宗宗主云夜吧,怎的就不见这家伙担忧自己的安危,反倒可惜起一把破琴来?!

轰——

走在前面的男人听见某人的嘀咕,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还未开口,就又听见了那种震撼山石的巨响。

不若先前那样遥远沉闷,这次竟然就在耳边,带动周围石壁呈现肉眼可察的微晃,让暗道里的两人瞬间都白了脸——

如今他二人正在山体正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要是仙鹤峰就这样崩塌而下,岂不是要将人生生活埋,一辈子都没有被人挖出来的可能?!

巨响震的耳朵发疼,待不适感退去些许,云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被人折磨虐待、关在地底长达数年的浮音楼前任楼主,周拂光!

周拂光手下的碎石看似毫无规律的敲击石壁,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引起这种沉闷震撼的轰鸣。

那到底是老头在用这种方式对外示警求救,还是想要引起山石共振、彻底的震塌仙鹤峰,让浮音楼同那个欺师灭祖、早已遁入魔道的疯子一起崩塌湮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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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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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秦君璃转过头,见云夜脸色有些不对,皱了眉问道。

而他身旁那个容貌潋滟的女子却只是闭上眼,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刚才在上面看到了谁?”

上面?!

秦君璃闻言挑了挑眉。

他们二人从观云海下来后就进了承露阁,一直形影不离。直到密室的尽头才因为一道“回望梦断”而分开,所以她口中的“上面”定然不是指承露大殿和下探的那一层密道。

至于她见到的那个人……

浮音楼是琴乐教派,不习武、不涉世,同江湖中人无甚来往,能让堂堂离宗宗主露出如此神色的,定然不会是楼中普通弟子。

身份显赫,而又能够出现在这错综复杂石室暗道中,秦君璃想得到的只有一个人——

“周拂光?!”

女人嘴角一勾,浅浅而笑:“正是琴圣……周拂光!”

秦君璃与周拂光相识,既然那老头儿能告诉他浮音楼中的机关设置,说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云夜也不惊讶那男人能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出端倪,猜到自己说的是曾经的浮音楼楼主。

于是她简单将两人分开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那个老头被铁链困于地牢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时,男人的眸光闪了闪,似乎很是意外。

“很意外?”云夜抚了抚腕间的乌金镯,挑了挑眉。

秦君璃是何等聪明的男人,云夜不过一个反问,便叫他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

意外……如何能不意外?!

琴圣周拂光已经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三年。

有人道他已经回到了浮音楼,闭关修道、不问世事;也有人道他早已驾鹤西去,只是浮音楼的弟子们为了保全教派威名,隐而不发、愚弄世人。

更有荒唐的,说琴圣晚节不保,沉迷女色不思进取,早就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金屋藏娇。

却从未有人想过,曾经那个逍遥自在、大俗大雅的琴圣,竟然被人关在了这承露阁的地底,不闻人声、不见人迹,就像见不得光的鬼魂一样苟活着!

最重要的是……

他的阿夜生气了呢!

“意外……确实‘是’意外。”秦君璃揉了揉额头,话语中有些无奈。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却直接抬了头,敛了所有的情绪,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并不知道周拂光的处境,前来浮音楼也并非为了他。”

“殿下同周拂光关系匪浅,难道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女人的话音平淡无波,却又蕴藏着千种万种的情绪,让秦君璃第一次有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受。

他同周拂光的交情确实不错,但并未交心到能让对方一吐浮音楼隐秘的地步。

朝天壁、承露阁,余音绕梁、地底密道,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并非像他同云夜说的那样,是从琴圣周拂光的口中得知,而是来自那个身份复杂的男人——柳东川。

柳东川自然不会平白告诉秦君璃这些。

浮音楼的机关设置,连带神女之族的禁忌与过往,一并作为交换的条件,交换了他秦君璃一个承诺——承诺亲自出手,带“阿瞳”远离蜀州这个是非之地!

柳东川知道很多事情,尤其是关于姒族、关于北溟阴山的那些,让两人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一致。

这场男人之间的交易不足为外人道,秦君璃本想就着陪云夜独探浮音楼的机会顺带解决。

不曾想,阴差阳错间,竟是碰上了被人囚禁折磨的周拂光,让他一时间,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了……

男人没有继续开口辩解,而是勾起嘴角,幽幽叹了口气:“阿夜……就这样不信我?”

云夜并非见识浅薄的寻常女子,本不想同秦君璃置气、质问他前来浮音楼的目的,提到周拂光也只是因为刚才那声撼动山石的巨响。

没想到被这家伙的一句反问弄得如鲠在喉,瞬间感觉一股怒气从脚底窜了起来,化作唇间的冷漠:“殿下说笑了。堂堂的靖阳王殿下,登高一呼、万人相应,本宗主信或是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听女人唤他“殿下”,秦君璃没由的面色一僵,阴冷的可以滴出水来。

没有区别……又怎会没有区别?!

她是他的挚爱,是他心中的日与月。如果连日月都弃他而去,不再光耀大地,这纷杂枯燥的世界又有什么存在意义?!

见对方沉着脸不说话,女人气的一声冷哼,率先撇开眼,转身朝黑暗处走去。

却惹的秦君璃目光一沉,化身缥缈虚无的幻影,顷刻消失在了原地。

男人的动作很快,快到连云夜都来不及反应,便感觉一个滚烫的热源从背后贴了上来。

紧接着脖子上一痛,似乎被人从后面狠狠咬了一口。

“嘶——”

倒吸一口凉气,云夜惊跳而起,猛地将身后的男人推开,捂住脖子转身怒斥道:“秦君璃!!!你是属狗的啊!!”

只是她的怒气并未维持太久,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长腿一迈,又贴了上来。

昆仑七踪步的威名可不是用来吓唬三脚猫的,见秦君璃闪了过来,云夜莫名一阵心慌,连忙脚尖点地,往后退避。

谁知刚才那一动男人只将功力发挥了五六,见面前的女人要躲,竟然在半空中就提气发力,将亟欲逃离的云夜抓了个正着。

只是他抓着人后也不卸劲,而是硬生生的将女人撞压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发出低沉的闷哼。

“唔……”

被秦君璃这样一撞,云夜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昏死过去。

那些压抑的、莫名的、怀疑的、担忧的、害怕的,各种各样的情绪瞬间从心中涌了出来,化作眼底涌起的晶莹,沾湿了长睫,划过眼角,带来让人心碎的美丽。

顾不得眼角溢出的水渍,女人气的像只炸了猫的毛:“秦君璃,抽什么疯?!!”

“本王是疯了,快要被一个叫云夜的女人逼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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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另外一个秦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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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灼热的吻兜头而下,霸道而又直接。

一触上那两片柔软,便不由分说长驱直入,在女人的唇齿间攻城略地,带来让人震撼的悸动。

云夜没料到这家伙会来这样一出,微微一愣。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愣神的功夫,秦君璃已经将她狠狠的压在石壁上肆意的啃咬了起来。

说是“啃咬”完全不为过。

因为男人的吻没有任何技巧,只是遵循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冲动而又强烈,像席卷而至的狂风骤雨,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榨干肺腑中的最后一丝空气、品尝到女人唇齿间泛起的血腥味,他才手下一松,给云夜寻到机会将人推了开来。

“秦君璃!!”

云夜气极,怒目而斥。

明明板着一张脸,气的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却在或明或暗的冷光下,呈现一种惊人的潋滟与美丽——

星眸凤眼,黛眉雪肤,宛若画中走出的天人。

最刺目惊艳的却是那染了血的红唇,像是绚烂绽放的玫瑰,又似力透纸背的朱砂。

叫人恨不得扑上去继续蹂躏摧残,直到将她整个人都化成软绵无骨的液体,融入身体、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唇边传来裂痛,女人抬手触了触自己的嘴角。

定睛一看,果然见了血,顿时整个人都气的冒了烟,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殿下这般怒不可遏,倒是本宗主有错在先了?!!”

秦君璃被云夜一推,撞向暗道的另外一边。

暗道石壁虽不是嶙峋突兀,却也撞的他背后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女人眼底挥之不去的怀疑来的惊恐骇人。

脊背深处泛起的恐惧太过陌生、太过无助,让秦君璃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握着拳头,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

云夜抬起眼停了一瞬,见眼前的家伙冷着脸不说话,心底的怒气又蹭蹭蹭的往上冒:

“不如殿下告诉本宗主,到底是我云夜不该莫名其妙的下这密道,不应撞见身陷囹圄的周拂光……还是根本就不该调开宗内弟子、与你同上这诡谲莫测的浮音楼?!”

不应不该……

天命造化、因果循环,又哪里有什么不应与不该!

如果真要说什么是不应不该的,那就是你为何要闯入我的生命,成为我秦君璃最不可失去的存在?!

“秦君璃,你在隐瞒什么?你上浮音楼到底是又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阿夜你啊!

为了你背后的神女之族,为了那无人能破的魔咒,为了进入北溟阴山、永永远远生生世世的同你在一起!!!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起伏,话到嘴边,却又被男人生生的咽了下去。

因为秦君璃知道,所谓的神女之族、所谓的氏族源地,阻拦在两人之间的并非是人力可及的物,更是一些与生俱来、融于血脉的隔阂与归宿。

就像百年之前的神武帝同姒女澹源,再是爱的惊心动魄毁天灭地又如何,终究抵不过区区一道避世屏。

两人违逆天命、强求强取的结果便是生不同裘、死不同穴,甚至给女族带来无尽的灾难,直至百年后的今天仍旧无法消弭,成为神女之族避而不谈的过去。

可他秦君璃不是秦若阳!不想、也不会成为另外一个秦若阳!!

他要的不是名垂青史却天人永隔,他要的是这个女人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他的爱,成为同他携手比肩、共度此生的另一半!

轰——

忽的惊雷突起,山石俱震。

不若先前两次只闻巨响、不见异动,而是呈现一种山崩地裂之势,带着碎石从头顶坍塌而落,在暗道里激起漫天的烟尘。

“糟了!快走!!”秦君璃见状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到云夜的身边,拽着女人就往暗道深处跑。

“……”

云夜还想说些什么,奈何周遭的石壁接连发出“咔嚓”的声响,让她面色一沉,也不顾得与秦君璃的争执,连忙运气提力跟上男人的脚步。

“怎么回事??”

碎石从头顶接二连三的往下坠,越坠越多、越坠越急,云夜脚下不敢停,一边随着男人往前狂奔,一边沉着脸问道。

“以前承露阁的地底确实有密室与暗道,却只限于先前我们走过的那一层。后来周拂光接手浮音楼后,发现了聚音石的秘密,便又往下挖了数丈,将山体中那些天然的石洞用暗道相连,形成了第二层。”

被秦君璃拽着向前跑的女人闻言拧了拧眉,总觉得自己先前走过的那些狭道可不止“两层”这样简单。

然而不待她相问,身前的男人又开了口:“后来周拂光周游列国,将月卿独自一人留在承露阁,便让他阴差阳错间也发现了这浮音楼的秘密。”

“所以说,月卿也往下挖了一层???”

女人甚是惊诧。

好好地一座山,说挖就挖,这些人当仙鹤峰是纸糊的吗?!

砰——

然而在身前沿着暗道狂奔的男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叫云夜一个不察直接撞了上去,惹的男人转过身,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

“停下来作甚,难道你想留下来给周拂光作伴?!”

该死的男人!!

云夜心中气不过,一抬脚,对着身前那个挡道的男人就狠狠踹了过去。

然而秦君璃明明可以躲开,却站着不避不动,任由她踹了个实在,让女人眼神一晃,又有些莫名的心虚和心疼。

秦君璃见状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一个装模作样的糟老头子,也就能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哪里比得上我的阿夜呢?”

?!!

云夜闻言眸光一闪,感觉秦君璃话中有话。

让她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只能情不自禁皱起眉,脸上呈现一派凛然沉肃。

“什么叫……”

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却感觉脚下忽的一空。

刚刚还坚硬结实的地面瞬间下塌消失,在她和秦君璃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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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算计与被算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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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滚滚,欲雨欲霜。

时至五月,温暖潮湿的气流刮过热带雨林一路北上,与越过西蜀武乾三山的冷风一汇合,便在幽南洼地形成了多雨多阴的雨季。

幽南不比南疆,一逢雨季雨水便跟不要钱似的没日没夜的下,却也总是阴雨绵绵不见天日,让人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重、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因是雨天,路上没什么人。

就算有,也是目不斜视形色匆匆,踩的水花四溅,在坑洼处留下一圈一圈的波纹涟漪。

“你来做什么?”

钟北亭站在府衙的门口,看着被守卫拦下的来人,本能的皱了皱眉。

那张憔悴不愉的脸上隐隐呈现一种烦躁不耐,似乎被公事折腾的够呛,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这个不速之客。

说到公事,最近被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澜庭玉家那桩牵涉甚广的大案。

好端端的一个寿宴,被几波人马闹翻了天——

光是中毒受伤的平民百姓就达百人之多,更不提那些来去无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江湖人,和越过敔山前哨企图在玉西作乱的柯尔克族了!

所幸那位靖阳王殿下察觉的早,先一步将柯尔克人下在饮水中的毒掉了包,换成了特制的蒙汗药,才让负责擦屁股的官府众人省了不少功夫。

虽然中毒的宾客众多,可细数下来,似乎除了倒霉的李家公子,其他都是些推搡踩踏形成的轻伤。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涉及了两国纷争,前来赴宴的客人就是心有不满,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犯上作乱。

待官府询问记录完,大部分人便连夜从哪儿来回到了哪儿去。

倒是玉西城守牛轲廉伤的极是时候。

没有生命危险,却需要卧床静养,有关玉西城的一应事务便落到了钟北亭的头上,让这位刚刚上任的提督少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能够掌权固然是好,可文武两官职责分明,明明他只要处理澜庭玉家的事情就够了,为什么还得替牛轲廉处理偷鸡摸狗、家长里短的琐事?!!

天高皇帝远,钟北亭的腹诽没人听得见。

幽州郡守知道他是摄政王秦君逸的人,自然点头哈腰、买一送一的递上了城守官印,以调任官员需要时间为由,请他在这段时间多多担待、不辞辛苦、“顺带”顶替一下。

事情传到梁京,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并未表示反对,反而勾着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立刻遣了特使携亲笔书信快马加鞭的赶往玉西,以示上位者的“关心”。

只是这“关心”……

“送信!!”

门口立着的那人似乎也很是不情愿,板着脸从怀中掏出密封完好的“要信”,一扬手,狠狠的砸在了钟北亭的胸口上。

信纸很厚,砸到钟北亭身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钟北亭眯了眯眼,抬手接住。

不慌不忙的拆开油纸,在秦君逸亲笔书写的信封上抚了抚,神色怪异的瞟了一眼台阶下的女人——

成新柔。

新柔郡主成新柔,亦是他的未婚妻成新柔!

钟北亭不知那位摄政王殿下到底有多少话要同自己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令信司不用,非得让这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跑一趟玉西?!

身着官服、威严冷肃的男人在牛皮厚纸的信封上摸了摸,却并未当即打开,让成新柔心生了不耐,撇着嘴催促道:

“愣着做什么,快拆啊!”

钟北亭与大名鼎鼎的新柔郡主统共没见过几次,就更别提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了。

心想若不是自己那远在天边的亲娘自做主张,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与这位郡主有太多的交集。

钟北亭原以为成新柔和自己一样,不愿意就这样同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睡一张床、吃一碗饭、过相敬如宾的下半辈子。

可明明被靖阳王秦君璃逮住送回了京城,为何时不过两月,她又这般心甘情愿的替摄政王殿下送起了信来呢?

钟北亭不由的多看了成新柔一眼。

“你在纠结什么?”

只是这位郡主似乎没什么耐心,见钟北亭握着摄政王的书信也不拆,一把扯掉身上的蓑衣,往前迈了一步催促道。

“你急什么!”

钟北亭见到亲娘硬塞给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没什么好脸色。

被成新柔这样一催,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愈发觉得手上这封书信有问题。

“殿下说了,吏部那边不用你操心,一个是翰林院学士陈兆林,一个是临川同知汪复琪,再不济还有史同。”

因了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婚约,钟北亭对前来送信的女人戒备甚深,既不拆信,也不愿多谈。

让成新柔暗叹秦君逸的料事如神,不得不搬了那位殿下的原话出来。

然而只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官任三品的提督少卿脸色大变,叫成新柔免不得心中生了好奇。

好奇陈兆林、汪复琪还有史同到底是什么来历,怎的就能让眼前这个家伙忌惮到闻名色变!

“殿下还说……”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成新柔背过手,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继续转述到:

“人在同一个地方待久了会变傻,虽然钟公子到玉西的时间不长,但还是要为以后好好考虑……”

刺啦——

新柔郡主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听见一声纸张撕裂的脆响,竟是钟北亭怒气冲冲的撕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既然书信已然送到,钟大人也按照殿下的要求阅过,新柔的任务便算完成。就此别过,此后天高水长后会无期……”

“蠢货!”

京城有专门的令信司,送信这种小事本用不着堂堂郡主亲自出马。

只是成新柔回京后因为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成国公府整日鸡飞狗跳、不可开交,成国公没有办法只好同钟家商量退婚一事。

钟家自然不肯,便求到了摄政王秦君逸处。

秦君逸当着新柔郡主的面没提婚事,却是开出一个条件——

成新柔想要自由,他秦君逸便给她自由,前提是必须替他办一件事:跑一趟玉西,亲自给钟北亭送一封信,并且确保对方一字不拉的看完。

只要钟北亭看完了信,南秦北齐、天下之大,她爱去哪就去哪,任何人都不会阻拦她。

诱惑足够大,事情也不难完成,加上秦君逸附赠了通关的“锦囊妙计”,就算心里再不踏实,为了自己的自由着想,成新柔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新柔郡主当夜便收拾行囊,二话不说奔赴玉西。

眼见任务完成,自己马上就可以仗剑天涯,看长河落日、听沧山雪哭,偏偏得了钟北亭一句骂。

“蠢货”——钟北亭吐出口的两个字简简单单,却语意冰冷、满是打心底的不屑。

饶是成新柔教养再好也被他气的想要骂娘,脸色一板,便阴沉的似这梅雨季节的天:

“钟北亭!你不过是个三品提督少卿,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这个从一品的郡主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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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对写写,调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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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算计与被算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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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钟北亭“呵呵”了两下,脸色愈发阴沉似雪,一把捏皱手中的信纸砸在成新柔的脚下:“我看郡主不仅是‘蠢’,而且是不自量力!”

信纸沾了水,墨迹微微晕开。收藏本站

成新柔匆匆扫了一眼,勉强看见“婚约”“思量”几个字,拧了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虽然贵为郡主又是成国公府的独女,成新柔却没有那种高门贵女矫揉拿捏的架子。

见钟北亭这般不留情面、怒极而斥,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被人算计了什么。

只是她行事向来直接,于是微微一顿,便坦坦荡荡的开口问道:

“钟大人此话何意?本郡主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若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大人直说便是,本郡主断不会仗着身份抵赖!”

秦君逸写给钟北亭的信只有寥寥数字,意思大抵是“百善孝为先、攘外必先安内”之类。

看着都是些索然无味的大道理,表明那位殿下置身事外的态度。

但摄政王秦君逸是什么人!

能够以一人之力拉拢靖阳王摆脱何氏掣肘,能够打压魏佟肃清朝堂推行官制改革,又怎会让成新柔千里迢迢送这样一封“无关痛痒”的书信?!

无关痛痒——如果不看自己亲娘随信附上的威逼恐吓,确实是一封可有可无的信。

只是有了刚才成新柔提到的那三个人,这份“家书”连带站在自己身前的蠢女人,却摇身一变,成了自己未来两年根本甩不掉的……包袱!!

钟北亭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定心中汹涌翻滚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成新柔一眼。

见雾雨在女人的发髻上留下细细密密的水珠,见薄衣细裳被泥渍沾染变得皱褶脏污,见那双晶莹的眼中透出刚毅坚韧,像极了自己在山中救过的那只小豹子,嘴边的怒骂又生生忍了回去。

“气死老子了!”

钟北亭转身在门柱上狠狠一踹,明明气的要死却什么都不说,抬脚就要往府衙内走。

让一脸莫名其妙的成新柔也来了气,推开想要阻拦的府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钟北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得藏着掖着,就不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吗?!!”

钟北亭已经入了门,见成新柔的话惹了府衙众人顿足侧目、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只得皱着眉给守门的侍卫示意,对堵着大门的女人冷言道:

“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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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北亭办公的地方很偏僻,巴掌大的地方堆满了公文册子,甚至连外间的茶几椅凳都撤了出去,放着一张宽大的梨木桌。

梨木桌很普通,用了有些年头,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平铺了一张满是记号的地势图。

成新柔没有去过别的官府衙门,自然不知寻常的官府衙门该是个什么模样。

可刚才一路走来看了好几间,那些屋子虽说不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吧,却也宽敞明亮,哪里像他的这般……简陋?!

不是说钟将军家的这位大公子乃摄政王心腹,任职幽南只是借个由头,不日便要调回京城平步青云的吗?

怎的……教人看不出半分倚权傍势的迹象?!

钟北亭刚一进屋便有身着武官仕服的手下跟了过来,看见屋内的成新柔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抬起的脚也不知道是放下的好还是收回去的好。

“常谡你先回去,半个时辰后再来。”钟北亭见常谡的眼珠子盯在成新柔身上挪也挪不开,心中没有头的一梗,语气不耐的对他挥了挥手。

待常谡的身影消失,他才倒了杯温茶,放在成新柔手边。

“如郡主所见,本官很忙。南疆、外族、城防,光一个小小的玉西城就能生出诺大一摊子事,教人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分身之能。”

成新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在屋内匆匆一扫过后,拧着眉头不说话。

钟北亭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本官没时间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像别人一样有功夫同郡主培养夫妻感情。”

“等等,我想钟大人是误会了什么吧,本郡主根本不想……”成新柔打断钟北亭。

“呵呵,现在根本不是郡主想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了。”钟北亭意有所指的瞟了屋内的女人一眼,道。

!!!

成新柔见钟北亭面色严肃,一双眼黝黑深沉,根本不似玩笑,心中一惊。

“摄政王殿下允诺过本郡主,只要将信送到玉西、由钟大人亲自拆开后便可天南海北遨游天下,如此这般莫不是要食言?!!”

成新柔以为那位殿下在信中写了什么,或是直接给钟北亭下了令,要将自己困在玉西,拍着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竟是比刚才在门口被钟北亭当着府卫的面斥骂还要生气。

“允诺?!食言?!呵呵!”钟北亭一声冷笑:“郡主以为自己在和谁谈条件?你那慈爱宠溺的父亲,还是有求必应的义兄?”

“他是用自己的所有去践行理想改变世界的男人,又怎会在乎你一个闺阁女子的自由和梦想?”

“同秦君逸谈条件……不过是在与虎谋皮罢了!!”

直到几个月后,不得不跟着钟北亭一路走过南秦的大半州郡,成新柔才终于明白他的那句“蠢货”和“不自量力”是个什么意思。

秦君逸确实并没有食言,很快便遣人送来了通关文牒,甚至连成国公和钟家人都不再提婚约之事,任由这位身份显赫的郡主在外蹦跶。

只是让成新柔没有想到的是,钟夫人在那封钟北亭不愿看到的家书中给自己的亲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想办法拴住成新柔,带着这位郡主完成任期,两年后再谈婚约之事。

要么……

立刻滚回老家、娶三个“貌美如花”的表妹,老老实实的种地生孩子去!!!

原本这“最后通牒”在钟北亭的眼中也顶不了什么作用,腿在他身上,远在天边的亲娘难不成还能飞到玉西来抓人?

但秦君逸刻意让成新柔“提点”的那三个人,却成了悬在钟北亭头上的符与剑。

三个人,一个是能够接替牛轲廉安治幽南边地民生的临川同知汪复琪,一个是支持官改、提倡轮调的翰林院学士陈兆林。

而另外一个则是新锐进取建议改革三军军制的兵部侍郎史同。

汪复琪、陈兆林、史同。

这三个决定钟北亭人生走向的重要人物,无疑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对他敲响的一记警钟:

家国天下。

家不平,国不定,何以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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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消失的秘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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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任的提督少卿发了话,说这位从京城来的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城内城外的戍卫军便都上了心。

无论成新柔走到哪里,都有一身军服的守卫走过来“好心”的问她,要去哪里,要不要找人护送。

一次两次还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自己只是随便转转,不需要麻烦别人。

三次四次之后成新柔便彻底没了耐心,气急败坏的跑到钟北亭办公的衙门,恨不得能将屋内的那个男人瞪出个洞来。

钟北亭正在同常谡说事,看见成新柔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常谡微微一僵,扭头看了外间的女人一眼。又在蓦然变低的气压中收回目光,缩着脖子继续汇报道:

“澜庭玉家那日辟了两个院子,同方院招待的是亲朋好友,而萧山院招待的却是一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人。”

常谡虽是同钟北亭一同从京城调职而来,但他先前都在京畿大营,自然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新柔郡主。

昨天见着还以为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长的跟朵花似的,莫名有些惦记。

后来得知是自家老大的未婚妻、成国公的独女新柔郡主,便赶紧掐灭了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见着成新柔也毕恭毕敬、不敢造次起来。

“同方院的那些一个个家世清白,查起来也不费功夫,属下已经命人将他们的来历都记在了册子上。倒是萧山院的那些,就……”

常谡敛了敛心思,继续说道,却见钟北亭翻着册子的手一顿,脸色莫名沉了下来。

钟北亭眉头紧蹙,眼中有些不满。

“这件事情咱们哥几个可是真的没办法了!”立在屋内的大汉知道自家老大不满的是什么,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一哂,挠了挠头。

“大人也知道,在我们接手玉西城防之前,所谓的‘暂入簿记’形同虚设,莫说能知道对方的来历底细了,就是想要找到这些江湖人入城的记录,恐怕都很不容易。”

虽然不想承认,钟北亭却知道常谡说的这些确实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在他调任之前,玉西城防薄弱。

虽然南疆地险、物资匮乏,需要常年依靠南秦才能解决温饱问题,但就没有人考虑过,万一那些年年进贡的小族起了异心,翻过关屏山、渡过澜沧江,在我南秦境内烧杀抢掠时该怎么办?!

或许有人会说,不是有驻守腾平的四十万青威军吗?!四十万大军,难道还不够剿灭一个其心有异的小族?!

然而这些人眼中只有纪律严明、骁勇善战的青威军,却没有想过:

腾平虽近,犹隔百里;壁郭虽小,终是秦土。

就算青威军无往不利、能够以雷霆之威将入侵者驱逐出境,但玉西终究是我南秦不可侵犯的一部分。

与其乱而救之,为什么不能筑堤设哨、严防死守,将外族之人的野心扼杀在摇篮里呢?!

“让于英尽力去查吧,就算查不清,也要让那些人知道,这玉西城——可不是牛轲廉手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西南门户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常谡抱拳行礼,这就要退下,却见一人脚步匆匆,如风似火的绕过外院奔了进来。

竟是一起调职过来的江东文。

“老江,这是怎么了?”常谡见江东文面色沉肃,心中一惊,开口就问。

奈何一向沉稳的江东文却是瞟了坐在角落的女人一眼,又看了眼钟北亭,得到老大的首肯后,才沉着声音开了口:

“上官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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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新柔不知道“澜庭玉家”“上官府”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知道那个男人从自己进来后都没给一个正眼,便又匆匆叫了人出了衙门。

幸得这位新柔郡主性子直爽,也不计较,跨上自己的小白马就跟了上去。

“是出了什么要案吗?”

成新柔策马跟在钟北亭的身后,却没有同他说话,而是一扭头,对着刚才前来递消息的江东文问道。

江东文先前在京兆府就职,自是认得这位新柔郡主,见自家大人行事并未避讳,便耐着性子简单解释了一番:

“半个月前澜庭玉家的老太爷大寿,当场抓了企图下毒做乱的柯尔克人,其中有些纷争牵扯到了上官府的夫人姜氏。我们的人刚查了一半,还没见到上官夫人的面,这上官府的府邸便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奔在牵头的钟北亭不着痕迹的偏过头,斜觑了好奇的成新柔一眼,警告她不要添乱。

成新柔直接当作没看见,眯着眼继续问道。

而江东文顿了顿,面上竟然闪过一丝见了鬼的表情:“上官家除了北上临川的上官老爷,全家上下七十八口,全在今日辰时被一把大火……烧没了!!!”

烧没了?成新柔闻言一愣,心中有些诧异。

如果是东西,确实可以一把火烧没。但如果是人的话,就算来不及救,也能留个尸体什么的吧,怎的就能“烧没”呢?!

然而当她抵达曾经声名显赫的上官府邸时,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惊恐骇然:

烧没了……果然是烧没了呢!

曾经规整大气的府邸已经变成一堆灰黑。

还有几根坍塌的木梁在灰烬中卷着残存的火苗,被前来救火的百姓一桶水浇下,发出“滋啦”的响声,冒出最后一道烟气。

正有人将废墟中的尸体往外拖。

由于大火烧的突然而又剧烈,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被活活烧死,没有一人幸免于难、得以留下全尸。

被烧死也就罢了,关键从废墟中拖出的尸体完全就是一块又一块的黑炭。别说查勘身份了,就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叫人辨不出半分。

”这是……人为纵火?!“

成新柔走到钟北亭身后,用布帕捂住口鼻,皱着眉问道。

钟北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顿了顿,最终还是面色冷漠的回了一句:”如果只是寻常走水,就算火势太大、来不及抢救,也不会烧的这般彻底。显然是有刻意为之。“

“唔。“

得了肯定,成新柔也不影响钟北亭的办案,自觉的往边上站了站,看着一群手忙脚乱的衙役,不禁在心中暗忖:

费尽心机将上官府邸烧了个尽,背后那人想要掩盖的,到底又是怎样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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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同族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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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江西起昆仑,蜿蜒千里,奔腾而下。

流经洛峡、南召后水面变宽,水流放缓,便成了泽被九州、润养一方的母亲河束河。

束河水域开阔,寻窄处摆渡一南一北也需小半个时辰,乃名副其实天水之堑。

更是由于三百年前的乱战,成为了南秦北齐划地而治的分界线。

石原是束河南岸的重镇,亦是南秦的军事要塞。

从石原向东三百里,顺着束河支流过棋盘山、晔岩岭后进入嘉乐平原,就是地处胶徽两州交界的一座小城,天枢。

天枢城坐山抱水、幽静怡人,人口不过两万又能够自给自足,便渐渐与外界少了联系,成了世人遗忘在嘉乐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这颗明珠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

安平……

入了夜,万物静谧,一人从西南方来。

三两下飞上六层高的潮生阁,垂首站在一个男子的身后,言语恭敬的禀报道:“公子,玉西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潮生阁建在城东的山丘之上,视野开阔。

登上最高一层,便能将这天枢城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尽收眼底,产生一种君临天下、睥睨万物的豪情。

只是此时天光散尽,夜幕降临,再多的草与木、人与物都隐匿在无边的黑色里,只剩看不见摸不着的冷风,拂过男子的发、吹动他的衣,带来让人心惊的孤寂与冷漠。

“嗯。”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话语中没有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另外一人执着风灯沿着木质台阶缓缓爬了上来,看见黑衣蒙面突然出现的乔诸,微微一愣。

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位是谁,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眼,最后才对着雕花扶栏边的男人拱了拱手,道:

“公子,望真长老刚刚着人送来消息,说风羽长老已经出了曌陵卫,问我们要不要动手。”

观槲的话音落地,站在扶栏边的男子才有了些许反应。

只见他不急不缓的转过身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黑色锦衣。

锦衣通体墨黑,在昏暗的天色中看不真切,被观槲手中的风灯一照,闪现若隐若现的银光。

衬着领口袖边寸宽的暗红绣线图腾,越发有种古朴神秘的味道。

上官明修。

竟是那个应该葬身在大火中的上官家独子,上官明修!!

“他倒是挺着急。”上官明修嘴角一勾,微垂了眼。

再次抬起时,眼神清明、冰冷如霜,锐利的教人不敢直视:“通知观效,动手吧。”

“是!”

自家公子下了令,观槲浑身一震,从脚底窜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提着风灯便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的跑下了潮生阁。

观槲一走,阁上又陷入了一片静谧。

虽然阁柱上也挂着灯,可乔诸却觉得那灯火莫名的暗,驱不散阴霾、照不亮前路,仿佛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未来,困顿而又迷茫。

“乔诸。”

那个男人转过身,看向那片埋葬了繁荣与昌盛的黑暗,声音且轻且淡。

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人心底莫名一凉,不知该憧憬还是该惆怅。

“你说,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可会恨我?”

恨,如果真的能恨一辈子,又何尝不是一种羁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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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载万物,借天地落座。

风云不参逝水,贯六合生歌。

是夜,一场席卷女族的权利之争拉开帷幕。

三大长老之一的风羽携十名弟子绕道胶西,经曲垣、曌陵进入池北,欲往铜川与打探玄铁卷下落的族内弟子汇合。

谁知天算不如人算,却在曌陵城外三十里的朱亭渡碰上了一行逃难的老弱妇孺。

对方人数并不多。

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似乎走了很远很久,正准备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中过夜。

同在一个破庙中避雨,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其中一个幼童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扯住风羽身上代表姒族长老身份的图腾古玉,发了狂的鬼喊鬼叫,吸引了对方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羽并未听清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幼童喊了些什么,只是勉强听到“姒族”“坏人”几个字。

她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破庙中碰上外人,更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幼童竟然认得她身上的姒族信物!

直觉自己身份被人识破,风羽拄着阴沉木法杖的手指不可抑制的一抖,眼神冰冷而又阴瘆的射向那些狼狈的避雨人。

只是本能的提防戒备,这位姒族长老甚至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一行九人。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最得她看重的弟子观泽却是大呼一声,猛的从身后窜出,提着剑朝那些妇孺幼儿冲了过去。

一脚将拽着风羽长老衣摆的幼童踹飞,冰冷的剑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跟了上去,直接穿透对方幼小单薄的身体,在一群人的恐惧惊骇中猛地拔出,化成响彻黑夜的尖叫和漫天的血雨。

一同赶往铜川的几名姒族弟子见此变故,面面相觑。

有些人踟蹰着不敢上前,倒是另外几个见一向行事稳重的观泽动了手,以为这些人身份有诈,也连忙提了剑二话不说的冲上去帮忙。

刀光剑影间,血流成河。

只有一面之缘的九人,就这样成了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

不过九人,杀了也就杀了。

虽然是观泽擅做主张,风羽长老却以为他是太过小心谨慎,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

但凡她再深思熟虑一些,便会发现今日观泽的言行太过诡异。

甚至只要她当时下令,叫人将动手的痕迹处理干净,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只是好巧不巧,风羽他们前脚刚刚离开,便有人从暗处走出,将这九人的尸体带回了安平。

身为族中长老,却性情暴戾,仪德皆失,残害族人,罪不容恕——

待风羽回到安平,见到那似曾相识的九具尸体,和陌行砸在她脚下的记载着这些人来历的册子时才知道,这九人,竟然是从玉西逃出的高氏一脉!

风羽开口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人证物证俱在,却叫她哑口无言、根本无话可说——

因为观泽在破庙中喊的那句话是:

“一人不留,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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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女族之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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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遵命——观泽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叫同行的数人成了风羽残害同族的人证。

众人一口咬定是位高权重的长老大人下了令,他们才动的手。

而当风羽想要同观泽当面对质以证清白时,那位最得她器重却莫名其妙出手的姒族弟子,竟是留下一封认罪的血书,自尽在了戒备森严的地牢里。

没人知道观泽是什么时候死的,只知道守卫发现时,他已经将外衣撕成布条拧成绳状、生生的将自己吊死在了通风的铁窗之下。

观泽死的很痛苦。

面色铁青,一双眼瞪的比铜铃还大。

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恍若从地底爬出的冤魂烈鬼,让得到消息前来的几位姑姑皆是一怵,连忙着人将他的尸体放下。

“你们可真能折腾!”为首的那人穿着纯白色的斗篷,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见到自缢而亡的观泽,板着脸用手中的凤尾拐杖在青石地板上重重一敲,发出“咚”的响声,吓得旁边几人连忙垂头敛目,不敢说话。

来人唤作平阳,年逾九十,是安平镇中资历最老的三系姒女。甚至论起辈分,连涯漈族女也得叫她一声奶奶。

其实这位嬷嬷早已不过问族内的事情,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北溟族地,落叶归根。

只是眼下风羽长老犯了大错,而小族女又为了云非和高懿跑到了蜀州,陌行和望真才不得不请老嬷嬷出山,主持大局。

“观泽确实有错,但若真是有人授意,他也罪不及死。这孩子,还是太过刚烈。”

说话的是重凌一脉的后人、三大长老之一的陌行。

她正从地上拾起那封未干的血书,皱着眉头看了眼,摇了摇头语气惋惜的叹道。

“有罪?真正有罪的到底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

平阳扫了一眼陌行手中的血书,眼神越发锐利如刀,挨个的从陌行、望真几人身上扫过。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只是这样淡淡的一扫,便叫望真心里直打鼓,生怕被这位嬷嬷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想到那个男人的手段,她又定了定心,脸上做出一副愁色:“观泽这个时候畏罪自杀,倒是叫我们有些难办了。”

“自杀?你们确定观泽是自杀吗?”

跟在平阳嬷嬷身后的女人一声冷哼,往前踏了一步:“我们羁押观泽已有三日,为什么他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在风羽提出对质的时候自杀?!”

也不知风羽平日怎么得罪这位戒慎堂的姑姑了,只见她语带不屑,有些幸灾乐祸的分析道:

“再说观泽年纪小,性子又是温和,那日若不是有人下令,他怎会无缘无故对一群老弱妇孺下手?!”

“姬叶你有话就直说,在场的都是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用不着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她。

被人打断,唤作姬叶的姑姑也不恼,只是嘴角一勾,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陌行手上的血书:

“我怀疑这份血书根本就是伪造!是有人对观泽下了手,意图让他顶罪,成为风羽残害同族的替罪羊!!”

----

“观泽死了。”

上官明修站在地牢外,看着那个闭目养神、满脸桀骜的老女人,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他的语意平淡,不急不缓,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叫风羽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

风羽抬起头,迎着光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男人。

灯烛摇摆晃荡,在男人黑色的斗篷上留下一层黯淡的莹光,却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脸,亦不知此刻那张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到底是戏谑还是惋惜。

“不可能?”上官明修见风羽依旧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一声冷哼,勾了嘴角,瞬间让这空旷的地牢又阴冷了几分。

“风羽长老是觉得什么不可能呢?是观泽不可能死,还是您做的那些事情不会有人知道,任由您继续为所欲为下去呢?!”

风羽闻言愣了一下,并未接话,上官明修却是眼角一挑,继续说道:

“戒慎堂的姑姑说观泽是为风羽长老您顶罪,眼下死无对证,似乎坐实了那命令是您下的呢……”

“上官明修,你算个什么东西!”风羽听见男人说出口的话,心中“咯噔”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对,连忙词严色厉,拔高了声嚷道:

“这件事,哪有你置喙的余地!陌行呢?!让陌行来同我说话!”

对方语出不逊,立在牢外的男人竟然也不生气,低头捋了捋衣摆上的暗红绣纹,复又抬起头浅笑道:

“陌行长老、望真长老,还有族内的姑姑们,正在商讨朱亭渡的事情呢,若是您想见陌行长老,恐怕得多等些时间。”

朱亭渡?

又是朱亭渡!!

风羽毕竟不傻,事到如今自然知道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坑她。

听见上官明修这样一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撸了手腕上的优昙木手串就朝对面的男人砸了过去。

“上官明修,你不过是族女用来繁衍血脉的工具。没了女族,你也就是个沾满铜臭味的商人,在本长老面前摆什么谱?!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姒族虽然是母系社会,以女子为尊,但能够进入北溟阴山的男性族人也是不少。

风羽这样目中无人摆明了是针对上官明修,让明修嘴角的浅笑渐渐淡了下来,整个人变得冷若冰霜。

“摆谱的从来都是风羽长老您吧。您明知道族女想要找回高和法师的后裔,却故意借百灵子的口,将岫山岩玉的秘密透露出去,结果害的高氏一脉身份暴露、被迫逃离玉西。您做这些的时候,又何时想过族女和女族?!”

“呵,高和法师的后裔?!”

提到玉西的高氏一脉,风羽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似是在嗤笑上官明修的小题大做:

“高氏一族早就被外民驯化,且不说血脉混乱、灵力不存,光是陷害涯漈族女的恶行就已是大罪,将其一脉全部从族谱除名都不为过,又谈何‘无辜’与‘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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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女族之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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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一脉有没有罪,可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

上官明修眼底的冰冷愈盛,凌厉的叫人不敢直视。

然而这位根本没有实权的明修公子却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勾魂催命的厉鬼,笑得诡异而又骇人。

“不过说到这‘除名的大罪’,本公子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也不知被平阳嬷嬷和戒慎堂的姑姑们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大义灭亲、将她从姒族除名呢?!”

上官明修意有所指的话像一记重锤,掷地有声却又杀人于无形,但叫风羽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直勾勾的盯着站在牢外的男人。

“你……想说什么?”

牢内那人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了些许警觉。

然而站在牢外的男人却不回答她,只是甩着暗纹绣边的衣袖在破旧的四角桌边坐下,随手执起桌上的铜针,挑了挑灯芯。

随着他的动作,油灯中的火苗猛的向上一卷,为这阴冷简陋的地牢带来光与影的变化。

“我想说什么?长老大人问错人了吧……或许您得问问您自己,到底想让我说些什么呢!”

上官明修语意淡淡,甚至连光和影都温柔的笼罩在他的脸上,为这个男人带来一丝缱绻温柔的味道。

但此刻在风羽的眼中,曾经那个温润如玉、根本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的男人却是变了——变成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毫不留情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可血脉纯正的她、手握重权的她、活了大半辈子的她,又怎会被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逼到绝境?!

只见风羽垂了垂眼,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故作镇定道:

“上官明修,你真以为一纸婚约就能让你高枕无忧,在本长老面前指手画脚吗?!你可别忘了,当年涯漈族女灵力不足,那所谓的‘婚约’可是只……”

砰——

风羽的话还未说完,刚才还一脸淡然、安坐于前的男人却猛的伸手在木桌上一拍,面色阴沉的站了起来。

风羽知道自己已经掐住了这个男人的七寸,心中大喜,然而不待她继续开口,上官明修却是拂袖背手,以一种蔑视的姿态看了过来。

上官明修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风羽长老有时间还是想想自己吧,毕竟忘了戒慎堂姑姑的三令五申、将‘神隐之力’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不是我上官明修呢!”

“你!!”

上官明修一句话让风羽瞳孔剧缩,抑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借百灵子的口透出岫山岩玉的秘密,祸水东引、将外人的视线引向图谋不轨的高懿——这些风羽背着云夜做的小动作还可解释为对女族和族女的保护。

但谁会知道,时隔二十年,泄露神女一族隐秘、在江湖上掀起波澜的,竟然是这位姒族的长老……风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泄露姒族隐秘是您的无心之失,但长老大人断不该一错再错,企图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去弥补过失。”

上官明修垂了垂眼,再度抬起时,眼中波澜不起,只剩一片将人吞噬的幽森阴暗:“您以为抛出一个高氏,找不到‘神隐之力’的江湖人会就此罢休、当这只是一个空穴来风的谣言吗?!”

“我……”

风羽的脸色变得煞白,企图打断明修为自己辩解。

然而站在地牢之外的那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一点一点在风羽面前展开,再一根一根的擦过自己的手指。

待十指都擦了个遍,才将素帕收入袖中,拢着手,露出不达眼底的笑:

“风羽长老为女族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拥有的、惦记的,得到的、得不到的,竟然全都落了空,真是叫明修叹为惋惜呢……”

!!

看清上官明修擦手的那方帕子,风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整个人顿时面若死灰,让那张本就不复青春的容颜更加颓败苍老,露出不该在她身上看见的消沉与死气

“哈哈哈哈哈……”

猝不及防间,地牢中响起一声仰天长笑。

笑声放荡不羁,却又包含了太多说不出的情绪——憎恨、无奈、释然、心灰意冷。

像是身体里一直支撑着的东西轰然倒塌,只留下空无灵魂的衰老皮囊,去成就了另外一个人的野心与抱负。

只见风羽用最后的力气支撑自己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禁锢她的囚笼前,看着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明修公子真是好本事,整个安平恐怕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了吧……”风羽咬着牙,面色狰狞的一字一句道:

“泄露姒族隐秘的是我,祸害高氏的是我,下令在朱亭渡杀人灭口的也是我……这下明修公子该满意了吧!”

风羽的话音刚刚落地,地牢内灯火突明,有人推开半掩的牢门从外面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头发花白,用手中的凤尾权杖在地牢的青石地砖上一杵,便发出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响声。

只见姒族的那位平阳嬷嬷面色冷厉的道:

“风羽,你太让我失望了……”

----------

风羽当众认罪,便被戒慎堂的几位姑姑五花大绑,从地牢中押了出去。

押到哪里上官明修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成为姒族法师道路上的这颗绊脚石,却是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雕虫小技,你当风羽真就不知道门外有人吗?!”

待人都走光,地牢中只剩平阳和上官明修,那位年事已高却威仪不减的嬷嬷却是扭过头,冷冷的看了上官明修一眼。

“知道又如何,她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在我的手上,不认罪,留给她的就只能是具冰冷的尸体。”

上官明修毫不避讳,当面就将自己使的龌龊手段说了出来,叫平阳眼中精光一闪,竟是赞赏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追究的意思。

“你这孩子倒是敢说敢做。”

“不是敢说敢做,只是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不得不做……”抬头迎上平阳嬷嬷打量的视线,上官明修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决绝。

(哎呀,困得不行了,还有一小段,明天贴上来t^t)

第五百四十四章 神秘地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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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山崩地裂的巨响从脚下传来,让人有种末日降临的错觉。

仿佛崩塌的不是脚下的石道,而是过往来去的一切。

明明抗拒着、抵触着,却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下坠,坠入未知的迷茫与黑暗……

----

“秦君璃??”

一刻钟后,石块撞击的声响停歇,一道轻唤在黑暗中响起。没了先前的冷淡漠然、苛责怀疑,却是染上一种别样的情绪。

然而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来回震荡了几次,却没有得到回应,让云夜心底浮起细细密密的恐惧,慌不迭的又开口唤了一遍:

“君璃??秦君璃?!!”

“嗯?”

属于男人的气息传出,黑暗中猛地腾起一抹冷光,照亮了秦君璃那张俊逸无双的脸。

一如既往的清冷精致,却带着盈盈的浅笑,让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变得温暖而又明媚。

“阿夜寻我?”

男人明知故问,甚至连话音都忍不住微微上挑,像只偷了腥的狐狸,让云夜表情一僵,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

连忙敛了焦急担忧的情绪,板着脸,嗔怒道:“你还笑的出来?!怎的每次同你一起都没什么好事?!”

云夜这话说的倒是一点都不假。

淮中、阙谷、梁京,那几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也就罢了,谁能想到这仙鹤峰看着气势磅礴、巍峨险峻,竟也能脆如薄纸、说塌就塌。

难道真的像慧空大师说的那样,两人八字不合吗?!!

云夜本是随口一说,秦君璃却是想起当初在濯青院,自己那位德高望重的“好”师父同她说的一番话,表情一僵,渐渐敛了眼底的浅笑,整个人变得凝重而又沉肃。

云夜不知秦君璃是联想到了那件事,见他变了脸,以为两人处境不妙,连忙皱了眉,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这地方有问题?”

秦君璃却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垂了眼,敛了眼底的情绪,复又借着手中的照明珠,往前后左右各走了一段距离。

待回到原来坠下的地方,才淡淡的吐出四个字:“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

云夜闻言挑了挑眉。

秦君璃这个家伙博闻广记又心思深沉,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然而这次竟然从他口中听到“有些麻烦”这四个字,说明两人眼下的处境……是真的不妙了!!

“传说浮音楼中有一个机关,就在承露阁的地下,靠近聚音磁石。”

秦君璃将手中的照明珠扔给云夜,示意她往脚下看看,于是那位离宗宗主接过照明珠蹲下身,凑近两人立足的这块地面。

由于刚才石道坍塌,地上全是碎石,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石灰。

当云夜将碎石踢开,拂掉石灰,却是露出一块凹凸有致的……地砖!!

地砖——是的,两人脚下踩着的,竟是一块用白玉修葺而成的地砖!!

地砖雕工复杂、花纹秀美,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当云夜将周围的碎石一一踢开后,发现这种白玉的雕花地砖竟然不止一块,而是整整齐齐、铺满了两人下落的整块地面!!

“这个机关一旦开启,便会封闭所有通道,将整个浮音楼分割成互不相通的两部分。”

云夜知道秦君璃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些,一边听他叙述,一边执着照明珠站起身,想要看清头顶上的空间。

然而照明珠的亮度有限,只能看清方圆一丈,再往上便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两人到底下落了多高。

“两部分?”见秦君璃说到机关,云夜扭过头,有些好奇。

“正是,一半是地上的三殿四阁,另外一半则是这隐藏在承露阁下、不为人知的……神秘地宫!”

地宫?!

女人的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

两人所处的地方竟然是个人为修建的……地宫?!

难怪……难怪自己一路走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不是自己前世的那个世界,哪有人能将好好的一座山挖的左一个石洞右一条暗道的,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不,就算有那样得人力物力,也根本做不到这些吧……

“所以说,我们刚才走过的石洞与石道,其实都是在地宫的基础上修建,用来迷惑外人的?!”

云夜挑了挑眉,提出心中的疑问。

秦君璃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向女人的脸,不答反问道:“阿夜觉得这地宫处在仙鹤峰的什么位置?”

位置?

听见男人的问话,云夜微微一愣,垂了眼在心中暗暗的计算了一下:

先前秦君璃开启了“余音绕梁”,两人从承露阁的大殿往下走了一层,后来两人在密道走失,她沿着地缝独自下探了十丈,遇见了被关押在石洞中的周拂光。

紧接着月卿出现,又带着她走了一段石阶,两人最终在墨玉石壁的位置交了手。加上下坠的这十丈,怎的也有三四十丈的深度吧……

三四十丈?!!

等等!!

秦君璃见女人面色一变,便知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也不待她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

“一般在平地上修建地宫,最多不过下挖十丈。甚至就连归阴山的秦氏皇陵,最多也不过挖了一十八丈,就更别提在这群山座立的西蜀之地了!”

云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他知道秦君璃说的是最客观的事实。

在仙鹤峰上挖一个三四十丈深的地宫?

呵,怎么可能!!!

那如果不是这地宫有三四十丈深,唯一的可能就是……

“其实在一百多年前有种失传的绝技,让身怀这种绝技的工匠来修建暗道,人行其中,明明是在平地,却会有种一直往下走的错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刚才其实一直是顺着细长的甬道在原地打转,而现在不过是在承露阁大殿的正下方?!”

云夜揉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笑。

这种“绝技”她未曾见过,却是听人提起过,想来也就是“鬼打墙”之类的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用特殊的手法在石壁上雕出暗示性的纹路,让走过的人产生视觉上的偏差。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秦君璃的眸光闪了闪。

这种特殊的技艺早已失传,寻常人根本难以理解,就算遇上了大抵也会以为自己见了鬼,更别提推测出眼下的方位了。

他的阿夜,到底是独一无二的呢!

第五百四十五章 神秘地宫(二)

“这仙鹤峰中是有一块磁石,但享誉南北的‘浮音盛景’可不是凭借一个聚音磁石就能造出来的。”

秦君璃顿了顿,继续说道:

“琴仙独孤当年之所以花费大半辈子在仙鹤峰上修建这样一个地宫,一来是为了山中的磁石柱,二来是为了搭建那些九曲石道。

这些后建的石道相互贯通,将整个地宫变成了一个蜂窝状的音囊。只要在承露殿上弹奏,乐音就会顺着九根中空的殿柱传入地下,产生一种丝弦鼓乐所不能达到的……靡靡之境!”

卧槽,这不就是个音箱吗?!

云夜很难表达自己的心情,在心中好一顿无语。

独孤这哪是建了一个浮音楼,他根本就是在仙鹤峰上建了一个放眼过去未来都不曾有的……巨型乐器啊!!

秦君璃见云夜听完自己的解释沉默了许久,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身边的女人抬手抚了抚额,抖着嘴角问了一句:

“这‘音箱’造了多少年?”

“音箱?”

秦君璃挑了挑眉,觉得她的这个形容很是贴切,承露阁的地宫可不就是个巨大的音“箱”吗?!

“根据宫里那些史料记载,也就三十多年吧……”

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如果她没记错,琴仙建立浮音楼应该是在而立之年吧。

这样说来,那位流芳百世的琴艺大成者,岂不是将自己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打造这样一个庞大的“乐器”了?!

“等等!”云夜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瞪向身边的男人:“你刚才说宫里的史料???”

男人嘴角一勾,露出狡黠一笑:“阿夜难道不知道,当年出资修建浮音楼的……正是神武帝秦若阳吗!”

“……”

兜兜转转,这浮音楼竟然扯到了秦若阳的身上?!!

云夜忽然觉得有些心累,甚是无奈的撇了撇嘴角,眼中露出一抹黯然:“原先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关于神武帝秦若阳,世说纷纭。

有人说除了先祖皇帝,秦若阳是南秦三百年历史上功绩最为显赫的一任皇帝。

扶农促商、修学设坊,这个男人在位四十年,励精图治、攘外安内,亲手创立了一个国富民强的盛世王朝。

然而不管是史书还是野史,都甚少记载这位皇帝在位的最后十年。

有人说他在晚年沉迷于起死回生之道,大动土木,为自己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帝陵,将富可敌国的宝藏转移其中,供自己死后享用。

也有人说他缠绵病榻,散空了国库四处求医问药,却依然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最后死于疾病的折磨。

不管是哪种说法,却从未有人知道,那位功绩显赫的神武帝秦若阳,竟然在最后的十年中,资助独孤修建了闻名天下的浮音楼!

当然,秦若阳身上不为人知的隐秘也不只这一件,比如当年的姒族族女澹源,比如深藏在昆仑山脉中的神武秘陵。

云夜听秦君璃这么一说,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

时隔百年,身为姒族后人和秦氏后人,他二人竟然同时被困在了这浮音楼的地宫之下。

若是那神武帝泉下有知,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倏——

忽然间短箭啸鸣,诺大的空间中响起一阵破空之音,秦君璃同身边的女人相视一眼,各自往旁边退避。

云夜更是反应迅速,将照明珠往袖中一收,完全的隐入黑暗。

倏——

不过一会儿,又是一道弓鸣,似乎离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只是射箭之人没什么力道,准头也不够好,完全凭着感觉乱射一气,出手的箭矢没飞多远便落了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闹够了没?!”

黑暗中响起一道粗犷的男声。

秦君璃听到那人的声音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云夜则是微微一愣。

显然她也听出了来人是谁,勾着嘴角戏谑的瞟了那位青威军统帅、靖阳王殿下一眼,以两人可闻的声音道:

“看样子最近玄麟卫挺闲,雷统领还有功夫跑到浮音楼来伺候他的‘小祖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云夜却是知道,玄麟卫上下都听令于秦君璃一人,如果没有他的首肯,雷鸣怎会擅离职守、出现在这仙鹤峰上呢?!

雷鸣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否又和他要做的那件事有关呢?!

“你别管我!”

黑暗中冷不丁的又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混合着轮毂转动的声响,似乎很不领情、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夏姑娘,你这般胡闹又有何用?他现在发了病,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珍珠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白白送死吗?”

雷鸣并未发现秦君璃和云夜两人,执着一盏油灯,对着那位“姑奶奶”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他说的又急又快,似乎已经重复过太多遍、渐渐耗尽了耐心。

“你这人也是奇怪,就算送死也是我的事,要你操心作甚?!”

嘎吱——

车轮压过地面,冰冷的机械声与女人的话语声在黑暗中交织回荡,让雷鸣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这个女人打不得骂不得,他怒气无处发泄,只能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石块,在黑暗中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咚”的一钝响。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浮音楼的破事啊,要不是柳先生开了口,谁会闲得蛋疼跑到这深山里面来!”

雷鸣当初和秦君璃同时从玉西出发,只是一人跟着云夜走了仙鹤峰背面的凹谷,一人走了南面的川中。

算算时间这位玄麟卫统领抵达浮音楼也不过比他家主子晚了小半天。

找到柳东川说的“阿瞳”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却偏被这个女人的神经质折磨的快要疯掉。

自己说明来意、递上信物,要带她离开,这女人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也收拾了细软准备下山。

谁知刚绕过那座通体漆黑的大殿,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害他找了大半天。

明明不良于行,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怎的就能跑那么快呢?!

“不愿意就滚,别在这边碍眼。”

对方似乎挺横,语出不逊,噎的雷鸣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见雷鸣面色一沉,便将手搭上了那轮椅的后背,让他口中的“夏姑娘”根本前行不得半分。

“夏语瞳,你别逼我来硬的啊!”

:。:

第五百四十六章 神秘地宫(三)

“啊啊啊啊————”

一阵阴风袭过,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发出一串尖叫,惊的雷鸣心肝一颤。

只是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道凌厉的气劲震的往后一倒,险些稳不住身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什么人?!”

对方只露了一手,却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让雷鸣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忙在半空中一扭,“唰”的抽出腰间佩剑朝来人刺去。

然而他的剑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甚至雷鸣执剑的手还没抬起,便被某个坚硬的东西一击,直接震的手腕发麻,让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不是吧?!还有一个?!!

看着掉落在地的长剑,雷鸣脸色一片黑沉,像吃了老鼠屎一样难看。

然而待他看清立在眼前的人时,又惊掉了下巴,张着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云宗主?!”

竟然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着实不能怪他这般“惊骇”,因为如果站在眼前的是那位宗主大人,说明另外一个用石子震掉手中长剑的岂不就是……

“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敢对她拔剑,嗯?”

果不其然,幽森冰冷的话音从背后传来,雷鸣身体一僵,恨不得自己立刻化身听不懂人话的石像,直接长埋在这浮音楼的地宫深处。

奈何自家主子的脸色太过阴沉,阴沉的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让他觉得自己就算变成一座石像也没有用,注定要被磋磨成灰,撒到西南大营的营外去,供千人万人践踏。

“主子,属…属下不不不……不是……”

只是不待他的一句话说完,身边却是响起云夜宗主冰冷至极的声音。

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个坐在轮椅上一脸惊恐的女人。

“夏…语瞳?”

只见云夜眯了眯眼,语气微挑,有种教人猜不透的冷厉与恐怖。

夏小红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谁,只是在照明珠的冷光中,看见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皎白如月,却又清冷如霜。

如果忽视她那苍白扭曲的脸色,堪堪是用任何词句和画笔都难以形容的美貌。

夏小红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是上上的,不然严律哥哥也不会总是盯着自己的脸暗自出神。

但她却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女人,能够将世间的至柔至美融为一体,变成叫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是什么。

要说嫉妒吧,自己有严律哥哥就够了,为什么要嫉妒别人?

说羡慕吧,那到底是羡慕对方的自在飞扬,还是羡慕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健康敏捷?!

虽然不知心底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但夏小红却知道,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并不简单!!

她不像楼中弟子那般胆小畏缩,亦不像雷鸣那般投鼠忌器。

这个女人……或许会成为自己最致命的威胁与存在!!

于是她咬了咬唇,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掐,任由泪珠在眼眶中晃荡转悠,竟是瞬间变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我…我、我是……”

其是云夜要的并非是她的答案,因为自从雷鸣说出那个名字、自从自己亲眼见到了这个女人的容貌后,便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一个人——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容貌,仿佛就是前世的自己站在眼前一样!

若说名字、声音、容貌一样也就罢了,算是百万分之一的巧合,为什么连那双使不上力气的腿、连那嘴角一撇的表情,都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呢?

两个时空、两个世界,明明完全没有交集,又怎能巧合到这样的地步?!

“云……云宗主?”

雷鸣也是意识到云夜神情的不对,瞟了眼身后的靖阳王殿下,搓着手、腆着脸,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谁知云夜却是揉了揉额,深深的看了夏小红一眼,面带嘲讽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夜眼底的深意让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心中一惊,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敢放松警惕,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委屈道:

“这位姐姐……可是认得阿瞳?”

“阿瞳?!”

云夜听见夏小红口中的名字,猛的一震,本就阴沉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惨白如纸。

只见她的嘴唇动了动,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中竟然有种抑制不住的恐惧与迷茫。

“呵,阿瞳……”

阿瞳……

如果你是“阿瞳”,那我呢,我又是谁?

离宗的宗主云夜?

姒族的族女云夜?

还是那个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如浮萍般无家可归的一缕幽魂?!!

云夜眼中闪过一片荒芜,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痛的根本无法呼吸。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着的这二十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不是姒族的族女云夜,因为那个孩子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死在了姜妩的怀里。

她也不是前世的夏语瞳,因为那个唤作“阿瞳”的女人、有着“阿瞳”身体的女人,正坐在自己的面前,无辜而又无畏的看着自己。

那自己到底是谁?

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阿夜?!!”

忽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云夜转身抬头,看向秦君璃那双紧张担忧的眼。

男人的目光深邃如海,却在微弱的光线中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的倒影,像是一股沁凉的泉水流入心底,复又淌过四肢百骸,带来细细密密的颤栗。

“君璃……”

“云夜?!”

感觉女人脚底发软,正控制不身形往地上坠,秦君璃连忙皱着眉将人揽入怀中,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竟是烫的惊人!

刚才还好好的,怎的这时候生了病?!

难道是之前的内伤没好全,又是玉西又是浮音楼的,一番折腾下旧病复发?!

男人的心疼的直滴血,见雷鸣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说话,眼皮一抬,眼神如刀似冰,瞬间将人冻了个结实。

“唔……”

雷鸣见到自家主子杀人般的表情,连忙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奈何远处却是响起一道惊呼,让这藏在承露阁底的神秘地宫越发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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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神秘地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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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胆敢闯入我浮音楼!”

悉悉索索、寻迹而来的是这浮音楼中的守卫,人数不是太多,却每人执着一支火把,将诺大的地宫照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日。

只是那些人并非冲着秦君璃与云夜一行,而是追着一前一后翻飞跳跃的两个人影。

那两人秦君璃和雷鸣都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凑巧出现在这浮音楼的地宫之中,还是尾随他们而来、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见一群人朝着这边移动,秦君璃对雷鸣使了一个眼色,率先揽着云夜往后一退,躲在了隐蔽的暗处。

而雷鸣会意,瞪了轮椅上的夏小红一眼,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警告道:

“这浮音楼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心里清楚,劝你识相点闭紧自己的嘴,要是连累了我们,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

雷鸣早就被这个善变的女人弄得心烦,见浮音楼的守卫下了地宫,仅剩的那点耐心也消耗殆尽,板着脸,一副狠戾冷漠的模样。

让坐在轮椅上的夏小红面色一沉,气的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再开口胡闹。

就像雷鸣所说,这浮音楼是个什么情况,夏小红心中再清楚不过。

浮音楼是南秦皇室斥资所建,借琴仙独孤之手,闻名于天下。

南秦北齐、四海九洲,对浮音楼好奇向往的人很多,偷偷摸上仙鹤峰想要打探“浮音九重”秘密的人也很多,所以当年的神武帝秦若阳便遣了一队人马暗中守卫。

一百年过去了,那些皇室暗卫早就老的老、死的死,换了一拨又一拨,又被月卿那个疯子折腾了一把,俨然只剩下眼前这些人。

可毕竟是皇室暗卫后裔,就算只有十数人,实力也不容小觑。

虽然不知同江湖人相比孰强孰弱,但对付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不在话下。

更何况,要让月卿知道她偷偷摸摸下了地宫,等着她的恐怕就不是打断一双腿那么简单了吧……

夏小红闭紧了嘴、不再出声,雷鸣便勾着嘴角露出满意的一笑。

他一把将人捞起抗在肩上,三两下便藏在一根石柱背后,完全的隐匿了踪迹…

-------

来人确实是浮音楼的守卫,清一色的褐衣铜剑,叫人看不清容貌。

但上下跳跃躲避那八人追杀的,却是云夜先前在卧隆山脉中见过的观真和乔星。

“该死!这些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观真的功夫并不好,靠着乔星才勉强从那些对方的剑下全身而退。只见他一边四下闪躲,一边沉着脸骂到。

然而乔星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瞥见有人提剑从背后刺来,于是脚步一顿,在满是石灰的地面一扫,激起漫天的扬尘。

紧追不舍的守卫被石灰呛了一头一脸,生怕有诈,纷纷停下来捂住口鼻,乔星见状连忙提气飞身,拎着观真就朝无人的方向逃窜。

直到同身后那八人拉开了些许距离,才冷冷的开了口道:

“你不用管他们,只要完成公子交给你的任务就行,其他的我来解决。”

见乔星提到了那个男人,观真呼吸一窒、面色一沉,心中忽地就浮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没有人知道本该被风羽长老调回安平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蜀州,但观真自己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忤逆风羽、无视调令,所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罢了——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小心翼翼仰仗他人的……未来!

上古女族、神之后裔。

虽然没落逃亡了上百年,但所谓的权利体系依旧存在。

只要天碧、重凌、西池三脉的嫡系姒女存在一日,只要风羽、陌行、望真三人握紧手中的权利不放一日,他们这些所谓的外姓氏族便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姒族旁支还有很多。

没有传说中的灵力,也冠不得族姓,只能以一种卑微而又渺小的姿态活在三系姒女的阴影之下。

流亡逃难时他们被当作长生灵药肆意追杀,蛰伏隐居时被当作低等族人肆意使唤,就算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北溟阴山,也注定要被排挤在女族的权力核心之外,永远的做一个“外人”。

安平众人觉得望真长老对他爱护有加,甚至刻意提携、处处照顾,有意让他继承长老之位,一领西池嫡脉。

但谁会知道,这位“慈祥和蔼”的长老大人其实正打着如意算盘,想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哄骗自己迎娶她那个心智不全、只会胡闹惹祸的傻女儿呢?!

且不说望真背后的算盘是什么,就算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西池长老的下一任人选,风羽、陌行,那两个眼高于顶、天天叫嚷着女权至上的老女人,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瓜分三系姒女的权利、从而威胁到她们的地位?!!

只有他——上官明修,只有那位野心勃勃的明修公子能够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

一旦他上位,成为神女之族的**师,自己才真正有可能在女族的权利顶端站稳脚跟,成就一个真正属于自己、不被别人支配的……人生!!

“观真明白。”

咬了咬牙,这位从安平走出的弟子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不再顾及身后的追兵,而是提起气,用尽全力的往前奔跑着。

找到她!找到她!!

观真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找到高懿,亲手除掉这个阻碍明修公子掌权的绊脚石!!

第五百四十八章 九重音(一)

一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先前四人逗留的位置。

就算乔星武功再高,也难以以一敌八,加上观真这个拖后腿的家伙,两人在与浮音楼守卫的对战中逐渐呈现劣势。

只见一人手腕一翻,手中闪着寒光的青铜剑便刺向观真的右肩,观真躲避不及,生生的受了一剑。

利刃刺入身体,带来钻心的痛。

随着那把青铜剑斜斜的向上一挑,观真甚至感觉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正从自己的肩胛骨上刮过,让他险些忍不住大叫起来。

“观真!!”

乔星看见观真被两名守卫一前一后的夹击,连忙挥出一道剑气,扫开围攻自己的六人。

趁着对方后退的功夫,用力气在身边的石柱上一踏,作势就要飞过去替那个少年解围。

奈何刚刚踏上石柱,乔星便觉得手腕忽然一沉。虚空之中竟然腾起一种无形的巨力,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压在石柱之上,根本动弹不得万分!

!!!

乔星瞳孔猛地一缩,面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四周分明什么都没有,自己怎会像个病怏怏的小娘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对!太不对劲了!!

“乔星?!!”

观真好不容易逼退围攻自己的两人,一扭头,却见乔星呈大字状被束缚在粗壮的石柱上,也是脸色一沉,好不诧异。

一路走来,乔星身手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

甚至可以说没有乔星,他这会儿还在卧隆山脉中打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浮音楼、进入这神秘的地宫之中。

然而叫人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进入地宫没两个时辰,不但自己受了伤,竟然连乔星都失手被困!

如此下去,莫说完成明修公子的任务了,两人就是想要活着走出这浮音楼恐怕都是个问题。

叮——

“小心身后!!”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啊?!!”

以一敌二的关键时刻,观真竟然提着剑在那儿发呆,让无法脱身的乔星恨铁不成钢,不得不大叫着示警道。

只是这浮音楼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先前被乔星左一下右一下挡的根本上不了前,眼下得了机会,却是瞬间亢奋起来,兵分八路、左右包抄,齐齐的将观真围在了正中。

观真来不及反应,眼见无路可逃,脸上闪过一丝惊骇恐惧。

然而他身后却是闪过一抹灰色的身影。

那身影速度极快,像道闪电一冲而上,掠过执剑的守卫,拽着观真的腰带便将人往外拖。

观真被来人吼的耳膜一震,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来人也不迟疑,拽出观真后便迅速冲到褐衣守卫身前,一个反手夺下对方的青铜剑,以锐不可当的气势砍了过去。

“把剑扔了!”楼中守卫被逼的节节后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男人却一边挥剑,一边对石柱上的乔星大声吼道,“还有身上的暗器,都不要了,快!”

“!!!”

乔星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中惊诧不已,却手下未停,连忙按他所说松了长剑。

果不其然,一松手,长剑便“叮”的一声被石柱吸了上去,而那种压迫性的力道也相应减小了许多。

再三两下扯掉腰带,直接脱了藏着暗器的外袍,乔星便彻底从那根奇怪的石柱上脱了身,身轻如燕的飘飞而下。

“云非?!!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竟是消失在幽北万粱、让云夜族女遍寻不得的离宗弟子云非!!

云非没有时间同乔星废话,直接将手中夺来的青铜剑抛给他,自己顺手又抢了一柄,待两人合力将那些守卫又往后逼了逼,才僵着脸压低了声音道:

“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两个赶紧随我出去!”

乔星一剑扫过,见那八人躲在远处不敢上前,这才敛了剑气,皱着眉看了眼刚才的那根石柱。

石柱通体黝黑,刻着繁复而又奇怪的花纹,就算是在火光下,依旧黑的像是无边的深洞,折射不出丁点的光。

亲身感受过,乔星知道云非口中的“不宜久留”并非是危言耸听。

神秘的地宫、难缠的守卫,加上这诡异的石柱,就算他和观真耗在这里、同这些守卫死磕到底,恐怕也无法找到失踪的高懿母女、完成明修公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所以乔星扭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观真一眼,直到观真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的凑了上来,他才敛了眼底的晦涩。

“行,云非你带路,我们先出去再说。”

云非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却脚步一转,闪到了两人身前,带着他们就要往外走。

奈何三人刚刚走出一丈,便听见黑暗深处响起“咔哒”一声异响。

“不好!”

云非听见异响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拽走在最后的观真。

只是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这地宫的机关。

转瞬间一片刺目的冷光便倾泻而下,像一个巨大的光柱,将云非、乔星和观真笼罩其中,根本无处遁形。

随着光柱压下的,是强劲猛烈的穿脑魔音,仿佛被人生生敲了一闷棍,头晕脑胀的只想往地上坠。

“走?”

魔音稍歇,耀目的半空中响起一道邪魅的男声。

音尾微微上勾,叫人不由自主想起一种阴冷滑腻的软骨动物,脊背窜过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

“我的浮音楼,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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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九重音(二)

来人恍若鬼魅,凭空而现。

乔星和观真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又在暗中窥探了多久,只知冷光倾泻而下时,他就那样身着一袭白衣,抱着琴从天而降。

白衣宽大,被气流吹动,烈烈作响。

虽然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观真却直觉这个男人勾了嘴角在笑——一种从骨髓深处散发出来的蔑视与嘲笑。

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嘲笑他们竟然企图在属于他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勾心算计!

“这人是?”

乔星目光沉了沉,心中一凛,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地,就见云非紧了紧手中的青铜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紧张与冷厉。

“浮音楼楼主,月卿。”

月卿的大名乔星也是听过。

在他家主子的口中,月卿不过是琴圣周拂光的弟子,算上原来的身份,最多也就是右相封明泽十八年前丢失的小儿子。

一直流落在外,音信全无,怎的就能让云非忌惮到这样的地步?!

“你莫要大意,这人不好对付。尤其他手中的那把琴,更是邪乎到了极点。”

“邪乎?”

云非虽是姒族中人,却是出自无念山。这些年跟着云夜族女天南海北见多识广,乔星万没想到竟然会从他的口中听见这样一个词,不得不皱起眉头反问道。

然而云非没有回答他,却是撇了眼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乔星心中警铃大震,明白这背后恐怕并不是“邪乎”两个字就能说得清道的明的。

他和观真眼下面临的情况,说不定真要比明修公子设想的复杂的多、也严峻的多!!

只是不待乔星细想,云非又沉了声开口告诫:

“等会一找到机会你们就赶紧跑,不要同他正面冲突。”

赶紧跑、不要正面冲突——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绝不会从执武阁弟子的口中说出,只是经历过小渡的那次交手,云非不得不引以为戒,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半月前云非按照自家宗主的命令,追着高懿玉睢出了澜庭大玉府。

刚想趁着四下无人动手,就碰上了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三两下直接将人掳了走。

由于玉家的大乱牵扯到了柯尔克人,钟北亭一动手消息便不胫而走,吸引了城内城外所有人的注意。

云非着实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能够沉的住气,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谣传,在澜庭玉府外守株待兔。

可月卿偏偏这样做了。

甚至未曾惊动一兵一卒、一草一木,未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迹,就这样把高懿玉睢同时捏在了手里,马不停蹄的出了玉西城,往幽北疾驰而去。

这位出身执武阁的弟子来不及回去通风报信,只好留下记号,一路跟了上去。

见月卿一行带着两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往北走,云非猜到他们是想从幽北入蜀回浮音楼,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走照渠、轻山,而是径直穿过万粱、旱河,走了西蜀小渡!

小渡是幽蜀交界最后的平地,一旦让月卿带着高懿玉睢进入延绵起伏的卧隆山脉,再想救人便是比登天还难了……

所以云非动了手,趁着这些人在小渡逗留的最后一夜动了手。

身为执武阁的弟子,虽然不比云祁云焕,云非的身手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却偏在月卿手上栽了跟头。

当时月卿用的就是手上这把只有两弦的半琴。

半琴的琴弦似乎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坚韧锋利而又韧性十足,一旦聚力其上,便能幻化出一十六种乐音。

随着弹琴之人的轻捻慢挑,那乐音竟是能够变成音刃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叫人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

月卿心思诡谲难测,见云非伤重,竟然也不杀他,而是带回了浮音楼,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云非在石牢中躺了整整五日,待身上的伤口结痂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脱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在承露阁的地宫里遇见了乔星和观真!

“嗯?”高处那人尾音一挑,垂眼冷笑道:“怎的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月卿拨了拨幽篁的上弦,弦音清脆,无甚变化,却是在光柱的边缘来回弹射,带来低吟浅唱的共鸣。

乔星感到空气一凝,想也不想反手推开观真。

观真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身体就见空气中突然窜出一道音刃,贴着自己的脸颊而过,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

“别发呆!一个不留神,这东西随时会要了你的命!”乔星冷斥道。

而云非则是微侧过头,看了眼神色慌张的观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乔星出现在浮音楼他还能理解,八成是明修阁主担心云夜宗主,才遣了上官家的人来帮忙。

可观真……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小子才刚从安平出来没多久吧。

身份特殊、背后又有西池一脉,明修阁主又不是不知道这浮音楼的情况,怎会遣他来这西蜀之地?!

心中的狐疑一闪而过,云非总觉得自己漏算了什么,只是眼下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因为琴音落地后,刚才被他和乔星击退的八人竟然又拢了上来,齐齐的在光柱之外分散开,形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

“我的浮音楼,可是许久没有人闯进来过了呢!”半空中传来月卿的自言自语。

没有他的命令,围在光柱之外的八名褐衣守卫也不动手,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执剑而立,仿佛他们三人已是逃无可逃的猎物,只能在这无形的牢笼之中,任人肆意玩弄。

“让本座想想,上次那个倒霉的家伙是谁来着?”

在乔星三人的严阵以待中,月卿不慌不忙的抖了抖衣摆,竟是抱着琴在半空中坐了下来,似乎真的开始回忆上次大开杀戒是什么时候。

而被光柱笼罩的三人这才震惊的发现,原来这位浮音楼楼主的脚下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块半尺高的圆形石台。

石台上不顶天、下不着地,竟然就这样生生的托着那个男人,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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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九重音(三)

石台有半尺厚,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竟然没有折射出任何光线,而是任由地宫高处倾泻而下的冷光将它笼罩,呈现一种隐形的错觉。

只是月卿这样一动,遮住了些许头顶的光,便叫石台显现了出来,变成了乔星、云非和观真眼中挥之不去的震撼与惊诧。

“那是什么东西?!”观真着实没想过会亲眼看见这样“逆天”的东西,心中“咯噔”一下,面带惊恐的开口问道。

“不知道。”乔星眯着眼,看向冷光汇聚之处:“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也不要知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区区一个漂浮的石头,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原理。

与其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不如一条心横到底、早日冲出重围才是正经。

如今他们已经在这地宫中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虽然不知道云夜族女眼下正在何处,但既然她同离宗弟子一起上了浮音楼,迟早会发现这承露阁底的秘密。

一旦那位族女大人追了下来,或者让她先一步找到高懿玉睢,他和观真就真的没办法回去同公子交代了!

于是乔星垂了垂眼,不动声色的靠近云非,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现在怎么办?一个浮音楼主,八个地宫守卫,我们的胜算能有多大?”

“胜算?”云非听见乔星的话皱了皱眉,略略沉默了一下。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却闪过一抹深邃。

就像光柱之外的黑,浓的根本无法化开,叫人看不清前进的方向:“不,乔星。或许你该问,我们能从那把琴下全身而退的机会…有多大吧……”

全身而退?

不,现在的他根本不敢奢望全身而退。

云非舔了舔干涸苍白的嘴唇,忽地狠下心,使劲将嘴唇咬破,任由暗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入嘴中,带来甜腻苦涩的味道。

在和月卿交手之前,在被人带上浮音楼之前,云非并不觉得死有多么可怕,甚至觉得为了心中某些坚持的信念信仰去死,会是一件死得其所的事情。

然而当月卿的音刃划过皮肤,在身上交织出冰与火的痛感时,他却从内心深处浮起一种强烈而又浓郁的情绪。

不甘,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手上。

他还没有在屋后种一株优昙花树,他还没有破解御剑山庄的归元剑阵,他还没有回到北溟阴山,看雨雪纷飞、弹指四季。

最让人不甘的是,他甚至走的匆忙,还好好的同她道别。

那时云非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从伤口中一点一点的渗出,复又蒸腾而上,在空气中形成一片血雾。

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却是觉得太过遗憾。

他想着,如果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好了。他愿用来生一辈子,换再见那人一面,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而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祈祷,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月卿将他带回了浮音楼,扔在冰冷的石牢里,虽然不闻不问、任由自生自灭,却也不再动手。

五日,整整五日。

看着窗外晨昏变幻、日落星升,云非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活着,真好。

既然上天给了他最后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将自己葬送在这地宫里、成为寂寂无名的一具白骨呢?!

乔星闻言眼皮跳了跳。

周围八名地宫守卫确实难对付,但只要撇开观真、两人联手,还远未到毫无转圜之地的时候,他这般畏首畏尾,倒有些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云非了。

捡回一条命,云非很清楚自己现在要的是什么,他并不在乎乔星如何看他,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等到再见族女的那一天。

所以神色一凛,这位离宗弟子浑身上下蓦的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冷冽,直勾勾的盯着石台上的白衣琴师,以两人可见的声音道:

“把剑给观真,等会一动手就让他冲出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你我左右包抄,先想办法毁掉月卿手中的那把琴!”

------

乔星、云非严阵以待,而躲在黑暗处的秦君璃与雷鸣两人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尤其是秦君璃,看了眼被雷鸣扛在肩上的夏小红,又伸手探了探云夜的脉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不悦。

怀中的女人脉息紊乱、真气不聚,显然是之前受伤后没有好好调理,又四下奔波、劳心劳力,导致旧疾复发、气血攻心。

但无论是过旱河小渡,还是上朝天壁,云夜表现的都与平常无异。

甚至在九曲暗道中还能声疾色厉、将人气个半死,这“旧疾”怎会说发就发,瞬间让人虚弱成这副模样呢?!

想到云夜先前怪异的举动,秦君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盯着夏小红的眼神愈发阴鸷深沉。

阿夜不知道承露阁、没见过“余音绕梁”,显然是第一次上浮音楼,按道理绝对不会见过“夏语瞳”这个十多年都未走出浮音楼的女人。

但似乎刚才一听到雷鸣口中蹦出的名字、一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阿瞳”,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

秦君璃从未在云夜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震惊、不可思议,而又觉得可笑、讽刺。

就像当年他与秦君逸穿过玉峰山的暗道,误打误撞偷听到白何两家的秘密一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被抽光,只剩下一个空洞而又苍白的世界。

空洞的不知来路,苍白的看不清归途。

对于秦君璃来说,那是噩梦般的经历,他的阿夜,怎能像他一样,坠入不可自拔的黑色深渊呢?!

夏小红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阴冷之意,有些害怕的往雷鸣身边缩了缩。

她是不想扔下严律哥哥离开浮音楼,才仗着自己对仙鹤峰的熟悉想要摆脱雷鸣,但和雷鸣相比,显然这个莫名奇妙出现的男人更加恐怖骇人。

就像在黑暗中狩猎的黑豹,只要自己胆敢轻举妄动,他就会一跃而出,咬断自己的喉咙,将人拆吃入腹、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加上眼下“月卿”已经控制了严律哥哥的身体,入了地宫、打开了“九重音”的机关,她又怎会不识时务、继续得罪“护身符”,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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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九重音(四)

雷鸣不曾见过乔星和观真,却对另外一人再熟悉不过——云非,竟是那位消失在西蜀小渡、杳无音信的离宗弟子云非!!

眼见云非被八人包围,雷鸣紧了紧手中的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

可想到柳先生托付的“麻烦”,又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哀怨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本想表达下自己束手束脚的憋屈,却见自家殿下神色阴冷的盯着夏语瞳,根本对他熟视无睹,不由自主的往边上缩了缩,对这女人投去同情的一瞥。

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当初跟着自己乖乖下山不就得了,非得自找苦吃跑到承露阁下面晃荡。

这下好了,也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靖阳王殿下,就算出了这地宫、出了浮音楼,日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铮——

一声锐器相交的铮鸣,躲在暗处的几人不敢大意,连忙各自敛神,朝那光柱看去。

只见观真手中的青铜剑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撞上,“咔嚓”一声齐根断裂,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而剑柄之上的剑刃早被巨大的力道撞飞,穿过光柱的边缘,落向空无一人的暗处。

撞击的力道非常大,不仅将观真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还让那飞出去的剑刃“扑哧”一声没入白玉地砖,直接消失了踪迹。

然而乔星和云非瞳孔一缩,眼中却是闪过压抑不住的惊骇——

不是因为袭击的音刃和消失的剑刃,而是光柱,那个兜头直下的光柱!

光柱巨大,将地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阴一阳,一明一暗。

三人原先并不觉得这光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直到观真被音刃一撞、下意识往后一退,那明暗交接处竟然忽的一亮,直接将毫无准备的少年弹了回来,扑到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什么东西?!”

“撤!”

观真和云非的惊呼同时响起。

观真是不知从背后袭击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的出声,而云非则是看见了那光柱的变化,眼中闪过一片不可置信的惊恐,连忙阻止乔星攻击月卿。

乔星也是看见了光柱的变化,收了剑退到云非的身边,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什么东西?”

若说观真刚才那句是无知无畏的感叹,乔星的这句就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恐惧与疑惑了。

“不知道。”

只是这样奇怪的光柱云非也是第一次见,给不了乔星答案。

但他却知道,为什么光柱外的八人只围不攻了——

有这玩意儿在,无论是乔星、观真,还是他,亦或是落入这机关的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可能离开这方圆十丈的空间,又何须冲进来白费力气呢?!

“怎样?这‘九重音’的滋味可好?”

被围在光柱中的几人,唯一能够笑的出来的便是坐在石台上的浮音楼楼主月卿了。

只见他轻轻抬手,压下琴弦的余韵,勾着嘴角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好像在仔细打量这三个不识好歹闯入地宫的家伙,可那眼神又太过空洞幽森,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冷光从月卿的头顶倾泻而下,将这位楼主的手指照的晶莹剔透,恍若上好的白玉。

只见那白玉在琴弦上一抚,一阵“叮叮咚咚”的乐声便从弦上荡漾而出。

乐声在光柱内来回震荡,细听之下,竟然有种春回大地的盎然之感。

见识过幽篁音刃的厉害,又被这固若牢笼的光柱断了退路,乔星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云非会对这位浮音楼楼主忌惮成这副模样了……

全身而退?

呵,这次要真能全身而退,那真是烧了三辈子的高香了吧……

三人不敢大意,浑身上下绷紧到了极致,生怕这位浮音楼楼主再一次御音而起。

然而拨弄着琴弦的月卿却是突然“咦”了一声,眼中闪过饶有兴趣的光,直接对上云非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咦,是你啊!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没有死?”

云非受了伤?还是重伤?!!

乔星闻言不可思议的偏过头,看向那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男人。

他们两人,一个出身无念山,一个出身上官府,因了上官明修和云夜族女的关系,认识了很久。

但乔星心中的那个云非还停留在五年前初见时候的模样——身手敏捷,却不爱说话,每每被府中侍女逗弄,便会羞红了脸,一下子跑个没影。

就算两人比武受了伤,也会咬着牙强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在云夜族女面前一副恭谨万分、唯命是从的模样。

五年过去了,云非自然不是当年族女身边的那个小小少年,执武阁的磨练让他武功日益精进,也愈发低调内敛。

只是再过低调内敛也不至于这般吧,明明受了重伤、却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这家伙是要将自己生生逼到无路可行的绝境吗?

乔星见月卿神色一动,连忙往前跨了一步,想要挡在云非身前。

奈何那人手下琴弦一震,三人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有股强大的气劲直接从头顶上压下,叫人气血翻滚,好不难受。

“你这人也是奇怪,先前在小渡不自量力的动了手,现在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又不赶紧下山,非得往我这地宫里钻。一块‘玄铁卷’就值得你这般不要命吗?!”

乔星听见月卿的话微微一愣。

甚至连险些压不住喉头甜腻的云非也是心中大惊。

乔星愣的是高懿玉睢两人果然在月卿的手中,而云非惊的却是这人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玄铁卷,他竟然说的是“玄铁卷”,而不是“岫山岩玉”!

在玉西,风羽长老借着高懿手中一块岫山古玉祸水东引,将世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心怀不轨的高氏一脉。

然而外人只知道“岫山岩玉”是姒族圣物,却不知真正被上古女族供奉为圣物的却是玉中那块可以开启避世屏的“玄铁卷”。

知道玄铁之秘的人不多,这人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知道女族的这些隐秘的呢?!

:。: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九重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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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月卿的琴音一震,云非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崩裂了开来。

痛意席卷而上,叫他险些站不住,只能靠手中的青铜剑稳住身形。

“月卿楼主似乎对神女一族很是了解。”

观真见他背后沁出大片的血迹,发出一声轻呼,奈何云非却是恍若未觉,抬起头,对上月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又是勾结柯尔克人、又是对玉家两位公子下手,更是趁着众人不备掳走高懿夫人,所想所求的……不会也是传说中的‘神隐之力’吧!”

然而坐在石台上居高临下、叫人不敢小觑的男人闻言却是眉梢一挑,冷哼道:

“神隐之力?本座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这下莫说云非乔星,就连藏在暗处静观其变的秦君璃二人都是心下诧异,不知这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不是为了“神隐之力”,却偏偏掳走了姒女高懿,难道他是觉得浮音楼太平静、日子太无聊,非要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闹的人心惶惶才觉得开心痛快吗?!

“本座可不是那些愚蠢之辈,以为凭借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了?真是无知、愚昧!!”

男人话音中的不屑让云非抖了抖嘴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话真该让那些虚伪贪婪的世人听听,连避居深山不问世事的月卿都知道“神隐之力”毫无依据、根本做的不得真,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何偏偏会在这件事上深信不疑,一定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谣传”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亡呢?!

“不过……”

月卿话锋一转,勾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让云非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眼中忽地腾起一抹兴奋,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瞬间陷入令人恐惧的疯狂:“既然你们玩的这么开心……又怎能少了本座呢!”

铮——

不给人喘息的功夫,月卿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翻飞起舞,带动一片幽篁音刃相继射出。

不是向下射向乔星云非三人,而是偏斜了一个角度,直接打上绚烂明亮的高处。

空——

空——

哐当——

几声巨响过后机括转动,伴随着地砖震动、光束晃抖,几块巨石从天而降。

巨石坠落的极快,不由分说便朝地面压下。

却在靠近云非乔星几人时纷纷减了速,变成八个高低不一的石台,悬浮在半空中。

恍若一组由上至下的巨型石阶,在地砖上留下八个大大小小的圆形暗影。

“九……九重音!!!”

夏小红看见这组形状奇怪的机关,一边捂着嘴在雷鸣身边惊呼,一边将自己往后缩了缩,好似看见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九重音?”雷鸣眯了眯眼,瞟了眼自家殿下。

见对方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愈发深沉不显,连忙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女人一脸好奇的问道:“‘九重音’是什么东西?”

“九重音是当年建立浮音楼时,琴仙独孤留在承露阁地底的一道巨型机关。”

夏小红的声音很轻,说到一半倒吸了口凉气,似乎在努力平定心中的恐惧。

“这道机关只能用十六音的幽篁琴御动,除了第一任楼主,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打开。周先生曾经试过几次,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秦君璃闻言皱了皱眉,月卿的幽篁一十六音他先前在石窟中见识过,能将轻功极好的离宗宗主逼到那等份上,确实是个厉害的东西。

只是他的迟疑不是因为困住乔星和云非的机关“九重音”,而是因为夏小红口中的称呼。

周先生——说的是琴圣周拂光?

据他所知,除了一手超绝的琴艺,周拂光可算不上什么性情高洁的“圣人”。

世人本就对他褒贬不一,而在浮音楼待了十多年,这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周拂光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又怎会以“先生”尊称,有种说不出的……崇敬?!

这个“夏语瞳”,真是柳东川拼了全部也要让他护住的那个“阿瞳”吗?!

夏小红根本不敢回头,亦不知道秦君璃心中所想。

她只是本能的权衡利弊,觉得在这种情势下自己最好不要再得罪这两人、丢了最后的砝码,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

“外界谣传仙鹤峰乃仙气汇聚之地,每当承露阁七音齐奏时,便会浮音不绝、鹤唳凤鸣,有种扶摇九霄的飘然之感,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些所谓的‘仙音仙乐’其实都只是因为埋在仙鹤峰中的一根磁石柱。”

“磁石……柱?”

雷鸣不曾听说这些,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倒是秦君璃目光深沉的扫了夏小红一眼,眼底染上些说不出的深意。

“不,或许应该说是一长一短的两根。短的那根埋在承露阁与地宫之间,长的那根埋地宫之下。受到两根磁石柱的影响,这十丈高的地宫便形成了一种外界看不到的……奇观。”

夏小红没有继续往下说,雷鸣却是明白她口中的“奇观”是什么——

三尺石台重逾百斤,竟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悬在半空之中,随着琴音上下浮动,不是“奇观”又是什么?!

-----

月卿手抚两弦,变幻莫测的琴音便从那把幽篁半琴上徐徐而出。

琴音高低起伏、玲珑悦耳,却在无形中推动八块石台挪腾变换,变成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杀器!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响起,穿插在绵绵的琴音中,划破紧张压抑的空气,刺的人耳膜生疼。

身在光柱中的云非三人这时才发现,原来从天而降的东西并非单纯的悬浮石台,其中两块上面竟然坐了人——

两个衣衫破败、鬓发蓬乱的人!

虽然手脚自由,并没有被人捆绑限制,那两人却不得不趴伏在石台上,用双手紧紧的扣住边缘,以免被甩下去,变成断手断脚的尸体。

高懿,玉睢。

云非一眼就认出了放声尖叫的两个女人,就是当初在澜庭玉府外被月卿掳走的高懿与玉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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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5~排位十连跪,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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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乔星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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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高懿置身石台之上,四肢僵硬、神色惊恐,就像大海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哪有原先孤傲肆意、不可一世的模样。

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是说一两句话、做一两件事就能轻轻松松实现的。

她想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登上族女之位,首先就得平平安安的活到姒族回归北溟族地的那一天。

然而姒女身份暴露、高氏一脉荡然不存,现在别说掌权了,恐怕这位夫人一露面就会立刻被人围攻追杀,成为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又谈何权势滔天、受人景仰?

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罢了!

石台从地宫顶上坠下,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两个女人不由自主发出尖叫。

尖叫声在光阵内来回震荡,竟然像从四面八方涌出,叫人好一阵头皮发麻。

“这就是你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抢到‘姒族神女’?”

不过下落了三四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怎么样,这两个女人便吓的恍若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

月卿眼底浮现一抹戏谑,调侃道:“亏的本座还以为‘镇魂镜’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法器,值得那家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如此看来,倒是小题大做了呢……”

镇魂镜!!!

云非握剑的手指抖了抖,眼底一片凝重冰冷。

月卿知道玄铁卷还情有可原,毕竟三块圣玉流落在外百年,再怎么掩饰也难免被人寻到些蛛丝马迹。

但镇魂镜从澹源族女那一辈开始,就一直埋在北溟阴山中不见天日,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女族的镇族之物的呢?!

乔星和观真的注意力被高懿与玉睢吸引,压根没注意到月卿说了什么。

不过二人在族中资历尚浅,就算听的仔细,也未必知道月卿口中的“镇魂镜”是个什么东西。

一见到那两张熟悉的脸,观真眼中便腾起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喜与兴奋,暗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今高懿母女现了身,是不是意味着他能一雪前耻、完成明修公子交给他的重任了呢?!

少年偷偷给乔星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往边上退了两步。

乔星会意,暗自定了定神。

就在月卿话音落地、云非兀自惊诧的时候,这位身手不俗的剑客忽的脚步一动,不由分说朝着光柱中央冲去。

乔星的目标是漂浮在低空的八块石台之一。

那片石台距离地面一丈之高,上面空无一物,甚至和托着高懿玉睢的那两块相距甚远,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毕竟认识了多年,乔星一动,云非便猜出了他的用意。

连忙压下喉头的血腥气,用自己仅剩的内力挥动青铜剑在地面上狠狠一扫。

这一扫看着没有多大威力,却是挑了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

见碎石飞起,云非接着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碎石一一击向朝三丈高的月卿。

月卿没料到这两人见识过幽篁音刃的厉害,还敢不要命的同他动手,一时不察,险些被石块打个正着。

他连忙抱着幽篁半扭过身子,趁着碎石攻击的空隙抬手抚上琴弦。

奈何刚刚拨出一个高音,便见一个黑色的暗影提着剑向自己袭击而来——

竟是乔星在底层的石台上借了力,一跃飞跳到了月卿所在的高度,想要同云非打一个配合,来个出其不意!!

“什么浮音楼主,不过是个乐伎,装神弄鬼的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乔星冷哼着挥剑劈下,剑尖贴着月卿高挺的鼻尖而过,险些将人劈了个正着。

然而就是因为这一厘,让月卿往后一缩,成功的把握住了反击的机会。

“不知死活!!”逃过一劫的浮音楼楼主反手抱琴,一个滑音荡出,无形的音刃便毫不留情的朝眼前的剑客射去。

“小心音刃!!”

眼见乔星一剑落空,云非连忙开口示警。

奈何乔星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在突袭中已经用到了极致,无法提气向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往下坠。

见月卿手指抚上琴弦,他连忙在半空中一扭,本能的用青铜剑挡在身前,才险险的拦下了对方必杀的一击。

只是乔星反应再快,终究抵不过音刃的速度,还是被最后一道音刃贴着划过,在右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企图偷袭月卿的剑客落了地,在地上一滚一翻,便卸了下坠的力道。

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功亏一篑的乔星不爽的啐道:“真他妈的倒霉!”

短兵相接,一招之下并未分出胜负。

虽然乔星受了伤,但躲在高处的月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刚才那一剑虽然没有劈到人,却是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血痕从月卿的额顶一直划到鼻尖,随着血珠的沁出,显得格外妖异冶艳。

就像精致细腻的瓷器上裂了一道缝,生生破坏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带来一种残缺的美丽。

见对方已经落在了地面上,月卿却没有继续用音刃追击,而是眯了眯眼,用纤细修长的手指碰了碰额上的伤口。

看见指尖的血色,男人原先还优雅自在的表情却是瞬间扭曲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怒气:

“竟然敢伤本座?!真是活腻了你!!”

宽大的盈袖一动,月卿手指搭上琴弦,只见双弦微震、音刃蓄力,咆哮着就要激射而出。

谁知高处的石台却是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生生将月卿指尖的琴音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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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非的抉择

月卿手指一顿,连忙将琴弦压下。

他皱着眉、极度不悦的抬起头,发现刚才的那声惨叫竟是从高处的石台上发出。

原先的九音石台漂浮在半空中,只有高懿玉睢两人,眼下却多了个黑色的暗影,企图趁着他和乔星云非过招,悄无声息的攀爬而上。

观真。

那个手脚并用、努力向上攀爬的……正是先前躲在乔星云非身后、伺机而动的观真!

高懿玉睢一人跪趴在一块石台上,正抖得恍若秋风中的落叶,见观真爬上来,眼中皆是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但她们却没有看见观真眼中的狠戾阴鸷、势在必得,亦不知等着她们的,将是致命的危险和无尽的绝望!

其实观真的目标只有高懿一人,只是沿着下层的石台爬上来,不可避免先碰上玉睢。

少年纵身一跃,猛地跳上玉睢所在之地。

由于这些石台完全依靠磁石形成的磁场漂浮在半空中,被他这样一跳,受到了巨大的冲力,瞬间摇摆晃荡起来,险些将玉睢给甩下去。

玉家二小姐平日里娇生惯养、足不出户,哪里受过这等惊吓,本能的抱住来人的大腿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而观真被玉睢缠住,一时靠近不了高懿,只能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形。

“救我!快救我下去……”

玉睢哭的梨花带雨,抱紧少年不松手,而观真被这女人拦住了去路,也接近不了高懿,只能压下心中的怒气,哄骗道:

“你先松手,我等会来救你。”

“不!不要……快…现在就带我下去!”

玉睢早就被这一系列事情折磨的快要疯掉,片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如今看到了出去的希望,自然不肯放观真离开。

见观真要走,手中越发用力,细长的指甲甚至穿过黑色的素布,掐进少年的肉里。

观真吃痛,对这位玉二小姐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极致,竟是不再伪装,一抬脚便狠狠踹了下去。

“让你松手,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救我!快救我……我好怕……”

然而他却低估了人的求生欲,一踹之下竟未将玉睢踹开半分,反而引起了高懿的警觉。

高懿没想到观真会对玉睢下手,脸上血色顿失,扬声斥道:“观真,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做什么?!!”

少年却是转过头,隔着半丈远的空隙,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样一眼,让高懿吞了嘴边的叫骂,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僵在了石台上——

因为那个少年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的恍若一潭死水,根本惊不起半点波澜。仿佛整个人就是从地府爬出、勾魂取命的黑白无常,没有任何的人心与人性。

观真将目光从高懿身上收回,蹲下身,一根一根掰掉玉睢扣在自己腿上的手指。

“怕?”

