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吻 - xp1024.com
《君吻》


第一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1)

天寒,风如刀,视万物为草芥,以大地作刑场。

一行车马在风雪中行进,马车里不时传出暧昧声音,随行侍从充耳不闻,只目视前方走他们的路。

车内,她云鬓凌乱,跨坐在他身上媚眼如丝,一双灰瞳有烟雨朦胧之美,美如妖。

他紧了紧扶住她腰肢的手,享受她的奋力伺候。

“公主殿下好本事。”

他嘴唇的轮廓干净而优美,嘴角却勾起一缕轻挑笑意。

公主殿下这四个字把她的心刺的生疼,心头攒动起隐忍很久的怒火,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他的肩。

他的铁骑是怎样踏入她燕国国土的。

他是如何将她一国公主变得肮脏下贱。

她一刻都没忘记。眼下,就是清算的时候!

“王爷可曾听过美人蝎?”

她长眉一挑,暗藏杀气,像极了毒蝎子扬着尾,一触即发。

母蝎子在交配后便会杀死对方,而美人蝎,就是这样一种奇毒。

公叔翎眸色一沉,不仅身下没有一丝松懈放过的意思,还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离自己更近。

他俊美狭长的眼中,流泻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公主殿下想做什么?”

他的手在她尖削的下巴上轻轻婆娑,如同在赏玩着上好的绸缎。她垂眸看着这不可一世却死到临头的男人,心头竟闪过一丝不忍。

但她不能不忍!

眸光一冷,她终于说出了这一年来一直想说的话。

“飞烟想……与王爷一起下地狱!!”

公叔翎终于察觉身下有问题,笑意从脸上散去,声音愠怒中竟显出几分悲戚。

“姬飞烟!你竟对我下毒!”

话音刚落,她便被他翻身压了下去。

马车里的温声软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粗暴响动。

好一阵狂风暴雪!

刮得人和马都睁不开眼睛。

风在道路中穿行,回环往复。

长啸接着长啸,似永无停歇的时候……

*****

冷风不知肆虐了多久才慢慢沉寂下来,只留几缕流云的天空,是黯淡的灰色,一如姬飞烟的瞳色。

他终于离开她的身体,准确的说是推开她。

“公主黄泉路走好,本王恕不奉陪。”

她瘫软在他脚下,凌乱而狼狈,此刻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已披上了鸦青色大氅,束好冠玉,又是仪表堂堂,举世无双的好模样,谁也想不到他刚才做了什么。

剑眉微敛,他眼中笑意深沉,每次他这样笑,就要杀人。

飞烟猛地呕吐,竟是一口黑血!

她随即紧攥起他的衣袖,一双眼睛仿佛要渗出血来,“你……怎么还不死!”

美人蝎的毒开始在她腹部扩散,肆虐,似乎要把她整个腹腔掏空融化掉,她难以置信盯着他,“怎么会……你怎么会没事!”

只有一种可能,他料到她会对他动手,所以提前服了解药!

可是他哪里来的解药?!

她想不通!她不甘心!

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就为换一个杀他的机会。怎么可以是下毒不成发噬其身的结果!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她眼中尽是不甘。

而他笑容极为俊美温和,眼中却隐隐有寒意,令人感到危险异常。

“公主给本王准备这么一份大礼,本王也该回公主一个不是?”

第二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2)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支密信,扔在她面前。

打开的一瞬间,她瞳孔猛然一缩。

父王竟让长姐替她去赵国和亲!

赵王年过半百,出名的好色,暴虐,赵国后宫更是乌烟瘴气腥风血雨。

父王怎么能将天性纯良的长姐推到那吃人的地方,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可是……长姐那么爱燕国,那么听父王的话,想必纵有千般委屈也会咬牙承受。

飞烟眼前仿佛出现了长姐含着泪用力朝她微笑的模样……

“不!”她用力摇头。

而最让飞烟震惊的却不是这密信上的内容,是这密信竟被公叔翎截下了!

公叔翎对燕国的态度近乎于仇恨,想必做梦都是一举灭燕,所以燕国此番企图寻求盟友,他定是第一个阻拦。

那么这封密信落入了公叔翎手中,长姐岂不是……死定了!

飞烟慌张的神情被公叔翎尽数看在眼里,他眼中笑意渐浓。她母妃去得早,长姐如母,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低头整理衣裳,不无得意的道:“看来公主殿下对本王准备的礼物相当满意。”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此刻已经将公叔翎千刀万剐。

*****

马车停住,是到了王府。

她强忍腹痛,直起身子把膝盖合拢,跪在他脚下。

只要能救长姐,要她做什么都她都在所不惜!

“王爷到底要飞烟怎么做,才肯留长姐一命?”

他笑而不语,自己下了马车,还不忘转身向她伸出手,是一如既往的氏族公子风范,温文尔雅。

她压着怒火,搭上了他的手。

双只手,紧紧交握。

他扶她下车,牵她入府。由于腹痛难忍,她整个人不得不倚在他身上,而他任由她依靠,甚至手中还握紧了些。

此情此景,若是旁人不知,想必会以为他们这对“情人”如何如胶似漆。

进了屋,他将她留在房中,自己离开。她独自撑在柱子旁,腹中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噬咬,她已经痛得完全站不直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来了。一壶酒,递到了她眼前。

“酒可催毒,你饮下这壶酒便可立刻毒发身亡,不再受苦。”

他这会儿声音温和,似乎帮她解脱的自己十分伟大。

她抬眼瞪着他,眼里迸出火花。“王爷还没死!飞烟怎么舍得死!”

他逼近她,声音从她上方欺来。

“那公主殿下舍得你长姐死么?”

他不屑地嗤笑道,“本王要公主做什么公主就要做什么,不是么?”

说着,他已将酒壶强塞进她手中,居高临下地瞥着她。

他要她死,这事没有商量。

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何,往日演出来的万般恩爱突然潮水般涌入脑海。

明明被他掳来齐国的这一年,她无时不盼着脱身,可如今他真将她弃如敝履……

不知为何……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莫非假话说的多了,连自己都被骗住了?

她的手暗暗握紧了他给的酒,既然他想看她毒发的惨状,便让他看吧,若是自己足够痛苦,让他足够解气,他便没有理由再去祸害她长姐了。

拔掉酒塞,她仰头便要喝下去,却被他拦住。

停了手,她抬眼对上了他意味不明的眼眸。

“公主用美人蝎毒本王的时候,可曾犹豫过?”

他眸色深沉,如深潭,似要将她看穿。

她扯动嘴角冷冷地笑了笑,讽刺道:“飞烟可不比王爷情深义重。”

推开他的手,她将那壶酒大口大口咽下……

父王……母妃……

不是飞烟不爱惜性命,实在是这魔鬼逼人太甚……

长姐……此生养育爱护之恩飞烟无以为报,愿以性命,能护得你周全。

烈酒入喉,辣的她泪悬于眶,自然看不见公叔翎黯然消沉的目光。

盯着她喝的一滴不剩,公叔翎才淡淡一笑,轻松地转过了身,离开的利落而决绝,就好像……他与这里即将死去的人从未打过照面。

他只幽幽留下了一句……

第三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3)

“本王会命人将如玥公主的骨灰送回来,交给你,亲手安葬。”

亲手安葬四个字如四声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他骗了她!

他说了只要她去死他就放过长姐的!