只见他勾着嘴角露出浅笑,笑意不达眼底:“别担心,一会儿就不用‘害怕’了呢……”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当你从这八丈高的石台掉下去、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感到害怕呢……

观真笑着对玉睢伸出手,玉睢以为这人要带她下去,眼底露出莫大的欣喜。

然而那双干净温暖的手,却是毫不犹豫的在她胸口一推,生生将她推下九音石台、直直的朝地面坠去……

“啊啊啊啊啊啊——”

“睢儿!!!!”

坠下石台的玉二小姐发出凄厉的惨叫,高懿更是不顾安危猛地从高处扑下,与观真扭在了一起……

一番变故发生的极快,甚至云非还未从月卿的幽篁音刃中回过神,就见玉睢被观真从九音石台上推了下来。

“乔星!!!救她!!快救她!!”

与观真扭打在一起的高懿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奈何那个从上官府邸走出的男人却根本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坠下的只是一朵雪花,落地之后便会化作冰冷的雪水,慢慢干涸、消失在天地间。

乔星能够冷眼旁观,云非却做不到这般冷血绝情。

尤其坠下的这个女人是自家宗主同父异母的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见死不救,又该多么失望难过呢?

于是云非不顾自己的一身伤,猛的提气用力,朝着下坠的身影迅速迎了上去。

眼见就要接住掉下来的玉二小姐,可他的背后却是响起一声弦鸣,只听月卿那个疯子在高处哈哈笑道:

“真是有趣!本座还没动手你们倒起了内讧,一个想杀,一个想救。不如让本座看看,到底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这劳什子‘神女’重要吧!”

说着幽篁的弦音拔高了数度,紧接着一道凛冽的寒气从高处破空袭来——

竟是杀人于无形的音刃!

月卿在这个时候动手,无疑是将云非逼到了绝地。

其实音刃从背后袭来,看着又快又狠,却并非避无可避。甚至只要云非收了势、微微朝边上一侧就能躲过一劫。

只是一旦他收手退避,那个从石台上坠下的玉二小姐必然会粉身碎骨、身首异处。

死与生——

到底是用自己的死换取对方生的希望,还是苟且偷生等到再见故人的那一天?

云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面临这样困难的抉择。

如果现在落下的是云夜宗主,他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犹豫,可偏偏坠下的是玉睢——是那个愚蠢娇气、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的女人。

云非脚下有些迟疑,呐喊、尖叫、咆哮、斥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耳边,却偏偏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眼见音刃已经逼近身后,他抬起头,看到玉睢那张与宗主有些相像的脸。

明明也是娇艳如花,却染上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不,怎么可以?!

哪怕只是一个瑕疵的复制品,那张脸上怎能出现这样的惶恐与绝望呢?!

云非瞳孔一缩,暗自咬了咬牙。

竟是无视月卿的幽篁音刃用力在地上一踏,直接飞到半空中伸手托住了下坠的女人……

第五百五十五章 千花一现(一)

铮——

砰——

“云非!!”

“睢儿!!”

空气凝滞,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没有预料中的血溅当场,亦没有不忍直视的身首异处。

无论是光阵之外的地宫守卫,还九音石台上的月卿观真,所有人只听见一声铁器相交的脆响。

接着眼前明光一晃,便见一朵巨大的银莲绽放在了光阵的中央。

银莲的花瓣随着空气浮动层层打开,竟像活的一般,带来一种摄人心魄的潋滟和不可亵渎的圣洁。

云非本来已经做好被幽篁音刃打中的准备,却在音刃逼近自己后背时,看见一道灰色的暗影从光阵外的黑暗冲了过来。

那暗影速度极快,也不知如何突破了光柱的限制,瞬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秦君璃,竟是那位远在玉西的靖阳王殿下、离宗的素玉之主——秦君璃。

云非没料到会在这浮音楼的地宫中见到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然而就是这一愣的瞬间,从光阵外冲进来的男人已经挥出一道强有力的气劲,直接打向那位玉二小姐,止住了她的坠势。

但毕竟是从八丈高的地方摔下,被秦君璃这样一挥,玉睢在空中一个翻滚,撞向光柱的边缘。

接着又被那光柱弹了回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秦君璃救下玉睢之后并未收手,而是伸手拎住云非的衣领,直接半空中一扭,就带着他躲过了幽篁音刃的攻击。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看清从外面冲入光阵的那人是谁,甚至连驾驭九重音的月卿也面露诧异。

九重音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御音机关,虽然展现在人前的是半径十丈的光柱,但形成封闭结界的却是一层细密厚实的音波。

音波振荡,在光柱外围形成不可进出的防护圈,按道理根本不该有人能够进来才是。

可那人却是真真切切的闯进来了!

不仅闯了进来,还用这样奇怪的一朵“花”,直接打回了自己的幽篁音刃!

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

月卿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猛地摇指御音,激出一串音刃打向身边的九音石台。

三尺厚的石台受到音刃撞击,旋转着朝低空的银色巨莲撞去。

然而刚刚碰到银莲的边缘,那朵莫名奇妙出现的莲花却是突然一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莲花之下空无一人,甚至连刚才出现在那里的玉睢和云非都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石台掠过冰冷的空气撞向白玉石砖的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这样将地砖击碎,直接嵌入其中,变成一块再也漂浮不起的普通石头。

乔星亦没料到云非和玉睢会凭空消失,不由的一阵心惊。

可他和观真的目标只是高懿,只要确保那个女人无法活着走出浮音楼就行了,其他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这位出身上官府的剑客紧了紧手中的青铜剑,眼神冰冷的掠过在高处扭打的两人,快速在脑中思考着,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完成明修公子交给自己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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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宗主?!”

云非看着立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喜。

刚才他死里逃生、被那位殿下从光柱中救出来的时候就有种预感,预感云夜宗主就在这浮音楼中,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就见到了她!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女人却是面色阴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倒是长本事了?”云夜当着秦君璃和雷鸣的面,毫不留情的斥骂道:“这么快就忘了本宗主先前告诫你们的话?”

忘?怎么敢忘?!

云非嘴角一撇,无奈的一笑。

以前还在执武阁的时候,宗主大人就常常耳提面命:

生命只有一次,无论为了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也好、为了什么非救不可的人也好,都不要轻易将自己置于有去无回的境地。

这么多年,他不敢忘,亦不会忘。

可刚才那种情况下,一旦收了手,玉家二小姐势必会死,他又怎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血脉至亲离她而去呢?!

见云非低着头不说话,云夜面色缓了缓,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蹲下身,将纤细玉白的手指搭上对方的手腕。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女人的眉头紧紧皱一起,表情凝重至极,让秦君璃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云非那身被血染红的外裳。

云夜先前见到夏小红,震惊于对方的容貌身份,有些神思混沌。

可毕竟这些年经历过太多事,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这背后疑点重重,这才同秦君璃一起,藏在暗处观察这个唤作“阿瞳”的女人。

夏小红口中的“九重音”确实震撼诡谲,可云夜穿越时空而来,在她眼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两根磁石柱形成的磁场在作怪罢了。

她其实更担心的,是突然出现在乔星和观真身边的云非!

云非一现身,她就觉得这家伙的状态不对,如今探了脉,才知他竟然伤的如此之重——

气血不济、内力不存,他是拿自己的血去喂了朝天壁下的红尾蝮蛇吗?

“弟子…无用,那幽篁音刃实在是……”

话说了一半,云非面色羞愧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说,云夜也猜到是月卿手中那把幽篁半琴的杰作。

若是单纯比试内力身法,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是无念山执武阁弟子的对手?!

能让云非栽跟头的,也只有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杀人于无形的幽篁音刃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千花一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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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和小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高懿怎会同时落到月卿手上?”

云非身受重伤,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见她从怀中掏出止血的伤药,竟然作势要去解云非的外衣。

吓的云非连忙往后一避,瑟缩的看了眼身边散发着骇人冷气的靖阳王殿下。

“雷鸣,你来给云非上药。”

秦君璃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解别的男人的衣服,直接将药瓶从云夜手中夺了过来,抛给一旁的雷鸣。

雷鸣最近趟了太多次雷,见自家主子难得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连忙接了药,二话不说就上前扒掉了云非的外衣。

“嘶——”

云非身上的伤口在刚才那一番打斗中已经悉数崩裂了开来,本就和外衣粘连在一起难以剥离,被雷鸣这么一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触感,只剩四肢百骸窜起的剧痛,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一股脑的从脚底涌上头顶。

“呃……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懂的。”

见那位云大宗主甩过来一记眼刀,雷鸣厚着脸皮嘿嘿了一声,连忙拿起手中的伤药,均匀的撒在云非的伤口上。

云夜先前只探了脉,知道云非伤重,却不知他身上的伤竟是这般恐怖至极——

细长焦黑的伤口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因为崩裂而向外翻开,不住的淌着血。

鲜红的血珠从碎肉中沁出,在空气中汇聚成流,不一会儿便连城一片,模糊了云非的整个背,叫人看不见任何皮肤的颜色。

云夜瞳孔缩了缩,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的寒意,甚至连见惯生死的秦君璃也眯了眯眼,眼中阴沉一片。

幽篁音刃……

月卿这哪里是在杀人,分明是在折磨——遭受了这样的“凌迟之刑”,就算没有血尽而亡,恐怕也要活生生的疼死吧……

云非……云非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云非也感觉到了头顶传来的冷意,连忙敛了眼底的情绪,开口不解的问道:“这浮音楼诡异的紧,宗主怎的不带离宗弟子,而是带了观真和乔星上来?”

他本来是想转移话题,奈何这话一出口,又让那位宗主大人手指一紧,眼中闪过沉肃与凝重。

“这两人不是我带上来的。”

“怎么可能?!!”云非一愣,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观真刚从安平出来,乔星又是上官府的人,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两人怎会出现在浮音楼?!”

见云非提了安平,云夜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而那位身受重伤的离宗弟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着痕迹的瞟秦君璃一眼。

只是那位殿下垂着眼、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将心中忐忑压下。

“观真说是他的命令,但风羽这人手伸的很长,暗地里收买观真和乔星也说不定。”

云夜没有明说,却是提了“风羽”,让云非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

上官明修是离宗执玉阁的阁主,是云夜宗主不可或缺的助力,可放在安平,这位公子的身份就甚是尴尬了。

虽然挂着族女未婚夫之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别说只是“未婚夫”,就算回到北溟阴山、和族女成了亲,这位明修公子在女权至上的姒族中也不会有什么权利和地位。

所以在高懿夫人的事情上,他同自己一样,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这次观真和乔星莫名其妙跟上浮音楼,与其说是奉了明修公子的命令,云非倒更愿相信是风羽在背后挑拨惹事。

目的自然是要对高懿玉睢下手,让这个江湖人眼中的“神女”永远的消失在西蜀深山之中……

等等!!

云非忽然想到些什么,身体一僵,害的雷鸣上药的手一抖,直接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了地上。

“哎哎哎,快好了,你别动!”

雷鸣不爽的斥道,然而云非却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猛的一扭头,看向旁边那个昏死过去、被靖阳王殿下当麻袋一样拎出来的玉二小姐。

“高懿!”只见他突然转过头,大惊失色的叫道:“高懿夫人还在光阵里!如果观真和乔星的目标真是高懿夫人,那她……”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只是这次出声的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玉二小姐,而是九音石台上和观真扭打在一起的高懿!

高懿毕竟是个女人,就算观真身手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个深居后宅的妇人制服。

就见他抡起拳头,反手一挥。高懿躲闪不及,被他打个正着,手下微松。

观真逮住机会用力一扯,便将对方从自己的背上扯了下来,重重的砸在石台上。

石台因了两人一番扭打而左右摇晃,虽然高懿被摔的半天爬不起身,可观真似乎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龇牙咧嘴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那伤口是实实在在的两排牙印,在冷光的照射下,每一个孔洞都清晰可见,正汩汩的往外淌着血,可见高懿所用力气之大,险些咬下他的一块肉来。

“就你这样,不过是条疯狗,还想染指族女之位?!难怪每个人都想除掉你。”

观真冷笑着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高懿刚才是亲眼看见玉睢被观真推下石台,才失了所有的理智,不管不顾的冲了下来。

眼下听见观真的冷言冷语,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雷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观真和乔星明明是“他”身边的人,是“他”给了自己“岫山岩玉”,说要靠着自己在族内掌权,又怎会反过来让观真和乔星对自己下手?!

“难怪每个人都想除掉你”——

谁?

到底是谁想除掉谁?!

见石台上的老女人目光呆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观真终于一扫阴霾,有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好心情。

“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挡了他的路。”

少年不慌不忙的松了松领口,低下头,用同情而又怜悯的目光看向高懿,仿佛那只是一句不会说话的尸体,再也不会、再也不能成为他们前进的阻碍!

他往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无情的冷笑,猛的抬起脚,毫不留情的、狠狠的踹了下去:

“去死吧,高懿!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公子的那些秘密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千花一现(三)

高懿被观真往后一踹,稳不住身形,直接向石台外倒去。

坠落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观真口中的那个男人。

多年之前上官明修找到她,她以为对方是想找回族女、重建女族,可那人却说:

“神女之族繁衍至今,早就破了先祖的规矩,谈什么血脉、谈什么灵力?!不过是天碧、西池和重凌三脉维系权利的借口罢了!”

当睢儿一日一日长大,自己想要放弃那个权力之位、想要简简单单活下去时,那人又说:

“睢儿生来与人不同,就算你不争不夺,他们也不会放任你们好好活在世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搏一把呢?

就算是死,至少也是努力过。总不会等碌碌而终,再来后悔自己当初的迟疑与犹豫。”

甚至这位明修公子还在年前送来“岫山岩玉”,说“涯漈族女死的早,质疑睢儿身世的人太多,就算高氏一脉极力为证,毕竟人微言轻没什么太大的说服力”,又说那古玉是圣物之一,日后在睢儿身上总好过空口无凭。

却没想到,短短几月,玉筵身故、玉舟失踪,澜庭玉家一夜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寻迹而来的江湖人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隐之力”,竟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们母女二人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自己也曾问过上官明修,在女族中,“族夫”并没有什么实权,他这般殚精竭虑、暗地里帮她母女二人谋划,到底为的又是些什么?

当时这个男人浅笑道:

“人活一辈子,为的无非是‘欲望’二字。或是权、或是利,又或是些其他东西。

姒族女权至上,大多数男子地位低下,可我上官明修又岂是那等屈居人下之辈?!日后夫人掌权,别忘了许诺明修的东西才是……”

权啊,利啊,当真是蒙蔽人心的好东西呢!

她是曾经糊涂一时,心生嫉恨,在涯漈的安产药中下了毒,可那个懦弱的女人还是平平安安生了小族女啊。

她是酒后失言,泄露了过涯漈的真实身份。可她并没有引来江湖人,逼的平叔不得不连夜带着涯漈离开玉家啊?!

为什么涯漈会失踪?

为什么会有人说她难产而亡?

为什么自己会鬼迷心窍,想要用睢儿代替那个有着真正神女血脉的孩子?!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对她来说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她终于发现,从始至终愚蠢愚昧,被人蒙蔽玩弄、牵着鼻子走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呢!

还有睢儿——自己那可怜无辜的睢儿,就这样被他们活活的害死了!!

不!

不甘心!!

我高懿不甘心!!!

只见那双失去神采的瞳孔中忽的迸出强烈的恨意,向后坠落的女人咬紧牙关、用力一扯,竟是拽住那只踹向自己的脚,拉着它的主人一同向虚空之下坠去……

死?!呵!

要死就一起死吧!

那些害死睢儿的,我高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观真没想到高懿在最后关头还能反击,只感觉脚脖子一紧,便有千斤的重力拽着自己朝下坠去。

他连忙伸手勾住石台的边缘,不让自己被高懿带下去。

奈何此时那位夫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石台,就靠一只手拽着观真的脚踝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完完全全的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松手!你给我松手!!”

观真抬起空着的那只脚去踹高懿的手,想要将那女人给踹下去,可他却是低估了濒死之人的决心。

踹了两三下,非但没将人踹下,反而连带自己又整个人朝外坠了两分。

观真先前被地宫守卫刺了一剑,手臂一抬便是锥心的疼,如今挂在这九音石台上,不一会儿便肌肉酸疼、有种不听使唤的无力感。

眼见这女人死活不松手,让两人的重量完全加在他一人身上,少年心底一惊,后背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要回到北溟阴山执掌大权,受千人景仰、万人朝拜的,怎能在这种地方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蠢女人陪葬?!

于是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狠戾,直接抬脚,狠狠向下踹向高懿的脑袋。

一下没有将人踹开,竟是接二连三一下又是一下。

直到“咔嚓”一声传来,女人的头被他踹的有气无力歪向一边,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直接断了脖子没了气。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箍在观真脚脖子上的手却如铁圈一样,并未松动半分!!

手臂发麻,渐渐失去触觉,观真心里开始发慌,连忙对着和月卿缠斗的乔星喊道:

“乔星!!救我!!”

云非从九重音中消失,那个疯子一般的浮音楼楼主便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了乔星的身上。

在观真对付高懿的时候,乔星正在四下躲避月卿的音刃。

音刃蓄力而发,五孔不入,让乔星身上挨了好几下,躲得甚是狼狈。

听见头顶上传来观真的求救声,乔星连忙躲在卡入地面的石台背后,目光阴冷的啐了一口,骂道:“蠢货!”

“快点,乔星!!!我要坚持不住了!!”

乔星本来不想搭理那个蠢货,奈何余光一扫,竟是瞥见光柱外有两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冲,心下大惊,生怕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于是这位出身上官府的剑客连忙左右一晃,不顾追杀而来的音刃,踩着台阶状的石台便冲向高处,以最快的速度朝悬挂的少年冲去。

观真见乔星赶来,心中大喜。

奈何对方却在最后一块石台停了脚,勾起一抹幽森的冷笑:“冤有头债有主,观真你下辈子记得学聪明点。”

观真不知道乔星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石台上的男人微微一个侧身,竟是瞬间躲过了从背后袭来的音刃。

音刃一击未中,带着巨大的冲力向前撞去。

最后在观真惊恐万分的目光中,直直的打入他的胸口,带走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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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千花一现(四)

观真和高懿。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一个是高氏后人,端着血脉高贵,从未走出玉西;一个父母双亡、流离失所,靠着望真庇护才能走到今天。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根本没有联系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叫做上官明修的男人纠缠在了一起,双双从八丈高台上坠下。

至死……不休!

高懿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观真手中,观真亦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浮音楼。

他更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乔星送了自己一程!

甚至在离开玉西的前一夜,这个出身安平的少年还托人给芸娘带信,说自己马上就能回家,请她不要担忧挂念。

然而芸娘等到的,注定只能是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的观真了……

同样,没想到观真会对高懿下手的还有那位离宗的宗主、姒族的族女——云夜。

她从暗处来,速度快的惊人,恍若一道鬼影。

还未等守在光柱之外的守卫反应,便将手中闪着银光的东西向空中一抛。

那东西瞬间化作一朵巨大的银莲,挡住了从地宫顶上射下的音波,让她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光阵之中。

围在光阵外的守卫反应过来,提剑要追,奈何云夜一进入光阵便收了手中的东西,徒留那八人在光阵外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说那八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躲在雷鸣身后的夏小红也甚是诧异。

九重音一旦开启,便会将这地宫分成内外两个部分。除了打开机关的月卿,无人能入,亦无人能出。

明明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御音机关,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能就这样撑着一把大伞,轻轻松松的给破了呢?!

伞,原来刚才云夜抛向空中的,竟然是一把半人高的银丝伞!

虽然被称作伞,但这把巨大的银丝伞却没有伞面,只有一十六根丝状的伞骨。

伞骨纤细柔软、晶莹剔透,在没有展开前自然下垂、全部嵌入伞柄之中,远看就像一根直上直下的棍子,被云夜握在手中。

然而当她将伞柄向空中一抛、让这根“棍子”快速旋转起来时,那些藏在伞柄中的银丝却一瞬间被甩了出来,随着旋转的离心力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不透光的……伞面!!

当然这把银丝伞有个特殊的名字——千花。

千花一现婆娑出,万刃无踪任尔行。

意思是这千花伞打开时宛若花朵婆娑绽放,却能挡住所有的暗器,任是万箭齐发也能来去自由、恍入无人之境!

“竟是……千花伞!宗主她竟然去借了千花伞?!!”

先前在生死关头,云非并未注意那位靖阳王殿下是如何进入的光阵,眼下看清自家宗主握在手中的东西,微微一愣,忍不住开口惊呼道。

“千花……伞?”

雷鸣扭头看向云非,一脸的好奇。

这把大伞着实好用,连那些地宫守卫都进不去的光阵,云大宗主竟然靠着这玩意儿不费吹灰之力就飘了进去。

若是一人来上一把,你飘过来我飘过去的,岂不是能让月卿白忙活一场?

“千花伞无骨无面,却能挡住世间几乎所有的暗器,主要归功于那一十六根银丝。”

云非以为雷鸣只是单纯好奇,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

“那些银丝看着简单,却每一根上都有玄机。听说是当年打造千花伞的师傅花了二十年时间,才用微雕的手法将银丝掏空,往里面嵌入了乌凤骨和蛟龙鳞。

凤骨颜色暗沉、龙鳞质地坚硬,随着银丝在空中荡开,就会有种花瓣层层绽放的空灵之感。

当然,在‘银莲’绽放的时候,这千花伞的‘伞面’也是刀枪不入、药毒不侵的,就像一个移动的屏障,可以为使用者提供最好的保护。”

云非这样一说,雷鸣才恍然大悟,露出了然的神色。

难怪刚才靖阳王殿下能够进入光柱之中、能够打回月卿的音刃救出云非和玉二小姐,原来都是这“千花伞”的功劳。

他先前看见云大宗主背后的木匣,还以为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宝剑呢,如此看来,这千花伞倒是比任何刀剑都要好用上百倍、上千倍!

“你们无念山,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雷鸣幽幽一叹。

云非却是面色古怪的瞅了他一眼,小声的嘟囔道:“谁跟你说千花伞是我离宗的东西了?”

雷鸣常年待在玄麟卫中,对江湖上的人和事鲜有接触,他不知道千花伞的来历还情有可原,但那位靖阳王殿下却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秦君璃听见云非的嘀咕,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些许诧然。

想当年机枢阁造千花伞,由于乌凤骨和蛟龙鳞难得,花费了整整二十年才造出这么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一把。

后来眼馋的人太多,抢来抢去最后也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中。

近几十年间千花伞更是销声匿迹,成为了《海州记》中令人向往的遗兵绝器。

千花伞不是离宗所有,如今却被她握在手中——

那这千花伞的主人是谁,又和她有什么渊源,为什么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轻易出借呢?!

这些心中的疑惑,恐怕只有等出了浮音楼,才能一一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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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两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云夜刚刚冲入光阵,甚至还来不及收回千花伞,便见高懿和观真相继坠了下来。

两人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甚至激起地面上的灰尘,让视线可及处一片灰蒙晦涩,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云夜走到观真和高懿的尸体边蹲下身,眼中一片黯然。

纵是知道已成定局、再无回旋的余地,她还是伸出手,一本正经的探了探两人的脉息。

直到入手的温热渐渐变的冰凉,甚至带来冻彻心扉的冷意,这位姒族的族女大人才慢慢的收回手,绽放出悲伤而又无奈的苦笑。

她的族人,她竭尽全力想要庇护的族人——又少了两个呢……

“哈哈,真是有趣!”

头顶冷不丁的传来一声狂笑,让云夜忽的一凛,眼中绽放出骇人的杀意。

第五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平静(一)

出声的男人此刻正坐在高处,将两弦的幽篁抱在怀中。

见那朵巨大的银色莲花一开一收,便有人突破结界闯了进来,眼底闪过莫大的兴趣,竟是停下手,不再继续用音刃追杀乔星。

“你这东西倒是稀奇。”

月卿挑了挑眉,嘴角兀自一勾,在冷光的照耀下荡漾出波光潋滟的笑。

然而那笑意还未染上眼底,便又蓦然的沉入了冰冷不悦的话语里。

“不过我浮音楼可不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阁下这般,就不怕坏了江湖规矩?”

此话一出,月卿手指跟着一动,惹的幽篁微颤,发出呜咽低鸣。

这些低沉嘶哑的低鸣并未幻化成音刃,只是变作一缕轻烟,在玉白的指尖萦绕流动,却叫九重音内的云夜和乔星各自一凛,分别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不敢分神大意。

“规矩?月卿楼主眼中竟还有‘规矩’二字?”

千花伞一收,那十六根银丝便自动藏入伞柄。被云夜握在手上,仿佛只是一根半腕粗细的铁棍。

只是在这九重音中,能够收放自如、完全不受磁场的影响,这玩意儿又怎会是“一根铁棍”可以比拟

云夜浑身上下一片沉肃,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高处的男人:

“不过出了一次西蜀,便闹得风声鹤唳、人仰马翻,险些将我南秦的边疆重镇送给了柯尔克族——楼主这般为所欲为,倒不像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难道就不怕招来祸端、让独孤先生辛辛苦苦建造的浮音楼毁于一旦?!”

“祸端……”

只见月卿的视线扫过地上的观真和高懿,阴戾无情的冷笑道:“倒真是祸端呢!”

“本座不过顺手搭了个人,你们便穷追不舍,又是跟踪又是追杀的,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岫山岩玉’和‘镇魂镜’罢了。都是道貌岸然、不择手段之辈,就别五十步笑百步,在本座面前装君子、扮好人了!!”

月卿的话让云夜眉头一蹙,心中为之一震。

倒不是为了那毫不掩饰的不屑和无中生有的指责,而是为他话语中提到的两样东西——“岫山岩玉”、“镇魂镜”。

外界提到姒族,一般提到的都是“神隐之力”。

世人相信“神隐之力”可以肉白骨生死人,便六亲不认、四畜不分,心甘情愿为了一个传说飞蛾扑火自相残杀。

就算风羽为了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引出“岫山岩玉”之争,也不过是坐实了高懿玉睢的身份,根本没有提到开启避世屏的玄铁卷和重置时空的镇魂镜。

加上知道姒族隐秘的人少之又少,这位常年沉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控制本体的月卿公子,又是从谁的口中知道玄铁卷和镇魂镜的呢?

云夜脸色一白,忽地想到一个人。

一个面容模糊,险些被自己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人——平叔。

如果月卿真是当年那个同自己互换了身份,又被平叔带走借以引开追兵的少年,一切是不是就能说的通了呢?

他知道有一脉姒女藏在玉西,所以才会勾结柯尔克人,对澜庭玉家下手。

他知道“岫山岩玉”是打开北溟阴山避世屏的关键,所以才会掳走高懿玉睢,想要得到玄铁卷。

但封氏不过是神女一族的外姓氏族,就算拿到了三块的玄铁卷,他也无法进入北溟阴山成为三系亲族之一,又怎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将浮音楼也搭进去呢?

不……

一定不会这样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云夜垂了垂眼,掩下心底的情绪,忽地气息一凛,提气飞身飘向半空。

惊的月卿浑身一震,连忙将手搭上幽篁,拨了一个高音。

高音化作音刃,划破冰冷压抑的空气,却在“叮”的一声后,被蓦然张开的银莲挡了回来。

反弹回来的音刃堪堪打向月卿身下的石台,推动石台往外晃荡移动。

叫石台上的男人脸色大变,连忙稳住身形,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怒吼道:“该死的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云夜会乘胜追击,谁知那个女人却是飘到一方石台上坐下,学着月卿的样子,将收拢的千花伞横在腿上。

“九重音的机关其实很简单。”

云夜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反而百无聊赖的用内力推动九音石台在半空中晃荡,让人生生为她捏了一把汗,不知这位宗主大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你坐的那块,我坐的这块,还有那、那、那块,不过是些密度不同的磁石,凭借和自身重力相等的磁力悬浮在半空中罢了。”

挑着眉,云夜伸手在半空中一一指过,看见乔星刻意往后躲了躲,目光微沉。

却不动声色的转过视线,看向月卿,继续说道:

“只要改变施加其上的力,便能让这些石台上下左右移动,成为你们浮音楼从未有人打开过的‘九重音’。”

月卿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僵,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虽然他不明白这女人口中的“磁力”“密度”是个什么鬼,却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看透了“九重音”的奥秘。

再加上她手中那把能够穿透结界、挡回幽篁音刃的“伞”,想要破掉地宫的机关,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你抓高懿是为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为了世人口中的‘神隐之力’。”

云夜话锋一转,说到了他们几人折腾上山的原由,让月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哼道:

“‘神隐之力’?呵,真是可笑!要真能肉白骨生死人、长生不老什么的,神女一族早就从世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又怎会被人追杀流亡、至今回不到她们世代隐居的族地?!”

族地!!

月卿的冷哼让云夜眼中一亮。

心想这人果然知道很多关于姒族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当年被平叔带走的封言青。

所以她眼中的情绪一敛,整个人便如同那朵巨大的银莲,在冷光的照耀下,变得熠熠其光起来: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月卿楼主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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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最后的平静(二)

提前感受老年瘫痪生活,庆幸的是……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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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的……是什么?

月卿抬起头,迎向高空射下的冷光。

那冷明亮耀眼,照射在他玉白无暇的容颜上,忽地就让人想到了束之高阁的古董瓷器——

精美绝伦,又脆弱易碎。

明明想要靠近把玩,却只能小心翼翼的远观欣赏,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它扫落在地,变成尖锐致命的伤人利器。

男人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迷茫,仿佛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世人难以企及的技艺?

可他已经将失传的幽篁十六音练的炉火纯青,甚至比这幽篁的主人还要厉害半分,还有什么罕见的绝技能够入得了他的眼。

是神秘莫测的浮音楼?

虽然周拂光还活着,但眼下也跟个废人差不多了。这浮音楼早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又何来“想要”“得到”之说?

那是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还是夺权涉政、千秋万载,做这世间万物唯一的主宰、唯一的神?!

不……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月卿垂下眼,往后缩了缩,默默的将自己置于一片暗影中,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想要什么?!”

只见暗影中的男人忽地抬起手,钩住琴弦,嘴角绽放出高深莫测的冷笑:

“十八年,他占据了我的身体十八年!这十八年间我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从未有人问过一句。

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难道就该忍气吞声,眼睁睁的看着他拿到‘镇魂镜’,让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镇魂镜?!

云夜皱了皱眉,没想到月卿又一次提到了镇魂镜。

听他话中的意思,柳东川先前孤游四海、寻迹南北,是为了寻找姒族的镇魂镜?

那他借着天机府的名义毛遂自荐,不惜卷入皇子党争,也是为了找到镇魂镜、用来封印身体里属于月卿的灵魂?!

铮——

云夜来不及深想,因为不待话语落地,眼前的男人已经御动幽篁、幻化出一片音刃,不遗余力的朝她打了过来。

空气中满是杀气,逼的云夜不得不从石台上跳起,打开手中的千花伞。

一旋一甩,千花伞的十六根银丝从伞柄中飞出,瞬间就在空气中形成莲花状的护盾,将飞射而来的音刃悉数挡了下来。

幽篁音刃杀伤力惊人,却被千花伞克制的死死的,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无论是躲在石台上的乔星,还是光阵外的几人,都以为月卿无计可施,定会就此作罢。

谁知对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将音调抬高了一个八度,幻化出一片连绵不绝的钝力,直接朝半空中推去。

“二……二十四音!!”

夏小红见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片惊恐骇然,不可抑制的发出一声尖叫。

幽篁只有两弦,弹出八音已是难得,更是除了琴仙独孤,从未有人达到十六音的臻境。

谁能想得到,时隔百年之后,竟然有人能够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在独孤修建的浮音楼中,弹出幽篁二十四音?!

女人往后躲了躲,面如死灰:“他竟然突破了幽篁十六音…打不过的,你们打不过他的!!”

“什么人?!”

夏小红的尖叫引了地宫守卫的注意,有四人目光一凛,提着剑便朝他们藏身的地方冲来。

以雷鸣和秦君璃的功力,就算八人同上,对付这些人也不在话下。

只是眼下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夏语瞳”,又多了个身受重伤的云非,想要轻而易举脱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雷鸣在秦君璃的示意下一个飞身提气便冲了出去,想要在半路拦住那四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以一敌四,却灵活自如、尚有余力,只是双方都讨不到好,在光阵外一招接着一招的纠缠在了一起。

“虽然本王不知柳东川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你,”

秦君璃背手而立,看着雷鸣与四人交手,脸色一派凝重。

他看了眼光阵中的云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却突然转过头,目光锐利的扫向地上的夏小红,冷冰冰的警告到:

“但你别忘了,他眼下是‘浮音楼楼主月卿’,就算这次侥幸脱身,以后也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月卿’。”

夏小红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本王”的男人是谁,亦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心中本能的浮起一丝恐惧,咬着嘴唇垂下眼,整个人像在暴风雨中颤抖的娇花弱柳,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是的,他说的没错。

那个恶魔正一点一点的吞噬严律哥哥的意识,就算自己死赖在浮音楼不肯走,又什么时候能等到严律哥哥苏醒的那一天。

就算严律哥哥能够清醒过来,又能清醒多久?

半月,一天,还是仅仅一个时辰?!

就算他清醒过来,是否又能记得自己,又能带着自己前往他所说的那个世外之地呢?!

等着自己的不过是无尽的折磨和遥遥无期的承诺罢了……

“我……”

夏小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那个站在身前、像冰块一样冷漠的男人却是先一步开了口。

“所以你注定没的选择。想活命,就给本王闭紧你那张嘴,不要让本王再听到任何一个……字!”

杀气!

夏小红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气!!

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话——不,一个字,只要自己再说一个字,便真的会被他一刀割断喉咙,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和魄力?

严律哥哥又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说服这个男人,让他答应带自己离开浮音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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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刚柔并济(一)

身在光阵中的云夜并未察觉出月卿的琴音有何不同,只感觉气息一滞,便有排山倒海的钝力朝着自己袭来。

尤其当千花伞的十六根银丝甩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受力面时,这钝击的感觉更加明显,直接将她狠狠的往后一推,险些掉下石台。

“阿夜!”

秦君璃见云夜被那钝力击的直往后退,心中一惊,顾不得一旁的云非和夏小红,瞬间闪过和守卫缠斗的雷鸣,朝那光阵掠去。

另外四人见又有一人想要破阵,皆是剑花一挽、像离弦的剑般,齐齐冲了过来。

“什么人?!胆敢闯入我浮音楼地宫,还不束手就擒!”

一人对着秦君璃呵斥,奈何飞身而来的男人连眼波都没晃动一下,就这样三下五下一旋一转,闪过了四人的剑锋。

“七踪步?!”

四人当中有人认出了秦君璃的步法,顿时目瞪口呆、惊诧的无以复加,甚至忘了如何出剑,就这样直直的愣在了当场。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大惊小怪,七踪步是昆仑绝学,早就销声匿迹、百十年间都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他们这些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守着浮音楼,竟然能在这暗无天日、人迹罕至的地宫中见到传说中的七踪步,如何不叫人感到震惊和意外?!

云夜生生受了月卿一击,觉得浑身上下气血翻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在石台边缘稳住身形,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眼中的神色愈发深沉凝重。

说实在的,云夜确实没想到这个男人还留有后手。

千花伞刀枪不入、药毒不侵,虽然能够挡回任何暗器,让月卿那无色无形的音刃根本近不了身,却并非万能。

尤其对这种钝击,非但束手无策,过大的伞面还会让击打的力道更加集中,给持伞之人数十倍的打击。

竟是被月卿找到了千花伞的弱点,这下,可是要麻烦了……

“阿夜!!”

云夜在心中暗自无奈,却听光阵外传来熟悉的人声。

只见秦君璃从暗处一冲而至,迅速靠近光阵。

距离光阵结界不过一丈却速度未减,仿佛想要就这样穿过结界进入九重音之中。

石台上的女人心中一凛,连忙手腕一翻,迅速将千花伞旋转着送出。

正好赶在最后一刻不偏不倚的落在男人的头上,让他轻轻松松穿透结界,入了这九重音的光阵。

守在阵外的四人见这人一躲一闪、一飞一飘,虽然没有直接交手,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展现出了飞非凡的实力,生怕他会对九重音中的浮音楼楼主不利,连忙脚步移动想要跟着进入光阵之中。

奈何秦君璃素手一勾,一越过结界便收了千花伞,让四人被结界挡在外面大眼瞪小眼,明明怒不可遏,偏又无可奈何。

一进入九重音,秦君璃便飞身直上,也不借助外力,就这样飘上了三丈高的石台,揽住受了重击的女人。

“怎么样?”

瞥见云夜袖摆的血迹,秦君璃皱了皱眉,看向对面月卿的眼神愈发冰冷如霜。

“无碍。”云夜淡淡的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女人的状态尚好,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只是猝不及防才被那钝力打了个正着。

秦君璃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放下心来。

倒是月卿见他借着千花伞闯入了自己的九重音,不悦的眯了眯眼,将手指搭上幽篁,冷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看样子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空——

钝音震荡空气,呼啸而出。

还未袭击到二人身前,便见秦君璃带着云夜悠悠一转,堪堪错过那钝力往另外一块九音石台上跳。

然而秦君璃这一跳可不简单。

只见他手腕一翻,竟是忽地在半空中打开千花伞,让身边的女人气息一滞,连身伸手作势要拦:“别……”

开什么玩笑,千花伞对月卿的钝音之力有聚集的作用,这家伙现在打开千花伞,岂不是让两人成为活生生的靶子?!

只是她的手刚刚伸到一半,却听见“叮”的一声异响。轻不可闻、却恍若一道惊雷在云夜的脑中炸开。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音刃,竟是无色无形的音刃!

月卿竟然悄无声息的射出一道音刃,想要跟在钝力之后,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

云夜抿着唇默默收回手,随着秦君璃飘落在石台上,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

“怎么了?”秦君璃见身边女人露出一脸阴郁,一边收回千花伞,一边问道。

“你怎么知道月卿会在钝击后打出音刃?”

刚才显然是这男人先一步猜出了月卿的意图,才在躲过钝力的瞬间打开千花伞,将音刃挡在了三尺之外,不然以幽篁音刃的速度,待近身之后再做反应,哪里来得及躲避。

云夜心中不得不承认,月卿这一招着实是巧,连环相嵌、刚柔并济。

钝音扫射,力沉而散,一旦用了千花伞,非但不能御敌,还要自损三分。

而音刃则不一样,力轻且聚、锐不可当,只有使用千花伞,才能将这杀人力气挡在三尺之外。

然而一散一聚之间,若非极其敏锐的高手,又如何能够做到千花伞的收放自如、攻防兼备呢?!

“?”秦君璃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云夜这个问题很是奇怪,“阿夜听不出来?”

“听出来什么?”

那只狐狸勾着嘴角一副是人都该知道的模样,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怒目圆瞪,暗暗的从后面踹了他一脚,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秦君璃此时已经将千花伞收了回来,瞥了眼两击未中,正兀自寻找机会、准备再度出手的月卿,笑道:

“音分八度,力分三层。无论月卿打出来的是钝力还是刃力,无疑都是根据乐音的高低来变化。”

话语间,对面的月卿又打出连环的一击,只是这次音刃在前钝力在后,就见千花伞一开一收,云夜便随着秦君璃的动作被带到了低处的石台上。

只听身边的男人继续说道:

“月卿将十六音拓展到二十四音,虽然生生多出了八种变化,但毕竟幽篁只有两弦,这八个钝音的杀伤力自然不会像音刃那般厉害。只是千花伞的伞面太大,才会产生一种难以抵御的错觉。”

“这个深有体会,”云夜看了眼自己袖子上的血迹,撇了撇嘴:“只要不用千花伞,那钝音最多让人无法上前,根本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能不能近身倒是其次,关键是逼的她无法使用千花伞,就让人郁闷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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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刚柔并济(二)

“所以对月卿来说,真正能够打出伤害的只有锐音的刃力。”

秦君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云夜,顿了顿,继续说道。

然而那个女人却抿着唇,似乎并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幽幽叹了口气:

“是啊,音刃无形,又只能用千花伞来防御。可待弦音近身,为时已晚,又如何能在一丝的时间内判断是该开伞还是收伞呢?”

“……”

云夜话语中的焦虑忧愁让秦君璃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再明白不过,以这个女人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出幽篁琴音的奥秘。

不是反应迟钝、不是智商堪忧,显而易见是两人在某种认知上产生了偏差。

那这种让两人无法达成一致的“认知”,又到底是什么呢?

蓦的空气一荡,眼见月卿扬手拂袖,又是一段高低不平的乐音袭出。

秦君璃本能的手腕一翻,想要打开千花伞。

却在伸手的瞬间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些什么,扭过头,认真的看向云夜的眼。

难道是……??

果不其然,弦音已经离了月卿的手,可那双如夜如幕的眼中却是波澜不起、一派凝重。

直到千花伞的银光一闪,秦君璃才在对方的眼中看见如临大敌的情绪。

竟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他的阿夜,那个惊才绝艳、几乎无所不能的离宗宗主,竟然是个……乐盲!!

乐盲——

是的,不但是普通人的那种“乐理不通”、“韵律不循”,还是一种近乎彻底的、根本分不清宫商角羽的“全盲”!

说直接点,就是所有的乐音在她耳中,只有高低之差,根本没有好坏之分。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分辨不出月卿手中二十四音的区别。

才根本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打出钝音、什么时候打出的又是锐音,才觉得自己能够抓准时机收放千花伞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

他的阿夜…呵!

抖了抖嘴角,秦君璃努力绷住脸上的笑意,状似平静的道:

“阿夜是不是觉得为夫的预判太准,准到像是月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竟然知道他什么时候打过来钝击、什么时候打过来刃力?!”

虽然身边的男人面色平淡,可云夜就是听出了他话音中的揶揄,脸上不自觉的一红,低下头,紧了紧拳头。

“嗯……”

云夜想了想,又抬起头,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身边那人控制不住的一抖。

扭头一看,一向深沉内敛的靖阳王殿下竟是乐不可支的捂着嘴,低低沉沉笑出了声。

“世人可真是愚昧……”

云夜扔了一个狐疑的眼神,可秦君璃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扯越大。

最后竟连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也仿佛春日的湖面,波光荡漾了起来。

只听他道:

“谁能想得到,无念山那位博古通今、耳聪目明,一手建立起执书阁、知晓天下事的云夜宗主——竟然是个……音痴呢!”

被人毫不留情的当面拆穿,女人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赧,复又瞬间沉了下来:

“秦!君!璃!!!”

她是商羽不分、六音不辨,但好歹也能哼两句小星星的好不好!

只是在这异世二十年,既要掩饰身份、又要学武修身,还要费劲心机打探回家的路,自然没空研究劳什子音律乐理。

就连接手执书阁后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边处理阁内大小事务,一边天南海北的寻找北溟阴山姒族源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打开族女墓取出镇魂镜,重置时空,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知道月卿不简单,西蜀浮音楼又危机重重,所以她提前做了准备,刻意让云冬持着自己的名帖,跑去同荒诞好色、男女通吃的半山公子借了这把千花伞,以备不时之需。

谁能想得到,结果她还是栽在了变化莫测的幽篁琴上?!

不……自己并没有栽在幽篁琴上,就算月卿将幽篁弹出花来,她照样有办法破解九重音——

是这家伙,都是这个家伙!

不在外面好好呆着,非要跑进来参合一脚,如今抢了自己的活儿,还理直气壮在这里嘲笑自己的六音不辨?!

“好了好了,阿夜可别生气,都是为夫的不是。”

见云夜脸色有些不对,秦君璃便知这估摸着是她的硬伤,可不敢继续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连忙敛了眼底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转移了话题:

“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想好没,到底要拿‘月卿’如何?”

到底要如何……

刚才质问月卿的话被秦君璃无意的抛了回来,云夜此刻也是有些迷茫。

是啊,到底想要如何呢……

如果不是月卿的出现,高懿和玉睢就不会失踪,云非也不会销声匿迹音讯全无,自己更不会和秦君璃跑到这个莫名其妙、叫人惶惶不安的地宫中来。

如今高懿死了,云非身受重伤,她需要做的就是赶快结束这一切离开浮音楼。

可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

是月卿封家次子的身份?

是他手上那个让自己愧疚不安的疤痕?

抑或是一些藏在记忆深处、根本无法对外人解释诉说的过去?

秦君璃随手打开千花伞,挡掉月卿射来的音刃,云夜透过那渐渐落下的十六根银丝看向盘踞高处、浑身上下满是戾气的男人。

光影变幻之间,却又仿佛透过这个男人看见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柔弱、无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别人决定了命运,成为了生死不知的一片浮萍。

明修曾说,既然封家和先祖缔了约,守护圣物、守护姒族便是他们一脉的使命。

就算十八年前封言青不替自己引开追兵,封家也会在现在或是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祭约。

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同姒族再无关系的“月卿”呢?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奄奄一息、毫无自保能力的“封言青”了,命运之轮转动,让毫无关系的人渐行渐远。

明知不会再有交集,为什么又要强求着找回过去呢…

找不回的过去——是封言青,还是严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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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式微,胡不归(一)

反正用不着自己动手,云夜干脆一劳永逸,趴在秦君璃的背上,看他用千花伞在光阵中翻飞出一片灿烂的花海。

花开花落,带出星星点点的璀璨,像极了夜幕中的迢迢银汉,梦幻而又遥远。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背后那人许久没有说话,就在秦君璃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她却幽幽开了口。

话语间一派惆怅迷茫,让男人心中微皱,略略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从两人第一次相识开始,这个女人就是理智而又冷静的。

探密道、破机关,用一把大火烧毁了谢家地底的幻树子婴;涉险地、守阙谷,以落坞山之行换自己保全离宗的承诺。

她甚至早早布局,抛出装有西陵九星图的千机匣,引出了“金线木沉香”背后的主人。

更是以身涉险、亲手封印了滇云鬼阵,挽救梁京一城九十万的黎民百姓于生死浩劫之中。

这样的离宗宗主云夜,竟会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然而秦君璃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勾起嘴角笑的温暖而又明媚。

“没关系,不管阿夜要的是什么,为夫都会上天入地的给阿夜弄到手呢!”

上天入地?!呵……

云夜闻言,心中的惆怅迷茫顿散,直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接拽着男人往下一翻,躲过疾射而来的音刃,坠到底层的一块石台上。

待秦君璃站稳身子,才一脸幽怨的嗔道:“麻烦殿下把前两次的账结一结先,我离宗现在可是穷的叮当响,等着殿下的救济过日子呢……”

“救济?离宗的执玉阁富可敌国,怎会需要为夫救济?”秦君璃嘴角微翘,却无奈的摇了摇头:“怕是为夫的君锦,都不够给阿夜塞牙缝吧!”

见他提了执玉阁,云夜表情一凛,自然而然的抬起头,看向躲在石台上不敢露面的乔星,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顿了顿,一息过后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执玉阁和嘉云东楼,恐怕……

铮——

云夜的一句话还未说完,高处的那人却耐心用尽,似乎不想再跟这两个闪来闪去的家伙兜圈子,也不管音刃是否会被千花伞挡回,直接手中用力、甩出一串音刃,杀气腾腾的切了过来。

叮、叮叮叮——

秦君璃听音辨力,手腕一抬一扭,千花伞便幻化成巨大的银莲,在二人眼前形成不可突破的屏障。

借着千花伞挡回暗器的功夫,这位靖阳王殿下脚下一蹬,竟是踩着石台往上几个连跳,又带着云夜上了三丈的高处。

一起一落、一开一合。

宛若流光腾空、星耀大地,叫人不得不叹为观止、膜拜感慨。

为那神兵利器千花伞,亦为那个身手绝世的男人秦君璃。

云夜与秦君璃交手多次,自然知道他的深浅。

纵使幽篁二十四音攻防兼备、无色无形,但只要让这家伙看出破绽摸出门道,所谓的九音石台,也只不过是个嬉戏玩乐之地罢了,根本奈何不了他半分。

“那个乔星是怎么回事?”

忽的男人脊背一僵,话音奇怪的问了一句,云夜连忙抬起头,顺着银丝的缝隙望向无人注意的角落。

谁知刚才还小心翼翼躲在那里的剑客早已消失,只剩空无一人的三尺石台,在光阵中泛着沉寂而又冷漠的光。

原来乔星竟是趁着三人角力,悄无声息的翻下石台,偷偷摸摸的从背后靠近了月卿,想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今月卿眼中只有打不到、伤不成、困不住的秦君璃和云夜,根本忘了光阵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更是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家伙会从高处翻下,出现在背后,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威胁。

“胡闹!”

五丈开外的女人忽然想到些什么,气息一沉,瞬间从秦君璃身后翻出。

只见她一把握住在半空中旋转的千花伞,表情阴郁的像是风雨突至、天光尽退。

还不待人反应,便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一边像湍流而下的扁舟一般,直接借着伞面旋转形成的浮力,朝远处的两人漂去。

漂,真真切切的“漂”,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漂”——

五丈之遥的石台,就算用上七踪步,也不可能不借外力在空中停留太长时间,可这女人竟然就用一把没有伞面的千花伞,轻而易举的“漂浮”在了光阵中,怎不让人感到惊诧和惊艳?!

当然,云非、雷鸣,还有守在光阵之外的八人,他们震惊的是,那千花伞金石不穿、药毒不侵,已经很“逆天”了,竟然还能做这般用?!

既然能坐上浮音楼楼主之位,突破琴仙独孤的臻境将幽篁弹出二十四杀音,月卿自然不是傻子,见云夜就这样一“漂”而至,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阴戾。

千花伞构造奇特,本是用来保护使用者不受暗器的伤害,可如今却被她当做借力之物横飞整个光阵,如果自己这时候打出音刃发起攻击,岂不是会让这个女人进退两难、自顾不暇?

石台上的男人觉得自己得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扬袖敛目、信手勾弦,嘴角勾起冰冷无情的笑。

然而那个刚刚飘出三丈的女人却是脸色大变,对着他的身后疾呼痛斥:

“乔星!你给我住手!!!”

月卿并不知乔星已经闪到了身后,就在他自以为的打出音刃后,才察觉到背后有异。

闪着寒光的青铜薄剑被乔星举过头顶,随着他从高处跃下的力道,带来锐不可当的凌厉剑气。

“去死!你们这些挡了他路的人,统统都去死吧!!”

乔星的功夫本就不弱,虽然受了伤,这一剑也蓄了九成的力。

从月卿的背后刺来,又快又准,几乎避无可避。

奈何月卿这人也是相当敏锐,察觉到背后的杀意,连忙将手中的幽篁往后一挡,生生的拦下了乔星的必杀一击。

哐——

锋利的青铜剑从幽篁上狠狠劈下,直接将那把流传了上百年的绝世名琴从中一劈为二,成为了再也拼凑不起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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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式微,胡不归(二)

乔星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幽篁应声而断。

在众人的惊诧中,那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琴弦就这样与青铜利剑摩擦出火花,变作灿烂的流星,消失在明亮却冰冷的空气里……

“啊啊啊啊——”

尖叫声突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身在光阵中的几人却根本无暇顾及。

因为随着幽篁琴断,这九重音也失去了原有的平衡。

静止悬浮的石台无力自动,开始不受控制的旋转撞击,旋转产生的力又卷起地上的碎石残埃,在光阵结界中形成一片飞沙走石、暗无天日的异景。

碎石撞上千花伞,像是冰雹击打在窗棱,发出“砰砰”的响声。

伞下的云夜见月卿用幽篁挡了乔星必杀的一击,却还是被剑气击飞、向前一扑,直接脱离石台坠向地面,心中一惊。

她连忙松了手中的千花伞,顾不得什么幽篁音刃,也顾不得什么九音石台,直接像猎鹰那般一冲而下,朝着翻飞的白色身影追去。

月卿在音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仅凭一把幽篁,就让人几乎近不了身。可没了幽篁半琴,也不过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罢了。

他坠下的那块石台高约数丈,这样的高度对云夜、对秦君璃,甚至对乔星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可坠下的偏偏是月卿,是那个被人用内力击飞、身受重伤的月卿,是那个在十八年前代替自己颠沛流离、命悬一线的封言青!

难道,她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死在眼前,让对封家的愧疚成为跟随自己一生的遗憾吗?!

云夜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只感觉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嚎: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啊啊啊——不要!”

月卿越坠越快,女人的尖叫声也越来越近,逼的云夜不得不憋住一口气,努力的将自己往下沉。

一丈,一尺,一寸。

玉白的指尖触上那翻飞的衣袍,云夜眼中闪过明亮而又灼热的光。

仿佛只要抓住眼前这个人,抓住这个叫做月卿的男人,她便能够摆脱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桎梏,去追寻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未来。

然而所有的执着、所有的理智,却在一声尖叫中分崩析离,化作了牵绊两世的心痛与绝望。

“不要!!严律哥哥,不要啊——”

夏小红的声音凄厉而又嘶哑,就这样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入云夜的耳中。

让那个对着月卿探出手的女人浑身一震,直接僵在了半空。

严律?

严律哥哥?!

不…不会是他,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可那个女人的声音如此高亢清晰,自己又怎会听错?!

属于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像汹涌的潮水一般从头顶灌入,再顺着浑身的经络流向四肢百骇,给云夜带来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严律——

这个在自己心中刻印了一世的名字,为什么会从那个叫做“夏语瞳”的女人口中唤出?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就像当年的自己和严律哥哥一样?

没有人能回答她,就像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现在这个异世大陆一样,根本没有人知道身为族女的她,面临的到底是巧合…还是宿命。

月卿的白袍贴着指尖翻滚而过,就像那握不住的幻影,明明立在眼前,却相隔了时间与空间。

纵使她再努力再执着,也根本碰不着、抓不住,只能惊恐骇然的看着那人直直的往下坠,贴近冰冷的地面、跌入不可救赎的深渊!

严律…哥哥……

噗——

真气四散,压制不住泛上的血腥气,那个扔掉千花伞纵身跳下的女人竟是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让周遭几人大惊失色,连忙惊呼出声。

“阿夜!!”

“宗主!”

“族女!!”

“云夜宗主!”

呼喝声窜入耳中,无比清晰。

有熟悉的,陌生的,清亮的,低沉的,却唯独不是记忆深处的那一声——“阿瞳……”

呵!

月卿?柳东川?封言青?

不,那个唤作“夏语瞳”的女人竟是唤他“严律哥哥”呢……

是谁……

你是谁?

你们是谁?

而我,又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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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真本是得了风羽的命令连夜赶回安平,之所以连同乔星出现在这西蜀的浮音楼,不过是上官明修想要借他的手除掉高懿,再栽赃嫁祸给风羽,从而趁机夺权上位。

既然那个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上官明修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只要乔星斩草除根,让观真也永远开不了口,玉西的事情便能做个了解,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是那位“温润如玉”明修公子在高懿的背后怂恿撺掇,引发了这场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的高氏之乱。

然而乔星还没想好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月卿便助了他一臂之力,让观真和高懿一同摔死在了浮音楼的地宫之中。

如此一来,他的浮音楼之行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解决掉这个十八年前的“封言青”,让云夜族女能够心无旁骛的回到北溟阴山,重建神女一族。

所以趁着云夜、秦君璃和月卿三人角力,乔星毫不犹豫的下了手。

刚才那一击乔星用了他的功力,虽然月卿下意识的用幽篁挡剑,但剑气必然对他的五脏六腑产生了冲击。

加上从这么高的石台摔下,就算那个男人侥幸不死,恐怕也只能剩下半口气。

只是让乔星没有想到的是,云夜族女竟是为了这个家伙不惜生生受了一道幽篁音刃,还扔下千花伞追下、想要救他一命?!

不过是十八年前的一次偶然相遇,怎的就能让族女如此上心?!

关键是,若是云夜族女为此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回去同公子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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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式微,胡不归(三)

乔星想要从石台上飞下,然而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也不知那位靖阳王殿下用了什么身法,忽地就凭空消失,闪现在了三丈外的半空之中。

秦君璃显然也看见了云夜不要命的举动,冷着一张脸,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只见他伸出手,一边揽住下坠的女人,一边挥出一道强有力的气劲,简单而又直接的朝月卿打去。

不知是想减轻对方下坠的力道,还是想要补上一刀,让那个家伙死的更彻底些,别再蹦出来有事没事的作乱。

“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

幽篁琴断,九重音破,兜头而下的光阵渐渐消失,只剩若有若无的光,伴随着九音石台的“隆隆”震鸣,带来让人心慌的焦灼与不安。

“殿下!!”

“宗主!!”

雷鸣击退八名守卫,一飞而至。

云非也咬着牙站起身,不惜消耗掉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内力,急不可耐的冲了过来。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双腿无力不良于行、不得不用轮椅代步的“夏姑娘”,却是先一步冲到了月卿身边,声嘶力竭的唤道:

“严律……严律哥哥!!!”

雷鸣眯了眯眼,眼中腾起一片怒意,他又不是傻子,如今这般怎能看不明白。

原来那个女人的腿根本就没有问题,先前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假装残疾,将浮音楼众人包括他,都耍的团团转罢了。

现在一急之下便直接露了陷,叫人看出了端倪。

不过也不是夏小红大意,眼下月卿生死不明、情况紧急,她又哪有心思和功夫继续伪装掩饰呢?

虽然月卿同严律分属不同的意识,但两人共用的是同一个身体啊!

如果这个叫做月卿的家伙受了伤,就这样死在了这些人的手中,那她的严律哥哥,岂不是也要魂飞魄散、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

“不……严律哥哥……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阿瞳……”

光阵渐渐消散,夏小红穿过结界,扑到在月卿的身边,看着那曾经飘逸洁白的外袍被鲜血染红,心中浮起惶惶的恐惧不安。

十年,自己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已经整整十年。

虽然当初自己确实是按照楼主的吩咐,带着别有用心的目的接近他、蛊惑他,甚至按照他的记忆与喜好,装温柔贤淑、扮不良于行,一点一点将自己变成所谓的“夏语瞳”。

这一切只为了将他留在仙鹤峰,去成全周拂光心目中那个百里挑一的继承人——月卿。

然而春暑秋霜、日夜轮长。

十年间除了月卿清醒时会被召往承露殿,剩下的时间自己都是和这个叫做“严律”的少年一起度过。

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看花开花谢、听霜飞雨落。

十年的温柔以待,十年的倾心相护,又怎能不动心,不动情?

仙鹤峰山峻石险,难见花开十里的盛景,严律他就在后山种上一片桃树,东风春来便一片芬芳嫣红,美若人间仙境。

焦尾殿常年阴湿,担心自己旧疾复发日夜难眠,严律他就另辟荒地修建了不归小筑,一草一木悉心照料,静若世外桃源。

甚至在月卿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时,这个男人下定决心以毒攻毒。

一边用天医的猛药压制对方的意识,一边外出寻找传说中的镇魂镜,只为带着自己回到那个闻所未闻的世界,开启属于两人的崭新生活。

严律是风,是雨,亦是光、是火。

被这个男人十年如一日的真心对待,那个女人能不心动,只将他当作达成目的的工具与手段呢?!

严律。

他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缕幽魂严律,亦是回眸凝目暖若冬阳的严律。

更是自己再也离不开、放不下、伤害不了的……严律哥哥!

“严律哥哥……”

鲜血从男人的嘴角眼角沁出,顺着苍白如灰的脸,一直往下流淌。

夏小红跪坐在他身前,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晶莹斑驳的泪、惊悚刺目的血,和那人越来越沉寂的目光。

“阿……阿瞳?”

严律抬起手,想要触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容颜,然而他的手只抬了一半,便生生的顿了住。

“严律哥哥,阿瞳在…”

夏小红见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悲伤萧瑟的气息,便知那个疯狂的月卿又藏了起来,于是连忙凑上前,握住严律的手,抽泣道。

“咳……咳咳……”

夏小红不知道严律的伤势如何,但被那个身手了得的剑客击中,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就算不死,怕也是五脏六腑俱碎了吧。

只不过一句话,躺在地上的男人便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染的发梢鬓角皆红,在昏暗阴冷的地宫中,有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阿瞳……你来了啊……”

夏小红跪坐在严律的身边,可男人的视线却并未落在她的脸上,而是直直的穿过那张属于“阿瞳”的脸,望向晦涩莫名的黑暗。

似乎想要透过地宫的那一片空旷幽森,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女人看见这样的严律,微微一愣。

她的严律哥哥是温柔的、温暖的,只要有她在,眼中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此时的严律让人觉得那么陌生?

陌生的就像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

难道十多年的装傻充愣、乔装陪伴,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被爹娘卖掉的村姑,根本不知他心中的那个“阿瞳”?!

不,不会的!

严律哥哥爱的是我……是我,一定是我!!

夏小红甩掉心中浮起的恐怖念头,拉住严律伸向半空的手,凑近他的眼前,任由眼中的泪水滑下,晕散了她精心准备的妆容。

“严……”

“阿瞳……”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那个气息急促、不断向外吐着血的男人却是无情的打断了她,置若罔闻的自言自语道,仿佛对着她,又像对着别的什么人。

“阿瞳,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将你从我的生命中带走……”

“严律哥哥?!”

夏小红听不懂严律在说些什么,可站在一丈外的云夜却面如死灰,仿佛沉入不见天日的地底冰潭。

“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咳咳……”

男人的目光愈发涣散,根本和先前石台上狠辣阴戾的月卿恍若两人。

不,哪怕是当初在梁京都城翻云覆雨的柳东川,那也是沉稳孤傲的,根本没有他这般的……颓败与苍凉!

严律咳了咳,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要是我们都能从头来过,是否……是否还能保持当初的单纯与美好呢……”

从头来过?!

呵呵,从头来过啊……

一丈之遥的女人伸出手,捂住脸,毫无意识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湿润了双手,顺着指缝,止不住的往外淌。

可是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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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说说为什么要用“式微,胡不归”做标题哈。

很喜欢百度对《国风·邶风·式微》第一句的赏析: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其实夏语瞳和严律,不过是两个迷路的孩子,一直沉迷回忆、寻找过去,只是云夜遇到了秦君璃,而柳东川却赎罪了一辈子。

人生,本就是条不能回头的路,错把来路当归途,繁华…又能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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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式微,胡不归(四)——前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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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古言作者都有一颗写现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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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了。”

下午两点,会员制的咖啡店中没有多少人,坐在角落中的女子扬了扬及腰的波浪长发,对着眼前的男人风情万种的说道。

精致的面容,玉白的皮肤,纤秾合度的腰身,如果忽视她抛出的“炸弹”,这个女人确实是风情万种、妖媚惑人的。

甚至就连大名鼎鼎的严大律师都抵挡不住她的魅力,成了她的手下败将、裙下拜臣,与她交往过深,让人联想翩翩。

“娇娇。”

坐在女人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斯文白净,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正是b市赫赫有名的律政精英,严律。

严律这些年在b市的名人圈子里风头正盛,剑桥大学法学硕士,擅长各类商业诉讼,号称只要是严大律师接下的案子,就算不让对方赔的倾家荡产,也会心惊胆战,从此不敢踏入b市半步。

只是这女人一坐下就扔了这样惊悚骇人的四个字,让严律心中一颤,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冷厉。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开庭时的严律张娇娇见过许多次,无疑是全场最闪亮耀眼的存在。

不管辩方律师是多么的博学多才、能说善辩,总是在他的缜密细致、循循善诱中败下阵来,眼睁睁的看他掌握主动权,抽茧剥丝,最后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官司。

当然她也见过这位严大律师暖若骄阳的那一面,不过是对着他那个坐在轮椅上、连家门也不能出的未婚妻夏语瞳罢了。

眼下他这般先声夺人,想来是想先堵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说出破坏他和未婚妻感情、败坏他大律师名声的“事实”。

不过……

雷先生好不容易设的套,又怎会让他就这样风轻云淡的撇清出去呢?

于是张娇娇挑了挑眉,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捻起银制的小勺,在浓郁的咖啡中搅了搅。

直到指甲上的金粉折射出刺目的阳光,才放下小勺,扬起那练过千万次、分毫不差的笑:

“律哥哥,是真的,已经两个多月了……你看,这是医院的b超报告单。”

说着张娇娇拿起身边的小包,翻出一张对折的纸,就要递到男人的眼前。

严律听见女人口中的“两个多月”便脸色一白,瞬间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次“擦枪走火”。

说真的,自己确实对这女人动过心。

若说阿瞳是迎风摇曳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这女人就是绽放在荒草丛中的野玫瑰。

明明浑身是刺,却叫人生出一种征服的快感。

一次次被她吸引,一次次为她破例,直到跌入罪恶的深渊,变成沉沦于情欲的失败者。

严律心存侥幸。

他将张娇娇当作婚前的开胃小菜,以为只要不突破底线,便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不会破坏他和阿瞳的完美爱情。

然而他却低估了张娇娇手段,亦是低估了自己的定力。

“两个月前的那次是真的,这个孩子也是真的。”

张娇娇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的只是满心的欲望和算计:“律哥哥若是不信,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去做亲子鉴定……”

“开个价吧!”

严律不耐的打断了张娇娇的话,然而对方却并未动怒,只是勾着嘴角笑得如同胜券在握——

一向谋定后动的严大律师竟然自己乱了阵脚,又怎能怪她趁人之危了呢?!

毕竟,这是一个追求利益的社会,不是吗?

“律哥哥是个聪明人,自是了解娇娇。娇娇一个人自在惯了,也不希望多一个拖累,这孩子是生下来还是就此消失,自然取决于律哥哥的选择。”

以前应酬场上酒酣兴盛,听张娇娇的左一句“严大律师”又一句“严律哥哥”,别有一番风味,如今听来,不过是口蜜腹剑、唯利是图,故意挖好了坑等自己跳罢了。

严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与她周旋,一个混迹风流场的女人,自然是不会选择嫁做人妇、相夫教子的。

只是不知道这女人赖上自己,为的……又是什么?

“直接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你张娇娇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别在我面前演戏,省的大家都膈应。”

纵使被人抓住把柄,眼前的男人依旧一副目中无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甚至比以前更加轻佻不屑,让张娇娇怒从心生。

好不容易吸了两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她换了个姿势,眯了眯眼,看向眼前那个强装镇定的男人,缓缓的吐出四个字:“银信国际。”

严律闻言心中一震,交叠的双手紧了紧。

银信国际……他倒真没想到张娇娇这个女人竟然会和银信国际扯上关系!

银信国际是自己和孟耀接手的最大一宗侵权案,由于涉案金额庞大,一旦对方败诉,就要面临高达一亿的巨额赔偿。

所以从立案到调查取证,均是两人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就怕走漏风声,让对方事先转移人证物证,逃脱法律的制裁。

如今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有了关键性的进展,张娇娇却一边号称怀了自己的孩子,一边代表“银信国际”与自己摊牌,如何不叫人震惊万分。

难道雷平那个老狐狸早就发现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摸取证,所以派了这个女人过来给自己挖坑,企图让自己放弃侵权案的?!

“严大律师应该知道,金丰制药只是一家资产几千万的小公司,就算他们打赢了这场官司,得到了银信国际高达一亿的赔偿金,也根本没有能力将dpx440量产。440是治疗高危肿瘤的靶向药,严律师就忍心看着世界上数千万的癌症患者因此受病痛折磨、看着数百万的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张娇娇见严律神色莫名,按照雷先生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说辞“循循善诱”,只是严大律师又怎会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

只见男人拍着桌子一声冷哼:“靶向药?救命药?一瓶三万的特效药,雷平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话不能……”

张娇娇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严律一边扣着西装的扣子,一边站起身来。

“银信国际的事情没的商量,孩子你爱生就生,既然做了我严律也不会不认。大不了换个行业从头开始,用我一人的名声换几百万人的性命,想来也是值了……”

从钱包中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严律想了想,最后还是放了回去,侧过头,冷着脸对面色阴沉、气急败坏的女人冷哼道:

“雷平那老头子既然下血本请动娇娇小姐这样的尤物,想必没少花钱,一杯咖啡,就用不着本人破费了吧……”

“严律!!你个混蛋!!”

哐当——

张娇娇气的一把扫掉桌上的两杯咖啡,然而她企图用孩子威胁算计的男人却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门口。

徒留几位服务员远远的躲开,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她才是那个始乱终弃、应该遭人唾骂的坏女人。

“严律……”曾经娇媚如花的脸瞬间扭曲在一起,如丝的媚眼中闪过一抹恶毒:“既然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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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娇娇见完面,严律并没有回家,而是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抽了整整一包烟。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说的话有几分真,但自己同她一起滚过床单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事实”不是用“宿醉失忆”能够掩盖与质疑的,因为当晚自己确实鬼使神差动了心,只想狠狠的将那个小妖精压在身下,贯穿她,让她哭到说不出话来。

刚才拒绝的义正词严,其实现在想来,他心中还是浮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慌。

这种恐慌不是因为张娇娇肚子里的孩子,亦不是害怕银信国际在背后报复,更不是担心自己名誉扫地、成为业界人人唾骂的人渣,而是因为阿瞳——

那个陪着自己一路哭一路笑,甚至为了救自己而从此站不起来的阿瞳。

如果让阿瞳知道了张娇娇的存在,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竟然出轨到弄大别人的肚子,又该是多么的伤心与难过呢……

阿瞳,浅笑若兮的阿瞳,温柔善良的阿瞳,不可失去的阿瞳……

不!!不可以!!

男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在路人的惊恐骇然中直接一蹦而起,朝着停车场跑去。

回家!回到阿瞳在的那个家!

不能,不能让这件事从别人口中说出!!

严律心急如焚,连闯十数个红灯,一路飙回了城南的公寓。

然而当他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小心翼翼的按下把手,甚至将嘴角扬到了一个最为合适的角度,准备迎接阿瞳惊诧又开心的笑时,发现等待自己的只是满屋的冷清,和珍珠的摇尾乞怜。

这间特意为阿瞳购置的小公寓一尘不染,桌上还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而他的阿瞳,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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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式微,胡不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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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律哥哥,你……你别说了,我…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夏小红早就哭成了泪人儿,见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不停的往外咳着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咬了咬牙,作势就要站起来往外跑,却被严律紧紧的拽住手腕。

乔星那一剑将这人的五脏六腑都震错了位,幸好最后关头被秦君璃托了一把,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就和高懿观真做了伴,哪能轮到严律的意识苏醒过来!

只是明明身受重伤、虚弱至极,他扣在夏小红手腕上的手却如铁铸一般,根本叫人挣脱不开。

“阿瞳……你知道吗?”

严律的目光越发涣散,那双曾经明亮睿智的眼,也渐渐暗沉下去,在不经意间蒙上一层肉眼可见的死气。

他根本不在乎夏小红说了什么。

或者说,此时此刻,任何人的话都打不破他心中的迷障,让他从二十年的自责与愧疚中清醒过来。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很没用……我不仅弄丢了你,我…我连珍珠也…也照顾不好……”

“它真的很像你呢…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这样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瞳,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阿瞳,你就回来再看我一眼……让我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可好?”

“咳咳……阿瞳,阿瞳…你到底在哪里……”

一阵重咳,严律从夏小红怀中猛的坐起,捂着胸口的位置,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味道,让身边的女人手忙脚乱、顿时不该如何是好,只能哭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严律哥哥,天医还在川中,我去求他。对!我这就去求他……他一定、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夏小红想要掰开严律的手,奈何对方越箍越紧,就像濒死之人那样,抓住一根浮木,至死不肯松手。

只是在严律的心中,死,恐怕不是一场噩梦,而是彻底的解脱。

或者说在二十年前、在阿瞳从他身边消失的那时起,他就该一死了之。

只是命运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又重活了一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在了忘不掉的愧疚与思念中……

这二十年,踽踽独行的二十年,惶惶不安的二十年。

跨越千山,跋涉万里,只为寻找消失的那一个人。

每当夜深人静、虫鸟不鸣的时候,痛苦的记忆都会汹涌而起,化作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浪潮,生生的将他卷至黑暗的海底,变作鱼兽口中的肉饵,遭受千百万次的吞噬啃啮。

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时候严律甚至会想,若是他的阿瞳能够回来,就算让他堕入地狱永世不得为人,又有什么遗憾呢?

只是他快死了,在重活了二十年后,他终于快要死了。

而他的阿瞳,却是注定再也见不到了……

“严律哥哥…阿瞳找人来救你,你松手好不好?”

男人的力气极大,让夏小红感觉自己的手腕仿佛碎掉一般,钻心的疼,只是再疼也比不上心底那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不是“阿瞳”,她只是一个和“阿瞳”长得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只是这些年演戏演的多了,让她有的时候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

是陪在严律身边看他凝目远眺、心生爱慕的那个“阿瞳”,是守在不归小筑、等他意识苏醒的“夏姑娘”,还是为了一己私利心甘情愿被周拂光利用的“夏小红”?

她早就没了亲人,她的生命中早就只剩下严律一个人,如果连这个男人也失去,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阿…阿瞳?”

男人恍惚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将空洞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在身边那人的脸上。

当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时浑身一震,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仿佛上天跟他开了一个二十年的玩笑,让他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阿瞳?!阿瞳是你吗?”

“阿瞳你回来了?”

“阿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严律此时神思恍惚,早已分不清身边之人是谁,心底的执念让他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阿瞳,眼底腾起一股疯狂与灼热。

这样疯狂的眼神让夏小红一怔,背后窜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疯狂——是的,疯狂,那种只有在月卿身上才能见到的疯狂!

朝夕相处十数年,自己何曾在他身上看见这样强烈的情绪?!

强烈,而又鲜明。

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仿佛这才是严律,这才是那个活生生的、对“阿瞳”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严律。

“严律哥哥……”

夏小红只能低声抽泣,她甚至不敢直视严律的眼,生怕被他看破伪装,发现自己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阿瞳”,而是一个彻底的、别有用心的冒牌货。

“阿瞳在这里,阿瞳一直这里呢……”

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女人一如既往的说着自欺欺人的谎话。

这谎话她说了整整十年。

十年——十年的相依为命,十年的倾心陪伴,十年的伪装与欺骗,用了十年时间,心甘情愿的为了他成为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陌生人。

可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什么到头来又是这样的不甘和绝望呢?!

“不……你不是她……”

手腕上的力道蓦然一松,男人的视线从夏小红脸上移开,又飘向虚无的黑暗,让女人心中一紧,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而下,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严律哥哥,我是阿瞳啊,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脸,我就是‘阿瞳’啊!!”

严律挣扎着推开身边的女人,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混着暗红的血,滴落在脏污指尖。

“阿瞳…呵呵,阿瞳…咳咳、咳咳……”

嘴角抽动,鲜血涌出,让男人那自嘲的笑看起来凄厉而又悲伤。

“不,你不是她……”

“她走了…她离开我了……”

“我知道,她恨我,她不会原谅我了。”

“我的阿瞳……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噗——

最后一口鲜血喷出,男人放空身体,任由自己直直的向后倒下,却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死,这是要死了吗?

没有阿瞳的这一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严律哥哥!!”

夏小红尖叫出声,不管不顾的朝倒下的严律扑过去。

她的严律哥哥还没带自己离开浮音楼,他们还没看水天一色潮起潮落,还没看川流不息十里繁华,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抛下自己,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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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式微,胡不归(六)

夏小红的尖叫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的扎在云夜的心上。

她从未想过,二十年后的今天,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严律。

不,或许她该感叹,这弄人的命运啊,到底同她开了怎样的一个玩笑——

十八年前那个有着一面之缘、后来又被平叔取下封情丝用来引开杀手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严律哥哥?!

如果早知如此,当年两人一起离开,是否就不会有这二十年的寂寞苦楚、悲伤遗憾了呢?

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就像前世的那些事,谁对谁错,其实很难说。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有收到那张医院的b超报告单,她对严律身边的事情也早有耳闻。

一直不闻不问、装作毫不知情,不过是想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回忆罢了!

她是严律哥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她也是一个病人,一个只剩两年时间的重病之人。

严律不离不弃的照顾了自己五年,在这五年间无视所有亲朋好友的劝说,一意孤行,甚至同自己订了婚,早就尽到了一个男人该尽的责任与义务。

当年的夏语瞳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怎能强求严律同她一样,一直生活在“失去”的恐惧中呢?

不是心伤了、不爱了,也不是自惭形秽、选择认输,而是既然注定要结束,为何不趁早放手,以免痴恨渐生、徒留怨憎呢?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再好好的看那个世界一眼,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法阵召唤到了这里,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在了姒族族女姒瞳的身上。

“神隐之力”引来了无数贪婪之徒,尚在襁褓中的她每天一睁眼便是杀戮与血腥。

生母姒妩死了,他们不敢将她入土为安,只能连夜烧成灰烬,洒在不知名的河流中。

最后连那些护在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倒下,只剩平叔带着她冲出重围,从此踏上了长达两年的流亡之路。

后来阴差阳错入了无念山,被丢在一群半大的孩子中自生自灭,更是让人觉得凄苦彷徨、不知路在何方。

对身份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让那个叫做云夜的“少年”越发沉默寡言,越发怀念记忆中的温柔与美好。

这些温柔与美好是严律留给她的,所以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再看一眼父母,想要再抱一抱他们,想要亲口对严律说一声——

再见,祝你幸福……

这些执念支撑她度过了无念山的日日夜夜,度过了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子,让她从一众少年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能够进入内宗的弟子之一。

甚至支撑着她重建执书阁,天南海北的搜集女族隐秘,一点一点找回族人,成为了一族万人回归族地的希望。

眼见多年夙愿就要实现,只要找齐玄铁卷、回到北溟阴山,打开族女墓,她就能够用镇魂镜穿越时空,去弥补心中的遗憾。

却因为明炽宗主的意外被迫一夜之间接手离宗,遇到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秦君璃。

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痴怨愁长,两人之间更多的却是尔虞我诈、相互算计。

素玉之主,秦氏亲王。

秦君璃无疑是危险而又耀眼的,放逐八年、一朝回归,带着神秘的势力、颠覆的决心,成为了外人眼中不容小觑的存在。

“异星破空”又如何,“相见相杀”又如何,这个男人就这样闯入了自己的生命,在冰封万里的荒原上点了一把火。

同进同退、倾心相护,甚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利之位拱手送人,只为从羿王手中换取对她至关重要的青圆碧玉。

他的人深沉隐忍,可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爱却比那燎原的烈火还要灼热。

灼热到融化冰雪、苏醒万物,让自己心甘情愿的沦陷在他的生命里……

——————

过去与现在,梦境与现实。

所有的爱恨情仇、怨憎别离都在云夜眼前交织。

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幻境,而哪些又是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渴望与期盼。

阔别二十年的重逢,也算是成全了心中的执念,可为何身体会这样的重,重的根本就动弹不得、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了呢?

尖叫声贯穿了诺大的地宫,充斥着令人心颤的绝望。

而这位行迹反常的离宗宗主却是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不进不退、不声不语,任由泪水滑落,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形布偶,让秦君璃的心恍若被人狠狠捏住,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在月卿手中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闪着寒光的东西,于是本能的出声示警。

“糟了!雷鸣!快拦住他!!”

雷鸣并不知道自家殿下看见了什么,飞快的往外一冲,直直的朝月卿和夏小红扑去。

他的动作很快,只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受了乔星一击、从高台上坠下的男人动作更快,竟是趁着夏小红扑向他的瞬间,将人一扣一扭,完完全全的控制在了身前。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男人无视身体传来无力感,笑的得意而又猖狂:

“严律?!你也有今天?!不是想杀我吗?!不是要让我飞灰湮灭吗?!来啊!看谁先死啊!”

还是刚才那个悲伤而又绝望的男人,可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充斥着狠戾疯狂,让周围几人意识到:月卿——那位浮音楼楼主月卿,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虽然月卿身受重伤虚弱至极、只凭一口气强撑着,可柳东川要救的“夏语瞳”在他手上,雷鸣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一丈外站定。

秦君璃一个闪身飘了过来,皱着眉看了看月卿勒在“夏语瞳”脖子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对着雷鸣沉声道。

“是琴弦,幽篁的琴弦。”

“琴弦?!!”

地宫昏暗,雷鸣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不其然,勾在月卿两手之间的,可不是半根闪着银光的琴弦吗!

幽篁琴刚才被那个叫做乔星的家伙一剑斩断,他是什么时候将琴弦收在手中的?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垂死挣扎,这个月卿是真的不想要他那条小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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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式微,胡不归(七)

“想杀了我?呵,也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月卿手中的琴弦紧紧的勒在夏小红的脖子上,甚至割破细嫩的皮肤直接嵌入肉里,让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玉白的颈脖落入衣领,惹得那个女人一阵歇斯底里的乱叫。

叫声尖锐而又刺耳,在诺大的地宫中环绕震荡,险些要将蜂窝状的石窟再震塌一部分下来。

“啊啊啊啊…救我!严律哥哥,救我!!”

“严律?呵呵,夏小红,以前就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竟然蠢到这样的地步!”

月卿以夏小红为盾,让雷鸣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站在一丈外握紧手中的剑,浑身上下绷紧到了极致。

他并未注意到月卿口中蹦出的名字,可秦君璃却是冷着脸眉头一拧,若有所思的审视起不远处的两个人。

夏小红……?

当初在玉西,柳东川确实用姒族秘辛交换取了自己一个承诺,承诺亲自将一个女人带出浮音楼好好安顿。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女人是叫“夏语瞳”吧。

不,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记错!

刚才他清醒的时候明明唤这女人“阿瞳”,为什么到了月卿嘴里就变成了“夏小红”呢?!

“你不过长了一张和‘阿瞳’一模一样的脸,就以为能骗他十年、替那死老头将他困在浮音楼一辈子了?!”

月卿说出口的话像一把刀子,在夏小红的心上狠狠的剜了一刀,让她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污蔑一般,连忙反驳:

“不!不是的!!”

“不是的?呵呵,你以为严律不知道?恐怕他早就看破你们的这些伎俩了!”

“疯子!月卿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才故意歪曲事实,我是‘阿瞳’,我就是‘阿瞳’!”

身后那人话语中的不屑与嘲讽让夏小红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一边用手去扯那根勒在脖子上的琴弦,一边扬起声音怒吼着。

月卿却置若罔闻,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已经受了重伤,加上没有幽篁半琴,就算挟持了夏小红,也根本不是另外三人的对手。

既然注定要败、注定要死,注定要坠入无边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为什么还要心存仁慈,让这些算计过他、对不起他的人好好的活在世上呢?!

一个周拂光,一个夏小红。疯吧,都和我一起疯吧!!

“胡说?夏小红,老实告诉你吧,我早就突破屏障,能够感知严律的全部意识了。”

纵使五脏六腑传来压抑的钝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凭借最后的意志站立在这里,可月卿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手摧毁别人心智的快感。

只见他缓了缓,慢慢的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浓郁而又强烈的恨,一字一句的在夏小红的耳边说道:

“他不过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就想霸占我的身体、吞噬我的意识。

夏小红你不知道吧……他这辈子就是来赎罪的,找不到他的‘阿瞳’了,才将你当个替代品、自欺欺人的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不!你骗我!”

夏小红越是挣扎,那琴弦就越陷入她的皮肉一分,带来锥心的痛和淋漓的血。

“周拂光和你一样幼稚,以为随便找个女人就能抓住他的弱点,让他从此呆在浮音楼哪儿也不去。

你当真以为他平日闲着无事就只给你沏茶论诗栽树种花、修建一个巴掌大的不归小筑?

夏小红我告诉你吧,这十年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背着你和周拂光天南海北的寻找一个人——一个来自异世的女人呢!”

痛,锥心的痛。

像无数的细针扎在心上,顿时让那巴掌大的地方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夏小红曾经也想过,有朝一日,万一严律哥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会不会恨她、会不会抛弃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心存侥幸。

觉得已经过了十年,就算当初接近他的动机不纯,也是陪了他整整十年的女人啊!

最美好的年华,最温柔的时光,都在这十年中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如果自己不是“阿瞳”,又会是谁,又能成为谁呢?

然而今天,月卿竟然说严律这么多年一直背着自己在外面寻找一个来自异世的女人。

如果不是看破了自己的伪装、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又何为要多此一举呢?

十年……

这十年之中,到底谁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坚韧的琴弦深深的勒进喉咙,让女人生出一种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错觉。

想要挣扎,偏又觉得使不上力,仿佛一瞬间被月卿从内到外扒了个干干净净,变成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

不,留给她的还有一个丑陋不堪的名字——夏小红……

她不是“阿瞳”,她不是严律心中的“夏语瞳”,她是当年被亲身父母卖到川中、没有人养没有人要的贱民……夏小红呢!

“哈哈哈哈……”女人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只见她眼底泛起一片血色、透出一股绝望,就这样用力往后一撞,竟是不顾月卿勒在她喉咙上的琴弦,同那个男人一起撞在了地面的石台上。

“月卿,你这个疯子,你真是该死!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你为什么要破坏属于我的幸福?!”

月卿被夏小红这样一撞,受伤的后背直接磕上碎裂的石台,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洒在两人的身上,让他们二人顿时宛若从地底爬出的恶鬼,浑身上下散发出粘腻而又脏污的味道。

雷鸣先前见到的“夏姑娘”虽然有些神经质,却对身为浮音楼楼主的月卿相当畏惧。

他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就见先前抱着月卿哭的稀里哗啦的女人忽然一声大笑,就这样不顾性命的同那个男人扭在了一起,一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模样。

虽然月卿受了重伤,可他并不像夏小红那般毫无章法。

趁着对方不注意,他竟是一个翻身将人压下身下,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幽篁琴弦在女人脖子上又饶了一圈,让对方成为自己手上无处可逃的猎物!

“去死吧,你这个贱人,同他一起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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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式微,胡不归(八)

月卿与夏小红,一个是离宗宗主要救的封家二公子,一个是自家殿下答应柳先生要照顾的夏姑娘。

这两人扭在了一起,让雷鸣有些犹豫不决,生怕冲上去一不小心伤了人,让自家殿下和那位宗主之间再生嫌隙。

只是这等情形也并未维持太久,因为那个疯子般的浮音楼楼主竟是将琴弦勒紧、二话不说的就要痛下杀手,叫他心中一惊,连忙提着剑冲上,想要将两人分开。

“住手!!”雷鸣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喝道。

他的剑未出鞘,只是高高抬起,要朝月卿的颈后敲去。

谁知仅仅往前迈了一步,那精铁做成的利剑竟是受到磁石的吸引,带着千斤的重力“哐当”一声砸向地面,将白玉的石砖生生的砸出一个大坑来。

“妈的!”

雷鸣黑着脸啐了一口,要被月卿勒死,赶紧扔掉长剑,徒手去劈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可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袍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就在雷鸣出手的一瞬,微微往旁边一歪,直接让雷鸣失了准头,险些一掌劈在了夏小红的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见夏小红被自己勒的直翻白眼,月卿心中闪过好一阵痛快,一边继续用力,一边仰天长笑。

“夏小红,被你的‘严律哥哥’亲手勒死的感觉如何?”

夏小红被勒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却让月卿笑的越发猖狂与得意。

十八年,被严律压制了十八年,亦被周拂光囚禁了十数年。

这十八年间他背负着别人的爱与恨苦与怨,整日与黑暗为伍、与恐惧作伴,就怕哪天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周拂光已经死了,严律的意识也消失了,只要杀了这个女人,他就可以彻底的解脱了呢!

“你不是离不开他吗,你不是要做‘阿瞳’吗,那就去死吧!跟他一起……去!死!吧!”

月卿整个人陷入极端的疯癫与痴狂,刚准备用力、彻底结束这个女人的性命,意识却是猛地一暗,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另外一人的寞寞与悲伤。

“阿……阿瞳?!”

严律看清被自己勒住的女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刚准备松开手中的琴弦,却忽地清明退却,又恢复到那副扭曲狰狞的模样。

“严律,你去死吧!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我的!!”

“月卿,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要杀了你们!你、周拂光、夏小红,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我的浮音楼!”

“月卿你不要太过分,周先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为难阿瞳?”

“为难?十八年前你霸占我身体的时候怎么没说为难?你任由周拂光对我为所欲为的时候怎么没说为难?!”

“月卿,你快松手,她快喘不过气了!”

“呵呵,严律,你还真是好心。我要的就是她死,不,你们一起去死!去死吧!!”

两种人格在同一具身体里碰撞争夺,一会儿松一会儿放,将夏小红折腾的死去活来。

这种情况下雷鸣偏又不敢上前,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是月卿、什么时候又是柳东川。

要是因了他的插手,一不小心害死了“夏语瞳”,可是让他上哪儿去找一个赔给柳东川?!

“秦君璃!!!”

鲜血不断的从那具肉体中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袍,渐渐在白玉石砖的地面上汇聚成血泊,仿佛是那流逝的生命,在诺大的地宫中渲染出可悲可泣的味道。

只见面色狰狞的男人忽地仰起头,努力克制住勒死怀中女人的冲动,对着虚空的黑暗大叫了一声。

青筋暴凸,眼底血红,俨然一副遁入魔道的样子,只是出口的不是无休无止的叫骂,而是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名字。

“你还不动手吗?!!”

动手??动什么手?!!

雷鸣不明所以的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冷眼旁观的靖阳王殿下。

不若眼前这两人的疯癫痴狂,那位殿下背手而立,眼中波澜不起,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只在听见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皱了皱眉,眼底呈现一片说不出的深邃与幽静。

见秦君璃站着不动,入了魔的严律有些着急,气急败坏的怒吼道:“秦君璃!!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秦君璃见柳东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眉头皱成一道沟壑。

刚想抬脚,却忽地心脏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中,惊出一身的冷汗。

你为什么不动手?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是啊,既然答应了柳东川,自己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秦君璃!!”

严律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头。

他的意识即将消散,他再也控制不住疯狂的月卿,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身上。

所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处的那人嘶吼到:

“动手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要是胆敢食言,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诅咒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严律的话音落地,空气猛的一凝。

就见暗影腾空而起,混合着碎石尘埃,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射而至。

剑气是那样的浓烈,杀意是那样的直接,却让严律眼中闪过一片灼灼的异彩。

似是欣慰,又似满足,更像迎着朝阳而生的红霞,耀眼的让人不可直视。

秦君璃,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严律推开夏小红,对着执剑的来人张开双臂、勾起嘴角,露出二十年来最为平静安详的笑。

冥冥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阿瞳的那一年,春光明媚、年华正好。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

如果真能回到最初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再见了,我的阿瞳……”

“君璃不要!!”

“严律哥哥!!不要阿——”

手起刀落,疾风呼啸而过。

卷着沙石飞向浮空,像是卷起两世的爱恨情仇、苍茫浮华,将一切都归于混沌。

只是不知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你我又是否还是最初的模样?

海有舟可渡,

山有路可行。

山海皆可平,

难平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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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难平是人心

“严律,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当然,执汝手,共白头。这辈子,我都会陪在阿瞳的身边。”

“严律,你说下辈子我们会不会变成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认不出我,我也记不起你?”

“不会,我们在神明前许了誓,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严律,要是我走丢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没关系,有我在。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阿瞳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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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剑被秦君璃一把卷起握在手中,竟然无视自然的规律,轻而易举的从严律身上穿过。

生生的将那个疯狂的、入了魔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男人钉在地砖之上,变成了他最后想要成为的模样。

对严律来说,身体早就损耗到了极限,死或不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能够从这二十年的自责与苦寂中解脱,又何尝不是一件求仁得仁的事呢?

然而他却不知道,秦君璃的这一剑,斩断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两世的牵绊和心中那个念念不忘的梦……

地宫中一片混沌,沙石飞走、烟尘蔽目。

所有明亮的、晦暗的、斑斓的、耀眼的,都退却了原本的颜色,在云夜眼中呈现一片没有生命的灰。

就连那渐渐干涸的血,也化作无色的斑驳,沾在她的衣摆上,成为一生中再也化解不掉的错。

想要大叫、想要哭泣,想要对秦君璃说一句:不要!不要伤害他!

然而浑身的血液就像冻住一般,让她张不开口、动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在秦君璃的剑下变成冰冷的、再也说不出话的尸体。

为什么——

为什么早就相遇,我却没能认出你?

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又要离我而去?

为什么——

为什么重活一世,却是这样擦肩而过,连一个说“再见”的机会也不给我呢……

眼中无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死寂。

双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好不容易朝前迈了一步,却踉跄的让自己险些摔倒在地。

“阿夜?”

秦君璃已经收了手,扭头见云夜神色不对,连忙脚步一转,飘过来就要扶住她。

然而手刚伸到一半、还没搭上女人的肩,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向外一震,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阿夜?!!”

云夜的这一击来的猝不及防,震的秦君璃气血翻滚、宛若被巨石迎面砸中。

连雷鸣看见了也连忙飘飞到他的身边,一脸怪异的看向那个对自家殿下动手,又径直朝着严律走去的女人。

“殿下…云宗主她……”

秦君璃紧了紧拳头,连指甲悉数掐入手心,带来尖锐冰冷的痛意也恍若未觉。

他看见了,刚才他看见了——

阿夜看向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呵!

悲伤、痛苦,抑或是憎恨与绝望?

不……她的眼神中没有悲伤,亦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一种凌驾在所有情绪之上的冷漠与空洞。

仿佛站在自己身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鬼!

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万物消弭,永不轮回。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阿夜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他的阿夜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因为死在自己剑下的,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的封言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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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

“殿下!!”

仙鹤峰的地动山摇引来了许多人,从川中上来的云冬云易,私自下山的云央云洛,还有雷鸣带入西蜀的一百玄麟卫。

火把将浮音楼的地宫照的灯火通明、宛若白日,眼见浮在半空中的碎石渣也随着九重音的破坏而噼里啪啦啦的往下掉。

然而再多的光、再多的火,似乎也驱散不掉内心深处的阴霾与冰霜。

“宗……”

云央见自家宗主就在眼前,皱着眉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身边的云冬一把拦住,拖着往后退。

那样荒芜、那样颓靡的气息太过骇人,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破碎了编织许久的梦。

莫说靖阳王殿下,恐怕就是跟了她许久的云非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宗主,他们这些离宗弟子又怎好唐突的上前呢?!

云夜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走到严律身边蹲下,任由地上的血迹浸染上衣摆,开出一朵朵荼蘼之花。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男人的眉眼上划过。

“严律哥哥……”

云夜唤道。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传入秦君璃的耳中,像是晴天霹雳,直接将人震慑在了当场。

“我是阿瞳啊……”

“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可你为什么不睁开眼,再看看我呢?”

“你说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你说来世一定能够找到我,可我就在你的眼前,为什么你不睁开眼,再看看我呢……“

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秦君璃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血液都被这十二个字抽干。

云夜,阿瞳;柳东川,严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柳东川是月卿口中鸠占鹊巢的异世之魂严律,可他的阿夜,为什么会是这人苦苦寻找二十年却遍寻不得的‘阿瞳’呢?!

生生世世、永不相负……不,你们生生世世、永不相负,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是我亲手杀了严律,是我让你们再也无法相见。

阿夜……你会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吗?!

噗——

血雾弥漫,化作覆盖一切的雪,将所有的过往,埋葬在永世不化的冰封之下……

“殿下!!!”

“宗主!”

秦君璃刚才被云夜的内力震开,好不容易压制住翻滚的气血。

眼下突然知道了“阿瞳”的真实身份,急火攻心,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所幸雷鸣,飞身而至,才将人接住。

只是自家主子的情况堪忧,云夜宗主那边也并不好。

“我是阿瞳,我才是阿瞳!严律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雷鸣听见一声尖叫,连忙朝那个被严律推开的夏姑娘看去。

那位夏姑娘似乎接受不了失去严律的现实,突然变得疯癫起来。

“你这个女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竟敢冒充‘阿瞳’,去死吧!你去死吧!!”

只见那个女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青铜的匕首,竟是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不由分说的便朝云夜的背后刺去。

然而那位离宗宗主却似乎并未察觉、就这样不躲不避的跪在严律身边,让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宗主!!”“师姐!!”

“住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雷鸣反应。

待他站起身时,已有数道人影掠过眼前,齐齐的朝那位宗主大人冲去。

一时间人影攒动。

呼喊声、出剑声,声声入耳,直叫人头皮发麻、血液凝固,不知身在何处。

唯有冷风无情,茫茫间卷起一阵新的甜腻,带来天地崩塌、万物尽灭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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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无知亦无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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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萧萧,灰蒙一片。

正值寅时,路上没什么人,却有两人两骑从北方来,悄无声息的入了玉西城。

来人素衣沉面,一入城便直奔城东民居。沿着小巷七绕八绕,不一会儿便在昏暗的天色中消失了踪迹。

两人似乎对地形相当熟悉,在窄街上栓了马,一番环视后见四下无人,竟也不走正道,而是提气飞身往墙头一翻,便几个起落入了隐在高墙黛瓦中的宅院。

“怎么回事?!”

说话那人是本该守在西南大营的副帅秦凉,身边的则是被秦君璃调入青威军的玄麟卫统领庄成。

两人面色阴沉,人未到声先至,秦小将军更是不管不顾一脚将房门踹开,怒气冲冲的对着一脸憔悴的雷鸣吼到。

“秦凉你做什么?!也不看看地方,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不待雷鸣开口,坐在屋内的男人却猛的拉下脸,对着闯入的两人冷冷斥道,一副天王老子大的模样。

“苏九玄?!”

秦凉看见那人的脸,微微一愣,复又拧了眉头,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位神医向来性子傲娇、嘴又毒,不到万不得已沉言沉语绝对不会跑去惊动他,如今他竟然先自己一步赶了过来,是不是意味着那位殿下的病症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见秦凉堵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任由夜风灌入吹动帘幔,苏九玄本就难看的脸上腾起显而易见的不快,直接三两步上前,抬脚就要将人往外踹。

秦凉连秦君璃的面都没见着,自是不肯往后退,一急之下竟是“乒乒乓乓”的与苏九玄动起手来。

“闹够了没?殿下还病着呢,你们这般是嫌他病的不够重?!”

一声喝斥从屋顶传下,声音不大却如冰似霜,让雷鸣与庄成顿时一惊,连忙反应过来上前将两人拉开。

前洲甚少说话,秦凉和苏九玄被他这么一斥,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毕竟这是在靖阳王殿下的厢房门口,他们这样大大出手,就算那位殿下清醒过来不也得再被气昏过去?

于是两人各自收了手。

只是一人不退一人不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堵在门口僵持,让门外端着药的沉语没有办法,只好求救似的看向雷鸣。

雷鸣长叹了一口气,黝黑的脸上愈发憔悴,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两人双双拽到了外院,给沉语腾了一条路。

“殿下还没醒过来,两位大爷就别闹了,要是让他知道你们两个把君家别院都快拆了,可不得扒了你们的皮!”

想到自家殿下说一不二的性情,秦凉与苏九玄皆是心中一凛,默默地压了心中的怒火,却又齐齐扭头,将视线转向说话的那一人。

“雷鸣,这次可是你同他去的西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他的身手怎会弄成这副模样?!”

雷鸣闻言面色一僵,眼中浮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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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拂光竟是这样的人?!”

苏九玄已经早一步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如今只是坐在外厅的门口,盯着院中将明的天色,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秦凉和庄成听雷鸣说了那些发生在浮音楼的事情,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和骇然——

声名远播的琴圣周拂光,竟然是个喜狎**、心理变态的伪君子?!!

他竟是利用浮音楼楼主的身份做掩饰,以收徒之名从四处搜寻正值芳华的美少年,再带回仙鹤峰圈养囚禁、以供自己虐待玩弄发泄兽欲?!

难怪当年浮音楼一夜散尽三百弟子,却未见有多少琴师走出西蜀呢,想来这些人多半是因为知晓了浮音楼的隐秘,最后被周拂光私下处决、葬身于朝天壁下了吧!

这周拂光如此冷血,连畜生都不如,又如何当得起“琴圣”之名?!

如此说来,也不怪月卿弑师夺位,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两人一时沉默不言,让空气呈现片刻的安静。

最后还是庄成实在憋得慌,忍不住开了口:“所以雷鸣你的意思是,那月卿就是年前出现在羿王府的幕僚柳东川?”

柳东川满腹谋略又为人低调,知道他来历的人不多。

连羿王都以为这位柳先生真的是天机府府主张之合的弟子,谁又能将他同西蜀浮音楼的月卿公子联想到一起?

就更别提他身上的那种罕见的“怪病”了!

怪病——雷鸣不知道如何同秦凉、庄成解释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好说柳东川是得了“怪病”。

就是因了这个怪病,让他作为“柳东川”时忘了浮音楼的那些肮脏污秽,作为“月卿”时又忘了曾经的尔虞我诈、波谲云诡,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与性情。

而刻意撇开“夏语瞳”的事情不说不谈,是雷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同秦凉、庄成两人开口啊!

是告诉他们人的魂魄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附身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还是告诉离宗的那位宗主身份成谜,竟然拥有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记忆?!

别说他俩不信了,就是亲见亲闻的自己,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怪力乱神呢!

这样违背常理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毕竟那两人如今的关系一团糟,要是因了他再捅出什么篓子来,自己可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不对啊,”庄成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了内院的方向一眼,眉头拧成沟壑的模样:“不管是‘月卿’,还是‘柳东川’,都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又怎会让那两位闹到如此的地步?”

自家殿下内力深厚,就算被那位宗主震个几下,最多受些轻伤,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一个昏迷不醒的下场吧。

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庄成这话一出口,让秦凉也眯了眯眼,对雷鸣投来如刀的视线。

逼得雷鸣不得不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他再度抬起时,眼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似无奈,似遗憾,更似对这命运的嗟叹。

只听他浅浅呢喃道:“如果,月卿是那位宗主找了二十年的人,而他偏偏死在了殿下手中呢?”

无知、无畏,亦无解。

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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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无知亦无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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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那人心不在焉,听的两人若有所思,没人知道坐在门口的苏九玄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君家别院后墙,守卫森严。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冷不丁的从中翻出,几乎是一个晃眼的功夫就跳上了隔壁的屋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中。

夜色笼罩下的玉西城安静而又平和,像是波澜不惊的大海,包容了所有肮脏的、不安的躁动,呈现出如水的静谧。

翻墙而出的那人正是苏九玄,他沿着横七竖八的宅院一阵起起落落,一炷香后终于在一处民宅停了脚步。

民宅掩在高墙黛瓦之中,不甚明显。

哪怕如此,苏九玄也没有立即翻身而入,而是小心翼翼的四下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尾随后才气息一沉往下一坠,落在了巴掌大的院子正中。

院子甚是简单,一眼便望到了头,唯独那正对院子的房门大开着,幽森的叫人心中没底。

“雷鸣说出了川中,你们一行便往北走了。”

看了一眼空洞的黑暗,苏九玄刻意顿了顿,见对方着实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皱着眉言语晦涩的道。

“恩。”

低沉的女声,从幽森空洞的黑暗中传来。

明明只是一个字,却仿佛跨越了山川跨越了大海,带来满目疮痍的萧瑟与仓皇。

不过一个字后又陷入一片静寂与沉默,让站在院中的苏大神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前踏了一步,猛的将手中的瓷瓶往门框上一砸,怒不可遏道:

“云夜,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昏迷未醒?!不就是一个故人吗,值得你对他下那样的狠手,将他伤成那副模样?!”

玉白色的瓷瓶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眼见就要撞上破旧的门框,却被屋内飘出的一抹纤影接住,紧紧的握在了掌心。

“雷鸣那家伙支支吾吾的不肯细说,我也没工夫关心你们两人之间的破事。

但你要知道,我同秦狐狸可是打小就认识,就算当年金玉白棠一夜覆灭、逼的他不得不放弃所有远离京城,那个家伙也是转身傲然离开,未曾向任何人低过头,就更别说这样身心俱伤一病不起了!”

站在门前的女人一身黑衣,乌色的发用缎带高高束起。被夜风一吹,发尾便掠过玉白的肌肤,飘荡在沁凉的夜色中。

仿佛那夜的浮音楼,天地混沌、万物融为一色,入目处只剩无情的黑与苍白的灰。

“有苏神医在,他定会安然无虞。”

女人终于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冰冷而又无情,让苏九玄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她按在地上一顿狠揍:

“安然?无虞?!你知不知道他……”

苏九玄只是往前踏了一步,还没碰到云夜的衣角,便“咚咚咚”的从屋内跑出一个小姑娘,咬着牙拦在两人中间,不让他接近云夜半分。

“大胆!不准对宗主大人动手!”

小姑娘十来岁,身着素衣,扎着两个包包头。长相清秀,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不菲的气势。

仿佛只要苏九玄胆敢再往前一步,她便要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南遥!谁让你出来的?进去!”

看见那个冷不丁跑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弟子,云夜本就没有情绪的脸又沉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斥道。

“不要!云非师父说了,要是他不在了,南遥就得代替他用生命守护您。这个家伙要对宗主大人不利,南遥才不要回去!!”

要是他不在了……

南遥的话让云夜一怔,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浮音楼,遍地的血,漫天的红,充斥着甜腻血腥的绝望。

月卿,柳东川,严律,前世的梦醒了、念散了,遗憾终究成了遗憾。

可为什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云非、那个早就被她当作家人的云非,也埋葬在了那个阴冷幽森的地方呢?

如果没有云非,如果不是身受重伤的云非替自己挡了夏小红的那一刀,如今魂归故里的,恐怕就是她云夜了吧……

想要重温故梦,却枷锁加身、寸步难行;想要找回过去,却歧路迷途、伤人伤己。

前世、今生,到底何处是来路,而何处又是归途?!

“你师父不在了,如今连本宗主也命令不动你了吗?!”

云夜拂袖背手,毫不留情的开口训斥,南遥浑身一凛不敢继续放肆,连忙收手抬脚规规矩矩的退回屋内。

转身的那一刻还恶狠狠的瞪了院子中的男人一眼,让苏九玄的怒火噌噌噌的往上冒,变成无处发泄的郁结之气。

南遥入了屋,院子中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苏九玄便又憋不住的开口怒道:

“从川中回到玉西,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云夜你知不知道,这三天他一直昏迷不醒,可就是昏迷不醒也叫着你的名字!!”

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在院子中来回走了几趟,苏九玄感觉自己都要气的冒了烟,然而站在门口的女人却是依旧垂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让这位出身忘忧谷的鬼医圣手替秦君璃感到深深的不值——

这样的女人,又怎值得他放弃八年的努力、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之位、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呢?!

“云夜,我知道你不仅是离宗的宗主,还是劳什子姒族的族女。”

苏九玄提到了神女一族,云夜下垂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盈光,心中却并未觉得太过诧异。

当初在西北大营,两人一打照面这家伙便认出了她手上的封情丝,想来定是对神女一族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

只是上古女族、神之后裔,北溟阴山固蔽万年从未有外人能够闯入,女族中的那些东西,又岂是一点半点的“了解”就能窥其全貌的?

苏九玄继续说道:

“你的心中有无念山、有姒族我管不着,哪怕你要为了你的离宗、为了你的一万族人去死,我苏九玄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秦君璃为你付出了多少?!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你怎能这样践踏他的感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朝他出手、将他伤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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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秘药朝暮(一)

苏九玄越说越是激动,似乎忘了站在眼前的是位那深不可测的离宗宗主,对方略施手段,便能叫他以后永远踏不出忘忧谷半步。

只是这些话憋了许久,久到他再也忍不住,当着这个女人的面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虽然并未一直跟在秦君璃的身边,可苏九玄却知道,落坞山一役后没过多久,这两人便双双插手了梁京鬼阵之案。

那件席卷皇城内外的大案闹得沸沸扬扬,短短半个月间文官卧床不起、武将身染恶疾,近百万平民百姓命悬一线。血雨腥风之后又以摄政王上位、魏佟两家败北、靖阳王外驻腾平寡淡收场。

连布衣先生都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离京八年、卷土重回的靖阳王殿下竟是这般激流勇退、心甘情愿的对自己的兄弟和死敌俯首称臣,让泱泱南秦错失一代明君!

别人或许百思不得其解,可苏九玄如此了解秦君璃,又怎不知道他其实是动了心,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那个女人是离宗的宗主云夜,是姒族的族女云夜,亦是让他从此万劫不复的女人——云夜!!

苏九玄声色俱厉,每个字都化作锐利的刀,深深的扎在云夜的心上。直到那颗心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与疼痛。

咬了咬牙,云夜将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任由那道贯穿手掌的旧痕上再添新伤。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痛,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痛才能阻止她,阻止她夺门而逃,阻止她飞奔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好好地说一句“对不起”。

只是她不能,至少眼下还不可以。

“他师出昆仑、武功深不可测。”

面色苍白的女人忽地开了口,让苏九玄脚步一顿,停下来直勾勾的看向这位没心没肺的离宗宗主。

苏九玄不知道云夜想说些什么,眉心拧成数道沟壑。

只见那个纤瘦的女人抬起眼,视线穿过院中的男人飘向城东的方向,待她收回目光时,整个人忽的就厚重的让人不敢直视。

“苏神医当真以为本宗主能够伤的了他?!”

云夜此话一出,但叫苏九玄浑身一震,眯了眯眼,甚是戒备的看向对方的眼。

确实,就算是被这个女人所伤,秦君璃也不会昏迷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那个男人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因为中了毒,中了连他师父都解不了的——奇毒!

“云夜宗主以为如何?”

堂堂的青威军统帅竟是在西蜀中了毒——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出,且不说会在京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光是南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族,就让西南大营的四十万青威军处于极端的压力之下。

所以秦君璃中毒这件事苏九玄只告诉了雷鸣与前洲两人,连随身伺候的沉语都并不知情,以为自家殿下真的是被离宗云夜所伤,才会一直清醒不过来。

本想瞒着所有人,没想到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倒让人想不明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了呢?!

“毒,或者是蛊。”

只听那人薄唇轻动,浅浅吐出一句话,分明淡若浮风,却又偏偏冷的像是昆仑山上的覆雪,终年不化。

没人知道离宗这位三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当着云冬云央乃至一百玄麟卫的面,违背离宗上下遵循了三百年的素玉之约,对那位靖阳王殿下出手,打破离宗和秦氏皇族之间的平衡。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站在院中的苏九玄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想了想,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郑重的道:

“不是蛊,是‘朝暮’。”

“朝…暮?”

“来去者,空不可见,一念虚,万念错。朝云化雨,暮地生歌,汤汤于瞬,是为灭涸。”

灭涸…

是为灭涸……

如夜似幕的瞳孔闻言猛的一缩,卷动周遭的空气,带来漫天的震惊和怒意。苏九玄却仿佛无知无觉,继续道:

“离宗藏书盈壁、底蕴深厚,云宗主定然知道九玄说的是什么。《海州记》中的这一段记载被世人揣测了上千年,至今不得其意。却从未有人想过,指的竟是那个在北溟阴山固蔽了千年万年的上古女族姒族。”

一念虚,万念错。

云夜不知为何前人会有这样的感慨,但她却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苏九玄,绝非无知无畏之辈。

忘忧谷,有忘忧谷的这人在,是否真的可以打破困境,让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可解的不可解的东西都消弭淡散呢?!

“《海州记》曾载:神女迢迢,生阴阳、御方物。女族之地虚幻缥缈,世人贪婪,才会想用区区凡胎肉体去追求神力。却不知那些神秘莫测的东西,根本就只能存在于女族的族地之内。”

云夜抿着唇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九玄。

生阴阳、御方物,招风令雨、润天地以万长。

苏九玄口中那个不为人知的女族之地就是三系姒女世世代代生存的族地——北溟阴山,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断不会是闲话家常、探究隐秘那样简单。

“当然,除了那些生阳御物的‘神力’,女族还有许多控制外姓氏族的秘药,让这些人就算出了北溟阴山、出了世外神地,也不会将女族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些秘药,最厉害的一味叫‘忘忧’,次之便是……‘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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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秘药朝暮(二)

苏九玄的话在云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身为姒族族女,她怎会不知族内有控制外姓氏族的秘药。

只是百年前的那场灭族之难来的太过突然,一夜之间数万族人仓皇出逃,根本没有来得及带出任何东西。

别说后来的三系姒女陌行、望真、风羽了,就连平阳嬷嬷都只从老一辈的口中听过“忘忧”,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冒出一个“朝暮”,还出现在安平之外、被用在了秦君璃的身上?

“朝暮虽名为药,却更似一种介于毒和蛊之间的东西。且不说工序如何,光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二十八味草药,就已经全部在外世绝了迹。”

苏九玄想从云夜脸上看出些什么,奈何这个女人同那只狐狸一样,都是个有事往心里藏的主,偏叫他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

于是他只能心一沉,继续道:“所以除了拥有它的神女之族,外人根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更别提能用在君璃身上、让他屡次昏迷不醒了。”

这句话说完,苏九玄终于看到云夜脸上有了些许不一样的表情。

只不过那些模棱两可的情绪一闪而逝,不过一瞬,那个女人已经抬起眼,不避不让的迎上了他打量的视线:

“你用不着这般试探本宗主。这一百年来姒族颠沛流离,族人死的死伤的伤,那些知道姒族过往的老人早就所剩无几,所以本宗主确实对‘朝暮’了解不多。”

云夜说的是实话,她要真的知道秦君璃中的是什么毒,就不会背着云冬云央大老远的跟到玉西、想方设法的非要在这里见他一面了。

浮音楼地宫中发生了许多事,莫名其妙出现的“夏语瞳”,摸上浮音楼的观真乔星,还有身受重伤的云非。

直至后来,当“夏语瞳”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时,她才明白,原来十八年前擦肩而过的封言青、共破鬼阵的柳东川、对她离宗弟子痛下杀手的月卿,竟然是前世的严律——

爱了一辈子的严律,守护了一辈子的严律,到最后不得不放手的严律……

亲眼见到秦君璃的剑穿过那个男人的身体,二十多年的梦在一瞬间崩塌,险些让云夜失去了理智。

然而梦……终究是梦。

再美的梦,也有清醒的那一天。

重活一世,她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幼稚、能够被人轻易看穿利用的夏语瞳了。

她是云夜,执掌泱泱离宗的云夜,凭借一人之力重建女族的云夜——亦是爱上秦君璃的云夜,想要与他并肩齐驱、傲立于世的云夜!

严律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痛,就算淡的只剩一个疤痕,依旧是在记忆中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而今有人将这伤疤揭开、赤裸裸的暴露于空气之下,她又怎会毫无察觉、蠢到被人牵着鼻子走,成为对方攻讦牟利的工具呢?!

是谁……无论背后是谁,竟然想利用她去伤害秦君璃,都绝对不能——原谅!!

苏九玄刚才说的那些确实是在试探云夜,他见过云夜手腕上的封情丝,知道这女人是那神女之族的族女。

姒族与秦氏渊源颇深,甚至在一百年前,秦氏先祖与当时的族女还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正是由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导致了后来姒女一族长达百年的大逃亡。

如今身为秦氏后人的君璃中了姒族秘药“朝暮”,成了她们姒族的刀下鱼俎上肉,他又怎能毫无芥蒂的去相信云夜,相信她真的没有参与其中呢?!

只是这女人在自己提到“朝暮”时眼底一片清明,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并不了解这味出自北溟阴山、被用来控制外姓氏族的秘药。

如果不是她,又有谁能胆大包天,敢将“朝暮”用在秦君璃的身上呢?

这神女之族的水,怕是也深的很呢……

想了想,苏九玄终究还是将那些关于“朝暮”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云夜。

“之所以说‘朝暮’是药不是毒,是因为它本身不能伤人、亦不能杀人。中了此毒的人与常人无异,甚至还会因为‘朝暮’的存在而改变体质,比别人更加身健无疾。”

“改变体质?身健无疾?呵,所以他昏迷三天三夜都清醒不过来?!”

云夜一声冷哼,让苏九玄被噎了个正着,喘了两大口气,才好不容易压下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院中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顿时觉得心安了几分。

这个女人越急切,是不是说明秦狐狸在她心中越是重要呢?

“他之所以清醒不过来,是因为‘朝暮’的药性已经被触发过一次。”

“触发过一次??”

云夜并不理解苏九玄话中的意思,直觉秦君璃中的这个“朝暮”很是棘手。

“对,触发过一次。‘朝暮’这东西很是奇怪,只要沾染上,就会一直存在于体内,除了某种特定的方法,根本拔除不掉。

如果没有遇上触发药性的毒引倒还好,中毒者基本和寻常人无差。可一旦药性被触发,就会宛若‘朝云化雨’般,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次会易怒易躁情绪失常,第二次会出现短暂的失忆,到后面的每一次触发中毒者都会陷入不同程度的昏迷。而且越往后昏迷的时间越长,也不知哪一次就会‘不分朝暮’——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朝暮朝暮,春朝未去,冬暮已至。

不敢闭眼,不敢沉睡,不知哪一次的日落会成为自己看见太阳的最后一天——这样的恐惧,会是何等的苦楚与绝望?!

苏九玄说完这些便不再出声,任由冰冷萧瑟的夜风在这四方的小院来回呼啸游荡,化作缠绕的枷锁,将人一点一点拖入挣脱不开的黑暗。

半晌过后,就在他以为云夜打算就这样站到天亮时,那个女人终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开了口:

“既然苏神医没有回忘忧谷,说明还有控制药性的办法,需要我做些什么?”

苏九玄闻言眼中一亮,他忽然有些明白秦狐狸为什么对这个女人动心了。

能像她这般傲然于世,就算面临绝境依旧不危不乱、风华自绽的女人,天下之大,又有几个呢?

“血——姒族神女可生阴阳御万物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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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秘药朝暮(三)

“滚,都给我滚!”

“滚到外面去,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大清早,红鹤玉府的小公子兀自发着火,将院子中的一干人等都轰出了院门。徒留阳光掠过墙角,带来一地的孤寂与冷清。

混世小魔王被自家亲娘禁了足,除了自己那一亩三分的小院,哪儿也不能去。

可玉树若是能够乖乖听话、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就不至于让全家上下头疼的连个整觉都睡不好了。

这位小少爷自是撞破脑袋想方设法的要往外跑,奈何这次玉夫人是真的铁了心,不但给府中下人都下了令,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多人。

这十多人皆是一顶一的武功高手,不分日夜的守在院内院外,根本不给玉树一丁点儿的可趁之机。

憋了大半月,少年早就闷的发了慌,感觉浑身上下都要长出刺来。加上对云夜明修两人的担心,让他脾气渐暴,稍不顺意便大动肝火,让红鹤小玉府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见院门被下人小心翼翼的关上,四周干净的连片衣角都见不着,玉树才觉得心中的郁气散了几分,手脚并用的往栏杆上一爬,闭上眼睛准备先补个回笼觉。

奈何他的身后确是响起许久未闻的声音:

“小树。”

只有淡淡的两个字,却让爬上栏杆的少年浑身一激灵,险些一个倒栽葱栽进院子的泥地里。

“姑姑!!!”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玉树一下子就听出了来人是谁,他连忙转过身,欣喜万分的冲着声音的来处唤道。

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廊柱后幽幽转出,走到了阳光之下,让明媚灼热的日光直射在她的脸上身上,带来魅惑人心的潋滟与风华。

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离宗宗主云夜。

“姑姑,你回来了?!”少年一脸欣喜:“你是不是带树树离开的?!树树快憋出病来了,你快带我走吧!!”

来人一身黑衣,衬的脸色略显苍白。

就算骄阳正盛,掠过屋檐墙角直射在她的身上,依旧驱逐不掉那股阴冷血腥的味道。

云夜并未应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玉树一眼,让少年滚到嘴边的话一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姑姑……这是怎么了?!怎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

“姑姑……”

玉树飞快的在脑子里把自己干的那些“坏事”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闯过什么大祸后才撇着嘴角,委屈而又可怜的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云夜。

云夜被少年这样一看,心中也是烦躁不已,只好闭上眼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额角。

待那双如夜似幕的眼睛睁开时,忽又变得凌厉如刀,让玉树一惊,慌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

“姑…姑姑?!!”

“我问你,你有没有在我身边放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玉树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见云夜目光如炬,却又不敢大意,连忙卯足劲拼命的回忆。

“大……大概有吧……”

眼见那人身上散发出噬人的冷意,玉树连忙摆了摆手,一五一十的道:

“就…就是刚回玉西的那日,云霜扬言要把我送回家,我……我就抓了一只臭娘娘放在她的身上。后…后来云霜上您那晃了一圈,臭娘娘爬到了您的被子上,就……就……”

“……”云夜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还有呢?”

“还有那日云非买了糯米糕,偏不给我吃,我就偷偷放了泻药。谁知他把东西送到了碧梧院……”

“……还有吗?”

“还有还有……还有舅舅那日要提溜我回来,我…我一气之下就偷偷在他最爱喝的茶叶罐中放了一把花…花椒……”

云夜额角突了突,好不容易忍住了出手的冲动,冷着脸道:“我说的不是这些,有没有别人给你的、来历不明的东西?”

“别人给我的?来历不明的?”

玉树挠了挠头,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挠成鸡窝状,忽地眼睛一亮闪过一丝精光:“我从家里偷出的传家镯子算不算?娘说那玉可是好东西,是留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姑姑有没有戴上?”

“……”

云夜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竟然为了弄清是谁在背后给君璃下了“朝暮”,特地跑到红鹤玉家来听玉树胡说八道。

而这小子的思维着实与别人不太一样,让云夜一时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试探性的问道:

“你舅舅呢,你有没有从你舅舅手中拿过什么东西?”

想到出现在浮音楼的观真和乔星,云夜气息一沉。

谁知玉树却是一偏头,无意道:“舅舅啊,那就多了去了。吃的喝的用的,包括您生病那次的药,都是舅舅给的呀!”

“药?什么药?”云夜正转过身扭头要走,忽地听见玉树这么一说,心中一震,连忙转过头,眯着眼看向身前的少年。

“呃?就是您淋了雨一病不起那次,舅舅刻意让观真送来,托我带去金家给您的啊?那日您不在屋内,我就放在门口了,怎的您没看到?!”

玉树见自家姑姑一脸不知情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梗,垂下头小声嘀咕道:“不会啊,碧梧院可是姑姑的院子,金家上下谁敢动姑姑的东西呢?难不成被野猫叼走了?”

而云夜也着实没想到那日玉树不顾大雨出现在碧梧院,竟然留了一样东西。

云非若是看见了定然不会不说,可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说明定是有人先一步将东西取了走。

君璃……那日出现在自己房内的,只有那个男人秦君璃吧!

难道“朝暮”是被下在了玉树带给自己的药中?!

只是观真……竟然又是观真!!

一次又一次,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姑……??”

玉树猛地抬起头,似乎还想对自家姑姑说些什么,谁知眼前黑影一闪,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人却是扔下自己,消失在了冷清空旷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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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秘药朝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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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今年和玉家沾上关系的是不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胡说什么呢,老爷夫人只是走亲访友,多呆些日子罢了,又没少给你工钱,由得你这般嘴碎。”

时至五月,玉西的天气已然有些炎热,云夜躲在上官府的墙角,听几个下人闲话家常。

“走亲访友?你见过哪位老爷夫人走亲访友是趁着天黑出门的?”

“诶,你别说,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那日可是玉家老太爷的重寿,夫人一大早起来脸色就不太好,说是连床都下不了才没出的成门。谁想到了天黑,竟是突然要了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躲在暗处的云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冷光。

玉刍老太爷重寿?

那日她的心思都在高懿玉睢的身上,倒真没注意上官正德和姝姨有没有到场。

玉睢虽是玉三夫人高懿亲生,可明面上还是三房庶女,和上官姜氏有着摆脱不掉的血缘关系。

若说姝姨得到风声,知道玉睢“身份”暴露、不得不连夜外逃以免被江湖人找上门来还说的过去。

可那日玉睢被玉珍指认为姒族的“族女”明明是在戌时之后啊,姝姨怎会未卜先知、一入夜就趁着天黑提前出了城呢?

就算是巧合,事情也不会巧合到这样的地步吧!

云夜在心中琢磨其中的弯弯绕绕,却又听府中下人道:

“你说这夫人老爷走了也就算了吧,好歹留个当家的啊,怎的公子也离了家。一个好好的上官府,就这样变的空空荡荡了。”

“呵,公子?本来公子每次回来都住不上几日,离家又有什么稀奇的。但你们可知道,这次公子临走前,竟是让管家把他的毓敏院拆了重建呢!”

“什么?!拆了重建?!”

“房内的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一个院子了,怎的你们不知道?!”

除了说话那人,另外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好似真的不知这件事情。

不过这些人不知情也情有可原,上官府的老管家办事向来利索牢靠,几日之内将毓敏院搬空也不无可能,怕是这几人窝在一处,没人敢往毓敏院的方向去罢了。

“毓敏院可是府里禁地,公子从不让人靠近,这次怎会如此大动干戈?!”

“别说你们了,就是连管家至今还有些不可置信呢。”

“唉,你们别说,这上官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咯……”

几人的话让躲在暗影中的女人瞳孔一缩,心中浮起万般滋味。

因了执玉阁阁主的身份,上官明修常年呆在南秦北齐交接的嘉云城,就算回到玉西的上官祖宅,也不会逗留太长时间。

纵然如此,那个男人还是不喜别人打探他的隐私。

别说让外人进入毓敏院了,就是先前有府内下人站在院门口张望,都被他寻了理由悄无声息的灭了口。

执书阁弟子将消息传回无念山的时候适逢嘉云东楼大乱,云夜并未放在心上,当是有人想要窃取商业机密、逼的上官明修不得不下狠手以绝后患。

现在猛一想起,又觉得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难道这毓敏院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讳莫如深到根本容不得别人靠近?

想到这里,暗影中的女人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重建”——若是毓敏院真的重建,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些答案怕是早就埋入尘泥,再也找不到丁点了吧……

他就真的这般狠心,将生他养他的地方,生生变成再也不会回来的“故地”吗?

最后瞥了眼掩在郁郁葱葱中的毓敏院,云夜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像是挂在天边的烈日,一点一点藏入厚重的云层,直到完全消失了踪迹,让人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与灼热。

转身从墙头跳下,黑色的身影落在了等在墙外的黑马上。

一人一马,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无人来往的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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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翻滚,风雨将至。云芬绕过墙角步入院内的书库。

刚刚推开房门、连那混在雷鸣中的“吱呀”声还未散去,便见昏暗的屋内闪过一抹黑影,惊的他下意识的一震、张口就要唤人。

奈何对方一转身,露出一张玉白明艳的脸,但叫云芬嘴边的叫喊又憋了回去,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

“宗…宗主?!!”

云芬没看错,如今出现在书库、站在他眼前的,正是应该早就离开幽州、回到无念山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芬你来的正好,你把有关玉家的消息都取出来,我有用。”

瞥了眼站在门口的执书阁弟子,云夜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取出一本写着秘密麻麻小字的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吩咐道。

“所有……的吗?”

云芬不知这位宗主大人想要做些什么,但见她眼底青黑、一身疲倦,似是几日几夜都未合过眼,心中浮起浓浓的担忧。

“是,所有的。”

书架前的女人点了点头,表情凝重的像是天边的云,似乎下一刻便要狂风骤雨,将所有的一切卷入无边的混乱。

云芬心中一凛,不敢再多问什么,连忙掩上门点了灯,不一会儿便将这几年关于玉家的消息一一翻了出来,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堆了整整三大摞。

“宗主要找些什么,可要云芬帮忙?”

确认所有的册子一本不落都放在了书案上,云芬在云夜身边垂手站定,悄悄的瞥了眼自家宗主的脸色。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才让离宗这位三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大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这样奇怪的时间独自一人回到了玉西。

云夜执起一本消息册子,一目十行的看过。

她翻看的速度很快,快的让人心悸,可云芬知道,这个女人是真的一字一句将这些消息都记入了脑中。

曾今的执书阁阁主、如今的离宗宗主,整个无念山上下,又有谁能小觑她的存在呢?

“不用了,云芬你去忙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屋内的女人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出声,云芬见状只好拱手做了一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轰隆隆——

闪电撕裂天空,轰鸣震彻大地。

雷雨应声而下,在那摇曳飘荡的烛火中化作锥心的冷意,一点一点带走了世间最后的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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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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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就不吃,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所有人都求他活下去啊!”

脚步声越走越近,原先巴掌大的灯光也渐渐明朗,让躲在石柱后的两人看清了承露阁地底密室的布局。收藏本站

密室只是间普通的石室,约莫两丈高。

但凡会些功夫的,触碰机关掉下来都能够安安稳稳的落地,并不会受伤。

只是这石室并非密闭,而是像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中厅一般,在前后两个方向各开了一条甬道。

甬道又深又黑,也不知通向哪里。

说话的是两个楼中弟子,年纪不是太大,从左边缓缓走来。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比平常人慢了许多。

两人似乎并未察觉这石室里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石室,朝右边的甬道走去。

“哎,行了行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那他的性子?”

“就是知道才气不过啊!”一瘸一拐的那人说着话语中就染上了怒气: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怎的每次轮到我们送饭,就一副发狂的样子,这次又是把饭菜都打了翻!”

“你随他去好了,公子不让他死,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见不了阎王。”

年纪稍大的那个顿了顿,似是想到些什么,又拧着眉开口道:

“不过我可警告你啊,好奇心害死猫。你别管他怎么闹腾,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一时冲动只会给焦尾殿惹上麻烦!”

“知道知道,这不是没人嘛,我也就是抱怨两句,你可别和怀信师兄说。”

“现在的浮音楼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浮音九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嗯…”

直到或明或暗的烛光消失在甬道尽头、再也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一脸凝重的两人才从石柱背后转出来。

云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了看左边的甬道,这才扭过头问道:

“左边是什么地方?”

眼下石室只有两人,云夜这话自然是对着秦君璃问的。

只是没想到那位靖阳王殿下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才幽幽出声:“不知道。”

“不知道??”

女人的音调蓦的拔高,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

这人连解开“余音绕梁”的方法都知道,又怎会不知这地底甬道通向何处?!

然而不待她深想,男人又开了口:

“听那两人的意思,这里应该关了什么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都得亲眼确认下,不是吗?”

果不其然,一说到云非,眼前的女人瞬间气息一凛,变得严肃而又沉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就走吧,让我们看看这浮音楼,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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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中的空气沁凉干燥,不若寻常地道那般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云夜一边往前走,一边探出手沿着石壁一点一点抚过。

石壁的凝水程度和空气的对流程度说明二人离地表不远,甚至可能和承露阁前的平地只隔了几块地砖的距离。

但甬道里寂静无声,也听不到上方传来的任何声响,让她心中的揣测根本没有机会得到证实。

“琴圣之前可有提起过这位得意门生?”

秦君璃没想到云夜这个时候提起月卿,心中微微一震,却又连忙借着黑暗掩饰自己的情绪,平稳无波的回她道:

“浮音楼有三殿四阁,筑篱、平秋、怀信,都是周拂光的得意门生。

只是琴艺这种事,七分天赋、三分努力,说不准什么时候开了窍,便可扶摇直上、登峰造极。”

黑暗中的女人闻言皱了皱眉,心底的疑惑又一次浮了起来。

这次不像前两次那样被默默压下,而是像气泡一般浮出水面,“啵”的一声破裂了开来——

掩饰,赤裸裸的掩饰!

秦君璃这家伙定然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才一路寻了各种理由和借口千方百计的掩饰。

掩饰月卿的秘密、掩饰浮音楼的秘密,甚至掩饰他和这位浮音楼弟子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与过往!!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值得他费这么大功夫、连自己也要隐瞒呢?!

“秦君璃。”

走在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过身,秦君璃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觉得她忽的勾了嘴角幽幽一笑。

“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手指不要动。”

“……”

女人一句话,让本就静谧无声的甬道变得更加安静,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只剩无边的、能够将人吞噬的黑暗。

“唉……”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长叹了一口气,打破压抑沉闷的寂静、幽幽开了口。

“就知道瞒不过你。”

云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在玉西的时候,月卿找过我。”

秦君璃的话让云夜眉头一皱。

自从月卿在穹庐山甩掉执书阁的追踪后,便再未出现在离宗弟子的视线里。

就连抓了高懿玉睢、连夜赶回浮音楼做的也甚是隐蔽,并未让任何人发现知道。

这男人明知月卿的身份和自己寻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月卿、又为何要隐瞒自己呢?!

“不是瞒着你,只是那时候牵扯到柯尔克人,他说的话又太过匪夷所思。”

见对面的女人气息渐冷,秦君璃心中浮起一丝恐慌,连忙将人拽入怀中,好声解释道:

“本想等得到秦君逸的证实后再告诉你的,谁知阿夜你这么迫不及待就离开了玉西……”

“呵呵,这么说来还是本宗主的错咯!”

男人推卸责任的功夫一流,让云夜气不过,抬起脚就狠狠的对着他的脚背踩了下去。

“阿夜怎会有错,错的当然是我!!”

一向深沉内敛的男人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哄人手段,让云夜虽然气他的隐瞒,却也对他说的事情信了个七七八八。

“别贫嘴!说吧,月卿到底和柳东川什么关系?!”

前后稍稍一做联系,云夜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顺。

能够在澜庭玉家将柯尔克族的小王子费托抓个现行,定然是少不了月卿在中间牵线搭桥、引君入瓮。

边疆安定为大,秦君璃为了瓦解柯尔克人的阴谋,给月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无可厚非。

只是“秦君逸”三个字让云夜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羿王府幕僚柳东川。

柳东川和月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和联系?

他费尽心机辅佐羿王殿下上位,又是所求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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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饮鸩止渴

子时过半,万物俱靡。

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大火打破了深夜的静谧,让城北的一片民居瞬间熙攘热闹了起来。

“宗主,您的事情办完了吗?”

南遥跟在云夜身后,见她转身看向冲天而起的大火、一张玉白而又潋滟的脸被那大火映照的宛若红霞,停下脚步问道。

“办完了。”

一双如夜似幕的眼明明比那火光还要明亮灼热,说出口的话却寂寥淡漠,让南遥嘴角一抿,心中浮起些许不解。

要见的人都见了,要找的东西都找了,为什么这位宗主大人看起来还是如此的……不开心呢?

“那我们……”

小姑娘往前踏了一步,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黑马却是打着响鼻“嘚嘚嘚”的上前,使劲将她往旁边一挤,自己跑到云夜身边左蹭蹭、右蹭蹭,撒起娇来。

南遥被白白挤的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瞬间心中腾起一股怒火。

可她偏又没办法同一个不会说话的畜生计较,只得在一旁气急败坏的跺脚道:

“臭马!明天不喂你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身边传来暖意,对着火光神色哀戚的女人终于低下头,伸手在白白头上摸了摸。

知道白白是在安慰她,云夜勾着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奈何遮不住眼底的无奈与沧桑,那笑竟是比哭还难看。

南遥见状脸色一变,连忙箭步上前,狠狠的在白白头上敲了一下。

“惹祸精,一边凉快去!”

“咴~~”

平白无故的挨了一下,毛色光亮的黑马自是不服气,一扭头对着南遥张嘴要咬。

而南遥也不是省油的灯,见白白动了嘴,一个伸手便揪住它的耳朵,一人一马就这样在巷口扭了起来……

“臭白白,松口!”

“咴!咴咴~~”

“……”

云夜见状抖了抖嘴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个家伙认识不过几日,怎就这样八字不合、一眨眼的功夫又较起劲来?

虽然是在人迹罕至的暗巷,可毕竟是在玉西城中。

想着一旦被人撞见、暴露了行迹,终归要惹来不小麻烦,那位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回到玉西的离宗宗主揉了揉额角,连忙上前将一人一马分开。

“好了,别闹了,我们得走了。”

云夜的话音不大,却威信十足,像这夜色中弥漫的水汽,给人一钟厚重而压抑的错觉。

南遥和白白见她开了口,不敢继续胡闹,分别松了手和嘴。

而当周围百姓被叫喊声惊醒、各自提着水桶铜盆围过来救火时,刚才还立在巷口的两人一马,却模糊的只剩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朦胧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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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那个叫南遥的小姑娘,半个时辰前出了北城门。一出城门便直接往东北方去了,想必是要回无念山。”

“那个小姑娘约莫十来岁,管云非叫师父,看不出身手,应该是怀安南家的人。”

“她今日在城内逗留了整整一日。先是出现在城北执院,后又见了安插在玉家的眼线。属下怕被发现,不敢靠近,亦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走之前放了一把火,毫不犹豫的烧了执阁内的古籍书册尽数毁于大火,幸好刚下过雨,没有殃及周围的屋宅,也没有人受伤。这时候恐怕钟大人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寂寥的小院、昏暗的厢房。

门窗皆是紧闭,只有一盏烛灯在外间的桌案上孤立着,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

此时却是从屋内伸出一只手,“吱呀”一声推开窗,任由湿重的冷风灌入屋内,吹散了一屋子的浊气,吹的人衣袍翻动、心乱如麻。

“南家……”

站在窗边的男人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是从沉睡中刚刚苏醒,偏又呈现一种该死的魅惑,让人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是高高在上的青威军统帅?

是隐忍归来的靖阳王殿下?

还是那个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的——秦君璃……

“前洲你说,离宗那么弟子,就算云非不在了,也多的是可用之人,她为什么偏要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带在身边呢?”

前洲闻言垂了垂眼。

他知道自家殿下只是自言自语,并非真的询问自己。

就算真的询问,他一个无名无籍的靖阳王府暗卫,又如何猜的透那位宗主大人的心思呢。

于是前洲往后一动,悄无声息的藏入暗影,又变作一块无声的木头。

“呵,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

苏九玄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二话不说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看见秦君璃站在窗边吹风。

于是一个箭步上前将窗户关上,让屋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与昏暗。

秦君璃也不计较,披着外衣走到桌边坐下,兀自倒了一杯茶,若有所思的瞟了这位打小就认识的好友一眼,语气平静而又自然:

“那是我的阿夜,我不关心她关心谁?”

苏九玄被秦君璃一句话噎的直翻白眼,一步跨了过来,拍着桌子怒道:“秦君璃,你莫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是姒族的族女,她身上有着神女的血脉,是她害你中了无药可解的‘朝暮’,是她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先对你动了手。

她甚至还有婚约在身,注定要回到北溟阴山永永远远的与外世隔绝,你为什么非要自欺欺人、将自己置于无可转圜的境地呢?!”

秦君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坐在桌边,用手指一圈一圈在茶杯上摩挲。

他知道,苏九玄说的对,说的很对。

自欺欺人,走火入魔——放弃了所有、放弃了一切,甚至连命也不要,只想将那个女人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是走火入魔又是什么!

可他的心早已被那个叫做云夜的女人占满,如果想要将她生生的从自己心中挖出,又跟拿着剑逼他就地自裁有什么区别呢?!

男女之爱,剧毒之药。

如今的他,也唯有饮鸩止渴,才能苟活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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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扫清障碍(一)

时至五月,天枢城中阳光明媚、春光正好。

上官明修坐在荞园的院子里,握着一袋谷粒,看云雀在院子中啄食。

十二只云雀,清一色的浅灰,羽毛蓬松而又柔软,衬的豆大的眼睛像是宝石般,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乔诸站在他的背后,不时的说些什么,可那位上官公子的嘴边自始至终挂着一成不变的浅笑,也不知那些事无巨细的消息,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淮禹两州五成的生意已经转到嘉云东楼的名下,虽然外宗弟子不疑有他,可似乎慕容姑娘已经发现了不对,现正四处打探您的下落,方叔那边怕是要瞒不住了。”

嘉云东楼明面上是两地商会,实际上在暗地里控制了诸多的产业与商户。

虽是上官明修一手所建,但毕竟是离宗执玉阁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没有执玉阁、没有无念山做后盾,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做大做强,让嘉云东楼成为名震南北、叱咤一方的组织。

如今因为姒族,上官明修想将嘉云东楼从离宗执玉阁独立出来,且不说离宗内宗的态度,光是云夜那一关,恐怕就过不去。

可眼下上官明修已经孤注一掷,无论如何都要将云夜带回北溟阴山,自然顾及不了那么多,便早做了打算,准备先下手为强。

如果她熟悉的、在乎的、眷恋的、放不下的,在回到北溟阴山之后都能一成不变,是不是身为一族族女的她就不会留恋外世、而是安安心心的呆在自己身边了呢?

“不用管她,只要她不离开嘉云城,随她怎么折腾。可她若想出去通风报信,就寻个由头解决掉吧,不用请示了。”

“是,属下知道了。”

慕容榆香跟了上官明修许多年,就算没有那份不该有的仰慕爱恋,对嘉云栋楼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这位公子竟是说弃就弃,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冷漠无情了些。

只是乔诸几人自幼被上官家当死士教养,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表情淡漠的一点头,便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张先生今日来了书信,说想做回中间人撮合一桩生意。定金是黄金十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不成不退,问公子要不要接。”

“张荣旭?”上官明修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复又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魏家倒台,他不是滚回西北去守他那些祖产了吗,这时候跑出来蹦跶什么?”

乔诸垂了头,不言不语,上官明修想到些什么,瞬间心中有些了然。

能请的动张荣旭,背后那人多多少少和魏家有些关系,只是不知这次想要拖他下水的是对皇位不死心的大皇子,还是对南秦疆土虎视眈眈的齐国人了。

黄金十万两的定金,还不成不退,这“生意”若是做成了,怕是要让整个九洲大陆都为之变色吧……

“拒了。”

坐在石桌边上的男人站起身,惊的啄食的云雀一个震翅便悉数飞远,也不知藏到了哪儿。

“姒族自古避世而居,嘉云东楼也从不涉政,不管是秦君瀚还是齐无昭,想要皇权高位、想要江山域土,就各凭本事,可别想把主意打到我上官明修的头上!”

“是,属下知道了。”

“那……”

乔诸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荞园的门外却传来嘈杂的人声,只听一人在门外禀报到:“公子,乔星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地,便见风尘仆仆的死士三步并作两步,二话不说便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上官明修的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

乔诸知道乔星此行凶险,是为公子办了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可那家伙一回来就是这副作态,让他连忙低头垂目,片刻不敢耽搁的退了出去。

直到乔诸的脚步声远去,跪伏在上官明修身前的乔星才抬起头,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道:“公子交代的事情……乔星都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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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星随上官明修入了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听的那个男人眉头紧蹙,也不知在心中想些什么。

待他说到云夜族女为了月卿而对靖阳王秦君璃动手时,上官明修一愣,深沉如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始料未及。

“你说小夜唤那人‘严律’?”

“属下不曾听错,族女确实唤他‘严律’。”

上官明修认识云夜这么多年,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过“严律”这个人名。

可据乔星所说,当时场面极度混乱,高懿、云非、秦君璃,加上见所未见的幽篁音刃,闻所未闻的悬浮光阵,还有那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巨伞,叫人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

没人知道好好的浮音楼楼主月卿怎的就入了魔,也没人知道那个自视甚高的靖阳王殿下怎的就突然出了手。

更是没人知道,云夜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月卿”,而神思恍然、不顾素玉之约,对关系匪浅的秦君璃下了狠手。

“严律…严律……”上官明修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奈何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暂时作罢,提到他吩咐乔星办的几件事上。

“高懿已经死了,依公子所想,是死在了观真的手上。高懿一死,夫人当年做的那件事便不会再有人知晓。”

乔星话语平淡,可说的事情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上官明修显然对他口中的“那件事”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微松了一口气。然而不过一瞬又拧了眉,问道:

“那观真……”

“公子放心,观真已经开不了口,只要坐实他是受了风羽长老的收买,便不会有人将玉西发生的事情联想到您的身上。”

乔星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积压在男人心中许久的阴霾一扫而光,终于露出胜利在握的笑: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也不可能除掉所有的知情人。不过如今风羽已经失势,又有平阳嬷嬷站在本公子这一边,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姒族,神女之族——呵!如今的安平,除了本公子,谁还能留住她们那位一脉相传的族女、替她们完成重回北溟阴山的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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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扫清障碍(二)

头疼了两天,好可怜t_t

来不及码了,先更新上来,明天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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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受了伤,又日夜兼程、片刻不敢耽搁的赶回安平,乔星说会儿话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上官明修体谅他一路辛劳,便许他休整半月。

待乔星退下后,却有一人从屋外闪入,站在那位上官公子的身后压低了声音道:

“乔星被人盯上了,看身手像是离宗执武阁的人,怕是云夜族女已经起了疑。”

乔月黑衣蒙面,话音冷漠,没什么太多的感情。

本以为自家主子会因乔星的疏忽大意而震怒,谁知背手而立的那人却是嘴角勾了笑,转身在桌边坐下,不慌不忙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跟着。过两天寻个机会,让乔星去见一下风羽。”

“只是见一下?”乔月不明白自家主子在想些什么。

云夜族女能够凭借一人之力重建女族,定然不是那等寻常女子,既然她对乔星起了疑,这怀疑又怎是两人装模作样见一面能够打消得了的?

“小夜为人谨慎,我们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反而这般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才能让她相信乔星和风羽之间是真的有些什么。”

黑衣蒙面的死士闻言点了点头:“是。”

乔月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明白上官明修话语中的意思,还是本能的将这个男人说的话当做不可违背忤逆的圣旨,一字一句的去执行。

“玉西那边现在怎么样?”

正好乔月提到了云夜,上官明修便想到了那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幽南边城。

“如您所料,浮音楼之行后,云夜族女寻了机会回了一趟玉西。”

闻言上官明修搭在桌上的手指一顿,发出一个简单而意味深长的音节:“哦?”

乔月连忙垂了头解释道:

“族女在玉西逗留了一日一夜,先去城北见了云芬,在执院呆了大半日,后又召了安插在澜庭玉家的眼线。入夜后一把火烧了执院,便马不停蹄的出了城,往池州白孟的方向去了。”

在桌案上敲击的手指又一次停下,这次上官明修却是转过头,蹙了眉:“一把火烧了执院??”

“确实如此,当夜火势甚大,还惊动了玉西的提督少卿,幸得刚下的雨,才没殃及四周。”

上官明修收了手,拢在袖中。

他本就料到小夜不会在川中的事情结束后乖乖回到无念山,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回到玉西,用一把大火烧了这些年执书阁在玉西搜集到的所有消息——关于玉家的,关于高氏的,关于青威军的。

一把火,烧掉的是那些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书册墨字,可烧掉的又何尝不是她对玉家人最后的眷恋与亲情呢?

上官明修此时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死在浮音楼地宫的“严律”到底是谁,到底和云夜有着怎样的关系、怎样的过去,为什么能让她毅然决然到这样的地步、用这样的方式同过去说了再见?!

还有那个中了“朝暮”的男人——自己视为平生最大对手的男人,秦君璃。

小夜你真的要为一个“严律”,从此同他一别两宽,陌路歧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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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州,怀安城。

虎跳燕鸣夹江屹立,丽水奔腾而下。

云央带着离宗数人站在丽水河边,看着渐暗天色,脸色阴沉的比那昏暗的天色还要难看。

“找到了!!”

云冬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几个跳跃便闪到了一行人的身前,刚开口便有一人三步并作两步飞奔着迎了过来。

“确定找到了?!在哪里?!”云央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从一脸的沉重变成了急不可耐。

不过也着实怪不得他这般沉不住气。

四天四夜,堂堂离宗的宗主大人可是失踪了四天四夜啊!再找不到人,他们一行人恐怕都要跳下这丽水,以死谢罪了。

“确……确定,”云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在城东南…南家……”

云冬的话音还未落地,云央已经掠过他上了马,带着一行人往怀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徒留刚刚缓过气的云冬一人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咽了咽口水,吞下了嘴边尚未出口的一句话:“……的酒窖里呢……”

酒窖——确实是酒窖。

云央几人在池州掘地三尺的时候,无念山的那位宗主大人正躺在怀安南家的酒窖中,将南家老爷珍藏了二十多年的老酒喝了个底朝天。

因为明炽宗主常常喝酒误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整个无念山上下根本找不出一滴酒来。

云央没见过云夜喝酒,更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宗主大人,竟然能在南家的酒窖中醉上四天四夜!

离宗几人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得到消息的南家老爷从床上一跳而起,穿了裤子就往外奔。

刚赶到就见黑衣劲服、面色阴冷的几人提着剑,在自家酒窖的门口围成一个半圆形。

南怀东看见来人,顿时像看见了亲生爹娘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了过来,拉着云央的衣服作势就要往下跪:

“大……大侠,你……你们可来了!!”

云央正心急如焚的要往地窖中迈,猛地被人拽住,怒气徒生。可又想着离宗向来行事低调,只得耐下性子安抚对方道:

“这位老爷,这次是我家宗…小姐不对,您酒窖里的酒,当我们全买下了。”

云央给身边的云亭使了个眼色,云亭会意,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数也不数,就塞在了南家老爷南怀东的手上。

“不……”

南怀东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状,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云央不耐烦的打断,又扭过头对着云易唤道:“云易!”

云易也是一个箭步上前,将身上的银票塞在南家老爷的手中,一脸阴沉的道:“这些可是连你这宅子都能买下了啊,我家宗……小姐不过喝了你几坛酒,你们南家又不缺酒,何必怼着较真?!”

怀安南家是池州有名的老字号,百年传承,酒香纯正,好多地方的人慕名而来,就为了一口南家的春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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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妹妹

南怀东看见来人,顿时像看见了亲生爹娘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了过来,拉着云央的衣服作势就要往下跪:

“大……大侠,你……你们可来了!!”

云央正心急如焚的要往酒窖中迈,猛地被人拽住,怒气徒生。可又想着离宗向来行事低调,只得耐下性子安抚对方道:

“你……你是?”

“这是我家老爷,您家小姐这几日喝的就是我家老爷珍藏了二十年的春雕老酒呢!”

南家下人知道这些黑衣人闯入府中,是为了寻找那个在酒窖里烂醉如泥、却凶的根本让人接近不了的女酒鬼,连忙凑上前替自家主子回到。

只是这人一副惶恐瑟缩的模样,让云央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不知道云夜宗主喝醉了酒是什么模样,但在无念山上,也是经历过明炽宗主将全宗上下闹得鸡飞狗跳的那几次,顿时心有余悸的垂了眼,掩了身上的冷冽气势对着南家老爷拱手道:

“这位老爷,这次是我家宗…小姐不对,您酒窖里的酒,当我们全买下了。”

说着云央给身边的云亭使了个眼色,云亭会意,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数也不数,就这样塞在了南家老爷南怀东的手中。

“不不不……”

南怀东的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云央不耐烦的打断。

只见云央又扭过头,对着另外一边的云易唤道:“云易!”

云易也是一个箭步上前,冷着脸将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塞在了南家老爷的手中,眯了眯眼道:

“加上这些总够了吧!这些银票足可以买下南家的宅子,我家宗…小姐不过喝了你们南家几坛酒,南老爷再寻师傅酿些便是,何必怼着较真?!”

“你什么意思?说来还是我们的不对了?!!合着我们南家千金不换的春雕老酒就合该被人偷喝?”

话语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小丫头,十来岁,竖着两个圆鼓鼓的包包头,若不是那凌人的气势,衬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倒是可爱的紧。

“小…小小姐……”

见自家小姐冲了出来,南家下人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皆是垂了头,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

云央脸色一沉,不悦的瞪了云易一眼。云易皱了皱眉,也不拿乔,连忙道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家宗主是我放进酒窖的,我南家不要你们离宗的钱。”

“你?!”

“遥儿?!!”

南遥一句话出口,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扭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云央几人惊的是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竟然知道云夜离宗宗主的身份,而南怀东惊的是自家的宝贝闺女竟然吃里扒外,把她亲爹的珍藏送出去给人糟蹋。

“对,就是我。你家宗主答应我了,说要带我上无念山。你们要带她走可以,把我也带走吧!”

“胡闹!!我不同意!!”

“不行!无念山不收外徒。”

云央与南家老爷闻言皆是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反驳。

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小姑娘也不生气,嘟着嘴从怀中扯出一个拴着红绳的素白玉佩。

将那玉佩在手上抛了抛,南遥对着一脸严肃的云央笑眯眯的道:“不带我上无念山也可以,你家宗主答应我啦,如果我上不了无念山,她就留下来做我南家人。”

南家人?!什么南家人?

离宗十几人的视线齐刷刷的射向一旁的南家老爷南怀东。

南怀东更是莫名其妙,瞪了自家的宝贝女儿一眼:“我和你娘可就生了你一个,南家人?呵,难不成你要给你爹我纳妾?!”

!!纳妾?!!

齐刷刷的一阵出剑声,只见围在酒窖四周的黑衣人人不由分说推剑出鞘,让南家老爷和下人们都白了脸,胆战心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虽然只有十多人,可都是实打实的练家子啊,这真要动起手来,岂不是要血洗南家了?!

“爹,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南遥见状没好气的一瞥,将南怀东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哼,说什么就生了我一个,听说当年和怡巷的那个女人可是给你生了个儿子呢。虽然母子二人早就被你打发了走,但你说要是让娘知道这件事……”

“臭…臭丫头!你……你怎么知道的?!!”

南遥自是不管脸色铁青的亲爹,扭过头来又抛了抛手中那块属于离宗宗主的素玉:“本小姐又不是去你们无念山做弟子的,管你们能不能收外徒!反正一句话,到底是让本小姐上山,还是将你们宗主留下?”

“……”

云冬云易没想到半路杀出了南遥这个幺蛾子,只能将视线聚到云央师兄的身上。

云央早就气的脸色发白,瞪着南遥手中的素玉,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一炷香,过时不候!”

“得嘞!”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去收拾行李,徒留一院子的老少,在寒风中气的头顶都冒了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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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宗主云夜喝多了酒,根本骑不得马,云央只得寻了一辆马车,放慢脚步。

而那个躺在马车中、本该不省人事的女人,此刻却是在黑暗中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的车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遥跟着她去了一趟玉西,自然知道云夜是想利用醉酒之事掩饰这四日的行踪,便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脸。

“现在反悔还来的及。”

躺在马车里的女人翻了个身,背对着南遥,幽幽蹦出一句话,让原本甚是开心的小丫头脸色一变,撅了撅嘴。

“无念山不许外人上山,宗主大人明明可以拒绝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帮助南遥呢?”

背对着南遥的女人闻言身体一僵,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在南遥的视线中转过脸来,笑得落寞而又沧桑。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

黑暗中,酸涩涌上眼角。

压抑了多日的苦涩与悲伤终是化作眼底的晶莹,毫无声息的滚落在黑色的衣摆上。

像是一个个从她生命中掠过的人,惊鸿一瞥,却只能成为永恒的记忆。

“云非说,他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我的时间不多了,自是要替他……好好照顾你呢……”

一念起,万物皆不同。

而神奇的命运啊,又将指引我们去往何方?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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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何药可解

崇政二十二年秋,摄政王上位掌权九月有余。

改旧制,设新政,集权而上。

无论是在国政民生,还是城防边戍,皆让人耳目一新,看到了泱泱大国斐然的变化。

其中最让南秦百姓津津乐道的除了排除万难设立的一十七位提督少卿外,便属六月间青威军与柯尔克族在关屏山的那一役了。

柯尔克族图谋不轨,企图越过关屏山犯我南秦国境、在边城玉西为所欲为。

且不说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挑拨离间,光是这等无视两国邦交的行径,便惹得南秦朝堂上下一片口诛笔伐。

以右相封明泽为首的强硬派更是主张以战扬名、震慑南境,显我大国军威。

在柯尔克族的这件事上,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连对方的小王子费托还羁押在梁京都城的地牢里,南秦可谓是情理皆占。

本来只要摄政王一声令下,四十万青威军便可开拔,攻他个城破国亡。

然而高高在上那位摄政王殿下并未专权独断,而是在征求了青威军统帅秦君璃和玉西提督少卿钟北亭的意见后,于六月初二发檄文、授帅令,命西南大营开拔出征,以五万精锐,直取藩国都城。

六月十五,两军在关屏山对垒。

八万柯尔克人遇上五万青威精锐,一夜惨败,最后不得不边战边退,护着御驾亲征的大王勒兹退守藩都尧城。

六月二十,长驱直入的青威军兵临城下。

柯尔克人负隅顽抗、语出不逊,主将秦凉一箭射杀藩王勒兹于尧城城楼之上,令敌军军心大溃、缴械投降,于亥时开城门、跪迎秦军。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澜庭玉家一案,便以柯尔克族的大败收场。

青威军骁勇善战,短短二十日不到便颠覆柯尔克族的王权,消息传回梁京,让正德殿上的那位终于有了上位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然而对青威军来说,紧接其来的并不是嘉赏与褒奖,而是长达半年的四处征战。

幽北、蜀西、桐南,青威军每到一处,当地的流寇悍匪便闻风丧胆,日不能行夜不能寐,只能乖乖的滚回荒凉的漠北,不敢踏入南秦西境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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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桐州丹绥

按道理入了桐州便是青平军的防界,越界越权,是军中大忌,但如今统领西北大营的是靖阳王一手提拔上来的老将严杜,自是不会在意靖阳王殿下顺带帮他清理一下家门口的小猫小狗。

“殿下,已经到了桐州丹绥了。虽然严将军没什么意见,但我们再这样下去,终归是有些不妥的。一旦传回京中让那些文官知晓,怕是又要拿出来说道诟病一番。”

自家主子一意孤行,站在主帅帐中的雷鸣也颇为无奈,与身边的副将张裘对视了一眼,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而背对他二人的秦君璃却是无知无觉,站在宽大的行军舆图边,自顾自的看着手中刚收到的急信。

主帅没有发话,雷鸣与张裘不敢动亦不敢退下,只能穿着厚重的盔甲站在门口,被帐内的无声与静谧逼出一身的冷汗。

“本王知道了,张副将你去安排一下吧,留下巡视的驻军,着剩下的人返回腾平。”

“张裘得令!”

主帅一声令下,张裘感觉终于活了过来。

他同情的看了一眼同伴,便二话不说掀开帘子飞一般的逃了出去,独留雷鸣一人呆在帐中,承受着快要将人逼疯的低气压。

“殿下……我……”

雷鸣想要“自救”,奈何那位殿下却是默默的将信纸凑近火盆,任由火苗呼啦一下席卷而上,瞬间将那些墨色的小字化作灰烬,飞散在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中。

“那边如何?”站在火盆边的男人先一步开口问道。

自家主子冷不丁冒出口的询问让雷鸣一愣,不过一愣之后,又立刻明白了过来。

殿下定是又想到了那个远在无念山的女人呢……

幽幽叹了一口气,雷鸣将挡住大半容貌的头盔一把扯下,挠了挠湿濡蓬乱的发。

见那人冰冷的视线扫来,浑身一震,连忙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无念山大门紧闭,无人得以进出,那位宗主八成还在山上。”

“还在山上……”

秦君璃走到桌边缓缓坐下,皱着眉头,喃喃念道。

千篇一律的答案,没有预料之外的惊喜,却像帐外的冷风寒霜,冻得人心底发凉。

甚至连明灭的炭火倒映入眼、呈现火一般的颜色,也无法为他带来一丝的温暖与熨热。

“雷鸣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恨我了……”

“……”

站在一旁的雷鸣兀自摸了摸鼻子,抱着头盔垂下头,不敢接话。

爱与情,恨与怨。

一位是心有沟壑的靖阳王殿下,一位是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两人都是这世间少有的人中龙凤,他一个局外人,又如何说的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雷鸣不敢接话,却有一人冷哼着掀了帘子,从帐外迈入。

“恨?我看倒不止是恨吧!”

苏九玄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罐子,一入帐内,空气中便弥漫起苦涩的药味。

雷鸣连忙捏着鼻子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将厚重的毛毡帘子掀开一条缝,透了会气,才扭过头来对一脸愤恨不悦的苏九玄道:

“每次都是这么苦,你这药里到底放了什么?!!”

“诛心之毒!”

苏九玄没好气的瞪了雷鸣一眼,将药盅放在秦君璃的面前:“今日的药,趁热喝了吧。”

秦君璃这才将视线从炭火上挪开,看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漆黑药汁,又皱着眉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想苏九玄。

“半年了,这药本王一共喝了一十八次,你说的劳什子秘毒什么时候能解?”

半年前在玉西,苏九玄说秦君璃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才会陷入昏睡清醒不过来。

由于当时雷鸣并未跟在身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亦不知是谁下的毒,只能任由苏九玄摆布。

后来这个家伙配出一味解药,半个时辰之内让靖阳王殿下清醒了过来,所有人便不疑有他,以为自家殿下真的是中了浮音楼的秘毒、而那毒真的需要忘忧谷的奇药才能慢慢拔除。

只是这半年间,令人作呕的奇药未曾断过,苏九玄这个家伙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秦君璃心中生了些许怀疑,明里暗里的试探。

虽然被秦君璃质疑了不止一次,可苏九玄就怕这人知道自己用云夜的血炼药、然后二话不说将他扔到漠北去喂狼,只能故作镇定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垂眼喝着,一边嘴贫道:

“快了快了,也就再喝个三年五载吧。”

“三年五载?!什么鬼面神医、妙手回春,莫不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吧!”

中了毒的靖阳王殿下倒没多大反应,反是门口的雷鸣闻言一蹦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苏九玄的面前,作势要去拧他的脸,看看这位传说中的苏大神医是不是外人假冒而成,怎的一个小小的破毒就要解个三五年。

“滚开!”

苏九玄自然不会让五大三粗的雷鸣近身,脚步一转便又飘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些心虚的道:

“这毒是厉害了些,不过秦狐狸你也不用担心,我师父的药园子大的很,怎么也不会断了你的解药的。”

“三五年……”

墨衣薄衫的男人端起面前那罐黑漆漆的药汁,仰头一口灌下,任由莫名的苦涩从内心深处泛起,化作眼底散不开的惆怅:

“毒药可解,但人的心结呢?我和她,是否又有前嫌尽释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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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黑夜将至

青威军从西南的关屏山一路清边而上,西至蜀州姚里木,北至桐州甘绥。

就在众人以为那位靖阳王殿下会沿着南秦西境一直巡防到阙谷关时,这两万青威精锐却在主帅的一声令下,悄无声息的撤回西南,只留下一千边防军驻扎甘绥,等着与西北大营的青平军做例行交接。

虽然青威军撤回幽州的消息并未走漏半分,却还是被那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漠北流寇发现了端倪。

是夜,两万大军离开甘绥主城一百三十里后,三千悍匪卷土重来。

衔枚裹蹄、全副武装,竟是想要趁着青威军越权回撤而青平军布防未至的空挡,打甘绥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这些漠北流寇和柯尔克族完全不同,他们的目标并非占领甘绥、扩大自己的疆土。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人图的不过是老百姓手中的钱财、粮食与牲畜罢了。

只是一旦让三千流寇入了城、控制住了留守的边防军,等待甘绥的便注定是毫无人性的屠杀与掠夺。

此时青威军已经到了一百三十里开外的普格,就算得到消息匆匆驰援,恐怕也需要一天时间。

一天时间,足够来势汹汹的流寇将甘绥洗劫一空,给南秦留下一座千疮百孔、荒芜人烟的孤城了……

这一次消息精准、行动迅速,本该是属于流寇的一场大获全胜。

可当藏在甘绥城中的内应打开城门、三千铁骑大笑着冲入城内时,这群凶狠狡猾的悍匪却冷不丁的被四面涌出的暗影围了个结结实实。

青平军——谁能想得到,迎接他们的竟是早就等在甘绥准备瓮中捉鳖的青平军!!

青平军足有一万人,不知何人领兵,也不知何时到的甘绥,但显然是和青威军一进一退,悄无声息的做了换防。

可怜那号称“刀饮血、马啖肉”的漠北流寇,还以为得了天时地利人和,能够虎口夺食、再一次的从甘绥城中抢个盆满钵满。

谁知还没沾上甘绥的城门,便被人一网打尽,成了别人玩弄于鼓掌的蹑足之鼠。

流寇一举被灭,甘绥得到了久违的宁静,同时青威军半年的清边之行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然而却无人知道,本该随着两万精锐南下撤回腾平的青威军主帅,却是由着一队人马护卫着,连夜借道脩城、溪竹,由桐州境内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都城梁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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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梁京,军政重地,城防戍卫自然非一般的城池可以比拟。

秦君璃一行风尘仆仆、从北郊疾驰而来,还未接近城门,便被守城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由于来人清一色的简衣素服,叫人看不出身份,偏又个个气势凛然、浑身上下散发出寻常百姓所没有的冷硬强势,值守的小将不敢掉以轻心,便执了兵器小心翼翼的上前盘问。

秦君璃一路走来,为了掩饰身份刻意蒙了面,见到守门的小将也不为难,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铁之物,便二话不说抛了过去。

对方接了一看,脸色一凛。

原来握在他手中的不是寻常物什,而是属于那位摄政王殿下独一无二的印令!!

摄政王上位不过一年,这枚金铁印信用的极少,守着北门的小将从未见过实物,不得不撂下众人跑回去翻看了宫中下发的令信文书,再急急忙忙的折回,将东西交还给为首的那人。

见令如见人,虽然不知眼前黑衣蒙面、气势冷峻的男人是谁,但守门的小将知道,能拿出这块印令,这人的身份恐怕不容小觑,于是连忙命人收了剑矛、开门放行。

一行三十骑穿过北门绝尘而去,不一会儿便随着得得的马蹄声,消失在外城朦胧的夜色里……

“这人看着眼生,若是咬着摄政王的印令一番质疑,免不得要暴露殿下的行踪。殿下此次只带三十人回京,着实有些鲁莽。”

转了一个弯,直到北外城门消失在身后、彻底看不见踪影,马背上的雷鸣才皱了皱眉,凑近秦君璃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吴帆手下的人,你没见过也是正常。”

谁知那位殿下却是连个表情都没有,淡淡的回了一句。

雷鸣话语中的抱怨和不满秦君璃并非没有听出,只是能够在两日之内从桐州边境赶回梁京已经算是万幸,他哪有功夫去计较这些小事与细节呢?

雷鸣还想说些什么,那位靖阳王殿下却是先一步开了口:“等会儿你带人先回府,做好准备,我们可能明日便要离开。”

“明日?这么急?!”

雷鸣有些诧异,握着缰绳的手一抖。

好不容易回趟梁京,连濯青院的大门都还没摸着呢,这位殿下竟然又急着要赶回腾平?!

到底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值得他不远千里绕回来一趟?

雷鸣没有看见前日那封由梁京送出的急信,单纯以为靖阳王殿下是例行回京复命。

但秦君璃微沉的目、紧皱的眉,泄露出一种风雨将至的压抑,让他的心也跟着吊起,只能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只见黑衣蒙面的靖阳王殿下在分岔路口勒了马,抬起头,遥看了一眼西北的方向。

浑身上下沉重的像是这座背负了三百年历史的城,巍峨,而又冷肃——

明明有着那样辉煌的历史与过去,却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只剩下永恒不变的白天与黑夜,诉说着兴盛颓败、往复苍凉。

“纵使我们再过不愿,”驻足的男人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转瞬即逝:“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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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哭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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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北齐异动(一)

羿王府落雨院

子时已至,万物俱静。

瘦削挺拔的男人并未像往常那般端坐在桌案边,而是穿着单薄的外裳站在廊下,盯着院中的树木矮丛眼神戚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深秋的冷风迎面而来,掠过他的眉眼与乌发,让那张深刻隽逸的容颜上呈现出一派肃穆与凝寂。

“殿下,深夜寒凉,您又在病中,还是早些歇息吧。”

何昭从院外匆匆而来,见自家主子又站在书房门口吹风,幽幽叹了口气,连忙上前劝到。

一年中,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不仅是他,就连何今何枢都看不下去,明里暗里的替这位殿下挡下了诸多麻烦与琐事。

可自从独揽大权、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后,这个男人非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变本加厉,变得比以前更加的忙碌与……急切。

急着肃清朝政,急着收拢皇权,急着剜去一百年来让南秦日渐颓靡的附骨之疽,急着给那人开拓一个全新的、干净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江山家国。

在百姓眼中,皇室嫡子身份高贵,不用奋斗就可以得到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百官眼中,摄政王位高权重,可以把持朝政为所欲为。

所有人都看得到那个为了权利地位不择手段的二皇子,看得到那个站在正德殿上威风肆意的摄政王殿下。

可谁又看得见为了国政民生不眠不休的羿王,看得见那个呕心沥血、用生命创造南秦未来的秦君逸呢?!

没有人知道他病了。

这十多年来,莫说世人了,就连他的母亲何皇后、连他的母族胶东何家,都不知道他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正用他一双千疮百孔的手、一双占满鲜血的手,不遗余力的打破禁锢在南秦三百年历史之上的枷锁,企图用自己仅剩的生命,为这个颓靡、颓败的泱泱大国扫清最后的障碍!

看见自家主子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何昭的心在滴血。

他忘不了慧空大师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一年的寿命啊,如今已经过了大半。

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殿下他就一定要将自己逼到无可转圜的绝境吗?!

何昭很怕,真的很怕。

他怕这个男人突然哪一天就这样倒了下去,倒在了见证南秦三百年历史的正德殿上,倒在了堆满了无数奏折公文的桌案上,倒在了那条通往皇权高位的寂寞宫道上……

然而所有的劝诫劝阻,却在看见他改旧制、设新政,减赋促学、扶农督商,一点一点改变这个百废不兴的南秦时,又变成了堵在喉咙中的骨鲠,让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除了他,除了这个叫做秦君逸的男人,谁又能将南秦引入正途、谁又能为这偌大的江山留下一个再现辉煌的契机呢?!

“再等等,何枢说前日信已送到甘绥,估摸着他今日能够回来。”

站在廊下的男人捂着嘴微咳了两声,让何昭脸色一变,连忙入内取了保暖的狐裘,披在秦君逸的身上。

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口中的“他”是谁,能让堂堂摄政王放下公务等着的,除了南秦未来的新主,恐怕也只有那位远在青威军中的靖阳王殿下了吧……

“呵,你倒真是看得起本王!”

空旷的院中忽的出现一声冷哼,让何昭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一紧,险些推剑出鞘。

只见一个黑影趁着夜色翻上落雨院的外墙,也不跳入院中,就这样坐在那里言语冷漠的道:

“‘即刻返京’?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把本王从边境召回来,你也不怕功亏一篑、让漠北流寇趁机屠了甘绥全城,给那些老头一个拉你下马的理由?”

看见来人,站在廊下的秦君逸嘴角一勾,竟然无视凛冽的寒风,眼中浮现难以直视的灼热:

“有你在,我南秦的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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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军统帅,非诏不得离军。

而秦君璃这次离开清边的青威军,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借道桐州返回梁京,却是因了摄政王的一份密信。

密信虽然出自秦君逸之手,可从头到尾只有四个潦草的小字,连署名印鉴都不曾有,就更谈不上所谓的诏与令了。

无诏离军,靖阳王秦君璃此行所冒的风险可想而知。

何昭也是明白这中间利害关系,所以那位殿下一出现,他便匆匆封了落雨院,不让任何人进入。

连值守的暗卫也被悉数遣了出来,只留前洲一人守在暗处,让这座空寂的小院由内到外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与肃穆。

“别绕圈子,说吧,情况如何?”

门一关,那位摄政王殿下的脸便沉了下来,秦君璃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口问道。

“前日得到的消息,齐皇下了密诏,让尉迟鸣清点驻军、整顿军纪,所有在编将士一律不准离开宋平半步。”

砰——

啪——

秦君璃闻言脸色突变,一掌拍在身边的桌案上。

惊的桌上的墨砚一震,“砰”的一声坠落在地,晕染出大片的墨迹。

清点驻军?整顿军纪?!!

齐国皇帝的这道密诏看似简单,可只要对北齐的几大势力稍有了解,便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症结所在。

尉迟军在宋平驻扎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一直由李妃背后的尉迟家统领号令。

纵然北齐与南秦不同,军政大权一直收拢在当政者的手中,可齐皇对尉迟一氏相当信任,甚少插手宋平的军务,怎会好端端的在这个时候下诏,让尉迟老头清点驻军、整顿军纪呢?!

秦君璃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将自己召回梁京不会有什么好事,一路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当亲耳听到这个噩耗时,还是太过震惊,震惊的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不得不在屋内来回走了好几趟,才堪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燕平那边……可是打算换人镇守宋平了?!”

“换人?这次,怕是不会那么简单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北齐异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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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皇密诏,责令尉迟鸣清点驻军、整顿军纪,秦君璃第一反应便是三十万的尉迟军要易主。收藏本站

由于阙谷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作为南秦北齐的边境线,一直是两国的战略要地和必争之地。

这些年驻扎在阙谷关秦军与齐军摩擦不断,虽然没有闹到大动干戈的地步,但在长年累月的试探与反试探中,无论是青平军还是尉迟军,皆已到了“一动屁股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的地步。

所以在魏家一揽西北兵权的这二十年,就算军纪松散、内斗不断,青平军依靠知己知彼的池余也是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光与平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一年前秦君璃借着一船被劫的羽叶鬼针草北上监军,明着查访瘴泽暗道,暗地里却用神武秘陵将赵铎诓入落坞山,狠狠的将了魏家一军。

接着又略施小计引来齐无暇,彻底拔除了埋在青平军中的魏家蛀虫,让西北大营成为了他靖阳王的囊中之物。

然而无论是靖阳王秦君璃还是后来成为摄政王、独揽大权的秦君逸,两人都知道,对风雨飘摇的南秦来说,这样的青平军远远不够!!

因为青平军不是驻守腾平的青威军。

青威军在昌豫王秦成晔的治理下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又有邹渠、崔嵬那样的大将,根本不用担心南疆小族能够突破防线长驱直入。

可被魏家捏在手中二十年的青平军却千疮百孔、犹如一盘散沙。

想要将野心勃勃的外敌阻挡在阙谷关外,就必须要对青平军进行一次由内而外、由上而下的——重建。

在这样的军制重建中,无论是令出即行的先锋、勇猛无敌的悍将,还是运筹帷幄、熟兵擅阵的将帅之才,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短短的一年内就磨合熟悉,形成固守西北的精锐之师。

在青平军能够独挡一面之前,西北边境容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一旦尉迟军易主、打破两军原有的平衡,无疑是将南秦最薄弱的一面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三十万的尉迟军落在别人手中还好说,以严杜的能力尚且能够拖上个一年半载,可万一落在了骁南王齐无瑕的手中,对阙谷、对南秦,又会是怎样致命的打击?

难道又要十万忠魂埋骨他乡,才能守住这片平寂了三百年的江山家国吗?!

“你觉得齐无昭得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屋内的两人一阵沉默,秦君逸率先打破凝滞的气氛,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站在窗边黑衣乌发的男人闻言则是眉头一皱,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秦君璃听的没有错,眼前这人说的确实是“齐无昭”,而不是那个统领着四十万骁骑军、最有可能接手尉迟军的骁南王——齐无暇!!

可他面上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诧异,只是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那要看齐无煦和齐舜铭两人有无联手的可能了。”

齐无煦,齐舜铭。

一个是性情暴戾、手段残忍的北齐二皇子,一个是实力雄厚、肖想皇权的北齐长陵王,秦君璃好端端的提到这两人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然而屋内的两人此刻却是表现出同样的凝重与严肃,因为他们知道,平静了三百年后,南秦北齐避无可避的一场交锋……终于要来了!!

那道送到尉迟鸣手中的密诏看似言简意赅、并无特别之处,却让一直注意北齐动向的秦君逸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清点驻军、整顿军纪,表面上看是北齐内斗导致在宋平守了二十年的尉迟军成为政治牺牲品,让那位皇帝殿下一怒之下对尉迟家动了真刀。

可若对北齐当下形势了解的再深入一些的话,就不会单纯的认为这道“密诏”是皇帝在平衡势力、打压尉迟一派了。

试问齐舜昌对驻守宋平的三十万大军放任了二十年,一直将其当作牵制萧家与南秦的工具,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无视四十万青平军而对尉迟鸣下手呢?

联想到这些年北齐燕平时不时传回的消息,秦君逸便有种强烈的预感——怕是那位身体一直不好的齐皇大限将至,要开始给太子的上位掌权铺路了!!

当然,就算北齐不若南秦这般嫡庶不分、长幼无序,早早的定下了太子之位,也还是有几个惦记着皇位的皇子与亲王的。

身为太子的齐无昭想要顺利上位,首先必须快狠准,在继位前就将他的那些动机不纯的弟弟、叔叔们一网打尽。

否则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没什么安心的好日子过。

而在北齐那些肖想皇位的皇子亲王中,实力最强、野心最大的,除了尉迟家暗中扶持的七皇子,便是端木皇妃所生的二皇子齐无煦和齐皇的胞弟长陵王齐舜铭了!

“我觉得关键还是得看齐舜昌那个老狐狸,三十年的皇帝可不是白做的。虽然这位齐皇看上去无甚大才,但这些年该抓的权、该搅的水,他可是一点都没落下。若他真想给齐无昭铺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亲手剪掉齐无煦和齐舜铭的羽翼。”

秦君逸拢着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眉间像是蹙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让人浑身一凛,恍若置身严寒的冰雪之冬。

时至今日,他同秦君璃之间早就没了以前的针锋相对、算计提防。

一个身为执掌朝政的摄政王,一个身为驻守边疆的青威军统帅,他们兄弟二人所想所求的,不过是同一个强盛而又强大的南秦罢了!

秦君逸有他必须完成的理想梦想,秦君璃有他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只要这盛世王朝如他们所愿,最后是谁坐上那个孤独而又寂寞的权利之位,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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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百十七章 北齐异动(三)

剪掉齐无煦和齐铭的羽翼……

站在窗边的男人闻言嘴角勾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当年齐舜昌当政,极重伦理纲常,就怕有朝一日出现兄弟阋墙、亲王夺权的人伦惨剧,于是早早的立了萧皇后所生的嫡子为太子。

只要太子齐无昭恪勉恭慎、勤政爱民,安分守己的等到他入主皇陵的那一天,将是登上北齐大统的不二人选。

太子一立,那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亲王皇子便消弥了下去,连端木、尉迟和李氏一族都不敢在明面上公然的与太子作对,表现出对那个九五之位的兴趣,以免惹来皇帝的猜忌。

然而无论是南秦还是北齐,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对权利的渴望又岂是区区“太子”两字能够打消扼杀的?!

不过是明与暗、表与里的区别罢了!

齐无煦、齐无暄,长陵王齐铭、惠忠王齐效,甚至包括那个握着四十万兵权的广平王之子齐无暇,每一个人都悄无声息的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增加自己的筹码,等待着厚积薄发、一飞冲天的机会。

在齐皇齐舜昌的刻意打压之下,或许单看任何一家,都没有绝对的实力同齐无昭和萧家的作对,可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是否又能打一个措手不及、让那位太子殿下自顾不暇呢?!

剪掉齐无煦和齐铭的羽翼——说的很是简单,可那两人都不简单,又怎会乖乖的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真的如你所想,齐舜昌已经着手给齐无昭铺路,那他的身体恐怕已经药石罔治、撑不了太久了。”

秦君璃将视线移上秦君逸的脸,此刻坐在软榻上的男人正披着墨色的狐裘,一眨不眨的盯着幔帘上的流苏,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鼻梁高挺、眉骨瘦削,坚毅冷峻的容貌就像有人用刀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那般。

只是脸上掩不住的疲惫让秦君璃眉心蹙了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解。

这个家伙……到底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最多不过半月。”秦君逸的嘴皮子动了动,却并未给他带来多少活人的气息,反而让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就听他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排除齐舜昌不省人事、甚至已经殡天的可能。说到底尉迟鸣接到的不过是份‘密诏’,只要传国玉玺在齐无昭的手中,他完全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李家和尉迟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抛开萧家的势力不说,齐国太子齐无昭其实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从他这些年行事缜密、牢牢占住“太子”之位就能看出,若是北齐的皇位落到此人手中,对南秦来说绝对是三百年来最大的威胁。

“你有什么想法?”

秦君璃见秦君逸不过说了两句话便有些气短,眼底幽光浮过,生生将滚到嘴边的关心忍住,说起了北齐的那些事。

“齐无昭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既然对尉迟军下了手,定然也不会放过其他人。我想让你去一趟北齐,看看是否能在背后推波助澜,搅乱这一池的浑水,让齐无煦与齐铭尽快走到一起。”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然对南秦来说,北齐的二皇子与长陵王算不上朋友,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扯齐无昭后腿的最好助力。

齐无昭野心勃勃,一旦上位,第一件事定是挥师南下攻打南秦。

如果他在这场皇权之争中元气大伤,且不论最后是谁登上了北齐的大统之位,对南秦来说,不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吗?!

“只是去一趟北齐?”

秦君璃太过了解这个男人,闻言眉梢一挑,戏谑的看了过去,惹的秦君逸也是没好气的一笑,不慌不忙的走到屋内取出巴掌大的印信,看也不看,就扔给站在窗前的秦君璃。

“不管成与不成,早点回来。玉西太远,有秦凉就够了,你从北齐回来后就直接去阙谷吧。”

秦君璃接住秦君逸抛过来的东西,淡淡的扫了一眼,一眼过后眼皮微微一跳,闪过莫名的精光。

握在他手中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虎符——调动四十万青平军、号令整个西北大营的虎符!

如今严杜以副帅的身份镇守西北,手中只有帅印而无虎符。

平日的例行巡防倒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遇到需要调兵的时候,就必须以八百里加急请奏梁京,得到这位摄政王殿下的允许后,才能出兵应战。

阙谷到梁京,一来一回至少四日。而领兵作战讲究兵贵神速,明明两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战斗最后需要等上四日,岂不是让黄花菜都凉透了?!

如今秦君逸将调兵的虎符送到秦君璃的手上,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便是将那戍防西北的四十万大军,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交给这个男人了……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秦君璃默默收下虎符,垂了垂眼:“石原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齐无昭真的吃下尉迟军,恐怕还是会交到骁南王齐无暇的手上。届时逃不过一个‘兵马总元帅’的加封,但兼顾宋平、茂城,就算齐无暇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自己劈成两半。”

说起石原,秦君逸眼中才有了些许温度,他给秦君璃倒了一杯温茶,自己却就着半凉的那杯压了压喉中的血腥燥热。

待一杯凉水下肚,才继续说道:“阙谷与石原,两边都是我南秦的重要防线,无论哪一个都不容有失。但我觉得以齐无暇的性格,主攻阙谷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而茂城那边估摸着会用萧家的萧何。”

“卢征这些年镇守石原倒是恪尽职守,也不知四十万骁骑军真的压境而来,他又能否独挡一面、拦住齐军的脚步。”秦君璃叹道。

“卢征资历过浅,可有一个人就不同了。”秦君逸嘴角勾了笑,与面前的秦君璃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皆是亮起灼灼的精光,不约而同的道:“成国公,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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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离京北去

天色将明,天地间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由于未到卯时,外城门处除了值守的禁卫军便只剩下冰冷斑驳的石墙。

一静一动,相携而立,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人与物,却将这梁京城三百年来的“物是人非”诉说的淋漓尽致。

守门的侍卫盯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目光渐渐有些发直,偏又不敢闭眼,只能时不时的搓一搓手,来抵御侵袭而至的困意。

忽地黑暗中传来一阵马蹄的“得得”声,让几人心中一凛,瞬间清醒了过来。

虽然马蹄声是从城内的方向传来,但如今执政的摄政王殿下格外重视城防戍卫,让禁卫军也不敢大意,连忙忙对着来人竖起长矛,示意对方下马接受检查。

“呃,是您?”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行人便疾驰而至。

为首的那人黑衣蒙面,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肃,却被上前盘问的小将一眼认了出来。

这不是上半夜拿着摄政王印令要求入城的那些人吗,怎的不过三个时辰,又急急忙忙的要出城?

禁卫军行事有章有法,就算上半夜查过通关文令,这会儿也拦着三十人不放行,要再细细查验一番。

秦君璃自然懂得禁卫军的规矩,对着一身铠甲的小将点了点头,便又从怀中掏出先前用过的那块金铁之物,递了过去。

表情淡淡,却不若先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只听他亲口道:“这是印令。”

值夜的禁卫军小将并未大意,而是接过印令仔细的看了看,确定和令信文书中的一模一样后,才恭恭敬敬的递还给马背上的男人,自己则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手下开城门放行。

从始至终一副认真恪守的模样,让那位靖阳王殿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愈发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

梁京毕竟是南秦的百年之都,如果他秦君逸连一国的都城都守不好、连一城的百姓都护不住,又谈什么除弊清政、匡扶大业呢?!

城门已开,深秋的晨光穿过黑暗照亮了大地,照射在那片滋养了无数南秦百姓的土地上。

本该疾驰而去的男人却是握住缰绳转过身,背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看向了这座让他又爱又恨的欲望之城。

没有人知道这个来去如风的男人是谁,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肩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责任与重担,可所有人却从那双深沉而又凝重的眼中,看到了如朝阳般灿烂的希望——

“梁京……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落地,三十人疾驰而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渐暖的晨光里。

向阳而生,纵使逆风独行,又有何妨?

“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

出了京郊三十里,眼见越走越偏,跟在秦君璃身后的雷鸣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先去溪竹,然后绕道萝北,去陵城。”

陵城?!胶南的陵城?!!

雷鸣闻言面色一僵,有种说不出的难看。

倒不是陵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让他如临大敌,只是……那个传说中避世而居的百年离宗,就座落在陵城郊外的无念山上啊!!

殿下他……终究还是要去寻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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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刚过不久,嘉云城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势算不得大,却飞飞扬扬下了一整日,掩盖了所有的情绪与色彩,为嘉云城带来一片圣洁的白。

一人打马从南方来,入了城便直奔嘉云东楼,如今正站在嘉云东楼的前厅,摒了所有的下人,同那位上官公子独自说着什么。

来人是离宗执律阁弟子云岩,奉了明聿的命令从无念山赶来嘉云城,特意请上官明修回宗。

云岩载雪而来,站在前厅中刚说了两句话,身上的落雪便化成水渍,在素布的外氅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可他却无暇顾及,片刻不敢耽搁的拱了拱手道: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次了,次次都是醉的不省人事,明聿阁主实在没办法才让弟子过来传话,想着您的话宗主还能听进一二,不至于日日这般糟蹋自己。”

还未等云岩说完,上官明修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拍着桌子怒道:“她要喝你们就不会拦着?难道她要跳松月台,你们也站一旁眼睁睁的看着?!”

执玉阁算是外宗,云岩常年呆在山上,总共也没同这位阁主见过几次。

听山上的师兄弟说明修阁主待人温和,一到嘉云城便将云夜宗主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却不曾想这个男人却是当场变了脸,让人恍若置身屋外的冰天雪地,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这……着实不是弟子们不拦啊,宗主她下了‘宗主令’,弟子们连离心苑都上不了,又能怎么拦?!”

“宗主令?!”上官明修闻言心中一惊,锐利的视线直射站在面前的云岩,仿佛要将他射出个窟窿来。

“正…正是,年中五月,宗主一回山便下了‘宗主令’,任何离宗弟子不得出入离心苑,违者以背叛师门的大罪论处,废除武功、逐出无念山。这道‘宗主令’一出,连明聿阁主都没有办法,我等就更不敢靠近离心苑半步了……”

上官明修皱着眉、拢着手在屋内走了一圈,好不容易站定后眼中一片冰冷,直直的射向云岩:“既然她下了‘宗主令’,不让任何离宗弟子出入离心苑,那平日起居怎么办?”

云岩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垂着眼,不敢与上官明修对视:

“宗主回山时从池州怀安带回一个叫做南遥的小姑娘,平日都是这个小姑娘在照顾宗主。宗主整日在松月台喝酒,我们根本见不着她的人,有什么事也只能让南遥代为传话。”

池州怀安?南遥?!

上官明修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同云夜认识了八九年,从未听她说过什么怀安南家,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然,让他最诧异的还不是南遥,而是云夜——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这个女人将自己完完全全关在离心苑中,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昨日之日

暖阳透过窗格,照进封家北面的祠堂,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留下或明或暗的痕迹。

此刻时辰尚早,又因是在这偏僻的一隅,正殿中便只有摆放整齐的牌位和那快要燃烧殆尽的长明灯,在诺大的空间中散发着肃穆却又凝滞的气息。

一室的清冷静谧,被“吱呀”的推门声打破。

只闻一阵“吧嗒吧嗒”的趿地声,便有十多岁的少年熟门熟路的绕到殿后,蹲下身推了推那个在角落里烂醉如泥的女人,有些焦急的道:

“天亮了,你该回去了。要是被人撞见你在这里喝酒,非连累我被管家打死不可!”

女人此刻正蜷在角落的地砖上,鲜艳的红裙铺了一地,衬着那如玉的容颜,哪怕是在昏暗中依旧明艳的惊人。

听见身边有人说话,云夜这才睁开眼,眼神迷茫的坐起身,摸了摸身边的酒坛子,哂道:“回去?回哪儿去?”

一身麻布素服的少年显然是守着这祠堂的封家下人,见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却在看见那张美艳无双的脸时微微一赧,略略撇开了头。

心道果然是美色误人啊,昨夜若不是瞧她好看,怎的也不会让她寻了这个地儿喝酒,结果这女人竟是将封家祠堂当成她醉生梦死的地方!

“当然是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啊!”少年翻了个白眼,见红衣乌发的女人一脸呆滞茫然,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心想这女人看着好好的,莫不是个傻子吧!

云夜在冰冷的地砖坐了好一会儿,待神思清明了几分,这才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迎上透过窗棱的阳光。

阳光明媚,落在她的脸上折射出一片绚烂,可再过明媚再过绚烂又如何,始终掩盖不住那双眼中透出的晦涩与悲伤。

“从哪儿来…可那个地方,恐怕我再也回不去了呢……”

女人抱着酒坛子往门外的方向晃去,一边晃一边念叨着什么,让打扫祠堂的少年也仿佛受了她的感染,皱着眉,露出一脸的苦深。

只是少年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红色的身影一从墙角消失,他又很快回过神来,拿着抹布提着水桶,左擦擦右扫扫,不一会儿便将这祠堂打扫的一尘不染,再无半分外人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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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阳光掠过高墙黛瓦,落在萧瑟空旷的院中,让深秋的梁京有种冬去春来的恍惚感。

少年打扫完供奉封氏先祖牌位的祠堂,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便拎着水桶跨过门槛,想要朝外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却是突然瞥见两个黑色身影,就这样孤零零的立在石墙下的阴影里,也不出声,惊的他心肝一颤,连忙拔高了声音喝斥:“什么人?!!”

“咳咳。”一人走出阴影,看了少年一眼,掩嘴微咳了两声。

而少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表情一僵,连忙四下环顾了一番。

见周围空无一人,才松了口气,抖着嘴角叹道: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的一个二个都往这祠堂跑?”

何昭不知少年在念叨些什么,脸色一沉便要开口喝斥。

却被身边那个披着宽厚大氅的男人一个眼神阻止,只得垂了头、默默的咽下嘴边的话。

自从五月封家次子封言青病逝他乡后,每隔一段时间那位摄政王殿下便会放下所有公务,独自来这个清冷的地方呆一会儿。

有时会对着那人的牌位说些朝政琐事,有时只是静静的站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让何昭也琢磨不透自家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两人不曾表露身份,打扫祠堂的少年自然也不知来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见他没什么恶意,才乐得赚些意外之财,时不时的将人放进来。

可一人刚走一人又来,幸好没有撞见,但也叫他在心中好一阵嗟叹,直呼老天作怪,明知自己定力不够,还偏要用财色来考验他。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少年还是接了何昭递过来的荷包,自觉地拎着水桶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

徒留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径直推开了厚重的木门,踏入了那个幽森沉谧的地方。

“你去吧,过会儿再来寻本王便是。”

秦君逸抬脚迈入门内,扭过头语气淡然的吩咐道。

何昭会意,兀自留在屋外。也不走远,就这样抱着剑找了个角落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

厚重的大门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气息。

甚至连空气也凝滞了起来,变成如水的静谧,让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怕惊扰了供奉在高梁大堂的亡魂。

“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站在大殿正中的男人勾了勾嘴角,扬起一抹温若暖阳的笑。

没有人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就像没有人知道这笑容的背后承载了多少孤寂与苦涩。

因为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秦二皇子,是那个出身显赫、注定被卷入权利斗争中心的皇室嫡子。

就算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之位,他依旧肩负重任,不得不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南秦成为别人眼中把持朝政、专权谋利的摄政王。

可谁又想过,他有血有肉、有伤有痛,除去了那些身份与责任,他也只是一个叫做“秦君逸”的普通人啊!

他的恨,他的爱,就注定要消弭在权利与欲望的枷锁中吗?

“我知道你不会死,立在这里的也定然不是你。只是除了‘封言青’,我却是对你一无所知,你在哪里,又过的好吗?”

“你不曾问过我的事,我也不曾问过你的名字,可如今,我倒是恨极那所谓的‘君子之交’呢……”

“你知道吗,我让君璃去了北齐。我知道此行凶险,不该让他就这样深入虎穴,然而一旦齐无昭顺利上台、挥师南下,我南秦的千万百姓便要颠沛流离、饱受战火的煎熬。

这一辈子,我不曾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可这一次,却是要用他一人的安危来赌我南秦的未来了……”

“如果他死了,你会很伤心吧。可如果我死了呢,你又会不会再来看我一眼?……”

第五百九十章 孤军北上(一)

出了京城往北走,过了桐州溪竹不过一百里,空中便絮絮的飘起了雪花。

一路疾行,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休息,跟在秦君璃身边的几人便取出工具燃火烧水,煮了一些热气腾腾的肉汤,来抵御北方刺骨的寒冷。

这些人都是玄麟卫中的精锐,各个以一敌百,虽然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这般马不停蹄,却也从他的一身冷肃中体会到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味道。

所以就算停下了脚步,这些人也抿着唇绷着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空气中静的只剩簌簌的落雪声。

苍白晶莹的初雪絮絮而下,在萧瑟的林木上积了薄薄一层,未被拦住的那些又透过树枝间的空隙飞飞扬扬的往下落。

只是雪花还未坠落到底,便被汹涌而上的热气一卷,蒸发消失在了半空之中,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还要赶路。”

雷鸣见自家主子一个人站在官道旁,看着那条渐渐被雪覆盖的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冷清,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到。

从梁京到陵城,本来只需往东穿过徽州四城便可。

然而这位殿下却偏偏寻了远路,绕道桐州溪竹再转道向东,将原本一日的路程生生变成了三日,让雷鸣不解之余心中还泛起了隐隐的担忧。

生怕在绕道桐州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小人发现踪迹,当作攻讦陷害靖阳王府的把柄。

当然,雷鸣更担心的却是自家主子的这次无念山之行。

当初在浮音楼,他看得真切明白。

月卿已经丧失了理智,彻底的沦为了一个疯子,就算他死在自家主子的手中,也断不会让那位宗主大人背弃三百年的素玉之约,毫不犹豫的对殿下动手。

可若说是为了月卿背后的那一重身份,又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无论是“封言青”还是“柳东川”,都与离宗无甚交情,云夜宗主又怎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而不顾她和殿下同进同退的情谊呢?

甚至就连那位中毒昏厥也不闻不问,就这样离开浮音楼回到了无念山,从此断绝一切消息,仿佛从未在外界出现过一样。

当真是任性绝情的很呐……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她追着本王去了一趟阙谷。”

秦君璃突然开了口,让雷鸣浑身一震,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去年的落坞山一役他并未在场,虽然后来听人形容凶险万分,却着实不知到底凶险到怎样的地步。

就连当时的玄麟卫都被下了禁令,无人胆敢提及这场设计巧妙的夺权之战。

可今时今日,雷鸣却从自家殿下口中听到了那些往事,不由的冒了冷汗,有种无所适从的恐慌。

“本王知道,那时的她并非真心实意的助我。只不过身为离宗的宗主,被那三百年前的素玉之约捆住了手脚罢了。”

背手而立的男人有些惆怅,话音中带了些许不甘,像是这满目的冬景,荒芜而又萧瑟。

“后来她说要用落坞山一行换本王一个承诺,承诺永远不对无念山动手,承诺永远不将离宗卷入这乱世纷争。”

“殿下…可是应了?”

雷鸣对离宗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知那个隐居在无念山中的诺大宗派是无念先祖所建,意在匡扶秦氏后人,定江山、平战乱,一统南北。

却不想三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后,南秦北齐划地而治,便叫离宗就这样隐迹于江湖之中。

“应或不应,又有什么区别?‘素玉之约’不过是三百年前口说无凭的遗愿,而天下两分了这么久,又岂是说合就合、说乱就乱的?”

此话一出,但叫站在秦君璃身后的雷鸣有些糊涂,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这么些年,若说谁能猜透主子心思,除了一个燕先生便不做他想。

只是如今燕先生随了白家旧主,怕是再也没人知道这位心有沟壑的殿下在想些什么了吧……

“我以为我要的是离宗,是那个消息灵通、无所不能的离宗。

然而从落坞山回来后,我却发现,就算得到了西北大营的兵权又如何、就算坐上了那个权力至上的皇位又如何,我不过还是那个金玉白棠的秦四皇子、还是那个不知路在何方的懵懂少年罢了!”

“殿……殿下?”

雷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有所戚的四下环顾了一番。

殿下他可从来不会当自己的面说这些,就算玄麟卫做错了什么,他也只会冷冷的丢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怎的今日这般不对劲,让人心里跟长了刺般、如此的坐立难安呢?

“哼,不过就是爱上一个女人,找这么些理由作甚?”

“何人!”

空气中冷不丁的传出一道冷哼,有些熟悉,偏又低沉遥远,惊的雷鸣浑身一震,作势就要拔出手中的剑来。

奈何站在他身前的男人却是镇定自若,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不慌不忙的抬起手,示意他退下去。

雷鸣虽然心有不愿,可自家主子发了话,他最终还是深深的看了眼声音传来方向,这才默默的收了剑,转身离开。

待雷鸣走远,差不多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一人便幽幽的从半人粗的枯树后转出。

灰色的斗篷,从上到下掩了个结结实实,将他与将暗的雪夜融为一体。

莫说容貌,就连身形也完全藏在宽大的斗篷中,叫人辨认不出半分。

“你这是要去无念山?”来人甚是笃定的道。

秦君璃此去陵城只是临时起意,除了雷鸣,连随行的玄麟卫都不知他此行的目的地。

何况一行人还特地绕了远路,走了溪竹、萝北,就怕被人看出端倪。

不曾想这人一言就道出了秦君璃的心思,着实叫人好奇他的身份。

“天下间,也就先生最了解我了……”

黑衣薄衫的男人见来人终于不再躲躲藏藏,勾了嘴角淡然一笑。

明明置身荒郊野外,却生出一种执掌天下的睥睨之势。

“了解?!”

对方显然很是不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嗟叹:

“可我了解的秦君璃断不会为了一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受人差遣、深入虎穴,做那等有去无回的蠢事!!”

第五百九十一章 孤军北上(二)

披着斗篷的男人话音冰冷,说的很是不客气,却偏偏带了一种熟稔亲密,让人弄不清他的身份,亦不知他与靖阳王府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

“不过是去趟北齐,又不是第一次,哪有你说的那般凶险。”

秦君璃并不意外这人能够猜出秦君逸召他回京的目的。

齐舜昌责令尉迟鸣整顿军纪,看似只是寻常的国政内务,但只要多绕几个弯,便能联想到北齐这些年隐而不宣的皇储之争上来。

若对两国之间的形势再多了解几分,就能够预见到这场波涛暗涌的权力之争会给南秦带来怎样的威胁与影响。

秦君逸是那样步步为营的一个人,又怎会听之任之、真的就这样让野心勃勃的齐无昭上台,再带领百万大军挥师南下、染指我南秦的国土江山?!