她颤抖着嘴唇,冲他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叫:“公叔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绝望地倒下去,地面冰冷。

痛到深处,眼中竟干涸无泪,她只怔怔地盯着门口,那个魔鬼离开的方向。

为何……她还没有濒死之感?

她心头升起疑虑,这时才发现,腹痛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原来……

她恍然大悟,自嘲地一笑,竟笑出了眼泪来。

她多傻啊!竟然傻到信了公叔翎?

分明那壶酒就是解药!

他想要她活着。

因为他想要她亲手摸一摸长姐的骨灰。

因为死人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只有活人才能细细体会!

生离死别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自然希望她细细品尝。最好生生咽下去,融入骨髓,从此生不如死!

而他,依然像个王者,居高临下欣赏她的惨状。

不!

屈辱之感涌上心头,她的血液在愤怒中沸腾。

她不能就这样任他宰割,既然她还活着,就一定要公叔翎后悔做了这个决定!

一双灰眸里,闪出锐利的光来。

*****

是夜,王府东院有女子低低吟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紫苏独自剪着烛芯,口中调子一转,如泣如诉,“心悦君兮……君……”

冰凉的刀子忽然架在她脖子上,歌声戛然而止,烛火骤灭。

黑暗中,一双冷冷的灰眸,紧盯着紫苏。

“背叛我,公叔翎许就会爱你么?”姬飞烟整个人散发着森寒的杀气。

美人蝎的解药是谁给公叔翎的?除了紫苏,她想不到旁人。

紫苏的脸因恐惧更加白,妩媚红唇微微颤抖:“飞烟,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冲动,你听我解释。”

“呵,解释什么?”飞烟凑近她的耳,“他终于与你圆房了么?紫夫人?”

紫苏不堪嘲讽挣扎着转过身,而飞烟手上一用力,那匕首划破了紫苏脖子上的肌肤,她顿时浑身绷紧,倒抽着凉气,眼里也发了狠。

“姬飞烟!你要是杀了我,我兄长绝不会放过你,他的手段定会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飞烟长眉紧蹙,看着眼前这张曾温声细语的嘴说着威胁的话,心如刀割。

那时刚被公叔翎掳回来,是紫苏,哭着握紧她的手,说自己也是燕国人,说自己也迫不得已嫁给不爱的人,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照顾。

是紫苏,给了她美人蝎,给了她复仇的希望,她就是为复仇忍辱负重,苟活至今。

认识紫苏一年,她几乎已经将紫苏当成了姐妹!

结果,还是紫苏,竟然在她用命去下毒的时候,把美人蝎的解药提前给了公叔翎!

原来紫苏一直爱着公叔翎,原来紫苏从第一次见到她就一直想让她死!

好长的局,好毒的心!

飞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有一种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因为错信眼前这个女人,自己被公叔翎玩弄于鼓掌之中!

既然他一心害长姐,那便用他夫人给长姐陪葬吧!让紫苏的兄长好好和公叔翎反目!

“他不放过的恐怕是公叔翎!”

她一刀捅进了紫苏体内,紫苏吃痛地用尽全力狠狠抓住她的手,两个人都拼命用力,死不放手。

“你!”紫苏强忍着疼痛,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会后悔的!姬飞烟……你一定会……”

“会后悔的是你!”飞烟握着匕首的手上已经被滑腻的血沾湿,“你背叛燕国,死后会遭千万人唾弃!”

紫苏怒极反笑,流着泪冲她喊了出来。

“紫苏在公主的燕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家破人亡!任人糟蹋,抛弃……”

紫苏歇斯底里:“这样的燕国!与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飞烟的心像被人死死揪住!她所守护的,竟是这样一个人间地狱?

她愣着,紫苏趁机逃脱,高喊着推开了房门。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但映入眼帘时,却又好像很慢……

紫苏浑身是血踏出门槛的那一刻……

第四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1)

飞烟明白,自己这一生走到了尽头。

她之所以毒杀公叔翎后还能活着,是因为他没到非杀她不可的时候,他本可以折磨她,享用她,直到她崩溃。

可是现在她对紫苏下手了,他要给紫苏和紫苏的哥哥交代,就必须奉上她姬飞烟项上人头。

浑身发冷,她颓然坐在黑暗里,头也抵在了膝上。

对付公叔翎这件事,她又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半晌,面前传来公叔翎的声音。

“公主好狠的心肠呐……”他顿了顿,温和地居高临下道:“可惜还不够狠,否则现在坐在这儿发愁该是本王了。”

她苦笑道:“是,我还不够狠。”话锋一转,抬头对上他的眼,“可王爷够狠!”

她站起来的太猛,因为坐在地上太久,脚一麻就是一个踉跄,很是狼狈。

“王爷可否给飞烟一个痛快?”她咬牙问出来。

公叔翎轻笑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我怎么舍得?”

她一时失神,以往,他也是用这样宠溺的语气回应着她的虚情假意。

他信步往外走着,丝毫不在意她在怀中疑惑的目光。

她只听到,那温和的声音继续说:“公主犯错,只是因为不够了解民间的险恶疾苦,本王会让公主好好领会……”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她心头升起不安。

飞烟被他扔进了外头的马车里。

他立在车外看着她,夜色侵染了他的衣衫,深沉如墨,整个人精致如玉石雕像,却散发着寒意。

“喂!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唔!”

车上的侍从用破布堵住她的嘴,拿麻绳将她捆了个死紧。

一声鞭响,车轮飞转起来,王府在如血的夕阳里渐渐远去。

*****

马车停在了喧闹处。

这是个在中原境内,乃至历史上都极为不得了的发明。

在这里,人用银两解决谷欠望,尽情侮辱践踏他人,被世间法则保护。

在这里,一到夜晚灯火辉煌,门庭若市,男男女女在红绸紫纱间笑骂撕扯……而后无数个房间在放纵和沉沦里黑暗下去,又在黑暗中躁动起来。

一双灰眸,是对人间失望透了顶的颜色。

姬飞烟冷眼扫过这一切,心头仿佛在沥血……

公叔翎把她卖了。

为了给紫夫人解气,他把她卖到了女闾。

“呦,姑娘赶紧梳洗打扮着吧!若是误了赏花时辰王爷可是要降罪的!”胖老鸨拉扯着飞烟往楼上走,不容她滞留。

赏花时辰,指的便是每天夜里拉上台拍卖花魁的时间。

比起亲手杀了她,眼下才是真正富有想象力的惩罚吧?

飞烟作为新花魁,像即将端上餐桌的食材般,任人洗净,装饰,不声不响,不做挣扎,像失了心智一般。

姬飞烟!你会后悔的!

紫苏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畔,她慢慢环顾四周,房中到处悬着大幅大幅艳丽暴露的图画,再看向镜中的自己……

身上这件红衣,似乎是出于恶意,剪裁的格外轻挑。领口从肩头才开始,而分叉一路开到大腿。

她不由苦笑出声,这样的她,与周遭一切是何等般配啊?

一国公主给他公叔翎一个人做女支女有什么稀罕,做整个齐国的女支女那才叫稀罕。

只是往日那些半真半假甜言蜜语说惯了口,若见她人尽可夫模样,他可会有那么一点心软?