一趟北齐之行避无可避,只是谁“行”、又怎样“行”,才是问题的关键。

如今青威青平两军刚刚联手在甘绥上演了一场诱敌深入的好戏,本该随军回到幽南的青威军统帅却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梁京,这趟“北齐之行”的人选便不言而喻——就是这位靖阳王殿下了。

“‘不过是去趟北齐’——呵!齐无暇已经知道了君家家主的身份,殿下觉得如今还能像当年那样随心所欲来去自如、将他耍的团团转吗?”

齐无暇,统领四十万骁骑军的北齐骁南王齐无暇。

雄韬伟略、智勇双全、尤擅兵谋,无疑是齐无昭上位最大的助力。

且不说齐无暇,就连目前赢面较小的二皇子齐无煦和长陵王齐铭,都不是能够随意小觑的泛泛之辈。

身为南秦靖阳王的他,又能如何将这水火不容的两人拉到一起、形成齐无昭上位的障碍?!

“事在人为,总有办法能够解决。”

秦君璃的若无其事让身前的男人怒不可遏,一步上前便揪住他的衣领:

“总有办法?!秦君璃,我看你是疯了吧!真有把握你会去无念山?!真有办法你会想着在北上之前去见她最后一面?!”

来人似乎很是生气,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北齐皇帝常年身体欠佳却并不糊涂,如今动了尉迟军,说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无论是齐舜昌想为太子铺路也好,是齐无昭狐假虎威想在上位前铲除异己也好,如今的燕平定然是各方势力角逐厮杀之地。

秦君璃想要这个时候潜进去搅乱一池浑水,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夺食。

在群狼环伺、孤立无援的情势下,一旦出了什么事,就算是梁京的那位摄政王殿下也鞭长莫及,没有任何办法保他全身而退。

说的更残酷一些,若是秦君璃的行迹暴露、被北齐人当场抓获,南秦甚至可能为了维持两国所谓的邦交和平,让他彻底的死在北齐、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个男人却是不顾安危、要去做这等有去无回的傻事,如何不让人怒火中烧、气的险些理智不存?!

可那个被人揪住衣领斥骂的靖阳王殿下却只是垂了眼,不语不动,任由对方发泄怒气。

“燕回,你想多了。”

秦君璃的话音平淡,可说口的名字却让人震惊的恍遭雷击。

燕回,白家白燕回——谁能想得到,这个遮了容貌声疾色厉的家伙,竟然是靖阳王府曾经的燕回燕先生!

燕先生因一个死里逃生的白家遗孤背叛靖阳王府,从此与同甘共苦了八年的旧主分道扬镳,外人皆道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可如今他却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官道上,揪着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衣襟,气急败坏的诘问,但叫人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还有怎样的瓜葛。

“想多了?!呵,秦君璃,你扪心自问,这次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根本就打算这样死在北齐,成全你的一世英名来掩盖崇政帝当年的秽乱荒唐?!!”

砰——

一声巨响。

只见刚才还气势凛然的灰衣男人突然被强劲的力道震飞,直接撞向一旁的枯树。

力道之大,竟是将枯树撞的一阵摇晃,簌簌的直往下掉雪。

在撞击中,灰色的连帽脱落,露出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那张脸半隐在素布之间,眼眶深陷、颧骨凸出,显得苍白而又沧桑。

唯独剩下一双眼,亮的惊人,有种不可直视的坚毅灼热。

燕回受了秦君璃一击,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在地上坐了好一会缓过神。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又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身上的雪,这才抬起眼,直勾勾的看向立在不远处一脸狰狞的男人。

其实秦君璃一出手便后了悔。

九年过去了,他也远离京城的权利中心长达八年之久,早就脱胎换骨、从那个懵懂冲动的少年变成了如今隐忍深沉的靖阳王。

明明早就心如止水,根本不会因为任何别有用心的挑衅而大动肝火,怎的今日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对燕回出了手?!

可与身俱来的骄傲与自负又让他根本拉不下脸,只能握紧拳头、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

树下的燕回起身很慢,慢的足以让秦君璃握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最后在那人嘴角勾起的浅笑中彻底认输,敛了一身的冷肃叹道:

“你是故意的。”

扶着枯树稳住身形的男人却挑了挑眉,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又怎样?”

“呵,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愈发犀利了!这般胆大包天,就不怕我再多用一分力、直接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九年,相依为命的九年,同甘共苦的九年——

相知相交、同生共死,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跨越了利益与血脉,又怎是区区一个白燕行就能撼动得了的?

弄怒潮者必溺毙,戏竿杪者终堕亡。

那个自以为是的白家遗孤恐怕还不知道,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吧!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人生如戏(一)

“那位白家家主还在四处蹦跶,殿下真要在这荒郊野外结果了我,指不定他明天就要投敌叛国、去做那北齐的一等建忠王了呢!”

燕先生的话中多是揶揄,却又透露出许多似是而非的信息,让人云里雾里、不知他是何意。

然而当秦君璃冷冽的视线扫来时,他却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道:“非去不可吗?”

燕回故意引诱秦君璃发泄心中的郁气,待他冷静之后重提“北行”之事,就是想知道这个家伙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而此刻这个男人凝眉抿唇,许久不曾开口,他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天色渐黑,凛冽的寒风卷起树枝上的残雪。

残雪已然变成冰渣,打在脸上,尖锐的叫人睁不开眼。

立在天地之间的男人神色莫名,深深的看了树下的燕先生一眼,最终也是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道:“是,非去不可。”

燕回闻言不再说些什么,眼皮一抬,视线又从远处的那些玄麟卫的身上扫过:“就带这些人?”

这一行估摸三十来人,有好些是熟面孔,显然是玄麟卫中的精锐。

可就算玄麟卫个个身手矫健、以一敌百,此行危险至极,就靠这三十人,能够护他平安归来吗?

“不,玄麟卫身上有标记,不适合跟我北行。”

什么?!!不带玄麟卫?!

秦君璃的话让燕回心中“咯噔”一下,险些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燕回脸色一沉,便咬牙切齿气极而笑道:“不带玄麟卫?呵,你倒真是铁了心去送死!”

“送死?”秦君璃一声轻笑。

飞扬的雪花掠过凝眸乌发,不一会儿便在黑色的薄衫上积了浅浅一层,愈发衬的这个男人身姿挺拔、风华无双,谈笑间仿佛天下尽握:

“我秦君璃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呢,又怎会舍得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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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趁着夜色在陵城郊外策马疾行,马蹄得得、清晰可闻,片刻也不曾停歇。

只是来人前一刻还行色匆匆的赶着路,下一刻却弃了马往林中一钻,瞬间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中,仿佛鬼魅一般,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出现在陵城郊外的当然不是鬼,因为半个时辰之后,这人又现身在十里开外的荒郊野地,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出现在了光滑无物、不可攀登的断崖之下。

这条小道是上下无念山离心苑的捷径,而出现在这条道上的人也不做他想,就是那位下了宗主令、将自己关在离心苑醉生梦死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夜的轻功灵逸飘渺,一个轻跃就攀上了光滑的岩壁。

攀上岩壁后不停顿也不迟疑,直接提气往上,循着烂熟于心的借力点抵达高耸如云的松月台。

而此刻等在松月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从池州怀安带回来的小姑娘南遥。

南遥怀里抱着一身干净的浅白外裳,也不知等了多久,急的都快冒了烟,见一抹暗影忽地从断崖下翻上,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过去。

“快快快!”

一个箭步上来,小姑娘毫无半点矜持自制,二话不说就要扒云夜的衣裳,惹的云夜有些欲哭无泪,只好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幽幽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接过南遥手中的外裳,云夜一眼便扫见了月白中半隐半现的银碧。

她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这件外裳并非自己常用的款式,一来颜色太过明亮,二来衣摆袖口的银碧芙蕖太过妖娆。

之所以还留在离心苑中,不过因为这是上官明修年前置办,而她忙的根本就没有功夫收拾打理罢了。

特意让南遥寻件替换的外裳上来,不曾想小姑娘偏偏拿了这件。

南遥没有注意到云夜脸上的异色,焦急的在一旁催促道:

“他昨天就想上来,被我寻了理由拦了下来。估摸着今天不会罢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您的面,所以宗主大人还是快些把衣裳换了吧。”

明聿让云岩去嘉云城的事情云夜起先并不知情,一得到南遥的消息就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片刻不敢耽搁的赶了回来。

因为她知道,一道“宗主令”能够拦下离宗所有人,却偏偏拦不住这位明修阁主。

上官明修早就背着所有人将嘉云东楼从执玉阁的产业中划分了出去,若不是云夜防了一手,让他根本动不了剩下的那一半,恐怕整个执玉阁都要成为这个男人的囊中之物。

这样的他又怎会在乎一道“宗主令”,又怎会在乎是否被扣上背叛师门的罪名、驱逐出山呢?!

上官明修可以无视“宗主令”径自闯入离心苑,云夜却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的行迹。

以这个男人的本事,一旦被他知晓自己假借“宗主令”的掩护偷偷离开无念山,势必会千方百计的追查自己这五个月的去向。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再一次迁怒于秦君璃?!

经过“朝暮”一事,云夜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再存半分的侥幸之心。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忘掉过去,她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君璃死在别人手上,再一次成为自己心中的遗憾?!

撇开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说,身为靖阳王的那个男人,也绝对是南秦不可失去的存在。

前些日子从北边传来消息,北齐皇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不出半月,隐藏在暗处的波谲云诡便会冲破冰面,给北齐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是北齐国政,于南秦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南秦虽有天险,却新政刚立,无论国力、军力,都远未到能同北齐放手一搏的地步。

若是其他人上台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旦太子齐无昭上台,势必要打破两国维系了三百年的和平安定越界南下。

如今放眼整个南秦,能够统领大军固守边关、抵挡外敌入侵的,除了一个靖阳王也不做他想了吧。

要是上官明修这个时候对秦君璃下手,又会将这个刚刚看到希望的家国推向怎样的苦难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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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人生如戏(二)

一咬牙,顾不得松月台上的寒风凛冽,云夜三两下直接扯下身上的夜行衣扔下松月台,换上了那件从未穿过的新装。

素锦贴身,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但叫人浮想联翩。

不知这藏在素锦之下的玉肌又是何等的凝滑细腻、国色天香。

站在松月台上的女人系好腰带,寒风一过,那衣摆处的银碧芙蕖便泛起浅浅玉光,顺着夜风的吹拂摇曳生姿,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只是再过摇曳生姿、再过流光溢彩又如何,和那潋滟无双的容颜一比,就黯淡芳华,变得平平无奇、了然无趣了。

“给我。”云夜将发髻打散,乌色的秀发便在空气中荡漾而开。

然而南遥在一旁看傻了眼,直到云夜开口,才浑身一凛恍若大梦初醒:“呃,什么?!”

顺手将外裳扯开几分的女人眉头微蹙,转过脸挑着眼角若有所思的瞪了神游的小姑娘一眼。

南遥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连忙将脚边的酒坛子递了过去。

云夜接过酒坛,手指微顿,似乎有些犹豫。

可当她余光一扫,瞥见一人正绕过离心苑、沿着山道匆匆而来时,连忙脸色一沉,揭开酒封就抱着坛子咕嘟嘟的灌了两口。

老酒辛辣,呛的她眼眶微红,立马沁出泪来。

可云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顾不得擦,又将坛子倾斜了几分、洒了大半的酒水在身上地上,让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郁的酒味。

最后四处环视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破绽后踉跄着退了几步,竟是赶在来人快要踏上松月台时,“哐当”一声将陶制的坛子砸在南遥脚下,恍若醉酒般高声斥道:

“滚,都给我滚!谁让你来的!”

南遥也是个小机灵鬼,见她这副作态,自然知道上官明修已然上了松月台。

也不知怎的就红了眼,一副焦急的模样,作势要去搀扶脚步踉跄的宗主大人。

“宗……宗主,您别…别喝了,我扶您下去休息吧!”

一丈远处的女人开始不为所动,一边晃荡一边上下扫视了南遥好几遍。

就在南遥心中打鼓,以为那位宗主大人演不下去的时候,云夜忽的脚下生风、直接扑了过来,揪着南遥的衣领便将人拉到眼前冷笑道:

“别…别喝?小…小丫头片子,你…你以为你是谁,凭…凭什么管…管我?!”

南遥被云夜揪着衣领往上一拎,便直接脚尖离了地。

衣领勒的她喘不过气,只能脸色绯红,一边挣扎一边开口,试图叫醒这个“醉酒”的女人:

“宗……宗主……我是南…南遥啊……”

云夜身上的气势太过骇人,就算知道她是在做戏,专门演给那个叫做上官明修的男人看,南遥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内心深处泛上的恐惧让她身临其境,用不着酝酿便蓄了泪,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要掉不掉的,好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

喝醉了酒的云夜险些将南遥勒死,所幸最后一刻松了手。

然而她却接着反手一推,没轻没重的直接将人推的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云夜脚步虚浮,根本站不稳身体,将南遥推开后又无知无觉的踉跄着往后退。

一边退着一边念念有词,仿佛被那些悲伤的过往包围萦绕,让松月台边的男人感同身受,始终迈不出这最后的一步。

“不在了……都不在了,你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呢…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呢…”

“严律哥哥……”

南遥不知她的过去,可一旁的上官明修却是白了脸,感觉天地之间的寒气都涌向脚底,让他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严律?!一个秦君璃就算了,怎么又冒出个严律?

这个严律是谁,他的死为什么会让小夜悲伤成这副模样,连离宗上下也不管不顾了?!

“宗…宗主!小心!!”

忽地一声惊呼,将上官明修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他本能的往前一迈,三两下冲到靠近断崖的女人,将云夜从松月台的边缘一把拽了回来。

“我看你是疯了吧!”

被上官明修这样一拽,云夜根本站不住身,直接扑在了积雪的石台上,任由雪水沁入单薄的素锦,沾上四肢百骸,化作冻彻心扉得痛。

“宗主大人!”

眼见云夜扑倒在地上,南遥从地上一蹦而起,作势要去拉她起来,却被上官明修一个眼神阻止。

只见那个男人沉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的斥道:“你下去。”

南遥有些迟疑,看了看地上的云夜宗主,又看了看面色不悦的明修阁主,似乎很是为难。

却在上官明修一个冰冷的眼神扫来时,浑身一震,逃难般的下了松月台,躲回了离心苑。

南遥一离开,松月台上便只剩下上官明修与云夜两人。

云夜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连一袖银碧的芙蕖也像感知到什么似的,默默的敛了玉光,变成毫不起眼的一片暗景。

上官明修一上来便见这女人要死不活的险些坠下断崖,气的七窍生烟、理智不存,恨不得将她抓过来按在水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却在看见那一身的银碧素锦时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生生将满心的怒气压了下去,变成嘴边无奈的叹息:

“小夜,地上凉,起来。”

上官明修蹲下身,放缓了语气,在云夜的身边唤到。

可一身酒气的女人却像睡过去了般,根本不为所动,任由自己沉浸在醉生梦死的世界中,怎么唤都唤不醒。

惹得上官明修一阵无奈,只得探出手,想要将雪地上的女人拉起。

只是那人根本一副烂泥状,拖的上官明修也一个重心不稳,向后跌坐在地上。

上官明修不会武,可落地的那一瞬间还是本能的护住心爱的女人,纵使被冰冷的石台撞的生疼,也紧紧的将云夜护在怀中,不让她再次受到伤害。

“唉,你倒是会给我出难题。”

男人坐起身,幽幽叹了一口气,任由一身酒气的女人倒在自己的胸口,醉的无知无觉。

他的眼中闪过世界上最无奈的笑,因为他知道,但凡这女人有一丝的清明,怕是不会任由自己这般亲近她的吧……

第五百九十四章 人生如戏(三)

寒冷的山风带来夜雪。

夜雪洁白无暇、絮絮而下,不一会儿就在松月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上官明修身着黑色的暗纹锦衣,就这样抱着一身酒气的女人坐在地上不起身。

他的视线虚无而又飘渺,穿过晶莹飞扬的落雪,落在远处朦胧的虚空,也不知他看的是雪,还是夜。

“难得与你独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是收回视线,垂了垂眼。

见怀中那人的乌发沾雪,便耐心的一点一点的替她拂去。仿佛那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宝物,根本容不得沾上一点的尘埃、受到一丝的伤害。

上官明修的手指从青丝上缓缓滑下,沿着女人的眉心、长睫、俏鼻,一路落在嫣红沁凉的薄唇之上。

湿濡的气息规律而又平缓,带着酒的浓郁、雪的清浅,就这样沾上指尖,化做萦绕心间的柔软。

然而心底的欲望却泛滥而起,转瞬便将人淹没,让上官明修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咬着唇,收回手指,将指尖掐入掌心。

直到空气泛起淡淡的血腥味,风雪中的男人才堪堪压下那种恶魔般的欲望。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这个女人的爱、这个女人的眷恋、这个女人的一切,唯独不是她的恨。

这是要与他一起回归北溟阴山、延续女族血脉的女人啊,他们之间该是圣洁而又美好的,又怎么能有恨呢?

上官明修隐忍着、克制着,揽在云夜腰间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

只是似乎用力太猛,惹的醉酒的女人皱了皱眉,一声嘤咛,睁开迷茫的双眼。

云夜不知身在何处,摇摇晃晃的坐起身,毫无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摸禁锢自己的那人。

可她醉的太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碰着对方的脸,让上官明修的眼中腾起一片不可直视的灼热。

“小夜?”

“严律……哥哥?”

云夜的眼神没有焦距,明明落在上官明修的身上,却又似穿过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针扎般的两个字让上官明修一震,恍若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严律,又是严律!!

这个严律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什么非要挡在他和小夜之间这般阴魂不散呢?!

男人浑身僵硬,明明怒不可遏,却冷的像是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覆雪。

可一身酒气的女人却无知无觉,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般,直接扑在他的怀中,抱着他不松手:

“严律哥哥……不要扔下我,再也不要扔下阿瞳了……”

“严律哥哥……阿瞳随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严律哥哥……带我走吧……”

“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

走吧……

狂风骤至,毫不留情的卷起石台上的积雪,在视线可及处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屏障。

风雪终有停下的那一天,可激起波澜的心呢,又是否能够回到最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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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阁主下山了。”

南遥趴在床边,见云夜躺在床榻上直勾勾的盯着床幔不言不语,撇着嘴,幽幽说道。

然而话音落地,那位宗主大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小姑娘便好奇的抬起眼,顺着云夜的视线朝床幔上看了看,想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

可床幔干净素雅,并未长出花儿,安静的如同往日那般。

南遥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愈发的不安起来。

“明修阁主只是将您抱了回来,是南遥替您换的衣服,他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天色将明,屋内出奇的安静,小丫头一人坐在床边絮絮叨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沉闷感,让自己好受一些。

“不过宗主您说,明修阁主大老远从嘉云城赶回来,就是看您醉酒的吗?害的南遥以为他要对宗主大人不利,担心了好几天呢!”

云夜又不是真的醉的不省人事,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之所以盯着床幔发了一整夜的呆,不过是在心中盘算上官明修与姒族的事情。

五个月前,离宗弟子传来消息,说乔星绕道胶北,在天枢城停留了几日后又经过嘉云去了北齐。

虽然乔星行迹怪异,让跟着他的离宗弟子摸不着头脑,但其中的弯弯绕绕云夜却是再清楚不过。

天枢是什么地方!

在外人的眼中天枢或许只是一座位置偏僻的小城,可在姒族人的眼中,那是安平、是女族最后的避难之地。

乔星绕道天枢的目的不言而喻,无外乎去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目中无人、专断独权的长老风羽,另外一个便是无甚大权、却被他唤作少主的上官明修!

其实乔星在天枢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和观真跟上浮音楼,暗地里对高懿、月卿下手。

风羽向来自视甚高、我行我素,她祸水东引暴露高氏一脉在先,不顾他人意愿强行调走观真在后,每一件事情都做的不循常理、漏洞百出。

加上后来在朱亭渡下令屠杀逃亡的高氏后人,就更让人怀疑观真在浮音楼的所作所为,是遵了这位天碧长老之令了。

只是观真死在了浮音楼,让一切死无对证。

不管乔星绕道天枢城是为了什么,所有的疑点都会聚焦在风羽的头上。

因为观真和乔星都是那位上官公子身边之人,试问谁会平白无故的怀疑上官明修,怀疑是他刻意安排两人暗杀高懿、从而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呢?!

三个月前云夜接到平阳嬷嬷的来信,以仪德皆失、残害同族为由,请求罢免天碧风羽的长老之位。

朱亭渡屠杀高氏后人一案罪证齐全,加上风羽当着戒慎堂姑姑的面亲口认罪,让云夜在这件事中相当被动,就算有心保她,也无网开一面的理由与借口。

解决掉了风羽,再笼络望真和陌行,恐怕此时整个安平,都是那个男人说了算吧……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设这个局,甚至不惜将姝姨和上官家拖下水,上官明修,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五百九十五章 物归原主(一)

今年的大雪来的有些早,不若往年那般浅尝辄止、下下停停。

待天色微亮时,飞雪已然大如鹅毛,将一山的幽翠浓碧都掩盖在银白之下,带来一种满目苍素、人生荒芜的错觉。

因了一道“宗主令”,离心苑人声不闻、一派冷寂,却有薄衫素服的弟子从半山的方向匆匆而来、一路小跑着上了通往离心苑的石阶。

来人面有急色,似乎有什么事,但显然又对这位性情大变的宗主大人甚是忌惮,气喘吁吁的爬上石阶后也不叩门,只是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唤到:

“南遥姑娘!南遥姑娘!!”

南遥一夜未睡,自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以为是上官明修去而复返,便冷着脸磨蹭到院中,隔着门,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宗主大人刚刚睡下,有什么事等雪停了再说吧!”

此时站在离心苑外的是值守山门的执律阁弟子,还没开口便被南遥堵了话,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一怔。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眉心一蹙,心中甚是不解:

云夜宗主睡不睡……难道还和这雪有关系?!敢情大雪一停,宗主她老人家就能醒了?!!

“南瑶姑娘,着实不是弟子想要打扰宗主休息,只是山下来了人,想要见宗主一面,对方……”

“宗主大人先前说了,无念山闭门谢客,你们怎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往山上放?”

不待来人将话说完,南遥便脸色一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云夜宗主用一道“宗主令”封了离心苑,可这半年来她待在离心苑的次数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若不是这次明聿阁主惊动了远在嘉云城的上官明修,宗主她老人家也不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无念山,费尽心机在松月台演了一场沉沦的戏码。

“幽避离心苑、不问外事”是假象,无人知道这位宗主大人其实早就不在山上,也无人知道她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可南遥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变化。

不若幽州归来时的冷厉骇人,却愈发深沉内敛,仿佛南家那些窖藏已久的醇酿,经历了时间的沉淀,香醇中透出沧桑。

南遥不知道云夜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但她却知道,为了权、为了利,为了所谓的希望,曾经那些默默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一步一步走远。

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寒风凛冽的地方,不遗余力的努力着——努力让那些她在意的、深爱的、用了生命去守护的人们,都能幸福而又安定的活下去……

如今云非师父不在了,能够完成他的遗愿、代替他全心全意守在云夜宗主身边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南遥姑娘,山下那人是……”

“不见不见,宗主说了什么人都不见!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你都让他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功夫了!”

来人还想说些什么,南遥却根本不给机会,直接撂下一句话便吧嗒着鞋走了远。

独留门外的离宗弟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皱着眉看了眼大门紧闭的离心苑,又看了眼越下越大的山雪,这才匆匆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石阶,朝执律阁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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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漫漫,让世界荒芜的只剩一个颜色。

此时等在山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绕道桐州、费了许多功夫才出现在无念山的靖阳王秦君璃。

秦君璃披着黑色的大氅,看着山巅处的一片白茫,神色肃穆。

大氅上已经积了一层厚雪,在银白中不甚醒目。

也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才让墨色隐入素白,变成这山峦间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你说明明两个时辰前就到了,殿下他为何要等天亮才着人去通报?”

玄麟卫的三十人都被留在了陵城,眼下跟在那位殿下身边的只有雷鸣与前洲。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就算自家殿下等上一天一夜前洲也不会有半分意见,可雷鸣却提心吊胆了一路,生怕暴露了行迹,引来有心人的窥探和暗杀。

“怕她担心。”

前洲性子冷、向来不爱说话,雷鸣根本就没指望能够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谁知这人却是冷不丁的开了口,让雷鸣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扭过头,仿佛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那位雾影无痕剑的传人,而是什么妖魔鬼怪。

“此去北齐,生死难测。殿下怕再也回不来,才刻意绕了路,想在北上之前来一趟无念山。”

前洲抱着剑,靠在树上,看着立在风雪之中的靖阳王,神色莫名,让雷鸣也心有戚戚,不自觉的皱了眉。

“可若夜半登门,又显得太过急切鲁莽。以那位的心智,十有八九会猜出殿下此去何处,若还有心有情,定会挂念担心。殿下想见她一面,却又不愿她担心,才在此处等至天亮。”

前洲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纵使话音平淡无波,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还是让雷鸣心中一震,忽的茅塞顿开,体会到这个男人的用心良苦。

若还有心有情——

从川中回到无念山后,那位宗主大人便同自家主子彻底断了来往。

莫说这半年来避居无念山不问世事,就连当初殿下中毒昏迷,她都能狠下心来不闻不问、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这样的她,又谈何“有心有情”呢?!

虽然那件事后,靖阳王殿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喝药喝药、该打仗打仗,可雷鸣知道,他的心却从此少了一块。

丢掉的那块随着一个叫做云夜的女人回到了离宗,埋葬在了这片外人难以踏足的无念之山上!

此去北齐,生死难测。

或许真像前洲说的那样,这次会是一辈子的生离死别、天人永隔。

若是能够再见一面,等到那天来临时,两人之间的遗憾会少一些吧……

第五百九十六章 物归原主(二)

漆黑厚重的山门“吱呀”一声打开,让各有所思的三人皆是一凛,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从门内迈出的那一人。

来人四十多岁,身形笔挺却不苟言笑,正是两年前与秦君璃有着一面之缘的离宗执律阁阁主明聿。

明聿走到靖阳王殿下的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两年未见,殿下别来无恙?”

两年前的执律阁阁主沉毅严苛、不循私情,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而今站在眼前的男人衣带空阔、白发纵生,虽然还是那般不卑不亢,却再无当年的威严冷厉,但叫秦君璃心中浮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两年时间,就能让人的变化如此之大吗?

“本王甚好。当年与明炽宗主松月观雪、一见如故,仿佛就在昨日,不曾想短短两年便物是人非,只剩你我二人。”

秦君璃垂了垂眼,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甚至当他抬起眼时,黑沉的眼底也只有一片唏嘘感叹,让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明聿心底微皱,不知这位殿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只好顺着他的话道:

“先人已逝,离宗也有自己的机缘。现任宗主云夜行事有度、聪慧果敢,也是不遑多让的大才。”

明聿提到了云夜,秦君璃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不再那样阴郁紧绷,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压抑感。

只见风雪中的男人勾了嘴角幽幽一笑,坦荡而又自然的道:

“云夜宗主风华天成,自是无双之才。蜀州匆别、六月有余,不知本王今日是否有幸当面一见,聊叙旧情?”

刚寒暄了两句这位殿下便迫不及待的直奔主题,让来之前想了许多说辞的明聿面色一僵,忽的不知道该如何同他开口。

秦君璃是秦氏后人、是素玉之主,按道理也是百年离宗立誓效忠的主人。

莫说不远万里亲自跑来求见,就是他勒令云夜宗主进京拜见,明聿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和阻拦。

只是如今那位宗主大人幽居离心苑、根本不见人,他又该如何婉拒这位殿下呢?

“殿下身份尊贵,明聿断无将您拒之门外的道理。”

明聿顿了顿,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

“只是云夜宗主半年前就发了话,我离宗自此封闭山门、不再过问世事,违令者除名除籍、永不为用,若殿下今日只为叙旧,还是……”

秦君璃料到云夜不会轻易见自己,却没想到她在半年前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闭门谢客、不问世事——这半年你就一个人呆在离心苑中,想着他……又恨着我的吗?

阿夜,半年了,我等了你半年。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呢,为什么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你当真就不愿意再见我了吗?

“她可知是本王亲自求见?”

飞雪絮絮扬扬,站在风雪中的男人心沉到底,偏又不甘心,将指尖掐入掌心,再一次同明聿确认道。

“刚才弟子特意上了一趟离心苑,南遥姑娘说了,宗主谁都不见。”

见明聿阁主的视线扫来,云鸣心中一震,连忙垂下头。

他不敢告诉自家阁主,南遥姑娘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将他打发了走,只得这样模棱两可的说道。

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秦君璃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悲伤哀戚,仿佛连瞳眸深处也开始下起了雪,变成一片没有边际的白。

“本王知道了。”

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风雪中的男人不再强求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暗纹的荷包,交到明聿手中,神色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做叨扰了,这样东西还请明聿阁主代为转交。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不会坏了她定下的规矩。”

明聿心怀歉意,愈发不敢直视那位殿下的眼,接过荷包便深深的做了一礼:

“还请殿下放心,明聿定是亲自送到云夜宗主的手上。”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那位身份显赫的靖阳王殿下早已毅然决然的策马离去。

只留下看不清的背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之中。

雪映来去路,霜泯爱恨心。

当遗憾注定成为遗憾,又有谁能记得曾经的初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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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着明聿阁主送来的,说是物归原主。”

见云夜垂着眼伸出手指,从荷包的暗纹上缓缓抚过,明明一言不发,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南遥突然有些心慌。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云鸣来报的时候她以为是明修阁主去而复返,连话都不让对方说完便自作主张将人拒之门外。

谁能想得到,这个时候出现在无念山的,会是那位靖阳王殿下呢?

浮音楼中发生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听最后赶去的云冬几人所说,好似是那位殿下亲手杀了对宗主极其重要的一个人,才惹得二人反目成仇、不再来往。

但她看得清楚明白,如果真像云冬他们所说的“反目成仇”,宗主又怎会为了那位殿下特地背着所有人跑回玉西呢?!

那位殿下中了毒,她便以血入药保他安平;有人怀疑是她身边之人下的手,她便不眠不休追查寻迹。

若说这样的云夜宗主心中全是“恨”,那人世间所有的“爱”怕是都荡然无存了吧……

看着这样沉默压抑的云夜,南遥实在憋屈的厉害,眼中不由自主的蓄了泪,作势便要往地上跪:“宗主您别这样,是南遥错了,南遥不该随便将人拦下的。”

云夜见状眉头一皱,猛地一挥袖,强大的气劲便带的南遥向后一倒,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南家大小姐,上哪儿学的坏毛病,动不动就要下跪?”

说完云夜便顾不得一旁兀自抹泪的南遥,直接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块玉,一封信。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等我回来”,可玉却莹白温润、入手自暖。

素玉!竟然是素玉!!

不是自己身上那块代表着离宗宗主身份的白玉,而是当年秦无念真真正正留给秦氏后人的素玉!!

竟然在这个时候将素玉送还给了离宗,秦君璃啊秦君璃,你到底要去哪里、又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严防死守

我竟然双更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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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念山那边来了消息,靖阳王秦君璃到了陵城。”

上官明修刚离开不过半日,甚至还未回到嘉云城,便有一道消息追着从无念山递来,让这位执玉阁的阁主眉头紧蹙,手指不由的一紧,在窗棱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您前脚刚走,人就到了。”

自家主子身上的气息太过阴沉,让站在门口的乔月不敢抬眼,只能低着头一字一句如实道。

靖阳王秦君璃今非昔比,已经不再是九年前那个无权无势、母族尽灭的秦四皇子了。

虽然年初那场席卷梁京的动乱中他莫名其妙收了手,错失了至上的权利之位,但毕竟手握西南大营四十万的青威军兵权,是目前唯一一位能够与摄政王秦君逸一较高下的秦氏亲王。

且不说秦君璃与秦君逸兄弟俩是否真的暗中联手打压佟魏两族、借机铲除异己,光是开春以来支持设立提督少卿、重建三军军制,秦君璃就树立无数、成为了许多顽固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加上目前南秦北齐关系微妙,战事一触即发,他竟然会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时候擅自离开青威军的防地、只带三十人出现在胶州境内,也不怕朝臣诟病、政敌暗杀,让他一不小心死在这异地他乡?!

“确定是上的无念山,没有去其他地方?”

一身黑素的男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一圈,许久之后才在乔月身前站定,蹙着眉问道。

着实不能怪上官明修疑神疑鬼,只是秦君璃的心思太过深沉,总让他觉得这家伙冒那么大的风险出现在陵城,不单单是为了见云夜一面。

浮音楼一战后两人分道扬镳,一人固守西南腾平,一人幽居无念山离心苑,莫说见面了,就连书信都不曾有过一封。

因为横在他二人之间的不仅仅是死去的“严律”,更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这个心结源自那个男人放不下的骄傲与自负。

或许正是由于云夜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出了手、伤了他身为“素玉之主”和秦氏亲王的自尊,所以他才根本不屑开口解释,亦不愿主动拉下脸来同自己心爱的女人好好谈一谈。

如果秦君璃想解开这个结,早在半年前就该找上门,而不是在这时候背着所有人跑到陵城,表现他的“诚心”与“诚意”。

所以定然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或者是忽略了的。

只是这次竟然连执书阁也没有得到半分消息,中间被自己忽略遗漏的,又会是什么呢?

乔诸见自家主子移步桌案,会意的转过身,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胶州的地势图,“哗啦”一声平铺在宽大的桌案上。

图上勾了各色的线条、做了各式的标记,旁人可能看不懂,可上官明修却是最熟悉不过。

这是六年前他同小夜走遍胶西、花了整整一月时间才绘制而出的地势图。

那时云夜刚刚接手执书阁没多久,便以云辈弟子的身份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

不仅打破传统、另辟蹊径,一点一点把没落无用的藏书阁改建成了消息灵通、耳聪目明的执书之阁,还用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助他“开疆拓土”,将执玉阁的商业版图一拓再拓,变成如今南秦经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上官明修心中知道,虽然他是执玉阁明面上的阁主,可这么多年来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担起阁主重任的,却是曾经那个站在松月台上,手握无妄剑、耀眼的让人不可直视的离宗宗主——云夜!

有着一脉相传的血缘、有着长达九年的情谊,甚至有着“带领姒族万人重回族地”的共同愿景,上官明修以为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的会是自己、会一直是自己,谁知半路却杀出个素玉之主秦君璃。

让云夜不顾自己姒族族女的身份,就这样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身陷险境,甚至动了打开浑天阵、解除婚约的念头。

明明自己才是能够和她繁衍神女血脉、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爱上别人、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呢?!

“云酉说云雪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位殿下刚刚抵达陵城。云鸣的消息也证实他是直接上的无念山,并未先去其他地方。”

乔月大清早便接连得到了两封秘信,一封来自自家公子安插在执书阁的眼线,一封来自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的无念山。

两封秘信同时送抵明修公子身边,说的是同一件事,却不约而同证明了出现在无念山的确实是那位靖阳王殿下。

“他从哪个方向来?”

桌案前的男人蹙眉凝目,手指从那张详尽的地势图上缓缓滑过,忽又想到些什么,头也不抬的问道。

“这个无人得知,玄麟卫行事隐秘,有的时候连云雪那边也探不到半分消息。

只是那位殿下六日前还带领着两万青威精兵在甘绥清边,同青平军悄无声息的做了换防,用一招请君入瓮将两千漠北流寇一网打尽。

而清边的任务完成后,青威军便领了王令悉数回到了西南大营,没人知道那位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青威军,又是如何出现在了胶州的无念山。”

估摸着自家公子要问,乔月来之前刻意去翻了那些关于青威军的消息。

可就算他将那些消息倒背如流,也不能解决上官明修心中的疑惑。

六天!秦君璃竟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整整六天!!

这六天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如何不叫人打心底里觉得奇怪和诡异?!

“乔月你现在带一百人返回陵城,务必给本公子盯死秦君璃,不要让他再有机会接触小夜。”

“是,乔月明白!”

上官明修越想越是后怕,忽地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神色冷厉的吩咐道。

而乔月知道牵涉到了族女,不敢大意,微微一拱手便领命而去。

徒留屋内的乔诸看着陷入沉思的上官明修,心有不解的问道:

“公子为什么不用‘朝暮’?朝暮的药性已经激发了三次,只要再用一次,那个人便会陷入长时间的沉睡。届时就算他想插足您和族女之间,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朝暮……”

听乔诸提了那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上官明修的眼神忽的变得深邃而又迷茫。

“‘来去者,空不可见,一念虚,万念错。朝云化雨,暮地生歌,汤汤于瞬,是为灭涸。’

乔诸你说,如果本公子真的让秦君璃陷入永远的沉睡,她会不会念他一辈子而恨我一辈子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通陈小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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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越是寒冷,纵使大雪已停、天空澄澈,依旧萧瑟荒芜的让人心底发毛。

跟着秦君璃的玄麟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这些天的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

可毕竟刀尖打滚多年,早早便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一路都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不敢叫人发现半分的行迹。

离开陵城后一路向北,三十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子时前抵达了石原东边的小镇永丰。

永丰人口稀少,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村落加起来才不过二万人。

西接平原、北临天堑,这个座落在南秦北境的小镇本该是兵家必争之地,却因束河河域的变宽,成了攻防速战的鸡肋之地。

所以就算骁骑军在石原对岸虎视眈眈了几十年,依旧没有打扰永丰镇的平静,到处都是一副静谧祥和的模样。

三十人跟着靖阳王入了永丰镇却未停留,趁着夜色穿过空无一人的街巷,直接抵达了五十里外的通陈渡。

通陈渡说是“渡”,其实不过是个仅供三艘小船停泊的码头。

两国关系融洽的时候还偶有船只在此停留补给,可自从四十万的骁骑军驻守茂城、断了两岸往来后,通陈渡便荒废落败了下去。

如今渡口码头和那些野草及腰的河岸连在一起,人迹罕至,哪里还看得出原先的模样!

江风凛冽,如箭如刀,刮在人的脸上像是无数的冰渣迎面扑来。

可当这凛冽的江风吹过通陈渡、带着岸边的枯草芦苇随风乱舞时,却隐隐约约露出了河边的一片暗影。

暗影藏的位置极好,又蒙了厚厚的一层油布,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真切。

就算有人误入也只会认为那是河堤的一部分,根本不会想到这片芦苇丛中还暗藏玄机。

秦君璃带着三十玄麟卫从南面永丰急急而来,一落地二话不说便着人将芦苇丛中的驳船取出,检查完毕后悉数停在通陈渡的码头上。

待驳船一字排开、确认无损后,雷鸣才转身对着身边几人下令道:“留下一人,把马都带回去,其余人上船,我们要在半个时辰内抵达对面的蔡庄。”

“等等。”

三十玄麟卫都下了马,正准备往驳船上迈,那位靖阳王殿下却眉头一皱,冷不丁的出声阻止道。

自从离开陵城后,自家殿下便寡言少语、不怒不笑,忽的出声,让雷鸣浑身一震,连忙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秦君璃此刻正立在江边,任由凛冽的江风吹散他的鬓发,在眉骨脸颊上留下冻彻心扉的冷意。

他并未立刻回答雷鸣的询问,而是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那片空洞虚无的黑暗。

黑暗中是一片荒原,影影憧憧、看不到尽头。

容纳了天地间所有的魑魅魍魉、明争暗斗,又泯灭了人世上所有的忠孝礼义、爱恨情仇。

仿佛是他这二十多年走过的路,充满了欺骗与谎言、权利与欲望,沉重的让人步履维艰。

可明明是那样血腥黑暗的一条路,却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又变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想和她看日升月落,想和她看人世繁华。

想牵着她的手走过每一处山川每一处河海,想一辈子守着她,做一个无业无为、沉湎淫逸的普通人。

可她是云夜,是离宗的宗主云夜,是姒族的族女云夜。

而自己,却是放不下这江山家国、万千百姓的秦氏后人!

黑夜掩藏了所有的利欲熏心,让一切平静的恍若一潭死水。

可再过平静又如何,谁又知道天明时分,那些野心会不会化成破关南下的铁蹄,践踏上这片先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让南秦的百姓困于战火无家可归呢?!

阿夜,你有你必须守护的弟子与族人,而我秦君璃——也有不得不担的重任与期望啊!

此去北地,诸变可生。

但愿我能活着回来,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深吸了一口气,凉风灌入肺腑,退散了所有的迷茫与哀伤,让人瞬间变得清明而又理智。

秦君璃看了看天色,眼中闪过决绝的冷光,沉声令道:“玄麟卫的任务到此为止,雷鸣你等会儿带着所有人原路返回,从桐州、池州回西南大营。”

什么?!!

秦君璃的一句话直接让雷鸣急的跳了脚,不待自家主子话音落地便拒绝道:

“不可!殿下此次深入敌后,处处都是凶险。莫说三十人了,就是带上一百个玄麟精锐都不嫌多,怎可让我等就此止步,眼睁睁的看着您一个人往火坑里跳呢!”

雷鸣又急又气,然而那位靖阳王殿下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目光都未移动半分,让这位跟了他许久的玄麟卫统领甚是害怕,生怕自家主子真的甩下他、就这样带着前洲一个人北上涉险。

于是雷鸣拼命的给站在一旁的靖阳王暗卫使眼色,想让前洲开口,劝劝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爷。

“你别瞪前洲,这次他也留在南秦,同你们一路回去。”

秦君璃见雷鸣的眼睛都快闪抽了筋,淡淡的瞟了他一眼。

仿佛自己说的是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根本经不得他这般大惊小怪。

这下莫说雷鸣了,就是前洲也甚感意外,破天荒的皱了眉头,一副极不赞成的模样。

“殿下是想一个人去北齐?”

“一个人?”谁知站在江边的男人眼皮一抬,看向从南方疾驰而来的十数人,眼中带了自信而又自傲的笑。

只见他嘴角微勾,笑道:

“我的护卫——来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前世今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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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阳王一行离开陵城后便去了石原,同驻守石原的卢征见了一面,不过半日便又南下到了桐州溪竹。乔月估计他们会从新岐进入池州,然后回到青威军的驻地腾平。”

时隔五日,上官明修已经回到了嘉云东楼,正站在窗前听乔诸细细汇报秦君璃的行踪。

正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斜斜的照在他的身上,明明暖若初春,却又冰冻冷冽,有种叫人无所适从的明晃刺眼。

“石原……”

半晌之后,上官明修搁在窗棱上的手指才蓦然一动,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个地名。

乔诸相当了解上官明修,他知道有关云夜族女的事自家公子都会格外上心,所以早早就同乔月确认了靖阳王秦君璃这五日的行踪,微微一点头便甚是肯定的道:

“正是石原。一行人马不停蹄,走了东边的永丰。

乔月怕被发现,不敢跟的太紧,但确定对方只在永丰郊外休息了两个时辰,寅时前便到了石原。”

乔月亲自出马,上官明修自然不担心消息的真实性,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种感觉就像身处浩瀚无边的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却暗藏杀机。

谁也不知海平面下会冒出什么样的怪物,一瞬间将人吞噬殆尽、留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秦君璃这几日的行踪着实太过诡异,堂堂的一军统帅竟然脱离驻地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六天!

六天来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直到云酉云鸣同时送来消息,上官明修才知道这个男人竟是瞒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陵城。

如果秦君璃千方百计隐藏行踪只是为了上无念山见云夜一面,那这般小心翼翼也无可厚非。

毕竟自从摄政王上台靖阳王府便如日中天,不仅接手了昌豫王的四十万青威军,更是在六部占了一席之地,惹的以何佟两家为首的顽固派诸般忌惮。

一旦让人知道他无诏离开驻地,十有八九要招来政敌的刁难诟病。

就算动不了他手中的青威兵权,怎么也要将靖阳王府扒层皮下来,作为对以摄政王为首的革新派的打压警告。

所以不管有没有见到云夜,对秦君璃来说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离开陵城后以最快速度赶回幽州驻地,而不是继续北上,跑到卢征的地盘去招摇晃荡。

上官明修想不通秦君璃石原之行的目的。

若说联络感情的话,犯不着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也犯不着用这样惹人怀疑的方式。

若说共商防务,一个东北一个西南,两军隔了十万八千里,又有什么防务需要这位殿下亲赴石原探讨协商?!

秦君璃啊秦君璃,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上官明修盯着院中明晃晃的冬景,眉头皱成解不开的结,忽然又想到离心苑的那位,拂袖转身,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云夜族女呢,这几日可曾下山?”

“自是不曾,倒是南遥姑娘好像病了,见到人也一副恹恹的样子,提不起精神。”

离心苑的消息一日送来一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乔诸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提了南遥。

上官明修对那个胆敢拦住他、死活不让人进入离心苑的小姑娘印象深刻。

后来下山着人查了查来历,确定真是怀安南家的大小姐,这才放心许多,任由她呆在离心苑照顾云夜。

“那个小丫头护她倒是护的厉害,你寻人送点药材上山去吧,内宗都是一群舞刀弄枪的家伙,没人懂得怜香惜玉,要是那丫头真的病倒了,谁照顾小夜?!”

“是,乔诸记下了。”

乔诸淡淡垂了眼,将上官明修的吩咐一一记在心中。

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听见窗棱上响起了规律的敲击声。

他知道自家公子还有事,便识趣的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一旁。

果不其然,站在窗边的男人沉思了许久之后才又开了口,神色黯然的问道:“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身为上官府的死士,乔诸的身手不若乔星、聪慧不若乔月,这些年却越发得到上官明修的重用,自是有他过人的地方。

沉稳细心算得上一方面,识大体懂进退便又是另外一面。

乔诸自然知道上官明修口中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只是垂着眼,无甚起伏的禀报道:

“那件事过后浮音楼便彻底散了,如今还留在仙鹤峰中的弟子不过一二,都是后来入山的,不太清楚月卿的事情。”

顿了顿,乔诸又继续道:“不过属下派去的人在后山小筑找到一些书信,看起来像是那位浮音楼楼主亲笔所书,算算时间,估摸今日就能送到,待属下收到就……”

“公子,蜀州的人回来了。”

不待乔诸的话音落地,便有灰衣的小厮站在门口隔着雕花木门低声禀报。

惊的窗前那人眉心一跳,不顾身份亲自走到外间一把将门给拉了开来。

“给我!”

来人手上抱着一方梨木匣子,见是东楼楼主亲自站在眼前同他说话,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乔诸一步上前取了匣子喝斥了两句,他才回过神、面色赧然的退出了院外。

乔诸将信匣放在桌案上,对前来添茶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齐齐退出书房关上门,独留上官明修一个人呆在房内、沉浸在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之中……

第六百章 前世今生(二)

小宝贝们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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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阴。

这是我来到浮音楼的第三年。

朝云暮雨、寒来暑往,一切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而距你离开我,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十年来,我整日整夜的想着你。想着再见时你会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我们又会有着怎样的相遇。

可命运之神似乎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十年来我没有你的一丝消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活在这个史书不载的异世之中。

阿瞳,我真的错了。

一辈子太长,而没有你的人生太苦。

如果你也在这里,能不能早一点出现、让我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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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小雨。

阿瞳,十一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你。

如今我困于浮音楼,鲜有机会外出,怕是又要让你多等几年了。

只是恐怕连你也想不到吧,我竟是在楼中遇见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她,呵,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巧合啊!

她有着和你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却唯独不记得我们的过去。

阿瞳,我知道那不是你。

她没有你的犀利明快,没有你的神采飞扬,永远不会在桃花纷飞的季节抱怨风太大、吹乱了发。

亦不会像你小时候那样,拖着我逃课、打架,灼热的像是融化一切的骄阳。

她只会默默的站在我的背后,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我——提醒着你的存在,提醒着我曾经犯过的错。

我的阿瞳,我真的很想你呢……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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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大雪。

阿瞳,十二年了,我依然下不了山。

她今天哭了,哭的很是伤心,因为我想送她离开浮音楼。

她说她不想离开我,可我是为了她好啊,浮音楼这样肮脏污秽的地方,又怎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呆的地方呢?

在她用绝食威胁我的那一刻,我终于从她倔强的眼神中看到了你的影子。

可是阿瞳,我等的是你不是她啊,又如何能够给她要想的安定与幸福?!

阿瞳,我真的好累好累呢……你在哪里,而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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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八,暖阳。

阿瞳,又是一年冬。

月卿的琴艺精进,颇得那个老头子的喜爱,所以我已经能够自由出入仙鹤峰了。

前些日子我偷偷下了趟山,托了人去寻你的消息。

我知道茫茫人海,要找到你是多么希望渺茫的一件事,可我的余生已经别无他求了,只希望你能回到我的身边,让我再见你一面。

如果你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乖乖呆在原地,等我去寻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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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春雨纷纷。

阿瞳,十五年了,依旧没有你的消息。

我在后山种了桃树、建了临水小筑,本来是想留着给你以后住的,可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心软了。

想着去年她为我断了一双腿,从此不良于行,我就愈发觉得愧疚和亏欠,就像看见当年奋不顾身的你一样。

只是现在我已历经沧桑,再也做不到曾经的自私冷漠,我们的小筑就借她住一住可好?

“不归”这个名字我着实不喜欢,不如等你回来,我们重新取一个可好?

阿瞳,你到底在哪里呢……

快回来吧,阿瞳。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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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八,雷雨。

阿瞳,月卿已经囚禁周拂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间我随他去了一趟淮中城,依旧没有你的消息,可我却发现自己愈发控制不住这副身体了。

因为他的意识越来越强大,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就算能用药物暂时将他压制,也并非长久之计。

天医说我的魂魄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强行改命,违背了天道,迟早有一天要遭受天谴。

可魂飞魄散我都不怕,又怕什么天谴呢?

只是十八年——我已经找你找了十八年,距离魂飞魄散的大限也只剩两年了啊!

阿瞳啊阿瞳,你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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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月圆。

阿瞳,这怕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月卿已经突破意识屏障,窥探到我的思想和意识了。

当年是我求了神婆,用三魂六魄换了这异世的二十年,只是二十年将至,我依旧没有你的下落。

你这般不愿见我,是当真不肯原谅我了吗?

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听说姒族的镇魂镜能够召唤魂魄、逆转时空,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玄铁卷和镇魂镜,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阿瞳,我想你想的都快疯了呢,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的身边,再唤我一声“严律哥哥”呢……

……

日暮西斜、无月无星。

寒冷的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屋内,吹的帘幔浮动、纸笔“哗哗”作响,像是心底挣扎着、叫嚣着、千方百计想要摆脱束缚的妖魔一样,在空旷黑暗而又孤寂冷清的屋内肆虐横行。

屋内的男人坐了许久。

不曾说话,也不曾起身,只是握着那些泛了黄的信纸孤零零的坐着,任由天光尽退、夜幕降临,任由冰冷的黑暗将他一点一点吞噬,留下化不开的悲伤与苦涩。

角落的炭火早已熄灭,变成一堆无法复燃的死灰。

可就算烧的再旺、燃的再烈又如何,能够驱退妖魔、温暖凉透的心吗?

北风凛冽,卷起屋外的冰渣夜雪,呼啸着涌入。

吹散了桌案上的信,让那些锥心的墨字混着飞霜满屋飞荡,恍若一道又一道的诛心之咒般,肆意嘲笑着他的可怜可悲与可笑。

严律哥哥——

呵!原来月卿才是你埋在心底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呢……

逆天改命?异世重生??

恐怕就连那个自命不凡的素玉之主也不曾想到,你和月卿之间,还有着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恨与渊源吧。

为你放弃江山又如何,为你屈居人下又如何,到头来,不过与我同病相怜罢了!

什么离宗姒族、什么繁衍生息、什么责任大义,也就是虚无缥缈的又一世,又怎比得过魂飞魄散的“求而不得”呢?

第六百零一章 循迹而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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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雷鸣和玄麟卫们一路上小心再小心,靖阳王现身桐州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收藏本站

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殿下已经随军回到了幽州驻地,没人想到他竟是一转身,又重新出现在了桐池两州交界的新岐。

随着行踪的“暴露”,靖阳王秦君璃的处境愈发凶险。

无诏离军、行踪不明,又只带了区区三十护卫,不过短短半日便遭到了三拨人的试探与暗杀。

离开桐州边境时遇到的是第一拨,对方只有四五人却训练有素,清一色的黑衣蒙面、长剑薄刀。

不似寻常杀手那般一见面就贴上来拼命厮杀,而是浅尝辄止的试探了一番,发现这些玄麟卫防的滴水不漏后便迅速收手回撤,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来宋庄遇上的两人是第二拨,有心试玄麟卫的深浅,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却被前洲一剑一个,直接解决在了荒无人烟的野外。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前洲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尤其又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刺客。

只是这般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就像切西瓜一般的随意,让同行的玄麟卫也感受到了无痕剑的阴厉可怕,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发誓再也不会招惹这位大爷。

两拨人败北,却阻挡不了前赴后继的杀手们。

后来的那些人不信邪,仗着人多势众在新岐郊外三十里的林地里设了伏,想要将这三十玄麟卫悉数歼灭,活捉靖阳王秦君璃。

谁知这些玄麟卫的身手根本超乎他们的想象,就是百人齐攻也依旧突破不了他们的防护圈,反而被人抓住机会反制,杀了个片甲不留、不得不落荒而逃。

半个时辰的激战过后,雷鸣蹲在地上翻看着那些杀手的尸体。

不出意外,从内到外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证明身份的东西,着实让人气恼而又无奈。

“雷统领,离新岐县城只有三十里了,我们要现在入城吗?”

打扫完战场,一名玄麟卫站在雷鸣身后问道。

从永丰通陈渡开始,“靖阳王殿下”便改乘了马车,就算外面杀的昏天暗地也坐定如松,没有任何的声音与指示,一应事务便交给了随行的玄麟卫统领雷鸣。

坐在马车里跟着大家绕了大半个桐州的自然不是真的“靖阳王”,但雷鸣还是装模作样的掀了帘子去请示了一番。

出来后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便对着那人道:“殿下说了,后半夜恐怕还有人来,我们就不要进城了,以免惊吓周围的百姓。”

雷鸣面无表情,说着又扭过头,唤了不远处的另外一人:“老李,你带几个人去探探地形,寻个开阔地,今夜我们在这原地休息,天一亮就迅速穿过新岐城,加快速度赶回腾平。”

“是!”

唤作“老李”的玄麟卫令行即动,带了几人三两下便钻入林中,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去了,独留雷鸣一人皱着眉站在树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木摇晃、枝叶沙沙作响。

一人冷不丁的从树上倒挂而下,看着一脸凝重的雷鸣,一边啃着手中的干粮一边幽幽道:

“这才刚开始,你别这般紧张。”

说话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苏九玄,一开口便叫雷鸣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不悦的瞪了这个尾巴一眼,树下的男人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走开,换了个没人说话的地方。

可雷鸣一动,苏九玄就跟着从树上跳了下来,拢着手,亦步亦趋的贴了上去。

“你说十五日后,他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这才十月,过了池州往南已然没有那么冷,可平日那位不受约束的神医大人却是不停的搓着手,压低了声音在雷鸣身边絮絮念到。

让雷鸣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愈发烦躁不安,抬了脚就朝人狠狠的踹去。

“什么鬼面神医、杏林无双,唬人的吧?!身上竟然只有那么点药,要是殿……他因此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信不信我玄麟卫血洗忘忧谷?!”

此时呆在马车中是假的“靖阳王”,那真的秦君璃自是早就从通陈渡过了束河去了北齐。

当然,秦君璃离开之前也没忘记自己身上那还未清除彻底的“毒”。

本以为苏九玄身上怎么也会带着两三个月的解药,谁知搜遍他的全身上下,也仅找到三颗血丹。

三颗血丹,最多只够二十日。

如果二十日后秦君璃还不从北齐回来,保不齐什么时候便会被人催动体内的“朝暮”之毒,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昏睡。

苏九玄自是想也不想就要阻止,可那个男人却不以为意,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一掌过去将人打昏,自己则跟着一群神神秘秘的家伙兀自过了边境。

一想到这件事雷鸣就气的不打一处来。他是阻止不了自家主子,可也没想到苏九玄口中“不会断”的解药只有区区三颗啊!!

更憋屈的当属苏九玄。

控制朝暮之毒的解药是要用那位族女大人的血来炼制的啊,他怎么可能备上足够的量,来保那只狐狸在北齐呆上三五个月呢?!

甚至就连这三颗血丹,还是那个女人怕自己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来不及赶到,特意放了一次大血才有的。

那次放完血后云夜的脸色白的吓人,仿佛飘荡在人间的游魂、太阳一出便要魂飞魄散,吓得苏九玄给她连灌了三天的补药,这才固了魂、稍稍有了气色。

从此之后便不敢再提“备药”之事,万一真的让云夜就这样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就算解了朝暮之毒,恐怕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吧……

如此珍贵难得的“血丹”,他又上哪儿去找来给秦君璃呢?

纵然事实如此,苏九玄却不敢对雷鸣解释实情,只得摸了摸鼻子一副甚是心虚的样子。

雷鸣自是不傻,见苏九玄不说话,特意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怀疑的道:“你不是没解药了吗,怎的不回忘忧谷炼药去,反而跟着我到处乱跑?”

雷鸣的意有所指让苏九玄的心更虚了几分,背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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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循迹而来(二)

着实不是他想跟着这些人啊!!

只是那位族女大人的行踪太过飘忽不定,唯有五日会出现在秦狐狸身边一次,如果自己这时候离开、错过了她,又上哪儿去弄朝暮的解药呢?

苏九玄目光闪躲、支支吾吾的不肯正面回答,叫雷鸣心中越发起疑,刚想抓了他问出个好歹来,却被探路回来的玄麟卫打断。

“雷哥,东南十里有个荒废的村落,我们查过了,一个人都没有。我已经让人守着了,你看是在那边过夜还是……?”

“就那边吧,我们刚刚大战一场,也需要休息补给,你安排晚上轮班警戒、切记不可大意。”

说到了正事,雷鸣神色一凛,整个人瞬间变的严肃而又认真,事无巨细的吩咐道。

只是待他安排好一切再度转身时,刚刚还亦步亦趋的苏九玄早就脚底抹油跑了个无影无踪,让这位玄麟卫统领眉头一蹙,心底浮起一种诡异的不安。

苏九玄他……莫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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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玄跟着一行人在荒村落了脚,却不敢在雷鸣面前现身,只是一个人躲到了偏僻的角落,摆弄起他的瓶瓶罐罐。

“怎的回事,这次这么晚?”

苏九玄坐在地上,一边念叨一边将六个瓷瓶在地上一字摆开,看了一会儿,又将它们挨个收入袖袋。

可刚收进去没多长时间,又一个一个拿出来、仔仔细细的全部检查一遍后,才塞好塞子再度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这六个瓷瓶中装的是配制解毒血丹的辅料,不过是些寻常可见的药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这些药材一旦加入那个女人的血,就能变成“治固疾、解百毒”的灵丹妙药。

神女之血,是“神隐之力”的由来。经过上千年的以讹传讹、加入了那些根本不能实现的愿望之后,便成了世人竞相追逐索取的“神力”。

能不能“肉白骨,生死人”苏九玄不知道,但只是解一个小小的“朝暮”之毒就险些要了云夜的半条命,这谣传的真实性就可见一斑了。

“姑奶奶啊,你快出现吧,再不来你的男人就危险了啊……”

苏九玄躲在角落里碎碎念着,忽的一阵阴风扫过,惊的他连忙站起身,甚是戒备的四下看了看。

但荒村破败冷清,其他人又护着所谓的“靖阳王殿下”,周围连鬼影都没一个,又哪有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人呢……

“哎……都快出幻觉了呢……”

苏九玄幽幽叹了一口气,兀自嘟囔了两句,刚准备离开,却余光一扫,蓦然瞥见了一道暗影。

暗影藏在墙角,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叫人根本分不清到底哪里是人哪里是影。

可等在此处的男人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是她,是云夜!

一定是她来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是出现了!”

来人一身冷肃,似乎比那无念山的飞雪还要虚无缥缈几分,却让苏九玄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抬脚便朝她的方向迈了过去。

苏九玄一动,那暗影也跟着向后退,忽的全部藏入黑暗,叫人看不出半分的轮廓与行迹。

“怎的绕了这么大一圈?”

黑暗中传来一道女声,低低沉沉、不复清冽,却历久弥新、愈发的深邃空灵。

“他去了北齐,只带了三颗血丹。”苏九玄却顾不得解释那么多,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能够坚持二十天,但四棱岩须在北地多见,怕就怕他不小心……”

“北齐?!!”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女人闻言一惊,浑身上下散发出骇人的冷厉:“你明知道他必须远离四棱岩须,为什么不拦着他?!”

“拦着他?!”苏九玄瞪着黑暗处,一声冷哼:“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凡是他想做的事情,连雷鸣前洲都阻止不了,又岂是我想拦就拦的住的?!”

鬼知道那天在通陈渡他经历了什么,不仅被那男人一掌劈昏,还让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搜了个遍,就为了他身上的三颗解毒血丹。

秦君璃……这是铁了心要去北齐啊!

说也不能说、打又打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拦下一个一意孤行的男人呢?!

黑暗中的女人许久未曾出声,苏九玄也不离开,两人之间便只剩下呼啸凛冽的寒风,吹的人身心俱凉。

“那……”

最后还是苏九玄忍不住,稍稍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谁知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黑暗中便伸出一只纤细冰冷的手,拎着他的衣襟就用力往前一拽。

“喂喂喂,说好了不动手的啊!你要做什么?!”

苏九玄的轻功虽然不错,可警觉性确实太低,被云夜这样一拽,趔趄着往前跨了一步,却阴差阳错、堪堪避开了身后袭来的剑气。

“有朋自远方来,苏大神医挺是高兴。”

来人似乎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一击之后便收了剑,站在两丈远处目光冷漠的看着苏九玄。

只是那样的目光太过冰冷,仿佛看着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不能说话、没有意识的死物。

前洲——出剑的是靖阳王的暗卫前洲,可站在他身边的,却是一脸阴郁、恨不得冲上来将人撕成两半的雷鸣!!

雷鸣咬牙切齿、紧紧的握着腰间的佩剑,眼中闪过灼灼的愤怒!

他这辈子一共有两次控制不住理智想要杀人。

一次是燕先生背叛靖阳王府投靠白家旧人,一夜之间带走了燕雀楼和所有的墨卫,险些将那位殿下置于险地。

只是那次他被支出了京城,得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时已是十日之后,不然定是不会让白燕回那么容易离开。

而第二次便是今日。

鬼面神医苏九玄同靖阳王殿下自幼相识,两人认识的时间甚至比玄麟卫跟着那位的时间都要长,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个家伙与外人勾结,企图泄露殿下行踪。

如今殿下潜入北齐、生死不知,身为玄麟卫的他又怎能让这两人轻易离开,给那人带去致命的威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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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血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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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玄,殿下从未将你当过外人,你这般作为,也太叫人寒心了吧!”

雷鸣站在两丈远处声疾色厉、一副想要将人拆吞入腹的模样,让苏九玄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靖阳王”现身新岐的消息一出,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

试探的、暗杀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注定要在将这池州北地的小城闹个人仰马翻。

秦君璃既然留了前洲雷鸣在南秦给他打掩护,那这两人定然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冒名顶替的“靖阳王”身上,以免被人发现端倪、猜出那位殿下的行踪。

可前洲与雷鸣却放着自家“主子”不管、愣是躲在暗处等了他大半夜,就为了抓一个现行,让苏九玄一时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大哭的好。

苏九玄身正不怕影子歪,就算当初瞒下“朝暮”一事也是为了秦君璃好,自是不怕别人问罪。

只是自己提心吊胆了大半年,到头却被这位玄麟卫统领当作“别有用心之徒”来喝斥教训,心中难免不快,瞬间腾起一片无名火,往前踏了一步,脸色阴沉的反诘道:

“你不好好守着‘你家主子’,跑到这里作甚?”

一挡一斥,看似自然而然,却正好将雷鸣与前洲的视线遮了个严实。落在那两人的眼中便是对背后那人的掩饰与维护。

“苏神医这话就奇怪了,四下警戒,本就是我玄麟卫该做的事。再说若是不来,又如何认识新‘朋友’?”

雷鸣紧了紧手中的剑,抬起眼,视线扫向不可视物的黑暗。

一双眼如火如炬、亮的惊人,似要穿透着所有的黑暗与伪装,看清这些反复小人的嘴脸。

“相逢即是缘分,不知背后的这位朋友可否出来一见,让我等一睹阁下风采?”

雷鸣直勾勾的看向那位宗主藏身之地,戏谑的笑道,让苏九玄心中一紧,不由的为云夜捏了一把汗。

云夜不顾众人的猜忌误解、费尽心机隐瞒了大半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秦君璃身上中了无药可解的姒族秘毒,更是不想那个男人知道,他身上的毒需要用姒族族女的血一日一日的养下去。

之所以从不出现在雷鸣前洲等人的眼前,甚至不敢让他们发现半点踪迹,就是因为太了解秦君璃调教出来的这些人。

无论是雷鸣、前洲,还是沉书、沉语,抑或是远在西南大营的庄成、秦凉。

以他们的忠心,若是发现了秘药“朝暮”的存在,怎么可能不让秦君璃知情?

秦君璃如此在乎云夜,一旦知道自己五日一次的解药是要用云夜的血来炼制,又怎会心安理得、毫无芥蒂的继续吃下去呢?!

再加上这背后牵扯到姒族内斗,苏九玄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也不知道“朝暮”是怎么背着一族族女被用到了秦君璃的身上,就更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他解不了“朝暮”,所能做的便是和云夜一起,用最愚蠢又最直接的方式换那人一个安然无恙……

只是维持了半年的“秘密”即将被人撞破,又会给那两人带来怎样未知的命运?!

云夜在前洲开口的那一刻便完全隐了气息、藏入黑暗,苏九玄根本就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里,心一横,便打算死扛到底。

他深深的看了雷鸣一眼,冷哼道:“雷鸣你倒是管的宽,我苏九玄又不是你靖阳王府的人,见了谁、说了什么话还要与你汇报不成?!”

苏九玄暗中与人接触、透露靖阳王殿下的行踪,是雷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就算他看错听错,还有前洲在。

前洲总不会也看错听错,刻意配合自己来诬陷他吧。

可眼前这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雷鸣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大喝一声,直接抽了剑便一冲而上。

“靖阳王府容不得叛徒,就算是忘忧谷的人,我雷鸣也照杀不误!”

见雷鸣提着剑冲上来,苏九玄浑身一震,连忙施展轻功四处躲避。

玄麟卫这些年练的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虽然轻功比不上苏九玄,可毕竟招式气势都更胜一筹,雷鸣三两下便将那位忘忧谷的鬼面神医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占了上风的玄麟卫统领抬剑起势,将手中长剑当作对阵杀敌的大刀,气势汹汹的抬起,作势便要对着苏九玄一劈而下。

只是剑气还未近苏九玄的身,便被黑暗中冲出的一道气劲狠狠弹开。

气劲凌厉、无色无形,却将精钢锻成的长剑从雷鸣手中震飞,直接“铮”的一声插入地面,入土三分。

“好身手!”

雷鸣被气劲震的手腕发麻,知道对方并非先前那等不入流的杀手刺客,一边在脑中搜索着江湖上对的上号的高手,一边蹙眉凝目、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其实云夜并不想动手。

雷鸣前洲两人联手,不被发现全身而退的机会着实太小,按兵不动将事情交给苏九玄去处理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毕竟以苏九玄同秦君璃的关系,就算那两人再怎么猜忌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来一个先斩后奏、真的取了他的性命。

最多也就是揍的那位忘忧谷的苏神医断手断脚、三个月下不了床罢了!

只是如今秦君璃身在北齐又只带了三颗解药,万一真的遇上了四棱岩须、触发了“朝暮”的药性,还得仰仗苏九玄保命呢,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所以她出了手,不管是否泄露身份,是否引起那两人的怀疑。

云夜一动,前洲便化作一道暗影,二话不说的杀了上去。

若说雷鸣使的都是实打实的制敌之术,那前洲使的便是招招致命的绝杀之技。

苏九玄先前并未与前洲交过手,就连今日也是远远的躲在人后,心不在焉的看他杀人。

他不曾想到前洲的剑是那样的快、那样的准,身后那人打出的气劲刚刚掠过自己、撞向雷鸣的剑,刚才还一脸冰霜站在原地男人便已经欺身上前,毫不留情的出了手。

铮——

金属相交的铮鸣,尖锐而又刺耳。

闻到空气中弥漫而起的血腥气,苏九玄顾不得一旁的雷鸣,脸色大变,连忙转身朝身后的黑暗扑了过去。

“住手!前洲你给我住手!!她已经不能再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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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血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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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玄无视前洲手上的无痕剑想到挡在动手的两人之间,可前洲却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忘忧谷就手下留情。

在对方扑过来的那一瞬,他脚尖点地、猛的往后一退,便让想要阻止他的苏九玄扑了个空。

只是所谓的“退”不过是惑敌的假象,还未等苏九玄提起的心放下,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却又一闪一绕,直接冲向藏在黑暗中的那人,将冰冷的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剑刃紧紧的压住喉咙,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似乎只要那人一动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身为离宗宗主,云夜从未被人掣肘到这般地步,不由得一愣,眼中闪过自嘲的笑。

苏九玄一个趔趄之后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的搅局非但没有给云夜带来脱身的机会,反而被前洲利用直接将她挟制在剑下,连忙冲上前一把握住前洲握剑的手,大惊失色的道:

“住手前洲!你不能杀她!!”

握着剑的暗卫不为所动,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黑暗中的那个人,甚至连眼皮都不曾跳动一下,让苏九玄浑身一凛、心沉到底。

认真的——这个执剑的男人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这个在暗中打探他家主子行踪的“不速之客”!

“唉……”

黑暗中忽地传出一道幽幽的叹气声,满是惋惜与无奈。

混着冰冷的夜风拂过人的心弦,勾起绵绵不绝的涟漪与回响。

“前洲的剑还是这般快呢……”

黑暗中传出的声音低沉沧桑,不复半年前的清冽,却像一块巨石撞入前洲的心中,带来久违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是……她?

见前洲制住了来人却迟迟没有动手,雷鸣眉头一皱,连忙从闻讯而来的玄麟卫手中接过风灯,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过来。

为了掩藏一行人的行迹,风灯的光线调的很暗,只能照亮方圆一丈。

然而当若有若无的光撕裂黑暗、缓缓照在那人身上时,雷鸣与前洲皆是抑制不住的一颤,险些松了手中的武器。

站在断壁下的女人黑衣蒙面、一身清冷,与寻常的杀手并无二般,可两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云夜,竟是那个与自家殿下分道扬镳、一直躲在无念山不见外人的离宗宗主……云夜!!

“云…云夜宗主?怎…怎么是你?!!”

雷鸣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三变,看了眼前洲抵在那位宗主大人脖子上的剑,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嘴角,半天之后才蹦出这样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秦君璃不在,这队人马的所有事情都交由他负责,可这所谓的“负责”没让他把剑架在那位宗主大人的脖子上啊!!

要是被自家殿下知道了,可不得活生生的扒下的他一层皮来?!

前洲的脸上倒看不住什么情绪,唯独那双眼亮的惊人。

待云夜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时,他才缓缓垂了眼,不慌不忙的收回手中的窄剑。

前洲的剑一收,苏九玄便一下子冲上前将人推开,神色焦急的在云夜身上上下打量。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不是同你说过不可再轻易与人动手的吗?!”

伤口?裂开?!

苏九玄的话让雷鸣心有不解,蹙着眉,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定在云夜的身上。

连正欲转身离开的前洲也脚步一顿,幽幽转过头来。

也许是几人的视线太过奇怪,终让那个许久未曾出现在人前的女人有些尴尬,微咳了一声回道:“是裂开了,不过没关系,倒省得再划一刀了。你取个瓷瓶来先装着吧。”

再划一刀?先装着?

两人话语行为间透出一种诡异的熟稔与默契,让雷鸣不得不往前迈了一步,一头雾水的问道:“等等,你们到底……”

“你先别说话,待会儿再同你解释。”

苏九玄动作麻利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也不抬头,就这样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让雷鸣瞬间如鲠在喉、有种做了错事的感觉。

可他只是单纯不想自家殿下的行踪暴露啊,好像那个与人“勾结”、擅自泄露殿下行踪的……是他苏九玄才对吧?!

苏九玄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解毒的血丹,哪有功夫照顾雷鸣的心情,待云夜伸出手,便小心翼翼的替她解开裹在手腕的一层厚布。

厚布下是那个只有姒族族女才能戴上的圣物封情丝。

封情丝的图腾古老而又神秘,沾了云夜的血,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红光。

起初苏九玄还很是好奇,偷偷的瞟过好几次,待他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戴到云夜手腕上后便有些发怵,彻底的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本以为这乌金镯只是刀枪不断的死物,谁知它竟是一个活了上万年、与饲主共生共存的怪物,如何不叫人感到惊诧和惊悚?!

“要把封情丝取下来吗?”

云夜见苏九玄的瞳孔一缩,知道这家伙心里有些抵触这个镯子,挑了挑眉问道。

其实制作解毒血丸的神女之血从哪儿取都没有问题,只是云夜觉得小心谨慎一点没有坏处,才让苏九玄从封情丝的针齿上划了第一刀。

一来平日里有个镯子遮掩,不会被人看见伤口,二来封情丝独特的作用也能加快刀口愈合,去除云夜身上被人取血的痕迹。

只是免不得荒废了那个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利器,不能再用气血催动封情丝。

刚才前洲使了杀招,云夜不敢用无妄剑暴露身份,只得用手腕上的乌金镯当了无痕剑必杀的一击。

封情丝卸掉了大部分的剑气,却也震裂了伤口,让云夜的左手差点废掉。

明明伤成这样,可她却是连吭都不吭一声,依旧云淡风轻、恍如无事一般,让苏九玄心中忽地就生了气。

云夜这半年到底做了什么,他最清楚不过。

除了五日出现一次放血入药,剩下的时间她都游走在幽、蜀两地,寻找破解“朝暮”之法。

就算“朝暮”是姒族秘药,又不是她下的,她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明明爱的如此之深,不顾自己的性命用神女之血给秦狐狸做解药,又为什么要隐藏所有的一切,让人误会她的冷心薄情、爱憎不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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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血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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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

苏九玄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可语气甚是不好,让云夜也莫名的挑了挑眉,不知这位忘忧谷的鬼面神医突然生了哪门子的闷气。

“那就有劳苏神医费心了。”

话语间云夜腕间的布条被取下,彻底露出了被血染红的封情丝。

没了布条的束缚,鲜血便顺着封情丝的凹槽汇聚凝结,不一会儿便成了滴,不断的往下坠着。

血滴浓郁而又妖艳,从云夜的手腕坠到地面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却发出清晰可闻的“滴答”声,仿佛滴入沉寂已久的湖面,激起久久不散的涟漪。

“我说雷鸣你能不能把光调亮点!”

苏九玄被浓郁的血腥气一激,又不好指责云夜什么,只好将情绪悉数发泄在雷鸣身上。

雷鸣莫名其妙被人呛了两次,也心有不快。可见两人如此神秘,直觉他们之间藏了什么蹊跷,只得忍了忍,提着风灯又往前凑了凑。

随着雷鸣的动作,几人眼前蓦然一亮。

就见刚才抱怨的男人迅速将瓷瓶凑近下落的血滴,接着伸手在云夜手臂上一按,滴滴答答的声响便连成一片,汇聚成一道暗红色的血线,不一会儿便将瓷瓶装了满。

瓷瓶装满,苏九玄便收了手。

雷鸣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便将风灯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谁知刚准备开口,就被苏九玄狠狠的一瞪:

“别动!还没完!”

身为忘忧谷谷主的嫡传弟子,苏九玄的脾气着实古怪,若不是看在那位宗主大人的面子上,雷鸣早就扔了手中的家伙,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感觉一道清冽的视线幽幽扫来,雷鸣这才深吸了两口气,咬着牙忍下了动手的冲动。

天气寒凉,那人又失了血,体温很快便会下降,苏九玄不得不加快速度,继续掏出两个空瓷瓶,取了整整三瓶药血。

刚将三个被血温热的瓷瓶收入怀中,又听头顶那人道:“没有备用的了,你不多留些?”

备用……

是啊,备用的三颗血丹都被秦君璃那家伙搜刮走了,万一以后再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苏九玄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瞟了云夜一眼。

只是那个女人的脸被面巾遮了大半,让这位出身忘忧谷的鬼面神医看不出她的面色,亦不知道她是否又能坚持的住。

万一再像上次那样去掉半条命,他不得被孤身北上的那个男人千刀万剐、放到油锅里去炸?

“你坚持得住?”

虽然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可苏九玄还是自欺欺人的开了口。

“无妨。”

果不其然,倚着矮墙的女人神色淡淡的扔出两个字便示意苏九玄继续,惹得旁观的雷鸣与前洲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脸上看见了难以言喻的凝重。

苏九玄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便结束了这五日一次的例行之事。

将瓷瓶一一收入怀中后,也不知倒了什么药水在云夜的腕间,刚才还直往外涌的鲜血瞬间止住。

待他简单清理了一番,又寻了干净厚布将那方乌金的镯子掩住时,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消失无踪,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上次的生血散可还有?”苏九玄皱着眉问道。

“还有,早晚一次,神医的医嘱可不敢忘。”

云夜摸了摸手腕,瞟了蹙眉的苏九玄一眼,话音中带了淡淡戏谑的笑意,让苏九玄脸色一沉,捧着怀中的几个药瓶子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徒留雷鸣看了看抱剑倚墙的前洲,又看了眼淡漠冷肃的云夜,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身为忘忧谷布衣先生的嫡传弟子、被誉为“起死回生”的神医,苏九玄的性格着实孤僻怪异。

可就算再过孤僻怪异,终究是个大夫。

医者仁心,作为救死扶伤的“医”,无论是自幼相识的靖阳王秦君璃,还是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离宗宗主云夜,都让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来自他解不了的“朝暮”,来自他懂不了的人心。

“忘忧谷的布衣先生与白家关系匪浅,他二人又自幼相识。说起来,苏九玄认识秦君璃的时间比你们二人都要长吧……”

苏九玄一离开,三人之间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云夜忽地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黑暗,让雷鸣一震,不由得蹙了眉,仔细思考着她话中的意思。

常年呆在玄麟卫中打打杀杀,雷鸣性子直,不喜欢弯弯绕绕,略一沉思便咬着牙目光凝重的道:

“殿下此去北齐凶险万分,断不可泄露行踪,就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毫不留情的对他下手。”

坦诚直白、毫无做作,倒是让云夜忽地一愣,瞬间明白自己说了多么画蛇添足的一句话。

是啊!

雷鸣,前洲,苏九玄。

与其说是属下、侍卫、朋友,倒不如说是同生共死的手足。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以那个男人为重,千方百计的保护他、坚定不移的追随他,甚至会在最危险的时候以身挡剑,成为他的盾、他的矛。

苏九玄为了解秦君璃身上的“朝暮”,宁愿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要跟在他的身边;雷鸣前洲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宁可错杀也毫不犹豫的对苏九玄下了手。

她又怎能将这些人同安平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相比,以为所有人都是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想必秦君璃也是看得清楚明白,才安心的留下雷鸣前洲、孤身北上的吧。

只要所谓的“靖阳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幽南驻地,谁又知道那个混水摸鱼潜入燕平的……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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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血药(四)

“云夜宗主怎会出现在这新岐?”

对方不过说了一句话后便又陷入沉默,让雷鸣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打破僵局。

就算浮音楼中这位宗主大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月卿对自家殿下动了手,又二话不说回到无念山、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可这个女人依旧是自家殿下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青威军自关屏山一战后北上清边,一行就是半年。

这半年间,身为一军主帅,靖阳王殿下逐蛮夷、平流寇,以雷厉风行之势还西南边境一个清明太平。

虽然不说、亦不曾表现在面上,甚至一心扑在公务、恍若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脑后,可雷鸣知道,他对无念山的在意、对这个女人的在意,却是从未减少过半分。

只是……

连殿下亲自上山也避而不见的云夜宗主,怎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北齐正值寒冬,大雪封路、舟车难行,他这时候去做什么?”

云夜不答反问,让雷鸣一凛,忽地不知该怎样解释。

去做什么啊……

说殿下他扔下西南大营的四十万青威军不管,不远万里去“游历会友”?

还是说他不顾朝堂上下的诟病,跑到北齐去“赏雪怡情”?

这些“鬼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说服的了那位心智过人的离宗宗主?!

雷鸣很是纠结。

他怕自己说了实情后这位宗主大人也追着自去了北地,但他更怕——更怕云夜知道靖阳王殿下北上的真实目的后,依旧无动于衷的离开,再一次让人感受到她的冷漠与无情……

可不待雷鸣开口,蒙着面巾的女人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语气愈发沉冷:“你和前洲都在这里,那谁同他去的北齐?”

这下莫说雷鸣,连前洲也气息一变,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与冷肃。

北齐正值权利交迭的空当,为了给镇守西北阙谷的青平军再多争取两年时间,靖阳王秦君璃不顾安危潜入燕平,想要阻止齐国太子齐无昭上位无可厚非。

只是谁能猜得到,随他北上的……竟是当年叛离靖阳王府的白家庶子白燕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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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池州新岐的郊外,逗留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去。

雷鸣同前洲不知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是苏九玄小心翼翼的取了云夜的血,不一会儿又送回来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让两人各自起了疑心,直觉这他们二人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多日不见,那个避世无念山的女人愈发清冷淡漠,让雷鸣也不敢多问,只能待她走后,同前洲围堵了做贼心虚的苏九玄,逼他说出个好歹来。

“不是我不说,只是你们家殿下中的毒太过诡异。就算这般,我们配置出来的药也只能保他一时平安,如果不想再被激发‘朝暮’的药性、陷入无尽的昏睡,这药他就必须得日复一日的吃下去。”

今日被雷鸣撞了个正着,苏九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如实相告。只是他刚说了一半,就被怒气冲冲的雷鸣揪住衣领狠狠的摁在墙上。

“这是什么鬼理由?因为你解不了殿下的毒,所以就瞒着他、不告诉他?!”

雷鸣着实没想到那位殿下半年前中的根本就不是出自西蜀的诡毒,而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劳什子“朝暮”!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苏九玄这个家伙,竟然因为自己解不了“朝暮”,就编了一套“诡毒”的谎话,将所有人蒙在鼓里长达半年之久。

如果不是今日被自己撞见,他是不是还要再继续骗下去?

继续给殿下吃来历不明的“解药”,继续做他沽名钓誉的忘忧谷神医?

瞒着秦君璃确实不对,苏九玄也知道,一旦这件事被人知道,恐怕所有人都会怀疑他的用心。

一个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束手无策”的大夫,又有什么理由和借口为自己辩解呢?!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这样的突然。

“告诉他?呵。”苏九玄也不反驳,只是冷哼一声,看向眼前一脸震怒的雷鸣。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身上的毒来自神女之族,就因为他爱上了姒族的族女云夜?告诉他他身上的毒根本无解,只能用云夜的血来续命?还是告诉他一旦他再接近那个女人,那些想要回到族地的姒族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激发朝暮药性,让他永远的陷入昏迷?!”

苏九玄不怒反笑,说出的话像一道道惊雷,震的雷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是啊……

如果知道这一切,知道自己中的是姒族秘药“朝暮”,知道是有人刻意想要分开他们二人,知道自己得靠心爱之人的血续命,殿下他又怎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半年、心甘情愿的服用来之不易的血药呢!

这两人,明明爱的如此深切,为什么就不能顺顺利利的走到最后,偏要经历这些“求而不得”的磨难呢?!

难道这就是秦氏一族所谓的“无化之劫”吗……

雷鸣忽地收了手,一言不发就垂着眼转身离开,让苏九玄有些莫名其妙,在寒冷的夜风中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空气不解的问道:

“他这是怎么了?”

三人寻了偏僻的地方说话,雷鸣一离开,自然只剩苏九玄和前洲二人。

不过苏九玄似乎忘了身边那人是从不多话的前洲,见对方半天没有吱声便皱着眉转过头,看向抱剑倚墙的剑客。

然而前洲的剑已经背到了身后,正用锐利而复杂的视线盯着雷鸣离开的背影。

感受到了苏九玄的凝视,转过脸,薄唇轻动,幽幽吐出几个字:“自求多福吧……”

说着提气一跳,竟是越过矮墙,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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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身不由已

离开新岐后云夜并未立刻返回无念山,而是绕道桐州,从月照去了蜀州北面的康安。

在康安逗留了半日,见了一个故人、取了一些东西,这位离宗宗主才继续北上,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前洲不知道云夜要做些什么,只能毫无目的的跟着她。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离开新岐后会直接北上,不曾想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却是回到了梁京郊外的那座小寺。

调皮捣蛋的玉树如今被困在玉西,寺中只有半聋半哑的老和尚和年幼懵懂的小沙弥。

小沙弥不知道躲到哪儿偷玩,便剩了老和尚一人孤坐在大殿中敲着木鱼,也不知碎碎念的到底是些什么。

殿内的长明灯昏暗而又微弱,拉长了佛像的暗影,让所有的景物仿佛凝滞了一般,变得厚重而又静谧。

一身黑衣的女人在殿门口站了许久,久到落日的余晖掠过瘦弱单薄的脊背隐入无边的黑暗,也未曾移动过半步。

最终还是老和尚停了手中的动作,幽幽叹了气、先一步开了口:“唉,你站了大半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衲欠你的,终究要还。”

老和尚的声音低沉厚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像是撞入人的心里,留下久久不散的余响。

门边的女人见他不再装聋作哑,这才露出久违的笑容,淡淡回到:

“不过是出趟远门,寺里有明障在,师叔祖无需担心。”

“无需担心?!”

背对门口的老和尚闻言一蹦而起,哪里还有先前昏聩欲睡、神志不清的模样。

“上次你诓老衲出了一趟远门,结果呢?结果一回来家里就多了玉树那个混小子!你这个不孝徒孙,这次又要让老衲去哪儿?!我告诉你云夜,这次休想再给我弄个徒弟回来!!”

“师叔祖知道云夜的身份,如今背着那人下山不易,断不可在一地多做停留。”

一身黑衣的女人并不在意老和尚的指责,只是自顾自的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药盒,放在门口地上,继续说道:

“两日前云雪已经动身赶往燕平了,云夜只是希望师叔祖能够去趟北齐,替云夜将这东西送到云雪的手上。”

殿内的老和尚站在佛像前,闻言眯着眼觑了觑地上的东西,不答应也不拒绝,抬头看向半隐在黑暗中的那一人。

“当年老衲就说过,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若你听我一言,早些对他设防,便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夜与老和尚心照不宣,皆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何人,唯独尾随其后的前洲目光一沉,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窄剑。

“师叔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没有后来的‘婚约’之事,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和我相似的血,云夜怎能袖手旁观、任由他死在紫霄山?”

见老和尚提了当年的事,云夜微微一哂,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她入山不过十年,只是离宗云辈学武的弟子,凭借记忆中的片段一点一点寻找着神女之族存在的痕迹,却在嘉云附近的紫霄山遇见了那个带着血玉婚簪的男人。

血玉婚簪一玉双生,相互感知。

只要滴入立约双方的眉间血,再由姒族法力高强的术师封印加持,便成了代表历任族女和未来族夫婚约的信物。

两只血玉簪,一只由平叔保管着,随年幼的小族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一只则留在娶了姜氏长女的上官家,到了上官明修的手中。

上官明修生为男子,就算生母是族女血亲,日后也只能作为姒族的外姓氏族留在玉西。

可如果握着血玉婚簪就不一样了,一旦找到神女一族的族地,他便能以族女“未婚夫”的身份进入北溟阴山,踏入神女之族的权利核心。

“婚约”这件事由上官明修提起,云夜知道血玉婚簪的存在,却从未当作一回事。

毕竟当年立誓的涯漈族女与封印加持的术师都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厮杀中,除了一玉双生的婚簪,还有什么能够证明“婚约”的存在的呢?

何况……

本该属于云夜的那只婚簪,早在十八年前就随着平叔消失无踪。一个连信物都没有的“婚约”,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得了得了,这么多年老衲还不了解你?”

殿中的老和尚挥了挥手,疾步走到殿门前,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盒,复又看向那个女人的眼,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云夜,一个离宗,一个姒族,你将一族一宗的责任大义都背在自己的身上,难道就从未想过,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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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郊小寺,云夜便纵马疾驰、片刻不敢耽搁的直奔无念山。

两个时辰后,行至人迹罕至的深山竹林,她却突然松了缰绳,任由胯下的黑马缓了脚步,放肆而又自在的东窜一下、西窜一下。

竹林萧瑟,被深夜的寒风一吹,便簌簌的往下落着枯黄的叶。

白白似乎知道自家主人心里有事、顾不着管它,便带着马背上的女人去追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兔子。

被黑马这一跑一停的闹得心烦,云夜索性翻身下马,任由它去玩闹,自己则倚着林中的两根墨竹闭目养神。

“一个离宗,一个姒族,你将一宗一族的责任大义都背在自己身上,难道就从未想过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老和尚的话历历在目。

明明是打心底的感叹,却叫云夜一时凝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从未想过自己要的是什么——云非这样说,秦君璃这样说,眼下连避世而居的师叔祖也这样说。

可来到异世的这些年,她真的就从未替自己想过吗?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自己踏入这片异世大陆的原因,她又怎会在意自己神女之后的血脉?

如果不是因为姒族族地中藏着可以逆转时空的镇魂镜,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找到玄铁卷,带领这些散落各地的族人回归族地?

如果不是为了利用离宗的资源找到那些史书不载的女族之秘,她又为何要隐瞒身份接下执书阁阁主之位?

如果啊如果……

如果不是她义无反顾的陷入那个男人的深情,忽视了安平的三系族女、忽视了上官明修的野心,又怎会让秦君璃身中“朝暮”,变得如此命不由己?!

自己要的是什么……

若在那个男人闯入她的生命之前有人这么问,她或许会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可如今,她想要的——

只是自己心爱的那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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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杀意顿起(一)

唰——

破空之声突至,有人带着凛冽的剑气从黑暗中迅速靠近,打断了云夜的浅寐。

倚着墨竹的女人两眼忽睁,不待来人近身,便本能的向后一翻,避开剑气、跳出那人的攻击范围。

来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叫人看不清容貌,一击未中之后也不恋战,在地上一踏便飞身上了高处,与簌簌作响的竹叶融为了一体。

云夜没想到会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人偷袭,眯了眯眼,甚是戒备的看向四周。

那个家伙的气息还在,说明人并未走远。

只是这半年来她隐藏身份昼伏夜出、从未与人有过龃龉,又是什么人刻意埋伏在此地要对她痛下杀手呢?

见那个女人孤零零的站在竹林中央根本没打算亮出兵器,躲在暗处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提了剑又从高处一冲而下,想要逼她动手。

“连剑也不出,你还是这般自负!”

掠过云夜的身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剑客突然压低声音撂下一句话,让四下闪躲的女人眉心一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强烈,纵然不是自己的身边人,应该也是先前交过手的故人。

可对方刻意隐藏了招式,云夜不能确定对方是谁,便只守不攻,生怕被人试探出武功套路、知晓了她离宗宗主的身份。

简简单单的三招过后,来人剑势一收,踏地后跃、不进反退,让云夜心底的怀疑更甚。

这招“落英缤纷”她见人使过,如果没猜错,这个家伙接下来会扔出飞剑用以限制自己的行动吧。

果不其然,云夜心中的念头刚闪过一半,便见闪着寒光的薄剑从那人手中飞出,在空中旋转着朝自己袭来——

飞萧剑,萧白。

果然是他!

云夜心中没好气的一笑,她认识的人中,恐怕也只有萧白那个笨蛋才会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招数吧!

只是这个家伙不好好的做他的江湖剑客,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偷袭自己做什么?!

想着云夜脚尖在地面一扫,激的落叶纷飞而起,在她面前形成一片遮蔽的叶墙。

萧白对自己的旋剑很是自信,旋转而出剑气比平时凌厉了三倍不止,根本不惧这些毫无攻击力的落叶。

然而待旋剑突破竹叶的屏障,攻击到那个女人身前时,刚刚还站在哪里的云夜却是突然消失了踪迹,连气息也完全隐藏了起来,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让萧白心中大震,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该死的女人!”

萧白没有逼那女人现出原形却被人寻了空当逃脱,气的不打一处来,直接抬脚往身边的墨竹上狠狠一踹,震的竹身摇摆、落叶纷飞,好一派潇潇落雨之景。

其实云夜并未走远,只是躲在高处冷眼看着下方的萧白。萧白的出现让她心中浮起一种隐隐的不安。

自己避居离心苑是众人所知之事,这半年间萧白定然也从上官明修口中知道了浮音楼之事的始末,认为自己此刻应该生无可恋的呆在无念山。

可本该呆在离心苑的人,却是躲过了所有的眼线,莫名其妙的下了山、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如何不叫人感到奇怪和惊诧?

虽然一番交手之下自己并未暴露身份,却始终在萧白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要是萧白一时多事,说与嘉云东楼的那个男人知道,岂不是要让自己这半年来费尽心机的遮掩功亏一篑?

但凡上官明修再多想一些,是不是又会怀疑自己下达宗主令、封闭离心苑的目的?!

一旦让他发现自己这半年做的事情,那君璃他……

云夜越想越是惊恐、越想越是难安,竟是杀意顿起,脚下一动便瞬间化作一只利箭飞射而下,直接朝背对自己的萧白冲杀而去。

疾风呼啸、断剑铮鸣。

只听寒风中一声脆响,三段残剑便瞬间在半空中拼成了一把没有剑柄的剑。

剑气凛冽,从半空中横扫而过,惊的萧白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往地上一扑,才堪堪避过了云夜必杀的一击。

可就算他反应再快,依旧被无妄剑的剑气打伤。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意,萧白却顾不得查看,生怕背后那人再补上一剑,连忙往右边一滚,带着一身的残叶退到无妄剑袭击不到的远处。

“云夜!你疯了?!!”

听见无妄剑特有的铮鸣,萧白便确认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只是断没想到她会真的对自己下狠手,连忙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憔悴而又沧桑的脸。

“我是萧白!”

“我知道你是萧白。”

必杀的一击竟然被这个家伙躲了过去,云夜不悦的眯了眯眼,手一挥,召回无妄残剑。

而残剑似乎感受到自家主人身上的冷意,也不入鞘,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呜咽咆哮,彰显出骇然的杀气。

“……”

云夜的面容隐在面巾之后,萧白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感受到了她眼神中透出的一股阴戾,冰冷的像是从地底深处孑孑而来,有种势不可挡的骇人之意。

萧白不知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却知道这个女人此刻是认真的——她是真的想用那把不离身的无妄剑,杀了自己!

男人抿了抿唇,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斟酌了许久,才僵着嘴角开口:“这么久没见,你倒狠心了许多。”

身为离宗的一宗之主,云夜自然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善人。加上这些年总有人明里暗里追查神女一族的踪迹,逼的她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将那些寻到安平的外人处理干净。

只是再怎么无情再怎么冷漠,她对身边之人却是极为呵护在意。

无论是离宗的云非云霜,还是嘉云的明修榆香,包括远在玉西的高懿玉睢,但凡与她有着丁点亲情与牵绊的人,这个女人都会尽自己所能庇护到底。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外冷内热的女人,却是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中对自己起了杀意。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值得她这般不念旧情呢?!

砰——

云夜周遭的气息一动,无妄剑便从半空翻飞而下,“砰”的一声插入两人之间的土地。

剑刃入地三分,徒留剑身在冰冷的夜色中震荡轰鸣,伴随着女人冰冷绝情的话语,让人有种末世降临的错觉。

只听她道:“我本不想杀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该在这里遇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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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杀意顿起(二)

天空中飘起絮絮的飞雪,萧白觉得这雪不是下在地上,而是下在他的心里。

云夜,离宗的宗主云夜,姒族的族女云夜。

无论是临风而立清浅温润的少年,还是回眸一笑婆罗尽开的神女,她都是这个天底下最为特别的存在。

萧白不曾见过这样的云夜,仿佛立在她身后的不是漆黑静谧的夜,而是吞噬人心的魔,控制着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让她变得如此的……冷血与陌生!

“为什么?”

萧白知道云夜动了杀意,却不知她为何对自己动了杀意,更不知在她手下自己能有几分的胜算。

因为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无妄剑,连那些在无念山中同她一起习武一起长大的云辈弟子们,恐怕也不知道她手中那把锐利坚硬的三段残剑会变幻出什么样的旷世神奇。

再说,这个女人身上还背着离心剑的盛名。

无念山离心剑,剑未出鞘便慑人三分,当真正的离心剑展现在世人面前时,又会是怎样的震撼人心?!

可就算今天注定要死在这个女人的剑下,萧白也打定主意誓要问个清楚明白。

不过去了一趟浮音楼,为什么她便判若两人、醉生梦死?不过短短半年未见,为什么她便颓靡沉沦六亲不认?

她不是爱着那个自信而又自负的靖阳王秦君璃吗,为什么能够如此决绝、说断就断呢?

云夜对萧白的叱问恍若未觉,抬起脚,缓缓朝前迈了一步。

可就是这样轻轻一迈,便有翻山蹈海、铺天盖地的气流从她背后涌出,让插在地上的无妄剑“哐当”一声震裂分开,幻化成三段凌厉无形的剑气,毫不留情的朝萧白疾射而去。

萧白瞳孔一缩,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见断剑飞来,连忙抬剑去挡。

可纵是他用了十成功力,三段残剑的撞击依旧震的他手腕发麻、有种经脉尽断的错觉。

“云夜!!”萧白心中焦急,想要唤醒那个入了魔的女人。

单凭这一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云夜的对手。

什么飞萧剑,什么江湖排名,在这个女人眼中,恐怕只是糊弄三岁小孩的过家家吧!

以气御剑、无妄无形,这——才是离宗宗主,真正的实力吧……

“云夜!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你快醒醒!!”

听见人声,云夜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身前那人一眼。

那眼神深沉黯淡、没有任何的情绪,让萧白浑身一震,有种不妙的预感,想要冲上去摇醒她,可有无妄剑在,又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萧白别无他法,最后还是一咬牙,趁着那个女人还未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了一招“落英缤纷”,唤起手中的旋剑便朝一脸冷漠的女人打去。

旋剑只是声东击西,萧白真正的目的是想绕到那个女人的背后突袭。

只是他似乎忘了云夜另外一重身份。

神女一族的族女,身上怎能离了那个可断金石的利器——封情丝呢!

眼见萧白打出旋剑后便从另外一边绕来,云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微微运气一震,裹在乌金镯外的厚布便被强大的内力震成粉末,夜风一吹,便融入飞雪,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之间。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袭来,翻滚在半空中的萧白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根闪着银光的丝线缠住脖子,以巨大的力量扯到了云夜面前。

砰——

萧白被人制住要害,无法用力,砰的一声摔在冰冷的地上,下意识的用手去拽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玉线。

可封情丝是什么东西,被他用手一拽,非但没有松动半分,反而随着女人的用力,又勒紧了一些。

鲜血顺着晶莹透亮的丝线汩汩而出,瞬间汇聚成河,染了萧白一手一身。

“疯…疯了……”

封情丝勒的萧白几乎喘不过气来,随着鲜血从脖子上不断的沁出,他的四肢百骸窜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不一会儿便陷入了失血后的迷障。

然而此刻萧白脑中想的不是上官明修,而是江慕容——那个他仰望了多年、追逐了多年的人。

只是约好的丽阳之战看样子要失约了呢,说好的赢他一次恐怕也要做不到了呢。

原本以为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挑战他、打败他,却不曾想,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的短暂。

如果知道上一次的分别会是永别,他们二人是否应该前嫌尽弃、只谈风月呢?