她费了好大力气把眼泪憋回去,仍然感觉到自己呼吸里都带着灼烧感。

此时此刻的姬飞烟不得不承认,在心狠手辣这方面,她实在远不如公叔翎。

胖老鸨往门口一靠,尖着嗓子嚎:“时辰到了,姑娘可快请吧?别叫外头的公子哥们等啊。”

说的是,别叫他们等了。

飞烟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得向自己的脖子刺过来……

第五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2)

老鸨一脚踢在了飞烟手上。

那簪子飞了出去,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灵活身手与其体格完全不符。

飞烟脸色一白,也许这是个练过武的人,也许,是拦过太多在女闾寻死的人,这样的动作已经是轻车熟路。

老鸨也不恼,笑咪咪地把一张被脂粉涂到面目全非的脸凑到飞烟跟前,飞烟不由的往后缩了缩。

她抓起飞烟的手,在那流血的脖子上一抹,另一只手拿出了卖身契。

“你大胆!”飞烟挣扎着,却拗不过着蛮力极大的老鸨。

染了血的手指还是摁在了卖身契上,“不要……”她拼命挣扎。

老鸨大笑着,血红的嘴唇一张开说话,脸蛋就纷纷扬扬落下粉来。

“老娘要管你吃管你住还得派人保护你,钱从哪儿来啊?你可看清楚了……”

“这契约可是朝廷盖章的!老娘可不做犯法的勾当。”

而后,便用那只手给飞烟蒙上了头纱,扯着她上了花台。

透过纱,她隐约看见台下坐满了人,摇晃着站稳,底下传来一阵唏嘘。

“都说这天下美人儿啊,大多相似,丑女倒是丑的各有不同。”胖老鸨开始灵活的走来走去。

“要花娘我说啊,他们是没瞧见真真儿的美人儿,真正的美人儿那可不是一云眉咬花唇大集合,而是从眉眼到鼻唇,都美得天下独一。”

“就会说了!倒是让我们瞧瞧啊!”

“冲着身段,我给五百两,别给他们瞧了!”

底下开始喧闹的喊起价来,每喊一声飞烟浑身都是一阵战栗。

老鸨精明一笑,挥动着肥腻的胖手。

“要说这真正的美人儿啊,由里到外那都得跟旁的不一样,眼神里有东西,花娘觉得,这得美人儿,那就是得江山!”

这胖老鸨妙语连珠,夸起人来话里有话,不止知道将美貌的价值最大化,还特别会利用男人的虚荣心。

直到老鸨将气氛推到最高潮,一把掀开了她的头纱。

风,带起乱发。

又轻缓飘落。

光芒刺眼,她眯着眼,自那灰眸环顾眼前种种。

只觉阴间空荡荡,鬼怪在人间。

灰眸,燕国公主。

这两个词迅速炸响在所有人的大脑里,四下里一片寂静。

老鸨忽然轻声道:“真正的美人儿啊,不会老,哪有人舍得舍弃她,你说是不是,公主?”

飞烟的眼掠过老鸨那笑意不明的眼睛,看到底下的人近乎发疯。

“我出一千两!”喊价的是个肥腻的富商。

四下里一片惊呼,一千两,在这多数人朝不保夕的乱世是巨额财富。

老鸨笑得粉落了一地,紧接着又有人高喊一千一百两。

那富商一双被肥肉挤成缝的眼睛闪着光一般,死死盯着飞烟。接着喊价,“一千二百两!”

她看着那富商势在必得的模样,心像是被绑上了巨石沉入了深海。

渐渐地,耳边的声音也模糊起来了,这一刻她好像又看见了长姐含泪用力微笑的脸。

飞烟……飞烟,你过得好不好?

她湿了眼眶。

其实长姐即将离开这人世,也好,离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若是让她看到自己如今在女闾里让人当牲口卖,想必心都要疼碎了。

想到了长姐,飞烟心头又涌上了恨,恨这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公叔翎,他该死!

不知不觉间,价格已经喊过了两千两,这在女闾里还是头一回。

“我们哥儿几个凑一凑!凑一凑!”几个面相猥琐的公子哥聚成一桌,一边商量一边打量着飞烟,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

若是往日她定叫侍从剜去他们的眼,拔了他们的舌,可眼下她只能攥紧自己的拳头,把血也藏在手心里头。

他们派出一个代表,高喊:“我们出二千二百两!”

周遭又是一阵惊呼,那富商气得站起身子,轰隆一声挤开来身前的桌子。

肥硕的身躯如一座肉山,在那里不断起伏,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一张试图加价的肥口里,新的数字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动听的男声,从楼上的雅阁里传出来。

第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3)

“三千两。”

一时间,花台下所有蠢蠢欲动地男人都缄了声。

金丝攒花帐隐隐透出雅阁里头端坐的人影,有些令人遐想。

他们缩着头,因那雅阁上的主子喊出的价,令他们连失望的神情也不敢露出来。

那个人是谁?

飞烟抬眼看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灰眸里满是疑惑。

*****

红烛照金炉,百花蜀锦作屏,蚕丝床帏下是玉枕金丝被。

飞烟被安排在这上房里等待雅阁的客人,烈烈衣裳,如穿着嫁衣等待郎君的新妇。

为了不叫她再寻死或伤着客人,老鸨已取走了她浑身锋利之物。她四下看去,目光落在一台铜镜上。

她可不是那乖顺的新妇,没有犹豫,她扬手便将铜镜摔了个粉碎。

正低头去捡碎片,她看见了碎镜里倒映出了一抹鸦青。

她正要回头,却被那人死死锢进怀里。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被熟悉的气息抱了个满怀。

她的声音近乎颤抖,“公叔翎……”

他从背后抱着她的模样让她感到极为不适,她明明已撕破了伪装,他还对她演什么恩爱。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从袖中拿出药瓶。

有药香,脖子上传来细微的清凉,飞烟垂眸道,“王爷何必浪费这金疮药?”

她别过脸去,“飞烟卑贱之躯,王爷不如让飞烟一死了之。”

身后的人声音里带着气,终于是被她惹怒了。

“要让公主殿下失望了,哪怕是阎王,也不能让公主殿下逃出本王手掌心。”

飞烟浑身一震。

方才种种涌入脑海,心头又是一股屈辱。

她蹙眉喊道:“王爷此番大费周折,就是为了把飞烟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已用布为她缠好了脖子上的伤,抬手将她抱起,走向卧榻。

“公主总算学聪明了些。”

他休想再碰她!

她翻身便要下去,他却俯身压在了她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浑身一紧。

“公叔翎你这个魔鬼!你明知我不是真的爱你,为何还要对我如此!”

“从没爱过?”他的声音如轻描淡写,听不出任何情绪。

“从来没有!”她喊叫着,抵死挣扎。

挣扎无用,无处可逃。

他压在她身上沉沉道:“没关系。”手是缓慢而直接的,还带着使人麻痹的幻术一般。

直到红裙迤逦一地,如同她被丢在地上的尊严,她的心才忽然发痛。燕国危在旦夕,长姐命不久矣,她竟然……

任他四处点火,她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如同一条死鱼。

他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光滑的脊背上,她浑身一个战栗。

接着他的吻顺着她流畅优美的脊柱辗转往下,犹如白滑的玉树上绽开了一朵朵花……

他向来如此,做事根本不容她拒绝,却往往装出一副温情款款的模样。

慢慢将她的理智细细击溃,再看她在本能里挣扎求饶。

她再一次输给了本能,连憎恨都成了一种致命的兴奋。

她意识到自己在渴望他,这让她羞愧难当,咬紧了嘴唇,努力不做任何回应。

有电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在嘶哑着问。“公主殿下今日怎么不会了?”紧接着,他从她身后进入。

在夜色的帐幕里,升起低低的呼吸声。

她仿佛分裂成两半,像溺水者,一半在混沌中求生,一半在巨浪里沉沦。

愉悦一层一层攀升,到极点时,她意识迷离,攥着床单轻喃:“景深……”

身上的人顿了顿,像是没听清,侧耳道:“你叫我什么?”

第七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4)

她猛地清醒,再次僵硬的身子也让他心中了然。

他将她翻过来俯身端详着她的脸,眼中意味不明。

此时此刻她只暗暗庆幸,幸好景深早已过世,否则就凭她在他床上说了别的男人的名字,公叔翎翻遍天下也要找他出来,挫骨扬灰。

他再次闯入她,用他的气息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情深似海,是似要溺死她的海,一波一波浪潮击碎两个人所剩无几的理智。

似乎是觉得她的声音折损了他谦谦君子的形象,他低头堵住她的唇。

泪流在夜里。

夜很漫长。

她重回了王府,以女闾头牌的身份。

齐国战神公叔翎,竟允许一个这样女人进门,下人看她的目光无不鄙夷。

紫苏远远立在府门口,脸色因为伤势还有些苍白,冷风吹动她身上上好的紫色貂裘,她不由将脖子缩了缩。

飞烟穿着别具女闾特色的暴露红裙,在风中走的每一步都隐约可见玉柱般的腿。

她往紫苏面前盈盈一立,把头一扬,笑问:“夫人可还满意?”

紫苏深深的望着飞烟,嘴唇有些发抖,“这不是我的属意。”

飞烟移开视线,不屑地轻笑出声。

也许是因为虚弱,紫苏的声音有些小,“飞烟,我真的没有……背叛你。”

飞烟已不想再听这个女人的谎言了,这次的代价够了,她已经付不出更大的代价去信任他人了。

她抬腿便进了府门,没有再看紫苏一眼。

没多久,紫苏那神秘的兄长便来了。

这日公叔翎在隐秘地暖阁里设席,王爷府里戒备更为森严,只为隐藏那来者的身份。

那来者却姗姗来迟,进了暖阁还一直坐在步撵上。

是淡紫色的步撵,如烟如霞。

他携带紫衣侍女肤如白雪,身段绝好,边走边彷若无人的铺毯子,撒花,一时间,暖阁中花香四溢。

飞烟拂去落在自己肩头的花瓣。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公叔翎面前如此大胆?

她一边为公叔翎斟酒,一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打量那步撵上的人。

而那步撵上的人,也正透过重重帷幕打量着她。

“听闻王爷俘获了燕国灰眸公主的芳心?”

那人声音阴柔,从步撵上下来时,一袭紫色罗裙美不胜收,分明是个绝色女子。

他笑着,笑得妩媚,若不是有喉结,当真与女子看不出什么分别。

他凤眼一瞥,道:“可子之怎么见着传说中灰眸美人也不过如此。”

“不如子之送王爷一个美人,雪凝。”

他手指动了动,那个叫雪凝的侍女便上前跪下,一双浑圆饱满的雪乳几欲跳出。

子之!他竟然就是燕国权倾朝野的子之!飞烟惊地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她在燕国时便听说,前朝最为得宠的臣子是子之。

可没想到他竟与敌国暗通款曲!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公叔翎!

如此以来燕国现在真正是内忧外患勾结,危在旦夕。

不过这样看来,紫苏口中的衣不蔽体家破人亡,都是说出来哄她的假话,她可是宠臣子之的妹妹子苏啊!

公叔翎并未抬头,只道:“子之弟来晚了,当罚酒。”

子之坐下来,将三杯酒喝的一滴不剩。

倒扣酒杯,他将五指冲着飞烟描摹,笑道:“唯有这一双眼睛有可取之处。”

不知为何,子之看她的眼神十分诡异,让她后背发凉。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公叔翎抬眼看他,有冷冽之意。

子之住了嘴,看看公叔翎,笑得唇红齿白。

“王爷要的东西子之定是刀山火海也得找来,可王爷也得给子之些犒劳不是?”

世人皆知鬼谷子深谙纵横之道,其弟子为天下英雄必争,子之为找到鬼谷传人的消息,可谓真是比刀山火海还难。

公叔翎抿了一口酒,墨眉一挑,别有一番任你要什么我就有什么的姿态。

子之却眨眨眼道:“子之……只要一碗肉汤。”

他勾动起红唇,深深地看着飞烟,继续缓缓道。

“一碗用公主的眼睛做的汤,以千金之躯养出来的眼珠子,下在肉汤里定是皎若星月,那鲜美绝对人间难得。”

第八章 月移花影玉人来(1)

此言一出,飞烟浑身一僵。看那子之勾起的唇,红的竟像是搽了人血,她不由干呕起来。

再看公叔翎,神情自若,根本就毫不在乎,淡淡道。

“鬼谷传人,行踪莫测,让旁人捷足先登事小,天下之争本就变数频繁,可我听说,钟离王爷也在找鬼谷传人的藏身之处。”

子之听到钟离王爷四个字脸色一黑。

燕国朝堂内部子之独大,但他唯一不敢撼动的便是钟离封。

此人虽说手中兵权不如他,却有燕国氏族的支持,若再得鬼谷传人,无异于如虎添翼。

公叔翎继续道:“想必找到鬼谷传人之事,对子之弟也是刻不容缓,要公主的眼睛不难,何况我这里……”

公叔翎摆摆手,侍卫带上了一个女人,他接着说道:“不止一个公主。”

是长姐!

飞烟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姬如玥被人带上来,即使面对的是权倾朝野的奸臣和令列国闻风丧胆的齐国战神,她仍临危不惧,优雅行进,微微扬着她高贵的下巴。

白衣如雪,人如玉,她明明孤身一人,却又庄严如军队。

但她的坚强在看到飞烟的那一刻瞬间溃不成军,“飞烟!”

“长姐!”飞烟失声叫道。

公叔翎淡淡道:“带公主取眼。”

子之自知公叔翎已做了打算,他没有逼其就范的本事,便默许了以姬如玥代替姬飞烟。笑着开口道:“多谢王爷成全。”

活着取……眼?姬如玥脸色苍白,一双眼里终于透出恐惧,但紧接着就被侍卫粗暴的架去厢房。

“不!”飞烟痛苦地喊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公叔翎脚下。

他可以伤她害她侮辱她,她都可以忍受,但是他要剜她长姐的眼睛!不如叫她去死啊!

她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口中连连哀求。

“求求你……你别取我长姐的眼睛……你取我的!”

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

血顺着她的额头流到眉心,一双灰眸里也溢出泪来。

“求求你!你取我的!取我的!”

子之嗤笑一声,舔着鲜红的唇,脸上尽是不屑。

公叔翎侧目看过去,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坚强点,飞烟。”说罢,轻轻拂去她的泪。

“眼珠子不要切,配上猪肉沫。”子之对侍从吩咐道。

飞烟看着公叔翎收回了手,意态闲闲地与子之交谈,整个人都在颤抖。

额上的血蜿蜒的流下来,蛰的眼睛生疼,却死死睁着不闭上。

他们竟然对长姐动手,他竟敢对她长姐动手!