唰——

刺骨的冷风从背后袭过,萧白根本意识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种压抑逼迫的气场蓦然一收,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细丝便一圈一圈的松了下来。

加诸于身的禁锢一除,萧白便失了力,整个人瞬间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上的伤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他妈的……太好了啊!

“云夜,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

差点死在封情丝下的萧白刚缓过气便一蹦而起,指着云夜的鼻子大骂道。

可此时站在他眼前根本不是那个入了魔的女人,而是面若冷霜、不知何时出现的……前洲!!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吗?”

刚才正是前洲及时出手敲晕了云夜才救了萧白一命,此刻见那家伙又本性难改,跳出来惹事,勾着嘴角冷笑道。

萧白指着前洲鼻子的手指抖了抖,有些后怕的收了回去。

他很想知道缘由,却又害怕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相,想了许久才神色莫名的瞅了前洲怀中的女人一眼,幽幽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萧白不明白前洲话中的意思,眉头皱成了沟壑状。

刚吞了吞口水想要辩解,脖子上被封情丝勒出的伤口却被牵动,疼的他龇牙咧嘴,只好将嘴边的疑惑咽了下去。

只是当他再度抬起头时,前洲却是撂下一句话,带着云夜瞬间消失在了冰冷的风雪之中,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不想死的话,就忘了今天发生的事,对谁都不要提起……尤其是你最信任的——上官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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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不可挑衅

“你醒了?”

前洲不知道云夜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但直觉她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便自作主张带着她往无念山的方向赶。

行至半路,见并无他人跟踪,这才寻了农户,着人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云夜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照射在床前,让朴素而又简陋的空间静谧安好,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唔……”

阳光照射在脸上,有些刺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在看见手腕上重新裹好的一圈黑布时瞬间从床上弹起,眯着眼,一脸戒备的看向四周。

“什么人?!”

此时房门边正倚着一人,素衣窄袖、抱剑而立,见这女人一醒来便一副戒备甚深的模样,勾着嘴角发出低低沉沉的浅笑。

“呵……”

男人跨过门槛径直向屋内走来,直到在床前站定,云夜这才看清他的脸——

前洲?!竟然是先前在新岐见到的无痕剑前洲?!

“苏九玄应该同你说过吧,这‘生血散’会导致血气逆行,不能多用。”

前洲当着云夜的面,抛了抛手中那个已经空掉的瓷瓶,有些戏谑的道:“不知云夜宗主到底吃了多少,才走火入魔、险些杀了……人呢?”

杀了人?!

云夜脑袋还有些昏沉,听前洲这么一说脑中呈现片刻的空白。

可不过一瞬又忽地浑身一震、瞳孔剧缩,好似想起些什么——

糟了!萧白!!

想到昨夜的事,女人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被立在床前的男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不过在她肩上一按,便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按在了床上。

“那家伙没死,你用不着激动。不过比起萧白,你更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吧。”

前洲意有所指的在她手腕上看了一眼。

虽然云夜腕上的乌金镯被重新包裹住,可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透过素黑的墨布传出来。

云夜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动了封情丝,导致先前的伤口撕裂,才又一次见了血。

见了血是小事,只要多修养几天、吃些补血的药物便可恢复,怕就怕受伤的事情隐瞒不住传到那个男人耳中,再起波澜。

一旦那个男人狠下心来再次催动“朝暮”,等待自己的……恐怕真是万劫不复的后果了!

云夜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却是难得眉心一蹙,一反常态的开口问道:

“云夜宗主……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离宗?姒族?还是那个叫做‘严律’的男人?!”

想要什么……

前洲的话像狂风卷起的巨浪,狠狠的砸向海岸,在云夜心中留下久久不绝的余响。

是啊,异世的这二十年,自己似乎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小的时候被平叔带着逃亡,想要找回过去的自己;长大后留在无念山,想要将姒族万人带回北溟族地;后来接手离宗,又想替师父守住这延续了三百年的诺大宗派。

而今好不容易遇上了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想要忘掉过去认认真真的再爱一次,却被迫疏远分离、不敢再接近他半分。

想要的是什么——原来重活一世,她不过还是一个贪婪虚妄的普通人。

想要命运在握、想要万事皆全,想要重新活出一个没有遗憾的人生……

“他是南秦的靖阳王,是青威军的统帅,亦是我们誓死追随的明主。在云夜宗主未曾出现之前,殿下远离京城、守陵八年,凭借一人之力,得到了现在所有的一切。”

眼前的女人敛目沉思、不言不语,前洲心中忽地生出一股郁气,话锋一转,说到了那位北上的靖阳王殿下身上。

“世人皆以为是殿下运气好,一回京便能够监军阙谷、击退齐虏,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西北大营的兵权笼络在自己手中。但亲历阙谷一战,想必云夜宗主也是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天命’,又有多少的‘人为’。”

前洲说的是两年前的阙谷一战。

那场战役表面上看是北齐的骁南王临时起意,借着五万骁骑军例行换防的机会骚扰北境,实际上却是秦君璃暗地布局,借齐人之手清洗西北大营,名正言顺的将三十万青平军拢入自己麾下。

云夜事后曾听秦君璃简单说起过,当时也是感慨万千,对那只狐狸的胆识手段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只是不知前洲提起这件事是为了哪般,只好皱着眉抬起眼,看向对方认真而又严肃的脸。

平日沉默寡言的暗卫继续道:“兵权如此,政权亦如是。虽然羿王在梁京一战中控制了朝中大半文臣、拔得头筹,但没有殿下他急流勇退、用武力镇压了想要反抗的佟魏两家,恐怕今日坐在摄政王高位上的未必是那位出身正统的皇室嫡子。”

说着前洲顿了顿,好似想起什么,勾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差点忘了,离宗的执书阁无所不知,云夜宗主对朝堂政事多有了解,应该也是知道其实殿下他早就暗中收拢了郢国公的人,让佟家、赵家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架子。”

前洲提到年初发生在梁京的滇云鬼阵一案,云夜脸色微僵,一双瞳眸忽然变得如夜如幕、深不见底。

“换句话说,如果殿下当时没有半途而废,完全能够扫清障碍、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前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云夜从前洲的话语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不得不皱了眉,细细思考他话中的深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持剑而立的男人也不再绕圈子,看向那张潋滟无双的容颜,一字一句的道:“宗主打着为殿下着想的名义事事隐瞒,难道就从未想过,那个男人其实根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而是早就统领四方、傲视群雄的狼王吗?!”

狼王——狼群的领袖、丛林的霸主。

这样的男人,又怎会让人为所欲为、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的尊严和底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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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暴露(一)

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而是早就统领四方、傲视群雄的狼王——

前洲的话让云夜表情一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素玉之主、秦氏亲王,就算当年金玉白棠一夜覆灭让他从云端跌落泥层,但那个男人依旧力挽狂澜,握紧手中的权利、一步步成为不容小觑的存在。

普天之下,谁又敢将靖阳王秦君璃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呢?

魏、佟两家不敢,秦君逸不敢,齐无昭不敢,她不敢,就连安平那些姒族人……亦不敢!

正是因为不敢,才会绕了这么大一圈,利用玉树在秦君璃身上下了那样的一味毒。

朝暮,百年前被遗留在北溟族地的姒族秘药朝暮,非但是一味难以克解的秘药,更是算计了爱恨痴怨的诛心之毒。

朝暮之毒世间罕有,克解之法更是少之又少,秦君璃若想保自己平安,必须通过云夜以神女之血入药。

只是这件事一旦让安平的三系亲族知道,知道润养天地万物的神女之血,被用来救治一个根本入不了北溟阴山的外人,秦君璃恐怕得像当年的神武帝秦若阳一样,成为整个姒族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若此毒不解,那个手握南秦半壁江山的男人便会永远活在“朝暮”的阴影之下。

不知什么时候会毒发,不知什么时候会陷入沉睡,不知哪一天的日落会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后一缕光。

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个世界又有多少爱情能够经得住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磋磨呢?

解与不解,都是错——或者说,一个“朝暮”,让她和秦君璃,成为了注定没有结局的两个人……

行事周全、布局严谨,她终究是小瞧了那个人呢!

“你,不懂……”

云夜摇了摇头,眼中透出一种沧桑的无奈,“你们守护他、信任他,将他当作无所不能的神。可他到底是个会生老病死的人啊,我又怎能拿他的性命安危去冒险,成全我一个人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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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洲不识情之滋味,不懂云夜心中的担忧与纠结。

而当雷鸣着人寻来时,那位宗主大人便以“身有要事”为由,同前洲在徽州腹地的山野分道扬镳、独自往东行去。

云夜自然是悄无声息的回了无念山,只是平时只需一日的路程生生的走了一日半,让等在离心苑的南遥险些撑不住,就差跳下松月台、看看这位宗主大人是不是葬身崖底了。

夜深时分。

身形飘忽的女人从松月台下翻上,趁着昏暗无月的夜色,沿着空无一人的台阶下到离心苑。

见前厅亮着一只不甚明亮的烛灯,便推门而入,对那个坐在凳子上兀自打着瞌睡的少女开口唤道:“南遥,你怎的还未入睡?”

南遥本就睡的浅,听见有人唤她,“腾”的一下从凳子上蹦起,瞪大眼睛、脸色煞白的看向门口。

“宗…宗……?!!”

南遥看见自己千盼万盼的身影心中一惊,刚想开口,却又忽的想到什么,连忙咽下嘴边的话,神色仓惶的朝旁厅的暗处看了看。

云夜此次下山为秦君璃备了两份药,又在徽州同萧白缠斗了一番,此时心力憔悴、五官皆失,根本没注意屋内还有外人的气息。

见南遥神色不对,才蓦的脸色一变、心中一凛,将指甲狠狠的掐入掌心。

“谁……?!”

云夜话音中有了一丝不容察觉的颤抖,虽然外人根本听不出来,可她却知道,自己此刻正是大汗淋漓、恍若被人从冷水中拎出来的一样。

被发现了——自己背着所有人偷偷下山的事情……被发现了呢!

“多日不见,不知宗主一切可好?”

赭衣鹤发的中年人从旁厅缓缓步出,身姿笔挺却面容沧素,连带年前正好合身的冬衣也宽大了许多,穿在他的身上多少有些空旷飘荡。

明聿,竟是离宗执律阁的阁主明聿!

云夜见到明聿不由自主的一怔。刚才见南遥神色不对,她自然而然的以为等在这里的会是去而复返的上官明修,却不曾想竟然会是这位半年未见的明聿师叔。

自从自己下了宗主令,离宗上下便不敢有人冒着被驱逐的风险往离心苑闯,可这位师叔如今却淡然自若的站在这里,让云夜心中打鼓,不知对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门口的女人故作镇定,掩嘴微咳,往前踏了一步,点头道:

“云夜甚好,明聿师叔倒是清减许多。”

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明聿忽地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甚好”,什么“避居”,都是糊弄人的屁话!

明明偷溜下山,将自己弄成这副虚弱的模样、连院中多了外人都察觉不出,这个家伙到底还要死撑到什么时候?

明聿冷脸拂袖,刚想开口,却瞥见一旁那个唤作“南遥”的宗外之人,便生生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换上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本阁主有些宗内事务要同宗主商议,还请南遥姑娘移步。”

南遥本就和明聿大眼瞪小眼的呆了一整日,见那家伙又用眼神瞪他,连忙躲在云夜的身后,抖着嘴皮子回道:

“本姑娘又不是外人,你们说你们的,当我不存在便是。”

明聿自是心中不喜,眉头一蹙,愈发冷厉骇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云夜开口抢了先。

“南遥,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云夜知道明聿既然胆敢违背宗主令闯入离心苑,自是有备而来,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就算今天有南遥挡着躲过了今日,定然也还会有明日后日,便索性支开旁人,准备同明聿开诚布公、说个清楚明白。

第六百一十二章 暴露(二)

南遥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离心苑冰冷昏暗的前厅中便只剩下明聿与云夜二人。

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宗主大人面色寡淡,根本就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明聿这才目光一沉,将手背在身后,忍住心中的怒气道:

“师兄以前常说,云焕忠义有余而柔韧不足,云祈聪慧过人却私心太重,执武阁云辈弟子三十四人,都抵不过一个执书云夜。”

明聿说的这些是当年明炽宗主私下所言,不足为外人道。纵是带了几分私心与偏袒,却也是宗内老一辈们看在眼里的事实。

只是如今被明聿提起,多了些缅怀往事的伤感,和物是人非的感慨。

“明石师弟一心向武,对宗内事务无心,并不在意谁做下一任的宗主。倒是明聿当初咬着不松口,让师兄左右为难、一直下不了决心。”

明聿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云夜,眼中多了些许凌厉,让人无法直视:“云夜宗主可知,明聿当初为何反对?”

站在门边的女人似乎猜到了这位明聿师叔想要说些什么,心沉到底,闭着眼摇了摇头,淡淡道:“云夜不知。”

当年明炽宗主年逾四十,虽然武功平平却一直身体康健,远未到卸下重任安度晚年的时候,却早早的同明石、明聿两位阁主商量起继任宗主一事。

一来明炽宗主的行为太过匪夷所思,二来自己的身份特殊,让明聿阁主心有顾虑,极力反对也情有可原。

可这位师叔阁主却在这个时候重提往事,但叫人心中一凛,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云夜,你的心思太重!!无论是勤学苦练、从云辈弟子脱颖而出的你,还是重建执书、一揽宗内宗外消息传递的你,从小到大,云夜你总是表现出不合年纪的神秘与深沉——神秘的仿佛凌驾万物之上,而深沉的让人永远猜不透你心中所想。”

站在门边的女人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神秘与深沉?呵……

她又何尝不想像其他师兄弟那样,忘记二十年的过去,做一个懵懂无知的普通人呢……

可她穿越时空而来,背负着自己的私心和神女一族全部的希望,如何能、又怎样能做一个心无旁骛的普通人?!

神秘非她所想、深沉非她所愿,从小到大,又有谁替她想过,这些身份与责任,又是否真是她自已想要的呢……

“离宗建宗三百年,自先祖无念起,历经观河、重意、沉殇等九任宗主,到你云夜,已然是第十任。抛开素玉之约不谈,历任宗主都是勤勉克己、功德兼备,未曾有过一丝懈怠与疏忽,更不会将一宗宗主的身份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笑。”

明聿话音沉肃,让站在门边的女人敛眉沉目,一派凝重。

“想必云夜宗主也知道‘宗主令’对离宗弟子的约束与意义,就连明炽宗主在位十多年,对这敕令全宗上下的信令也是慎之又慎,生怕因为一己之失,为繁衍了三百年的离宗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可云夜宗主呢?表面上用一道‘宗主令’封闭了离心苑醉生梦死,背地里却瞒着宗内众人离开无念山暗自行事。宗主是不将先祖的教诲放在眼中,还是根本就将这离宗的宗主之位、将这内外千名弟子当作可有可无、可舍可弃之物?!”

明聿掌管执律阁多年,向来严谨而又严厉,云夜对这位师叔的忠正严明多有耳闻,却从未被他这般当面训斥过。

明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斥她身为离宗宗主却不谋其事、将一宗的宗主之位当作儿戏,又斥她心思诡谲、行不正坐不端,用这样瞒天过海的手法逃避约束。

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情在理,斥的云夜无话可说。

可明聿不是她,不知她的处境,连明炽宗主都能莫名其妙的死在碧空阁,这无念山上下又怎会如他所想的那般“滴水不漏”呢?!

如果不这样做,她又如何避开那个男人的耳目,如何去寻找破局的契机?!

于姒族,她需有责;于离宗,她需有义,于秦君璃,她需有情。这世上到底没有两全的办法,能让情理相顾、怨憎皆无呢……

夜风吹动烛火,带来明灭的光影。

门口的女人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久的让明聿以为她根本不打算再开口。

可低低沉沉的声音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仿佛从遥远的踽踽而至——空洞虚无,却又带了说不尽的仓上无奈。

“如果哪天云夜累了……不知明聿师叔属意谁来坐这宗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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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哪天云夜累了,不知明聿师叔属意谁来坐这宗主之位……

云夜一句话便将一向冷静自持的明聿气个半死,摔了门就下了半山回到了执律阁。

明聿回到阁内依旧怒气难消,乒乒乓乓的将屋内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惹的不明所以的小弟子们纷纷躲在房内不敢出来,生怕被殃及无辜,成为那倒霉的池鱼。

可纵是再过好奇,四阁众人依旧不知明聿阁主为什么大动肝火。只是一个时辰过后消息便从无念山偷偷送出,以最快的速度放在了那位东楼楼主的桌案上。

“离心苑?明聿竟是上了离心苑?”

上官明修看了一眼送来的消息,眉头紧锁,似乎很是怀疑。

离宗宗主的“宗主令”可不是玩笑,由于自己身在外宗,本就入不了宗籍,就算被除名也无伤大雅,这才不管不顾冲上离心苑。

也是云夜心情欠佳不曾深究,否则自己此刻早就不是离宗弟子的身份了。

但明聿不同,他一向重视宗内的规矩,又怎会以身试法、这个时候跑上离心苑?!

“正是。明聿阁主在离心苑同族女闹得很不愉快,一回到半山便气的砸了屋内的东西泄愤。”乔诸垂着眼一五一十的禀报:“据说昨日动静挺大,闹得四阁人尽皆知,当是做不得假。”

乔诸的话让上官明修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惑。

身在外宗这么多年,他对明聿这个人也算相当了解——刚正不阿、一板一眼,比任何人都循礼守教,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同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起冲突。

小夜你到底做了什么礼法不容的大事,让那位阁主大人气成那副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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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风寒之症(一)

不出意外,明聿前脚刚走,那个连着奔波了好几日的女人便毫无意识的晕倒在了离心苑的前厅。

南遥被人支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跟着云夜从松月台一路翻上来的前洲发现、将人抱回了屋内,又将南遥从隔壁院子中拎了过来,小丫头才一脸慌乱的探了探云夜的体温,不知所措的问道:

“怎么办?”

“……”

前洲先前并未见过南遥,开始以为是离宗弟子,后来听明聿云夜相继唤起她的名字,又觉得这个小丫头身份特殊。

一番试探,见她武功套路中带了几分云非的影子,便心下了然,大致猜出了这个南遥的来历。

“找大夫。”

前洲抱着剑倚着门,看南遥手足无措的在云夜床前晃来晃去,皱着眉言简意赅的吐出三个字。

谁知话音还未落地,南遥便驻了足,瞪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假思索的否定道:

“不可!宗主虽然是风寒发热的体征,可只要大夫一把脉,便知她血气虚亏、损耗过多。

现在明聿阁主只知道宗主背着众人下山,并不知她下山所为何事,尚有回转的余地。一旦寻了大夫上来,发现宗主她的身体损耗到了这样的地步,势必会惊动嘉云城的那个男人,让宗主大人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云夜这半年间将朝暮的事情藏的死死的,除了苏九玄便再无他人知道,前洲有些意外这个小丫头竟然明白其中的曲折弯绕,挑着眉,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你欲如何?”

南遥虽然年纪小,做事又毫无章法,却是一心一意替云夜思量考虑。前洲又何尝不知云夜三番五次下山,其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用自己的血替靖阳王殿下克制朝暮之毒呢!

可如今她身体虚弱,一场小小的风寒便让她直接昏倒在院中。且不说被人发现行踪、惹来猜忌,光是这样不间断的高热下去,或许就能让她的小命直接归天、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熬过去不出事还好,若熬不过去、有个什么好歹,无论他还是南遥,谁又能承担的起那样的后果?!

南遥抿唇蹙眉,拧着衣摆久久不说话,似乎很是为难。

再怎么古灵精怪,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多岁的丫头,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没了主意,前洲只好垂了眼自作主张道:“你先用些热水替她降温,再寻些柴胡陈皮甘草煎服,我去山下寻个大夫上来。”

南遥之前不曾见过前洲,却一眼就认出了那把无痕窄剑,知他是靖阳王秦君璃的暗卫,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

“那你走后山的松月台,别从前山……”

南遥指了指松月台的方向,话音还未落地,刚才还站在屋内的男人便瞬间消失,化作了朦胧晨光中几不可见的一道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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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睡的昏昏沉沉,像是有人将她放在冷水里泡,又拎出来架在火上烤。

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在意的忘不掉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脑中反复闪现,待她想要睁眼看个明白仔细时,又“哗啦”一下翻过,变成再也找不回来的过去。

额上传来一阵冰凉,堪堪缓解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灼热,让意识全无的女人拧着眉发出一声嘤咛。

见那沁凉的东西要走,又不由自主的往前凑了凑,惹得床边那人不得不伸出手,在她光洁滚烫的额头上又摸了摸,眼底闪过一丝哭笑不得。

可纵然眼底的宠溺无遮无掩,却也转瞬即逝。待他站起身看向屋内站着的南遥时,便浑身上下覆了一层融化不掉的冰霜,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压迫感。

“都烧成这幅模样了,为什么不寻大夫?”

前洲的轻功极好,南遥本以为他不过半日便能回来,不曾想等了一日一夜也不见人影,正一边腹诽着一边煎药,便见这位上官公子带着人二话不说推了院门闯了进来。

嘉云东楼距离无念山不是太远,可就算再怎么快马加鞭也需将近一日。

从云夜宗主病倒至今不过一日半,也不知这位嘉云东楼的楼主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踩着点赶上山的呢?!

南遥本就有些害怕上官明修,见对方不怒而威,不由自主的一个瑟缩,吞了吞口水,冒着冷汗道:

“宗…宗主不让……”

“你倒是什么都听她的,改日她要往松月台下跳,你是不是也要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上官明修也是知道云夜说一不二的性子,倒不是苛责南遥什么,只是见这个女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南遥垂头敛目,识趣的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委屈可怜的模样让上官明修心中的怒火渐消,对自己带来的那人一点头,便有提着药箱的大夫上前,隔着帕子替云夜把起了脉。

上官明修带上山的是嘉云东楼的祝大夫。

祝大夫在嘉云东楼许多年,是姒族的外姓族人。前几年云夜孤身闯入落坞山瘴泽招了一身吸血蛛回来,也是他帮着解毒调理,所以对云夜身体状况相当了解。

今日一把脉,却发现原先底子极好的女人却是虚亏到了这等药石难调的地步,面色一沉、眉头一皱,让一旁的两人皆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上官明修是担忧云夜的身体,而南遥则是害怕这位宗主以血入药的事情被人发现,从而暴露她暗渡陈仓的事实。

专心把脉的祝大夫似乎也发现了气氛的变化,微微一愣后不慌不忙的收回手,这才站起身看向屋内的二人。

“确实病的有些严重,不过只是寻常风寒。待会儿老夫开副药方给她喝下,今夜发一身汗,明日便可消热。”

南遥没想到这个老头子把脉把了半天,最后却是得出“风寒”的结论,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两眼。

可头发花白的祝大夫却神色自若,眼皮都不跳一下的兀自走到桌边,提笔写了药方,交由上官明修过目。

上官明修见上面写的都是些清热解毒的常见药,便不疑有他,直接交由乔诸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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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风寒之症(二)

待祝大夫与乔诸都退下,屋内便只剩了上官明修和南遥两人。

南遥装作没看懂乔诸给她使的眼色,厚着脸皮赖在屋内,上官明修也不好开口赶她离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着话。

“你们平日都在离心苑做些什么?”床边的男人放缓语气,亲自绞了帕子替云夜擦了擦额上的汗,也不转身,就这样状似无意的问道。

南遥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竖起十分的戒备。可这话也不能不接,她便目光一顿,装作单纯懵懂的模样:

“宗主大人喜欢一个人呆在松月台,可南遥觉得那地方太冷,一般都会呆在院中,实在无趣了就去半山找云雾云罗。”

云雾云罗是执书阁的小弟子,年纪与南遥相仿,也算能够玩到一块去。既然南遥敢这么说,自然确有其事,不怕上官明修事后着人去查。

而床边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案是什么,只是自然而然的顺着话往下说:“听闻南家老爷对自己的独女可是百依百顺、恨不得摘星捞月的,怎会舍得你离开家?”

南遥不知上官明修想要说些什么,心中有些打鼓,撇着嘴想了好久,这才幽幽道:“这不是看在离宗宗主的面子上嘛……不然南遥那么容易出来?”

上官明修心下了然,又问道:“你出来这么久,就没想过回家看看?”

“家里规矩多,自是比不上无念山自由自在。”

南遥见对方表情微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忙又补了一句:“当然一直呆在山上也挺无聊,要是能下山玩玩就好了……”

“你想下山?”上官明修眼皮一抬,慢慢转过脸看向屋内的小丫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可纵是那笑温暖而又和煦,男人的眼底却无情无绪,让南遥仿佛光脚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巅,背后不由自主泛起一种细细密密的恐惧。

“南遥可以下山吗?”小姑娘沉了沉心思,闻言故意一怔。

惹得那人眼底流光浮动,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当然,不如你与小夜……一同去我的嘉云东楼小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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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诸送祝大夫下山,不一会儿便拎着配好的药回来。这下南遥没有借口继续待在屋内,只得老老实实的跑去煎药。

南遥一走,上官明修的脸便阴沉了下来,坐在暗处直勾勾的看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对着身后的乔诸问道:“祝大夫怎么说?”

“忧思过重、饮酒无度,加上封情丝的反制作用,使族女气短血虚、脉浮无序。祝大夫说除了对症下药调理风寒外,还要注意平日调养,切勿动气动怒、影响情绪。”

乔诸说了一半,看了看上官明修的脸色,有些支支吾吾:“祝大夫还说……”

“还说什么?”

手下的欲言又止惹了上官明修不快,转过头目光如刃。让站在屋内的乔诸不敢隐藏,连忙继续道。

“祝大夫说嘉云东楼的冬天太冷,又多雨雪,着实不利于族女的病情。公子前些日子提的那件事,最好还是等春暖花开的时节再做打算。”

乔诸一直跟在上官明修身边,知道自从那日无视离宗的宗主令闯入离心苑后,他就在酝酿将云夜族女带回嘉云东楼一事。

云夜族女身为神女一族最后的血脉,自然不可能一直躲在无念山不问世事,她迟早得离开无念山,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且不说还有对她寄予厚望的安平族人,光是那最后一块玄铁令,就不可能一直流落在外、成为女族回归族地的桎梏。

浮音楼一战疑点重重,谁也不知为什么一个毫无威胁的“月卿”会摇身一变,成与族女牵绊甚深的“严律哥哥”。

给她半年时间已是极限,自家公子又怎会让自己爱慕的、牵挂的、势在必得的东西,就这样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呢?!

“春暖花开……”上官明修眉头一拧,在心中思考祝大夫说的话。

如今才十月,如果要等到来年三月,至少还有小半年,难道这半年要放任小夜在无念山继续消极下去吗?!

吱呀——

上官明修没有说话,乔诸也是垂手恭敬的站在外间,屋内静谧无声,愈发衬的院外寒风凛冽、呼啸不断。

南遥去而复返,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罐子绕过回廊急急而来。

褐色的陶泥罐子外用厚布裹着,生怕一路走来的功夫凉了温度失了药性。

“上官公子,药来了。”

南遥站在门口唤了唤,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却是趁着乔诸开门的功夫猛地抬脚往屋内一迈,顺手将药罐往前一送,生生将一整罐滚烫的药汁全部泼在了门口那个倒霉蛋的身上。

“嘶——”

“啊呀!!”

药汁滚烫,就见一阵白色的雾气蒸腾而上,空气中便弥漫出浓郁的苦味。

乔诸没想到南遥说进就进,避让不及被撞了个正着。纵是冬季、衣服穿得厚,还是被烫的倒吸了口凉气,死命才压住嘴边的惊呼。

南遥见“一击即中”,掩了心底的偷笑,连忙惊慌失措的绞着衣摆挤出泪花:“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胸口满是火辣辣的灼烧感,可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偏又不能多说什么,乔诸憋得脸上又青又白,只能咬着牙眼神凶狠的瞪着“闯了祸”的罪魁祸首。

上官明修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头,视线在乔诸与南遥身上打了了转。瞥见一地的碎瓷药汁时,立刻冷了脸:“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再去端一碗来?”

南遥得了命令拔腿就跑,也不管身后的乔诸是个什么表情。

而那个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药的侍卫只得忍着痛意收拾了地上的碎瓷,这才急急下到半山敷药换衣服去了……

只是南遥那个丫头不小心打翻了药罐,上官明修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当南遥乔诸相继离开没多久,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恍若鬼魅、一闪而至,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一下子将坐在床边的东楼楼主敲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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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风寒之症(三)

从门外闪入的男人“唰”的一声抽出手中窄剑,让躲在角落并未走远的南遥心中一凛,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屋内,压低了声音阻止道:

“住手住手!!你疯了吧,竟然想在离心苑杀人?!”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前洲,刚才让南遥想办法支走乔诸,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上官明修下手,如今被人拦下很是不悦,手下一顿便扭过头眼神冰冷的射向出声之人。

“有何不可?”

执剑的男人冷静而又自持,并无半分冲动的情绪,可做出的事情却让南遥狠狠的捏了一把冷汗。

上官明修,如今他要杀的可是掌握了嘉云东楼、控制了三系长老、作为姒族族女未婚夫存在的男人——上官明修啊!

死一个上官明修事小,嘉云东楼还会有新的楼主,族女还会有新的未婚夫,可那位靖阳王殿下呢?他身上中的秘药朝暮又该如何解开呢?

“大…大哥!!别…别冲动!!”

前洲的剑一紧,吓南遥小心肝儿一颤,生怕这个家伙一气之下当场解决了上官明修,让所有的一切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你若杀了他,你家主子身上的朝暮怎么办?总不能指望我家宗主一辈子跟在身边替他解毒吧!”

南遥的话让前洲一愣,忽地整个人变得虚无而又飘渺:“一辈子……不行吗?”

站在他眼前的小丫头眼底一黯,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撇开你家殿下不谈,就说说宗主大人吧!你觉得一直这样放血,她能坚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连那个苏九玄都束手无策,你们能确保宗主她一辈子都不会有事、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当你家殿下克制朝暮的药人?!”

几日前苏九玄为云夜取血的一幕浮上前洲心头,让他握剑的手指微颤,心中一沉。

苏九玄明知道生血散的药性霸道、不可多用却给了那个女人,说明除了这一味药便再无其他快速回血补气的办法。

只不过半年云夜便虚弱到如此的地步,如果被自家殿下知道,又怎会继续以命换命、继续用她的“神女之血”入药?!

“好了好了,还有病人呢,你们两个别吵了。”

房内突然出现一道陌生的男声,惊的南遥心中一震,直接一蹦而起冲入内间。

却看见一个二十四五、穿着普通的男人,正从自家宗主手腕上收回手,转过头,不赞同的看了二人一眼。

“你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被南遥一瞪,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嘴角,朝一旁的前洲看去。

谁知前洲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唰”的一声挽了个剑花,将手中的窄剑收了起来,对着床边的大夫问道:“可有大碍?”

前洲寻来的这人是玄麟卫的连术大夫,医术高超却甚少在人前露面,一把脉便知云夜的状况不佳,也不绕圈子,神色一凛便一脸严肃的开口道:

“浮而无力,虚而沉继,从脉相上看确实是风寒之症。只是这人身子亏损太多,才导致病来如山倒,如果不戒忧戒思、好好调理,就算这次医好了风寒,日后还是会小恙不断、积病成疴。”

“这么严重?!”

来人年纪不过二三十,却说的甚是笃定,让南遥心中也有些后怕与不安。

宗主大人她不过就是给人取了一些血,怎能弄到“成疾成疴”的地步?!

南遥不知云夜在山下的那些日子到底被苏九玄划了多少刀、取了多少血,虽惊诧不已,当着外人的面却只能暗自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

连术不知事情的经过,只是根据所触所察断道:“脉相如此,我也只是据实所说。”

说完又看了眼蹙眉不语的前洲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上官明修:“是先开个方子退热还是怎么说?”

谁知站在屋内的暗卫却是勾了嘴角露出神秘莫测的一笑:“一不做二不休,自是……‘先下手为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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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而又无力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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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销声匿迹(一)

寒冰夜雪,一息之间漫天而来。

明聿明石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直接用了轻功从半山飞上离心苑,然而离心苑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院中背手而立、脸色阴沉的男人。

“怎么回事?宗主呢?!”

明聿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明修,一身黑衣、默然而立,整个人浓郁的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可当飞雪絮絮而下接近身边时,又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瞬间变成沉重锐利的冰霜之刃,仿佛随时可以伤人于无形。

“明修,你着人来说宗主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石坐在轮椅上,身边跟着云木,见一向温润如玉的上官明修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惊人的气势,也是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可站在院中的那人却恍若味觉,只是兀自盯着漆黑空荡的院落、眼神空洞的想要吞噬一切,让离宗的这两位内宗阁主心沉到底。

两年前明炽宗主悄无声息的殁在了碧空院中,至今谜题未解,如今云夜宗主又在离心苑消失,踪迹全无、生死不知。两人心中皆是泛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生怕他们寄予厚望的那个女人也命途多舛,就这样步了明炽师兄的后尘。

可任明聿明石如何焦急,上官明修愣是没有开口解释一句,逼的明聿没有办法,只好直接往前踏了一步,作势就要去触碰阴沉诡谲的男人:

“明修,你倒是说话啊!!”

只是未等明聿靠近,上官明修身上便猛地荡出一抹戾气,直接将人震的气血奔腾、内力四窜,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

明聿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过头,同明石对视了一眼,却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惊讶诧异。

上官明修身为执玉阁阁主却不会武,这是无念山上下皆知的事情。

执玉阁是外宗,会不会武不重要,可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却是忽然之间变得深不可测、连身手不弱的明聿也被反震了回来,如何不让人感到惊悚和怀疑?!

明石以为明修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脸色一沉,便不由自主的往木制的扶手上一拍。

一拍之下,真气四溢,被他用来代步的庞然大物便瞬间腾空而起,带着凌厉的劲道朝院中站着的男人撞去。

明石内力深厚,打出的这一击非同小可,就算是云夜在场,也不敢硬接。而他却用来对付不会武功的上官明修,多多少少存了试探之意。

一招“天外飞石”来势汹汹,虽是冲着上官明修而去,可有乔诸在,自然不会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乔诸见离宗的两位阁主大人动了真格,当机立断、挺身而出,毫不犹豫的挡在了上官明修的身前,生生的替他受了明石的这一击。

明石的这招“天外飞石”早已练的炉火纯青,见乔诸冲了出来,在半空中便撤了力道。所以纵使乔诸被撞的直接飞出了三丈、重重的摔在地上,其实却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

直到乔诸被明石打飞,站在院中寒风盈袖的男人这才有了些许反应,转过头,眼神冰冷的扫向离心苑中的那二人。

“怎的,一个个都觉得本公子好欺负、不将我上官明修放在眼里可是?”

风雪中的男人勾起嘴角,仿佛在笑。

可那笑容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润与温暖,仿佛地狱之门打开,一时魑魅横行、万鬼齐喑,让天地万物堕入漆黑的永夜。

“不管是谁,敢动我上官明修的东西,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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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的失踪让整个无念山炸开了锅。

没有人想到无念山会有外人闯入,也没有人想到会有人这样光明正大的在离心苑动手、将生了重病的宗主给掳走!!

更重要的的是,无论上山下山,所有的道路都派了弟子把守,来人到底是谁、又是怎样躲过守卫的视线而自由出入的呢?!

“后山可有寻过?”

“除了碧空阁,弟子们都来回找了好几遍,确实没有云夜宗主的踪迹。”

明聿看着眼前无功而返的众人,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挫败与失望。

碧空阁是离宗禁地,只有历任宗主可以进入,然而为了寻找云夜,他同明石已经破例将碧空阁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挖山移墓了。

可别说找到人,整个竹林小院静谧而又冷清、连半分外人闯入的痕迹也没有,只剩下九位宗主的画像挂在墙上浅笑静默,无声的嘲笑着他的愚蠢与无能。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明聿揉了揉额头,脸上满是说不出的疲惫,竟是一夜之间白发徒生、眼见又苍老了十数岁。

“那……弟子们可要再继续寻找?”

厅上一人蹙着眉小心翼翼的问道,正是半年前得了明聿阁主的命令前往蜀州寻回云夜宗主的云央。

云央当初无视宗主令离开无念山,被云夜按照宗规狠狠处罚了一番,如今愈发谨慎小心。垂手敛目,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他的话让明聿一愣,不知该如何下令。

找,已经找了整整五日,翻遍了无念山上下也没有云夜宗主的身影;可若不继续找,江湖这么大,他又该上哪儿去寻他离宗的宗主呢……

明聿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远,厅上只剩下云央一人,这才蹙眉凝目,深深的看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出的徒弟一眼,道:“云央,你觉得为师该如何做?”

“只要她活着一日,就是我离宗的宗主一日,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站在厅内的执律阁大弟子抬起头,看了门外的遮天避地的风雪一眼,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抿着唇目光凝重:

“但弟子觉得,师父该早做打算了。她的心……恐怕早已不在无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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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销声匿迹(二)

云夜失踪的第五日。

风雪未停,且有愈下愈大之势。

云夜宗主从离心苑离奇失踪,让明聿明石两位内宗阁主心中的那根弦紧绷到了极致。

除了少许执书阁弟子分散在南秦的九州十八城维持必要的消息传奇,其他所有人都被勒令终止手中任务,以最快的速度撤回无念山。

就在整个内宗的气氛压抑到极致、让人不明所以时,一只二十人的云隐卫却悄无声息的离开无念山,开始沿着离山的必经之路一寸一寸的寻找着那人的踪迹。

同时出手的还有一向低调的嘉云东楼。

没有人知道区区一个嘉云东楼楼主,如何能够使唤得动三阁九派,让那些耳聪目明的消息贩子们满江湖的替他寻一个人。

可就算上官明修派出了所有死士、用尽了所有办法,依然没有云夜的半分消息。

那个女人仿佛蒸发了一般,就这样彻底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如今嘉云东楼中一片死气沉沉,压抑的恍若人烟不存的鬼城,阖府上下所有人都躲的远远的,生怕在这个时候撞上楼主的枪口,给自己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其他人可以避着不见上官明修,但乔诸却着实躲不过。

刚从外面回来,他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主院,对着窗前背手而立的男人行礼禀报道:“公子,风息阁那边回了话,说他们尽了力,没有找到公子要的人。”

乔诸说完便垂手敛目,站在外间听候差遣,可站在窗前的男人却仿佛入定了一般,久久未曾说话,连动也不动一下。

惹的院中前来避雪的云雀以为他是个不会动的雕像,叽叽喳喳的靠了过来,在窗棱上蹦蹦跳跳,一副活泼自在的模样。

乔诸听见动静,抬起头,惋惜的看了一眼那几只灰色的小云雀。

还未等他眼中的情绪淡去,窗前的男人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直接将一只逃脱不及的小家伙捏在手中,发出凄厉瘆人的惨叫。

“叽——”

乔诸连忙垂下眼,掩了眼底的恐惧,不敢去看那只云雀的下场。

屋内的男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云雀的尸体扔在窗下,兀自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幽幽转过身来,看着恭敬谨慎的乔诸:“无妨,让乔月他们都撤回来吧。”

上官明修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若有若无的带了一丝浅笑,让乔诸不由的内心一震,背后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撤回来?!这个时候?!

公子他对云夜族女势在必得,怎么可能允许那个女人脱离他的掌控、就这样消息全无的流落在外?!

猜不透上官明修心中所想,乔诸只好抬起眼,欲言又止的问道:“那……”

“乔诸,”然而上官明修却是打断了乔诸未说出口的话,走到桌案边,一边研磨润笔一边神色莫名的说道:“你说这世界上有本事单枪匹马闯入无念山将人劫走、又瞒过所有眼线叫人查不出半分踪迹的……能有几人?”

寒风夹杂着冬雪,从半开的窗口飘入。一接触到屋内的热气便瞬间融化、蒸发在了空气当中。

此时的乔诸恨不得自己就是那飞在半空中的雪,能够就这样融化消失,不用孤零零的站在性格诡谲的公子面前,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上官明修点名道姓,乔诸自然不敢不答。在脑中微微一过,便沉了沉心小心翼翼的答道:“江湖上能有这样本事的,不过五人。”

“五人!呵!”

上官明修一声冷哼,提笔草草写下几个名字。前几个都是江湖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武学宗师、泰山北斗,根本不会插手离宗和他嘉云东楼的事情。

唯独最后那个,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在素色的笺纸上狰狞扭曲,彰显出化不开的仇、解不开的恨——

秦君璃。

靖阳王秦君璃!!

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就是一种男人的直觉,直觉是那个可恨的家伙在背后摆了他一道,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云夜在面前消失,变成他握不住、抓不牢的一缕风。

恨,上官明修从未如此恨过,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透自己的心!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让小夜成为离宗的宗主,遇上那个所谓的“素玉之主”,让他失去不可割舍的挚爱。

上官明修目光阴冷,像要将面前的那三个墨字射出个洞来,却又忽地想到什么,抬起头表情凝重的问道:“秦君璃现在在哪?”

“刚的得到的消息,靖阳王一行三十人已经于一日前离开池州入了幽州。”

“一日前?!”桌案前的男人“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怎的一日前才离开池州?!!

乔诸不敢隐瞒,连忙解释道:“听说那人行迹暴露,让不少仇家闻风而至。以玄麟卫的脚力,虽然借道池州只需两日,但这一路恐怕没那么好走。”

乔诸说的是事实,可上官明修心中却泛起隐隐的不安。

那是秦君璃,心思深沉、手段诡谲的靖阳王秦君璃。他能够悄无声息离开青威军出现在无念山,又怎会没有办法摆脱追杀的仇家安然回到腾平驻地?!

于是上官明修垂目蹙眉,将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要让他说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丹绥、陵城、石原,溪竹、新岐、白孟,除了陵城的无念山,秦君璃并未叫人看出半分行事意图,更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将要做些什么。

像他这样工于心计的男人,绝不会随意透露行踪,让自己暴露在政敌的刀尖枪口之下。

除非……

上官明修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大变。一字未发却火急火燎的走到门前,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

乔诸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连忙抬脚迈步急急跟上。

两人一转眼,便消失在了嘉云城漫天的大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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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借刀杀人

砰——

一声巨响,竟是前来禀报的楼内弟子被上官明修一脚踹飞,直接撞在雕花的门框上。

屋内几人不敢喘气,只得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撞上枪口的倒霉蛋。

“查不到?!”嘉云东楼楼主震怒:“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让你们找人找不到,让你们查秦君璃的行踪也跑回来和本楼主说查不到?!”

身着墨衣的男人气急败坏,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两趟。复又停下脚步,眼神阴鸷的从屋内站着的、跪着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还是定在乔星乔月的身上,不悦的眯了眯眼:“石原和阙谷那边有什么动静?”

此次乔诸几人兵分三路,一人去了梁京,一人去了池州,还有一人去了青焰军驻守的石原。

去了池州的乔诸还未回来,上官明修便拎了乔星乔月出来问话。

“回禀公子,梁京一切如常,文官武职皆没有大的变动。倒是听说摄政王身体不适休了十数日,刻意提了殷王出来处理大小杂事。”乔星率先站出来,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七皇子秦君炎母族不显,靠着皇太后的扶持才出宫建府,赐号“殷”字。

虽是封了王,梁京上下却没有一人将这新封的“殷王”放在心上。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殿下出身卑微又无长才,不过是运气好、得了皇太后的恩宠,才得以安稳度日、荫蔽子孙罢了!

殷王无权无势,自然成了最好拿捏的傀儡与挡箭牌。

这次病休,摄政王刻意提拔了年纪尚轻、经验不足的秦君炎,让南朝文武皆心有猜测。猜想他秦君逸是否担心左右二相借机揽权,才用一个秦君炎对邱敏汉与封明泽形成制约。

弄权之人心思诡谲,又何况是坐上高位的秦君逸?!

纵是朝堂上下反对的声音一片,秦君逸依旧我行我素,将一群半腿迈进棺材的老头子气个半死。

几派势力在正德殿上闹的不可开交,殷王秦君炎倒淡定如常,不卑不亢的领了命,便每日按时到中枢府报到,与左右二相商讨国事至深夜。

不过三五日,当那些本该由摄政王处理的政事被殷王一件件一桩桩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毕时,成天叫嚣着“国政不是儿戏”的老顽固们便彻底闭了嘴。

虽然不曾明着支持,却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极力反对。

上官明修对秦家人的内斗没兴趣,只是顺口问了一句:“秦君逸生的什么病?”

“听说是操劳过度、体虚气短,修养几日便没什么大碍。佟家还刻意找人从摄政王府弄了药渣出来查验,证实只是寻常的补药。”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就凭佟家那些蠢货就想摸透秦君逸?呵,不过是被人捏着玩罢了。”

上官明修着实不敢小看秦君逸那个人,能从靖阳王秦君璃的手中拔得头筹,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只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南秦的权利争斗上,眼皮一抬便将目光扫向另外一边的乔月。

乔月会意,连忙往前踏了一步禀报道:“寒冬将至,束河也快到了浮冰季,驻守石原的青焰军正遣了一队人马日夜赶工,在束河南岸加固工事。不过这也是每年的例行公事,看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浮冰季…束河……

上官明修皱着眉细细的想了想。

秦君璃大老远的绕了一趟石原,绝不可能是找卢征叙旧那么简单。就算是叙旧,也不会选在这样一个风声鹤唳的时机,所以上官明修觉得肯定是自己忽视了什么,心中愈发不安。

“束河……”

直到窗外的积雪压塌院内的树枝,发出“轰隆”一声,他才突然惊醒,抑制不住的一震:“难道是北齐?!!”

“公子,查到了!!”

与此同时,刚从池州回来的乔诸也正好绕过院门,急急忙忙的冲入房内,顾不得屋内或站或坐的众人,片刻不敢耽搁的将手中的消息递了上去。

消息简短,只有潦草的五个墨字:永丰通城渡,却让上官明修的眼中闪过骇人的阴光。

北齐!!

秦君璃他……真的去了北齐!!!

一旦有了方向,就算再怎么掩人耳目,秦君璃单枪匹马通过永丰通陈渡离开南秦前往北齐的事情还是被上官明修一点一点的扒了出来。

上官明修虽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跑到北齐所为何事,但异国他乡、群狼环伺,却无疑是借刀杀人的最好的时机。

乔诸从屋外进来时屋内那人正在提笔疾书。

嘴角含笑、春风和煦,让乔诸也感受到他许久未见的好心情,不由的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乔诸走到身边,上官明修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墨迹,便将两张信纸对叠,分别塞入两个牛皮纸质的信封。

“一封送到天枢,一封送到茂城。”

上官明修将两个信封微微往前一推,信封上两个截然不同的朱砂图便呈现在乔诸的眼中,让他不由自主的眉头一皱,微微一怔。

天枢是姒族族人的盘踞之地,那印着优昙族花的一封定然是要送往安平。可另外一封上却印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隼。

茂城——茂城是北齐的边防重镇,从未听过嘉云东楼与茂城有着什么生意上的往来,那这封信中到底说了何事、又到底要送到茂城谁的手上呢?!

上官明修甚是敏感,自然将乔诸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可他竟然也不动怒,只是勾了嘴角幽幽一笑,语气甚是诡异的警告:

“乔诸你也跟了我许多年,自然知道我的规矩。有些事情只管去做,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可都要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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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铜川出事(一)

下了五天五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视线可及处呈现一片连绵素缟的白。

不若前几日的阴沉寒冷,眼下天空澄澈、阳光明媚,连枝头的红梅也悄然绽放,为这纯净而又厚重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盎然的趣味。

云夜倚在窗前,目光清浅的看着窗外。

此刻正有薄衣寒剑的一人踏雪而来,步伐沉稳、气势冷肃,仿佛与漫天的冰雪融为了一体,让人分不清那里是雪,哪里又是人。

然而来人手中却端着一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罐,兀自冒着热气。

热气袅袅而起,不一会儿便消散在半空,不留一丝的痕迹。

前洲推门而入,一放下手中的药罐便四下环顾,不悦的皱了皱眉。

窗边的女人只好伸手关了窗,有些无奈的撇着嘴道:“喝了这么些时日,怕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吧……”

前来送药的男人却是不为所动,兀自将漆黑的药汁倒入瓷碗,晃了晃道:“大夫说了,这药得喝上十日。”

“十日!!”

云夜眼睛一瞪,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她不知道开药的大夫是谁,可这调理风寒的药却是她这二十年……不,四十多年来喝过最苦的东西。

十日——这药才喝了五日,那剩下的日子可得怎么熬?!

前洲闻言转过脸,淡淡的看了面露苦意的女人一眼,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暗自心沉。

当日在离心苑,连术说风寒可治、虚亏难调,若想彻底回到以前的状态,必须戒忧戒思、静心调养。

可莫说戒忧戒思了,光是一味无人能解的“朝暮”,一个势在必得的东楼楼主,便让这位宗主大人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调理自己。

如今靖阳王殿下身在北齐,音信皆无,偏又赶着上官明修想要对云夜下手。他也是没有办法,才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将人从离心苑给“偷”了出来。

离宗的执书阁手眼通天,嘉云东楼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一个丢了宗主,一个丢了族女,势必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但谁都不会想到,他们遍寻不得的那个人,竟然会被藏在天枢——这个被姒族族人视为最后家园的绝密之地吧!

天枢人口稀少,交通不便,一旦闯入外人,很容易引起姒族族人的注意。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幸好秦君璃早有准备,半年前就在天枢城中安置了这样一方宅院,才给了云夜一个“大隐隐于市”的机会。

“现在嘉云东楼和离宗正在满世界找人,一切从简,还请云夜宗主多担待点。”

前洲将温烫的药盏递给云夜,看她皱着眉一口饮下,这才递上一杯温水,解释道。

云夜咕嘟嘟的将整杯温水灌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自然知道离宗和嘉云东楼的实力,能有个藏匿处已是万幸,自然不能强求太多,可这调理风寒的药……就不能多加一味甘草吗?!!!

令人作呕的苦涩翻涌而上,让云夜险些忍不住,直接将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吐出来,这个家伙说不定会再端一碗来让自己遭两重罪,她才忍了又忍,直到苦涩感渐渐淡去。

“敢在离心苑动手,你倒是不把堂堂的东楼楼主放在眼里。”想到自己病倒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云夜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是前洲行事鲁莽,而是事出紧急,若是殿下在场,也会这般做法。”

前洲特意提了秦君璃,抬起眼睑,如愿以偿的看见眼前的女人脸色微变。

顿了顿,这才又继续道:“殿下对您用情至深,就算宗主要同他‘划清界限’,殿下也绝不会允许您就这样被带回嘉云东楼失去自由。”

云夜闻言一怔,不是因为前洲话音中的意有所指,而是他的那句“用情至深”。

上辈子是她对人用情至深矢志不渝,最后换来痛彻心扉的背叛与失望,才导致这辈子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秦君璃啊秦君璃,睿智如你,又怎会同当初的我一样,有这样热烈而又决绝的……爱呢?

过了好半天,有些出神的女人这才无力的往后一倒,将自己塞进垫了靠垫的软榻,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上官明修这个人不简单,嘉云东楼也并非表面上的南北商会。这一闹,怕是要把他逼急。”

前洲带着人还能悄无声息的上下无念山不被云隐卫发现,云夜自然知道他是尾随了自己,发现了松月台下的那条暗道。

松月台三面峭壁,一般人也不会想到会有人从那个地方上下。

可上官明修绝非一般人,就算一时找不到线索,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发现其中端倪。

加上能够用轻功上下松月台的高手就那么几个,略一排查便会想到前洲和秦君璃的身上,到时想要再隐瞒自己这半年来做的事,恐怕就非易事了。

“不过区区一个嘉云东楼,我靖阳王府还不看在眼里。”

前洲冷哼一声,话里话外透出对那个男人的不屑,让云夜恍若看见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若是秦君璃在场,怕也要这般神气与自负的吧!

可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北齐,至今音讯全无,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又能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身边呢……

“师兄!!”

屋内两人各自想着什么皆不说话,却有一人忽地翻过墙头,像道风般刮进了屋内。

身手敏捷、踏雪无痕,让塞在软垫中的女人眼底闪过一抹由衷的赞叹。

可不过一瞬,盈光忽退,又化作如刀如刃的凌厉。

师……兄?

如果自己没记错,前洲应该是昆仑雾隐门的弟子吧。

不若离宗的半隐,昆仑雾隐门是真的活在传说中的门派,除了一个雾隐无痕剑,江湖中便再无其他传闻,又怎会突然冒出个轻功了得的高手,唤前洲“师兄”?!

来人闪入屋内目不斜视,也不在意那个玉颜明眸、姿态懒散的姒族族女云夜,而是冲到前洲的面前便脸色青白的道:

“铜川……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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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铜川出事(二)

来人面带急色,可前洲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收了桌上的药罐药盏,便不急不忙的往外走。

待屋内的两人都离开,云夜这才挑了挑眉,对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笑道:“都走了,进来吧。”

南遥拢着身上的棉袄咚咚咚的跑进来,一进屋便蹲在火盆边,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如何?”

云夜知道南遥闲不住,看在她甚是机灵的份上,只是略微嘱咐了两句便随了她去。

小丫头见眼下形势紧张,也不敢乱来。花了几天时间熟悉了周围,便装作天真烂漫的模样,同院子里的老夫妇套了近乎,得了许多自家宗主想要的讯息。

“我们确实是在天枢,不过却在城南。城北那片有人盯着,想来前洲也有些忌惮,不敢随便靠近。”

南遥敛了脸上的笑,站在云夜面前神色凝重的道。

城北是姒族族人盘踞之地,外人无法轻易靠近。那位靖阳王殿下能有办法在天枢布置这样一个暗桩已是出人意料,她们自是不会要求太多。

然而云夜身份特殊,离宗没了宗主还有明聿明石顶着,可姒族丢了族女恐怕就要引起恐慌大乱了!

也不知上官明修是否会将这件事压下,来维持安平表面上的平静。

又听南遥继续道:“院子里的两个老人家只是寻常百姓,算是沾了姒族血脉的外姓氏族,因为当年受了靖阳王秦君璃的救命之恩,才心甘情愿的留在天枢,给他看守院子。”

“原来是外姓氏族啊,难怪能够瞒过三系长老和戒律堂。”

云夜抚了抚腕上的乌金镯,抬眼看了看紧闭的窗,想要伸手,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却在视线扫过桌上遗留的罐盖时微微蹙了眉,若有所思的问道:“刚才的那人是谁?”

“刚才?”南遥一愣,随即想起刚才屋内还有人。

前洲宗主认识,问的自然是剩下的那一个。

“宋老说那人只来过几次,好像叫做孤峰,宗主喝的药、吃的食物都是他亲自送来的,想来也是靖阳王府的人。”

云夜闻言不置可否的一哂。

靖阳王府?!

不,恐怕没这个可能。

光是一个前洲就让人忌惮万分,又怎可能再冒出一个雾隐孤峰,也入了靖阳王门下呢?!

见云夜目光凝重,南遥有些担心:“可是他有什么问题?”

“也不算是。”倚着靠垫的女人面色淡淡,最后还是转过头,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

红梅浅香混合着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屋内的浑浊温暖的气息一碰撞,激的人浑身一凛,瞬间清明万分。

铜川…那个叫孤峰的雾隐弟子说的确实是铜川。

铜川出事——那是御剑阮家……出了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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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猜测的没错,同当初“神隐之力”的谣传一般,“岫山岩玉”的消息一夜四起,惊的江湖人蜂拥而至,纷纷将矛头指向日渐衰落的铜川阮家。

玉西高氏虽是高和法师的后人,却在二十年前涯漈族女被人追杀身亡后变得可有可无,只是单纯作为姒族一脉后裔而存在。

“神隐之力”的谣传空穴来风又似是而非,最后却无疾而终。说到底,不过是有人以高氏为饵、以江湖人为刀,除掉自己上位的障碍罢了。

但这次不同,因为藏在铜川阮家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让人遍寻不得的姒族圣物——“岫山岩玉”!

岫山岩玉上嵌着打开避世屏的最后一块玄铁卷,对姒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不是出了浮音楼之事,云夜早就亲自闯了归元剑阵,将这块决定姒族万人命运的圣物取了出来。

可明明知道“岫山岩玉”下落的人寥寥无几,为什么消息还会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云夜坐在窗前吹着风,直到落日西斜、天地万物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才关了窗,站起身,往屋内走了走。

南遥又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屋内便只剩了她一人。

女人拢着身上的狐裘,在炭火上暖了暖手,这才走到桌边,不急不缓的点了灯。

烛火打破黑暗,晃荡摇曳,在神思恍然的瞳孔中留下跳跃的印记,却忽的映出一个人影,惊的云夜反手一挥,直接甩出无妄断剑,对着角落那人袭去。

无妄剑的剑气凌厉,就算它的主人还在病中,依旧不容小觑。

然而来人不惊不慌,似乎早就猜到了云夜的意图,以左脚为中心原地微微一旋,便躲过了无妄剑的两段攻势。

对方只守不攻,云夜一招之后便收了手,眯着眼看向那个黑衣蒙面的不速之客,狐疑道:“孤峰?”

“离宗宗主果然名不虚传。”

“……”

孤峰这话让云夜着实不知该如何去接。

五日前自己被前洲带下山、藏入天枢城,这个孤峰送药送粮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他却这个时候跑出来说什么“名不虚传”的恭维话,但教人感受不到丁点的真心诚意,反倒让云夜觉得,这个孤峰话中有话。

目光微微一沉,云夜在桌边缓缓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也不喝,就这样撑着脑袋不言不语,目光灼灼的盯着袅袅而上的热气。直到烟雾散尽,变成一杯没有温度的冷水。

从始至终云夜只说了两个字,让抱着剑站在屋内的年轻人有些心烦的眯了眯眼,神色复杂的看向那张潋滟无双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

最后还是孤峰实在等的不耐烦,低沉着声音开了口,换得桌边的女人一声轻笑,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银光。

“孤峰有话要说与本宗主,本宗主自然洗耳恭听。”

孤峰毕竟年纪小,再怎么沉稳也被云夜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噎的面色微赧,握剑的手一紧,往前一迈就想说些什么。

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住,严肃而又自持的道:

“天成师兄自幼入我雾隐门,常常在我们师兄弟面前念叨铜川阮家。纵然早就恩断义绝,阮家也是他心中无法割舍的牵挂。”

云夜皱了皱眉,不知孤峰想要说些什么,只见身前那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阮家今逢大难,就算能够安然度过,日后也恐难在江湖上立足。可天成师兄为了宗主却决定置阮家于不顾,留在天枢。孤峰担心师兄后悔,可否请宗主开口,劝他回一趟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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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过尔尔

潇潇祝各位小宝贝新年快乐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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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未过,一人端着药罐从院外匆匆而来,正是将云夜从离心苑中“偷”出藏在此处的靖阳王暗卫,前洲。

如今秦君璃音信全无,铜川阮家又陷入“岫山岩玉”的纷争,按道理前洲该是最为焦虑担忧的那个人。

可他步履平稳、神色如常,哪里看得出半分焦虑担忧,让云夜不得不感叹这个家伙的理智与冷漠。

见到前洲,屋内的女人便想起了那个被推向风口浪尖的阮家。

其实云夜对铜川阮家了解的不多,她十五岁接手执书阁时阮天成已经离开御剑山庄、彻底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

还是后来找寻玄铁卷时才发现,原来阮家避而不谈的大公子,竟是素玉之主秦君璃身边的暗卫前洲!

前洲改名换姓成了秦君璃的暗卫,与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判若两人,可十多年的记忆与情感,当真能够说弃就弃、说忘就忘的吗?!

“咚咚——”

端着药罐的男人敲了敲门,兀自推门入内。

这些事情本该南遥来做,可自从在离心苑见那小丫头将一罐滚烫的药汁毫不手软的泼在乔诸身上之后,前洲便亲力亲为,生怕她真的将屋内的那位宗主大人烫伤。

前洲入了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从药罐中倒出冒着热气的药汁,用小碗装着推到云夜的面前。

药汁漆黑依旧,随着热气蒸腾而上,散发出浓郁厚重的苦味,让撑着脑袋坐在桌边的女人脸色变了变,嫌弃而又抗拒的看了那药汁一眼。

“孤峰明日过来会带些甘草蜂蜜,今日还请宗主再将就一下吧。”

前洲自是没错过云夜微变的神色,眼底的促狭一闪而过,复又恢复往日的冷淡平静,仿佛眼前漆黑浓郁的药汁,倒映着摇曳的烛光,却有种说不出的的深沉静谧。

前洲提了孤峰,云夜便想到那个雾隐门弟子同自己说的话。也不伸手去端药盏,而是眼角一挑,将视线挪到了身前有着雾隐无痕盛名的男人身上。

只见她勾起嘴角,猝不及防的提了藏在御剑山庄中的天下第一剑阵:

“传说御剑山庄的归元剑阵天下无双,至今未有一人能够安然闯过,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个‘无双’法。”

前洲听她开口提了御剑山庄,目光一凛,不自然的眯了眯眼:“宗主说的可是这两日四起的江湖传言?”

一个无人能破的归元剑阵、一个遍寻不得的姒族圣玉。

世人总是这样愚蠢而又单纯,放出一点诱饵再增加一些障碍,便足够他们相信确有其事、一股脑的跳入别人事先设好的局中。

云夜神色莫名的点了点头,前洲却是冷哼一声,嗤道:“世间只有破不了的心魔,没有闯不过的剑阵。归元剑阵再厉害也不过是尔尔机关算道,终有被破的那一天,谈何‘天下无双’?”

“心魔?”

桌边的女人闻言一愣,没料到前洲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底盈光流转,恍若九天星河。

可璀璨的盈光也不过一瞬,便如流星坠落天际,顷刻间消失无踪。

只见她拢了拢身上墨色的狐裘,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院中絮絮而下的飞霜,隔了许久才转过身,直勾勾的看向前洲的眼:

“那前洲的心魔是什么?”

墨衣沉面的男人似乎料到云夜会有这样一问,垂着眼不假思索的答道:“很多,靖阳王府,雾隐门,阮家,离心剑。”

前洲的坦白让云夜抖了抖嘴角,将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靖阳王府、雾隐门可以理解,就连阮家也在意料之内,可离心剑——是个什么鬼?一个三百年间只存活在传言中的无念山离心剑,怎就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心魔呢?!!

前洲抬起头,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笑意,忽又云淡风轻的继续道:“当然,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一个女人?!!

这下莫说云夜,就是孤峰或秦君璃在场,恐怕都要惊的脸上五彩纷呈,没办法表达内心深处的震撼。

一向冷心冷情的前洲,竟然说他的心魔是一个女人?!!

云夜皱了皱眉,摸了摸腕上的乌金镯,将墨衣沉面的男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甚是怀疑:站在自己眼前的……真是那个寡言少语、冷清寡情的前洲吗?!!

前洲自然没有错过云夜的一脸惊诧与怀疑,嘴角一勾,便低低沉沉的笑出了声。

笑声低沉悦耳,仿佛穿越冰冷寂静的黑暗,缓缓步来,让云夜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忙扭过头将视线转向他处。

又抬手握拳,捂着嘴微咳了两声,一边掩饰面上的尴尬,一边转移话题道:“听孤峰说,阮家现在情况不是太好,你确定不用回去一趟?”

“为什么要回去?岫山岩玉已经不在归元剑阵中了,就算江湖人将御剑山庄里里外外的翻个遍,恐怕也找不到他们要的东西。”

岫山岩玉?!嵌着姒族玄铁卷的最后一块圣玉岫山岩玉?!!

让云夜心惊的不是前洲语气中的平静与无所谓,而是岫山岩玉——那块好不容易才探出下落的姒族圣玉,明明就藏在阮家的归元剑阵中,怎的不过半年就自己长腿消失不见了?!

岫山岩玉对女族的意义非同凡响。三块玄铁卷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块,姒族那个隔绝外世的避世屏就打不开。

没有避世屏,就算所有族人都回到北溟阴山,依旧不能阻挡贪婪世人的觊觎,又怎能得到她们想要的和平安定的生活?!

云夜并非怀疑前洲说的话,只是太过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在?!!怎么会?!”

前洲并不急着开口解释,而是走到云夜身后,自作主张的关了窗。

又走到桌边,端起还留有残温的药盏,塞在女人的手中,示意她先喝药。

岫山岩玉离开归元剑阵的消息让云夜此刻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功夫思考其他的事情。

直到被前洲按坐在桌边,这才毫无意识的端着药盏,咕嘟嘟的将漆黑浓郁的汤药当作茶水一饮而尽。

当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散开来,她才听身前的男人缓缓道:“半年前我回了一趟铜川,已经将归元剑阵中的岫山岩玉——取了出来呢……”

第六百二十二章 刻意针对

前洲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传说中的“岫山岩玉”藏在归元剑阵中,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回到阮家,将那块关系神女一族生死存亡的“圣玉”取了出来。

可云夜心中再明白不过,能让前洲心无芥蒂的回到铜川、亲自取出岫山岩玉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瞒着所有人、偷偷潜入北齐的靖阳王,秦君璃!

“岫山岩玉如今可不在我的身上。”

见眼前的女人面色阴沉的垂下眼,伸出手指在腕间的乌金镯上抚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前洲挑了挑眉,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惹得云夜没好气的抬头瞟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偏又生生忍住,只剩跳跃的烛火在那如夜如幕的瞳眸中留下或明或暗的光影。

半年前从朝天壁进入浮音楼时她就有些好奇,作为靖阳王的暗卫,一向形影不离的前洲竟然没有跟在秦君璃的身边。

开始以为是那个男人另有打算,不做多想,后来在承露阁的地宫中看见雷鸣,心中愈发怀疑。然后被月卿的闹得焦头烂额,便彻底忘了这件事。

不曾想,那个时候的前洲,竟是被秦君璃遣回了铜川!

知道岫山岩玉的存在,知道岫山岩玉就藏在阮家,还着人将那块关系姒族存亡的圣玉从无人能破的剑阵中取了出来——秦君璃啊秦君璃,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知道。”

云夜幽幽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莫名。

那么重要的一样东西,前洲自然不会带在身上,怕是一从铜川回来就交给了那个男人。

所以眼下无论是她还是上官明修,想到得到岫山岩玉上开启避世屏的玄铁卷,都免不得要和秦君璃来一场正面交锋。

只是……

“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云夜站起身,在屋内来回绕了两圈。

刚走到门边站定便转过身,看向墨衣冷肃的男人,道:“岫山岩玉在归元剑阵中藏了许多年,一直不为人知。可消息却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湖,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前洲眉头微动。

“对,推波助澜,或者说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云夜气息一沉,伸手推开厚重的木门,任由夹杂着霜雪的寒风灌入,激的人浑身一凛:“如今的江湖武林,能够掀起这般风浪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人了……”

“何人?”

“前洲,你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上官明修呢!”

上官明修,嘉云东楼的上官明修!!

前洲闻言瞳孔一缩,双手不禁握拳收紧。

如今嘉云东楼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失踪的离宗宗主身上,他着实没想到上官明修还有精力再对阮家下手。

“一个传说中的岫山岩玉,表面上看是将江湖人的注意力再一次引到了神女一族的身上,可在岫山岩玉现身之前,这些贪婪愚昧的江湖人,首先针对的却是声名渐没的御剑阮家。”飞雪从门外飘入,落在女人墨色的衣摆,不一会儿便被屋内的暖气融化,氤氲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渍。

就听站在门口的云夜继续道:“归元剑阵曾经被誉为天下第一阵,随着这些年阮家的落败,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野。可再怎么落败不显,终究有过‘天下无双’的威名,一般人很难通过精妙的三关一十八式抵达剑阵之中的‘归元墟’。

归元剑阵难破,便让‘岫山岩玉’的存在更加模棱两可了一些。然而越是模棱两可,越是惹人心动,毕竟外人没有见过‘归元墟’的真面目,又怎能确定关乎神隐之力的圣玉不在其中呢?!”

云夜说的这些前洲最是感同身受。

世人大多愚昧,被眼前一点点的小利诱惑,便不分黑白不分对错的一拥而上,沦为别人算计利用的棋子。

如今谣言四起,就算阮家什么都不做,恐怕也是别人眼中想要独霸“神隐之力”的虚伪贪婪之辈。

更何况,阮家还有一个阮天峰。

阮天峰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不过三五年,便让好好的御剑山庄没落沉寂,成了江湖中不成不就的三流门派。

这次“岫山岩玉”的谣言沸沸扬扬,保不齐会被阮天峰那个蠢货视为一个重振威名的“契机”,非但不想方设法化厄解难,反而会急流勇进,彻底将御剑山庄送上风口浪尖。

“对阮家下手,对他有什么好处?!”前洲双手握拳,眉头皱成沟壑状,整个人仿佛震鸣的无痕剑,下一刻便要从剑鞘中飞出,取人性命。

“赌,或者说是试探。”云夜看向前洲,眼中一片灼灼:“阮家出事,就算阮天成心中有再多的恨,怕也不会袖手旁观、躲在某个地方至今不肯现身。”

云夜刻意在“阮天成”上咬了咬,让屋内冷肃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上官明修是在刻意针对我?”

“抛出了铜川阮家,针对的确实是前洲你,可试探的却是我与秦君璃。”

云夜抚了抚腕上的镯子,目光变得深邃而又晦暗:“御剑山庄的事情牵扯到岫山岩玉,如果我按兵不动还说的过去,如果身为阮天成的你也不闻不问,你说那个男人会怎么想?”

前洲皱了眉,不发一语,云夜却瞟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向门外的飞雪,一字一句的道:“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你和本宗主在一起,猜到是他在背后动的手,所以选择不入这个局。二是……”

“二是什么?”前洲眼底难得染了一抹急切,往前踏了一步,问道。

“二是秦君璃根本不在南秦,身为靖阳王暗卫的你就没办法违背他的命令,出现在铜川……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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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无用之物

两人关在屋内谈了许久,直到子时过半一身黑衣的前洲才离开。竟也不走来时的路,提气几个跳跃便掠过墙头的积雪消失了踪迹,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前洲一离开,屋内便只剩云夜一人。

云夜盯着不甚明亮虚空目光怔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风透过门缝窜入屋内,才气息一凛忽然变得冷冽如刀。

“你同他说了些什么?”

孤峰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抱剑皱眉,一副极其不悦的模样。

“如你所愿,劝他回一趟阮家。”

桌边的女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并不意外这人的出现。

然而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激的那位雾隐门弟子一怒,不由分说的便一个箭步冲到云夜身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凳上拽下、掀翻在冰冷的地上。

素锦翻飞,在蕴热的空气中荡出一片墨色的衣浪。

可此时的孤峰眼中只剩融化不掉的冰霜,拽着云夜衣领、居高临下的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姒族的族女,离宗的宗主,同那些秦家人一样,都不过是玩弄人心的小人!”

“咳咳……咳咳……”

被孤峰身上散发出的气劲一震,云夜抑制不住翻涌的气血,顾不得还坐在地上,就捂着嘴低低沉沉的咳了起来。

青丝如墨,玉白的容颜却随着身体的震动灿若红霞。

在昏暗的烛光下,少了一宗之主的凌厉、一族之长的清冷,偏偏多了一种柔弱的潋滟。

孤峰眯了眯眼,忽地收起一身的咄咄逼人,退到一丈之外。

“你这人倒是奇怪。”被人掀翻在地的女人也不甚在意,兀自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不顾坠落在地的狐裘,只是理了理外裳的衣摆,便拢着手面无表情的看向抱剑而立的孤峰。

纵是脸上不显,可了解她的人一看便知,这位宗主大人,是真的……动了怒!

“是你求了本宗主,让本宗主劝你师兄回一趟阮家。如今如愿以偿,又跑出来胡乱指责,这是在故梦巅呆傻了、脑子里都进了水吗?!”

云夜说的很不客气,让孤峰脸色大变,握剑的手一紧,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当然,孤峰惊的不是她话语中的冷漠与不屑,而是从未在外人口中听过的“故梦巅”三个字。

雾隐门地处绝境、终年覆雪,是外人根本寻不到的隐世之派。

就算有人无意知晓了雾隐门的所在,没有绝佳的身手、过人的胆量,也未必能够翻过七山九峰,活着出现在宗门之前。

而故梦巅则是雾隐门内的一座孤山,飞鸟不至、百兽不存,却落霜成水、万雪不积,乃不为人知的修行圣地。

孤峰没想到云夜竟然知道“故梦巅”,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深处的震惊。

连昆仑雾隐的故梦巅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晓的禁秘吗?!

“就…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随便乱送人东西啊!”

孤峰憋了许久,半天之后才从嘴中支支吾吾的蹦出这样一句话,让云夜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眼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流光。

“那个镯子是你的贴身之物吧,你…你……你怎么能就这样送给师兄呢?!”孤峰见屋内的女人不说话,继续诘问道。

云夜一身寡素,从未有过什么首饰,孤峰说的镯子自然是那个十八年前误打误撞从封言青身上找回的封情丝。

封情丝是姒族圣物,从来只有和姒族缔结契约的外姓氏族能够戴的上,也从来只有拥有神女血脉的姒族族女能够御动。

将一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封情丝送给前洲,云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孤峰不知道封情丝的来历,只当这女人心血来潮,诓师兄替她卖命。

可当云夜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时,心中想的却是这个来自雾隐门的家伙到底有几分的可靠,又会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外人知道,打乱自己的计划。

“想送了就送了,可惜没有第二个,不然也送你一个。”

云夜在心中来来回回的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放孤峰一马。

然而振袖一挥,一段无妄残剑却伴着冷哼从袖中甩出,射在他的脚下。

寒光贴着脚尖而过,屋内的男人没想到这个女人说动手就动手,连忙提气向后一翻退到门口的位置,无视云夜“逐客”的举动,黑着脸继续啐道:

“谁要你的破镯子!师兄他最是认死理,你知不知道他……他……”

自己难得心软手软,孤峰却赖着不走、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云夜看着心烦,反手又是一道剑气毫不留情的打了过去。

无妄残剑掠过孤峰的耳边,直接在门框上打出一道半指深的刻痕,让门边的男人下意识的往后一跳,直接提气冲出屋外掠上院子的墙头,皱着眉眼神凌厉的看向那个倚着门框、嘴角含笑的女人。

“孤峰,”只见门边的女人敛了嘴角的弧度,有些高冷和神秘。在絮絮风雪的映衬下,远的像是雪山之巅的寒月,叫人有些不寒而栗:“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你觉得呢?”

孤峰心高气傲、自诩行事有理由度,被云夜幽幽一瞥,竟是心中发怵、直接跳下墙头落荒而逃。

直到一口气跑出了天枢郊外十里,才停下来摸了摸“砰砰”跳的心,懊恼的皱了皱眉: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作何这般心虚?!

可跑都跑了,又不好再回去自找没趣,他只好狠狠的啐了一口,往身边怀抱粗的林木上一踹,便趁着夜色、脚步匆匆的往南行去。

孤峰一走,南遥便从拐角的廊柱后跳出来闪入屋内,仔仔细细的关了门窗。

替云夜拾起地上的狐裘,又拨了拨暖盆中燃的有些发白的炭,才搓了搓手道:

“宗主,前洲走了,我们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吗?”

“不住在这里能去哪儿?”云夜没好气的瞟了南遥一眼,反问道。

“天下之大,就真的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吗?我们又不能这样躲一辈子……”南遥嘟了嘟嘴,似乎对眼下躲躲藏藏的日子很是不满。

“躲?”谁知屋内的女人却是勾着嘴角一笑,眼中闪过无人能解的光:“如果‘躲’能解决问题,神女一族又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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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兵不血刃

太困了,先发上来,明天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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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荒林萧瑟空旷,在雪夜中呈现死一般的静寂。然而没过多久,这种人兽不存的静寂就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

一匹烈马踏雪而来,竟也不走官道,就这样“嗖”的一下的从荒林中窜过,不一会儿便跑出半里,在雪夜中变成了芝麻大的一个黑点。

策马夜行的正是云夜与南遥。

南遥躲在云夜身后,却还是被凛冽的寒风夜雪刮的睁不开眼,只能紧紧拽住身前那人的衣带。生怕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烈马一个不小心将自己甩下去,来个粉身碎骨。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两人奔驰了大半夜,周围一切如常。南遥终于憋不住,从云夜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去桐州。”

云夜言简意赅,话音如风雪般冷冽,却叫南遥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桐州?”

天枢戒备森严,又在那位东楼楼主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没有前洲护卫,也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且不说以后是否会被发现,眼下再继续藏个十天半月估摸着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前洲前脚刚走,这位宗主大人就将自己的病忘了个的干干净净,二话不说将人拎出城也就算了,现在尽然说什么要去“桐州”,难道就不怕行踪暴露,被离宗、嘉云东楼抓回去再也没有自由了吗?

“桐……桐州不行啊!宗主难道忘了,留在桐州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别说您想躲在桐州了,说不定您前脚刚踏入桐州的地界,那位楼主大人后脚就寻来了。”

南遥不知云夜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醒她,桐州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谁知黑衣蒙面、策马疾行的女人闻言非但没有勒马止步,反而一扬马鞭,让身下的骏马一个转身窜上徽南德城郊的官道,在积了白雪的道路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南遥,我们躲得了一时,又怎能躲得过一世呢?想要绝地逢生,便只有——反其道…而行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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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云东楼。

“信在两日前已经送到,送信的人却被骁骑军扣了下来,似乎茂城那边并不相信我们送去的消息。”

前几日上官明修着人送出两封密信,一封送往安平,一封送往北齐茂城。待送信的人离开,乔诸才从自家公子这几日的布置中看出些许端倪。

茂城是北齐边防重镇,如今带兵镇守的是正是北齐的骁南王齐无暇。

上官明修对兵权政权毫无兴趣,那封送往茂城的密信不言而喻,自是冲着秦君璃而去。

秦君璃身为一军统帅、御封亲王,却是不顾身份暗渡陈仓,从束河南境的通陈渡入了齐。

且不说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光是“南秦靖阳王”这个身份,就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变得寸步难行。

再加上多疑谨慎的齐无昭齐无暇兄弟俩,秦君璃想要从北齐全身而退,恐怕就要难上加难。

借刀杀人、兵不血刃——难怪这个时候自家公子还能不慌不忙的处理楼中事务,乔诸不得不在心中幽幽一叹,表示对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同情。

遇见云夜族女,招惹上明修公子,对他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无妨。齐无暇越是怀疑,这场好戏才越有看头。”

桌案前的男人正在练字,听见乔诸口中的消息笔尖一顿,复又抬起手,将手中的墨笔往笔洗中一扔,看着丝丝的云墨从笔锋中沁出,渐渐染浑了一池的清水。

上官明修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乔诸却心有不安,道:“北齐如今正值更迭动荡之机,太子一党是否能上位还是未知,他们真会如您所想,对靖阳王下手吗?”

“呵,本公子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上官明修站起身,一声冷笑:“秦君璃前些日子又是甘绥又是陵城的,甚至后来还不忘寻人做饵,让人以为他回到了幽州青威军的驻地,你可知他为何需要多此一举?”

乔诸皱了皱眉:“属下不知,还请公子明示。”

“因为害怕——就算是心机深沉、算无遗漏的他,恐怕也不知道这趟‘北齐之行’能否安然而归呢!”上官明修已经猜到那个男人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

“他知道自己此行凶险万分,断不可暴露身份。乔诸你说,如果我们这时候扔颗石子下去,看似太平的北齐会激起什么样的风浪?”

风浪?!

乔诸眼底一亮,似乎有些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了。

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能够从权利斗争中存活下来走到今天,都绝非有勇无谋之辈。

就算自家公子想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齐无昭也不会蠢到去做那把杀人的“刀”。

他们二人各有所需,却都想做背后的赢家,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心照不宣,一人搅乱浑水、一人推波助澜,让别人成为捕蝉的螳螂,自己成为在后的黄雀。

虽然此时茂城的骁骑军按兵不动,可关于秦君璃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回了燕平。

就算齐无昭按捺的住,可齐无煦呢?齐铭呢?那些主战的激进党们呢?

靖阳王秦君璃,自从踏入北齐,便注定成为踏入狼窝的羊。想要全身而退,恐怕绝非易事。

“我本不想干涉南秦北齐的纷争、置你于死地,可你的手太长,偏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既然这般不识趣,也就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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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围追堵截(一)

北地辽阔,诺大的荒原上除了雪还是雪,白茫茫的连成一片,叫人根本看不清天地万物原先的模样。

然而这片如画的白茫却被一阵斥马声打破。

只见十数人从北面策马而至,似乎着急赶路,根本不做一丝的停顿便从白茫中踏雪而过,留下缭乱而又清晰的蹄印。

“主子,前面还有三十里就到葛庄,我们还要继续往南吗?”

一人减了速,在为首那人的身边压低了声音禀报,可黑衣蒙面、让人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却毫不犹豫的回道:

“按原计划行事。”

“你确定?”听令行事的侍卫不敢质疑自家主子的决定,反倒是一旁有人蹙了蹙眉,再一次的确认到:“齐无昭这次恐怕气的不轻,连太幽卫都出动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南下自投罗网?”

二十日前秦君璃改名换姓,打着白家旧主白燕行的旗号由通陈渡过束河入齐。

秦君璃进入齐地后一路北上,直达燕平。先后在二皇子齐无煦与长陵王齐铭的身边出现,搅风弄云、游说牵线,一番努力之后,终让齐无昭最为忌惮的两人走到了一起。

北齐的宫廷之变来的猝不及防。

起先只是齐无煦无视宫禁逗留春兰殿惹了掌管后宫的萧皇后大怒,后来不过半日便演变成二皇子挟制萧皇后发难,意欲逼宫夺位。

消息一出,国都上下所有的视线都被引向了激流暗涌的北齐宫廷。

齐皇身体不适,半年前已将监国大权交给了萧皇后所出的太子齐无昭。

然而齐无昭却凭借手中一纸皇令,不断打压外族、收揽权力,让以前过惯了好日子的宗亲外戚们皆是敢怒不敢言,更何况那些出生贵族、肖想皇位的皇子亲王们。

这些人之所以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齐无昭的根基越来越庞大,不过也是因为萧家的实力雄厚,早已暗中布局,将李氏、兰氏、乌氏分而化之,让他们无力与太子齐无昭独立抗衡罢了。

春兰殿之事一起,便像一颗石子砸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无论是敌是友、是亲是故,压抑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跳出来公然与萧氏一派叫板作对,如何不让众人跟打了鸡血一般赶上来推墙呢?

所以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有人无视禁兵之令,打着“勤王除叛”的旗号,公然带领私卫包围皇城,让夺权乱战的形势一触即发。

当然“逼宫夺位”是假,“勤王除叛”也是假。

齐无煦与齐铭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打破齐无昭对禁宫的掌控,找到许久未曾出现在人前的齐皇——齐舜昌!

齐无煦挟制萧皇后,刻意放出走投无路逼宫夺位的消息。

长陵王齐铭则借机煽动众人,乘乱带兵入宫,“误打误撞”发现被太子藏匿起来、已经回天乏力的齐皇,进而将齐无昭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一切都在秦君璃的算计之中,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将齐无煦与齐铭绑在一起,不过就是想看到这种让齐无昭进退两难的局面。

目的达到,自然功成身退。

燕平皇城的乱战一爆发,秦君璃便抹掉痕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燕平。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河南下,谁知却走漏了风声,还未离开燕平百里,便遭到了几方人马的围堵追杀。

齐无昭在几日前已经得到了秦君璃潜入北齐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反将了一军,略一联想,便猜到是这位毕生劲敌的在背后怂恿挑拨。

一怒之下竟然不顾被人挟持的萧皇后,也不顾起兵犯乱的齐无煦与齐铭,直接调转枪头,封锁了所有南下入秦的通道,势必要在北齐境内将混水摸鱼的秦君璃抓获。

秦君璃没想到齐无昭的动作这么快,几乎前脚刚离开燕平后脚就被人跟了上来,于是两方人马在百里之外的籍中山展开了第一场对阵厮杀。

毕竟是在北齐境内,无论护卫秦君璃的墨卫如何身经百战、以一敌百,终究不是齐军的对手。

籍中山一战损失惨重,逼得燕回不得不抽调大半的人手兵分三路,吸引敌人的火力,从而掩护秦君璃逃离包围,按照既定的计划抵达茂城。

“两军交战,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如果这次我们能将齐无昭气个半死也是极好的。一旦他气到失去理智,便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份暴露又只剩下十数墨卫,想要从齐军的手中逃出生天可谓是难上加难。但策马疾驰的男人却依旧面不改色,沉着冷静的分析道。

“反击?”燕回瞟了眼秦君璃,冷哼道:“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齐无昭挟持皇帝、篡权夺位可是大罪,就算他是齐国的太子、下一任的齐皇,恐怕也难给世人一个交代。而他这时候不着手平定兵乱、洗刷罪名,反而动用了大量的太幽卫来追杀我们,怕是剑走偏锋、想着将所有的一切都扣在你的头上。这时候能够安然离开北齐回到南秦已是万幸,你还想着什么反击?”

秦君璃的不按常理出牌燕回见识过太多次,只是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般,稍有不慎便会让这位南秦的靖阳王殿下一世英名尽毁,成为挑起两国战乱的千古罪人。

秦君璃知道燕回心中的质疑,握着缰绳的手指一紧,脑中闪过无数的人——秦君逸、封明泽、邱敏汉,还有那个被他视为“希望”的少年,秦君炎。

曾经的南秦正在一点一点蜕变,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一点一点成为自己期望的模样。这样关键而又脆弱的时刻,他怎能让所有的希望都毁在北齐的贪婪与野心之中呢?!

“齐无昭、齐无暇,这两人都是难缠的对手,光是将那位太子殿下拉下马又有何用?他迟早还能借着骁骑军东山再起。”

只见策马的男人抬起头,看向连绵一片的白茫,眼中忽地迸发出锐利的精光:“燕回你说,如果我们这时候再将骁骑军拉下水,自顾不暇的北齐……还能拿什么与我南秦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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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围追堵截(二)

秦君璃的诘问让燕回无话可说,因为他不知自己能有什么立场与借口去说服这个男人远离纷争、明哲保身。

十年,两人相识至今已经将近十年。

十年间风云变幻、物是人非。

可无论是从云端跌落泥层被迫离京,还是一揽兵权成为众人忌惮的一军统帅,这个家伙始终坚持着信与念、坚持为心中那个盛世之梦而拼搏努力。

秦凉雷鸣皆知他为了云夜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心甘情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手中的刃。

然而自己最是了解他,又怎不知他其实是放下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选择了一条对南秦来说最容易最顺遂的路呢!

外忧内患、百废不兴,曾经辉煌的泱泱大国正经历着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就算秦君璃在那场席卷梁京的乱战中一举夺魁,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上了至高的权利之位,又能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国带来些什么?

不过是更多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罢了!

激流勇退,与其说是成就了摄政王秦君逸、成就了另外一个男人的野心,不如说是赌上了他所有的一切,去成全那个未知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样的秦君璃,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齐无昭顺利上位,然后带着狼子野心挥师南下、直取中原?!

“齐无暇虽然人在茂城,但怕是已经知道了你在燕平的所作所为,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坐以待毙。面对三十万的骁骑军,你打算怎么办?”

燕回吐出一口浊气,眼底有些无奈,亦有些迷茫,然而他身边的那人却是突然勒了马,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疾速而来的黑巾墨甲,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骁骑军之所以所向披靡,不过是因为一个齐无暇。如果骁骑军没有了齐无暇,还是那个所向披靡、让人闻风丧胆的不败之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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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太子府。

“找不到人?嗯?”

齐无昭看着跪在地上的亲卫统领,眯了眯眼,眼中射出不悦的精芒。

跪在地上的男人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压力,不由自主的一颤:“是…那些人身手诡异,根本不似寻常兵卫。太幽卫从未与这样的江湖高手交过手,一时大意,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便…便被靖阳王逃脱了。”

“倒是狡猾!”谁知那位太子殿下闻言并没有拍案震怒,只是面带不屑的冷哼道:“呵!真当我北齐的三十万骁骑军是摆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吗?”

齐无昭心情不佳,屋内的或站或坐的几人也不敢多话。

这些人都是太子府的幕僚与心腹,见秦君璃单枪匹马闯入北齐,不过短短半月,便打破了太子费尽心机维持的平衡,皆是眉头紧锁,一副凝重的模样。

一阵沉默之后,有保守求稳者跳出来建议道:“殿下,这靖阳王明知茂城是骁骑军的驻地还径直往南,恐怕有诈。微臣觉得穷寇莫追,还是先集中精力,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

这人说的麻烦自是在燕平传的沸沸扬扬的春兰殿一事。

“太子囚禁皇帝,意欲夺权专政”——自从齐无煦闯入春兰殿,不顾萧太后的阻拦发现病重的齐皇,这些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般,一夜之间传遍了燕平的大街小巷。

就连远在边地的尉迟鸣都得到了消息,连夜整兵待发,意欲千里勤王。

齐皇在春兰殿昏迷病重是事实,萧皇后封锁消息密而不发也是事实,只是太子齐无昭对这件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却无人知晓。

因此北齐上下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支持齐无昭上位的强势派们义愤填膺,坚称这是李家兰家的阴谋,自导自演想要栽赃嫁祸给位高权重的监国太子,从而夺权上位。

三皇子、六皇子与北淳王则力挺齐无煦与齐铭,指责萧家与齐无昭目无王法、作乱犯上,先后动用私卫将北齐宫廷牢牢围住,企图以此为契机,将权势滔天的齐无昭拉下马来。

然而除了太子府的这些心腹幕僚们,却甚少有人知道,北齐都城的这场无妄之灾,却和某个人的到来不谋而合。

“张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就算他靖阳王再是厉害也不过凡胎肉躯。不请自来闯入我北齐皇城不说,还挑起事端,又岂就能这样轻易的让他逃回南秦,灭我北齐威风?!”

说这话的年轻人自是主战一派,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瞥了瞥齐无昭的神色,见那位太子殿下甩过一道凌厉的视线,这才敛了锋芒垂下头来。

齐无昭虽然早在数日前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秦君璃背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入了齐境,却在心中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朝中对挥师南下一统中原之事多有反对,一来是认为北齐兵力不足,难以与镇守阙谷石原的八十万秦军抗衡;二来觉得师出无名,就算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南秦国都梁京,也会在历史上留下齐人屠戮的骂名。

北齐军队的战力如何,齐无昭心中最是明白。无论是石原的青焰军,还是阙谷的青平军,真要硬碰硬的交锋,皆不是骁骑军的对手。

加上之前试探阙谷的那场突进奇袭,更是让南秦见识到了骁骑军的灵活多变。

如今只要打出“骁骑军”的旗号,恐怕就能让那些秦人退避三舍,生出足够的畏惧之感了。

因此只要搞定朝堂上的那些老顽固,不出五年,北齐大军势必能够一统九州,建立空前繁盛的大齐王朝。

“只要搞定那些老顽固”——那些迂腐的文臣顾忌的是他们的名与誉,可如果动手的是南秦、是南秦不顾两国盟约祸乱燕平先下了手呢?

那些躲在先人荫蔽之下只会叫嚣忠义廉耻的迂腐之辈们,还有什么反对出兵的理由?!

所以秦君璃必须得抓,必须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的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谋杀齐皇、挑起是非?呵,一旦落到北齐手中,谁还会在乎他秦君璃到底做过什么?

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的历史。失败者,不过是惨遭唾弃的可怜虫罢了!

只见势在必得的男人站起身,眼中闪过冰冷狠戾的野心:“拟诏吧,着骁骑军封锁南境捉拿奸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秦君璃给我——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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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三进三出(一)

“……”

燕回看着眼前身边全副武装的十人,面色僵硬的抖了抖嘴角:“你确定需要这样?”

谁知秦君璃却是瞟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兵不厌诈,有何不可?”

一个时辰前,他们在燕平以南二百里的方奇山偷袭了一支全副武装的骁骑军。虽然只有十人,可跟在秦君璃身边的都是好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三十人的兵队悉数拿下。

问出了这些骁骑军急行北上的任务和目的,原本打算潜入茂城的秦君璃便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将原先的计划搁一搁,先去燕平东面的蕲仓。

墨卫一向听令行事,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倒是跟在身边的燕回燕先生心有顾虑,有些担忧的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好不容易离开了燕平,你确定还要北上自投罗网?”

秦君璃一意孤行坚持要从茂城渡河他没什么意见,对齐无暇下手想要解决南秦的一大劲敌他也无话可说,可这家伙为什么一定要转道蕲仓,再一次不顾安危深入局势紧张的北齐腹地呢?!

秦君璃瞟了燕回一眼,换上刚才骁骑军身上扒下的黑甲军服,拉了拉蒙面的布巾,动作迅捷的翻身上马。

不曾解释什么,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红铜色的物件,在手中抛了抛:“刚搜出来的,你不会不知道这玩意儿代表着什么吧!”

铜雀令——被那位靖阳王殿下当作玩物在手上抛来抛去的正是骁骑军调拨粮草的印令铜雀令!

燕回虽然不曾见过实物,却早有耳闻。不曾想,随随便便打劫了一支骁骑军,竟是误打误撞将这玩意儿弄到了手。

折在秦君璃手中的这支骁骑军本是持令先行的调粮官,直奔燕平东部百里开外的粮地蕲仓而去。准备先一步抵达蕲仓完成交接手续后,再由大军北上押粮返回茂城。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辎重补给向来是不可忽视的军机要务。

尤其北地土壤贫瘠、不利农作,如果齐无昭想挥师南下直取梁京,就必须储备足够的粮食与装备,不然一旦大军开拔,再因粮草的问题止步难前,就得不偿失了。

可谁知道,南秦北齐之间还未开战,这枚不容有失的铜雀令,却落到了秦君璃的手上。

“我们去的是蕲仓,又不是燕平。就算齐无昭再怎么算无遗漏,恐怕也想不到我们绕了一圈又绕回了他的背后吧!”

秦君璃不以为意,露出神秘莫测的笑。

他倒不是看上了蕲仓的粮草。

齐无昭野心勃勃,就等着上位后带兵攻打南秦一统中原,定然也知道粮草对齐军的重要性,根本不可能将所有的辎重补给都储存在蕲仓一处。

加上此时正值寒冬,留在蕲仓的估摸着只有小半的存粮。

就算南秦真的穷到需要打北齐的主意,秦君璃也着实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粮草偷运出去,再悄无声息的运过束河,抵达南秦境内。

“蕲仓根本不在我们的计划内,你现在去蕲仓溜一圈,总不会是去数数北齐有多少存粮、又能支持他们的大军征战多久的吧?!”

燕回虽然一脸的不赞同,还是跟着那人翻身上马,没好气的揶揄道。

与齐无昭那种野心勃勃的孤狼打交道,必须慎之又慎。无论秦君璃是想对骁骑军下手、还是想对蕲仓下手,都务必做到快、狠、准。

若不能一击即中、彻底削弱齐军的战力,于南秦必定是后患无穷。

而以燕回对秦君璃的了解,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还要亲自绕一趟北齐腹地,断不会只是采用“火烧、水淹”这等隔靴搔痒的威胁。

此去蕲仓,他要做些什么、又要将自己置于何等的险地呢?

燕先生眼中一派凝重,可他身前的男人却一声冷喝,像道黑色的闪电划过白茫茫荒原,留下势在必得的余音:

“本想再同齐无暇来场斗智斗勇,谁知偏是铜雀令落在了本王的手中,这到嘴的鸭子……本王焉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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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北地冷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窖。

寒风在帐外呼啸疾鸣,仿佛无数的刀子在空中刮来刮去,让帐内的众人也心烦意乱,根本无意享受炭盆带来的熨热温暖。

“啪——”

炭盆中的火星爆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的人眼皮子一跳,愈发觉得周遭的空气压抑而又沉闷。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那齐无煦是受了秦君璃的挑拨?”

骁骑军的统帅齐无暇正坐在桌案边,看着刚刚送到手中的急令,眉头皱成沟壑状。

秦君璃潜入北齐一事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想要做些什么,但直觉没什么好事,便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了燕平,告诉了独揽军政大权的太子殿下。

齐无暇虽然一直驻守茂城,但却非常了解自己那位太子堂兄的心思。

压下秦君璃的行踪、迟迟不曾动手,说明他有自己的用意与打算,无非是要利用秦君璃“南秦靖阳王”的身份,为自己的宏图霸业增添更多的筹码。

却不曾想,秦君璃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快就出了手。

“燕平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虽然一开始二皇子挟持萧皇后执意闯入春兰殿是犯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罪,可当长陵王带着三皇子、六皇子和北淳王包围宫廷,发现久病未医的皇帝陛下时,朝中的风向便有些变了。”

这个时候还敢开口说话的只有萧家的萧何。

萧何担心姑母的安危,更担心这件事情给萧家带来的危机,一听到风声便连忙着人四下打探。

见齐无暇脸上也是一派凝重沉肃,接着道:“先前支持我们的那些保守派现在有些摇摆,一来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和太子殿下有多少关系,二来觉得太子监国后有些专权独断,纵容萧家,才导致了眼下被二皇子与长陵王‘反将一军’的局面。”

砰——

齐无暇一拳砸在桌案上,震的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皆是一跳,发出巨大的声响。

帐内的几位心腹见状心中皆是一凛,不敢随意插嘴,只有一人面色焦急的上前道:

“不管那些人如何,只要太子殿下牢牢的把持住宫廷,不要让二皇子和长陵王借机插手,这件事还有缓和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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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三进三出(二)

“缓和的余地?”帐内有人质疑:“那也得太子殿下守得住宫廷才行啊!”

见众人的视线扫了过来,头发花白的幕僚也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继续道:“听闻太子殿下在事发后将太幽卫悉数遣了出去,不遗余力的封锁了燕平周遭百里的各条道路,从而让几位亲王钻了空子,带领私卫在昭和街外围了个严严实实。”

“太子殿下真的将太幽卫都遣出去了?!”众人惊诧不已,视线纷纷转向一旁的萧何。

萧何咬了咬牙:“京中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太子齐无昭一直是萧家最大的筹码与骄傲。在这件事情上,就连远在茂城的萧何也觉得自己的太子表哥不该这般顾此失彼,给齐无煦和齐铭留下大好的机会。

春兰殿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只要太子殿下还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齐无煦和齐铭便只能搅乱一池浑水,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萧家的根基与地位。

可谁知道这个时候本该固守皇城、稳定军心的太子殿下竟然将太幽卫悉数派遣到燕平之外,只为抓一个连影子都没看到的南秦靖阳王,如何不让人觉得惊诧和不解?!

“封锁京郊……搜的是南秦的靖阳王秦君璃吧!”

帐中的气氛有些冷,坐在桌案边的骁南王却是忽然站起身,开始在帐内踱步:“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放弃宫廷的控制权,既然他这般势在必得,定然有他的用意。”

“其实燕平那边的形势算不得差,就算三皇子和北淳王带领私卫围了皇城宫廷,也只会隔岸观火做壁上观。说不定这会儿还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呢,又怎会轻易的站到二皇子那一边、帮着打压太子和萧家?”

说话的是骁南王的幕僚董先生,只见他站起身,对着燕平的方向微微一礼,道:

“太子殿下雄韬伟略,定然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与计量。所以老夫以为,‘兵乱’非平不可,而南秦的靖阳王也是非抓不可的。”

齐无昭闻言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直勾勾的盯着褐服素衣的幕僚:“董先生此话何解?”

董瑞捋了捋胡子,这才不急不缓的解释:

“想必在座各位也是知道,南秦北齐被那所谓的盟约制衡了三百年。既然太子殿下有心一统中原,必然会在登上大统后挥师南下、夺取秦地。”

董瑞这话太过直白,也就只能在骁南王的面前说说,被其他任何人听了去,恐怕都得招来杀身之祸。

可帐内的众人皆是齐无暇的心腹,闻言非但不惊不诧,且都蹙眉凝神,细细思索这位董先生话中的意思。

“而今秦王退居幕后、不问政事,能够对我北齐造成威胁的不外乎两人。一个是登上摄政王位的二皇子秦君逸,另外一个便是这个潜入我国、欲行诡事的靖阳王秦君璃。

虽然表面上看秦君逸是揽了大权号令三军,可他的长处并不在此。一旦两国开战,他身负监国重任,也绝不可能放弃梁京不守,亲赴前线作战。

无将可用,恐怕才是南秦最避无可避的短板。

如果我们今日解决了秦君璃,来日南秦没有可以号令三军的将才,又能拿什么来与我北齐大军抗衡呢?!”

董瑞洞彻人心,让帐内各人皆醍醐灌顶。

同室操戈、争权夺利,看似平定京都“兵乱”迫在眉睫,实则远没有一个潜入北齐的靖阳王秦君璃来的重要。

如果这次让秦君璃成功的逃回南秦,日后又将给北齐的南伐之战增添多少的障碍与困难?!

唰唰——

甲胄摩擦,发出铿锵铮鸣。

只见刚才还在帐内踱步的男人蓦然转身,疾步走到挂在角落的地势图边,眼中腾起莫名的兴奋与灼热:

“董先生大智。太子殿下正愁没有开战的理由呢,他秦君璃就送上了门来,不让他好好‘领略‘一下北齐的风光,又怎么对得起我二人相交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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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一行趁着夜色疾行北上,因拿着骁骑军的文书与信令便一路无阻的抵达了燕平东南的卫城其冲。

其冲只是为了防卫燕平而设立的军事要塞,驻扎了三万的守军,以防宋平、茂城、潼关全线溃败后外敌长驱直入,一鼓作气灭了齐都皇族。

故而其冲并没有多少定居的百姓,出现在街头的小商小贩也是为了做守军的生意,才大老远从周围赶来的农户。

墨衣黑甲的骁骑军在三三两两的小贩中格外显眼,一行人从南门策马而入,也不停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穿过城内的主街朝东北方疾驰而去。

其冲城内多有军将策马疾驰,做生意的小贩也习以为常,见有人来便撸了自家的东西往边上躲躲,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然而来人的速度却是极快,小贩们前脚刚动,他们便像几道黑色的闪电划过残雪覆盖的街道。

“唉哟!!”

一个卖酒的老妇人闪躲不及,被骏马的蹄风刮的向后一倒,直接扑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

连带怀中的几坛老酒也砸了个粉碎,在空中散发着浓郁的辛辣味。

“唉哟,夏大娘,你怎的这般不小心,赶紧起来,莫要挡着几位军爷的路了。”

身侧的几位农妇见状也不敢去扶,各自护着自己怀中的东西往后退了退,又是恐惧又是着急的对着地上的老妇人唤到。

奈何卖酒的妇人年事已高,一摔之下疼的浑身直冒冷汗,挣扎了半天还没从冰雪中爬起身来。

“可有摔到哪里?”老妇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却从旁边伸出一只温暖有力的手。

手的主人一身黑衣墨甲,虽然蒙着脸看不清长相,可身上的血腥冷厉还是让人不由的一震,从脚底窜起好阵阵寒凉。

正是刚才策马而过的骁骑军。

“没…没有……”

老妇人惶恐的往后缩了缩,生怕给自己招来什么杀身之祸。

而折返的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恐惧,收了手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再多说什么,却从怀中掏出个银锭扔在妇人脚下的筐中,便又飞身上马,急急忙忙的跟上同伴,朝北行去……

蹄声渐远,四散的小贩又稀稀拉拉的绕了回来,叫卖的叫卖,闲聊的闲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而却有人看下了这一幕,连忙将这一行十人的行踪动向,悉数送到了那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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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三进三出(三)

正如董瑞所说,太子齐无昭的形势算不得差。

就算齐无煦虚张声势,放出挟持萧皇后、意欲图谋不轨的假消息,引了觊觎皇位的皇子亲王们携兵入宫,众目睽睽之下撞破春兰殿的秘密,依旧无法撼动齐无昭对皇宫内城的把控、将他从监国太子的权利之位上拉下。

齐皇齐舜昌确实是病卧春兰殿无人知晓,可萧皇后一句“圣命难违”,便将自己轻轻松松的从“以下犯上、目无君主”的大罪中给摘了出去。

其实也无人关心这“圣命”的真假。当事人病重,连能否再度清醒都未尝得知,只要齐皇一殡天,这北齐注定是太子和萧家的天下,这时候谁又会傻到去得罪未来的掌权者呢?

虽然算不上死无对证,眼下情形也无二差。

加上太幽卫搜索南秦奸细无果,迅速的由明转暗,腾出了足够的人手与精力来应付燕平之乱,就更让形势急转直下、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了。

燕平乱了三日,太子府也沉寂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间莫说与二皇子、长陵王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齐无昭就连最基本的澄清解释也没多说一句。

不仅让那些左右摇摆的中立派坐立不安,也让支持他的强硬派心有所戚,生怕这位太子殿下撂了担子不管,从此拉开北齐夺权内战的序幕。

只不过所谓的摇摆揣测仅维持了三日。

当太幽卫主力撤回燕平,将围在昭和大街的各府私卫团团围住时,燕平众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壤之别”——

不是齐无昭心思缜密、手段了得,也不是二皇子愚笨莽撞、不堪大用,而是身为北齐的监国太子,齐无昭的权利已然滔天。

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又何须将那些跳梁小丑们放在眼中?!

“我就不信那么大的事他能压得下去!”

齐无煦性情暴躁,知道宫卫篡改口供、谎称并未在春兰殿亲眼见到皇帝陛下时,气的掀了桌,直接将锦凳踹出门外,骨碌碌的滚下台阶碎成好几半。

“现在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屋内还有一人,华衣锦服、容貌刚毅,不过三十出头,长的同齐无煦有几分相像。坐在未被波及的一角,眼底冷的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霜。

正是齐皇齐舜昌同父异母的弟弟,齐无昭、齐无煦的亲叔叔,长陵王,齐铭。

齐铭是北齐所有亲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因还未懂事皇长子齐舜昌便继承了皇位,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心有不甘,在背后默默谋划,期待能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齐无煦与齐铭本就是半路走到一起,彼此之间并非完全的信任。此次计划落空,让两人心中各自多了些猜忌防备,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揣摩。

齐无煦毕竟矮了一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恭敬,好不容易忍了心中的怒气,在屋内寻了个地方坐下,心有不甘的问到:“如此说来,我们是彻底没戏了吗?”

“彻底没戏倒不至于,只要齐无昭一天没有登基,你我就还有机会。”

相比齐无煦,齐铭倒是冷静沉着许多,端着早就凉透的茶盏往嘴边凑了凑,直到沾了一嘴的冰冷才蹙着眉面露不悦。

齐铭并未说那“机会”是什么,想必此刻心中也是无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摆脱当前进退两难的困境。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最后还是齐无煦幽幽叹了口气,提到了那个已经离开燕平的男人:“也不知白先生眼下身在何处,若是他在场,说不定还能想出一二解决之法来。”

白先生——齐无煦口中的“白先生”自然是顶了白燕行身份的秦君璃。

不知秦君璃使了什么方法、给这两人灌了什么迷汤,就连设计萧家与太子的计划失败,也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

齐无煦后知后觉,并不代表齐铭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见齐无煦提了白燕行,脸色微变,看了自家侄子一眼,有心试探道:

“白先生……煦儿,你就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见小皇叔忽然压低了声音,话语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齐无煦心中一凛,眼波荡了荡,不着痕迹的垂下了头,勾着嘴角反问道:

“身份?小皇叔说的是什么身份?是南秦一夜覆灭的白家独子,还是本该统领四十万大军固守幽州的靖阳王……秦君璃?!”

“你竟是知道,倒是皇叔小看了你!”

齐无煦捅破那层窗户纸,让齐铭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名声不太好的二皇子。

外人传言二皇子齐无煦性情暴戾、毫无城府,偏又行事乖张、让人无法亲近,可据他这几日的接触了解,齐无煦表现在外的那一面,十有八九只是迷惑人的假象。

生长在皇家、自幼便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又有几人是表里如一、叫人一眼看的透的呢?!

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也好,性情刚强暴戾骄纵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自保的手段、斗争的筹码罢了。

何况,与一个懂得伪装的聪明人合作,总要强过一个头脑发热、只会扯后腿的蠢货吧!

至于以后……

只要齐无昭当不成这北齐的太子,大家各凭本事,总是多了几分机会,不是吗?!

“皇叔太谦虚了,说了什么小看不小看的。在这件事上,我们叔侄二人,总是目标一致的……”

齐无煦一敛眉梢眼角的戾气,身上多了种前所未见的深沉:“就像那费尽心机潜入燕平的靖阳王,管他姓白还是姓秦,只要不挡你我二人的路,不是一样能够为我们……所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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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三进三出(四)

“茂城那边回了信,说骁南王已经做好了部署,只要秦君璃胆敢踏入骁骑军的驻地,定然逃脱不了三十万大军的全力追捕。”

太子齐无昭在府中处理公务,听手下隔着幔帘在外厅汇报,握笔的手顿了顿,任由浓郁的墨汁从笔尖坠下,毁了兵部刚刚递上来的奏折。

虽然来人说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例行回复,可齐无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蹙眉抿唇,浑身上下散发出让人不解的凝重。

他担心的不是茂城。

茂城有三十万的驻军,就算秦君璃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骁骑军的地盘上翻出什么大浪来。

他只是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思,不知他接下来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些什么。

这次秦君璃隐姓埋名潜入燕平,不过是想挑起北齐皇室的内斗。

毕竟在北齐众多的皇子亲王中,唯有兰家扶持的二皇子和正统出身的长陵王还有同他一搏的能力,这两人联手,多多少少会给自己的上位带来阻碍与麻烦。

可秦君璃这人心思诡谲,既然敢在燕平出手,必定想好了所有的退路,不会任由自己或是任何一人轻易的在北齐境内将他捕获。

太幽卫在籍中山失手,已然错失了最佳的时机。

而那个男人带着区区十数人消失在葛庄附近,到底是想就此收手、南下归秦,还是想要绕道后方,再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呢?!

“本王知道了。太幽卫那边有什么消息?”

齐无昭站起身,揉了揉酸胀的手腕,随口问了一句。

秦君璃已经离开了燕平,之所以在各大关卡要道设了暗哨,不过是留了一手,防止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出其不意,再杀一个回马枪。

“一切如常,只是……”

来人顿了顿,引了齐无昭侧目而视,不悦的眯了眯眼:“只是什么?”

凌厉如刀的视线射来,让外厅那人不敢有所隐瞒,连忙垂了头汇报道:“其冲的暗哨来了消息,说今日辰时在城内遇见了一只骁骑军,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齐无昭闻言心中一凛,连忙掀了半挂的帘子走到外间,目光灼灼的盯着垂头敛目的手下。

可不待对方回答,又连忙唤了门外的侍卫入内,神色凝重的遣了他们去唤府内的幕僚心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待所有人到齐,才挥了挥手,让外间站着的那人继续道来。

“其…其冲的暗哨说,那一队人马穿着骁骑军的军服,形色匆匆。从南门入了城也不停留,直接策马往北方去了。可其中一人却在穿过正街时刻意停了马,扶了一个躲闪不及被撞倒的小贩。”

来人只是太幽卫的低阶军士,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些畏缩,说完还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齐无昭听完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目光一沉,从在座几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才定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挑了挑眉道:“令先生怎么看?”

被太子点了名的幕僚也不废话,略略一沉思便言简意赅的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有问题。”

“不过是骁骑军扶了一个平民百姓,于情于理都是应该,能有什么问题?”

厅内都是齐无昭的心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集思广益、各抒己见,也不矜持做作,直接开口提出疑问。

而先前被齐无昭点名的令先生此时却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上座的那位殿下,见对方嘴角微勾,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笑,这才定了定心,解释道:

“想必众位也是知道,我北齐将士勇猛彪悍,难免在平日的行事作风上随意了一些。其冲是驻兵之城,往来的皆是身负要务的兵将,无论是守军还是太幽卫、骁骑军,都不会因为一两个小商小贩而贻误军机,做出这等……”

令先生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却已经有人已经反应了过来,脸色莫名的看向那位手握民生军政大权的太子殿下。

只见齐无昭眼露不屑之色,一声冷哼:“这等什么?先生说我齐军‘勇猛彪悍、作风随意’,恐怕也是高抬他们了吧。据本王所知,欺凌横行、目中无人,可是军中常态呢!”

齐无昭对三军将士的作风姿态早有耳闻,也曾有心整顿。可治军之事并非一日可成,又顾忌到权利交替时稳定军心的重要性,便一拖再拖,并未真正下手。

不曾想,竟是好巧不巧,彻底暴露了那个人的行迹。

“骁骑军北上路过其冲,定是身负紧急军务,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贩身上。可那人偏偏下了马、偏偏扶了人,能在我北齐的地盘上沽名钓誉、行君子之风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褐衣灰发的幕僚一语道破,瞬间掀起千层惊涛骇浪,惹得在座众人议论纷纷。

“秦君璃?南秦的靖阳王,秦君璃?!”

“怎会是他?籍中山那一战中,他不是刚从从太幽卫的手中逃了出去吗?”

“我看未必是他,靖阳王身份暴露,按道理应该四下躲藏、想方设法逃回南秦才对,怎会这时候出现在其冲?!”

“难道……难道他根本没打算回南秦,而是想要出其不意、再回燕平?!”

“再回燕平?如今燕平可是固若金汤,他若是回来,和自投罗网又有何异?南秦的靖阳王,断不会如此冲动,有诈,肯定有诈!”

几人各持已见,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许久不曾发话。半晌过后才冷不丁的对着厅中站着的亲卫问道:“那支骁骑军离开其冲后,去了什么方向?”

“东北!”来人眼中一亮,十分肯定的回道:“其冲的暗哨说,他们持着骁骑军的铜雀令,一出城便向蕲仓的方向去了。”

铜雀令!蕲仓!!

厅上那人提到一个地名,惊的在座数人皆是一震,纷纷咽下了嘴边的议论。

蕲仓,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那位靖阳王的目的竟然是北齐腹地的粮草重地——蕲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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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三进三出(五)

“蕲仓?他怎么会去蕲仓?!”

窗前的男人听见乔诸带来的消息微微一愣,整个人像那覆了天地万物的冬雪一般,变得凛冽而又骇人。

“送信的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说他为何会出现在蕲仓。”乔诸垂着头回了话,说完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云夜失踪,上官明修便像变了一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谲,引得楼内众人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拂其逆鳞。

乔诸虽是这位东楼楼主的身边人,却揣摩不透他的心中所想,只得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蕲仓…蕲仓……”

屋内的男人不知秦君璃到底意欲何为,一边念叨着这个不甚熟悉的地名,一边在屋内来回踱步。

直到一炷香后才脚下一顿,扭头看向门边的乔诸:“这是第几日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偏又冷肃骇人,让乔诸背后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见上官明修的视线跟着扫来,简直要将人穿出个窟窿,这才掐着掌心,强做镇定道:“自靖阳王离秦入齐已有一十八日,北方大雪封路,消息怕是耽搁了两日,想来他月初已经到了蕲仓。”

先有靖阳王秦君璃掩人耳目潜入北齐,后有云夜族女销声匿迹莫名失踪,乔诸发现最近自家楼主对这两人离开的日子格外在意,便不敢大意一直记在心上。

“十八日……”上官明修闻言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惊诧又有些不解。

然而下一刻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可在北齐发现过她的踪迹?”

乔诸知道他说的是云夜族女,沉了心,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曾。”

千篇一律的答案,简单的让人绝望。

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失望到了麻木,那位上官公子的脸上并未呈现太多的情绪,只是在空旷而又冷清的屋内静然而立,浑身上下散发出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乔诸垂眼站在门边,听他拢着手喃喃自语道:“没有去北齐……是他的生死对你来说真的无关紧要,还是你早已厌倦这一切、不愿回到我的身边了呢?”

对于上官明修、云夜族女和秦君璃之间的爱恨纠葛,乔诸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纵然有千般万般感慨,却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自幼被上官正诚收养,顺理成章成了上官明修身边的死士。

姜家、玉家、高家,二十年间,知道涯漈族女逃亡真相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至今也只剩下几个不明就里的后辈。

当年到底是谁泄露了姒族族女的藏身之处,又是谁在背后算计了高懿和姜妩?为什么玉睢明明是高懿的亲生女儿,却被桃代李僵、当做早夭的三房庶女?

为上官明修所用的这些年,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旧事,却又不得不将这些旧事烂在心里,变成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却成为束缚自家主子一生的枷锁与桎梏。

论手段、论能力,站在自己眼前的上官明修无疑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奈何太过重情。

因为难以割舍的亲情,他插手高氏姒女之事,惹了云夜族女猜忌怀疑;又因放不下的痴情,他算计夺权,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无可转圜的绝境。

他想要牢牢绑住一个女人的心,却忘了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太过执着太过强求,往往会让人失了理智,在偏执成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姒族的族女云夜并非寻常女子,如果一开始自家公子就心无旁骛、安安份份的做他的东楼楼主,或许眼下未必是这般情境了吧……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够未卜先知、强说有无呢?

“修儿。”

屋内两人各有所思,却有妇人绕过回廊,踏入了东楼楼主的主院。

来人一身青黛锦袄,垂髻云鬓、黛眉盈目,正是先前连夜从玉西撤出、跟着上官明修回到嘉云东楼的上官夫人,姜姝。

姜姝纵然年过四十,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候的风姿容貌,举手投足间浮衣沉绶,恍若画中的美人儿款款而来,一派赏心悦目。

乔诸见是上官夫人,连忙垂目行礼,又识趣的退下,给这母子二人留了说话的空间。

而屋内的上官明修则不动声色的合了桌上的薄皮册子,敛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往外踏了两步迎道:“娘。”

“云夜那边可有消息了?”姜姝入了屋,脱了挡雪的墨色斗篷。

见外人都离开,她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完全不似当初在玉西时的和蔼可亲,只剩一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冷漠阴诡,叫人不寒而栗。

上官明修似乎见怪不怪,背着手在门口站定,看着空中絮絮飘扬的雪花:“一十三日,消息全无。她再不现身,怕是安平那边要瞒不住了。”

砰——

寂静的书房传出一声巨响,竟是那位上官夫人板着脸一掌拍在了身侧的几案上,不待上官明修转过身便怒不可遏的道:

“身为一族之长,竟是如此儿戏!枉安平那些老古董们瞎了眼,说什么‘立足之本’、‘天命不可为’,这样任性妄为的族女,如何能够带领众人回归族地、重建万世之源?!”

这话上官明修听过太多次,多到他也不知真假,只能不可察觉的皱了眉头,从心底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烦躁感。

许久之后,他才压下心中翻涌,转过身看着屋内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淡淡道:“小夜不堪重任……不是正好遂了母亲的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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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三进三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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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伴月,一母双生,本是幸福而又美满的事情,尤其是在子嗣凋零、人丁不旺的女系氏族之中。

只是当神女的印记出现在妹妹身上、而姜姝却不得成为伴月而生的星时,所有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便成了空有其名的假象。

从小到大,保护神女血脉的高氏一族对姜妩极其上心,惟恐其在成年之前受到半分的伤害。甚至不惜以高氏嫡女做筏,寻了同姒族同宗同源的玉家三房,替姜妩延续血脉。

姜姝从不相信什么血脉天成、命定之人。

那些跟着先辈从北溟阴山出来的嬷嬷们总说神女尊贵、不容有失,可若姜妩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繁衍了千万年的神女之族还能灭族不成?!

姜姝心有不甘,便自幼处心积虑,利用长姐的身份将姜妩养成不谙世事的娇花。更是挑拨离间,让高氏嫡女高懿对姜妩怀恨在心,处处刁难。

崇政二年春,姜妩怀胎十月,临盆在即。

姜姝散播了“神隐之力”的消息,引了江湖杀手闻风而至,逼的身为姒族族女的姜妩不得不带着刚刚出世的女儿离开玉家,从此落难江湖。

当年玉家完全不知道高氏姜氏的身份,只当是边寇作乱、在玉西城随便挑了个大户人家杀人劫财,再加上出事的是三房上不得台面的妾,就更加不当一回事,任由这件事偃息平淡了下去。

而姜姝当时以为能够一箭双雕,直接借江湖人的手,杀了姜妩和她那个刚出世的孩子,谁知却有人突破重围拼死带着小族女离开,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小族女流落江湖,生死未卜,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想着一下子没了族女和小族女,高氏一脉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姜姝便又一次设计了高懿。

已经嫁做人妇的上官姜氏利用府中死士,将丢失的玉家三方嫡女寻回,送到高懿的身边,让她谎称这是玉睢刚刚诞下的庶女。

一来糊弄了高氏一脉,二来将高懿彻底的绑在了自己的船上,成为了自己同进同退的“盟友”。

当然,无利不为,姜姝又怎会真心实意的帮衬高懿呢?

当高懿察觉所谓的“族女”给自家女儿带来的不是权利、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灾难时,早木已成舟、回天乏力了。

在三系姒女的眼中,她是个心术不正、祸害涯漈族女的罪人,在上官姜氏的眼中,她是个愚蠢自大、不得不除的弃子,纵有云夜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却还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乔星的手上。

试问处心积虑想要得到一切的姜姝,又怎会容忍云夜平平安安的找到三块玄铁卷、打开北溟族地的避世屏,成为姒族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呢?

“我知道修儿你舍不得她。”姜姝听出了上官明修话语中的暗讽,并未动怒,只是从袖中抽出绢帕,擦了擦手,“如果她能履行婚约,安分守纪的做一个傀儡族女,倒也成全了我们母子二人。”

只见姜姝说着站起身,走到炭盆边,将素白的帕子扔入其中,看着火苗席卷而上,将雪白化作焦炭,眼中闪过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可她不是当年的姜妩,亦不是那个毫无自保能力任由我们拿捏的幼儿,她是出自无念山的的离宗宗主云夜、重建三系亲族的神女云夜,当真就能如你所想,离开秦君璃、回到你的身边、做你的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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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秦君璃的目标是蕲仓,齐无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燕平之乱刚刚结束,身为监国太子的他刚刚手段强硬的处理了几个高门望族,来了一个杀鸡儆猴,若这个时候再大张旗鼓的调兵蕲仓,难免会让刚刚打压下去的叛异之心死灰复燃,再度将燕平卷入争权夺利的内耗。

内耗——齐无昭心里再明白不过,这恐怕才是秦君璃滞留北齐、二度深入虎穴的目的所在!!

蕲仓是北齐的粮仓腹地,一旦被南秦偷袭得逞,势必会损失惨重,影响骁骑军的粮草补给。可既是粮仓腹地,自然守的无懈可击,单凭一支伪装的骁骑军,秦君璃他又能做些什么?

再说……蕲仓虽不可失,却非北齐命门。

就算秦君璃不要命的拿下蕲仓,也不过是两败俱伤、损人不利己罢了,一向老谋深算的狐狸怎会做这等赔钱的买卖?!

秦君璃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齐无昭坐立难安,半天下定不了决心,不知到底是该守该防、还是该战该退。

直到他身边的荣晋敲门而入,北齐的这位监国太子才转过身一脸青黑不悦,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气。

荣晋抱拳行礼,禀道:“太子殿下,茂城那边已经确认过了,两日前确实派了一支三十人的骁骑军执着铜雀令前往蕲仓调备冬粮。但那三十人走的是官道驿站,沿途安好,并未有异,骁南王已经着人去核实了,想必不出一日便有结果。”

“安好?无异?呵。”齐无昭撩了衣摆坐在案前,一声冷哼。“无暇熟读兵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可还是太自负轻敌了些。如果来的是秦家任何一个皇子,或许都可能安好无异,可眼下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却是他秦君璃,又怎能如此简单的定论?”

“那可要通知中关的耶律奇?如果从茂城调军,至少需要三日,若是从常胜军调遣精兵马不停蹄的话,最快一日便可抵达蕲仓。”

荣晋知道自家殿下在纠结要不要调兵的事情,建议到。

只是齐无昭眉头紧蹙,说着又站起身,来回在屋内踱步:“你容本王再想想。”

荣晋闻言不敢打扰,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垂手敛目的在一旁候着。

其实齐无昭百般纠结,无非是担心有诈。

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绝对不会在搅乱了一池浑水后不退反进,带着十数护卫就只身闯入北齐的粮仓腹地。

可秦君璃非寻常人,所以他这么做了。虽然是打着骁骑军的旗号,却还是让齐无昭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试问秦君璃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会为了一个老妇人露出马脚,在其冲那样遍地眼线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是秦君璃太蠢,那就只能是对方设的圈套,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引起注意之后呢?

秦君璃,你又会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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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三进三出(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齐无昭虽然心里明白这是秦君璃的算计,却又不得不顺着他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往下走。

因为这兵……是无论如何也要调的!

在外人看来,北齐萧家一支独大,以监国太子为靠山,枝繁叶茂、无可撼动。

可只有身处其位的人才知道,百年旺族,其实最不缺的就是明争暗斗虚与委蛇,和不可调和的……矛盾!

骁骑军副将萧何为萧家长房次子,而带领二万兵马驻守蕲仓的校尉萧达文为三房庶子。

一个凭借父亲的荫封青云直上、不费吹灰之力坐上了骁骑军副将的交椅。而另外一个出生入死多年也只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三品驻兵校尉。

虽然萧何也确实有些小才,却行事太过张扬,将家中的一众庶子庶弟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萧达文也是个记仇的,哪怕拼着永不升迁也要闹得萧何没里没面,所以每一次骁骑军都是遣了调粮官先行交接盘点,待一应物资清点完毕后,再着人北上押粮,生怕双方一言不合,直接就揪着打起架来。

齐无昭思来想去,觉得那秦君璃单枪匹马、无人可用,想要对蕲仓下手,唯有制造大规模的混乱才有可趁之机。

萧达文是个不错的切入口,利用他和骁骑军的矛盾,一来制造了混乱,二来拖了萧家下水,如果他是秦君璃,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猜到了对方的意图,齐无昭剩下的便是要想法设法将那只狐狸逮住。

而秦君璃这个人极其狡诈,一旦让他察觉出什么风吹草动,恐怕又要藏入暗处无迹可寻,唯有诱敌深入、层层包围,方可瓮中捉鳖、将他一举擒获。

所以太子府连夜送出了三封密信,一封送往茂城骁骑军,一封送往中关常胜军,另外一封则送往了蕲仓北部一百里的尧城驻军。

一令骁骑军将计就计引秦君璃上钩,二令骁骑军、常胜军和尧城驻军各挑精兵若干,三面夹击形成合围之势,势必要在蕲仓将秦君璃一网打尽!!

伪装成骁骑军的秦君璃一行离开其冲后马不停蹄直奔蕲仓。

到了蕲仓也不入城,而是在二十里开外的农家乔装化名,蹲了整整三日,直到脸色铁青的二十人人将那山野农家团团围住,才逼了他从屋内信步而出,冷静淡然的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熟人。

“殿…公子可真是让人好找!”

追着寻来的是离宗执书阁的云雪,在天寒地冻的北齐找了整整十多日,东跑西绕、好不容易才在这荒野人家将人堵了个正着。

秦君璃自然听出了少年话音中的咬牙切齿,看着那冻的有些发白的小脸,和又往上窜了许多的个头,眯了眯眼,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还未待人看清又藏入黑暗,变成深不见底的幽森。

“这里是北齐,难得与执书阁阁主在此偶遇,不知你家宗主尚且安好?”

风雪中的男人裹着墨色连帽大氅,故意提了云夜,让站在他身前的少年面色一僵,忽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本得了宗主密令,带了一支云隐卫在北齐国度燕平蛰伏,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燕平之乱爆发,又适逢慧诘大师送来了“血丸”,他便明白了宗主的意思,连夜追着这位靖阳王殿下南下到了葛庄。

原本以为燕平事了,这位殿下会乖乖的按照计划从茂城返回南秦,谁知他竟是截了骁骑军调粮的信令,一路北上,再一次的深入北齐腹地。

云雪知道自己此次北行的目的是送药,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带了三颗解毒血丸的秦君璃竟然不顾自己身上的毒,就这样在北齐滞留了二十多日!!

如果自己不来,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还要继续同齐无昭你来我往下去,直到自己毒发、暴毙在北齐异地吗?!

云夜宗主生怕他有去无回,想了一切办法保他周全,可秦君璃却云淡风轻、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让云雪心中忽地来了气,从怀中掏出装着血丸的檀木匣子,便朝立在院中的男人砸去。

虽然云雪身手不佳,也好歹练了几年,这样一砸之下,巴掌大的檀木匣子便掠过秦君璃的衣摆直接“砰”的一声撞在雪地里。

锁扣断裂,檀木匣子从中一分为二。随着硬物着地的声响蹦出七八颗血红的药丸,在雪地上四散翻滚,仿佛滚烫灼热的鲜血从高空溅落,格外的夺目。

“……”

秦君璃没料到自己不过一句话,竟让一向温吞内敛的少年发这么大的脾气,皱了皱眉,射过一道凌厉的视线。

男人身上的冷肃没让少年后退瑟缩,倒是地上星星点点的灼红让他瞳孔一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云雪连忙面色一赧,心疼的跑上前,将地上的血丸一颗一颗的拾起,再小心翼翼的一一放入檀木匣子中。

“是云雪失礼了。殿下只身入齐实在不妥,云雪遵我宗宗主之令,前来为殿下送药。还请殿下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辜负我家宗主‘心意’。”

云雪垂下头,刻意在“心意”两个字上咬了咬,接着将手中的木匣递了出去。

奈何对方听他所言之后,浑身上下愈发冰冷,也不伸手去接,就这样不言不语的站着,仿佛是座冰封已久的雕像。

秦君璃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只到他肩膀的少年,直看的对方心中瑟缩、目光闪躲,这才敛了寒冰般的气息。

只见他从云雪手中接过木匣,从那一颗颗沾了碎雪的血丸上轻轻抚过,忽的扬起嘴角,带来光耀大地般的潋滟与灼热:

“阿夜,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我去死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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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过而不取

云雪对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不甚清楚,见秦君璃忽的心情大好,皱着眉,眼中闪过一抹不解。

然而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猛的被院中的男人劫了话头:“如果本王没记错,当年在靖阳王府,你家宗主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允给本王所用了吧……”

云雪不知这位靖阳王殿下想要做些什么,见对方眼中精光一闪,直觉没什么好事,瑟缩着往后退了小半步。

可还未再有动作,便见那人掀下大氅的连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从那二十云隐卫上一一打量而过,忽的转过身,对着屋内唤到:

“燕回,你莫说本王空有其谈。这做诱饵的人,可是给你找到了呢……”

诱饵?什么诱饵?!

云雪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转瞬复又欲哭无泪,忍不住哀嚎:宗主大人啊,弟子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两日后,待云隐卫按照那人的命令破城而出,将潜伏在蕲仓城外的三只精兵悉数引向西北燕平时,云雪才真正明白所谓的“诱饵”是个什么意思。

秦君璃同北齐的太子并无二般,两人都是玩弄诡计、谋算人心的高手,只不过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防备严密,一人势在必得罢了。

齐无昭猜不透秦君璃心中所谋,故而令骁骑军将计就计引他出手,背地里又则寻了精兵合围剿之。

却不知早在其冲,他就已经失了先手。

试问小心谨慎了一路,秦君璃又怎会功亏一篑、偏在其冲多管闲事露出马脚呢?

不过皆是算计罢了!

待云隐卫将西北、东南、西南三面包围而来的精兵悉数引开之后,秦君璃一行这才趁着夜色,在蕲仓城中露了面。

十数人黑衣蒙面、长剑疾马。

跟着一身夜行衣的秦君璃从东边入城,在蕲仓驻军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后,又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城南。

然而几人在城南并未逗留太长时间,东晃晃西逛逛,一炷香后又折返去了离驻军最远的西仓。

由东至西,由南至北,这些从南秦来的不速之客来来回回在城内耗了许久,却在寅时的更声响起时忍不住动了手。

一场大火如期而至,烧了整整三个营仓后才被巡逻的驻军发现,连忙戒严封路,一边救火,一边满城追捕混入蕲仓城的南秦奸细。

而秦君璃一行得手之后也不多留,趁着巡卫报信的功夫直奔南门,与守在南门的驻军发生一场激战后夺路而逃,迅速消失在了深邃而又漆黑的山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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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齐无昭得到消息后气的摔了手中的茶盏。

他知道秦君璃那只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暴露行踪,所以这场合围暗战前特意去信萧达文,让他固守蕲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按兵不动,以免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骁骑军、常胜军、尧城驻军,再加上两万的蕲仓驻军,这么多人竟然连那南秦靖阳王的衣角都没摸到!

莫说秦君璃了,连对方刻意放出来调虎离山的“饵”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如何不叫人气急败坏、恨不得将他们统统军法处置了去?!

“这就是你们号称骁勇善战的‘萧家军’?!!连区区十人都拦不住?!”齐无昭脸色铁青,气的一拳锤在桌案上,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萧达文、孔笙等人身着甲胄跪在厅下,见太子发怒,皆垂头敛目,不敢说话。

就连快马加鞭的赶回燕平的萧何也是抿唇不语,瞥了眼萧达文,又将视线落在带兵北上的骁骑校尉身上。

萧家子嗣繁多、能文能武。

虽然南有尉迟东有常胜,看似同骁骑军三足鼎立形成掣肘之势,但除了骁骑军外,各大要地郡镇的驻军大多笼络在萧家人的手下,所以外人常统称其为“萧家军”。

“萧家军”这三个字多有讽蔑之意,彰显萧家权势之余,更多的则是代表北齐众人对萧家的忌惮与排斥。

而今太子殿下竟是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这三个字,可见气的不轻。

萧何面色凝重,对着上位的齐无昭拱了拱手,建议道:“殿下,如今那秦君璃已经脱了勾,再追究也于事无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盘点盘点,看看蕲仓的粮草到底损失了多少。”

齐无昭闻言眯了眯眼,这才压下心中怒气,气势冷冽的往旁边站着的人群一扫。

立刻有一身着绛色官服的五品文官站了出来,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回禀殿下,蕲仓的损失已经清点过了,此战损毁粮仓一座,烧毁粮食三百石,冬靴棉服四百套,先前储备的筏木油布放在城北,倒是完好无损,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区区三百石粮食,对北齐的储备来说根本算不上九牛一毛。纵然没有抓到南秦的奸细,可及时止住了火势、保住了蕲仓,厅内众人闻言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

唯有坐在上首的那人手指一抖,眉头皱成了崎岖的沟壑状。

齐无昭不置一语,心中却翻江倒海、难以言状。待议事厅内的众人散去,他依旧目光怔然,神思游离,惹得萧何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太子表哥可是担心那秦君璃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谁知齐无昭闻言却是站起身,收回四散的目光,眼底一派黝黑深沉:“你也太小看他了吧!”

“小看?”萧何皱了皱眉。

“他可是南秦的靖阳王,同样的伎俩怎么再使第二次?”齐无昭摇头微哂,目光忽地锐利如刀:“再说,就算他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同样的错,本太子还会再犯第二次吗?!”

“那表哥在担心什么?”

“萧何,你觉得秦君璃他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难道就为了毁我北齐三百石军粮吗?”

手握大权的齐国太子在门前站定,忽地握拳瞠目、浑身绷紧,咬牙切齿忿忿不平:“伏而不杀、过而不取,你叫本太子如何相信,他只是单纯的……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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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三军动荡

崇政二十二年冬。

平静一年后,摄政王秦君逸再次对南秦的文官武职动了手。

只是这次调撤升贬的大多是受命在外的军将,而非揽权夺政、见风使舵的京畿朝臣,让一向敏锐的梁京众人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当中动静最大的还属驻守阙谷石原的青平青焰两军。

一年前昌裕王之子祸乱梁京,逼得手握重兵的昌裕王不得不交出兵权,以换秦翎一线生机。

西南大营的四十万青威军被秦君璃接手后,平异族、定南境,联手青平军彻底剿灭了嚣张多时的西境流寇,在南秦百姓中声名渐起。

有人说靖阳王秦君璃是南秦建邦立国以来难得一见的将才,只要有他在,必可保南境百年安平。

可话音还未落地,这位声名突显的一军统帅便被摄政王擢升为镇北大将,辖管四十万青平军,驻守西北阙谷。

众所周知,自先前西北平乱后,青平军一直处在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一来无人愿意收拾魏家留下的烂摊子,二来阙谷的地理位置显赫,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谁又有那等的能力与魄力担此重任呢?!

秦君璃调任西北,最高兴的莫过于严杜。

青平军本就是靖阳王殿下的囊中之物,如今名正言顺,不正好过先前的鞭长莫及吗?!

阙谷是北齐鞑虏南下要道,不容有失,而石原紧邻束河,正对着三十万的北齐骁骑军,也不可不防。

青焰军行事循规蹈矩,勇猛有余而变通不足。秦君逸唯恐对阵骁骑军时,年轻气盛的卢征被齐无暇牵着鼻子走,故再三思量,请了战功赫赫的成国公出山,重掌大局。

卸甲多年,有朝一日还能重回石原,成国公自是涕泪纵横。

然而他此次却婉拒了摄政王封将授印之意,只是领了监军的虚职,让朝中众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成国公并无主权之心,省了安抚石原众将的功夫;忧的是一个年迈的成国公加上一个刚刚展露头角的卢征,当真抵挡的了骁勇善战的北齐雄师吗?

一东一西,一新一旧,摄政王此次调将,其用意可见一斑。也早有聪明人看出了端倪,猜到他不过是未雨绸缪,防着北齐太子上位后对南秦下手罢了!

至于南面的青威军,治军严谨、一战成名,有崔巍、邹渠那样的大将,又有宗室子秦凉坐镇,只要北方不出大乱,也足够威慑西凉南疆、叫那些靡靡小族翻不出大浪来。

调将之事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纵使秦君逸手握大权,依旧遭到了魏家、佟家的抵死反对。

可如今的魏佟两家早就失了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君逸为所欲为、将四十万青平军拱手送到了靖阳王秦君璃的手中。

消息传回嘉云城,惹的那位东楼楼主心中也是翻滚汹涌好不平静,在书房内皱着眉来来回回的踱了大半个时辰也不曾言语一字。

“那靖阳王根本就不在腾平的西南大营,这调令一下,他擅离职守的事情便要东窗事发,公子为何还是这般忧虑?”

如今的上官明修性情诡谲、难以捉摸,乔月乔星没事也不敢往前凑,只能逮着乔诸心有不解的问道。

乔诸本不想多说,奈何被两人前后夹击、堵了个正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

“秦君逸那是何等人也,没有过人的手段能拔得头筹坐上摄政王的高位吗?”

乔星乔月不明他此话何意,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不解。

“调将之事非同小可,既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这样一件事,说明那靖阳王孤身入齐之事,秦君逸定是知晓的。”

只见乔诸面色微凛,心有戚戚:“既是知晓又如此大张旗鼓、闹得南北皆知,恐怕那个男人要从北齐……回来了呢!!”

让上官明修如临大敌的正是这一点,他没想到齐无昭齐无暇兄弟二人联手,竟连一个潜入北齐的秦君璃都抓不住。

不知到底是他高看了北齐那两人呢,还是小看了秦君璃这个对手!

乔诸推门入内时,那位东楼楼主正从身后的书架上翻出茂城石原的地势图,展开摊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一点一点的找着什么。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北齐的人都撤回来了。”乔诸站在外间,垂目拱手,毕恭毕敬的道。

在秦君璃这件事上,上官明修的想法同乔诸不谋而合。

秦君逸同秦君璃二人亦敌亦友。手握皇权的秦君逸下了一道调遣之令,看似甩了危如累卵、脆若薄冰的青平军给秦君璃,其实又何尝不是替他消除隐患、让他能够顺利的从北齐撤回南秦呢?!

摄政王令一下,“秦君璃”必然会从腾平动身,日夜兼程北上。

无论这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靖阳王”是真是假,都会坐实秦君璃身处南秦的消息,让齐无昭企图利用秦君璃的身份挑起两国战争的计划泡汤。

一旦秦君璃的身份没有了利用的价值,齐无昭又怎会倾尽全力、想方设法的将那个男人留在北齐呢?!

“砰——”

一想到那个男人又要回来同他抢小夜,上官明修气的将桌案上的一应物品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脆响。

惊的乔诸心底发怵,却又不敢开口,只得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等这位公子的怒气消散。

“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上官明修在一堆狼藉中站了许久,忽的开口,声音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叫人不寒而栗。

乔诸不敢大意,连忙回到:“说是前几日刚在蕲仓与齐国太子的人动了手,后来在良山出现过一次,再后来就踪迹全无,再也查不到了。”

“蕲仓…良山……”

上官明修闻言皱了皱眉,敛了身上不可直视的怒气,背起手,又开始在内间踱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连忙蹲下身,在地上找着什么。

乔诸见状连忙箭步入内,帮着他从地上拾起那幅精心绘制的地势图,平铺在空无一物的桌案上。

“良山……良山……”上官明修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一边食指微动,划过图上那几个有些陌生的地名,忽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原来是这样!!秦君璃啊秦君璃,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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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氏族门阀(一)

其实此次秦君逸以摄政王的名义诏令三军乃他与秦君璃的约定。

算算日子,那个家伙孤身北上已有二十四五日。

生死不知、音信全无,秦君逸根本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只是得到北方传来的零星消息,知道北齐多地动乱,闹得朝堂上下焦头烂额人心惶惶。

秦君璃身份敏感,却是眼下唯一可以阻止齐无昭登位之人,秦君逸为了保全阙谷关,不得不将他推入龙潭虎穴,替四十万青平军求得喘息之机。

如若秦君璃得手,成功挑起北齐内乱、平安返回南秦,这一纸调令便可有可无。

可若他落入齐人之手、再无归秦的可能,这寥寥数字便是撇清关系,让他彻底脱离南秦,成为没有背景与来历的无名之人!

世人不会看到潜入北齐图谋不轨的秦君璃,只会看到一个威风凛凛、手握重权的“靖阳王”,携兵北上、成为新一任的镇北大将。

只是那时的“靖阳王”是真是假,就无人知晓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的是那寥寥数人,而活的——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家国!!

秦君逸颁出这道王令后在落雨院的院中站了许久,直到天光尽退、满目萧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见尚在病中的殿下薄衣浅袖、就这样孤零零的站在雪中,刚赶回来的何昭心肝儿一颤,连忙箭步冲入屋内,取了御寒的狐裘。

墨色的狐裘在一片素白中格外显眼,还未沾上秦君逸的身,便被他冷不丁的一扯,滑落在地。

“咳咳…咳咳………”只见院中那人猛地弯下腰,捂着嘴剧烈的咳了起来。

“殿下?!!”

何昭见状顾不得坠落在地狐裘,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替自家主子顺气,可刚踏了一步,却是看见一抹暗红顺着秦君逸苍白纤细的指缝滴落,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血……殿下他竟是又咳了血?!

何昭伸出的手一顿,感觉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一般,止不住的颤抖,根本忘了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倒是秦君逸似乎早已习惯,待胸中的血腥气咽下,这才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了帕子出来擦拭。

擦完身上手上的血迹,那位摄政王便又恍若无事一般缓缓步入屋内,就着炭火将帕子烧成了形迹难辨的灰。

何昭匆匆跟了进来,皱着眉甚是忧心的开口唤道:“殿下……”

秦君逸知他心中所想,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垂着眼云淡风轻的道:“无妨,这次的药还有些效果,至少夜里能够入睡了,总好过先前的精神不济。”

摄政王位高权重,自从皇帝陛下封了武英殿不再过问政事,秦君逸的一举一动便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不仅魏家佟家,就连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邱敏汉和老谋深算的封明泽都紧盯着不放,让他根本不敢懈怠半分、让人瞧出端倪。

如今的南秦好不容易走出颓靡的低谷,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不足以剜骨去毒、扭转颓势,可至少已经回到了百废俱兴的正轨。

只要边境安定、政局平稳,假以时日,定然能够重现百年之前令政清明、国富民安的神武盛世!

只是这样的一个盛世,他是注定看不到了呢……

将所有的希望留给小七,而命不久矣的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手握屠刀、脚踩鲜血,成为那冷酷无情的清道者罢了!

“鬼谷先生的药确有奇效,可先生也说了,此药亦是毒。虽然眼下可得片刻安宁,但日后积毒爆发,恐再无药可医。”

见秦君逸从怀中掏出巴掌大的玉瓶,倒了一粒漆黑的药丸在掌心,就要就着桌上的茶水咽下,何昭连忙“咚”的一声跪在那位摄政王殿下的身前,心急如焚的阻止道:

“这药……殿下还是别吃了吧!”

被何昭扯了袖子,秦君逸的手腕一抖,眼见一颗药丸便从指缝漏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好几圈,悠悠停在了门口的位置。

秦君逸皱了皱眉,眯着眼看了看那颗滚远的药丸,又看了看跪在自己脚下情真意切的何昭,这才缓缓坐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何昭,你跟着本王多少年了?”

何昭抬着袖子抹了把眼,不曾起身,跪着回到:“何昭十岁那年随着管家入府,如今一十五年整。”

“十五年了啊……”

秦君逸抬起眼,透过半开的窗,看向院中絮絮而下的雪。

他的目光涣散而又虚无,似在看雪,又像透过那晶莹的洁白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十五年前,本王八岁。那时何家刚刚扳倒权势滔天的顾相,可谓风头正盛、无人能及,因而也招了刘家、费家的记恨,着人劫了母后的车驾,想要绝地反扑。”

秦君逸说的这件事何昭有些印象,那时他刚刚入府,就听闻何皇后在去法华寺的途中被人劫持,险些性命不保。

然而当时事情并未闹大,也未惊动圣驾和戍卫皇城的禁卫军,让梁京众人以为这只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发的谣言。

“那年何家被人盯上是事实,宫中出来的车驾被劫也是事实,只是当时车内坐的不是母后,而是……本王!”

何昭闻言一震,向自家殿下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眼:“怎么可能?!那时殿下不是被平南王世子邀去做客,在京郊别院……”

见那位殿下一言不发的盯着屋内的炭盆,眼底幽森的恍若一潭死水,何昭忽地面色一僵,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他当年不知其中始末,自然信传言为真,可跟着殿下多年,又有什么龌龊肮脏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

当年的那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何昭不知秦君逸为何提起这段往事,只得垂下头,听他继续道。

“那件事说来也是简单,不过是有人眼红别人的权势境遇,想着母后死了,便能寻得机会上台罢了,只不过阴差阳错掳了本王。”

秦君逸越说何昭越是糊涂。

若说宫中娘娘在郊外遇上歹人,为了保全名声不敢声张也就罢了,明明被劫的是皇室嫡子,为什么何家也不曾惊动圣上和禁卫军呢?!

问题不是出在何皇后与殿下身上,那就定然出在那些暗行诡事的人身上。

难道是……

“因为,”秦君逸见何昭一凛,知他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忽地勾了嘴角一笑,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种可笑而又可悲的凄凉:“当时在京郊对本王下手的……是何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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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氏族门阀(二)

“何……家?!!怎么会?!”

何昭大惊失色,坐在他身前的男人却是一声冷笑:“为什么不会?!那些老头子都能想着扶持如贵人肚子里的十二皇子做个傀儡皇帝,又为什么不会有人打着算盘想要将母后拉下台、再换另外一个何家女儿做那皇后之位?!”

门阀权贵、钟鼎之家,看着枝繁叶茂、林荫四蔽,到头来却不过各自为政、相互算计罢了!

连百年清流的何家都是如此,佟家、王家,顾家、刘家,还有那个被崇政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魏家,又都能好到哪儿去?!

“今日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翻何家的旧账。左右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前些年本王掌权之时,早就将何家别有用心的旁支处理了干净,留着胶州的那些老头子,不过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不愿将事情做绝罢了。”

一阵血腥气泛上心头,秦君逸眉头微皱,捂着嘴似又要咳起来。

何昭见状连忙从矮柜中寻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可那位殿下却是摆了摆手,生生的将喉间的血腥压了下去。

“君不君,臣不臣。崇政帝迷恋络陵长公主,荒废政事肆意妄为,将国政民生当作儿戏一般,弄得南秦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而那些本该担起大责的士族大夫、名门之后,却在为了一己私利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若不是北齐的皇帝软弱保守了些,换作齐无昭,怕是早就攻破梁京、灭我大秦了!”

秦君逸说的这些何昭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是因为陪着他一路走来什么都清楚明白,才愈发对眼前这个男人肃然起敬。

三百年的江山,三百年的起伏。

改朝换代、权力更迭,无数弄潮之人死在了通向“皇权”的道路上。

身为秦氏嫡子,秦君逸一直是皇室中人的典范,上通史政、下通兵鉴,如若不是崇政帝专宠明妃,抬了魏家上台与皇太后作对,必然是南秦太子的不二人选。

所有人都认为秦君逸要的是南秦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就连何皇后的嫡亲哥哥、秦君逸的嫡亲舅舅何士均也这么认为,才会各取所需、倾尽权利替他拉拢布局、游说铺路。

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心有沟壑的羿王殿下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冰冷无情沾满鲜血的位子呢?

“北有齐狼,南有蛮疆,连一个柯尔克族都知道父子一心未雨绸缪,偏是我南秦日渐颓靡、躺在盛名之上高枕无忧。难道真要等到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的那一天,才去后悔莫及、哀叹时运不济吗?!”

秦君逸气息一凛,目光忽地凌厉如刀,却最终敌不过翻涌而上的气血,捂着嘴猛烈的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殿…殿下,何昭知道了,您别说了,快歇歇吧。”何昭连忙飞奔到桌边,提着茶壶倒了一杯温水,凑在秦君逸的嘴边。

可秦君逸根本不敢去接,生怕自己一张口便会喷出血来,到时候又要吓的何昭六神无主、忧思忧虑了。

过了好一会儿,待胸中的不适散去,秦君逸这才站起身走到门边,拾回地上的药丸,连着桌上的那些一口吞下。

喝了些许温水,待腹腔之间腾起一阵暖意,他才拉起地上的心腹侍卫,对着他道:

“何昭,本王知你忠心。虽然本王多年之前便知活不过二十五,却依旧痴心妄想,想用一己之力改变这个颓靡落败的家国。

如果哪天本王真的撑不下去了,你就带着本王先前准备好的那些东西去寻老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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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苍肃,晦暗无光,茂城郊外的山坳一片寂静。

只有山风夹杂着冰霜呼啸而过,像是刚刚开锋的刀,挨在人的身上有种锐利而又生涩的痛。

“我说咱们是真的与这茂城过不去了?”一行人伏在暗处不言不动,似在等着什么。

只有其中一人眼角一挑,压低了声音叹道:“就算那齐无暇真的熟读兵书、洞悉人心,也不值得你三过‘茂城’而不入吧?!”

“你是没同齐无暇交过手,那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先前我设计了他多次,每次皆是巧胜,前几日又在燕平蕲仓故布了疑阵,眼下只要在他眼前晃一晃,就会惊弓动弦、将他吓得不轻,又何须大动干戈、真的去挑衅那三十万大军?”

倒是被劝的那人拉下面巾,勾了嘴角一笑。

虽然夜色朦胧叫人看不清容貌,可三言两语间还是表现出了来人的胜券在握。

秦君璃与燕回——此刻藏在茂城郊外山坳的正是在北齐腹地晃了一圈、闹得人心惶惶的南秦靖阳王一行。

蕲仓一战秦君璃借先是借云隐卫引开埋伏,后又潜入驻军之中不慌不忙的在萧达文眼皮子底下放了一场火。

调虎离山、火烧粮仓,纵然秦君璃身边人手不多,可只要玩好了这两手,也足以让北齐损失惨重,一夜之间失了边关大军三五月的辎重补给。

只是本该被偷袭的蕲仓却完好无损,虽是被那只从南秦跑来的野狐狸啃了两口,却连皮毛都没伤着半分,又谈何伤筋动骨、惨遭重创呢?!

蕲仓安然无恙,远在燕平的齐无昭却愈发坐立难安。

无论是他、太子府幕僚还是齐无暇,都觉得那秦君璃费尽心机动了手,求的定然不会是这种不痛不痒的结果。

可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秦君璃势单力薄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对蕲仓下手,还是布了什么常人发觉不了的玄机、等着北齐大军掉入他的陷进之中呢?!

秦君璃不曾做过什么,只是带着墨卫在蕲仓城内晃了一圈、放了一把小火,便在齐无昭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怀疑一日不除,北齐的三十万骁骑军便一日不敢妄动。

万一秦君璃真的做了什么手脚没被察觉出来,到时候北齐面临的恐怕不仅是兵败退军、撤回茂城的局面,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失了城池州郡、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呢。

齐无昭就是有天大的野心,也不敢用北齐的河山疆土做赌注吧!

“那这疑兵也布了,惊弓也放了,接下来你要作何?”燕回挑了挑眉,看了胜券在握的秦君璃一眼。

“我要做什么,先生难道不知道吗?”风霜中的男人敛了眼中的笑,看向远处火光星点的骁骑军大营,忽然凌厉的叫人不敢直视:“自是重回南秦,迎接一场新的……狂风骤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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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借道回秦(一)

我写的一定不是言情,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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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寒冬已至,霜雪冰封。

宽阔的束河河面已然没了夏秋两日的波光潋滟、浩瀚荡漾,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浮冰,在严寒的天气里逐渐漂满江面,成了南秦北齐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束河进入封冰禁航期,让一河两岸的骁骑军与青焰军皆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除非到了不得不站的地步,无论是勇猛善战的骁骑军,还是坚毅固守的青焰军,都不会贸然渡过结冰的束河,拉开南北大战的序幕。

“荒唐!他是什么身份?!就这样单枪匹马闯入北齐?!”

此时在青焰军大营中压低了声音咆哮的正是刚刚到任的监军成国公成兆。听了义子卢征说的事情,惊得胡子一翘,拍着桌案就跳起脚来,哪有这些年在京城的豁达平和、缄默无志?

成国公穿着昔日的甲胄战袍,蹙眉凝目,背着手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圈,复又站到卢征的面前,气急败坏的斥道:“你既知他要去为何不拦?为父平日里教了你那么多,你就想不到他此行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给南秦带来灭顶之灾吗?!”

卢征在成国公的面前自然不敢放肆,拱了手甚是无奈的回道:“孩儿开始并不知情,也是十日前靖阳王殿下身边的亲信送了信,让青焰军帮忙在束河沿岸做些准备,孩儿才得知那位殿下已经孤身入了齐。”

卢征得成国公亲自教诲,又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靖阳王秦君璃孤身入齐,如若平安归来便是万幸,一旦出了什么事,无论是阙谷的青平军、石原的青焰军,还是高坐正德殿的那位摄政王殿下恐怕都是鞭长莫及,无法救他于水深火热。

且不说性命能不能保住,万一被齐人识破身份,于建国立邦三百年的南秦怕也是不曾有过的浩劫。

见卢征面色赧然不似作假,成国公这才摆了摆手作罢,寻了个凳子坐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其实从摄政王的那一纸调令中他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秦氏嫡子、御封羿王,秦君逸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人物,为何早不调晚不调,偏偏在青威军声名大震的时候调靖阳王北上?!

他猜到其中不会简单,却没想到兄弟二人竟是联手做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秦君逸的这手“瞒天过海”,怕也是替远在北齐的靖阳王秦君璃开路吧!

成国公的这口气叹的卢征有些心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帐外却传来一阵嘈杂。

污衣泥靴、身形壮硕的一人掀开帘子闯入帐内,单膝跪在卢征与成国公的面前,递上手中刚刚收倒的消息:

“将军,对面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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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河之上多是浮冰,顺着浩浩荡荡的河水上下起浮,在迷雾般的黑夜中,颇有一番壮阔之景。

一队青焰军领命守在束河沿岸,自西向东,呈一字形排开。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人手中皆持桐油火把,将束河南岸照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然而让人好奇的却是他们身后那几面兽皮蒙制的战鼓,不若往常那般立在军营之中校场之上,而是被人悉数搬到了这束河的河畔。

细细数来,足有一十二面之多。

“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将军下令吧。”

成国公身着战甲、手持宝剑,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不减当年,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看了看时辰,对着身边的义子卢征道。

当年成兆为防崇政帝猜忌,不得不奉上三十万的青焰军兵权卸甲归田。

虽然后来石原动荡,逼得崇政帝不得不将兵权给了初出茅庐的小将卢征,以安抚石原众人,可在青焰老将的心中,成兆依旧是他们永远不变的主帅。

成国公此次回到青焰军,一来拒了摄政王诏封赋权的好意,二来拱手听令给了卢征足够的威信颜面,让年过三十的卢征也是感慨良多、心有所戚。

江风凛冽,冷若冰霜。

卢征被冻彻心扉的冷意一激,连忙敛了眼底的情绪叱马上前。对身后的成国公微微一点头后,便手起令下,着守在河边的将士擂鼓叫阵,做摇旗冲锋状。

一时间战鼓擂擂、轰鸣冲天,穿过平静宽阔的江面,在对岸驻军的心中掀起好一片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

夜半时分,齐无昭正在帐中同萧何说着什么,忽闻对岸传来战鼓轰鸣,浑身一震,连忙三步并作两处冲出帐外,对着门口的守卫问道。

“回将军,听声音好像是对岸擂了战鼓。”守卫也不清楚情况,只能模棱两可的回到。

“战鼓?!石原的青焰军?!这个时候?!”

齐无暇心中一凛,还未有所反应便见营中诸将听见动静从四面赶了过来,聚集在他的帐前。

“殿下!”“将军!!”

站在营帐前的骁南王示意众人安静,蹙眉凝目看了看束河的方向,奈何黑夜深邃、浅雾弥漫,只能隐约看见或明或暗的火光,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仲应,你先着人去探探对面的情况。”齐无昭不敢大意,连忙对着身边一人吩咐道。话音刚落地又转头吩咐副将张克:“你去通知先锋营、水师营,让他们整装待命,所有人等一律不得擅离职守,违者军法处置!”

“是,末将领命。”

见两人领命离开,齐无暇这才唤了众人入内,商议应对之策。

“我们前脚刚在良山摸到了那个奸细的踪迹,这南秦后脚就在束河擂鼓叫阵,若说那个家伙不是南秦的靖阳王,打死我都不信!”有人在帐内拍案怒道。

五日前,南秦摄政王调将西北的消息传到北齐,打了齐无昭一个措手不及,让原先支持太子的朝中要臣各持已见,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认为挑起燕平蕲仓大乱的另有其人,与一向保守软弱的南秦毫无关系,意在促成两国开战然后浑水摸鱼;另外一派则认为这是南秦的缓兵之计,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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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借道回秦(二)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齐无暇与秦君璃交手多次,自然明白那个男人的手段与手腕,可不会像朝中的那些糊涂蛋一般,轻而易举的信了什么“调将”之说。

所以他遣了身边最擅追踪的一队人马,终在良山成功堵截了那个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家伙。

虽然最后依然让那只狡猾的狐狸逃出了生天,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护卫已然死的死伤的伤,让齐无昭相信不出十日,自己定然能够将他活捉归案、一雪前耻。

只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南秦会突然擂鼓宣战?

难道他们不顾悠悠众口,想要先发制人、用三十万青焰军打北齐一个措手不及吗?!

“是不是,我们都心中有数。”齐无昭穿好战袍,从屏风后幽幽步出,浑身上下冷若冰霜,带了些久经沙场的血腥冷厉,叫人不敢直视。

只见他走到众人身边,继续道:“可太子殿下想用他作为南秦图谋挑衅的罪证,就不得不顾及天下人的看法与想法了。”

“如今的问题可不是区区一个靖阳王,而是对岸的三十万秦军主力。”此时帐中也有几位军师幕僚,有人警示道:“南秦在对面擂鼓叫阵,这一场大战怕是避无可避了。”

“只是擂鼓,并未叫战,眼下是何等情况都还不清楚呢!朱先生可别危言耸听、涨他人气势。”

“这是战鼓又不是儿戏,听那声音分明离的极近,怕是我们在这疑神疑鬼的时候对方已经集结大军,把战船开到束河中央了!”

坚持已见的幕僚捶胸顿足,恨不得骁南王现在就能下令开拔,与那秦军大战个三百回合,免得失了先手,一败涂地。

“怕什么,如今是束河浮冰期,就算那南秦先声夺人,也得看他们的水师有没有能耐渡河一战呢!”

“对对对,此话有理,听闻南秦的战船都是舢板薄木,根本经不起撞。他们想要在浮冰期渡河强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浮冰期?!等等!!

听见帐内的幕僚手下七嘴八舌的争吵,齐无暇本是不动声色,却在听见“浮冰期”这三个字的时候猛地一震,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些什么。

只见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的萧何问道:“正常大军渡过束河需要多久?”

萧何不明所以,微微一愣后答道:“半个时辰。”

“那如果是我骁骑军的先锋斥候呢?!”

“斥候用的是驳船,速度较快,不过怎的也得三炷香的功夫吧……”萧何见齐无暇脸色大变,连忙皱着眉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齐无暇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顾不得搭理萧何,连忙疾步走到帐门外,大声唤道:“快,快让派去刺探军情的驳船都回来!!”

“将…将军,属下方才看见船都离了岸,已经朝江中驶……驶去了呢……”

一名军士见主帅在帐外高声斥唤,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拱手回道。

“糟了!”

齐无暇闻言瞬间心沉到底,顾不得跟出来的众人,连忙转身回了帐内,在那幅堪舆图前细细观摩。

不过一个喘气的功夫又冲出帐外,对着一脸懵逼的副将令道:“张克,你快带一万水师,追上先锋驳船。不用等我命令,追上就下令射箭,务必不要让秦军众人靠近!”

“是!”

张克领命离开,而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面面相觑。

萧何急的冒了汗,顾不得尊卑上下,一把抓住齐无暇的胳膊:“到底怎么了?”

“青焰军擂鼓,根本就不是想要渡河攻我茂城……”见张克点兵出营,齐无暇这才幽幽吐出一口浊气,可眉头依旧皱的宛若沟壑,抹也抹不开。

“什么?!”

“怎么会?!”

“不是出兵?那弄这么大阵仗,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齐无暇面色阴鸷,看向火光通天的束河南岸,咬牙切齿的反问骁骑众人:“如果秦军毫无征兆的擂鼓,我骁骑军当如何应对?”

“大敌当前,自是阵前点兵,准备应战啊!”有人还未想通其中弯绕,不假思索的回答。

却也有人皱了眉,面色凝重:“不,因有天堑束河,水面开阔不可视物,我军的第一反应应是派人刺探军情,查清对面的兵力,由何人领兵、装备又是几何。”

“是啊,这有什么不对?不知对面情况,主帅如何调兵遣将?!”

“你这个榆木脑袋,就闭嘴吧!”

“秦君璃!可是南秦的靖阳王秦君璃?!!”

“他?他被萧副将射了一箭,现在自身难保,难不成还能潜入我营作乱不成?”

“说不好、说不好……”

见终于有人说出了他心中所想,齐无昭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愈发幽冷森然:“秦君璃搅乱浑水的目的已经达到,根本就不会再对我骁骑军下手。那家伙现在要做的,恐怕就是混入军中、搭着我北齐的驳船……逃回南秦!”

齐无暇猜的一点没错,秦君璃通知卢征岸边擂鼓,不过是想惊动骁骑军,让对方派出驳船和斥候,想方设法接近南岸以刺探青焰军军情。

只是同那位骁南王猜想的有些出入,他根本没有混入骁骑军的军中、亦没有伪装成刺探情报的斥候,而是趁着天黑躲在了岸边的驳船之下,被骁骑军带着不费吹灰之力的到了束河正中。

天黑雾浓、浮冰荡漾,只要过了半河、离开了骁骑军的视线范围,再想悄无声息的潜回南秦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再说,就算齐无暇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派水师追来,怕也为时已晚。

青焰军只是固守南岸擂鼓自娱,并未出军,那些骁骑军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渡过束河真的同秦军交起手来。

毕竟远在燕平的皇子宗亲们正虎视眈眈、等着齐无昭犯错将他拉下太子之位呢,齐无暇又怎敢在这个时候扯齐无昭的后腿、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奸细挑起两国战乱?!

不能同岸边的青焰军动手,骁骑军水师便只能箭袭。但如今的束河浮冰万里,就算万箭齐发,又有几只能够穿透江面,对潜伏其中的秦君璃造成威胁?!

放虎归山,于南秦于北齐,便是另一番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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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受伤(一)

空中飘了絮絮的雪花。

雪花并不大,还未落地便失了踪迹,徒留这西北边疆天地一色,给人一种雄壮辽阔的恢弘之感。

一队青平军从西北大营匆匆而出,沿着官道马不停蹄,穿过五十里外的彭城便直接转道向东,也不知去向何方、执行什么非办不可的军务。

这队青平军远观平平无奇,与平日出营巡视的那些并无二般。

之所以叫人生了好奇,是因为领着这队人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临危受命、守了这阙谷关整整两年的青平大将——严杜。

彭城隶属边塞,百姓见惯了青平军来往,并未觉得有异,却有一人看着那些绝尘远去的背影眼中放了光,三两下窜入暗巷,在人前消失了踪迹。

“宗主大人,我看的真切,领兵的是西北大营的严将军,出城便往东去了,似乎有什么要务,很是匆忙。”

云夜正坐在屋中喝药,见南遥三两步窜入屋内,逮着桌上的冷水便灌了整整两大杯,神色有些莫名:

“不过刚刚出城,横竖要回来的,你急什么。”

严杜领着青平军往哪里、又要做些什么,云夜心中再是清楚不过。

可她却端坐案边,一副云淡风轻、恍若无事的模样,让南遥一愣,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南遥抖了抖嘴角,觑了云夜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位殿下从北齐回来了,难道您不高兴吗?”

“高兴。”

云夜不假思索的吐出两个字,可她眼中一片晦暗深邃,哪有半分高兴的情绪,让南遥着实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撇着嘴心有不悦的道。

“宗主大人躲着明修公子的眼线费尽心机从天枢来了西北,不就是为了等那位靖阳王殿下从北齐回来吗?

可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宗主大人却连丁点笑意都没有,可是要把南遥弄糊涂了。”

云夜听见南遥的抱怨微微一僵,眼底闪过晦涩不明的流光。

半晌之后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髻,这才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飞雪,幽幽叹了一口气:

“南遥,我之所以等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他一定能够回来。

可南遥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都回了南秦,为什么他不隐藏踪迹、快马加鞭的赶到阙谷,而是需要严杜带着心腹大老远的去迎呢?!”

“这……”

小丫头皱了皱眉,撑着脑袋面露不解,“为什么?”

门边的女人抬手扶上门框,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身上的伤,怕是不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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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杜此次出营带的都是玄麟卫的精锐,虽然只有百人,可拉出来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百人抄了近路,马不停蹄的赶到石原西面的阳甸道,终于在一处隐蔽的院落中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靖阳王秦君璃。

“腹部的箭伤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没有及时上药包扎,加上剧烈运动,已有溃烂之势。再晚上一天,就算送到忘忧谷怕也是药石罔医。”

苏九玄在石原等了大半月,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这样一个要死不死的秦君璃,早就气的险些直接升了天。

“这么严重?”

严杜与雷鸣相互看了一眼。

严杜还好,只是担心自家主子的伤势,可雷鸣却是懊悔不及,恨不得拔出剑来自裁谢罪。

如果当初在通陈渡他再坚持一些,坚持跟去北齐,是不是自家殿下就不会伤到这样的地步了?

苏九玄没错过秦君璃这些属下的脸色,冷哼一声,咬了牙的道:

“受了剑伤不治也就罢了!他竟然在这种天气潜入束河,跟着北齐的战船在冰水中泡了整整半夜!!!你们知不知道,青焰军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就失了意识,险些跟着浮冰漂到下游去了!!”

说到这些苏九玄就一肚子火,气的当着雷鸣严杜的面就直接摔门而去。

可等那些玄麟卫将昏迷不醒的秦君璃抬上马车时,他又幽幽的从屋后转出,塞了一个包裹在雷鸣的手中。

“治伤的药,养病的药,保命的药,都在里面了,若想他早点好起来,一顿都不得落!”

雷鸣见状这才有了些许精神,将包裹递给身边的玄麟卫,对着苏九玄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谢道:“有劳苏先生了。”

“滚吧滚吧!”

苏九玄闭着眼挥了挥手,似有不耐,却让雷鸣严杜嘴角无奈的一笑,报以说不出的感激与感谢。

如果不是这位苏大神医日夜守在石原,就算靖阳王殿下能够回到南秦,怕也是回天乏力、难以周全了吧!

雷鸣严杜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见苏九玄背过身去也不多话,转身便带着这位真正的“青平军统帅”踏上了通往西北大营的路。

一路上严杜雷鸣护在马车左右,皆是全神贯注、四下戒备,不曾闲聊一句。

待远远的看见了彭城的城门,严杜这才微微有些放松,斜着眼觑了觑浑身紧绷的雷鸣,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两年跟着殿下东奔西跑的,难道就不会劝着点?北齐那是什么地方,怎能让殿下一个人前往?”

“不只他一人,还有燕先生。”

雷鸣口中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人名,惊的严杜一屁股没坐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什……什么?!!燕先生不是背叛靖阳王府,连同燕雀楼与墨卫,被殿下给清理出去了吗?!”

严杜这些年驻守阙谷关,对秦君璃身边的事情并不了解。

可当初燕先生背叛靖阳王府投靠白家嫡子的事却闹得有些颇大。

那段时间恰逢梁京大乱,险些连累靖阳王府,幸好殿下手中还有雷鸣这些玄麟卫可用,才没坏了大事。

“你可别问我,燕先生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雷鸣的脸色缓了缓,见四周并无动静,这才看着一脸惊诧的严杜,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想来也是殿下的谋划,想要将计就计控制那个白家少主罢了。”

玄麟卫各司其职,原先只是跟在幕后听从调遣,并未被用在明面,也是燕回离开之后,才被秦君璃带出来,更在身边。

雷鸣这人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却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见严杜还想开口问些什么,连忙脸色一板,扯着缰绳转到了马车的另外一面。

“其实燕先生的事情前洲最清楚,如果严将军想知道,不如还是去问前洲吧。”

前洲?!呵呵。

严杜抖了抖嘴角,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让他去问那块冷冰冰的木头?那还不如冻死在这荒郊野外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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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受伤(二)

也不知是先前的“靖阳王”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还是石原青焰军在束河江边擂鼓自娱的事情转移了外人的注意力,从阳甸道回阙谷一路都是风平浪静、不曾有过半分波澜。

小心谨慎的玄麟卫自然不会嫌这路上太过太平,虽然为了照顾靖阳王殿下的伤势刻意放缓了速度,却还是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彭城。

直到将秦君璃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小院、确定他的伤势没有恶化,雷鸣这才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塞回了肚子里。

“殿下如今还昏迷不醒,也不方便在青平军中露面,那个替身还是先留着吧,待殿下伤势好些了再离开也是不迟。”

严杜在青平军多年,也是了解那西北大营的糟心,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正有此意。廖康毕竟是自己人,将殿下安置在这里你我都能安心。不过这里外可都得守好了,如今想要殿下性命的大有人在,万一再出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个我自是懂得。”雷鸣眉头紧锁,在脑中快速盘算着未来几日的防戍布置:“此次带到西北的玄麟卫只有一千,不如先调一半来彭城吧,让廖康想办法编入驻军,有事情也好照应。”

“这个没有问题,倒是……”

严杜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靖阳王府中那个寸步不离的暗卫,有些忧心:“殿下的暗卫呢?”

“前洲?”雷鸣心中一怵,面色一僵,遇上严杜不明所以的视线,抖着嘴角有些支支吾吾:“殿下…殿下令他去办件难事了……”

“这样啊,前洲不在,那你可得辛苦了。”严杜并未起疑,挠了挠头转身往外走。

直到这位严大将军的身形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雷鸣才又叹了口气,心有所戚的嘀咕道:

“殿下啊殿下,若那位宗主知道你是为了她才刻意把前洲留在南秦,又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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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黑夜荒凉而又静谧,尤其是在这十数年如一日的边塞之城中。

秦君璃死里逃生,用了忘忧谷特制的伤药,又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躺了整整两天,这才终于睁开了眼,恢复了些许神智。

“行了,别成天防贼似的,本王现在还伤着,自是哪里都去不了。”

秦君璃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见雷鸣送了沉书沉语过来伺候,又站在门口跟座门神一样,微微一哂,没好气的斥道。

纵使话音中带了厌恶嫌弃,也叫雷鸣眼眶一热,有种死里逃生的喜悦。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主子,自是想去哪儿都可以。只是苏神医叮嘱属下,务必看着您一日三顿的喝药。殿下也知道,得罪了那位神医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属下这也是没有办法。”

面色黝黑的大汉“嘿嘿”笑了两声,见沉书沉语皆是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摸了摸鼻子,闭上嘴躲到屋外。

雷鸣提了苏九玄,秦君璃心中便自然而然浮起些许狐疑。

潜入束河之后不久他就失了意识,被青焰军捞起之后的事情也是听雷鸣提气才得知一二。

苏九玄是等在石原没错,甚至连雷鸣和严杜都以为是自己事先和那家伙通了气,让他知道自己会从茂城渡河潜回南秦。

可无论是离开之前还是离开之后,自己根本就没同苏九玄提过这些事情啊。单凭苏九玄的智商,又是如何算得自己的行踪的呢?

雷鸣一走,沉书便端了药来,秦君璃接过二话不说便灌了下去。

也许是刚刚清醒体力不济,这位从北齐回来的靖阳王殿下喝了药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沉书沉语见状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关了门退出屋外,让这深夜中的一方暖阁陷入无声的昏暗静谧……

“啪——”

黑暗中炭火爆燃,迸出一声清晰可闻的脆响。

脆响不曾惊动外人,却是带出一枚火星。火星掠过一双墨色的绣鞋,飞溅到地板上,不一会儿便灭了下去。

出现在暖阁内的绣鞋朴实无华,干净的看不出一丝泥尘,却缓缓往前迈了两步,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床边。

只见那绣鞋的主人忽的伸出手,在昏睡的秦君璃额上探了探,好一会儿才收回手,缓缓在床边蹲下,凑近那人的枕边,幽幽叹了一口气。

“明知那北齐是龙潭虎穴你还非要闯,如今倒是安分了吧……”

见床榻上的男人睡的昏沉,根本没有转醒的迹象,云夜心中微沉,一边掀开被角查看秦君璃腰间的剑伤,一边小声絮絮道:“束河的水那么冷,也不知你怎就跳的下去。云雪明明给你送了药,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北齐,等风头过来再回来呢?”

“早知受伤能见阿夜一面,便是冻死在那束河也是值了!”

耳边突然传来清冷的话音,惊的伸手掀开被角的女人浑身一颤,作势便要收手往后一跳。

谁知床榻上的男人出手更快,还未待人反应过来便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直接将人往床榻的方向一带。

“秦君璃!!”

云夜——这个避了所有玄麟卫悄无声息潜入的,正是离宗的那位宗主大人,云夜!

云夜生怕用力过猛碰到秦君璃的伤口,自是不敢挣扎,便叫眼前的男人愈发变本加厉,直接搂着她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秦君璃,你竟然骗……?!”

屋内黑暗不可视物,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云夜只感觉身上一沉,便有清冷柔软的一物覆了上来,直接打断了她要出口的呵责。

男人的吻来的热烈而又强势,抽干了云夜的理智,让她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瘫软在秦君璃的身下,任由对方掠夺索取。

“阿夜…阿夜……我的阿夜……”

秦君璃的吻渐渐向下,在女人的耳边留下一串深情的呢喃,似是欣喜又似痛苦。

欣喜她的出现,却又指责她的狠心与冷情,竟然忍心就这样离他而去,将他一个人留在孤独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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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机上线,快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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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情至深处

温热的鼻息顺着衣领沁入胸口,带来一片酥麻与燥热。

纵然两世为人,云夜还是被这陌生的情欲惊的内心一颤,忍不住开口求饶:“别,君璃…你……你身上还有伤……”

然而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却置若罔闻,直接扯断了束发的带,用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那精致的眉梢眼角,再一路向下,探入藏着凝脂玉肌的夜行衣下。

秦君璃的手指沁凉如雪,却在所到之处燃起一簇又一簇的火,让云夜由内而外散发出灼灼的赧意,不知是该避开那到处煽风点火的手指好,还是同它交织缠绵、来中和身体里的热好。

“阿夜,你还是这般敏感。”

秦君璃在云夜的颈间落下一吻,哪怕是在黑暗中,他依旧能感觉到身下女人的变化。

热的像炭,软的像羽,就差融化在自己的身下,变成那将人缠绕的菟丝花。

“君…君璃……”

云夜觉得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想要借空气的冰冷来恢复理智,抵御这陌生的、让人害怕的疯狂。

只是胸口的起伏厮磨却让她与男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够感受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逐渐急促的喘息……和那抵在自己腿间的坚挺与灼热。

“咦,统领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啊?不会啊……”

“说你听错了就是听错了,那么多事作甚,还不去快去外院守着!”

门外忽的传来玄麟卫与雷鸣的对话声,恍如一盆凉水从上浇下,唤回了云夜的些许理智,让她咬着牙将手抵在秦君璃的胸前,试图将对方推离几分。

衣衫凌乱的女人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斥道:“秦君璃,你莫不是疯了吧!”

“疯?”云夜身上的男人闻言一愣,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忽的挑起嘴角一笑,像是勾魂的妖,直接勾走了人的七魂六魄:“从阿夜离开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疯了呢……”

秦君璃忽的抓住云夜抵在他胸前的双手,用力一扳,将那细如莲藕的玉臂紧紧的压向床头。

云夜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心中一凛。然而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那男人捆住手腕,拴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君…君璃?!快放开我……”

感受到秦君璃身上的灼热熨烫,云夜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奈何蛟龙困于浅滩,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阿夜,你知道吗?你离开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秦君璃伸手解开女人的腰带,让本就不整的黑衣越发松散凌乱,衬着女人胸前大片的雪白,有种魅惑人心的美艳刺激。

“想你的前世、想你的今生,想你到底是哪里冒出的妖怪,怎就这么轻而易举让我沦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了呢……”

男人的双手在一片如玉的细腻上游走,如愿以偿的看着自己身下的女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阿夜,你定然是爱我的吧……不然为什么要替我解毒、为什么要让云雪送药、又为什么要守在这西北边疆等我回来呢?”

男人的手继续向下,抚过从未有人触碰的地方,留下汹涌澎湃的热潮。

秦君璃的爱抚让云夜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感觉一阵阵的酥麻从脚尖窜起,直接窜上被他触碰的地方,又顺着经络皮肤涌入头顶,叫人淹没在无边的情欲当中,根本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离宗如何,姒族又如何。阿夜,你是我的阿夜,你永远只会是我一个人的阿夜呢……”

秦君璃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抵在云夜腿间的昂扬一个用力,直接刺穿了她的身体,闯入一片水润而又紧致的禁地。

撕裂的锐痛将云夜从云端高高抛下,满面红云的瞪着那个卡在自己身体里不住喘息的家伙,咬牙切齿的道:“秦!君!璃!!你是不是骗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受伤?!”

然而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却没有回答,而是二话不说直接将身体往下一沉,冲入根本不可能到达的深处,惹来云夜的一阵吸气与惊呼:

“秦……秦君璃!!好痛,真的好痛,快放开我!”

干了坏事的男人这才抬起头,看向那双雾气蒙蒙的眼。

只见他抬起手指,缓缓抹掉云夜眼角的晶莹,忽地勾起嘴角低下头,在云夜耳边用隐忍的声音嘶哑着道:“阿夜,你真的太紧了,我…要忍不住了呢……”

深沉而又细密的吻落下,直接封住了女人惊呼。

而律动渐起,在漫长而又漆黑的夜里,带着相互爱恋的两人逐渐攀上了从未有过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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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感觉要被插小红旗了,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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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风云再起

老司机潇上线,也就嘿咻嘿咻了几下,导致642被屏蔽。

感觉怎么改都达不到解禁的要求,如果长时间没有解禁,大家就凑合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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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待身上的情欲平复,被捆了大半夜的女人一个运气,直接将拴着手腕的发带震断。力气之大,甚至震的木制的床柱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险些从中折了断。

秦君璃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连忙往外一滚勾起地上的外袍就远远的避了开来。

“阿夜可真是无情。刚才还婉转绵绵,翻过脸就要谋杀‘亲夫’吗?”

秦君璃多年的夙愿一朝得成,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散发出说不尽的春风得意。勾着嘴角看向床上的女人,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男人刻意在“亲夫”两个字上咬了咬,气的云夜险些七窍流血,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直接砸了过去。

“秦君璃,你个混蛋!!”

方枕软绵,对身手了得的靖阳王殿下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可一向不甘示弱的秦君璃却腿脚一软,直接顺着方枕的力道往旁边一歪,险些坠到在冰冷的地面上。

“君璃?!”

云夜见状大惊,连忙从床上冲下,将摇摇欲坠的男人接了个正着。

其实受伤是真、昏迷不醒也是真。只是秦君璃这个家伙太过乱来,刚清醒就二话不说将人拖上床就地正法,如今难免精尽力竭、连站都站不稳。

云夜将秦君璃扶到床边躺下,颤抖着掀开那墨色的外袍,当被鲜血浸透的绷带映入眼帘时,忽的就来了气,抬起头怒不可遏的斥道:“你是疯了吗?!明明受了伤还乱折腾?!”

腹部的箭伤好不容易止了血,却因为男人的不知克制而再度崩裂。直到钻心的撕裂感传来,秦君璃才吸了一口气,扯过被子将伤口掩上,有气无力的道:“无妨,过几天就好了。”

云夜相当了解这个男人,才不信什么“过几天就好”的鬼话,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药箱呢?”

秦君璃浑身使不上劲,又不想这时候唤沉书沉语进来打扰,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在那边的矮柜里。”

云夜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从矮柜中取出药箱,又抱着药箱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替秦君璃揭开沾了血的纱布。

可当那道血肉翻飞的伤口闯入眼帘时,还是瞳孔一缩,忍不住的手指一颤。

秦君璃眼中闪过温柔缱绻的笑意,抬起手,在女人散落的乌发上摸了摸,轻声安慰道:“不过被萧何撩了一下,算不得严重。也是苏九玄那家伙太过大惊小怪,才给弄成这幅模样。”

萧何的身手如何云夜并不清楚,可苏九玄的医术她却是真真切切了解过的,如非必要,又怎会削腐去肉、克令他卧床静养呢?!

如今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再度裂开,这家伙难道就不怕血流不止,真的死在床榻之上吗?

云夜气急,冷哼着撇过头不愿同他说话,将伤口清理了一遍,又细细上了药,这才用纱布覆上,再一圈又一圈的裹住。

“真的没事。”

秦君璃见身边的女人蹙眉抿唇、不言不语,心中既酸又甜,竟是从未体会过的一番滋味,心想也不枉自己去北齐折腾这一趟了。

男人往床内挪了挪,示意云夜挨着他在榻上躺下,抬手抚过她微凉的眉梢唇角。

“倒是你,刚才可弄疼你了?”

秦君璃不提还好,一提便让云夜想起两人刚刚做过的那事,浑身上下腾起一片绯红,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疼!!疼死了!!”

“总要经历一次,日后便不会疼了。”秦君璃眼中闪过狡黠的精光,嘴上却“好心”的安慰道。

云夜毕竟活过两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知道第一次不会那么好过,却也没错过秦君璃的弦外之音,伸手在男人腰上作势掐了一把。

“殿下以身犯险的账还没算清,竟还想着日后?!”

秦君逸假装往边上躲了躲,引得云夜上前,后又出其不意的将人揽在怀中,低低沉沉的笑了起来。

那笑意带着火一般的灼热,熨烫了两人的身与心。

“阿夜,有你在身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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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守在院外的都是秦君璃的心腹,不会泄露她的行踪,可云夜还是趁着天未大亮就匆匆翻了墙头离开,独留“重伤未愈”的靖阳王殿下在屋内沉默了许久。

沉书沉语见那位宗主大人离开,这才蹑手蹑脚的入了暖阁收拾。

两人寻了干净的内裳替自家主子换上,又从暖阁的矮柜中取出新的被褥床面铺上。刚想收走那件留着暧昧痕迹的外袍,却被秦君璃眼疾手快的揽了过去、淡然无波的吩咐道:“去寻个匣子来。”

沉书沉语年纪虽小,却也通了人事,自然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见自家殿下留了那件外衫,皆是无语的抖了抖嘴角。可两人偏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道了“是”,与匆匆赶来的玄麟卫统领雷鸣擦肩而过,出了暖阁。

沉书沉语一走,秦君璃便靠在床上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起来。

雷鸣本想说些什么,可见那位殿下一副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只好摸了摸鼻子,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雷鸣却听空气中飘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训斥:“你的那些手下可是愈发能耐了啊!”

雷鸣闻言心中一惊,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忽然脑中精光一闪,意识到自家主子说的是昨夜那个多嘴的侍卫,连忙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上前请罪道:

“那人属下已经送回去重练了。殿下放心,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属下一定亲自带着那些兔崽子躲得远远的,保证未来的靖阳王妃听不见半点声响!!”

也不知是雷鸣哪句话说到了秦君璃的心坎里,只见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幽幽睁开眼,嫌弃的瞟了他两眼,这才冷哼着准他入了屋内。

“说吧,什么事?”

雷鸣这才小心翼翼的关了房门,往秦君璃的身前迈了两步,凑近他的耳边一脸严肃的道:

“殿下,武英殿的那位……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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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风云再起(二)

“良山一战后便失了那个人的踪迹,如今连北齐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回了南秦。”

上官明修摒退了院内的所有人,独自站在廊下,听乔诸汇报着刚刚收到的消息。

乔诸知道自家公子特别在意靖阳王秦君璃的行踪,便事无巨细,从北齐说到了南秦。

“倒是听说前几日青焰军在束河南岸练兵,声势浩大,惊动了对面的骁骑军,两方人马在河面上对峙了小半个时辰,最后闹了个无疾而终。

石原的卢征素来稳重,又有成国公坐镇,未必做的出这等‘夜半练兵’的诡事,怕就怕是那位殿下使了计谋,借两军对峙的空当脱身。”

乔诸跟在上官明修的身边多年,对南秦北齐的局势多有了解,话语间便将当日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毕竟青焰军的口风太紧,他不曾得到求证,也不敢将话说死,只是提醒身前那人:靖阳王秦君璃,可能已经离开北齐回到了南秦!

上官明修心中有数,知道齐无昭三番两次的失手,定然已经再无将秦君璃留在北齐的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太幽卫、州郡驻军、骁骑军统共近六十万人马,竟然连区区一个秦君璃都抓不住,那齐无昭齐无暇兄弟俩可真是让人失望的紧!

乔诸在上官明修的身后垂手而立,听身前那人一声冷哼,有些讽刺的哂道:“不过是北地蛮邦,给了机会都抓不住,还谈什么‘挥师南下、一统中原’?!”

嘉云东楼涵盖了南秦北齐的十数商户,一向保持中立的姿态不曾参与两国纷争。

上官明修为了一个秦君璃出手已是破例,如今话语中又透露出对北齐那位监国太子的不屑,让乔诸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乔诸还在怔然,就听身前的男人突然转了话题,问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情上:“前几日让你去查的事情怎样了?”

想到自己这几日探查得到的消息,乔诸忽地一凛,变得严肃而又凝重。

虽然院内已经没有了外人,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环视了一圈,这才凑近那位东楼楼主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那日属下暗中跟着夫人一直跟到了城外,见夫人在城外会了一个人,说了两三句话,那人转身便上马朝南去了。”

上官明修闻言似乎并不惊诧,眸色一沉:“可查清对方身份了?”

“那人甚是狡猾,一直带着我们的人绕圈子,出了徽州便消失了踪迹。但乔真说看见了那人手腕上的刺青,是…是……”

“是什么?”

“是一朵青色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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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回到落脚的地方便蒙头大睡,直睡了整整一天才被门外絮絮的说话声吵醒。

“宗主还在睡呢……”

声音清亮的是南遥。小姑娘怕吵醒云夜,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同她一起的那人却似乎有些焦急:

“这个时候?!宗主可是身体抱恙?”

来人一开口云夜就听出了出来。

能知道她如今的落脚地,嗓音中又带着特有的嘶哑,来的定然是先前被她派到北齐给秦君璃送药的云雪!

云雪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就算有云隐卫善后,也不会随意暴露她的行踪,可如今偏是亲自寻上了门,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云夜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边穿衣,一边对着门口问道:“可是云雪来了?”

南遥见云雪将宗主大人惊醒,不悦的瞪了少年一眼。

可云雪接手执书阁后独当一面,愈发沉稳内敛,根本不屑同她计较,一转身便隔着雕花的门窗在门口应声道:“宗主,正是弟子。”

只听“吱呀”一声响,黑衣窄袖、眉目清涟的女人便从内打开门,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南遥见云夜睡了一觉之后气色好了许多,不再像天亮刚回来时那样,腿脚虚软、连站都站不稳,幽幽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小丫头微微一幅,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便借口煎药一溜烟的跑了开,徒留廊下的光摇曳而下,显得沉谧而又宁静。

“许久不见,云雪倒是又往上窜了许多。”女人往门框上一倚,眼睛亮的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让云雪忍不住面色一赧,不自然的垂下头来。

“宗…宗主近日可好?”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接手执书阁快有两年,分明已然能够从容不迫、淡定自持的处理阁内事务,可再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再一次看到那张潋滟灼灼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手脚发颤,像是刚从无念山下来的那个笨小子。

“这次北齐之行怕是不易吧,齐无昭的太幽卫也不是等闲之辈,倒是难为你在那等凶险之地逗留那么久了。”云夜眼角的笑意微敛,一想到秦君璃那个混蛋,便感觉身体跟散架一般的疼。

“有云澈师兄在,自是谈不上什么凶险。”

少年定了定心神,一笔带过在北齐替那靖阳王做“诱饵”的事情。忽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蹙着眉道:“弟子此行是为了执书阁日前收到的一则消息,这消息牵涉过广,弟子不敢独自定夺,特来请示宗主。”

说着云雪从怀中取出圆柱状的金铁之物,一番扭转推拆后,抽出薄如蝉翼的信纸,递给宗主云夜。

云夜接了一眼扫过,起初脸色并未有异,却在看见“天枢”两个字时气息一沉,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凌厉。

“这消息哪里来的?”

“宫中。”少年看了一眼自家宗主的脸色,不敢耽搁的道:“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宫里有人刻意透露出来,让执书阁的弟子们探到。”

薄笺中写的不是其他,正是玄麟卫与嘉云东楼分别得到的消息。

只是恐怕连消息灵通的上官明修也不知道,那个甩了乔真消失在徽州的黑衣人,最后竟是改头换面,光明正大的入了梁京宫城,出现在了崇政帝的面前。

而席卷安平的一场狂风骤雨,正悄无声息的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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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母子离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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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上官明修并未注意到梁京内城的动向,还是收到执书阁的消息后才将这两件看似完全不相关的消息联系到一起。

东楼楼主面色阴沉,从外院匆匆而至,吓的舒林院的婢女纷纷敛目退避,不敢触其锋芒。

上官姜氏此刻正在屋内修剪那盆尚未开花的老枝墨梅,见自家儿子带了乔诸直冲而入,凤眼一挑,佯装诧异的问道:“修儿这是怎么了?”

上官明修入屋后也不说话,只是撩了墨色的衣摆在厅内坐下。

冷冰冰的眼神眼在屋内一扫,便让一旁站着的两个婢女恍若掉入了冰窟,直抖个不停。

“好了,别杵着了,都下去吧。”

姜氏猜想上官明修是知道了什么,所以特地过来兴师问罪。可又笃定他碍于两人之间割不断的血脉亲情一时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便嘴角一扬,遣了身边的两个婢女出去。

待婢女离开后,屋内的男人也懒得绕圈子,直奔主题:“母亲真是厉害,远在这嘉云东楼,依然手眼通天。也不知那神出鬼没的皇室暗卫如何肯听母亲调遣,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来这蛮荒粗鄙之地?”

此话一出,姜姝便知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了,遂也不掩掩藏藏,干脆而又大方的承认了下:“不错,为娘确实背着你给外人递了消息。可不过也是还当年一个人情,值得修儿你不顾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诘问训斥吗?!”

姜姝蹙眉沉面,伸手在茶案上一拍,虽然声音并不是太大,却也铿锵有力,彰显了不俗的气势。

上官明修刻意摒了下人,就是顾及两人之间的母子情分。

本以为事情暴露,姜姝会心有所戚,谁知堂上这位却用过往之事搪塞,企图混淆视听,便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反诘道:

“外人?那母亲可知这外人是历代秦皇的私卫青莲卫,而母亲传出去的消息,不出一日便直接递到了崇政帝的手中,让他在这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下直奔昆仑而去了呢?!”

“我……”

姜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上官明修毫不留情的打断:“母亲觉得自己透露了神武秘陵的所在是还了当年的恩情,可就没有想过以那秦若阳的身份,一旦被人找到神武秘陵,又将给姒族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秦若阳,神武秘陵,姒族。恐怕上官明修说的这些只有真正的姒族后人能够理解明白。

神武帝秦若阳同澹源族女纠缠了一世,逼的当年姒族族人不得不逃出族地以躲避灭顶之灾,他百年之后的栖息之地又怎会是只存金银的帝王之陵?!

一旦神武秘陵被外人发现,神女之族那些隐藏了许久的秘密是否也会公之于众、再也无法回到百年前的平和与安定了呢?

“放肆!我是你的母亲,谁许你如此同我说话的!”见上官明修将事情扯到了神女一族上,姜姝脸色一变,大声喝斥。

她的儿子虽有主见,却自幼对她言听计从。无论是在玉西、在安平,还是在嘉云东楼,他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有野心,亦有手腕。

只是与当年的自己不同,修儿他能握住手中的机会、成为入主鹀殿的大法师,而自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妩成为万人朝拜的神女,然后落一个连北溟阴山都入不了的下场!

权利、地位,乃至众人的跪拜仰望,她们母子二人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可眼见想要的、觊觎的、放不下的,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得,修儿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神武秘陵就不顾尊卑长幼,直接对着自己大呼小叫呢?!

“母亲?呵!”上官明修听到姜姝口中蹦出的那两个字,一声冷笑,笑的姜姝心底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您是生我养我教导我,可‘母亲’大人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您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算计我利用我?!”

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上官明修便再也不顾先前费尽心机维持的母慈子孝,索性将事情挑明。

“五年前,您见小夜以族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担心自己设计涯漈族女的事情败露,便利用我去笼络高懿夫人,企图将当年的事情全部推到她的身上。我当初年幼,不知玉家与小夜的恩怨纠葛,懵懂入局,导致后来不得按照你的设计一步一步除掉高懿,才能从这件事情中脱身。”

上官明修提了当年之事,姜姝脸色微僵,抬起头瞟了眼垂头敛目不闻不问的乔诸,试图安抚上官明修道:“修儿,那件事并不是……”

“后来你知道了三系长老的存在,又想以族女之姐的身份取而代之,奈何稍作试探便得风羽极力反对。接着便想一箭双雕,利用观真激化我与她的矛盾,引我出手,直接将她拉下长老之位。

母亲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难道就单纯的以为收买观真之事不会被人查出端倪吗?!”

上官明修说的这些让姜姝心底发凉,她当初是利用了观真来离间风羽和明修,也曾想事后除掉观真择清自己。

只是这个亲手养大的狼崽子要比她想的厉害的多,还未等她动手,上官明修已经借了浮音楼之事,让观真永远开不了口。

正是因为明修的果敢与狠辣,姜姝才看到了重回姒族权利核心的希望。

离开玉西后姜姝便将自己这些年费尽心机安插的势力眼线悉数交由了上官明修,让他一步一步走的更高更远,几乎成了姒族中仅次于族女云夜的存在。

姜姝以为明修同自己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隐约猜出他早就知道了其中的真相,却不明白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说这些话。

难道真的就因为一个神武秘陵的吗?!

姜姝定了定心神,佯装镇定的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沾了沾唇,道:“既然修儿早就知道为娘做的这些事,为何不远远避开,反而心甘情愿的往其中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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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母子离心(二)

“心甘情愿?”上官明修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我还真是心甘情愿呐……”

姜姝听出了儿子话中的嘲讽之意,脸上青白交加。忽又想到什么,眸光闪烁道:“知子莫若母,修儿心中想些什么为娘最是清楚。”

见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拢着手不急不忙的在屋内来回走了一圈,上官明修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和警戒,整个人显得愈发阴沉冷肃。

“你上官明修是我的儿子,之所以能够站在族女云夜的身边,不过是因了多年前的一纸婚约、得了个族女未婚夫的虚名罢了!

如今平阳还有些地位权利,她高看你一眼,安平众人便对你客气几分。可三系亲族中的适龄男子又不止你一人,天血加持的婚约又不是不能解,就算回到北溟阴山,你依旧是族女身边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姜姝的话像尖锐的刺,扎的上官明修浑身上下锥心的痛。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可有可无——他上官明修可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与离宗可有可无,与姒族可有可无,与她云夜,更是可有可无。

没了他上官明修,离宗还有张明修、李明修;没了未婚夫,安平还有大把延续神女血脉的翩翩少年;没了东楼楼主,小夜还有那个让她不顾一切的秦君璃……

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是做别人的替身,做别人的傀儡,做一个只能替族女延续血脉的外姓氏族吗?!

不,怕是连“书向鸿笺、匹配同称”这等事,小夜她都是不愿的吧。

一旦回到北溟阴山,入了大鹀殿开了浑天阵,这可有可无的“婚约”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呢?!

“我知道修儿你想成为平阳的继任者,平阳是现任法师,虽然一辈子远离族地无甚作为,可只要你继承了她的衣钵,回到北溟阴山之后,就能够成为族中地位仅次于族女的那一人。

修儿你很聪明,你知道平阳背地里支持你看重你,不过是看在那婚约的份上利用你来牵制族女罢了。想要真正得到平阳青睐,除了踩着三系长老而上,别无他法。

三大长老中望真陌行心慈耳软,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只有风羽张扬桀骜、不将我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所以那风羽是为娘的绊脚石,亦是你上官明修的绊脚石!”

姜姝说的这些是母子二人之间最为隐晦的秘密,听的乔诸背后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不敢抬头去看屋内那位主子的脸色,亦不敢发出半分声响,只得盯着脚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观孤坐一旁的上官明修,却并不若姜姝所想的那般,被人说中心事后羞怒暴躁、百般掩饰。

见他不为所动,甚至比一年前在玉西时更加的深沉难懂,屋中的女人目光一沉,继续道:

“为娘当初是利用过你,可修儿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从未想过顺势而为、借着为娘铺好的路,去得到那些你想要的东西吗?!”