“啊!”厢房里传出长姐的惨叫声,那是痛苦到极致的喊声,凄厉地令人胆寒。

飞烟的心像被人生生刺穿,一双手颤抖着去抓公叔翎的鞋。

强压着恨的声音已经扭曲地已不成调子。

“王爷……让我来替她,求求……”

“啊……”

飞烟在长姐的第二声惨叫里猛地抽了一口气,连子之都因这叫声动容,未免喊得有些太惨。

飞烟软倒在公叔翎脚下,大脑一片空白。

剜去的是长姐的双眼,却更像剜去了她的心。

暖阁的地是温热的。

而飞烟却感到浑身冷的透骨,冷的胃也拧着,心也颤抖。

很快,一大碗热汤被侍从端了上来,放在子之面前。

子之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飞烟,惊呼道:“这里头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第九章 月移花影玉人来(2)

飞烟闻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伏到桌前一看。

姜黄色肉汤里赫然漂浮着两个浑圆森白的眼珠子,瞳孔黑的发亮,如同在泥潭里凝视着看它的人。

“呕……”飞烟吐了。

胃在骤缩,扭曲,翻腾。她额上的血,眼里的泪,全混着呕吐物一起流下来。

子之尖叫着闪到一边去,生怕弄脏了自己的罗裙,看着飞烟崩溃,脸上挂起盈盈笑意。

“呕……”

碗里的,是她的姐姐,是她的姐姐……

她吐地太过用力,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几乎要把魂魄都呕出来。

她终于倒空了自己,心也空了,干涸的身子里只有恨意在灼烧。

摇摇晃晃地,她站直了身子,颤颤巍巍的手指向公叔翎,又划向子之,歇斯底里。

“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终于晕了过去。

她梦见了长姐。

黑暗中,有一束光迎面照过来,长姐的衣裙一尘不染,宛如仙子。

长姐坐在她身边,一如她离开燕国的前一晚,她午夜梦醒,看见长姐为她掖着被角,淡眉微蹙,眼中明明含着泪,却对她轻轻笑着。

“飞烟……去了赵国以后,还是要盖厚被子,你的身子容易着凉。”

“长姐!飞烟不去赵国,你也不要去赵国!你不要去!不要!”

飞烟追上去,挥动着手想去触碰她,她却同那束光一起,渐渐消散远去。

长姐苦笑着站起身,摇着头向后退。

“飞烟,对不起。”

“不要!”

飞烟尖叫着醒过来,一束光照进眼底,刺的生疼。

“醒了。”

是长姐的声音。

飞烟猛地坐起来,赫然看见长姐就坐在她床对面的椅子上。

长姐的眼睛依旧那么温柔明亮。

她掀开被子一个踉跄就扑向了姬如玥。

“长姐你没事!”

“啪!”

飞烟被脸上突如其来的疼惊呆了。

接着便听到长姐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一巴掌,是打你逃婚,害燕国失去盟友,险些亡国!”

明明是公叔翎把她从和亲路上劫走,他却对列国宣告是她自己逃婚选择了他。

飞烟想要开口解释,“长姐,其实我……”

又是一耳光,狠狠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这一巴掌,是打你卖国求荣!燕国将士在边境抛头颅洒热血,你却在敌人卧榻承宠!”

姬如玥的心在滴血,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舍得打过飞烟,这是第一次。飞烟做什么她都可以宠着她,由着她,唯独一样,叛国不行!

“长姐……”

“你不要再叫我长姐!我再也不是你长姐!”

飞烟浑身一抖。

忍辱负重一年有余,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连长姐都不要她了。

看着眼前陌生的长姐,她的心像被人攥在手里,她拼命辩解。

“长姐……我不是燕国的叛徒,我不是的啊……”

“我不是公叔翎的宠姬……”

“我不曾爱过他,从来没有……你信我,你信我……”

姬如玥咬着下唇,沉声道:“你帮助我杀公叔翎,我就相信你从没爱过他,从没背叛过燕国。”

飞烟看着长姐脸上决绝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些茫然。

这还是她那善良柔弱的长姐么?

飞烟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说了。

“长姐,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告诉你,我已拼尽全力试过杀公叔翎,但我失败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低估了他,刺杀公叔翎之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姬如玥的脸色越来越冷,一双眼睛死盯着飞烟,厉声道:“你舍不得?”

第十章 月移花影玉人来(3)

“长姐!”飞烟惊呼。

“飞烟是在担心你啊!那公叔翎是什么人列国里谁人不知?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长姐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要如何与之抗衡?”

飞烟小心翼翼地去握姬如玥的手。

“长姐……我们好不容易重聚,我实在是不想你涉险。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啊。”

在两只手碰触到一起的那一刻,久违的温度让姬如玥整个人明显震了一下。

是啊,她们好不容易才见到,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儿时,都是她牵着飞烟的手在燕王宫中奔跑玩耍,是从什么时候放开了的……

往事涌上心头,姬如玥有些动容,但她没有落泪。

她强忍着,强忍着自己想要抱一抱飞烟的冲动,只深深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看飞烟。

“飞烟,你记住,从来都是先有国,才有家。”

长姐离开飞烟走了出去,飞烟的手也落了空。

隔着一堵墙。

姬飞烟在屋里哭成一团,委屈地像个孩子。

姬如玥在屋外听着她哭,心像被刀绞着疼,疼得她逐渐弯下了腰,泪扑簌簌的从眼中落下。

但她不能放任这样脆弱的自己,她要保护飞烟,保护燕国,她怎么可以脆弱?

不过片刻,姬如玥便用指尖拂去泪水,直起身子,昂首离开。

*****

“飞烟……对不起……”

“不要!”

当夜,飞烟再次从失去长姐的噩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她已无睡意,心头笼罩着不好的预感。

长姐会不会去找公叔翎了?

这是她此刻最关心的事情,她翻身就从床上下来,往门外跑。

守夜的侍女急忙迎上来,“已经子时了,小姐要去哪?”

“闪开!”

侍女被飞烟吓得一抖擞,不由道:“小……小姐千万别惹……惹怒了王爷……”

惹怒了王爷,谁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不过说来也奇怪,王爷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之人,脸上甚至时常都挂着一抹温和笑意。

可这一年来,却为了眼前这位飞烟姑娘频频发怒……

飞烟外衣也顾不上披,抬脚直奔公叔翎卧房。

寒冬快走到尽头,任有余威。

有细碎的雪花在风中飞舞,也许正是夜风把人冻到骨子里,她异常冷静。

回想过去与公叔翎对峙的种种,她不得不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

那就是,有恃无恐。

她曾以为,她燕国公主的身份是他公叔翎的战绩和骄傲。

她以为他不会轻易丢弃她,因此在他手里百般挣扎,与他讨价还价。

眼下。

长姐是燕国长公主,身份比她更尊贵。

她姬飞烟恐怕眼下就可以被换下,而长姐为了杀公叔翎,大约也会重蹈她的覆辙,委身于公叔翎!

可她要怎么救长姐?

她不能与他硬碰硬,因为在这场虚情假意的游戏里,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转眼间,她已奔到了公叔翎卧房门前,有侍卫把守,侍女待命,而里头传出的声音,令她几乎不能呼吸。

里头那婉转低吟的女子是谁?

明明是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却像刀在她心头慢慢剜过。

每一声,都比夜风更令她寒冷,刺的人更疼。

第十一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1)

她眼睛有些热。

“小姐先回去吧,王爷吩咐过今夜谁也不许来打扰。”侍卫上前道。

她衣衫单薄,风卷着雪吹落在她头发上,她显得更加狼狈。

扑通一声,她跪在了雪地里。侍卫惊的退了回去,这还是往日那个倔强的姬飞烟么?