一声声的诘问,让上官明修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才抬起头,眼中多了许多常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像刀刃一般锐利,又似蒲草一般坚韧。

“母亲说的对,我是觊觎平阳嬷嬷的法师之位,因为只有得到了这个位子,才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身边、成为那个与她比肩而立的男人。

可‘皮之不附毛之焉存’,这道理三岁小儿都懂,母亲又怎会不明白?如果掌管‘万世之源’的女族覆灭,你我怕是有再多的心计与手段,都只能流落外世、做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了呢!”

“掌管‘万世之源女族?”姜姝闻言一愣,接着又不顾形象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百多年了,修儿觉得那个从未有外人踏入的北溟秘境真的还存在吗?”

厅上的男人闻言一僵,姜姝却背过身,摸了摸茶几上的那盆墨梅,冷哼道:

“云夜当年动用姒族上下所有的力量寻找族地,花了整整五年才有了些许眉目。可这片史书不载的族地到底在哪里,何时能开、如何能开,却是除了她无一人知晓。

她说需要找齐玄铁卷,打开避世屏,你们便不疑有他的深入险境百般探寻。可如今两年过去了,三块玄铁卷迟迟凑不齐,她却被一个秦家的男人迷了心智,躲到无念山去黯然伤神了。难道你们就从未怀疑过她口中的北溟族地吗?!”

怀疑小夜?上官明修眯了眯眼,浑身上下散发出极度的不悦。

小夜这些年为姒族倾注了多少心血别人不知,他可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

若说那个延续神女血脉、有着无上身份的女人包藏祸心,为达目的不惜愚弄族人甚至撒下弥天大谎,那整个安平、整个姒族,又有谁是真心为了女族着想的呢?!

上官明修定了定心神:“母亲想说什么?”

只见黛衣云鬓的女人转过头,挑了挑眉,眼中闪过贪婪与欲望:“北溟阴山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但如果我们能有自己领地疆域、君臣兵卫,再加上嘉云东楼的财富,为什么不能建立一个新的族地,非要千里迢迢去寻那不知埋藏在何处的北溟阴山呢?!”

领地疆域、君臣兵卫——姜姝的话在上官明修心中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原来……这才是母亲的目的!”上官明修“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龇牙裂目、狰狞狠戾,恍若从地底钻出的凶兽。

只见他朝着姜姝的方向逼近了几步,惊的姜姝面露恐惧,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后退。

“母亲根本不想重建女族、重回族地,你要的不过是权利、是地位,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快感罢了!所以你才背着我找上了青莲卫,莫不是是想用神武秘陵的消息换那人一个荫封承诺吧?!!”

纵然被上官明修身上的戾气逼的步步后退,姜姝还是强装镇定,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是又如何?在外世生活了百年,回不回族地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修儿你想一辈子活在神女的阴影下,做一个被她呼来唤去的高等奴隶吗?!”

女人扬起嘴角,勾了一个扭曲至极却又势在必得的笑:“再说,修儿你可别忘了,那所谓‘天血加持的婚约’,可从始至终都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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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故人归来

砰——

上官明修从舒林院回来便大发雷霆,将书房中的一应物品砸了个稀巴烂。

而一直跟着他的乔诸却避在门外,目光凝滞、面无血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让院中数人既好奇又害怕。

好奇到底是谁那么大胆,不要命的惹了楼主发这么大的火,让向来沉稳的乔诸露出这样的神色,又害怕被殃及无辜、成为那倒霉的冤死鬼。

数个时辰后,月入中天、万物寂静,华林院的书房才传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漆黑无光的院子里惊的人毛骨悚然,不自主的浮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乔诸一直站在院中不曾离开,见自家主子开了门,这才强打起精神上前:“公子,可有吩咐?”

黑夜深沉,屋内屋外都不曾点灯,愈发衬的一身黑衣的男人阴沉冷戾,恍如游荡人间的恶鬼。

上官明修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乔诸腿脚发麻、背后渗出一阵一阵的冷汗他才开了口:“先前让你备的人手可妥了?”

乔诸闻言先是一愣,忽然又浑身一震,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口中的“人手”是什么意思,连忙走到上官明修的身边道:“回公子,一千死士已经备好,都分散着安置在天枢附近的几个州郡。”

“渭荫河廊那边呢?”

廊下的男人背着手,看着一院荒凉,又忽然蹦出个闻所未闻的地名,让乔诸觉得今晚的夜格外冷,冷的好像下一刻便要坠入永夜。

乔诸对“渭荫河廊”这几个字似乎并不惊诧,在上官明修身边回道:“河廊的地下通道已经打通,乔空一直派人守着,不曾引起外人的怀疑。”

“那就好。”上官明修冰冷的话音传入乔诸耳中,让他似有似无的错觉变的异常真实,真实到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给乔槐发消息吧。”站在廊下的东楼楼主缓缓抬起头,看向无月的夜空:“让他按照计划,护送三系姒女离开安平。离开安平后直奔阙谷,走南麓的渭荫河廊,务必在十日内抵达族地所在的阳灵山。”

阳灵山!!谁能想得到,那片藏在昆仑腹地、终年覆雪的冰封之地,竟是姒族族地的所在?!

而同样让人惊诧的是,上官明修并非姜姝所说的那般,对云夜口中的北溟阴山一无所知。

既然知道了族地所在,却未曾透露给安平的三系姒女,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瞒的滴水不漏,公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乔诸猜不透这个心思诡谲的男人心中所想,只能抬起头,斜觑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的道:“那夫人……”

白日当着乔诸的面,上官夫人说的再明白不过。她之所以将神武秘陵的消息透露给青莲卫,是想从南秦的崇政皇帝手中换得封地权势,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女族”。

可若公子就这样转移了安平的族人,给她留下一座空城,夫人难道会善罢甘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美梦落空吗?

“着人将舒林院看管起来吧,在我们离开之前,绝对不许她再接触任何人!”

上官明修咬了咬牙,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狠戾,让乔诸浑身一震,连忙拱手应下。可还不待他离开,便有神色慌张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

“公…公子,夫…夫人杀了紫菱紫芙,往…往城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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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骑军在束河上与青焰军对峙的事情闹了几天,风头一过便又悄无声息的偃息了下去。

两方都当作没事儿发生一样,该练兵的练兵,该巡防的巡防,让等着南北大乱好混水摸鱼的那些人甚是失望,又纷纷藏头藏尾,继续卑躬屈膝的八面玲珑。

时至十二月,严冬已至,山河覆雪。

连束河的浮冰也大面积的凝聚在一起,浩浩荡荡一片,呈现舟船难渡的雄壮之景。

算算日子,秦君璃已然在彭城呆了整整五日。寒热之症好了大半,腹部的箭伤也开始结痂,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但正常起居已然不受影响,所以严杜提出让这位担着统帅之名的靖阳王殿下赶紧回到西北大营,以免被有心人探出端倪,再行诡事。

雷鸣站在一旁不曾说话,可他心中也是这个意思。

彭城再怎么防备严密,毕竟是座人来人往的城镇,万一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可不是又要平添许多乱子?

只是那位靖阳王殿下一直不曾表态,让屋内的两员大将对视了一眼,各自皱了眉头。

雷鸣知道自家主子心中所想,给严杜使了个眼色。严杜会意,挑了挑眉便借口还有公事,避了下去,独留雷鸣凑近了秦君璃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殿下,云夜宗主几天不出现定然有什么要事要处理。既然她中途遣了执书阁的那个少年来传话送药,便不会再像半年前那样躲着殿下,殿下一味的在这边等也不是个办法。”

见自家主子的脸色微变,雷鸣眨了眨眼,又继续道:“如今束河封冰,北齐也不会再打石原的主意,若是那位太子殿下想对南秦下手,必然会发兵阙谷关。这时候西北大营都是些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新手,如果您不在,老严他心里没底啊!”

“再加上陛下如今去向不明,梁京那边定然有场大乱,如果这时候……”

咔哒——

雷鸣正说的兴起,忽闻屋外传来一声细响,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坐在桌边的那位靖阳王殿下已然抄起茶盏,迅雷不及掩耳的打了过去。

“什么人?!”

茶盏直接撞破格窗,砸在窗外的矮丛中,发出碎裂的声响。

雷鸣不敢大意,连忙提了剑从窗口追出,跟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跳上墙头,便几个起伏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中……

“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来人身手高超,不仅避开了守在屋外院内的玄麟卫精锐,更是躲过了自己的一击。秦君璃可不相信对方有这样的身手,还会不小心露出破绽,叫人发现他的存在。

既是故意而为,那目的自然是调虎离山。既然雷鸣被引了出去,那不请自来的“客人”也该露露面,让人一睹他的真面目了。

“多年不见,秦四公子风采依旧,真是叫人羡慕至极。”

门外幽幽转出一人,灰衣白发、面容沧桑。从屋外缓缓步入,闲庭信步间有种遍经沧桑的豁达。

可那似曾相识的容貌、久违不闻的称呼,却让坐在桌边的秦君璃瞳孔一缩,脸色大变的站起身来:

“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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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付之一炬

“宗主大人,我们真的要去安平吗?”

南遥坐在云夜身后,见她不停的鞭笞座下骏马,有些好奇的问道。

“江湖传闻,神武秘陵的宝藏富可敌国,得之者的天下。但也一直流于传闻,从未有人真正探得那座皇陵的所在,因为如今知晓皇陵之秘的,除了一个姒族便再无其他。”

云夜黑衣蒙面,带着南遥在夜色中疾驰。纵然依旧冷静自持,却还是让南遥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急切与担忧。

“可如今青莲卫带着那位崇政帝悄无声息的出了宫,说明姒族中出了叛徒,已然将那陵墓所在透露给了外人。”

“神武秘陵藏在昆仑山的连绵冰雪之下,就算知道了方位也不一定寻的到。再说对方是冲着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宝藏而去,未必知道神武帝秦若阳与姒族之间的渊源,宗主大人何故忧心至此?”

身下骏马一个飞跃,让南遥腾空而起,不得不抓紧了云夜的衣摆,借以稳住身形。

秦若阳同澹源族女的那些恩怨过往南遥曾有所耳闻,也猜想神武帝的陵墓中定然记载了神女一族的相关往事。

可她不明白自家宗主大人为何不想办法拦下青莲卫,反而冒着被上官公子发现的风险,千里迢迢的赶回安平?

只见小丫头身前那人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片无奈道:“南遥,你太小看崇政帝秦成晖那个人了。”

“秦成晖昏庸无道、纵容外戚夺权乱国,更是罔顾国政民生、将好好的一个南秦弄得乌烟瘴气,可在他刚刚登基的那几年,其实还是克己勤勉、事必躬亲的。也是后来适逢变故,才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这副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模样。”

南遥不知道云夜说的“以前”,只得皱着眉头,听云夜继续往下说。

“外人道他疑心恋权,所以迟迟不设太子,以防自己的亲儿子篡位夺权、将他拉下九五至尊之位,可不曾想当初也是他说退就退、毫不犹豫的将摄政大权交给了羿王秦君逸。

若说他贪图享乐荒淫无道,在位二十多年,权势加身,又有什么没有享受过、没有见识过的呢?又怎会真的非神武秘陵的宝藏不可?!”

“这么说来,他该对那宝藏不敢兴趣才是,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的寻找神武帝的陵墓呢?”南遥心有不解,那崇政帝总不会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顺,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不为权不为财,你说他还能为了什么?”

云夜一声冷哼,拨动南遥心中的那根弦,让小丫头迫不及待的惊呼出声:“难道…难道他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呵。”云夜面无表情的一哂:“算是差不多吧。”

为了让心爱的女人起死回生,苦苦寻找各种秘术异法,又和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的教徒有什么区别?

“所以……青莲卫千方百计的替他寻找神武秘陵的下落,根本就不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而是为了……姒族和神隐之力?!”

南遥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口穿不过来。

江湖人称神隐之力可以逆天,得到神隐之力便可肉白骨、生死人,又谣传神武秘陵藏着富可敌国的宝藏,得之者得天下,却从未有人将这两件未解之谜联系到一起。

毕竟谁能想得到,一手创造南秦盛世的神武皇帝,竟然同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女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既然如此,那宗主大人更应该先去阻止青莲卫啊。若是神武皇帝的陵墓被人打开,岂不是要被外人窥得姒族的隐秘?!”

南遥有些着急,在背后扯着云夜的衣袖。

可她身前的女人却不为所动,反而一挥手,狠狠的笞了下去,让身下的骏马一个吃痛,加快了速度往前冲。

“南遥,我们眼下面临的麻烦可不止这一个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叛徒既然能将神武秘陵的所在透露给青莲卫,又有什么理由替族人遮掩,让他们平平安安的隐藏在安平、等待回归族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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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猜测的没错,姜姝前脚刚从嘉云东楼失踪,地处偏僻的天枢城便引来外人的试探。

乔槐不得不按照上官明修的吩咐,趁着事情还未闹大,连夜带着平阳嬷嬷和三系姒女离开居住了七年的天枢城,踏上了前往昆仑秘境之路。

没了嘉云东楼的保护,姜姝一离开嘉云城便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口。

动手之人不作他想,自是那些神出鬼没、想要独占神隐之力秘密的青莲卫。

得知母亲死在了荒郊野外,终其一辈子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地位,上官明修沉默了许久,久到乔诸以为他就打算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然而置身黑暗的男人却是突然出了声,惊得乔诸一蹦而起,险些撞在门柱上。

“乔槐他们到哪里了?”

上官明修的话音低沉,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就连平日的焦躁冷戾也悉数藏匿了下去,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乔诸不敢耽搁,连忙答道:“天亮的时候收到过一次消息,说已经过了蓬阳,这会儿应该到了桐州边界吧。”

“蓬阳……”上官明修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后又微微皱了眉,让人实在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乔诸更是不敢多嘴,只是低头垂目的站在门外,等待自家公子的吩咐。

“安平眼下如何?”

“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五十死士在城内乘乱灭口,但不知为何闯入了一群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与先前的那波厮杀在了一起,救下了不少人。乔闽不敢暴露身份,只得撤了回来,如今人正跪在外院,等待公子发落。”

“三系亲族已然被乔槐送走,留下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外姓族人,他们既不知道主家的那些秘密,也不知道北溟阴山的所在,如果实在杀不了就算了,也不必苛求。倒是乔闽没有完成任务,这处罚是定然少不了的,就让他继续跪着反思吧。”

头脑清晰、思路敏捷,进退得失俨然在心,完全看不出失去亲生母亲的悲痛伤心,叫乔诸浑身一凛,恍若在冷水中泡过,从上到下浮起细细密密的颤栗。

能够下令屠杀安平的外姓氏族,能够对生母的死置若罔闻,公子他,终究将自己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了吗……

只见屋内的男人点了油灯,不言不语的晃了一圈。忽地将手中的油灯一斜,引燃了桌上的书籍画册。

直到那些陪伴他多年的书案、矮几一一消失在渐起的大火中,才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步向空无一人的黑暗。

“乔诸,我们该回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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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立储(一)

虽然一场大火险些烧掉了大半座城,让城外的乱葬岗堆满了烧焦的尸体,可天枢城的这场大火还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只是一座地处偏僻的小城,再加上城守的胆战心惊、刻意隐瞒,便让这件事情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盖了下去,并未抵达天听、传入梁京高官重臣的耳中。

相比一个无人问津的边陲小城,那场将嘉云东楼付之一炬的大火反倒成了众人口中滔滔不绝的话题。

由于摄政王秦君逸再一次借口病休不问政事,嘉云东楼的消息便从胶州一一上呈,快马加鞭送到了殷王秦君炎的桌案上。

如今的秦君炎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摇尾乞怜的少年了。

沉稳内敛、张弛有度,他的身上渐渐显露出了右相的精明、左相的豁达,还有那些皇兄皇弟身上所没有的坚毅与信念。

“嘉云东楼?”

秦君炎看着胶州呈上的加了急的奏折,眉头微蹙,在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关于嘉云东楼的那些传言。

第一次知道嘉云东楼是在五年前的宫宴,当时听那些亲王贵胄夸夸其谈,觉得不过是民间的一介商会,又怎会引了这多人忌惮向往。

后来化名跟着邱敏汉在淮禹两州赈灾,得其暗中相助,平抑粮价、救济灾民,又觉得这嘉云东楼并不如外人说的那般高不可攀。

不曾想,还未多了解几分,名震南北的嘉云商会竟是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倒真叫人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秦君炎坐在案前摇头微哂,半晌后才提笔写下寥寥数字,将奏折原路发还胶州,着胶州郡守小心处置、谨防动乱。

待信令司将批好的公文取走,他又着人寻了户部尚书和左相前来,共同商讨锦州春秋两种之事。

只是半个时辰后,这位殷王殿下等到的不是户部与中枢府的车马,而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卫。

一队百人,铿锵威武。领头的是御林卫的统领刘余年,神色冷肃,叫人看不出端倪。

倒是他身边那个褐衣宽袖的太监公公一脸凝重,让人不知到底是宫中发生了什么急事,还是这殷王府招惹了什么祸事。

御林卫声势浩大、毫不避讳,引了过路众人指指点点。更有暗处数人见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掉头离开,各自回去通风报信。

其实自摄政王上位以来,京官各部分责分权,尤其御林、禁卫两军,一内一外,各司其职,不曾有过越俎代庖之事。

如今就算宗亲皇子犯了错,按例前来围府捉拿的也该是负责都城防戍的禁卫军,可眼前这百人薄甲立襟,清一色柳叶长剑,分明是从宫中出来的御林卫啊!

御林卫一反常态围了殷王府邸,难道这南秦的天,又要变了?!

听到身边小厮通报的时候,秦君炎也是心中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随着小厮步入院中的却是常在正德殿走动的德裕公公,让他那颗不安的心又放了回去,暗暗吐了口浊气。

“摄政王殿下急诏,怕殷王殿下这一路不甚太平,才特地遣了老奴与刘统领护送。”

德裕是自家二哥的人,秦君炎自是不担心这消息的真实性,只是当他看了眼站在德裕身后的刘余年,刚刚放下的心又狠狠揪起,像是被无数只猫挠过,有种说不出的纷杂慌乱。

“殿下可说有何要事?”秦君炎并未急急忙忙的换衣服出门,而是站在院中不慌不忙的同德裕询问。

“摄政王殿下未曾同老奴透露。”德裕垂首敛目,面上看不出半分端倪。

殷王只好再问:“那是诏了本王一人,还是所有的皇亲宗贵?”

得秦君炎这么一问,褐衣宽袖的公公这才抬起头,眼中闪过晦涩不明的光,显得隐忍而又坚毅。

让秦君炎忽然想到了当初还是羿王的二哥,也是常常这样站在落雨院的廊下,盯着远处露出让人不解的目光。

难道是二哥他……出了什么事?!!

见殷王殿下脸色微变,似乎有所误解,德裕公公连忙开口解释:“还有惠亲王、果亲王,左相右相同六部尚书。”

惠亲王、果亲王?!秦君炎一愣。

如果只是诏了邱敏汉、封明泽等人还能揣测一二,猜想是不是北边出了什么乱子,二哥需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可这惠亲王、果亲王……

惠亲王、果亲王的身份特殊,按辈分算下来该是他的堂叔伯。

只是这两位王爷常年与世无争、安安分分的当个宗室子,便从两朝大乱中平安的活了下来。

如今年事已高,除了重要的皇家祭祀,根本不会离开王府出现在人前,二哥他到底有什么事,竟然请了他二人入宫?

“时辰不早了,还是请殷王殿下速速随老奴入宫吧……”

德裕的声音响起,将秦君炎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秦君炎只得按捺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转身回房换了衣物,接着随德裕、刘余年匆匆出了殷王府,入了那座吞噬人心的、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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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殿偏殿

“今日寻各位前来并无他事。”

隔着偏殿的垂帘,众人只能隐约看个人影。

只见那位久病不朝的摄政王殿下倚着软垫,撑着脑袋,用一贯平淡清冷的声音幽幽道:“只是这道册封太子的诏令在本王手中多时,想着也该让各位知晓,寻个良辰吉日、昭告天下了。”

册封太子的诏令?!!

站在外间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与不解。

一年前崇政帝将国政交给羿王殿下,自己退居武英殿,众人以为太子之位非秦君逸莫属,谁知他却是心甘情愿担了摄政王的虚名,让太子之位悬空了一年之久。

虽然这一年间没有太子之名,羿王秦君逸却将权利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改政分制,提拔新秀,一步一步在新政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就连如今偏殿中站着的这些肱骨之臣,也多是经由他手提拔而上,成为南秦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

就在大家以为这个男人会直接跳过“太子”之位,成为南秦至高无上的王时,秦君逸他竟是冷不丁的拿出一道册封太子的诏令,如何不叫人感到诧异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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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立储(二)

偏殿众人好奇这被册封的太子是谁,更好奇摄政王殿下此时拿出立储诏书的目的与用意。

秦君逸摆了摆手,德裕公公便从他的手边取了那道明黄的诏书走到外间,小心翼翼的解了封笺。

众人见状连忙按耐住心中的好奇,纷纷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

“按道理这诏书本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但如今父皇他老人家称病不见外人,就连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入不了武英殿得见圣颜。”

摄政王秦君逸在垂帘后说着话,德裕公公便趁着功夫将诏书展开,放在托盘上,送到了惠亲王、果亲王两位老王爷的眼前。

“为免百官众臣质疑,这诏书还是先由两位叔伯亲王过目,鉴证一下真伪,日后当众宣读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秦君逸不急不忙的让两位老王爷鉴证诏书,惹得众人心痒难耐,纷纷扭头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惠亲王与果亲王。

而惠亲王、果亲王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两人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德裕公公手中的诏书,准备细细研读比对,奈何“七皇子秦君炎”几个字刚映入眼帘便齐齐一震,险些将诏书掉在地上。

“陛下这…这是要封七皇子为太子?!”

七皇子?秦君炎?太子?!!

一个从未想过的结果呈现在眼前,将众人惊得无以复加,一时偏殿中无人说话,静得连根针掉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就连那个莫名其妙被点中的殷王秦君炎也是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

然而垂帘之后的那位摄政王殿下却是勾了嘴角,露出欣慰而又深邃的笑“既然两位叔伯都鉴证过了,这立储的诏书,也给几位大人过过目吧……”

褐衣宽袖的公公闻言端起盛放诏书的托盘款款而下,呈至左右两相的面前,只见那黄巾墨字,字字分明,上书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皇七子秦君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原来众人猜的不错,这南秦的天,确实要变了呢……

————

待众人散去,秦君逸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垂了帘的偏殿。

却见秦君炎不顾礼数,直接掀了帘子追上来,在他身后焦急的唤道。

“二哥?!!”

秦君逸听见声响脚步一顿,也不转身,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背着秦君炎道

“按道理立储是件大事,自是要等局势差不多稳定后再宣读诏书、设立储君。只是如今朝堂数分、处处凶险,还有北齐蛮邦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容不得我们再左右布局、拖延消耗了。

太子之位本是陛下钦定,御笔亲印、名正言顺,容不得质疑,但总有些唯恐不乱之辈,叫人不得不防。

如今通过惠亲王、果亲王的口,先在宗室亲王那边放出风声,既可给众人一个消化准备的时间,又可为你博些清流新贵的支持,总好过来日仓促登位,引发朝堂动乱。”

秦君逸的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看似句句在理却险些让秦君炎喷出一口血来。

只见那位殷王殿下紧了紧拳头,怒不可遏的往前踏了一步,不顾尊卑上下的斥道“陛下钦定?!二哥,这话是想搪塞谁呢?别说君炎,就是两位皇叔伯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满朝文武、天下百姓?!”

“搪塞?”只听一声轻笑隔着冰冷的空气传来,叫人心中一凛“小七这般妄自菲薄,到底是在质疑父皇的决定,还是质疑为兄的眼光?”

秦君炎不曾在秦君逸口中听到过“父皇”二字,这两字一出口,便叫他越发怀疑,怀疑自家二哥的目的。

加上秦君逸刚才说的“登位”之事,就更遥不可及到让他心生恐惧。

秦君炎往前踏了一步,作势要拽住秦君逸的衣袖问个清楚。

奈何那位摄政王殿下却衣袖一挥,先一步绕过廊柱,进入了后殿。

“二哥!!”秦君炎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让自家二哥吐露实情,见秦君逸要走,只得焦急而又无奈的唤道。

在秦君炎的欲言又止中,秦君逸终是脚步一顿,微微侧身,露出半张憔悴苍白的脸。

“小七,他的决定与我的决定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站在那个高位、亲手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呢?”

未来,谁的未来?

暖帐翻涌,只留一室冷清,再也无人应答……



第六百五十一章 阳灵之山(一)

残垣焦柱、断壁余殇,云夜同南遥马不停蹄的奔了一日一夜,一入天枢便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尤其天刚蒙蒙亮,路上也没什么人,更让那坍塌的街道显得触目惊心,给人一种战争过后的荒芜感。

“老伯,这城里是怎么了?”

南遥好不容易看见个挑担的老人家,连忙将人拦下,心有焦急的问道。

那老伯见有陌生人同他搭讪,先是一惊、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后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个娇俏的小姑娘,便放下了浑身的戒备,摇了摇头叹道。

“姑娘是外乡人吧,城内前几日刚遭了大难,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拨恶匪,到处抓人、四下放火,幸好后来被一队黑衣人赶了跑,不然这天枢可要被屠城咯!”

“恶匪?”南遥皱着眉,瞥了眼面色凝重的宗主大人,继续打探消息“哪来的恶匪啊?我姑姑说这天枢安平宜居,才特地邀我姐妹二人过来小住,怎的就突然出现了恶匪?”

南遥开口,那老伯才注意到一旁的云夜。见对方身姿风采皆是不俗,又刻意多看了两眼。

直到眼前的小丫头不悦的瞪了过来,那老伯才回过神,连忙撇开眼,略带尴尬的道

“我等平头百姓,哪里清楚这江湖中的是非恩怨。不过小姑娘,老头子看你姐妹二人面善,也是好心提醒一句,世道动乱,你们还是不要在外乱逛,早些回家去吧……”

老伯说着长叹一口气,又挑起了担,继续往城外方向行去,徒留云夜南遥二人站在凛冽的晨风中,久久不曾说话。

“宗…宗主……”

南遥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她知道安平族人对宗主大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无论是宗主,还是那个永远留在川中的云非师父,他们所想所求的,不过是在有生之年能带领四散的族人回到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

从离宗到姒族,从昆仑秘境到姒族圣玉,无数人前赴后继,用生命换来了回家的希望,难道就要葬送在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恶匪”手中吗?!

冻雨纷纷而下,还未落地便化作絮絮的雪,落在焦黑的残垣断壁上,亦像落在两人的心间,带来融化不掉的冰封……

“云夜……族女?”

“什么人?!”

街巷上本没有人,却猛的从两人身后传出一声轻唤,惊的南遥连忙拔了手中的短剑,朝藏在暗处的那人刺去。

南遥的身手算不得太好,对付寻常的三脚猫也是绰绰有余,奈何还未近身便被对方躲了过去。

樵夫打扮的乔诸见南遥手持利刃、毫不手软,只得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短剑,飞奔至云夜身前跪拜道

“云夜族女,在下是嘉云东楼的乔诸!”

静立的女人见来人自报了身份,这才令南遥住手。

只是小姑娘心有不悦,还想一脚踹上去,直接被云夜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这才捡了地上的短剑避到一边,撇着嘴做无辜状。

“你家楼主倒是料准了我不会袖手旁观。”

女人的声音冷若寒冰,叫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激的乔诸浑身一震,仿佛又回到了火烧嘉云东楼的那一夜。

“公子只是命乔诸等在这里传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乔诸垂下头,如实道。

上官明修离开嘉云东楼时刻意留下了乔诸,就是猜到云夜不会对姒族族人置之不理,知道安平出事,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赶回来。

而云夜也确实也如他所料,出现在了天枢城内。

只是如今多年努力毁于一旦,留给她的只是一座毫无人息的空城,谁又有心思去算计那些爱恨纠葛、恩怨过往呢?

见面前的女人不言不语,冷的像是飘荡而下的飞雪,乔诸连忙垂下眼解释

“族中出了叛徒,向外人透露了北溟阴山与姒族族人的所在,公子这才迫不得已转移了三系姒女。只是情况紧急时间仓促,便顾不上那些留在天枢的外姓族人了。”

“转移?”云夜眼中忽地腾起一抹不可置信,直勾勾的盯着乔诸、往前踏了一步“你说你家公子已经将平阳嬷嬷和长老们转移出了天枢?!”

乔诸不敢隐瞒,悉数相告“神武秘陵的消息泄漏后,公子便知道安平必有一劫。幸好人手齐备,这才令乔槐带着姒女们走了渭荫河廊,从地谷往阳灵山的方向迁移。”

“阳灵山……”

听到这个甚少有人知道的地名,云夜脸上的狂喜淡去,又换上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阳灵山是姒族族地的入口,上官明修将三系姒女引向阳灵山,难道是想凭借一己之力解开封印,让姒族众人回到阔别百年的北溟阴山?!

“正是。”乔诸这才抬起头,不躲不避的看向那位似族女的眼“公子命乔诸守候在此,只是想要知会族女一声姒族上下已经无路可退,如若族女还是下不了决心,那阳灵山便会是神女一族最后的葬身……之地!”

无路可退……葬身之地……

寒风夜雪吹散了蒙面的布巾,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然而容貌精致的女人却抑制不住的往后踉跄了一步,捂着胸口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来。

姒族,最后的神女之族。

姒族这两个字像是永不磨灭的烙印,伴随她度过了漫长而又苦郁的二十年。

二十年,她从幼时的懵懂无知担心受怕,到少时的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又到后来离开无念山、遇见了一辈子不能释怀的男人秦君璃。

姒族是她作为一族之长的责任与义务,带领族人回归北溟族地,亦是无数族人用生命与鲜血换来的希望与企盼。

当上百族人为了送她脱险毅然赴死,当平叔为了保她安全孤身引开追兵,再世为人的她就注定摆脱不掉这样的身份与责任。

上官明修太了解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寄希望于她的姒族人葬身阳灵山,成为回不了家的孤魂。

葬身之地——如果她选择不管不顾、肆意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昆仑秘境的阳灵山便是姒族族人的葬身之地。

若她现身昆仑,以神女之血解除北溟阴山的封印,那冰雪覆盖的荒原,便注定是她的“葬身之地”了吧……

一个失了心失了魂的人,就算活过了千世万世,又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第六百五十二章 阳灵之山(二)

“他在哪儿?”寒风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好不容易抑下了胸中的血腥气,有气无力的问道。

乔诸眼中一亮,紧了紧握剑的手,连忙上前答到“神武陵,公子拿着平阳嬷嬷的权杖,已经先一步动身去了神武帝的陵墓,如若族女……”

只是话音还未落地,乔诸便感觉眼前一阵狂风疾雪。

凛冽的风雪直刮的人睁不开眼,待他能够视物时,方才还站在眼前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漫天的雪花遮掩了一地的焦黑荒凉,幻化出经久不散的阴冷血意……

就在云夜带着南遥赶往天枢时,云雪也按照自家宗主的吩咐,抓着千里迢迢从无念山赶来的云霜就入了防备严密的西北大营,出现在了那位靖阳王殿下的面前。

云夜一声不吭的离开,惹的秦君璃焦躁烦闷,自然对眼前这个执书阁的臭小子没什么好脸色。

见他二人死皮赖脸的非要闯进自己的营帐,冷哼着揶揄道“这是何意,你家宗主莫不是又着你来给本王送图?”

云雪听出了秦君璃话语中的酸涩,也不动怒,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垂着眼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落坞山的地图只有一份,还是当年用了离宗十数弟子的性命换得,殿下如今再想要,怕也是没有了。”

两年前他还是胆战心惊、自卑懦弱的少年,昆仑雾影的剑客还守靖阳王的身边寸步不离,就连云非师兄也尚在人世、为宗主大人鞍前马后百般思虑。

而今不过短短两年,曾经习以为常的那些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但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落坞山……”

听见少年口中蹦出的地名,秦君璃的脸色有些莫名。也不再追究二人闯入军营之事,而是站起身,走到那副悬挂着的堪舆图边,看着一片不落笔墨的空白目光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的落坞山一战惊心动魄,不仅让赵铎的五万精锐悉数葬在了那片毒物横行的瘴泽,更是险些让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一去不返,永远的留在了落坞山下。

利用瘴泽解决掉魏家心腹之后,秦君璃曾借清理之名探了探落坞山后的昆仑秘境。

奈何那座不知名的孤山卦爻不叠、盘罗不分,就连出身雾影门的前洲也不敢轻易深入,便叫他绝了一摊究竟之心。

如今被云雪提起来,让人想起了往事,心中又再度浮起莫名的躁动。

大半年未见,离宗云霜又长高了几分,素裙窄袖、容貌娇俏,却依旧一副无甚心机的模样。见营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与她同来的少年。

云雪本就无意争辩什么,被云霜一捅后便不再开口,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无声的沉默。

然而那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伸出手指从图上的空白处缓缓抚过,漫不经心的问道

“执书阁博文广记,不知云雪公子可听过‘昆仑阳灵’。”

“昆仑阳灵,那是什么东西?”云霜心直口快,皱着眉面露不解,可她身边的少年却眸光一沉,眼中露出深深的戒备。

秦君璃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的变化,扭头勾着嘴角幽幽一笑。

那笑容冰冷不达眼底,却是恍若利刃般直射而至,让云霜心生骇意,只得扯着同伴的袖子往后藏了藏。

云雪不知秦君璃是如何知晓“昆仑阳灵”一地,但觉他势在必得。今日就算从自己这边得不到答案,改日恐怕也会另寻他法,知道他想知道的那些秘密。

想到宗主临行前的交代,少年虽心有不甘,还是嘴角一瞥,缓缓道。

“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承阴阳之交替,继日月之光华,再冠以‘昆仑’二字,指的自然是昆仑秘境中不为人知的神山,阳灵山。”

“神山?!”秦君璃闻言瞳孔一缩。

然而未等他再开口,躲在云雪身后的云霜却又探出脑袋,好奇的道“那昆仑山脉终年覆雪,鸟兽难存,又哪来的劳什子神山供人跪拜祭奠?莫不是那些寻宝探藏之人听多了说书,胡诌乱编的吧。”

秦君璃自然也不相信什么神啊鬼啊的,只是那天引开雷鸣的家伙刻意留下“西陵神武,昆仑阳灵”八个字,又让他不得不上了心,到处打探关于阳灵山的事情。

当初自己放出消息,让赵铎误以为神武秘陵就藏在人迹罕至的昆仑山脉之中,不疑有他的带了五万精锐涉险入伏,这才调虎离山,掌握了西北大营的主动权。

可如今又有人告诉他,世人遍寻不得的神武秘陵,竟是真的就藏在这昆仑一脉的阳灵山下,如何不叫人感到惊诧与好笑?!

早知如此,两年前清理落坞山时就直接掘地三尺好了,何必现在惹了旁人觊觎,又给阙谷关带来动荡的风险。

若是一般宵小,他秦君璃自然不放在眼中,寻玄麟卫解决了便是,只是如今的这个“旁人”,可是从武英殿消失的那位崇政帝秦成晖呢!

加上神武帝的陵墓在世间隐藏了百年之久,一个“半壁江山”的传说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了所谓的宝藏甚至不惜父子反目、兄弟阋墙。

如今边疆不定、隐患重重,要是这时候让世人知道神武秘陵现世,纷纷循迹而来,又要在这阙谷、在这落坞山嫌弃怎样的惊涛骇浪?

到时候莫说北齐,怕是蛮西小族一拥而上,都要将这阙谷关踏平了去吧!

“神山不神山的我不知道,但那神武秘陵……”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素衣少年的身上,恍若炙热的夏阳,灼灼不可直视。

少年却淡定自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可是就在那昆仑的阳灵山下呢!”



第六百五十三章 阳灵之山(三)

落坞山下的瘴泽毒物横行凶险万分,方圆百里几乎人迹罕至。

加上当年与赵铎一战后,秦君璃怕有人借以生乱,令严杜重兵把守,就更没有人敢靠近这片被瘴气笼罩的密林了。

只是维持了许久的平静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

一行人策马从黑暗中来,行色匆匆、训练有素,一下马便取了马背上的包裹聚在一起,听候当前那人的发落。

十数人,黑衣沉面,皆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正是秦君璃从西北大营挑出的玄麟卫。

“听闻当年魏家军为了得到神武秘陵的宝藏,不惜以五万大军开路闯入这落坞山,结果还没渡过月牙涸泽便损失殆尽,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落坞山瘴泽,当真如此厉害?”

云霜不敢靠近一脸严肃的玄麟卫,只得凑在云雪的身边小声嘀咕。

“确实厉害,当年连宗主都中了招险些丧命。师姐若是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入了瘴林可就回不了头了。”

云雪得到自家宗主的吩咐,跟在靖阳王的身边听候差遣,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云霜也要凑热闹,非跟着去寻那阳灵山不可。

既然甩不掉,云雪便索性将话说在前头,免得这位师姐到时候叫苦不迭,怨他没有说明白。

云霜本就不是个胆小的,听云雪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一探究竟的决心,撇着嘴嘟囔了些什么,便又凑到另外一边检查包裹去了。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想到另外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这才皱了皱眉,走到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身边,开口道

“穿过这片瘴泽便可进入落坞山,翻过了落坞山就是一片冰封不化之地。雪山绵延、东西难辨,到时候恐怕连我也不一定能够分清具体的方位。殿下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寻那阳灵山吗?”

少年站在黑衣男人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黑茫茫的一片,两人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沉肃与凝重。

秦君璃背着手不曾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停留在那无边无际的黑茫上,深邃如夜、灼热如火,让人根本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是英雄孤胆、根本不将这昆仑秘境放在眼里,还是权衡利弊、直接萌生了退意?

“关于姒族,你知道多少?”

秦君璃冷不丁的开口,不提离宗,不提昆仑,偏偏提了传说中的上古女族,让云雪猛地一怔,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而男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答案,甚至连视线都未挪开半分,只是以二人可闻的声音继续道

“她将离宗的执书阁交由你,又遣了你给本王送药,想来对你极是信任。云雪公子聪慧无双,就算不曾得到证实,怕也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身份?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在执书阁听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他又怎会不知那个女人的身份?!

姒族,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支神女之族,被誉为“万世之源”存在。而那个同星辰一般耀眼的女人,正是背负着“神力”的姒族族女——云夜呢!

云夜将执书阁交给云雪时不曾避讳隐瞒,而云雪自然也将那些关于姒族的隐秘藏在心底,当做两人之间不为外人道的羁绊。

他知道神女一族在百年之前遭逢大难险些灭族,被迫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族地流落外世,只有寻得北溟阴山、打开封印的避世屏才能让族人远离乱世,回归阔别已久的家园。

一来北溟阴山的入口难寻,二来解开避世屏封印的玄铁卷早就不知遗落在了何方,云雪以为不管神女也好、族女也罢,她终究会留在外世,一辈子做离宗的宗主大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神武帝的陵墓会被人找到,为什么阳灵神山会暴露在世人的眼下,为什么神女之族会再一次被人推上风口浪尖?!

还有这个男人,靖阳王秦君璃,他到底又对宗主、对姒族的事情了解多少呢?!

“本王知道她是姒族的族女,也知道她一直在寻找北溟阴山,想要带领她的族人回到阔别百年的族地。”

秦君璃收回毫无焦距的目光,垂着眼,语意不明的说到。

崇政帝离开武英殿、踪迹不明的消息让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直到后来那人扔下“西陵神武,昆仑阳灵”这八个字,他才知道原来崇政帝已经得到了神武秘陵的所在,悄无声息的来了这西北昆仑。

神武秘陵是神武帝秦若阳的魂归之处,而秦若阳生前又与姒族先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那藏在阳灵山的神武秘陵定然记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姒族隐秘。

只是不知崇政帝如此执着于神武秘陵,到底是为了传说中的“人间至宝”呢,还是求而不得的“神隐之力”呢?!

“姒族终究非我凡邦俗国……”

想到柳东川在浮音楼同他说过的那些事,秦君璃的眼底忽的浮现一抹沉殇,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棱角初现的少年,激的云雪浑身一颤,不知身上窜起的是冰的寒冷还是火的郁热。

只听男人一字一句的道“如若被人知晓了神武陵中的那些秘密,将神族的逆天之力暴露在世人的眼下,你觉得于她于姒族,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神武陵中的秘密……

虽然秦君璃没有明说那藏在神武陵的秘密是什么,可云雪却知道,对姒族他并非一无所知,或者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的多。

让人不禁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知晓这些连执书阁都探查不到的上古隐秘?!

“且不说神武陵,光是一个‘阳灵神山‘便教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难道你就没想这阳灵山与北溟阴山的关系、会不会就是那神秘莫测的族地所在呢?”

“姒族族地……北溟阴山……”

脸上的血色褪尽,少年眼中失去了光彩,恍若提线的木偶般,重复了一遍秦君璃的话。

待凛冽的寒风无情的袭来,带走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他才缓过神,扬起苦笑,看向无星的夜“殿下意欲何为?”

“阳灵山,神武秘陵。我们必须找到它!!”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冰山冻土(一)

秦君璃带的皆是闯过落坞山瘴泽的玄麟卫,加上云雪过目不忘的能力,几人很快便绕开那些颜色明艳的毒物,抵达了落坞山下的月牙涸泽。

两年前的月牙涸泽幽森恐怖,叫人不敢靠近半分。但如今正值月盈之日,地下水顺着河床底部的裂缝悉数沁浮而上,让整个河道波光一片,宛若一枚挂在空中的弯月,倒真应了那“月牙”之名。

河床被地下水淹没,藏在那些泥土中的鬼火异虫也不敢探出水面,玄麟卫便直接做了竹筏,借着地下水的浮力出了瘴泽,进入了连绵起伏的落坞山中。

相比瘴泽洼地,落坞山只是寻常山野密林,虽然偶有猛兽,但畏惧玄麟卫手中的武器药粉,根本不敢近身。

然而越往西走,山势越来越陡,气温也越来越低。就连一路走来稀松可见的针叶灌木都逐渐消失,变成了满目的砂砾冻土,给人一种到了世界尽头的错觉。

在冰山冻土中走了整整两日,一行人皆面露疲惫。不知传说中的阳灵神山在哪里,也不知到底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气氛一度压抑到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怎么可能?!”

走在秦君璃身前的一名玄麟卫突然停了脚步,脸色大变,惊呼出声,让后面的几人迅速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雷鸣心肝一颤,紧了紧手中的剑,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

而发出惊呼的玄麟卫却是指着砂砾上的一块红漆碎石,不可置信的道“我…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

翻过落坞山后秦君璃便留了心眼,着玄麟卫一路用红漆做了记号,一来为了记路,二来以防万一、为回程做些准备,谁知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这些红漆油记竟是出现在了几人前进的方向上!

雷鸣蹲下身看了看红漆的颜色,又皱着眉四下看了看,站起身便阴沉着脸瞪了手下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让你一路往西吗?怎的连个路都不会带了?!”

“统…统领,咱……咱确实是一路往西的啊!”被训的玄麟卫甚感憋屈,说着便将手中的罗盘递到雷鸣眼前。

果不其然,罗盘晃了晃,指向了正西方。

既然一行人确实按照罗盘指向,一路在往西走,可为什么又会绕回了原路,出现在了原来经过的地方?!

“给我看看。”

少年裹着厚厚的大氅走上前,对着引路的那人伸了手。玄麟卫见自家主子点了点头,这才把手中的罗盘递了过去。

但见那指针左右摆了摆,分毫不差的停在原位,少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然而当他拿着罗盘原地转了半圈,那铜针竟在偏转了大半个罗盘后,又幽幽转了回来,指在了刻度盘的“西”字上,让众人一时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坏了?!”

云霜动作最快,抢了云雪手中的罗盘便不死心的到处走了走。

然而不管她面朝何方,铜针都会在偏离一个角度后转回原先的位置,让她惊呼奇怪,眼中露出好奇而又兴奋的光。

众人捯饬了一阵,依旧分不清东南西北,不得已只好搭了简易的帐篷原地休整。

而趁着空当,云雪却将那位靖阳王殿下唤道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觉得真是罗盘的问题?”

“当然不是。”

谁知那位靖阳王殿下闻言却勾了嘴角露出浅笑“卦爻不叠、盘罗不分,放在寻常地方还不会惹人多想,可偏偏是在这昆仑秘境中,就多了无数可能了。”

秦君璃与云雪都未曾将话挑明,可他二人心中皆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预感——

那不为人知的“阳灵神山”,恐怕已经在他二人的脚下了吧!!

“真是传言误人,如若外人知道穿过落伍深入昆仑腹地,看到的不是奇光神迹,而只是这样一座草木不生的冻土岩山,不知又该作何想法。”

“世人愚昧,鉴人鉴物皆浮于表象,自是不知草深而药灵、石砺方玉润。参不透浮华名利,就是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最终只会变为砾土一座。所见所感,于其何用?于我何干?”

“殿下真知灼见。听殿下一番偈语,倒真显得云雪浅薄了……”

云雪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见靖阳王秦君璃背手而立、眸光深沉,亦垂下眼,不动声色的陪他东拉西扯。

倒是躲在一旁偷听的云霜耐不住性子,跳出来板着脸不高兴的道“不过是些砂砾碎岩,也值得你二人探讨半天?再不想办法辨清方位,恐怕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要在这山中打转了!”

云霜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其实刚才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玄麟卫已经生好火搭好了帐篷,而雷鸣见天色尚早,便留下八人守卫,亲自带着剩下的四人以营地为中心,四下晃了晃。

奈何这座冻土岩山太过诡异,还未等他几人走远,周遭便一下子从白日遁入黑夜,让他们不由的心底发怵,连忙沿着原路,一步一步的退了回来。

看着眼前的景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云雪与秦君璃也表情一凛,聚到玄麟卫升起的篝火旁。

“昨日还未曾有这般异象,说明我们离外界最多只有一日的路程。”少年从包裹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展开平铺在地上,皱着眉,面色凝重的说道。

那地图只用墨线勾勒了寥寥数笔,却比寻常图中的大片空白好上许多。

只见少年指着图上的一片区域道“执书阁这些年常在江湖收集各种消息,曾找了一些进入过昆仑山的游侠,根据他们的口述与经历简单绘制了一份昆仑秘境的地势图。”

云雪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可秦君璃却知道这中间的艰难与不易。

昆仑秘境是何等虚无缥缈之地,别说能绘制出昆仑全貌了,就是找到那些入过昆仑山脉的游客侠者,恐怕都非易事。

这离宗的执书阁,当真是无所不能的吗?



第六百五十五章 冰山冻土(二)

总有小可爱给我留言,可不知道你们留在哪儿啊,提示了系统中却看不见,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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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岩山脉以西、秦岭山脉以南多有人迹,而北面是鞑靼小族活动的区域,只有中间这片终年覆雪、方位不辨,未曾有过外人涉足。按照我们行进的速度,目前所处的方位大概是在这一片间。”

说到自己擅长的地志推演上,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自信而又灼热的光芒,让盘坐一旁的秦君璃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挑着眉做若有所思状。

“可这地方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真是我们要找的阳灵山?”

由于入了夜,周围漆黑一片,不闻人声、不见兽迹,围坐在一起的玄麟卫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有些不解的问道。

“昆仑神山只是古籍所载,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阳灵山,也不知那阳灵山到底该是何种模样。但以这天地异象来看,就算我们不在神山之中,怕也是离的不远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忽地从图中抬起头。

然而众人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兴奋与期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焦虑与恐惧。

也许在众人眼中,脚下只是一座草木不生、人迹不存的荒山,可在这位执书阁阁主看来,他们踏入的分明是星晷不继、乾坤交叠的灵域。

日夜不渡、八方舜变,试问南秦北齐疆土万千,又有哪里像此处这般,能够不循天地阴阳而存在的呢?!

“阳灵山只是一个方位,我们要找的是藏在阳灵山下的神武陵,不管是神山也好、鬼山也罢,总不能在此处空耗,还是得尽快找到秘陵的入口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山冻土上的黑夜愈发阴冷瘆人。

就算云雪已经意识到了这荒山的不同,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太过直白,只能拢着大氅的襟口,将话题转移到了靖阳王殿下要找的神武秘陵上。

“如今罗盘失灵,又没有神武陵的具体方位,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走、又要到何处寻?”

说话的是玄麟卫中的一个小个子,唤作肖飞,当年同离宗宗主云夜在瘴泽中并肩作战过,对昆仑秘境的危险深有体会。

两年间肖飞的身量不见长,却愈发的坚毅沉稳,给人一种坚实可靠的印象。

只是他的话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让一行十数人皆陷入沉默,等着眼前的少年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连靖阳王秦君璃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看着云雪略略挪开视线,凝视那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其实关于“阳灵山”,云雪知道的要比秦君璃多一些。

当年云诡带出的手札他一字不落的看过,又亲手绘了瘴泽的地图,怎会不知当时被无妄剑断掉的那一角正是这昆仑腹地的阳灵山呢?!

北城有溟,溟生幽吟。

山险崇崇,青绿容容。

归源卸甲,于我何从。

生有万念,死亦不重。

藏书阁古籍中的记载历历在目,云雪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当年的神武帝不惜一切代价破了姒族的避世屏,给神女一族招来灭族之难。

但如今的这位秦氏后人,却是离宗宗主云夜、姒族族女云夜心中最放不下的存在。

什么浮音楼楼主、羿王府幕僚,什么柳东川、封言青。就算宗主在川中一战后心结难除,回到无念山封山避世,但她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

所以才会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出现在新岐,才会三令齐发命自己连夜潜入北齐替人送药。

只是宗主啊宗主,你们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血脉与传承,更是秦氏一族与神女一族间难以调和的矛盾与仇恨啊!!

见那位年纪轻轻的执书阁阁主神思游离,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雾似风,秦君璃挑了挑眉,故意强调了一遍道“云雪公子有何高见?”

云霜也发现了少年的心不在焉,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同伴。云雪这才从秦君璃的身上收回目光,镇定自若的敛了敛心神,不急不忙的道

“其实神武秘陵的传说由来已久,殿下可记得牵涉最广、闹得最凶是哪一次?”

秦君璃的目光闪了闪。虽然对方没有直说,但他心里明白,云雪说的定然是秦君逸同魏家在关山争夺千机匣的那一次。

那一次秦君逸算计了明妃的兄长魏显,又拖了佟家下水,逼的崇政帝不得不两边各敲一棒,来替魏家开脱。

虽然秦君璃当时人在阙谷,没有直接参与到关山的千机匣案中,但事后的消息也打探了不少,知道那装着西陵九星图的千机匣最后是落在了崇政帝的手中。

云夜曾说千机匣中的“西陵九星图”是执书阁伪造,根本与神武秘陵没有关系,秦君璃便当了真,不再去管那劳什子密图。

然而云雪却在这个时候重提旧事,让男人猜不透这其中的隐情,忽地绷紧了身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严肃冷厉的气息。

“自是关山屠案。”秦君璃一字一句道。

“这件事当初在梁京闹得沸沸扬扬,想必殿下也着人调查过,不知可记得那匣子上写了一句什么?”

秦君璃微微一愣,细细思索后蹙眉凝神道“千机变,西陵现。”

少年这才勾了嘴角神秘一笑,开门见山的坦白“确实是‘千机变,西陵现’,不过这六个字也是云夜宗主后来加上去的,原话可是‘千机变,九星移,阳灵饮血,西陵得现’呢……”

“阳灵饮血,西陵得现??”

前面两句一句出现在千机匣上,一句出现在西陵九星图上,众人再熟悉不过。可最后这句“阳灵饮血,西陵得现”却是根本没有人听过,惊的雷鸣也瞪大了眼,不由自主的往少年跟前凑了凑。

“饮血?是要歃血祭天吗?!你怎的不早说,好歹在落坞山中可以抓只野狼什么的,现在出都出不去了,上哪儿去找祭天的畜生?!”

少年淡笑不语,视线却幽幽的落在了秦君璃的身上,让男人眯了眯眼,一脸的警觉与防备。

“你莫不是想说,这祭天开陵的血……得用秦家人的吧?!”

“殿下可真是睿智无双呢……”



第六百五十六章 潮生花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世间万物自古有律,皆按照其命定的轨迹繁衍往复。

然而就算雷鸣在秦君璃的身边跟了八年,跟着他踏遍了南秦九州,也未曾见过如此震撼而又荒诞的景象。

九星悬朗之机,阴阳交替之时,只见那位靖阳王殿下伸手在腕上一划,便有血珠顺着锋利的刀口沁出,连成一片血线,淅淅沥沥的滴在坚硬如冰的冻土上。

冻土上有一片下凹的图腾,是云雪刚才着玄麟卫用匕首一点一点的凿出,不大不小,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暘”字。

秦氏后人的血一碰上冻土便沁入字图之中,将那个“暘”字变成一个鲜艳刺目的血字。

鲜血沁满图腾的那一刻,阴风骤起、天地变色。地上的碎石、冰渣、炭火,连带玄麟卫身后那固定在地上的绳索油布悉数被狂风卷向半空,发出呜咽嘶鸣之响。

飞沙走石,疾风鹤唳,刮的秦君璃云雪一行根本睁不开眼,只能蒙上布巾聚在一起,牢牢的抓住身边的同伴,以免被风沙卷走。

就这样在黑暗中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骇人的风沙终于停了下来,一行人这才慢慢睁开眼,万分惊诧的看着眼前的冻土开裂,一点一点长出翠绿的植物,幻化出一条笔直向前的墓道来。

秦君璃抬脚要往那墓道中走,却被雷鸣一把拦住,小心谨慎的劝道“殿下,这地方太诡异了,您……”

然而雷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只见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翠绿之物的小姑娘惊呼道“潮生花?这可是潮生花?!”

云霜的惊呼惹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在了墓道两旁漫山遍野的妖娆绿物上。

“潮生花?什么鬼?”雷鸣皱了眉,脸色愈发难看。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才开了口,不急不慢的解释“潮生花是一种致幻的植物,生来极不起眼。如若只是一两株,很容易被人当作野草错认,但只要连成一片,便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其生长之地幻化出截然不同的场景。”

“所以这样说来,我们刚才看到的冰山冻土只是幻觉,眼下才是阳灵山本来的模样?!”

不明就里的玄麟卫与雷鸣互看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可置信。

难怪百年来江湖上空有神武秘陵的传闻,却从未有人发现过丁点的蛛丝马迹。有这样成山成片的潮生花在,就算能够闯过瘴泽、翻过落坞山,外人看到的也不过是座荒废诡谲的冰山罢了,又谈何开启神武秘陵、得到富可敌国的宝藏?!

待众人惊诧的情绪过后,那位拢手站在一旁的靖阳王殿下才幽幽转过头,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墓道,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沉光“走吧,让我们看看这传说中的‘神武秘陵’……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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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破了潮生花的幻境,那若是有人寻来,岂不是也能看见这阳灵山了?”

沿着墓道往前,不一会儿便进入地下,玄麟卫点了几盏风灯照路,而雷鸣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在云雪的身边问到。

“这倒不会。刚才的血阵只是让潮生花暂时进入休眠,等过会儿血腥气散了,那幻境便会恢复原样。不过相比尾随而来的外人,你们要担心的恐怕是这神武陵的机关暗器才对吧!”

少年话中的意有所指让秦君璃皱了皱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着实不是秦君璃太过小心眼,只是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无念山上下除了上官明修根本没有人知道姒族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叫做云雪的少年会知道阳灵山、知道神武秘陵,知道怎样破解潮生花的幻境,进入这神武帝的地陵?

阿夜啊阿夜,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神武帝确实是南秦的一代明君。”秦君璃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让随行的云雪微微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男人一边沿着地陵的入口向前走,一边波澜不惊的说道“兴修水利、拓荒促农,广开工坊、减赋繁商,加上厉兵秣马训练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让边疆异族皆是望而生畏、不敢犯我南秦疆土半分。”

少年蹙了蹙眉“对天下百姓来说,他或许是一代明君,可对姒族来说,他却是毁灭一切的灾难。如若当年不是秦若阳,神女一族不会被迫离开族地、惨遭世人追杀,落得血脉不存的下场。”

人生两面,爱恨难全。

就算再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又如何,终究没有得的自己想要的一生挚爱,不得不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山林修陵筑墓,成全生前的同归之愿。

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也不知那神武帝秦若阳到底会要那万人朝拜、江山永固呢,还是会选一人白首、生死不离。

秦君璃知道少年误解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愀然一笑

“不谈生前功过,本王是想说这地陵。神武帝在世令政清明,动用了大笔的库银造福于民,加上他在位的数十年,减赋减税,曾一度缩减宫中开支到素食布衣的地步。你觉得这样的秦若阳,又能从哪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作为他百年之后的陪葬品呢?”

“殿下是说这地陵之中根本就没有金银财宝?”走在前面的雷鸣闻言扭过头,一脸的惊诧。

毕竟神武秘陵的传说流传了百年,无数人为了得到宝藏妻离子散父子反目,落了一个身败名裂、性命不保的下场,如果这神武陵真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墓,那岂不是要将无数人气的从坟墓中爬出悔不当初吗?!

云雪并不在在意宝藏什么的,先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抖了抖嘴角“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陵中没有宝藏,神武帝又为何要费这般功夫将陵墓修建在阳灵山下?”

看着墓道深处越来越清晰的那几个字,秦君璃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给自己,又像说给别的什么人听“潮生花幻境——秦若阳他…或许只是不想有人来打扰他们吧…”



第六百五十七章 墓道石像

秦君璃一行沿着墓道走到底,便到了地陵的入口。

只是重逾百斤的顶门石已然被人挪开,在两扇厚重的石墓门间留下了一人宽的缝隙。

当空气顺着缝隙来回窜动时,好一阵鹰鸣鹤唳,幽森阴瘆的很。

雷鸣没想到墓门此时是打开的,仿佛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入了这神武地陵,不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一脸的小心戒备。

可那位靖阳王殿下一脸淡定的道“算算时间,那人离开梁京也有七八日了,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神武秘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你们切不可大意。”

说到底崇政帝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没有武功,自是不足为惧。秦君璃担心反而是那些守在他身边、听令行事的青莲卫。

青莲卫是南秦历代皇帝的私卫,随着崇政帝离开皇宫,千里迢迢的来到昆仑阳灵山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届青莲卫太过神秘,再加上一个身手诡谲来历不明的萧寻,就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了。

“这地陵的顶门石已经被人挪开,墓门外也无甚打斗的痕迹,想必防盗的机关是设在风水屏后,我们可要现在进去?”

雷鸣见四周并无异象,便上前透过一人宽的缝隙往墓内看了看,奈何那地陵中一片漆黑幽森,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他这才回到靖阳王的身边请示道。

秦君璃蹙着眉迟疑了一下,总觉得传说中的神武秘陵不会这样简单。

但这墓门已开,他们一行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遂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跟着他的玄麟卫会意,不待雷鸣吩咐,便提了十箭连发的弓弩与风灯上前,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超幽深黑暗的秘陵中探去……

打头的玄麟卫一脚迈过石制的地坎,感觉并无异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身形一晃,就要抬起后脚闪身进入墓门。

奈何他脚尖刚刚抬起,便听墓门外传出一道惊呼“师姐??”

想要进入墓内的玄麟卫一凛,直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下意识的提气翻身后退,大声示警“有机关!!快退!”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反应及极快,见情况不对连忙往旁边一闪各自散开。

几人还未稳住身形,便见原先半开的墓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外合了上。

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隔着厚重的石门木门传出,让门外的那些玄麟卫皆白着脸,好一阵后怕。

如果离宗的少年没有出声,如果打头的玄麟卫没有发现异样,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墓门后的机关暗器射成刺猬了吧!

“什么情况?”雷鸣见人都退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心有余悸的问道。

“这墓门……”

探路的那人白着脸,看了看禁闭的墓室门,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靖阳王殿下,这才将视线挪向面色黝黑的雷鸣。

然而那位靖阳王殿下却蹙眉凝目,并不在意墓门处的机关,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刚才出声的少年。

“师姐?!”只见逗留在墓道处的少年又是一声惊呼,只不过这惊呼不是对着墓门处的众人,而是对着那个非要跟来的姑娘云霜。

云霜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不曾想此时却盯着墓道壁上的石刻愣愣出神,连少年唤了她两次也浑然不觉,让人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神武帝的地陵大家都没来过,谁也不知道会在里面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云霜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云雪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做势要去推她。

奈何还没碰到人,就被云霜一把攥住手腕,捏的腕骨都要断掉。

“可是这石刻有什么不对劲?”

秦君璃见状也走了过来,借着微弱的亮光在那石壁上匆匆一扫。

这石壁是墓道的一部分,象征着死者通往极乐世界的神路。

自古以来,神路墓道上雕刻的无非是云气仙禽异兽之类,取富贵在天、登峰造极之意。

而众人眼前的这方石刻却是出人意料的雕了一副浣衣图。

一群女子三三两两聚在河边浣衣梳洗,皆是容貌秀丽、眉眼精致,或站或坐、或笑或闹,就算只用了寥寥数刀,也让人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安定与自在。

“一娘俊,二娘俏,三娘三娘……”

云霜松了攥着云雪的手,颤抖着抚上那墓道的石刻,口中絮絮的念着什么。

就在众人的迷惑不解中,那少女又是浑身一震,好似茅塞顿开,惊呼出口“绕一绕!!是绕一绕!!”

“什么‘绕一绕’??”

云雪以为自家师姐中了邪,连忙将云霜拉离石壁,想要让她清醒清醒。

谁知小姑娘眸光一沉,却是一咬牙,迅雷不及掩耳的对着石刻上的人影按了下去。

嘎吱,嘎吱——

机关轮动的异响在偌大的墓道响起,刮过人的耳膜心脏,带来一阵毛骨悚然的错觉。

云雪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壁震荡碎裂,在众人的不可置信中稀里哗啦的往下落,直至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石像来。

石像婀娜浅笑,顾盼生姿,被风灯的光线一照,竟是仿佛活的一般。

“这是……”

雷鸣等人听见动静,一个个的围了过来。

同样震惊的除了雷鸣还有云雪,少年看着一旁的云霜,面露诧异的问道“师姐,你怎知这石壁上有机关?”

“我…我也不知道…”

奈何刚才还神思恍然的姑娘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低头绞着衣摆。

“就…就感觉这石刻有些似曾相识,好…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见到过?”

秦君璃盯着那一人高的石像细细揣摩,也不说话,云雪只好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嗯,一看到这石刻,脑中就有个人在笑,一边笑一边念那首童谣。”

“童谣??”

“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你们小时候没有听过?”

靖阳王秦君璃自幼在皇宫长大,没听过也无可厚非,只是云雪同那些玄麟卫也是清一色的摇了摇头,表示闻所未闻,就让云霜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她一直以为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东西,可如今发现只有她一人知晓,如何不叫人感到奇怪诡谲?

“云霜姑娘在入无念山前,可是姓陆?”对着石像背手而立的男人忽然转过身,冷不丁的开了口。

云霜一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殿下怎的知道?”



第六百五十八章 陆家之后

云霜的反应让秦君璃更是确定了心中的念头,眯了眯眼便道

“锦州陆家——如果本王没记错,云霜姑娘的父亲是锦州陆成业吧。你闺名陆明霜,还有个姐姐唤作陆明安。”

“你…你怎么知道?!”听秦君璃说出她的身世,云霜有些心惊。

这些分明是只有离宗宗主才知道的隐秘,这位靖阳王殿下怎会猜测的分毫不差?!

“锦州陆家?为什么锦州陆家会知道这地陵的机关设计?”

这下莫说雷鸣,就是执书阁出身的云雪也是微微一愣,面有异色。

几人听秦君璃继续道“陆家先祖在百年前曾是御用的匠师,精通机关擅长术法,后来于神武帝染病卧床之际突然从宫中消失音讯全无。起初世人并未起疑,直到归阴山空陵的消息传出,才有人慢慢将陆家与神武秘陵联系在了一起。”

云霜从未听人提起过陆家的过去,眼中又是惊诧又是不解,半晌之后才目光晦涩的吞了吞口水,道“这么说来,陆家先祖是替神武帝修建这座地陵的工匠之一?”

“十年前江湖人为了追寻西陵九星图的下落,一夜之间灭了锦州陆家满门,你死里逃生,难道就不知道其中原因?”

秦君璃挑了挑眉,心有不解。十年前云霜约莫五六岁,已经能够记事。既然身为陆家后人,眼睁睁看着满门被灭,又怎会不知陆家与神武秘陵的渊源?!

面对这位靖阳王殿下的质疑,云霜目光一沉,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坦白道“我刚入无念山就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便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有时候看到特定的东西、听到特定的声音能够想起一些东西,但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关于什么人、又是关于什么事。云夜宗主后来也寻人替我看过,都无甚效果。”

云夜?!

宗主?!

听云霜提起云夜,秦君璃与云雪心中皆是一紧。难道那个女人早就知道这丫头是陆家后人、知道她能破解神武秘陵的机关,才特地让她千里迢迢从无念山赶来的吗?!

秦君璃若有所思的看了云雪一眼,但少年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以二人可闻的声音叹道“内宗弟子的身份来历向来是隐秘,只有宗主一人知晓。我接手执书阁只有两年,并不清楚当年锦州陆家的事,更不知道云霜师姐有这神武陵的机关破解之法了。”

锦州陆家,西陵九星图。既然牵扯到神武秘陵,当年的事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的明的。

云霜的身份是一重,这破解之道来自何人是一重,而她到底能够想起多少又是另外一重。

如今这阳灵山的所在已经被人透露了出去,藏着姒族隐秘的神武地陵随时可能被外人闯入,他们真要杵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雷鸣同云雪有着同样的想法,这位玄麟卫统领环视了一周、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便在秦君璃身边劝道“殿下,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先入地陵吧。如果那位陛下真的带了青莲卫来,怕是容不得我们大意。”

秦君璃其实并不在意云霜的身份,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够带着一行安然无恙的闯入这神武陵。

只是云雪、云霜,一个熟读地志能够找到神山所在,一个身怀隐秘能够破解地陵机关,那个女人只身离开桐州却偏将这两人送到了自己身边,如何不叫人感到疑惑与不安?

纵然再过忧虑,秦君璃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听雷鸣一言,便脸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只见雷鸣上前对着离宗那两人抱拳道

“云霜姑娘既是锦州陆家后人,又知道破解机关之法,不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打开这地陵的墓门?”

说到打开墓门云霜也是一愣,有些尴尬的看了众人一眼,顿了顿道“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要不我们绕着这石像走一圈,看那墓门能不能打开?”

“师姐!!”云雪见自家师姐不明就里却乱说一通,没好气的一笑,指着那石像道“师姐,那口诀中说了一娘二娘和三娘,可眼下只有一座石像,我们又不知眼前的这个是不是‘三娘’,怎好胡乱下手?”

“唔,说的也是。”云霜觉得少年说的甚有道理,挠了挠头,将雷鸣问她的问题又扔了出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霜的一句话险些没把人噎死,云雪往前踏了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却余光瞥见那位靖阳王殿下只身走到了墓道的另外一边。

秦君璃目光灼灼,从那些或站或坐的女子身上一一扫过,见众人的视线跟了过来,又忽的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你可记得刚才云霜是按在了什么地方?”

云雪过目不忘,纵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记忆犹新“妇人,一个梳着髻的妇人。如果我没记错,那发髻的样式是……”

“凌云髻。”

秦君璃嘴角一挑,冷不丁的冒出三个字,不待众人反应便伸手在石壁上一按。

只听一阵“轰隆”声传来,墓道另一侧的石壁竟也同先前一样,在机括转动的闷响中碎裂崩塌,直到露出一座真人大小的石像来。

“第二座!竟然还有第二座石像?!”

玄麟卫没想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墓道,竟然藏了这么多玄机,瞪着眼睛惊呼出声。

而那位靖阳王殿下不以为意,又继续在石刻的壁画上摸索了起来,只是第三次下手,石壁并无变化,墓门前的地砖却是“砰”一声塌陷了下去,缓缓升起第三座石像来。

三座石像——一座巧笑嫣然,一座顾目盼兮,一座垂眸安然。相错而立,可不正好是那“童谣”中的三人吗?!

“这三座神女像长的一模一样,分明刻的就是同一个人,谁能分得清哪个是一娘,哪个又是三娘?!”

玄麟卫不敢擅动,只能站在一丈外远远打量。有人看不出那石像的端倪,在人后小声嘀咕。

声音自然传入了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耳中,雷鸣一扭头,对着那个多嘴的玄麟卫就是一个眼刀,然而还不待他转头,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靖阳王秦君璃却是脚步瞬移,飘忽着朝那石像奔了过去。

“殿下!!”

雷鸣见状惊出一身冷汗,刚想上去阻止,可刚刚还纹丝不动的墓门却是“嘎吱”朝内打开,将那神秘莫测的地陵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王心思

入了墓门,绕过风水屏往前,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只是如今甬道两侧的长明灯都亮了起来,没了刚入地陵时的幽森昏暗,只剩下无人言语的静谧凝重。

“殿下怎知那机关是设在第二座神女像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跟在秦君璃身后的少年终究忍不住,幽幽开了口。

问的自然是刚才墓门处的石像机关。

三座神女像相差无几,乍看之下根本就分不出彼此,可秦君璃却在一瞬之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着实让人好奇不已。

好奇这位殿下到底是如何分清了三人、又是如何从中辨别出了所谓的“三娘”。

秦君璃挑了挑眉,本不欲解释,可见身后几人皆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便勾了嘴角高深莫测的一笑“你们可觉得那石像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

云雪云霜对视了一眼,二人原先就觉得那石像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眼下经这位殿下一说,更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殿下说的是……她?!”

云雪毕竟在执书阁阁主的位置上呆了两年,知道的秘辛比云霜多得多,前后左右一联想,便想到了一人,只留云霜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的瞪着打哑谜的二人。

“神女一族的存在本就是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恐怕除了神武帝秦若阳本人,谁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姒族一族为什么会被迫离开族地、为什么会被世人追杀,而秦若阳他自己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长眠安寝。”

秦君璃说的那人是云夜,而这石像既然能出现在神武陵中,刻的自然是与云夜有着血缘关系的姒族族女澹源。

一身黑衣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有些晦涩,又有些神秘,只听他继续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神武帝生前定然和当年的姒族族女有过不浅的渊源。与其说那石像是打开墓门的机关,不如说是他刻意留在墓道中供人瞻仰祭拜的神像。”

瞻仰祭拜?

云雪蹙眉凝思,在心中百般揣摩这位殿下的话。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因为靖阳王殿下知道神武帝与姒族的渊源,才笃定那些石像雕刻的是当年的姒族族女澹源。

可若寻来的是其他秦氏后人呢,是否会因此止步不前、困惑徒生,是否又会因为解不开机关而对这些石像细细揣摩、究根问底?

“其实刚才我就发现,这些石像虽然容貌美艳仪态翩翩,在某些地方却寥寥几刀略过、刻的不甚细致,想来估摸也是工匠应了那位陛下的要求,刻意避讳澹源族女的真容吧。”

雷鸣一路听来,对二人所说的事情也了解了七七八八,知神武帝对那澹源族女一往情深,连死后也在自己的墓中修建神女像,好一番感慨。

“五六分像,既可供后人追思,又不显得唐突亵渎,可见这神武帝也是用心良苦。”

然而他的感慨却得那离宗的少年一声哂笑

“用心良苦?如果真是此生挚爱、真是到死都割舍不下的执念,神武帝秦若阳当年就不该为了皇位放弃心爱之人。

功成名就、江山在握之后再来强取豪夺,打着真情挚爱的名义骗开了避世屏,结果害的神女一族被尾随而来的外人追杀屠戮,不得不远离族地、流落外世,难道这就是他的‘用心良苦?”

雷鸣不知当年发生的那些事,秦君璃却从柳东川的口中听过,见少年怒气徒生,自知无话可驳,只得幽幽叹了口气

“怨憎会、爱别离,世人皆逃不脱七情六欲,更何况是独坐高台凄冷孤寂的帝王。除却和姒族的这段孽缘,神武帝此生可谓政绩显赫、功勋斐然,如果不是他安定民生、促农扶商,建立一个开明而又强大的南秦盛世,恐怕演变至今,南秦早就国破家亡,成了那北齐鞑虏的盘中餐口中食了吧!”

功过是非自待后人评说,身为秦氏后人,秦君璃无法像云雪那般,肆意评价那位皇帝陛下做过的选择犯过的错。

甚至他还有些庆幸,如果不是秦君逸、不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看做对手的羿王,自己是否也会同神武帝秦若阳一般,面临着江山挚爱孰轻孰重的选择呢?!

几人不语,这狭长的甬道便又陷入了沉默。

云霜见状这才一把拽住少年,将他往人后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呢!”

“师姐要能听懂就怪了!”云雪没好气的一笑,瞥了自家不长心眼的师姐一眼,一边拽着她赶紧跟上队伍,一边简单解释道

“其实那‘一娘二娘三娘’都是一个人,指的便是百年之前的姒族族女澹源。澹源身为姒族族女,注定只能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而秦若阳一生功绩显赫、青史永留,自然就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同他一样,能够永远的活在别人的记忆中,而不是就这样默默无闻的结束短暂一生、成为别人永远都不知道的存在。”

“那这又和墓门处的神女像有什么关系?”云霜眉头一皱,愣是没听懂少年话中的意思。

“哎哟,我的笨师姐!!那三座石像是仿照澹源族女的容貌雕刻而成,却不及神女之姿的一半,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神武帝将神女像列在墓门处的用意并不是阻止外人进入地陵,而是想要循迹而来的后人知道神女的存在,知道那个叫做‘澹源’的姒族族女……才是他秦若阳的一生所爱啊!

人生短短几十载,谁能不死,能够活在后人的记忆中——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永生呢……”

云霜没想到神武帝费尽心机设了这么一个机关,就是为了让后人瞻仰神女之姿。

而照那两人话中的意思,无论来人对着哪一座石像绕圈,这地陵的墓门都会打开,而不是像玄麟卫先前揣测的那般,稍有不慎便会触动机关,来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座藏在潮水生幻境中的昆仑神山,一个期待着后人挖掘的神武皇陵,不得不让云霜感叹这帝王心思……真他妈的难测啊!!

也许是小姑娘身上的怨气太重,惹得那位靖阳王殿下停下脚步特地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云霜一抬头便撞入一片比天高似海深的幽暗深邃,不由得浑身一凛,狠狠的掐了身边那人一把。

“嗷~~”

雷鸣不知怎就遭了这无妄之灾,刚想开口大骂,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了嘴。

然而待他回过神顺着周围几人的视线向前看去时,却根本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只能目瞪口呆的惊在原地,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来……



第六百六十章 长生祭殿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然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然而豁然开朗的空间、鲜艳醒目的异族图腾、数以万计的长明烛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哪里是一代帝王的陵墓,分明就是祈求神谕的……祭坛!!

秦君璃与雷鸣曾亲历过昌豫王府的滇云鬼阵,那鬼阵以生魂为祭,六柱六龛、束魂缚魄,加上一个毁灭万物的坠魂台,可谓是极其逆天的存在。

然而眼前的祭坛经幡林立、明灯灼然,和那滇云古国的伏诛升天阵相比,少了些阴瘆诡谲,又多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神秘与厚重。

这建在地陵中的祭坛足有八丈之宽,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每往前两步便凿了石阶向下,数段台阶之后,竟是在凹处聚拢,形成一个可供五六人站立的平台。

那低台隔的远,众人只能隐约看见红黑相间的异族图腾,其他便是些模糊的暗影,叫人着实辨不清形状外观。

显然,这是一个通灵通神的祭祀之台。

可亘古至今,所有的祭台不都设在向阳高处吗,又有谁会特立独行,偏将祭台设在趋阴的凹处?

众人不知这祭坛祭台的用途,却直觉不是虚张声势那样简单。因为在这诺大的祭坛之中,除了一条通向祭台的路,其余地方皆是镶嵌了铜制的烛台。

万灯齐明时,火光摇曳。几经折射,便将开阔的空间照的恍若白昼,任它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这是?”

几人一从甬道出来,那祭坛上的烛灯便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如今明晃晃一片,将每个人的瞳眸都染的晶莹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烛光,而哪里又是倒影。

云霜从未想过梦里的场景有朝一日会呈现在眼前,惊的语无伦次“长…长生……殿?!!”

“长生殿?”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而那个离宗的少年闻言更是浑身一凛,脸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与悸动。

“姒族长生殿,看样子你也知道。”秦君璃眯了眯眼,握拳的手一紧,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呵!长生殿……但凡知道姒族那些隐秘的谁不知道长生殿!”

少年自嘲般的哂道

“姒族的族女是天选之人,不论资质不论嫡长,生来身上便有族女印记。但对掌管万世之源的神女来说,光有印记还不够,只有在长生殿的祭坛上经过三日三夜的洗礼,方可成为众人顶礼膜拜的‘神’。

只是当年神女一族匆忙逃难后,秘境崩塌、明灯尽灭,传说中的神殿也沉寂在了北溟族地之中,这‘长生殿’恐怕是神武帝仿着北溟阴山的那个建的吧。”

“这是自然,百年来姒族众人不遗余力的寻找北溟族地,却苦无结果。如果这地陵中的祭坛真是长生殿的话,我们如今踩着的,可不是阿夜她们心心念念的家园?”

提到云夜,秦君璃与云雪垂眸敛目各有所思,却听周围传来几声惊呼“云霜姑娘!!”

两人连忙抬头一看,却见原先还站在几人身后的云霜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向地心祭台的石阶上。

“师姐?!”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抬脚就要顺着石阶往下走。奈何刚一脚踏上祭坛,便听虚空之中传来“咔哒”的闷响,惊得他连忙将脚收回来,不敢再往前移动半分。

“这是??”

秦君璃显然也听见了那声响,疾步走到祭坛边上,蹲下身在少年刚才踩过的石阶上看了看,又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头顶上方那空无一物的黑暗。

“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幸好还没踩下去,不然怕是要触动这地陵的机关了。”

已然走到中央的云霜感觉有些不对,连忙转身一看,却见身后半个人影都没有,而云雪雷鸣他们都纹丝不动的站在远处,没有半分下来的意思,小姑娘于是无知无觉的对众人招了招手,大声唤道

“你们在做什么?怎的不下来?!”

见几人站着不动,也不回话,云霜又“咚咚咚”的沿着石阶跑了上来,得知自家师弟一脚踩在机关上后也是诧异不已,来回在台阶上踩了踩后一脸不解的道“你们看,哪有什么机关啊?”

纹丝不动的石阶让众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刚才云雪那一脚分明险些踩中机关,怎的到她脚下就安然无恙了呢?

雷鸣不信邪,让众人散开,自己亲自上前试了试。

然而他脚刚沾上地面,祭坛上方就传出了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不信邪的雷鸣咧着嘴角一哂,无奈的挠了挠头“这机关还真是神奇,莫不是陆家先祖知道会有陆家人入这地陵,才刻意放水了?!”

云霜根本不记得陆家的事,没好气的瞟了雷鸣一眼。

而秦君璃见除了离宗的这个小丫头,也没其他人能踏上祭坛,索性也不让玄麟卫一个个去试,直接对着云霜问道“那祭台上是什么?”

“一块木头一块玉,还有一个形状相同的凹槽。”云霜一五一十的道。

木头和玉??

几人将视线转向那位靖阳王殿下,但见秦君璃也是蹙眉凝思不得其解。

“这祭坛四周没有出口,只有我们进来的那条甬道,想要继续往前走,恐怕得先破了这祭台上的谜题。”

相同形状的木头、玉和凹槽,显然是道二选一的谜题。

选对了,阴阳合一,众人便可离开这个所谓的“长生殿”继续往前;选错了,就着实不知道会再发生些什么了……

“云霜姑娘似乎对这‘长生殿’很是熟悉,不知是否能给些提示?”想到云霜陆家后人的身份和这祭坛对她的“友好”,雷鸣连忙上前,腆着脸问道。

“提示?”小姑娘眉头一皱。

“那童谣不可能只有一句吧,云霜姑娘再想想呢。”

云霜确实觉得这长生殿祭坛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只能在众人的期待中又“咚咚咚”的跑下祭坛,蹲在那祭台边上细细的思索了起来。

木头、玉。木头、玉。木…玉……

难道是……?!!

小姑娘似乎想到什么,猛的站起身,惊的那祭坛上的长明烛灯齐齐一晃,带着众人眼中的倒影也是左右一闪。

“木玉!是木子和玉子!!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第六百六十一章 木子玉子

云霜从祭台上拿了巴掌大小的木器与玉器,转身沿着台阶飞奔而上,甚至顾不得喘气就直接冲到秦君璃与云雪的面前。

“木子哭,玉子闹,公子总爱把姐儿抱——我们到底该选哪个?”

“木子玉子?那是什么鬼??”

雷鸣瞥了眼云霜手中的东西,木器玉器皆为六角形,外表看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小都分毫不差,想来她说的那个祭台上的凹槽也是这般形状。

“阳生木,阴生玉,本是相生相克,又怎好舍本逐末?”

见那位靖阳王殿下端详了许久,似乎也参不透这“木子玉子”的不同,云雪在旁边皱着眉念叨了一句。

然而一句话却让秦君璃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瞪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云雪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才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阳生木,阴生玉’啊,自古阴阳相融方可生养万物,这神武帝偏要我们从中挑选一样,岂不是有悖天道?”

“有悖天道……”

男人皱着眉将这几个字念了念,复又抬起头,看了眼那祭台,又猝不及防的扭过头,将视线定在了云霜的身上。

云霜被秦君璃的视线一惊,心中一震,瑟缩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奈何秦君璃也就是看了她一眼,一眼之后又移开了视线,对他身边的少年道

“云雪公子博闻广记,不知可曾见过、听过什么‘有悖天道’的事?”

“世间万物皆有其命定之数,四季无分、日夜无轮、星晷无动、生死无法,是为‘悖道逆施’。若说这世间……”

云雪不知秦君璃想要说些什么,张口便侃侃而谈。说到一半,却是忽然浑身一震,眼冒精光“难道是?!!”

“如你所想,正是神女一族!”秦君璃知他已然有所察觉,勾着嘴角幽幽一笑,说着将那块六角形的玉器递给云霜,示意她走下祭坛,将这‘玉子’嵌入祭台上的凹槽。

云霜满心好奇,见少年点了点头,这才撇着嘴沿着那条只有她能走的石阶下了祭坛。

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靠近那红黑相间的异族图腾,背手而立的男人这才心有所戚的叹道“阳生木、阴生玉,原来吾等不能进入这祭坛的原因并非陆家,而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女一族呢……”

玄麟卫众人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想问却又不敢,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家主子和离宗的那个少年,心中像被猫抓了一样的难受。

“姒族是上古女族,所以这祭坛才会向下而设、趋阴避阳。想来云霜能够进入长生殿祭坛,也是神武帝设的提示,想要告诉后人神女一族的禁忌与传承吧。”

“不仅如此,还有那童谣的后半句。‘公子偏爱把姐儿抱’——世俗重男,无论南秦北齐还是周边的小国小族,皆以男子为尊,延续香火、承继血脉、建功立业,主导历史的走向。

惟有上古女族,将女子当做血脉的传承,在那不为人知的北溟阴山繁衍了一代又一代,让所谓的神隐之力传承至今。联系到这一点,‘木子玉子’的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秦君璃与云雪二人在祭坛边默然而立,话音刚落地,便见云霜已经将六角的玉器完全嵌入了祭台上的凹槽。

只听“轰隆轰隆”的声响从地底深处传出,刚才还明晃晃的长明烛灯瞬间灭了大半,让诺大的空间陷入一片幽森昏暗。

昏暗中,伴随着异响,地心处的图腾祭台顺着石阶一层一层向上升起,半炷香后,竟是将下凹的祭坛生生变成了一片毫无坡度的平地。

通往地陵深处的大门轰然而开,带来一阵混合着土腥的阴风,让众人心中浮起一种由衷的敬畏与好奇。

“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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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神女石像,一方长生祭坛。

除此之外这神武地陵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座不为人知的帝王陵寝。

雷鸣与那十数玄麟卫以为这地陵玄机暗藏、危险重重,浑身上下都绷紧到了极致,谁知直至他们穿过了石室密道进入了地下第二层,手中的利剑都未曾出过鞘。

“难道是陆家的那两句口诀让我们抄了近路、避开了大半机关?”

雷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放眼望去除了石壁便是石砖,别说金银珠宝了,就是陪葬的竹简陶钵、铜爵瓷樽都看不到丁点半分,这真是那个有着一世盛名的神武大帝——秦若阳的陵墓吗?!

“也许不是我们讨了巧,这阳灵山本就隐蔽难寻,再加上一个潮生花幻境,就算知晓了方位,外人也未必能够找到神武皇帝的陵墓所在。既然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秦氏后人,秦若阳他自然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耗费人力物力去设计防盗的机关了。”

云雪看了秦君璃的背影一眼,顺口解释了雷鸣的疑问。

其实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解开潮生花的幻境时,这位靖阳王殿下会有那样的感慨。

姒族,神女之族,拥有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力。

因了与姒族的渊源,神武帝秦若阳的陵墓中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关于神女一族的蛛丝马迹。

秦若阳不愿意这些秘密被外人发现,却又不甘心那个自己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茫茫浊世之中,连灵牌共奉、让后人同思同祭的机会也不曾留下。

怕她被世人遗忘,却又害怕她用生命守护的女族成为世人追名逐利的工具——在所谓的爱与恨里,纵然是雄韬伟略、青史留名的男人,也是卑微而又渺小的啊!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猝不及防听见几声破空之响。

倏——

倏倏——

原来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密道的出口,只是还未看见外面的情况,便被十数力道强劲的钢箭逼退了回来。

雷鸣抽出手中的长剑,二话不说冲到秦君璃的身前,护着他往后退。

玄麟卫训练有素,见状也连忙将云雪云霜二人护在身后,朝密道中躲去。

“不是说这地陵不会有防盗机关了吗?!”

雷鸣险些信了那些鬼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

云雪则是皱了眉头拔出一枚射入墙壁的钢箭,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了看。

开始还算脸色如常,可在看见箭尾那个工工整整的“御”字时却脸色一沉,变的严肃而又凝重了起来。

“不是机关。”

少年扭过头,看了同样神色凝重的秦君璃一眼。

只见二人异口同声到“是……青莲卫!!”



第六百六十二章 旧事重提

秦君璃一行躲在密道中不现身,密道外的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往里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让昏暗阴冷的地陵呈现一派死沉凝谧。

纵然对方只射了一波箭,但这箭阵来势汹汹、力沉速疾,加上精钢的材质和箭尾那个不大不小的“御”字,轻而易举的彰显了外面那群人的身份——定是崇政帝身边的皇室暗卫,青莲卫。

雷鸣借着微弱的光线在石壁上匆匆一扫,对那位靖阳王殿下比了一个手势后又摇了摇头,意思是外面的青莲卫至少有二十人,如果硬闯,怕是胜算不大。

秦君璃见状皱了皱眉,不动神色的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然而此时,密道外却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那咳嗽声极其沉闷,不像寻常听到的那种,反倒像是浊气在胸腔中四下乱撞、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后才从喉咙中一丝一丝的泄出,有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惊悚骇人。

“行了,大家就别浪费时间了。”

密道外有人开了口,声音低沉嘶哑,说的很缓很慢,却让密道中的十数人皆是一震,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

谁能想得到,此刻在密道外开口说话的,竟是那个本该呆在武英殿中不问政事的崇政帝——秦成晖!!

“朕前脚刚出梁京,你就追了过来,呵,好本事啊……让朕猜猜,到底是朕的哪个好儿子?”

一阵衣摆摩擦的簌簌声,像是那位皇帝陛下靠着什么东西坐了下来。

“老大被人剪了羽翼,装疯卖傻的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不是他不是他……老三在京中干了那等逆天之事,如今为了保命连躲都来不及,应该也不会来这阳灵山。

还有老六,老六看着是个机灵的,却着实看不清形势,恐怕眼前还在垂死挣扎、想着一朝翻盘吧…咳…咳咳……”

见崇政帝从自己那几个兄弟身上一一数落而过,秦君璃嘴角勾了一丝冷笑。

秦君瀚的目中无人,秦君远的自卑扭曲,秦君琪的自以为是,哪一个不是他这个“好父皇”一手造成?!

若是这二十多年来他勤政务实、明肃朝纲,没有因为一个自己注定得不到的女人同太后较劲,扶持了魏家上台专门与何家作对,又放任白家肆无忌惮用自己的母妃做筹码、一次又一次的从中谋利,秦君逸、秦君瀚、秦君远,小六小七,包括自己,至于手足相残,内斗到今天这般境地吗?!

“这样算来,有本事跟来的,怕是只有老二和老四了吧……不不不,老二眼下在那摄政王的位子上独揽大权,可没功夫同朕捉迷藏。老四,能找到这阳灵山的,怕是只有你了吧……”

崇政帝三两句便点出了来人的身份,可那位靖阳王殿下根本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

只见秦君璃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看,沉思片刻后,对雷鸣使了个眼色。

雷鸣会意,蹬着石壁两三下爬上了高处,在那片不可视物的黑暗中探了好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来,对密道中的秦君璃点了点头,比了一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

密道狭窄,只容两三人并肩通过,一旦动起手根本施展不开。

然而雷鸣向上一探才发现,原来这密道顶上还有一些空间,如果不执着火把风灯往上看,根本就只能看见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

虽然不够隐蔽,但聊胜于无,至少待会儿动起手来可以先发制人,总比硬碰硬的好。

和那位靖阳王殿下一阵无声的交流后,雷鸣便有条不紊的指挥肖飞他们一一攀上石顶,借着视觉盲区各自隐藏踪迹,徒留云雪云霜二人在下面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好。

自己一个人说了许多,可密道中的那些人却毫无反应,甚至连半分声响都没发出,气的外面的秦成晖瞬间变了脸,愈发给人一种阴戾的感觉。

顿了顿,喘了口气,只见那位皇帝陛下掩下了眼中的烦躁,继续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璃儿,朕记得你小时候最是活泼的,怎的越长大就越沉闷了呢?朕知道,白家那件事是朕下手狠了些,可你要知道当年朕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舅舅当初笼络了南秦八成的盐铁矿,已然把持了南秦的命脉,只要他守着白家那些家产安分守几的过一辈子,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他偏是贪得无厌,竟想通过昌豫王染指兵权,夺我秦家江山。倘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你,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家的江山断送在一个外姓人的手中吧!”

崇政帝提了往事,让秦君璃手指一顿,整个人愈发冷肃不可直视。

当年金玉白棠一夜覆灭,老弱不活、男丁不存,京兆府彻查了整整三月,最后随便处决了一二人便结了案,让众人意识到这白家灭门案背后的不简单。

后来靖阳王秦君璃自请离京守陵,八年不归,更是坐实了京中众人的想法,猜测金玉白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重罪、触怒了龙颜,才让宫中的那位等不及用这样的方式铲除异己。

其实当年金玉白棠的那件事大家猜的不离十,只是所有人想到了崇政帝秦成晖,却从未有人想到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竟然是那位年仅十二岁的靖阳王秦君璃!

试问白家当年既然有胆子笼络朝臣、染指兵权,怎会轻而易举的让宫中那位发现端倪?如果没有事先设计的好戏,荒诞无能的崇政帝又怎会想到先下手为强、非灭白家不可呢?

所谓真相,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秦成晖并不知道自己所谓的“用心良苦”在别人眼中是何等的可笑,自顾自的说道“璃儿,朕知道你在怪朕当年将你逐出京城。可你要知道,如果当初你没有远离梁京,怕是早就死在何家的算计之下了,又岂能在外养精蓄锐、带着你的那些玄麟卫平安归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急不可耐

啪——

一声轻不可闻的异响,守在外面的青莲卫只见墙边露出一截浅色的衣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又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有人出来了。”

黑衣蒙面的青莲卫在萧寻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然而抱剑而立的男人却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眯了眯眼,露出一抹常人不能理解的若有所思“再等等。”

虽然两方在昏暗的地陵中僵持不下,但如今青莲卫占了先手的优势,只要守住这密道的出口,不怕对方藏着掖着不出来,所以萧寻有的是耐心,并不着急动手。

倒是那个佯装“慈父”的崇政帝见躲在暗处的秦君璃就是不露面,气的一把砸了手中的东西,露出了虚伪狂暴的真面目。

“好,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老四,你这般与朕过不去,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萧寻,动手!反抗者格杀勿论!”

萧寻闻言挑了挑眉,瞥了面容扭曲的秦成晖一眼,似乎已经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嗜杀成性习以为常,并没有感到半分惊诧,只是勾着嘴角不急不忙的对身边的一人令道

“没有听到陛下的命令吗,还不带些人上去看看?”

皇帝陛下都开了口,那些青莲卫自然不敢违令,便有五人举着十箭连发的弓弩上了前,成包围状,一点一点的朝那密道探去。

呼——

呼——

空气窜过暗道,带来阴瘆的呼啸,一阵静默中,青莲卫执着武器靠近了暗道的入口。

五人皆是屏气凝神、小心谨慎,毕竟如今玄麟卫威名在外,短兵相接之下,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然而刚有人伸出火把朝那暗道中一探,便见黑暗中猛地窜出个漂亮的小姑娘。

一身素衣却容貌秀丽、身材纤妙,对着几人“略略略”的做了个鬼脸后又忽然往后一跳,隐入了昏暗幽森之中。

五人面面相觑,生怕有诈,可他们身后的那位皇帝陛下却在不停的咆哮“让你们上你们就上,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吃的?!”

几人不敢再犹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只是那暗道幽森曲折,往前上一两步根本什么都没看见,五人只好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走,奈何刚往左一转便眼前一黑,悉数倒地,到死也没看见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影子。

见玄麟卫从半空中跳下一招制敌,云霜这才掉头跑了回来,无趣的在那几人的尸首上踹了踹“传说中的青莲卫就这水准?”

“萧寻知道我们在里面,自然不会派精锐进来送死。如果不是那人下了命令,恐怕这五个人头我们都捡不到。”

想到那个来历不明的青莲卫统领萧寻,秦君璃眯了眯眼,毫不避讳自己对他的忌惮。

其实在一开始,秦君璃也动过萧寻的念头,只是这人太过神秘,让燕雀楼除了名字根本无迹可寻。就连后来的云夜也是一脸严肃的劝他另寻他法,不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这才放弃了从萧寻下手的念头。

不曾想,他与萧寻,终究还是要有这样争锋相对的一天。

云霜听云雪提过青莲卫萧寻的厉害,闻言也敛了脸上不屑的神色,从地上拾起两把弓弩,强塞了一把在少年的手中,“那还是小心点吧,等会打起来师弟你躲后面点,刀剑无眼的,师姐我可没功夫保护你。”

“知道了,‘师姐’!”

见眼前的男人投来戏谑的一瞥,云雪小脸一赧,无奈的接了弓弩握在手中,没好气的在“师姐”两个字上咬了咬。

再度抬眼时,那位殿下已经扭过头了,对着雷鸣用暗语交流起什么来了,云雪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驱散满心的惆怅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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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入了暗道却迟迟不曾出来,萧寻自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位青莲卫统领依旧面色如常的抱剑而立,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人能不能得手,又能不能平安的回来。

待崇政帝又不耐的催促了一次后,萧寻这才转过身,对着那位坐立难安的皇帝陛下拱了拱手“陛下时间宝贵,可值不得在此虚耗。反正有青莲卫守在这里,里面的人也不敢随便出来,不若我们留下一半人手周旋,其余的护送陛下与长公主过这‘炎凉’二川可好?”

萧寻侧着身子往旁边动了动,摇曳的火光没了遮挡,直接照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

这时众人才看清,原来他背后并非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放着一方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薄棺!!

薄棺通体漆黑,质地坚硬,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细腻的油光。

当然,让人惊诧的不是这质地不明的棺材,而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黛眉乌发、红唇雪肌,衬托着眉心的一点嫣红,竟是个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儿。

络陵长公主——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个保持着青春美貌的女人,竟是那个二十年就该香消玉殒的络陵长公主呢?!

摇曳的火光从长公主的脸上抚过,留下纤睫的暗影,秦成晖伏在薄棺边看着那张惦记了一辈子的脸,忽地就敛了一身的暴戾,变得安静而又祥和。

“殷殷,等了二十年,你等急了吧。”

崇政帝放缓了音调,对躺在棺材中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女人温柔道,明明是最痴情的爱恋,却叫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底窜起好一阵颤栗。

“殷殷,我们已经到了阳灵山了,只要开了神武帝的棺椁,就能找到传说中的‘重生’之法了。你再等等,再等等可好?”

哗啦——

哗啦——

躺在棺材中的女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可秦成晖的目光愈发浑浊,竟将身后那若有若无的水声当作心爱女子的回答,不顾形象的冲到萧寻身边,揪着他的衣领龇牙咧嘴的兴奋道

“听到了没?!萧寻你听到了没?!!她回答我了,她说‘好’,她对我说‘好’!”

萧寻本是面无表情的站着,直到秦成晖将他拽的东倒西歪,这才勾起嘴角露出一脸戏谑“这阳灵神山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陛下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呢!”

愿望,还是。其实那些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不过是奢望罢了!穷尽一生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真正得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六百六十四章 生不可渡

崇政帝秦成晖千里迢迢的从梁京赶来这西北昆仑,本意就不是与人针锋相对。

冷静下来一想,觉得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听从了萧寻的建议,留下十名青莲卫同秦君璃拖延周旋,自己则带着络陵继续往前走,寻找传说中的“神隐之力”。

其实正如那个离宗的少年所说,这神武地陵地处昆仑绝境,又只有秦氏后人能入,根本不会像寻常帝陵那般设置诸多的防盗机关。

所以萧寻一行护着崇政帝继续往前走,一路也并未遇上什么异常,直到穿过几间空荡荡的石室几人才看见一段向下的台阶。

只是一踏上这石阶便感觉阵阵沁凉,仿佛从脚底深处钻出的阴冷,附骨随形,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颤。

石阶大约百来级,一直往下走到底,就是萧寻刚才所说的“炎凉”二川。

虽然说是“川”,其实不过是两条徐徐而至的地下河道。

一南一北从幽森黑暗中来,穿过人工雕砌的凹槽后在石阶前交融汇合,再悉数泄入一道三尺宽的地缝之中。

众人不知那地缝有多深,但见河水泄入地缝之后激荡直下,撞击石块,发出澎湃之音,仿佛真的进入了无人得见的地府深处。

然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这水声明明澎湃激荡、不绝于耳,却在空气中迅速消散,传到十步开外,竟然只剩几不可闻的呜咽之声。

如若只是站在石阶顶端向下看,恐怕谁也想不到,这地陵中还有这样两条奇怪的地下河吧……

四人抬着络陵长公主,两人搀着年过半百的崇政帝,萧寻一行拾级而下,一眼便看见了河岸边立着的石碑。

那石碑似乎立了许多年,在水雾的侵蚀下坍塌大半,有种斑驳幽森之感。

有青莲卫见状连忙上去抹掉苔藓,众人才隐隐约约看清上面刻的字。

不过“炎凉”二字,落笔残断、气力不均,谈不上任何美感,却没由来的让人感到一阵萧瑟仓皇。

春秋两茫,岁日炎凉。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无论是爱恨纠葛,还是执迷彷徨,其实就像这源源不断的河水一样,不过在原地停留一瞬,接着又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十数年春秋,十数年沧桑,也不知到头来留下的,除了那歌功颂德的史书,是否还有湮灭于世的爱恨过往?