她看着那大门紧闭,目光灼热的几乎要把它烫出一个洞来。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公叔翎,她有千万句咒骂的话,但是一一咽下。

因为她已经没有再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唯一的办法只有……

继续骗他!

她开口,唱起了紫苏独守空闺时唱的情歌。

“今夕何夕兮……”

天色像侵染了太多墨蓝色的幕布,雪在静谧天幕的笼罩中,越下越大。

空灵清透的歌声回荡在夜色里,又平添几分凉意。

雪雾蒙蒙,哈气扩散,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他带兵截亲的一幕,残阳下,一行铁骑断红妆。

她恨他居高临下眼神!

她恨他满口荒唐情话!

可谁能料想,有一天,她姬飞烟竟要跪在他门前,脑子什么也不顾的细数往日他言语。

里头婉转声音愈发放纵。

飞烟苦笑着闭上眼睛。

公叔翎亲口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此刻纷纷成了一把把割喉的刀。

为什么她本该带着嘲讽去回忆他的虚情假意,此时此刻却痛彻心扉?

她不愿去想缘由,也不敢去想。

罢了,说谎这种事本就要自己先入戏。

旋律一转,她歌声如泣如诉。

“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冷的声音发起抖来,听着里头的声音小了些许,咬牙继续唱着那船夫的心意。

那船夫只能沉溺于自己的希冀,可知对方心意如何?

这般可悲,着实很像她姬飞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门开了,公叔翎立在门口,领口随意敞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唱起高亢处,热泪顿时涌出眼眶。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良宵苦短,公主亲自来为本王高歌助兴,这份心意真是令人感动。”

公叔翎随意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她低着头,压着颤抖的声音轻声道:“飞烟还有别的心意。”

“哦?”公叔翎的手没有停,也没有看飞烟。

她一双泪眼看向他,含情脉脉,沉声哽咽道:“飞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弄假成真,作茧自缚……”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她与公叔翎是逢场作戏,可以说他们一直心照不宣,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可她如今这番话无疑是打破了这份平衡,撕开了幕布。

像黑暗中两个未上妆的戏子,不合时宜的暴露在光亮里。

公叔翎的手停住,一时哑然。

他要那个女人在房中放声口申口今,不就是为了看看姬飞烟会如何么?

可如今作茧自缚的人,又何止是她姬飞烟呢?

半晌,他走上前。

他看着跪在雪中瑟瑟发抖的飞烟,眼中意味不明。

随手,拂去了她发上的雪屑,雪花在他手上化成晶莹的水珠落下。

他张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了她不断落在雪地里的泪,一滴,两滴,把雪消融。

他心头的竟也有消融之感。

不,燕国该灭,燕人该死,他要避开这种感觉!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回屋。

飞烟仍旧跪在原处,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开口继续唱歌。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已经冻得不成调子,毫无美感。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

背对着飞烟的公叔翎停住了,仰面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冷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让头脑清醒,但……

他猛地回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飞烟从雪地里拉出,打横抱起。

第十二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2)

她的脸被迫贴着他露出的胸膛,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浑身一颤,她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衫。

他走的很快,好像手臂上的她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重量。

转眼间,她已到了温暖明亮的室内。

暖香飘来,是雪凝从楼上走下来,一双玉兔随脚步抖动,呼之欲出。

雪凝脸上写满了被打搅的不悦,捏着嗓子婉转说道。

“姐姐的情歌,唱的真是情真意切,妹妹我都快要落泪,难怪王爷心疼。”

飞烟在公叔翎怀中瞥着雪凝,灰色瞳仁一旦冷下来,便寒光四射。

“姑娘方才的声音才更是情真意切,女闾头牌都自愧不如。”

雪凝的脸刷一下的就红了,抬起手就要打,“你!”

“雪凝。”公叔翎叫住她,“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里带了些命令意味,令雪凝不敢造次。

雪凝嗯了一声,却听起来很像哼,狂摆这腰臀上楼了。

飞烟看不下去,躲似的避开目光。

这个女人的身材的确世间少有,哪有男人会抗拒?

她不愿意想象在这件温暖明亮的屋子里,方才上演过什么。

她细微的动作和眉间的阴云被公叔翎看在眼里,他轻轻放她下来,口吻又如初见时那般温柔。

“去泡个澡,别叫寒气侵体。”

他抬起手,想抚她的头发,她下意识躲开。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飞烟继而应道,“多谢王爷,飞烟这就去。”

逃似的,她从公叔翎面前离开。

*****

偌大的浴池里,弥散着花瓣和驱寒药材的气味,侍女为她梳理着长发,轻轻按摩她的头部。

她捧起水泼在自己脸上。

姬飞烟啊姬飞烟,你真是贱啊!

她把整个人没入水中,屈辱,寒心,失望,愧疚……种种令人痛苦的情绪淹没了她。

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王爷府不过多了具尸体而已,雪凝还是爬到公叔翎床上争宠,长姐无依无靠,不知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公叔翎呢?

那个来者不拒的畜生!依旧会享受这一份份来自燕国的“款待”吧?

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求生本能要她冲出水面。

身后的人波澜不惊,继续为她梳洗头发。

梳子,一下一下,仿佛梳开了她心头久久不散的阴云。

这样的温柔给她一丝异样又熟悉的感觉。

直到那双温暖的手无意擦过她耳垂,她心头轻轻一颤。

她的声音轻而缓,如氤氲的水雾在空气里扩散。

“雪凝与飞烟谁更美些……王爷?”

公叔翎的手顿了顿,遂轻笑:“风情有万种,美人各有千秋。”

飞烟的心顿时像被人捏在手里,眼帘低垂,因小心翼翼,声音更轻了些,“王爷喜欢雪凝?”

他将她的长发徐徐放下,她的发丝从指间划过时的柔滑触感,令他沉迷。

那漆亮长发在池中飘散,犹如溪水般迤逦不绝,优美而迷幻,他不由在虚空描摹它们的走势。

他贴近她的耳,低声回答她。

第十三章心悦君兮君不知(3)

“同样是燕国人,你口蜜腹剑,整日盘算杀我,而雪凝温婉可人,真心待我,你说我该喜欢谁?”

他的一举一动,她在拨开了花瓣的水中看的真切。

她转过脸,一双灰眸里盛着浅浅笑意,光华流转,美的夺人心魂。

“可王爷,偏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微微一怔,这女人怎么忽然这般自信。

不容他否认,她挺身吻住他的唇。

柔舌如蛇,此刻的她是温软而又强硬的。

她不断试探他……

引诱他……

挑战他……

而他似乎不喜欢被动,大手忽然钳住她尖削的下颌,吻戛然而止,她正不断喘着气,胸膛起伏,带着一种暧昧的韵律。

他的眼在动荡的烛光中细细打量她。

她离开水面的身子仿佛裹着水光,焕发出牛奶色缎子一般的光泽,对于男人来说,足以致命。

“公主也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重新吻她,深情而狂乱,而她死死搂缠住他,猛地往后仰去。

扑通一声,两个人渐起巨大水花……

他与她一同沉沦。

*****

“长姐,我会帮你杀公叔翎。”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清冷如水。

铜炉里青烟直上,两侧分立姬如玥和姬飞烟,无声无息,静默相对,差量对方,亦在差量自己。

燕国苟安时,她俩也苟安,温婉顺从。

如今燕国奋起,她俩拿出诡诈狠毒的一面来应付所有,带着不可言说的默契,是情势所迫,亦是本性始然。

风浮动纱帘,屋中光影流动。

香灰蓦然掉落如在水面惊起涟漪,往日时光终究破碎。

一缕光横照在飞烟脸上,依稀可见她写满绝望的瞳色。

姬如玥抿着笑唇,欠身去拿紫砂壶,妹妹可以站在她这一边,她自然喜不自禁。

王宫里万千宠爱养出来的女子,即便是做起服侍人的动作也是优雅有度,毫无自轻之感。

两杯茶,一杯递给飞烟,一杯留给自己,姬如玥温柔的笑容重新绽放在脸上,“为了燕国。”

飞烟望着长姐的笑颜微微一怔,缓缓接过了长姐的茶,迟迟道:“为了燕国。”

二人同时举杯,仿佛以茶代酒,别具仪式感。

这一饮,便是从此结盟。

“跟我来。”长姐拉着飞烟,把她带到床边坐下,从枕头下取出一包银针。

森寒的光一闪,飞烟不由浑身一凛。

长姐竟是有备而来!