“陛下,这就是那人说的炎川与凉川了。”

萧寻的眼中忽地腾起一抹灼光,透过漫天的水汽雾气看向炎凉二川的另一岸。

福鼎祥云、九龙盘绕,立在那孤岛之上的不正众人遍寻不得的神武帝棺椁吗?

“咳…咳咳……石棺!!快!!”

秦成晖显然也看见了那雾气中的石棺,激动的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甚至也不管挡在面前的是什么,就这样一边捂着胸口咳着,一边抬起满是皱褶的手,指了指视线可及的地方“快、快带朕和殷殷……过…过河!!”

“过河?”

谁知那位青莲卫的萧统领闻言却是一声嗤笑,往水雾蒙蒙的虚空中扫了一眼“陛下找神武秘陵找了这么多年,不会没听过这炎凉二川吧……”

萧寻的话像一盆冰水,冷不丁的兜头而下,将那位皇帝陛下浇了个透心凉。

秦成晖没想到萧寻会用这种口气同自己说话,脸色一板便要动怒“萧寻,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过是两条地下河,只要带朕过去你就自由了,难道你忘了先祖的承诺、想要功亏一篑让先祖死不瞑目吗?!”

“不过是两条地下河?”萧寻挑了挑眉,眼中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与凝重“陛下似乎已经忘了当年家师的劝告了……”

“劝告?什么劝告?!”

不待那位崇政帝的话音落地,只见握着剑的男人随手一挑,便有一块碎石从地上飞起,旋转着落入了左边的那片水域。

这不知从哪儿漫出的地下河水清澈无比,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众人甚至能够清楚看到河道底部雕刻的一朵朵石莲。

然而就是这样的河水,却是瞬间将坠入其中的碎石腐蚀一空,留下一串惊悚骇人的浮沫,顺着水波泻入地缝,再也了无了踪迹。

“这!!这是什么河?!”

搀着崇政帝的两个小太监从未见过这样的逆天之物,各自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那河水溅上、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可似乎就是这不着痕迹的一退,深深的刺激到了那位疯癫痴狂的皇帝陛下,只见秦成晖猛地扭过头,满眼血色的盯着那两人,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什么河?!管它什么河,就是刀山火海你们也得给朕过!”

眼见就要找到神武帝的棺椁,竟被这劳什字炎川凉川挡住了路,年过半百的老皇帝自是不肯罢休,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着身后一人就往河道上推。

小太监一时不察,被他拽到了炎川的边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巨力,带着他一头栽进了奔腾而下的河水中。

“啊————”

河水滔滔,碰见外来的异物,竟是忽地向上卷起,化成一片火红的岩浆,直接将那小太监包裹着往河底一带,消失了踪迹。

还未等河边的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跟着崇政帝从武英殿一路走来的小太监便化作了一串血红的浮沫,被后至的河水推着,涌入了黑暗的地缝中……

“骗人!!什么炎川凉川!!都是骗人的!!”

崇政帝不信邪,又拖着另外一个小太监往那凉川中一推。一阵凄厉的叫声过后,落入凉川的小太监也是化作了浮沫,被无情的冲入了地底。

“生不可渡……”

秦成晖听着河水撞击地缝发出的巨响,不能接受的往后踉跄了一大步,直接跌坐在潮湿的地上,面若死灰的喃喃自语道。

本就浑浊不堪的眼中瞬间染上一层死气,像是游荡人间的厉鬼,再无半分活人的气息。

“咳咳…哈哈哈……他、他当年说的竟是——‘生不可渡’啊……”



第六百六十五章 素玉之约(一)

坐在地上的秦成晖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那血色暗沉,瞬间在潮湿沉闷的空气中弥散开,带来一种腥臭的味道。

而刚才看见他生生将人推入炎凉二川,这位皇帝陛下身后的十数青莲卫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似乎都心有畏惧,害怕自己成了下一个祭河的生魂。

“生不可渡……难为陛下还记得家师当年送您的这句箴言呢。”

萧寻看着那朝地缝倾泻的炎凉二川,忽地心生感慨。

青莲卫众人不知他在感慨什么,而似乎这些年来,也从未有人了解过这位来历不明的萧大人。

只见灰衣蒙面的男人忽地扔了手中的剑,大步走到络陵长公主的墨棺前,伸手抚了抚那如玉似木的棺木,再看向又哭又笑、俨然到了崩溃边缘的皇帝陛下。

“那陛下可知家师当年送您这句话的用意为何?”

萧统领的师父?!

青莲卫众人从未听萧寻提过他的身份来历,猛地听见这两个字皆是一愣,露出既惊诧又好奇的神色。

就连疯癫痴狂的秦成晖也是渐渐止了哭啼,撩了一把垂下的碎发,转过头直勾勾的瞪着他。

崇政帝盯着萧寻看了许久,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又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而萧寻也无惧无怖,任由那人阴冷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晌之后,秦成晖终于想起了什么,咬着牙,缓缓吐出两个字“关……河?”

“正是家师——关河。”

听秦成晖说出了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萧寻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一时让人五味杂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关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在场的青莲卫几乎没有一人听说过。

可若让云夜、云雪,或是上官明修中的任何一人听见,莫不得惊的直接掀翻了这座神武地陵。

关河,离宗的第八任宗主关河。如今无念山的碧空院中依然挂着他的画像,执剑凝目、一身凛然。

然而谁能想得到,那样身份显赫的一个人,竟然是这位青莲卫统领萧寻萧大人的师父?!!

这般说来,那萧寻岂不是离宗明字辈的弟子、连云夜见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师叔”了?

“关河……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萧寻提了多年前的往事,将崇政帝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络陵长公主香消玉殒的那一年。

只见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目光呆滞的盯着水雾弥漫的虚空,也不知聚焦在何处。

“当年南秦远嫁长公主时朕未能掌权,阿姐放心不下,便将先祖的那块素玉留了下来,当作给朕的一条退路。”

秦成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奈何挣扎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也无人胆敢上来搀扶,他便索性放弃,坐在潮湿阴冷的地砖上,幽幽叹了口气道

“可朕将一直那素玉当作阿姐留给朕的最后一丝念想,无论当年被太后逼得多紧,甚至险些被拉下那个傀儡般的皇位,都舍不得送去离宗,换一个摆脱被人控制的机会。”

说起往事,纵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也是一脸唏嘘,险些落下泪来。可不知又想起什么,秦成晖却是抬袖抹了抹眼,露出一脸咬牙切齿的恨。

“可后来,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阿姐病在北齐,无论朕如何哀求她、恳求她,她都无动于衷,死活不肯将外嫁的长公主接回南秦,直到那年冬天……”

或许提到玉太后,心中怨气太甚,秦成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从地上爬起身,踉踉跄跄的朝那凉川走了两步。

一直走到凉川的河岸边,感受但那刺骨的寒冷,秦成晖才停了脚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悲伤而又无助的冬天。

“阿姐病殁北齐的消息传回来,朕的天便蹋了。什么君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什么权利,朕从始至终要的只是阿姐一人啊!!为了阿姐我可以当个傀儡皇帝,为了阿姐我可以封后生子、权衡外戚,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我最后一丝念想都要夺去?!”

“玉蓉!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贪生怕死、委屈求和,偏用南秦的长公主去换两国联姻,阿姐怎会远嫁北齐?!如果不是她顾及颜面、优柔寡断,死活不肯将阿姐接回南秦,阿姐怎会病死她乡,险些做个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

似乎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宫闱隐秘,那十数青莲卫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只能摒气垂目,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玉蓉,说的自然是络陵长公主的生母玉太后。

当年崇政帝本是庶出的皇子,在那场夺嫡之争中得了没有儿子的皇后青睐,这才顺利上位,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可谁曾想,玉太后、络陵长公主、崇政帝,三人之间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恩怨纠葛!

“咳…咳咳咳!!”说到激动处,秦成晖又是忍不住捂着胸口猛咳了起来。

只是两个小太监都被他推到了河水中,眼下根本无人胆敢靠近他,真真切切的应了那句“孤家寡人”。

秦成晖腿脚发软,根本站不了太久,说了几句便又扶着地砖在凉川边上坐下,看那奔腾的河水冲入地缝,溅起似冰似火的水意。

“朕记得那年的无念山,也是好大好大的雪啊……”坐在地上的崇政帝抬起头,看向一片黑暗的虚无,似乎透过那虚无看见了当年走投无路的自己。

“你师父说他等秦氏后人等了一辈子,却不曾想朕拿着素玉找上离宗只是为了救活一个女人。”秦成晖苦笑着摇了摇头,浑浊无光的眼底却透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戾“当年若不是朕以南秦江山社稷做胁,怕是关河那老头子连你也不肯给朕吧……”

“萧寻,十多年了,朕利用素玉之约将你拴在身边,又利用你天南海北的寻找重生之术,你怕是恨极了朕吧……”

“恨?”谁知灰衣蒙面的男人却是忽然咧了嘴角,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太高看自己了吧,从未在意过,又哪来的恨?倒是托了陛下的福,萧寻当年与师弟打的赌,可是快要赢了呢!”



第六百六十六章 素玉之约(二)

难得见到萧寻的情绪如此外露过,秦成晖浑浊的瞳孔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缩“那个人?谁?!”

“怎么我的好师兄,你莫不是以为离宗换了任宗主,就能让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吧!”

可萧寻却并不在意那位皇帝陛下的脸色,只是缓缓转过身,对着石阶后的暗处自顾自的说道。似乎笃定已经有人跟着他进了神武陵,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躲在暗处,窥探着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便有一人从阴暗处不急不缓的走出。

那人素衣宽袍面容消瘦,头发已然呈现灰白之色,竟是三年前无缘无故死在无念山的离宗宗主——明炽!

“师弟,十多年不见,我以为你早就忘了那些过往呢。不曾想,你竟是一直都记着。”

来人脚步虚浮,分明一副没有内力的模样,却能瞒过众多高手,一路跟到了这地陵之下,让青莲卫的十多人皆是面色凝重,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

萧寻背手而立,直勾勾的盯着来人的方向,在看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眼中忽地腾起一阵灼热,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漠无情。

“记着……当然得记着!”

只见萧寻一把扯掉蒙面的布巾,一张脸上满是戏谑与嘲讽,却仿佛又回到了无念山上的那些日子,真正有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

“师父当年给了你我二人机会,是我运气不好抽中了有字的那张,对此我毫无怨言。但纵是背负了所谓的‘素玉之约’、被迫离开师门永远不得返回无念山,我还是将师兄视为此生最大的对手。”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是同门师兄弟间永无止尽的比试与较量。

然而所谓的“较量”,从年少的求知求胜演变到最后,已然成了一种至死不休的执念。

“明阎,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无意与你争夺什么。”

久违的名字从明炽口中缓缓道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却让萧寻为之一震,浑身上下闪过不知名的颤栗。

明阎——十多年了,连自己都险些忘了这个被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也不知如今的无念山中,还有谁能记得当初那个叫做“明阎”的执武阁阁主呢?!

萧寻沉默了半晌,忽的发出自嘲般的冷笑

“那些东西我又何曾在意过?从一开始,无论是执武阁阁主之位,还是离宗宗主之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我二人斗了一辈子,难道你就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明炽闻言微微一愣,笑容中染上了一丝苦涩。他同明阎相识了近四十年,恐怕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又怎会不知眼前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

年少时追求武功剑法,长大后追求信义责任,而今高处不胜寒,所想所求的,不过是个执念罢了。

“怎会不知,明阎师弟你要的——是打败我!”

他们二人,一人被迫离开无念山,一人被迫成为离宗的宗主,可说到底,却是这百十年间最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从一开始的武艺剑法,到后来的谋略心计,无论是明炽还是萧寻,谁不想彻底的打败对方、成为最后的赢家?

只是三十多年一直不分胜负,便叫两人求“胜”心切,越发不择手段起来。

“师弟师兄?等等,你是离宗的人??”

崇政帝秦成晖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是谁,却从萧寻的称呼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只见他眯了眯眼,打断了二人的叙旧,似乎很惊诧竟是能在这神武秘陵中遇见无念山的人。

明炽听见秦成晖的声音,目光淡淡一扫。

不过也就仅是一扫,便又慢慢收了回来,继续落在萧寻的身上。

“放肆!!好你个……”

秦成晖生母位份低下,在未得到玉太后扶持前受尽了冷眼。后来一朝登天,无论这皇帝是否做的名副其实,却再也不曾被人如此漠视过。

见明炽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刚脸色一沉准备开口呵斥,便被萧寻截了话。

“果然,这世上最了解我的,非明炽师兄莫属。”

萧寻脸上浮起一种笑,似欣慰又似惆怅,却又忽地一敛嘴角,道出从未有人知道过的那些隐秘。

“当年师父说素玉一玉双生,刻着‘雍’字的是明玉,刻着‘景’字的是暗玉,本是秦家兄弟一人一块,后来不知为何悉数流落到了秦家人的手中。

十五年前素玉现世,虽然只是暗玉,但毕竟是先祖遗训的一部分,师父他老人家便遣了我离开无念山,去履行那三百年前的誓约。”

说着萧寻的视线落到了身形佝偻的男人身上,冷漠的没有丝毫温度,仿佛这十五年的朝夕相处只是弹指一瞬,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这‘素玉之约’需要有人去赴,既是我抽中了下签,也怨不得师父他老人家。况且当时还有一块明玉尚未出现,留给师兄的任务也见不得会比我好到哪去。”

萧寻此话不假,当初连明炽也没有想到,历任宗主看的比生命还重的“素玉”竟然会有两块!!

“秦成晖为了一个络陵长公主,用暗玉换了我去寻找传说中的‘重生’之法,而这十多年来我就一直在想,若是再有秦氏后人执着‘明玉’寻上无念山,会对师兄提出怎样的要求,师兄你内力尽废,到时候又该如何去完成那人的所想所求呢?”

“素玉之约延续了整整三百年,直到十五年前才有暗玉现世。莫说是师父他老人家,就是我,恐怕都不知道这辈子能否等到明玉呢…”明炽垂了垂眼,话语中多有唏嘘感叹。

所谓命运,自然有它既定的轨迹,如果所有人都看得透过去、看得见未来,那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悲欢离合、恩怨纠缠?

“可师兄毕竟还是等到了,不是吗?”

萧寻眼中闪过一抹光,忽的抬起头,看向那石阶的上方,仿佛透过湿润阴冷的空气在看着什么人。

可当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时,又只能看见一片空旷的虚无,阴森黑暗的像是通往地底黄泉的路。

“靖阳王秦君璃,便是那执着‘明玉’的素玉之主吧。父子二人各执一块素玉、各有所求,师兄,你说我们这次是否能够分出个高下了呢?”



第六百六十七章 无胜无负

“分出个高下?”谁知明炽闻言确却是缓缓勾了嘴角“明阎,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赢我,可是你抬头看看,看看这凉川与炎川。”

明炽站在光影交界之处,说着抬手在那水雾弥漫处一指,眼中浮现若有若无的浅笑“就算神武帝的棺椁中藏了传说中的‘重生之术’,你觉得秦成晖他能够渡过这炎凉二川,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吗?!”

渡不过地下河就靠近不了秦若阳的棺椁,打不开那棺椁就得不到传说中的“神隐之力”,没有“神隐之力”,谈何复活络陵长公主、实现素玉之主的心中所愿?!

“渡过这炎凉二川?”感觉秦成晖阴鸷的视线扫了过来,萧寻一声冷笑,整个人忽然又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炎凉二川生不可渡,秦成晖他不过一介凡人,又怎能渡的过去?”

明炽皱了皱眉,不知萧寻他是何意。

执意要用素玉之约一分高下的是他,如今说这炎凉二川“生不可渡”的也是他,莫不是这些年呆在青莲卫,也变的同那崇政帝一般疯癫痴狂了吧!

比起明炽的不解,秦成晖的情绪来的更是猛烈,只见他眼中忽的腾起一片血雾,叫嚣着便要朝萧寻扑来。

“渡不过?渡不过??萧寻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这劳什子地下河渡不过,却故意诳朕来的是不是?”

秦成晖多年服用丹药,身体早就被掏空,完全靠意念支撑才能不远千里的出现在这昆仑秘境。

上天留给他的时日已然不多,加上当年延台大师配置的秘药早已用完,如果不能打开神武帝的棺椁、找到传说中的神隐之力,眼下恐怕连络陵长公主的尸身都难以保存,又谈何复活重生呢?!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裸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自欺欺人的美梦一朝破碎,带来让人绝望的痛苦与愤怒。

“你就是恨朕,恨朕夺走了你的自由,恨朕这些年将你拴在身边哪儿都不能去,所以你才要报复朕是不是?!你带着朕来这阳灵山,将那神武帝的棺椁放在朕的眼前,让朕看得见却得不到,就是想要报复是不是?!!”

秦成晖步履蹒跚,先前靠人搀扶才能行走,如今两个小太监都被推下炎凉二川,他只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勉强站稳身体。

纵然怒火攻心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可毕竟身体虚弱,人还没冲到萧寻面前便脚下一绊,“砰”的一声直接磕在络陵长公主的玉棺上,昏了过去。

见那位皇帝陛下一撞之下浑身抽搐,俨然失了大半条命,跟着萧寻进入这地陵的青莲卫面面相觑,着实不知是该留的好,还是该走的好。

开始有人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企图借着光线的遮掩离开这地陵,而萧寻见状也不去拦,任由那些青莲卫接二连三的消失。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炎凉二川边上便只剩明炽和昏过去的秦成晖,萧寻这才转过头,对着脸色莫名的师兄挑眉一笑。

“师兄是否也觉得可笑?明知道这炎凉二川生不可渡,我还非要带秦成晖闯这地陵,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美梦破灭,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明炽皱了皱眉,愈发显得那张脸沧桑颓废,再无半点当初松月台上的飒爽自在。

瞥见萧寻眼角的笑,这位曾经的离宗宗主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不,一开始你就不是要带崇政帝来这地方,明阎你要带的人其实是为兄呢。”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能够懂的我的心思的,始终只有师兄一人啊!!”

萧寻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地陵的石壁上来回震荡,落在明炽的耳中,没有愉悦高兴,却是多了几分孤单寂寞的味道。

“不错,我确实是想带师兄来这地陵,看一看这炎凉二川,那师兄可知为何?”

明炽表情一凝,心中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就见萧寻嘴角的笑意愈发放大。

“因为我想让你亲眼看看,看看你的那位‘素玉之主’会是怎样悲伤与绝望呢……

秦家人,注定得不到他们的一生所爱,而师兄你与我,也注定这辈子永远分不出谁胜谁败!!”

“你!!”

明炽一瞬间明白了萧寻的目的,气的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他猜到这个家伙的目的不简单,没想到他背后竟然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阳灵山的神武帝陵关系到神女一族,甚至很有可能是打开姒族族地的关键。

萧寻知道秦君璃与小夜的关系不一般,又知道姒族上下绝不会让神女的血脉流落在外,这才绕了一大圈将所有人都牵扯到了一起。

青莲卫神秘莫测、手段通天,如果萧寻想,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将秦成晖带到这昆仑山中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可武英殿的消息偏偏传了出来,偏偏传到了他和上官明修的耳中。

萧寻知道自己没有死,知道自己为了小夜不会让神武地陵中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必然会通知秦君璃,让他进入神武陵阻止秦成晖。

而同时萧寻也知道上官明修与安平的关系,知道那个男人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姒族的族人被江湖人追杀。

一旦上官明修知晓安平暴露,势必要带着他的那些族人尽快赶到阳灵山,想方设法的让这些流落在外的族人回到传说中的族地。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北溟阴山的入口,应该就在这炎凉二川之后吧……

一边是族人,一边是爱人,一边血脉相连,一边至死不渝。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进退两难的小夜到底又该如何选择呢?!

明阎啊明阎,恐怕这才是你真正想让我看到的吧——

生离死别、永不相见,素玉之主永远得不到他的一生挚爱,而我也终究无法完成先祖的遗愿。

你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胜”,因为你知道,遇见一个疯狂的秦成晖,便注定了失败。

现在你要的,不过是将所有人拖下水、让我也体会赢不了的滋味罢了……

都说崇政帝执念过深、已然遁魔,而你,又何尝不是呢?

“好了,秦君璃和你的那位好徒弟也该来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该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明炽不知道萧寻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对方抬手在那墨色的玉棺上一拍,装着络陵长公主尸首的玉棺便凌空飞起,兀自在空中旋转了起来。

接着萧寻用力一推,那载着崇政帝一生情感的女人便飞向炎川,落入一片如火的灼热之中。

火光带着水气向上卷起,墨色的玉棺瞬间坍塌消失,变成了一片七彩的泡沫,随着川流不息的地下河水汹涌而下,一个呼吸便遁入了地缝之中,去了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第六百六十八章 止步不前

萧寻带着一半青莲卫离开,剩下的自然不是秦君璃和雷鸣的对手。

略微一做周旋,玄麟卫便毫发无伤的拿下暗道口的那些人,追着萧寻与崇政帝的踪迹,下了百级石阶,到了炎凉二川的边上。

看着石碑上斑驳的“炎凉”二字,云雪不由自主的皱了眉,脸上浮现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可云霜似乎并未感觉到这炎凉二川的不同,自顾自的走到两川交界处,探头朝那地缝看了看。

奈何地缝中除了一片幽森漆黑,竟是看不见一石一物,让云霜撇着嘴不屑道“不过就是两条地下河,偏取了这么个名字,说不定跟先前的机关一样,只是摆着唬人的呢!”

小姑娘说着在河边蹲下身,作势要去碰那清澈沁凉的河水,却惹的少年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将她一把拽住,喝道“别乱碰!!”

云霜被云雪拽的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惹的众人纷纷扭头,不明所以的看着离宗的这两人。

见同伴不再往河边凑,少年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幽幽解释道

“炎川与凉川原是昆仑山脉中的两条地上河,早年在古书经注中偶有记载。可三百年前,这两条地上河却突然干涸改道,彻底的消失了踪迹。”

“就算源自昆仑山脉也不过是两条河,总不会吃人吧,怎的连碰都碰不得?”

云霜并不知这“炎凉”二川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见自家师弟眼中一派凝重、不似玩笑,心中也涌起一种好奇和敬畏。

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古籍中记载的异象,只得寻了两块碎石,让云霜分别投入两条地下河中。

“扑通”两声轻响,众人甚至来不及细看,便见云霜扔出去的两块石头直接在水面上粉碎消失,被水波一卷,变成一片浮沫,顺着那澎湃汹涌河流泄入了三尺宽的地缝之中。

“这?!”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派不可置信的震惊。

唯有那位靖阳王殿下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地缝,又将视线定在了岸边的斑驳石碑上。

“这是什么河??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不就等于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了吗?!”

雷鸣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地下河,也寻了东西在炎川凉川中试了试。

然而不管他投下去的是什么,皆是一接触到河水便被化成了泡沫。

“从这个位置已经能够看到神武帝的石棺了,既然当年的工匠能将棺椁运送到对岸,说明此处定然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关。如果我们想办法找到机关所在,或许能够有办法过这炎凉二川。”云雪一边说着一边四下探了探。

虽然他不知道神武帝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石棺前引入这两条地下河,但直觉这地下河是可以渡过去的,所以少年并未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在周围细细探查了一番。

只是所有人来来回回的找了好几遍,就连那上百级的石阶也没有放过,却依旧没什么发现。

眼见无计可施,一行人就要止步在这诡异的地下河前,雷鸣不死心的凑近云霜压低了声音嘀问道

“喂,你们陆家就没其他什么口诀之类的留下来?”

“其他什么?”云霜眉头一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无知无解的迷雾,有种力不从心的错觉。

见云霜垂下头认真的想了想,又兀自将先前的那些念叨了一遍,却始终吐不出半点有用的讯息,雷鸣有些着急,搓着手催促道

“我的姑奶奶,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雷鸣在云霜眼前绕了好几圈,直绕得云霜一阵头晕,心中愈发烦躁。

“没有没有没有!!不要问我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见云霜猛地抱头蹲在地上,突然发出一种小动物受伤时的呜咽之声,让一旁的靖阳王秦君璃也转过脸,不悦的瞪了惹事生非的雷鸣一眼。

自己不过就多问了一句,这丫头便歇斯底里发起疯来,雷鸣也是莫名其妙的脸色一僵,悻悻的躲了开,不敢再招惹离宗的这位姑奶奶。

还是云雪走上前弯下腰,在自家师姐的肩膀上拍了拍,才让云霜的情绪稍稍平定了一些。

“好了师姐,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就是宗主在这里,也不会强迫你非想起什么来的。”只听少年在她身边安慰到。

云雪知道能让云霜不得不封存记忆借以躲避的,一定是段噩梦般的经历。

而在想起陆家那些事情的同时,势必也会连带着想起一些不堪的、令人害怕的过往。

雷鸣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却不知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会给云霜带来何等的痛苦与打击。

“我……师弟,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

云霜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抽泣了两下,忽地抬起头,对着少年自怨自艾道。

“我…我知道宗主大人让我跟你来这阳灵山的用意,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定是希望我能替靖阳王殿下解开这神武陵的秘密,可我…我……真的太没用了!!”

云雪身边的少年闻言目光一暗,漆黑的瞳眸中闪过不合年纪的深沉。

只见他撩了衣摆在自家师姐的身边坐下,看着雷鸣跑上跑下,指挥着玄麟卫又将那些石阶地砖一一的检查了一遍。

“师姐,她虽然贵为一宗之主,却从未强迫我们做过任何不愿做的事情。”

少年的目光落在炎凉二川之后的水气迷雾上,变的深邃而又缥缈。

“或许我们各有各的价值,也或许她需要我们去帮她做些什么,做些她做不到的、做不了的事,但我想她一定不愿意将她的快乐建立在你我的痛苦之上。

你知道吗,正是有了她,我才不至于被逐出无念山当个被人欺凌的外宗弟子,正是有了她,我才能看清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的地步。”

“云…云雪?”云霜没想到少年会对她说这般话,抬起头,眼中腾起一片晶莹。

“所以啊,师姐,不要怀疑自己,亦不要怀疑她。她可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亲人呢……”



第六百六十九章 九星石棺

没有人知道离宗那二人坐在地上说了些什么,只是当玄麟卫再次从石阶上下来时小姑娘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

雷鸣刻意瞟了云霜一眼,这才悻悻的走到秦君璃身前,摇了摇头“殿下,还是没有发现。”

玄麟卫的一无所获早就在秦君璃的意料之中,其实秦君璃同云雪的想法一样,认为神武帝当年既然能将石棺运送到炎凉二川的另外一边,自然是留了后手。

只是如今这渡“河”的通道设置在哪里,又该如何开启,根本无人得知。

见云雪站起身,幽幽走到自己身旁,也蹙着眉将目光投向水雾弥漫的远处,站在河边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怎么想?”

“有问题,纵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我还是觉得这所谓的‘炎凉二川’有问题。”少年面色凝重,目光且深且沉。

“哦?”秦君璃挑了挑眉,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怎么说?”

“这地方很不对劲,抛开这地下河水不说,光是刚才一路走下的石阶就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云雪的敏锐让秦君璃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背在身后的手指一动,却不动声色的听他继续往下说“什么感觉?”

“殿下不觉得这空间太……对称了吗?”

“对称?!”玄麟卫众人闻言凑了上来,皆是面有不解。

少年点了点头“正是,不信你们可以站在高处往下看一看,这台阶、这石刻,乃至我们面前的这两条河,完全呈现一种对称的模式,就像……”

“镜像!就像镜像?!!”

云霜未等少年话音落地就迫不及待的奔上台阶,看着一左一右完全对称的景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惊呼道。

石阶的雕花刻纹、地台的高低走向、地下河的交汇奔腾,乃至朦胧水雾中的神武帝石棺,可不是个左右对称的镜像吗?!

若说那些台阶石刻是地陵的设计者刻意为之也说的过去,但谁又能左右山川河流的走向,让两条地下河的波浪水势呈现镜像般的对称呢?!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心底浮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与颤栗。

山川河流乃是自然之力,根本不受人意念的控制。如果神武帝真的能够超越自然,那和世人顶礼膜拜的“神”又有什么区别。

被潮生花掩盖的昆仑神山,只有秦氏后人能够进入的地陵,能够控制自然之力的一代帝王,难道神武帝秦若阳真是天神转世,于百年前下凡拯救天下苍生的?!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潮生花能够制造幻境让人发现不了阳灵山的所在,为什么不能有‘海生花’‘河生花’之类的混淆视听让人以为这炎凉二川渡不过去?”

秦君璃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淡淡扫过,缓缓勾起一丝浅笑。

明明是在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多了一种让人揣摩不透的讥笑与讽刺,不知是嘲笑这地陵主人的自欺欺人,还是嘲笑世人的盲目愚昧。

“幻境?难道我们眼前的这炎凉二川只是幻境、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神力?!”

雷鸣无奈的挠了挠头,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正视“眼见为实”这句古话了,如此以假乱真的幻境,谁又能分得清什么是“实”什么是“虚”呢。

“现在还不好说,要等真正解开机关才知道我们眼前的这两条‘地下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雪不敢轻易定论,一个阳灵山本就神乎其神了,再加上一个牵扯到姒族的神武地陵,谁都不知道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知道眼前的是阵法幻境,那接下来的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破阵。只是先前在阳灵山外用了秦氏后人的精血,眼下莫不是要故技重施、让那位殿下再来一刀?

见雷鸣的目光朝秦君璃的手腕扫去,云雪没好气的一笑“同样的手法神武帝可不会用两次,接下来自然是要找阵眼呀。”

“阵眼啊……”雷鸣的脸像菊花般紧紧皱成一团,“可我们本就在幻境之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实物哪些又是幻境,该如何找那阵眼?”

雷鸣与玄麟卫们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秦君璃和云雪却眸光一闪,不约而同的将视线定在了刻着“炎凉”二字的石碑上。

“这空间以石碑为中心呈现镜像般的对称,可你们就没发现这个‘凉’字,是唯一不对称的破绽吗?”

说着秦君璃一挥手,雷鸣腰上的佩剑便“唰”的一声从剑鞘中飞出,落在他的手中。

接着一道银光闪过,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在这“炎凉”二川之前屹立了百年的石碑便应声而裂,被秦君璃手中的钢剑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石碑受到重击碎裂在地,炎凉二川的幻境不攻自破。水雾退散、两川断涸,待一切幻境消散,神武帝的九星石棺便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炎凉二川,生不可渡。

幻境消退后,众人眼前哪有什么奔腾交汇的地下河,哪有什么深不见底的幽森地缝,只剩孤零零的一方石棺。

石棺庄严而又朴素,除了雕刻在四周的祥瑞龙兽,并无其他装饰。就连功勋贵族的镶金嵌银都没有,根本叫人看不出这是一代帝王的棺椁。

“这幻境就这么破了?”

雷鸣看着近在咫尺的神武帝石棺,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一点都不真实。

可他偏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小心翼翼的同那位执书阁阁主云雪求证。



第六百七十章 抉择(一)

“幻境是破了,但那神武帝的石棺,恐怕我们还是靠近不了的。”

少年并没有往前走,却直觉那石棺周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近。

他拦住想要上前的玄麟卫,缓缓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淡了几分,才面色凝重的同雷鸣说道。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雷鸣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抬头看了看了自家主子的脸色。

秦君璃虽然不像云雪那般被莫名的力量逼的直往后退,也是面色沉重、不苟言笑,仿佛那石棺下面藏着什么吃人的猛兽,让雷鸣刚刚放下的心又猛的提了上来。

众人止步不前,虚空之中却忽地传来人声。

“都说神武帝一世英明,建立了后人无法企及的辉煌盛世。可世人又何曾知道,他不过也是害的别人家破人亡的凶手罢了!”

低沉的话音从黑暗中来,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刻便萦绕在耳边,叫人不由自主的一抖,浑身上下窜起诡谲的阴瘆之感。

玄麟卫不知道说话那人身在何处,皆是“唰唰”抽出手中的武器,凝神戒备。

虽然阴沉而又冰冷,但对秦君璃与云雪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上官明修,藏在暗处故弄玄虚的正是那位东楼楼主上官明修!

“如果不是秦若阳骗了澹源族女打开避世屏,如果不是他引来了觊觎神力的外人,我神女一族何须逃亡百年、任人宰割与屠杀?!”

声音从背后的石阶上幽幽传出,可秦君璃与云雪两人却不约而同将目光锁在那沉默静立的石棺上。

果不其然,“咔哒”一声脆响,但见神武帝的石棺后缓缓转出一人。

齐地的黑色连帽斗篷,宽大而又厚重,将他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容貌。

但那斗篷上若隐若现的红线图腾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秦君璃,没想到第一个找到这里的竟然是你。”

石棺边的男人嘴角一勾,对着虚空缓缓伸出手。那只手中分明空无一物,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男人向上一托,光球便腾空而起,缓缓的向众人头顶上方移动。

在到达三丈高的虚空之后光球瞬间爆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银光,不聚也不落,就这样悬浮在空中,照亮了诺大了地陵。

有了足够的光源,这地陵的一切才彻底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幽森不可视物的地底深坑,悬浮在地坑之上的九星石棺,这哪里是一代帝王的魂归之地,分明是三界不存的异世之域!

其实石棺之下并非空无一物,只是那些隐藏在地坑中的影影憧憧此起彼伏,让人根本看不清它们到底是些什么。

云雪一看见这地坑便瞳孔一缩,不由自主的往后一个踉跄“是…这是……”

“是什么?”云霜不知道那地坑中有什么,竟能让自家师弟畏惧到这般地步,也是浑身一凛,满眼不解。

然而少年只是模糊不清的吐了一个词便又紧紧的闭上嘴,再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让雷鸣与云霜皆是云里雾里,不知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可就算你找到阳灵山,找到这神武地陵又如何,不过和那秦若阳一样,是个到死都入不了北溟阴山的外人罢了!!”

在银光天镜照射出的光亮中,上官明修也同那石棺一样,悬浮在半空中,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石棺隔绝在地坑之外,无论如何都坠不下去。

他的话让秦君璃眸色一沉,浑身上下散发出掩饰不住的怒气“上官明修,你到底想要如何?!”

“想要如何?秦君璃,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悬在地坑之上的男人一声嗤笑,让诺大的空间又阴冷了几分。

“云夜是我姒女一族的族女,注定要回到北冥阴山延续神女的血脉,可她现在却为了一个你,企图至我姒族万人的生死于不顾。秦君璃,你竟然还问我想要做什么?!”

“她是姒族的族女,可也不是你们随意摆弄的玩偶,难道她这辈子就要按照你们的意愿而活、做个没有情感的木头人吗?!”

秦君璃按耐住心中的怒气,眼神冰冷的斥道。

什么神女一族、什么血脉天成,如果神女的后人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是近乎“神”的存在,为什么其他八族早就荡然无存,徒留姒族这一脉存活于世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世界有它命定的轨迹,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天理、永世不灭的存在——不过都是人的私心与罢了!

“秦君璃,你是外族人,根本不明白族女对我族的意义。没了小夜你还会有其他女人,可没了族女,我神女一族便会崩塌覆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这些姒族人……”

上官明修说着用手中的权杖一挥,众人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但见那石棺下的透明屏障上忽的荡起一片水纹。

水纹四散而开,竟是映照出一派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的地狱之景来——

金铁相交的铮鸣,撕心裂肺的嚎叫,走投无路的悲戚,无处容身的绝望。

那片荒山冻土秦君璃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长满潮生花的“阳灵山”,只是此刻的阳灵山早就没了往日的平静孤寂。

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被一群灰衣侍卫护送着往前奔跑逃命,然而紧随其后的杀手却让他们根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变成冰冷的、没有意识的尸体。

呼喊、哀嚎、痛哭,就连终年不化的灰褐冻土也被热血沁的一片嫣红,再也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看到没有?安平毁了,这些姒族人便再无容身之地了。只不过一个‘神隐之力’的谣传便能叫世人如此疯狂,一直追到这阳灵山中还死死咬住不放。”

上官明修垂了垂眼,没有人知道他眼底的情绪是什么,是悲伤,是痛苦,还是对权利的渴望与势在必得。

“如果没有小夜,如果没有赖以生存的族地,这些无处可去的姒族人势必要被屠杀殆尽,成为再也回不了家的亡魂。

秦君璃,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想保护的族人,就这样流尽最后一滴血、一滴泪,成为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吗?!!”



第六百七十一章 抉择(二)

男人的声音在诺大的空间中回荡,映着那手起刀落、鲜血淋漓的地狱之景,让人从脚底窜起一阵细密的恐惧与颤栗。

云雪抿着唇不说话,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选择。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一边是用情至深的爱人。

若是云夜宗主选择了姒族,选择带领这些姒族族人回到百年之前的神秘族地,势必要和靖阳王生离死别、永世不得相见。

若是她遵循了自己的内心所愿,选择为了秦君璃而留在外世,那没有族女的姒族又该如何生存、如何继续他们与世隔绝的繁衍生息呢?!

倏——

少年听见一声锐响猛地抬起头,只见那位殿下阴着脸,抬手对着头顶就是一箭。

精钢制成的短箭以极快的速度撞上三丈高的银光天镜,直将那晶莹闪烁的照明镜撞的“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稀里哗啦的坠下锋利尖锐的玻璃渣。

银光天镜被秦君璃一箭毁了大半,地面上的屠戮之景便淡却了几分,又显现出石棺下方的影影憧憧。

“上官明修,安平毕竟是在我南秦境内,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当真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秦君璃一声冷笑,意有所指的话让上官明修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就听那位殿下继续道“这么多年,无念山上下守的固若金汤、针缝难觅,想来也有你的一分功劳。怎的深不可测的执玉阁阁主一离开离宗到了嘉云东楼,就这般大意糊涂、让人轻而易举窥探到了姒族的秘密呢。”

上官明修眯了眯眼,不承认也不反对,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容颜俊逸、气势非凡的男人。

因为他知道此刻就算自己极力否认,这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也定然摸清了安平的情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不离十。

秦君璃——靖阳王秦君璃,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你都是这样从容而自信、谋定后动。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破你的冷静,让你恐慌焦虑、感到无所适从吗?!

秦君璃不知道上官明修这般沉默着不说话是在心里谋算着什么,可有些事、有些感情是无论怎样谋划怎样算计都得不到半分的。

譬如他明知上官姜氏别有用心,却放任那个女人向萧寻透露安平的存在;譬如他将众人引向这昆仑神山,又利用江湖人的利欲熏心将那些蒙在鼓里的姒族人逼上无可转圜的绝路。

眼下被众多江湖高手围攻,就算嘉云东楼的那些死士们个个以一敌百,也根本不可能护着姒族族人逃出生天,再寻找另外一个像安平那样的立足之地。

想要保全最后一支女族,想要让姒族的血脉延续下去,唯一的方法便是打开藏在阳灵神山中的北溟族地,用避世屏将不择手段的世人阻隔在外。

而想要打开北溟族地、开启族女墓中的避世屏,没有姒族的族女云夜,又如何做得到呢?!

上官明修是在赌,用姒族全族上下的性命在赌。赌云夜放不下她的责任,放不下那斩不断的血脉起源,赌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在杀手的刀下,就为了成全那虚无缥缈的情与爱。

“上官明修,你跟了她这么多年,明知她放不下姒女一族,却偏用这种方式逼她做出抉择,难道就不怕她恨你一辈子吗?”

秦君璃的眼冷的可以萃出冰来,他知道这是上官明修的阴谋,他知道自己能够阻止这个男人用各种手段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走,可他却左右不了小夜的心。

他不知道云夜会不会为了这些阳灵山中的姒族人放弃自己,他也不知道云夜是否真的会打开避世屏,回到柳东川说的那个外人无法进入的“万世之源”。

秦君璃从未像现在这般,祈求那个叫做云夜的女人不要出现,不要出现在这神武地陵中,不要做出选择,不要毁掉自己一生的希望。

“恨?”

上官明修听见秦君璃的诘问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抖着肩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悲伤,又似绝望。

“如果不能爱,恨又何妨?秦君璃你说,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做的比我更过分呢……”

上官明修一句话便让秦君璃彻底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如果阿夜没有选择他,如果阿夜想要就这样离开他,他会做的比这个男人更狠更绝。

“秦君璃,论阴险,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当初在玉西的时候,母亲她利用观真给你下了姒族秘药‘朝暮’,事后你的身上也确实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可依我来看,那毒——你根本就没中吧!!”

上官明修忽然提到了秘药“朝暮”,云雪云霜二人不明所以,皆是扭头看向那位靖阳王殿下。就连雷鸣也是浑身一震,额上淌下豆大的汗滴。

若是上官明修不提,他险些忘了自家主子身上的“朝暮”。那毒无药可解,就连忘忧谷的苏九玄都束手无策,只能想法设法的背着众人用云夜宗主的血来防患于未然。

如今苏九玄没有跟来这阳灵山,就连那位宗主大人也不知所踪,若是这时候上官明修催动“朝暮”,自家殿下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雷鸣握剑的手一紧,直勾勾的盯着那石棺旁的男人,似乎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便会扑上去,让他彻底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

上官明修也注意到了秦君璃身后的雷鸣,只是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秦君璃,你这戏演得可真是好呢。母亲他以为你中了‘朝暮’,自以为多了对付小夜的一种手段,可我知道,想要钳制你秦君璃可没那么容易。母亲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的那些中毒迹象,恐怕根本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假象吧!”

只见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咬了咬牙,一脸阴郁愤恨“小夜说的没错,其实你才是最狡猾的老狐狸。月卿死后你明知她会恨你,却让苏九玄故意透露‘朝暮’的消息。你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姒族秘药’拴住小夜,骗她对你心存愧疚,骗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潜下无念山,骗她用自己的神女之血替你解毒——这样的你和我,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第六百七十二章 最后的秘境(一)

秦君璃并不意外上官明修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当初发现有人刻意通过玉树下药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引起了安平上下的注意,成了那些姒族人想要除之后快的障碍。

之所以将计就计,不过是玄麟卫查不出下毒之人的身份,而他也摸不透对方的目的,生怕打草惊蛇逼的对方不择手段罢了。

后来云夜因为一个柳东川不告而别,两人的关系一度紧张到无可转圜的地步,秦君璃这才不得不剑走偏锋,借着“姒族秘药”之名在云夜心中留下牵绊。

半年之前选择了欺骗和隐瞒,如今被上官明修说成处心积虑也无可厚非,但他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比不上这家伙的不择手段吧!!

“区别?呵。真是枉费本王将你视作平生最大的对手,如今看来,倒是太高看你了呢!”

秦君璃一声冷哼,眼底闪过浓浓的讽刺。

“上官明修,你知道本王和你最大的区别在哪里?”秦君璃脸上的笑比那银光天镜反射的光线还要耀眼,却让地坑之上的男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狰狞的可怕。

“上官明修,你的爱太复杂。你选择阿夜,不过因为她是姒族的族女、能够为你带来所谓的权利与地位。而我爱她,是因为她是云夜、是那个闯入我的生命让我不可失去的女人罢了!!”

“不可失去?小夜对你来说是‘不可失去’,难道对我来说就不是?!秦君璃,你凭什么这般自负,你要的东西难道别人都要拱手相让吗?!!”

“所以你就挟持无念山上下,逼的她不得不避居离心苑,所以你就收买三系长老,逼的她不得不按你的意愿行事,所以你就透露安平的所在,逼的她不得打开北溟阴山在姒族族人和本王之间做一个抉择?!!”

秦君璃脚步一抬,在众人的注视下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踏上了地坑之上的屏障,不断的朝着上官明修逼近。

他说的一件件、一桩桩,无一例外都是上官明修做过的事,都是那个男人打着“爱”的名义一次次背叛、一次次辜负,一次次将云夜往绝路上逼的事。

如果这就是他口中的“不可失去”,天底下还有什么感情是真挚纯粹没有目的与私心的呢?!

“上官明修,这就是你的爱吗……”

秦君璃的话戳中了上官明修心中最深的痛,只见刚才还冷静阴鸷的男人忽的就狂躁暴怒了起来。

站在石棺边上的男人一把掀开罩在自己头上的连帽,露出一张阴森恐怖的脸。

还是以前的容貌,只是那层阴白的皮相上绘了大半青蓝的图腾。

图腾像是一种符咒,又像是一种标记,一直从眉心绘到颈后,在银光天镜的照耀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让地坑边的雷鸣与云雪云霜心中皆是“咯噔”下,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上官明修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权杖,一边歇斯底里的冲着面前的秦君璃嚷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的!!秦君璃,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和我抢?!!”

秦君璃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他不曾被上官明修的异样吓退,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用最是无情的话,一点一点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未婚妻?!上官明修,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多久?!”秦君璃的嘴角勾了一丝笑,像是阳灵山上开的最为潋滟的潮生花,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而什么又是假。

“天血加持的婚约需要男女双方的精血,缔结之后也会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可不是一个伪造的血玉婚簪,再加上姜氏的一面之词就能作数的呢……”

“你!!!”

秦君璃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而下,直接将上官明修冻成了冰雕。

然而那个男人却不罢休,抬了眼,冷冷的看向他

“再说,二十年前的涯漈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到底是谁在泄露了她的踪迹、到底又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想必你要比本王清楚的多吧。

姜姝企图谋杀族女取而代之,上官明修,你说,她伪造的‘婚约’又有几分可信呢?!”

“秦君璃!!”

费尽心机遮掩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自以为是的伪装成了可笑的滑稽。

上官明修不知道秦君璃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二十年前的隐秘,却知道这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刀,最锐利的刀。

一点一点的剜掉了他的心、吞噬掉了他的灵魂,让他彻底沦为了肮脏丑恶的怪物。

愤怒、嫉妒、仇恨,所有的情绪一瞬间从脚底涌起,一直冲向头顶,让向来温润向来沉着的男人满眼赤红。

映衬着姒族法师的青蓝印记,就像一只解除封印的魔兽,张着血盆大口,下一秒便要将人生吞入腹。

“殿下!!”

“主子!!”

上官明修怒极而动,直接用手中的权杖在无形的屏障上一杵。

一击之下,倒映着阳灵山异像的屏障像受到召唤一般,退却了原有的景象,延绵成一片迷障之色,不停的抖动了起来。

秦君璃不知这家伙要做些什么,眯了眯眼,暗自运气稳住身形。

而地坑之外的云雪瞥见上官明修的动作,却是大惊失色,冲着屏障之上的秦君璃吼道“小心,他要强行打开姒族的封印!!”

打开姒族的封印?!

听见云雪的提醒,秦君璃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特殊的屏障无色无形,只是将那石棺和所有人托在地坑之上,根本无法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关键是那屏障之下。

黑影憧憧,血雾弥漫,仿佛有种不知名的力量苏醒了过来,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这隔绝两处的屏障,想要冲破束缚、获得自由。

“这下面是……”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最后的秘境(二)

“秦君璃,你根本没有想到吧……”

见秦君璃一脸惊诧,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两人脚下的东西,上官明修这才敛了一身的阴郁,露出久违的笑。

那笑容浮于皮相,根本不达眼底,似乎在笑世事的无奈与弄人,又在笑世人的多情与烦恼。

“那个建立了南秦盛世、被你们视为一代明君的神武帝,竟是将他的陵墓……建在了北溟阴山的族女墓上呢!!”

族女墓,神女一族的禁地、只有历代族女可以长眠的圣地——谁能想得到,众人眼前的这个地坑,竟是北溟阴山中存在了上万年的姒族族女墓!!

上官明修手中权杖一挥,地坑中不知名的力量便淡化了几分,不再用力撞击透明的屏障,而是像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一般,带着一缕一缕的血雾,朝地心中央的石台渗去。

血雾消散,众人这才看清透明屏障之下的东西——

一层层,一排排,竟是数百个大小不一的棺匣!!

棺匣以二人脚下的石台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四周辐射。或木或石,或长或短,每副棺木都有其特殊的大小规制,却清一色的在面朝石台的方向绘了朵半开的优昙花。

像是一种特殊的仪式,遵循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天理,又像一种无字的历史,记载着历任神女的功过既往。

“这……这是什么?!”

云霜不曾想到这地坑之下安放的竟然是成千上百的棺木,瞳孔一缩,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族女墓,北溟阴山中历任族女的长眠之地,也是姒族最后的圣地。”少年身形未动,目光从那一排一排的棺木上扫过,眼中一派深沉与凝重。

“圣地?”云霜有些不明所以“既是姒族的圣地,为什么会藏在这神武帝的棺椁之下?”

少年瞟了她一眼,眼中尽是令人不解的深意。本不想多说什么,顿了顿,最终还是幽幽的开了口

“师姐,上古女族已经存在了万年,你觉得是他们将族女墓藏在这神武地陵之中呢,还是神武帝秦若阳刻意将自己的陵墓建在了姒族的圣地之上?!”

“刻意将自己的陵墓建在姒族的圣地之上?!秦若阳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霜的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上官明修张开双臂,在那看不见的屏障上一踏。

上官明修不曾用力,却像传说中的飞天一般,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托着,慢慢的脱离地面,飞着踩在了神武帝的石棺上。

银光天镜的残光倾泻而下,洒在那宽大的黑袍、神秘的图腾上,竟是有种莫名的圣洁与虚无。

“秦君璃你看,这可是你的先祖秦若阳。”

上官明修手中的权杖在石棺上点了点,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秦若阳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到死都想进入我姒族的族女墓。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外人,就算骗开了姒族的避世屏又如何,就算将北溟阴山的族人残杀殆尽又如何,生不同裘,死不同棺,到头来也不过只能用这等自欺欺人的方式守在族女墓外,祈求澹源族女的原谅罢了!”

上官明修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惊,云霜这才明白神武帝选择阳灵山作为长眠之地的用意——

生前不能得到所爱,秦若阳竟是想用这种方法在死后同心爱之人“合墓而葬”、“长相厮守”呢!!

情深似海,可昭日月。

然而世间最晦涩最难懂的,偏是这个“情”字。

如果所有的深情都能换来回报,所有的爱恋都能得偿所愿,又何来殇殇万年的悲欢离合、痴怨怒恨?!

其实如今的情形和当年何其相似,只不过正在成为下一个“秦若阳”的并不是靖阳王秦君璃,而是那个叫做上官明修的男人吧……

“注意石棺的下方!镇魂镜,是姒族的镇魂镜!!”

少年在三丈远处惊呼,众人只看见上那地坑之中一亮,便有一缕一缕的光雾从石台上飘荡而出。

那光雾出自石台上的圆形器物,竟是不受屏障的阻碍,袅袅而上,直至将上官明修同秦若阳的石棺笼罩其中。

“快阻止他!!他要召唤浑天阵,冲破北溟阴山的封印!!”

意识到这男人要做些什么,云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往石棺的方向冲,一边大声提醒秦君璃道。

北溟阴山是姒族族地所在,自从被澹源族女封印后沉寂了上百年,只有拥有神女血脉的云夜能够打开。

如今族女云夜下落不明,上官明修竟然企图用一己之力召唤浑天阵。

且不说他能否打破灵力强大的封印,光是这浑天阵的反噬作用就惊的云雪一身冷汗。

其他人可能不知,但这些年一直暗中关注上古女族,云雪最是清楚明白,一旦被浑天阵反噬,上官明修、秦君璃、云霜、雷鸣,这浑天阵内的所有人,连带闯入阳灵山的姒族族人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杀手,恐怕都要灰飞烟灭、永远的消失在这逆天而施的法阵之中!

“本王不是秦若阳,而你上官明修……也未必有那天灵法师的能耐!!”

秦君璃的眸色沉的吓人,只见他忽的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

运气一震,那软剑便瞬间变的坚挺锋利,在镇魂镜带来的光雾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一握上剑柄,武功深不可测的靖阳王殿下便恍若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就像那甚少出鞘的利刃一般,凛冽,而又致命。

秦君璃踏着石棺跃至上官明修的身侧,一抬手,便有凌厉的剑气挥出,直接朝上官明修的腰侧打去。

上官明修没有内力,亦不会武功,按道理根本不是秦君璃的对手。但既然他敢当着秦君璃的面动手,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见手中权杖微微一动,镇魂镜的光雾便受到召唤,悉数从他身后聚拢到剑气冲来的方向。

光雾分明软薄缥缈,却直接卸掉了剑气,让秦君璃的这一击落了空。

“呵呵,秦君璃,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力气了。你别忘了,这可是在我姒族的圣地之上呢!就算你武功再高又如何,企图用凡人的武力挑战上古女族的神力,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秦君璃知道自己没办法轻易将上官明修怎样,却没想到无论自己怎样挥砍,那剑气都会被光雾吞噬一空,根本无法对那家伙造成任何威胁。

相反,来自地底的力量却是让他的身体愈发沉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是连手中的软剑都险些抬不起来。

雷鸣与玄麟卫见状想要上前,却被浑天阵中的少年喝退“都别进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最后的秘境(三)

“这浑天阵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你们进来只会适得其反全部被他控制住!!”

云雪撂下一句话便开始手脚并用的往石棺上爬。

他没有内力不会武功,不会受到浑天阵的压制,可就算如此,那一丈高的光滑石棺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挑战。

少年有些力不从心,爬了一半便挂在石棺壁上直喘气,看的浑天阵外的云霜雷鸣一阵心惊胆战。

可偏偏他们又踏不入这浑天阵,只能在地坑边上急的团团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镇魂镜中涌出的光雾越来越浓,秦君璃周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原先还强撑着与上官明修对峙的男人竟是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任由手中的软剑坠落,撞击石棺,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想到堂堂的靖阳王殿下,也会有屈膝的那一天呢……”

云雪被石棺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但从上官明修的冷嘲热讽中猜测,定是那位殿下企图摆脱镇魂之力的控制而妄用了内力,结果被地底的神秘力量缚死,失去了行动力。

“别用内力!!”

少年在石棺下大叫,企图提醒上面的靖阳王殿下。

奈何一个浑天阵,一个镇魂镜,都非常人能够理解的东西,受到上官明修的召唤后,竟是用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秦君璃的五感六识,让他根本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往下坠,被光雾笼罩的秦君璃感觉自己在不停的往下坠。

仿佛身处刺骨的冰潭中,连呼吸都成为一种奢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意识被一点一点的抽离,形成一片混沌的虚无。

上官明修瞥了瞥石棺下正努力想要上来的云雪,又看了眼动弹不得的秦君璃,这才不慌不忙的拾起地上的软剑,走到那个被浑天阵压制的男人身前。

只见他低下头,嘴角一咧,一派胜利者的姿态,蔑视着脚下那个自傲而又自负的靖阳王,竟是毫不掩饰眼底的嫉妒与疯狂。

“我早就说过,觊觎我神女一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哒——

哒哒——

上官明修手中的剑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石棺,发出清脆而又冰冷的声响。

那声响在诺大的空间中回荡萦绕,仿佛敲在人的心间,有种说不出的惊悚与恐怖。

握着剑的男人一脸狰狞,映衬着青蓝色的图腾,愈发像地底爬出的恶鬼。

“秦君璃,既然闯入了这阳灵神山,不如就乖乖的留在这里,做我姒族神女们的陪葬吧……”

上官明修说着举起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剑,雷鸣不敢想象这一剑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能下意识的提气将内力催发到极致,朝着石棺的方向一冲而去。

“殿下!!小心!!!”

砰——

雷鸣身手了得,奈何刚往前冲了一步,便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控制不住的往地上坠。

就连手中的武器也受到无形之力的影响,直接从手中脱落,坠在脚下,发出“砰”的异响。

“殿下!!”

“住手!!上官明修,你这个疯子,快给老子住手!!”

握着剑的上官明修一脸阴鸷,毫不犹豫的对着秦君璃挥砍而去。

而雷鸣根本没有办法靠近石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对自家殿下下手,脑中呈现一片空白。

“不——住手!!!!”

利刃劈下,眼见就要落在秦君璃的头上,雷鸣心中一派绝望。

却忽然感觉空气一凛,有种莫名的气势兜头而下,直接让那浑天阵的压制之力减轻了几分。

雷鸣心中大喜,抓起地上的剑就一蹦而起,要往那石棺上跳,奈何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只见虚空之中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他肩上轻轻一踏,便带着一阵清涟的冷香出现在了一丈远的石棺上。

身姿翩跹,绶带翻飞。举手投足间且轻且缓,分明优雅到了极致,却又宛若灵魅一般疾厉缥缈。

让人不知道那忽然出现的到底是人是仙……还是鬼!

雷鸣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是一下子认出了来人,眼中噌的一亮,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云夜,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浑天阵中的,正是消失了许久、让那位东楼楼主陷入疯癫痴狂的离宗宗主——云夜!!

闯入浑天阵的女人身着一袭白衣,宽风盈袖、飘逸如仙。

仔细看,那素白之中还藏着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同上官明修身上的图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仿佛是他们神女一族特有的标记。

云夜似乎并不受浑天阵的影响,还未靠近石棺便拂袖一挥,直接挥出一道气劲对着握剑的男人打去。

上官明修只感到手腕一痛,手中的软剑便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飞了出去。

那力量很是强大,就连被光雾笼罩的上官明修也难以抵抗,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下石棺。

“小夜,你终究还是来了……”

看见来人的容貌,上官明细的脸上并未显现半分的诧异,反而扬起一抹笑,一抹欣喜的、由衷的笑。

云夜深深的看了欣喜若狂的上官明修一眼,不言不语,就这样站在秦君璃的身后,伸手在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头顶一拂。

一拂之后,镇魂镜散发出怪力便淡散了几分。竟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光雾,一点一点的钻入地坑石台上的圆形器物。

待那光雾完全消散,众人才彻底看清石台上的东西。

玉环,竟然是块刻着阴文图腾的玉环。

而这玉环,便是刚才被上官明修用来压制众人的姒族圣物——镇魂镜!!



第六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秘境(四)

“大哥,你明知道我不会扔下族人不管,又何必用这样的手段?”

身上的束缚一解,雷鸣便三两下飞身而上,挡在秦君璃的身前,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个想要将自家殿下置于死地的男人。

“族人……”

云夜一出现,上官明修的眼中便完全没有了其他人,只是目光如炬的盯着她,灼热的像要将人烧出个洞来。

“当年还在无念山的时候,小夜凭借一己之力,建立了能力卓绝的执书之阁。后来借着执书阁之力,又花了五年时间,才一点一点的找齐族人,有了天枢的安平。那小夜可还记得,当时我问你‘北溟既灭,何须重归’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上官明修提了当年在离宗的事情,惹得云夜手指一颤、背后渗出丝丝冷汗。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幽幽的开口道“神女之后,血脉天成,带领族人回到世代居住的北溟阴山,是身为一族族女的责任。二十年前族人拼尽全力护我逃出生天,我自是无法让那些族人死不瞑目,眼睁睁的看着姒族断送在我的手中。”

上官明修闻言眼中一亮,似乎又腾起了些许希望,拄着手中的权杖向前踏了一步“那两年前小夜寻到了北溟阴山所在,族中长老想要带领安平众人回到阔别已久的族地时,小夜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云夜抿了抿唇,目光一片深沉

“圣物不归、天屏不闭,没有开启避世屏的圣物,就算我们回到了北溟阴山,依旧摆脱不了外世之人的觊觎。想要真正回归百年之前的平静,唯有找齐三块玄铁卷,才能隔绝于世、重返天年。”

“神女之后,血脉天成。小夜,你是神女之后,身体里流淌着天地间最为尊贵的血脉,你知道你身上有着推卸不了的责任与义务。”上官明修勾了勾嘴角,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却是说不出的讽刺与惆怅。

“可是小夜,你明知道最后一块玄铁卷在秦君璃的身上却迟迟不动手,反而费尽心机躲着我、躲着安平的姑姑们,是该我们问问你……你到底想要怎样吧?!!”

秦君璃此时已经恢复了神智,站在两人身边不言不语,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制住一冲而上的冲动。

半年前他让前洲回了一趟阮家取出了归元剑阵中的岫山岩玉,而那块开启姒族避世屏的玄铁卷也确实落在他手中,但他根本就无意瞒着云夜。

上官明修在云夜避居离心院后掌控了离宗所有的消息渠道,自然能够得到风声,猜出那最后一块玄铁卷的所在。

只是这家伙先是借着上官姜氏透露了安平的秘密,逼的姒族族人不得不逃离天枢、翻山越岭的来到这阳灵神山,如今又当着阿夜的面提到最后一块玄铁卷,难道不仅是想要逼她出现,还想逼着自己拿出玄铁卷、打开那根本不可逾越的避世屏吗?!

“小夜,你看看这世界——肮脏、贪婪、黑暗,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将别人的生死置之不顾。”

上官明修见云夜不说话,伸手一挥,族女墓上的透明屏障一阵晃动后,又显现出了地陵外的地狱之景来。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那些贪婪的世人不仅将走投无路的姒族人逼上绝路,更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抛开了所有的理智与人性,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

鲜血染红了冰冻的土地,渗入地底,浇灌了漫山遍野的潮生花,让那些晶莹剔透的幻花也妖娆的舞动了起来,似在嘲笑世人的疯癫、世人的痴狂。

云夜看见镜像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的往后踉跄了一步。

上官明修却步步紧逼道“小夜得到消息,应该已经去过天枢了吧。残垣断壁、焦黑废墟,还有那城外埋葬了上千人的乱葬岗,这就是姒族族人的下场,怀揣着神力传说继续留在外世的下场!!”

“小夜,怀璧其罪,我们姒女一族根本不可能在族地之外繁衍生息下去的。就算你能护住族人一时,又怎么能护住他们一世呢?

在世人眼中,我们神女一族根本就不是人,只是象征着神力的一样东西罢了!可以随意掠夺、肆意虐杀,我们根本不可能融入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隐姓埋名、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的!!!”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杀手的刀下、一片片刺目的嫣红幻化成孤独的绝望。

姒族,神女一族,当真只能回到北溟阴山、回到那最后的秘境,成为永远与外世隔绝存在吗?!

宽袍白袖的女人眼底一片晶莹,她知道秦君璃就在自己的身后,却不敢回头。

不敢看他,不敢说话,亦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犹豫与动摇。

然而这一切落在上官明修的眼中,却变成了嘴角那势在必得的笑。

上官明修对着眼前的云夜伸出手,地底的镇魂镜感受到他的召唤,又慢慢涌出淡薄虚无的光雾,萦绕在两人四周,不聚不散。

“小夜,回家吧。我们离开了一百年,是时候回去了……”

砰——

砰砰——

地底的玉环在石台上剧烈震动,强大而又无形的力量瞬间从地底窜出,往上撞击着石棺与族女墓交界处的屏障,震得人四肢百骸都跟着颤动,险些稳不住身形。

强大的力场下,被秦君璃一箭射碎的天镜碎片一片一片的从地上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众人的衣摆裤角,开始向那三丈高的虚空聚拢。

一切几乎发生在瞬间,逼的雷鸣不得不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护着自家殿下,挥剑将周遭的碎片打落。

然而站在他身后的秦君璃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错身冲上前,将那个穿着白衣金纹的女人紧紧的揽在自己的怀中。

“阿夜!!小心!!”

纵是秦君璃眼疾手快,可那银光天镜的碎片还是猝不及防的从云夜脸上划过,留下寸长的一道血痕。

碎片划过的伤口不深,却有肉眼可见的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滑落后迅速凝聚成滴,悬浮在半空之中,不坠不落,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云夜并未感觉到痛意,直到秦君璃惊呼出口才下意识的伸手去拦。

可血滴却像受到什么力量的召唤,就这样穿透了她的掌心、穿透了隔绝一切的无形屏障,落在了族女墓的镇魂镜上。

“上官明修,你做了什么?!!”

“大哥?!”



第六百七十六章 最后的秘境(五)

“日月昭和,万物有灵,献以神女之血,启我北溟之门。”

滚烫灼热的神女之血滴在镇魂镜上,整座阳灵山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论是地陵中的玄麟卫、地陵外的三系姒女,亦或是执着刀剑追杀屠戮的江湖人,所有人只感到空气一窒,便看见细小的银光从地底钻出,缓缓的升到半空中,挥之不去、触之不动,有种说不出的神奇怪异。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族女墓的镇魂镜中涌出,云夜这才意识到上官明修做了什么,瞳孔一缩,浑身上下冷的恍若昆仑山巅的覆雪。

“你!!你竟然想用神女之血打开北溟阴山,你疯了吗?!”

云夜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那位靖阳王殿下一把拽住。

如今的上官明修太过诡异,秦君璃着实不知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只能拦着云夜,不让她靠近对方半分。

然而看见秦君璃的动作,曾经对他嫉妒到极点的男人却只是勾着嘴角露出戏谑而又讽刺的冷笑。

上官明修的视线从秦君璃的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云夜眉心那个越来越明显的优昙花印上。

“小夜,北溟阴山就在这里,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吗?看看我们找了整整一百年的族地是什么样,看看人世最后的秘境是何等的瑰丽……”

镇魂镜涌出的银光围绕在上官明修的身边,让他看起来庄严而又神圣,就像世人顶礼膜拜的神,有种不可亵渎的美好。

可秦君璃知道,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神,他只是一个不择手段、孤注一掷的男人罢了!!

用族人的生死逼着身为族女的云夜出现,又用神女之血解开镇魂镜的封印——上官明修,难道你想就这样打开北溟阴山、带着姒族所有的一切彻底消失吗?!!

镇魂镜中涌出的银光绵绵不绝,穿过了族女墓的屏障、穿过了神武陵的山石,直到整个阳灵山都笼罩在那浅薄的光雾之下。

镇魂之力涌入身体,云夜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够感知到阳灵山方圆十数里的动静。

封印解除,秦若阳当年留下的潮生花便悉数枯萎。

没有了潮生花的掩饰,这从未有人踏入过的昆仑神山便显现出神奇而又瑰丽的一面来。

奇花异境,悬灵伏兽。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在史书中找不到任何描述的北溟净土,竟然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眼前!!

“神隐之力!!是神隐之力!!!”

“真的!是真的!!原来这世界上真有神力!!”

“是我的,是我的!!神隐之力是我的!!”

不遗余力追杀着姒族族人的杀手看见眼前的北溟盛景,莫不激动兴奋,愈发的疯狂。

然而与之俱来的却是姒族族人的恐惧绝望,与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甜腻,让云夜忍不住冲上前,疯了般的揪住上官明修的衣襟

“上官明修,你到底在做什么?!!”

上官明修被云夜推的往后一个踉跄,却突然伸手,一把握住那纤细无骨的手腕“做什么?如小夜所见,当然是打开北溟族地的封印,带着我们的族人回家呢……”

“回家?!”

云夜冷笑着一挥手,强大的力量便将上官明修震飞了出去,直接从石棺上落下,坠在族女墓的冰冷屏障上。

由于镇魂镜的封印已经解开,男人落地的一瞬间便有一阵莫名的力量涌起,将他向上一托。所以即使摔的狼狈不堪,上官明修却着实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上官明修,你醒醒吧!!今天就算你强行打开了北溟阴山,没有最后一块玄铁卷,我们依旧打不开避世屏。没有避世屏,和一百年前的那场灭族之难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要像澹源族女一样,引狼入室、让外面那些杀手毁了我们最后的家园吗?!!”

“家园……呵呵呵……”

上官明修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抬起头,看向神武帝石棺上那个怒目相向的女人,忽然笑的明媚而又悲伤,让云夜眼中也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不知到底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

“是啊……北溟阴山是我姒族最后的家园呢……”

上官明修的目光变得阴沉而又深邃,明明还是那张脸,却陌生的让云夜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那个冷静睿智的东楼楼主呢?!

那个温润如玉的上官公子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变成如今疯癫痴狂、不顾一切的模样?!

“小夜!!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延续血脉的一族之女、没有支撑北溟的神女之力,这‘家园’,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上官明修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让云夜同秦君璃心中皆是“咯噔”一下,浮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个站在低处的男人说着垂下头,双手结印,竟是念了一段连云夜也从未听过的法咒。

法咒一出,镇魂之力竟像海浪一般毁天灭地的翻涌了起来。

“殿下!!”

“阿夜!!”

“宗主?!!”

云雪云霜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直接被那异力卷起,狠狠的甩出了浑天阵外。

雷鸣本就保持着戒备,见上官明修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连忙向前一冲,想要护在自家主子身前。

奈何秦君璃此时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竟是一扭一闪,紧紧的将云夜护在自己的怀中。

上官明修见秦君璃到现在还死死的缠住云夜不放,眼中渐渐腾起一片血红之色,像是忘川河边的彼岸之花,有种残忍而又残酷的美丽。

“小夜,如果你不想回到北溟阴山,不如我就此毁了它吧!反正女族在百年之前就该亡了,残喘了这么些年,得到的也不过是实现不了的痴心妄想罢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最后的秘境(六)

感谢答案,在未来小宝贝的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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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掉北溟阴山?

就因为打不开避世屏、回不到百年之前的平静,这个家伙就要毁掉北溟阴山、毁掉姒族,让上古女族的所有一切就此湮灭消失?!

“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夜不可抑制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个解开封印释放出镇魂之力的男人,眼中流露出复杂而又悲伤的情绪。

“一路走来,你我二人都经历了太多。无论是当年被迫隐藏身份孑然一身,还是后来借着离宗建立起嘉云东楼、带着流亡的族人一步步走到今天,你始终都是我最信任的那个人。”

澹源族女留下的封印被上官明修解开,无论是二人眼前的石棺地陵,还是外面漫山遍野的奇花异景,皆在镇魂镜的力量下剧烈震荡起来。

只听“咔嚓”几声脆响,被秦君璃射了一箭的银光天幕直接分崩析离、瓦解碎裂,让这诺大的地陵陷入了几乎不可视物的黑暗。

“殿下!!”

“宗主!!”

浑天阵外的玄麟卫与云雪云霜见情势不对,皆是抬腿拔剑要往浑天阵中闯,奈何除了阵眼中心的四人,所有人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向半空,成了力量之海中随波逐流的一颗沙砾。

“最信任的那个人……呵……”

执着权杖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苦笑“小夜,我曾经也以为我会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那一个人。可我娘当年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一件件,一桩桩,说出去每一件都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死罪。若是被族人知晓,莫说她了,就连我恐怕都无法安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那婚约……”

上官明修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血玉婚簪,血红色的玉簪漂浮在半空中,闪着莹莹的血色。

明明是那样的妖艳夺目,却仿佛是他上官明修这辈子最大的笑话“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婚约是假的吧!”

“什么天血加持、六神庇佑,不过是我娘她为了在女族立足、维持自己权利地位撒的弥天大谎罢了!!”

上官明修眼中腾起一抹血色,忽地扬手一挥,半空中的血簪便向一旁的石棺撞去,“啪”的一声碎成了好几半。

“小夜,我娘是二十年前害的涯漈族女被世人追杀的凶手!!我娘是不择手段想要杀了你取而代之的罪人!!助纣为虐的我、替她掩盖罪行的我……你觉得这样的上官明修,还能成为你最信任的那个人吗?!”

云夜站在上官明修面前,看着他将空中的血玉婚簪直直的挥向阵眼之中的石棺,抿唇蹙眉,手指一紧,心中浮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似解脱,却更似担忧。

大哥他将这血玉婚簪看的极其重要,几乎是从不离身。可今日他竟是当着自己的面,亲手毁了这所谓的“婚约”,难道他要孤注一掷、真的毁掉姒族所有的一切吗?!

没了族地,外面那些族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这阳灵山的目的是什么,没有北溟的一切,云非他们为了重返家园前赴后继付出生命代价的意义又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成为这阳灵神山上,最后的亡魂吗?!

“大哥,其实知道二十年前那件事的人早就都死了。如果不是你们将高懿和玉睢推出来,无论是高家、玉家还是安平,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姝姨的身上。”

云夜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如果姝姨还活在世上、站在自己的眼前,她着实不知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那个害死自己母亲、害的自己不得不跟着平叔逃亡的女人。

如今高懿夫人也死了,姝姨也没了,再回首前尘往事,竟是有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荒唐。

她回到玉西的本意是祭奠生父,并非追查二十年前的涯漈族女被害之事,却让心中有愧的姝姨自乱了阵脚,迫不及待的推出高懿夫人企图转移她的视线。

如果不是观真在浮音楼对高懿下手,如果不是乔星杀人灭口企图挑起她对风羽的猜忌怀疑,她又如何会将这些事情联想到他们母子二人的身上?!

兜兜转转一切回到原点,错的到底是权利,还是人心的深处的?!

上官明修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深邃的看了云夜一眼。

他知道云夜很聪明,也知道只要被她发现了一点破绽,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会一五一十的暴露在她眼前,成为自己欲盖弥彰、不择手段的罪证。

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如果不能拉下风羽得到三系长老的支持,因为如果不能得到平阳嬷嬷的青睐成为女族权利至上的天灵法师,他又如何光明正大的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成为与她并肩齐驱的夫?!

权利,不是他的目的,却是实现目的必不可少的手段。

只是不论手段如何、目的如何,如今的他怕是早就成了云夜眼中可恨而又可怜的那个人吧……

“咚!!!”

云夜不知上官明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浑身一凛,目光忽然变得坚毅而又澄澈,热的像是光,韧的像是水。

“云夜,那些事我上官明修做了便是做了,只要你能跟我回到北溟阴山,就算当着三系姒女的面施以极刑,我也认了。”

上官明修的目光太纯净,纯净的让云夜心中“咯噔”一下,浮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男人的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他一挥袖,召唤出了曾经嵌在半莲残玉与青圆碧玉上的两块玄铁卷。

封情丝、玄铁卷、镇魂镜,并称姒族的三大圣物。

镇魂镜散发出的镇魂之力感受到两块玄铁卷的气息,竟是瞬间掀起翻涌的力潮,力潮一下子冲破云夜和上官明修脚下的透明屏障,直接将睁眼中的秦君璃与雷鸣隔在两丈之外,形成一片外人根本进入不了的真空区域。

看见呈现在眼前的东西,云夜脸色忽地苍白如纸。

避世屏——这,就是尚未完全打开的避世屏!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最后的秘境(七)

避世屏尚未完全张开,只能在镇魂镜周围形成方圆数丈的空间。可那些刻在族女棺木上的优昙花却像感应到什么一般,一点一点张开花瓣,从木棺的表面漂浮了起来。

绽开的优昙花摇曳生姿、美艳不可方物,随着空气的流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凝聚了千万年的精魄,用自己的魂灵日日夜夜守候着这片属于女族的净土。

“小夜,你看,大家都知道我们回来了呢……”

上官明修看着两人身边的优昙花,眼神纯净而又澄澈,明明温柔如水、炽热如阳,却让云夜手脚冰冷恍若置身冰天雪地。

只见他伸手一挥,半空中的两块玄铁卷便缓缓下落,“咔哒”一声,丝毫不差的嵌入镇魂玉镜上的两个凹槽,发出震荡的轰鸣。

“一百年了,我们离开整整一百年了。这一百年间我们穷尽了所有的力量、付出了无数的代价,终于走到了这里。

如今北溟阴山就在脚下,那些流亡了百年的族人终于就要回到期盼已久的家园,难道你真要因为秦君璃一个人,置我姒族族人的生死于不顾,让繁衍了万年的上古女族就此湮灭吗?!”

借崇政帝之手毁掉安平、顺理成章的将三系姒女和追寻神隐之力的外人引入阳灵山。又打开历任族女长眠的族女墓,解开镇魂镜上的封印,上官明修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云夜做出最后的选择。

选择打开避世屏,将那些追杀姒女的外族人挡在北溟阴山之外,成就千百族人“回家”的愿望;或者选择见死不救,为了一个秦君璃眼睁睁的看着所有族人被残杀殆尽,成为这阳灵山上终年不散的怨魂!

生离与死别,爱恨与情仇。

云夜知道自己终将面临抉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

她希望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无爱无恨,无怨无艾,在漫长的岁月中平静而又美好。然而那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却是猝不及防的闯入了她的生命、搅乱了她的心湖,成为了她心中最放不下、忘不了的存在。

如果真的就此分别永不相见,那她同躺在这族女墓中的魂灵有何区别,不过是北溟神境中一具叫做“云夜”的行尸走肉罢了……

“小夜,该来的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聪明如你,自然知道这是身为姒族族女的责任,从你出生的那天起就附骨随形,成为你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命运。

这一天迟早要来,并不是你想逃,就能逃的掉的……”

云夜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可上官明修却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他等这天等的太久,久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理智。

上官明修知道自己在“赌”,而且是在赌一场必败的“赌”。因为就算他赌赢了云夜这个人,回到北溟阴山之后,他也将永远的失去这个女人的心。

甚至有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一个怀着“恨”的、失了所有情感的族女,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可十年的陪伴抵不过一场意外,默默的等待抵不过虚无的情爱,如若不是这样的百般算计、万般强求,到最后他能够得到又是什么?

是孤寂凄凉,是孑然一身,还是永无止境的悔恨与失望?!

不,等了整整十年,怎么会、又怎么能够让这种事情发生?!

上官明修见云夜迟迟不做选择,心中的愤怒、不甘、嫉妒泛滥成灾,瞬间拧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

“好,你不选……”那人呢咬了咬牙,紧紧握着手中属于平阳嬷嬷的那根权杖,直到指尖泛了白,整个人变成幽森地底爬出的恶魔“既然你不选,就让我来替你选择吧!!”

上官明修说着猝不及防的动了手。

云夜不知上官明修想做什么,但见他迅速的往前一迈,整个人化作离弦的箭,迅雷不及掩耳的扑向二人中间的镇魂玉环。

“大哥?!!”

云夜心中一惊,本能就要上前阻止,奈何上官明修早就猜到了云夜心中所想,竟是一挥袖直接召唤了一道镇魂之力,朝着被避世屏格挡在外的秦君璃打去。

姒族的镇魂之力非同寻常,根本不能用外界的常理认知来解释。加上此刻几人又在浑天阵中,就算秦君璃武功再过高强,也未必能够躲过上官明修这用尽全力的一击。

所以云夜根本顾不得那嵌着玄铁卷的镇魂玉环,连忙用力在石台上一踏,便提气翻到半空之中,赶在镇魂之力突破避世屏前将那无形的力量收拢在袖中。

云夜的动作很快,从飞到半空拦下上官明修的攻击到下坠回到石台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可就是这一上一下短短的瞬间,上官明修已经扑到了镇魂镜边,刺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在镇魂玉环上结下了失传已久的未魇之印。

上官明修的血滴入镇魂镜,顺着纹路沁入玉环之中,让皎白如月的一方玉环呈现妖艳而又诡异的血色。

“以吾辈之血,缔万世之约。”

男人垂下眼念念有词,覆盖在他脸上的天灵法师印记却是在一瞬间散发出莹莹的血光。

那血光同石台上的镇魂镜如出一辙,让上官明修整个人变得模糊而又透明,仿佛随时都要被吸入镇魂镜中,成为这玉环的一部分。

“女族高高在上的神啊,我上官明修以天灵法师的名义缔结约定,一愿北溟长存圣屏永固,二愿神女归位血脉绵延。如若不得……便叫我成为这饲镜之魂——

生生世世,永困地底!!”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最后的秘境(八)

未魇之印是一种术法,但在云夜看来它更像一种契约。

这种契约以施法者的性命为代价,直接将其精神意志强加于某种法器之上,以增强法器的能量与力量。

无论最终是否得成所愿,未魇之印对施法者本身都有不可逆转的反噬作用,轻者神智昏聩永不清醒,重者魂飞魄散身死灵灭。

所以早在千年之前,这种法术便成为女族的禁术,被当时的族女和天灵法师人为的抹杀了所有的古籍记载。

而今上官明修不知从哪里习得了这上古秘术,有用在了镇魂镜上,难道他想用“未魇之印”替代最后一块玄铁卷,从而打开避世屏,彻底得将北溟阴山隔绝在人世之外吗?!

镇魂镜的力量极其强大,“未魇之印”对姒族法器又有极强的增益作用,上官明修没有最后一块玄铁卷,想用这样的方法打开避世屏也无可厚非。

但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当镇魂之力强大到不可控制之时,又会对北溟阴山、对整个神女之族产生什么样的反噬作用?!

“大哥!‘未魇之印’只是一种传说,根本不可能打开避世屏的!!”

眼见上官明修的身体愈发透明,逐渐脱离了地心的引力漂浮在镇魂镜的上方,云夜心急如焚,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前一冲,想要赶在镇魂玉环将他吞噬之前将人扯下。

奈何法印已结,云夜伸出的手就这样穿过上官明修的身体,扑了个空。

“小夜,”漂浮在镇魂镜上的幽魂缓缓睁开眼,那双眼依旧深邃如夜,却褪去了所有的疯狂与偏执,变的像月光一般皎洁温柔。

仿佛这些年来的爱恨执着都是假象,而他,依旧还是十年前那个路过紫霄山的翩翩少年。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呢……”

唰——

随着未魇之印与玉环的融合,镇魂镜中瞬间腾起一抹光,直接将漂浮其上的上官明修包裹了大半。

灼热耀眼的莹光化作一丝一丝的能量,不断的朝外涌泄。

透过半开的避世屏,穿过弯绕曲折的地陵,竟是让这阳灵山上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开始六亲不认的疯狂厮杀起来。

“快杀!!都杀了!!都杀了!!杀完她们我们就可以得到神隐之力了!”

“你这个畜生,竟然连同门师兄都杀,看我今天不替掌门清理门户!”

“都什么时候了还沽名钓誉故作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恶事!这神隐之力可是我的,你们谁要敢同我抢,可别怪刀剑无情。”

“不要啊……族女,族女快救救我们啊!”

“上官公子呢?!他在哪里,他不是说只要我们到了阳灵山就有办法打开避世屏的吗?!为什么,为什么避世屏还不打开?!”

“娘……我不想死呢,族女姐姐为什么还不来救我们?”

为什么避世屏还不打开?

为什么还不来就我们?

一声声呼唤,一阵阵哀嚎。

一方被她看作洪水猛兽的避世屏,却是阳灵山上一族人最后的希望。

那些呼唤哀嚎穿过冰冷刺骨的空气,无情的涌入云夜的脑中,让她恍若沉入漆黑无边的海底,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阿夜!!云夜!!!”

恍惚中一道焦急的男声穿过族女墓上方的屏障,唤回了云夜的些许神智。

只见石台上的女人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看向那个被镇魂之力限制在三丈之外的男人,目光一片哀戚苍凉。

秦君璃不知道上官明修对云夜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但见云夜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没有来的一阵心慌,往后退了一步,浑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阿…阿夜……”

男人心中浮起从所未有的恐惧,仿佛天地崩塌、万物凋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成不变的冰冷与黑暗。

石上的女人将指尖掐入掌心,咬了咬牙一拂袖,整个人便像神话故事中的飞天神女一般,从地坑之中的石台漂浮而上,悬在了秦君璃的眼前。

“阿夜,不…不要……”

似乎猜到云夜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秦君璃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眼底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慌张。

可不过也就往后退了两步,男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疯一般的往前冲,想要抓住那个近在咫尺的女人。

“阿夜,阿夜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奈何秦君璃还未碰到云夜的衣摆,便被地底涌起的镇魂之力猛地往外一震,直接抑制不住翻滚的气息,喷出一口鲜血来。

眼见男人顿了顿,又要提气往避世屏上撞,云夜的心都快碎了,连忙往前漂了一步,哽咽着阻止他“君璃!!这避世屏有镇魂之力加持,不是随便就能打破的,你不要再用内力了,那样只会反伤到你自己!”

避世屏!!

听到云夜口中说的那个东西,秦君璃心中涌起一股绝望,抬起头,目光哀戚的在那无形的屏障上看了看。

避世屏——原来,这就是神女一族的避世屏啊!!

尚未完全成型便有如此的能量,倘若完全打开,岂不是要彻底的隔绝他与阿夜,让二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带走我的阿夜呢……

秦君璃无法靠近云夜,只能站在避世屏之外,对着那个刻入骨髓、一辈子都忘怀不掉的女人伸出手

“阿夜,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身为秦氏皇子,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孤傲而又自负的。却不曾想,今日为了一个女人,竟是如此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

这一刻,或许对秦君璃来说,无论是皇权地位还是身份尊严,就是让他用生命去交换云夜的自由,恐怕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呢。

只是天意弄人、命运难测,有些东西,却不是想要就能得的到的……

“君璃,你相信轮回吗?”

云夜在避世屏的另外一侧,明明飘渺虚无的像是风,却又深沉厚重的像是山。她只有紧紧的咬住唇,直到嘴里泛起浓郁的血腥味,才能忍住冲上前拥抱这个男人的冲动。

她知道镇魂之力非常人可以理解,也知道一个“未魇之印”将会带来怎样不可想象的后果,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选择。

无论是为了姒族,为了上官明修,还是为了那个存在了上万年的北溟阴山,她都不得不放弃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去成全那一族万人的企望。



第六百八十章 回归原点

“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什么轮回,我只要你!阿夜,我只要你一个人啊……”

女人话音轻淡,飘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的痕迹,却一瞬间压垮秦君璃的理智,让他发了疯的冲上前,不管不顾的锤向那将两人隔离的透明屏障。

避世屏内的镇魂之力感受到外来的威胁,想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世人弹开。

奈何秦君璃竟然将内力发挥到极致,硬生生的钉在避世屏前,任由镇魂之力如何攻击也不后退半分。

眼见秦君璃这般不要命的模样,云夜的心像是被划了一刀又一刀,不停的往外淌着血。

她双手抵在避世屏上,看着那个已经扎根在自己心底,再也拔出不了的男人,眼泪无声的往下坠“君璃!君璃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在云夜的安抚下,避世屏外的男人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拼命的想要突破那无形的屏障。

可他的眼神却是莫名的冰冷阴鸷,直勾勾的盯着石台上的镇魂镜,让云夜心底浮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镇魂镜上涌起的光束已经将上官明修完全吞噬其中,待一人一镜融为一体后,任凭云夜手眼通天也根本无法挽救。

所以来不及深想秦君璃那眼神背后的用意,云夜只能咬了咬牙,加快了语速

“君璃,你听我说,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回来的!你要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阿夜!!!阿夜你要去哪里?!”

避世屏中的女人顾不得声嘶力竭的秦君璃,堪堪留下一句话便猛地往下坠,像是九天之上的神迹,瞬间落在镇魂镜光幕的上方。

结了未魇之印的镇魂镜力量强大,不停的从石台往外涌泄,吹的女人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眼见最后一刻来临,云夜深吸了一口气,反而沉下了心,没了先前的紧张与不安。

只见她缓缓垂下眼帘,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双手结印,用指尖的鲜血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

组成法阵的血珠浮在半空中不坠不散,在云夜睁眼的那一瞬间忽然幻化成一抹红光,悉数冲入她眉间的优昙花印。

转瞬之间,冰蓝色的强大力量从云夜身上涌出,与银色的镇魂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诡谲而又耀眼的景象。

冰蓝色的神女之力并非对镇魂之力形成压制,而是在缠绕间突破半空中的避世屏,精准的从雷鸣身上找到最后一块玄铁卷,将那个打开避世屏的圣物卷入了镇魂镜的光幕之中。

“昭定轮回,天境永归,汲万灵以显物,祈九脉得平昌。

今第三千九百七十二代姒女云夜,血祭先祖,愿以神灵之名,重启我北溟之地,开圣屏,入阴山,得永世天宁!!”

“咔哒”一声脆响,最后一块玄铁卷分毫不差的卡入玉环上的凹槽。

受到姒族圣女和天灵法师的双重召唤,镇魂镜瞬间爆发出极其耀眼的圣光。

那圣光刺的人睁不开眼,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避世屏外涌去。

然而却没有人想到,那被姒族众人视做力量源泉的镇魂之光,却在掠过姒族族女的一瞬间,化作无数的光刃,在云夜的脸上、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伤痕。

豆大的血珠从伤口中涌出,浸透金纹的白袍,淅淅沥沥的滴落在镇魂镜上。

云夜以身祭阵,让那蓝白交融的圣光给人一种天地消亡、万物不存的错觉。

“云夜!!不要!!住手!你快住手!!!”

虽然从柳东川口中听过开启避世屏的方法,但秦君璃却从未想过,那方隔绝天地万物的避世屏,竟然会给云夜带来这样的伤害。

血肉精魄,从身上一寸一寸的剥离,再糅合重聚——

上官明修,这样饱受凌迟之苦的云夜,当真的是你想要见到的吗?!

感觉身体中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避世屏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无人的虚空,却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开口喊到

“动手!!!!”

无人知道云夜这句话是对谁说,也无人来得及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因为光雾弥漫,转瞬之间将整个地陵和阳灵山都包裹在了漫天的神力之中。

看见周遭浮现出细密的银光,而身体在这银光中一点一点变得透明,以为注定要成为刀下亡魂的姒族众人莫不欢心雀跃。

“开了?北溟阴山开了?避世屏开了??”

“这?!我们是能回家了吗?”

“真的!是真的!!上官公子他真的做到了!”

“回家了,一百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呢……”

聚集在阳灵山上的姒女们欣喜若狂。

避世屏打开,意味着神女一族长达百年的流亡终于要结束了。她们终于可以回到那个没有战乱、没有杀戮,没有与野心的万世之源了!

冰蓝银白的光束交织而出,在所有姒族人的脚下幻化出洁白的优昙圣花。

圣花连绵成片,瑰丽而又壮观,像是昆仑山巅的雪,又似落坞山下的雾。

当洁白无暇的优昙花绽放到极致时,刚刚还被人追杀逃亡的千百人竟是瞬间化作耀眼的流星,就这样活生生的消失在了传说中的阳灵神山上。

避世屏开,一切回归原点。

这个纷杂而混乱的外世从此再无神女一族,再也没有了——神迹……



第六百八十一章 大结局

“就这样?”

秦君逸坐在落雨院新栽的那株合欢树下,任由合欢花的花瓣飘荡而下,坠落在玉白的茶盏之中。

浅红的花瓣,碧绿的茶汤,浮沉之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呃,当时太过混乱,末将被那浑天阵压制的动弹不得,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秦君逸面前站着玄衣黑甲的一人,正是如今同严杜一同镇守阙谷关的大将雷鸣。

雷鸣一行从神武地陵出来后没几日,梁京便传出崇政帝驾崩的消息。

纵是崇政帝的传位遗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将不起眼的殷王秦君炎送上了权利的高位,但有邱敏汉等一帮肱骨大臣在,还是让企图反扑的魏家佟家功亏一篑,彻底的断了希望。

倒是新帝登基之后,那位曾经一揽大权的摄政王逐渐放权,越发深居简出起来。

雷鸣此时见秦君逸蹙着眉,一脸怀疑的模样,有些心虚的垂了垂眼。

而秦君逸见这家伙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说,也是心下了然。抬起手,在石桌上的那方锦盒上敲了敲。

“半年了,你家主子可是扔下阙谷关消失了整整半年,莫不是以为送几颗药丸、编一段故事就能搪塞本王了吧……”

阳灵山一事之后,靖阳王秦君璃便彻底消失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亦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只是那位殿下将靖阳王府的三千亲卫悉数留在了西北,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觉得这个男人随时会回到西北大营,重掌兵权、御敌守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曾经打算一登基便挥师南下的齐无昭投鼠忌器,生怕中了秦君璃的圈套,根本不敢攻打阙谷挑起事端。

失踪的秦君璃是一方面,来自燕平朝堂之上的压力又是另外一方面。

连齐无昭也没有想到,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那些人,竟然真的联起手来。

一个长陵王不具威胁,一个二皇子也成不了气候,可当齐铭联手了齐无煦、拉拢了北淳王,又煽动那些老顽固们反对萧家独揽大权、一手遮天时,这些人便成为了他登上北齐皇位的最大障碍!

错失了攻打南秦最佳的时机,一切便是另外一种结果。

如今青平军在雷鸣与严杜的操练下日渐精干善战,几次小规模的交锋后打的北齐尉迟军落荒而逃,根本不能接近阙谷百里,齐无昭便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悔不当初了。

“殿下说笑了,我家主子与殿下尚有书信来往,算不得失踪吧……嘿嘿!”

雷鸣就怕这位摄政王殿下追问当初阳灵山之事的细节,扯着嘴皮子挠了挠头,目光扫过秦君逸手下敲着的那方锦盒,连忙转移话题。

“这是最后一次的药。忘忧谷的布衣先生说了,殿下的痼疾由药物诱发,深入肺腑,后来又用了猛药,才导致药石罔医。

但殿下的运气也是极好,本该熬不过去年冬天,却生生的等到了这血丹灵药。虽做不到药到病除,但再活个十年八载的,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秦君逸本已有了打算,只要再熬过这个冬天,等边疆平定,等扶持小七登上大位,他就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梁京,寻个山清水秀不问世事的地方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不曾想,安排好一切的他,等来的是靖阳王秦君璃“失踪”的消息,也等到了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场神迹。

血丹——治百病、解百毒的血丹,虽然不知道这灵药从何而来,但看见自家殿下不再咳血萎靡,而是一日一日变的健康精神起来,何昭从未像现在这般,对那位靖阳王殿下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只…只要服用最后一次了吗?”

何昭有些激动,忍不住上前,又是欣喜又是怀疑的确认了一遍。

已然擢升为青平大将的雷鸣能够体谅何昭的心情,也不觉得对方失礼,反而咧嘴一笑“布衣先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家主子手上的血丹也就这么多了,殿下就是想用,恐怕也没了呢……”

解毒的血丹,救命的血丹,那位离宗宗主、姒族族女用了大半精血炼制的血丹,本是秦君璃用来挽留云夜的手段,谁能想,最后竟是救了秦君逸的一条命?

夏风吹过,合欢花的花瓣像漫天的飞雨缓缓飘落。

秦君逸抬起头,用衣袖挡了空中的烈阳,眼中却落下说不出的遗憾与惆怅。

言青,如今的你,是否也得偿所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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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参三钱,芙蓉二两,石斛……石斛……”

苏九玄在药房中研究新药,冷不丁的背后窜起一阵冷意,激的他抓着手中的药材便一个提气,飘到了空旷的院中。

苏九玄抬头一看,见屋顶上果然蹲了一个自己不想看到的却又不能随意打发的家伙,瞬间脸色变的难看至极,比生吃了黄连还要苦。

“三…三天还没到呢,你…你怎么又来了?!”

蹲在房顶上不苟言笑一脸冷肃的正是从西北消失的靖阳王秦君璃。

秦君璃根本不屑与苏九玄多说半个字的废话,开口便直奔主题“她什么时候能醒?”

“秦君璃,这个问题你昨天才问过,我好像和你解释了不下一百遍了吧!”

苏九玄这半年来几乎要被这个家伙折磨到疯,一把扔了手中的石斛,没好气的翻了白眼道。

“当初你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云夜身为神女之后,她的血脉是与生俱来的。只要打开避世屏,有着姒族血脉的她必然就会受到召唤,回到她们姒族赖以生存的族地。

千万年来没有人能够将姒族族女强留在外世,神武帝秦若阳不能,而你亦不能。”

见屋顶上的男人垂着眼不说话,连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苏九玄顿了顿,有些于心不忍。

可现实就是现实,与其一辈子沉溺在过去,还不如让这家伙认清事实,早些从不切实际的幻想希冀中清醒过来,所以苏九玄咬了咬牙,又继续道

“血脉天定,尤其是神女一族的血脉,更是至纯至净到无以混淆的地步。你不信命、不信天,却偏偏信了那个柳东川的话,你明明没有中毒,却非要逼她你取血驱毒,生生让她服下掺了吸血蛛蛛毒的生血丹。”

“不可否认,吸血蛛确实是姒女一族的克星,洗髓易筋之后她确实不会像上官明修一样,被召唤进入北溟阴山与世隔绝,但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知道这吸血蛛的蛛毒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所以……”

秦君璃的脸色愈发难看,苏九玄不敢再继续往下说,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

屋顶上的男人闻言垂下了眼,一脸的哀戚苍凉“所以……是我做错了是吗?如果我没有在她的生血丹中掺入吸血蛛蛛毒,她也许就能够回到北溟阴山了;如果她回到北溟阴山,就不会像今天这般长睡不醒、生死不知了吧……”

是对是错,外人总不好评说。

苏九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抿着唇不说话。而屋顶上的男人也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自责当中,也没有注意到院中出现的两人。

“呵,我当宗主那些日子怎的那么虚弱,原来是你们在她的生血丹中动了手脚?!!”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斥,惊的苏九玄连忙转过身,一脸惊诧的瞪着墙头上的一大一小。

抱着窄剑面色冷肃的自是前洲,而那个在他身边、自己只见过一两次的,却是云非死后被云夜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南遥。

吸血蛛毒一事秦君璃同苏九玄做的隐秘,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前洲也只是心有怀疑,而不知道两人联手在背后做了这样一个局。

如今一不小心被这两人听到,苏九玄也是心中一凛,有些尴尬的抖了抖嘴角,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南遥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们在背后这般骗她、算计她,难道就从未想过她的纠结、她的痛苦吗?!”

小姑娘想着那个至今生死不知的宗主大人,眼睫一眨,忽的落下豆大的泪滴来

“你们根本不知她那半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每次我见她从松月台下翻上来,都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随时要被山风吹走的幽魂。

那半年,你们都觉得她薄情寡义、反复无常,却从未有人想过,她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为了什么样的愿望,生生将自己逼成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苏九玄不敢开口,秦君璃更是不说话,冰冷的空气中就只残留着小姑娘的抽泣声。

算计与手段,爱恨与情仇,错的永远不是人,而是这弄人的造化和未知的命运。

无论是秦君璃,是云夜,还是上官明修,每个人都为了他们想要的、想得到的而不择手段、相互伤害,只是到头来真正达成所愿的,又有几个人呢?

“你们知道那半年间她最开心的是哪一次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南遥的身上,唯有前洲垂下眼,不动声色的在腕间的封情丝上摸了摸。

“就在她找到易血之法、义无反顾的决定殊死一搏时!”

南遥深吸了一口气,抹了脸上的泪“封情丝是姒族圣物,你们以为就能那么容易交给外人吗?阳灵山是姒族圣地,没有她你们以为就能那么容易找到神武地陵吗?”

南遥的话让所有人陷入沉思。

确实,没有云雪云霜,就算玄麟卫个个以一敌百身手敏捷,恐怕也很难在那寸草不生的冰山冻土中找到神武地陵的所在,见证属于神女一族的奇迹。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被上官明修以姒族族人的性命来胁迫的云夜,竟然在背后留了那样一手——

血祭镇魂镜,开启北溟阴山的一瞬间逆行倒施,将根植于血脉的神女之力悉数转嫁到以身饲镜的上官明修身上。

而失去了神力、处在镇魂镜力量漩涡中的她,只能寄希望于前洲手上的封情丝!

封情丝是姒族圣物,自然无惧半开的避世屏,能够将云夜从镇魂镜中救出。

或者说那个女人其实也是在赌。

若是前洲动手早了一刻、神力没有完全转移到上官明修的身上,她的身体就会受到避世屏的召唤,完全的从外界消失。

若是前洲晚了一步,避世屏开启的那一瞬,她便会被强大的力量撕成碎片,成为千万年来第一个死在避世屏下的姒族族女。

赌赢了便可留在外世同秦君璃长相厮守,赌输了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相见。

决绝,无论是这世的云夜,亦或是上一世的夏语瞳,在生死爱恨上,总是这般的果断而又决绝。

只是她赌赢了加诸于身的桎梏,却没赌赢命运的安排。

吸血蛛毒改变了她的体质,让她在镇魂之力的作用下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不知道是生是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否再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星辰日月,听见那个男人发自内心的呼唤与哀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实现了心中所愿,留在了秦君璃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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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后,秦君璃带着长睡不醒的云夜不辞而别。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偶有游历的江湖侠客说起,道那人迹罕至的昆仑山巅住了一对神仙般的侠侣。

女的眉眼含笑、灿若星辰,男的温润如玉、风华天成。

两人衣袂翻飞、踏雪而行,给后世之人留下无尽的猜测与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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