疑色在飞烟眼中升起,她沉心细思,果然疑点重重。

燕国已有她和亲被劫的前车之鉴,父王为何还要让长姐重蹈她的覆辙?

如果说长姐真的如表面所见是被公叔翎劫来的,应是无依无靠,眼下这包银针从何而来?

而且,长姐又怎么会有这般坚定杀公叔翎的决心和信心?

只有一种可能,从长姐去和亲到长姐被劫到王爷府,就是一个圈套,有一双有力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姬如玥看到飞烟神色深沉,以为她是怕了,便宽慰道:“别怕,飞烟,长姐一定不会伤着你。”

飞烟缓缓抬眼,有些担忧地扯着长姐的衣袖。“长姐,父王这步棋,实在是太险。”

长姐微微一怔,温柔笑意又重新绽放,却难掩心疼的摸了摸飞烟的脸。“飞烟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但对你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飞烟应了声,长姐捻起银针,慢慢插进了飞烟的膝盖以下。

紧接着,飞烟神色一滞,整张脸瞬间煞白。

“长姐!飞烟的腿……”

第十四章 空花水月何时了(1)

飞烟再三确认,只得无助地攥着长姐的衣袖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知觉了?!”

长姐敛起一双淡眉,手覆在飞烟的手上,想把飞烟的惊慌安抚下去。

“飞烟,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你承担。”长姐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长姐……是想要飞烟用苦肉计对付公叔翎么?”

飞烟最看不得长姐流泪,心都好像让人揪在一起。

“飞烟,燕国生灵涂炭,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飞烟明白……飞烟都明白……”她低着头喃喃着。离家一年有余,她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价值。

远在燕国王宫的父王是渔人,长姐为线,她为饵。

现在连动都动弹不得了,可不是世上最敬业的饵么。她自嘲地苦笑着,心中莫名有些苦涩。

长姐突如其来的拥抱压下了她心中的苦。

“对不起飞烟……对不起……长姐没用。”长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要压着声音防着隔墙有耳。

“你不知道,长姐看到你委曲求全的模样,心有多痛……长姐宁可跪在雪夜里的人是自己……”

飞烟把头深深埋进长姐怀里,也偷偷落泪,长姐身上的味道和母后很像,而且一直是这样温暖。

“长姐,别说了……”

姐妹二人拥成一团,啜泣许久才平息。

长姐安抚过飞烟,快步走出去,口中的声音婉转里带着惊慌。

“不好啦!飞烟出事啦!王爷……”

目送着长姐背影远去,飞烟心绪繁杂,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心中扎根。

如今乱世,女人究竟该如何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而她的命运,又正在被谁主宰……

公叔翎很快就来了,但脸上波澜不惊,不见担忧神色。只坐在飞烟身旁捏了捏她的小腿。

“没有感觉?”

飞烟摇摇头。

他又往上捏了捏,眉心微敛。“还是没有?”

随公叔翎一同进来长姐皱着眉道:“妹妹从小就体弱,昨夜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怕是双腿受了寒……”

说到这里长姐不由哭起来。“这要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怎么办呐……”

飞烟像是得了令,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缓缓抬起头看住公叔翎的双眼,泪水在灰眸中闪动,有烟雨朦胧之美,美如妖。

“王爷会把飞烟送回女闾去么?”

他脸上有一丝动容,她害怕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动人。

“不要胡思乱想,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医腿的方法。”

他的手抚过她眼尾的泪,从他眼中流泻出延绵不绝的温柔,毫不吝啬地给与她。

她微微一愣,心头有些暖。

他顿了顿道:“先叫太医来。”

他揉揉她的头发,起身离开了,军务谈了一半冲出来,明日那些老臣又要弹劾他了。

长姐望着公叔翎离开的方向,眼神里仿佛有万千寒箭。

“飞烟,你可以手刃了他。”

让她亲手,再杀一次这个男人么?飞烟暗淡的眸子低垂着。

“长姐恐怕高估飞烟了。”

“飞烟,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的?”长姐反问道。

第十五章 空花水月何时了(2)

“医你,养你,那是因为他公叔翎有的是钱!”

“他若是真心待你,就不会让雪凝留宿他身边,如今你的腿已经废了,不能侍寝,你觉得他所谓的真心还有几天?”

她看着长姐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长姐心里还在乎她么?长姐分明只顾着撕开假象,全然不顾她被撕的生疼。

“你总会看清楚的。”长姐转身离开,眼中满是失望。

*****

第二日,王爷府来了许多术士,把飞烟从房中抬出来,抬到厅堂中间。

紫苏坐在公叔翎身旁,二人依然偶尔谈笑,相敬如宾,雪凝仰着脸向他谄媚,只有长姐的眼睛一直看着飞烟。

椅子在他们手中摇晃,她下半身一点也没有知觉,只能任由他们摆弄,这一刻,她实在是,有些无助……

术士门脸带面具,头戴黑羽冠,手摇铜铃与长羽。

他们随着粗犷而铿锵的琴声舞动,待旋律大幅度回转时,他们便随之跳跃。

琴声若江河行地,他们则高呼低吟着神秘的咒语。

铺天盖地的泛音犹如天光,彰显着神无处不在,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领受天意。

飞烟实在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弹唱这首诡异的琴曲。

围着飞烟一番舞弄之后,他们齐齐跪在公叔翎面前。

领头术士取下面具,露出苍老的脸来,眉梢眼角竟是焦急。

“禀告王爷!这女子天生与煞星相生,所以生就与常人不同之瞳孔!”

“这月初七,日头被煞星所掩,几近全黑,幸亏那煞星俯在了这女子身上,虽致使她不能行走,却是不再祸害黎民!”

公叔翎眸色微微一沉,不言不语。

老者见公叔翎无动于衷,愈发激动,挥动着双手慷慨陈词。

“若是王爷与之接触,定会影响王爷作战时运!是齐国百姓之大不幸啊!”

雪凝听的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不由看向公叔翎。

公叔翎脸上笑意深沉。

“本王,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飞烟微微一怔,她是在场最了解公叔翎的人,她知道,他现在,已经想要杀人了。

领头的老者在公叔翎的注视中有些发抖,眼神微微闪躲。

公叔翎看着老者,将手中的茶杯稳稳放下。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雪凝扑通一声跪在公叔翎面前。

“王爷……若是王爷执意将姬飞烟留在身边,只怕天下悠悠之口要说王爷不顾战局!”

好一个卖国求荣的女人!飞烟冷冷扫了雪凝一眼,为了争宠,不惜搬出天下来做托词,她前脚进王爷府,后脚就忘了自己是燕国人了么?

公叔翎若有深意的看着雪凝,正在这时,长姐也跪在了公叔翎面前。

“求王爷不要放弃飞烟,求王爷为飞烟寻医,若能治好腿伤,再接回府中也无妨啊。”

飞烟看着长姐心痛的眼神,心里也难受的很。

紫苏不动声色地瞥了姬如玥一眼,开口道:“王爷,如玥妹妹说得对,给飞烟治好腿伤才是当务之急。”

说到这里,紫苏冲姬如玥和雪凝挑衅似的一笑,不紧不慢道。

“正巧臣妾院中有一僻静之处,可以先让飞烟住下,飞烟妹妹毕竟是府里的人,住在外头不好照应。”

公叔翎赞赏地点点头,“夫人深得我心。”

飞烟和紫苏短暂的对视了,一双眼冷若冰霜,一双眼微微含笑。

紫苏为何要帮她?

飞烟很快就想明白了,她怕雪凝赶走了她,成了公叔翎第二个独宠。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与雪凝相争,她紫苏坐收渔翁之利。

她才不会傻到领紫苏的这份情。

住进紫苏的别院之后,她便关门避客,任紫苏来多少次,只有一句不见。

同时,几日间来的所有医者,都说飞烟的腿没有办法医治,只能去云梦山找隐士高人来医。

这下,飞烟便明白了长姐废掉她双腿的原因。

第十六章 空花水月何时了(3)

相传鬼谷子在云梦山背的鬼谷沟修炼,在山中隐秘的溶洞里给弟子讲学。

因此每每有医者提到这个云梦山,都令飞烟心头一沉。

长姐这样设计,多半和寻找鬼谷传人有关。

可公叔翎会为了给她治腿,冒着泄露机密的风险带她一起上云梦山么?

这问题无解,因为能解的人,日日都在忙。

雪凝日日去找公叔翎,日日与之相伴。

长姐,竟然为了接近公叔翎弹琴跳舞,无所不用其极。

而公叔翎日日安然享用一切,那术士言论一出,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姬飞烟一眼。

他用行动告诉了飞烟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姬飞烟,就是公叔翎的一个玩物。

玩物就是玩物,即使赏心悦目,心生喜欢了,若安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煞星名头,再废掉一双腿,便没什么意思。

*****

冬末,飞烟的院落里,静的只剩下万物消融的细微声响。

晨光从窗棂透进来,洒在她脸上,半明半暗,灰眸暗淡。

她也曾有一腔热血,眼下也似乎渐渐消融了,毕竟已有长姐接替她,她的目标,她的仇恨……她的位置。

若是长姐真的能替她杀了公叔翎,倒也省去很多烦恼。

她如今是个废人,而且很可能余生都会这般度过,日升月落,她忽然开始怀疑生命的真实。

百无聊赖时,她便看那屋檐下将化未化的冰棱。

看它与日光抗争,却又在日光下闪烁璀璨光华,极美。

只是,它正一点一滴缓慢走向死亡,多像她。

有奇特的声音屋外传来,像什么东西在滚动。

飞烟寻声看去。

是侍女推来一个奇特的木椅,样式新奇,做工精巧。她以前从未见过带有轮子的椅子。

侍女说,这是齐国民间一位木匠偶然所做。

于是她得以移动,每每在院中闲转,都暗暗感激那位不知名的木匠。

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总能听到长姐的琴声在公叔翎房中响起。

她知道那不过是长姐的手段,可是……

那琴声实在缠绵悱恻,令她听来便会想象公叔翎对着长姐深情款款的模样。

她想躲开,可那琴声又绕梁不绝,仿佛自四面八方而来,给她无处可逃之感。

说来也是笑话,亲姐姐令她日日煎熬,紫夫人却为了与她修好,派了燕国歌舞伎给她解闷。

丝竹管弦声一起,总算把长姐为公叔翎弹唱的情歌给压下去。

于是她活的日夜颠倒,只为在轻歌曼舞中寻得片刻欢愉,除此之外,她的心情都很坏。

长时间发呆,不思饮食,无故流泪,胡思乱想。

也许,公叔翎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带她一起去。

也许,他在刻意麻痹他自己完全不在意她。

也许,她永远也等不到他带她医腿的那一天。

可她真的不想在漫长的苦熬中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她宁可去死!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如梦初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像是为了公叔翎而活?她陷入了长久的空乏无力之中,清醒时的痛感犹如海浪,一波一波袭来……

冬去春来,她已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个月有余。

又是中午才起,依然不让侍女为她梳妆,长发随意一挽,她转动木椅的轮子前进,侍女为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她惊呆了。

第十七章 空花水月何时了(4)

明媚春光下,花朵姹紫嫣红绚烂一片。

是不知何时聚集在院中的山茶,以开遍漫山遍野地热情开遍院落,鲜红,淡粉,纯白……目不暇接。

一条条嫩黄迎春,枝条悠长而舒展,呈现出极为优美的弧度。

是谁将它们聚集在此?是长姐,还是……他?

这问题无解,但这一刻,她还是因眼前盛景热泪盈眶。

花瓣纷乱飘散,远远走来一个人。

她紫衣款款,身段窈窕。

“看见我,而不是你长姐,会不会很失望?”紫苏捻花轻笑。

“你长姐忙着承宠,稳固地位,可没空来看你。”

“如果你来就是为了挑拨我和长姐的关系,不如快些离开吧。”

飞烟对紫苏没有半分好气。

她深知,公叔翎用羊眼哄骗子之,已经说明他与子之的关系转冷。

因此,眼下的紫苏已不再有当初的资本。

也许很快,王爷府就要换个夫人了。

紫苏倒是不恼,仿佛眼前人不是捅过她一刀的人,亲呢的说着话。

“飞烟啊,你对王爷准备的这份礼物,可还喜欢?”紫苏的手划过周遭花卉。

花……是公叔翎准备的?飞烟心头一动。

“他知道你整日盯着檐下冰棱,想叫你看看春光啊。”紫苏看着花,眼中充满憧憬和羡慕。

飞烟把目光投向那枝条曲折的迎春,闷声道:“他怎么知道?”

紫苏信步走近她,“他不仅知道你平日了无生趣,还知道你行动不便,特意绘了图纸,做了你身下的椅子。”

飞烟一愣,“这椅子……”

紫苏看住飞烟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你不会傻到以为,那些给你解闷的歌舞伎,真是我请的吧?”

为什么?公叔翎如果真的对她这般上心,为何不来找她,为何不直接带她去云梦山?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飞烟猛地抬头盯着紫苏。

“我只是不忍看到你被自己亲姐姐蒙在鼓里。”

微风抚动紫苏鬓间的碎发,她平日妖冶的双眼里透出格外真挚的眼神。

飞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冷一笑,“你背叛过我!你把美人蝎的解药给了公叔翎!”

紫苏弯下腰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仿佛将飞烟包围。

“我告诉你,我把解药给公叔翎,是为了救你!”

“救我?那他为什么会没事!”飞烟对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喊道。

紫苏眼中甚是痛苦,崩溃地喊。“我怎么知道!”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说服飞烟,她一把推开紫苏,木椅也猛地向后退去,两个人顿时远离。

“滚!我再也不会相信你!”飞烟指着紫苏怒道。

这一幕,被刚来的姬如玥看到。

“飞烟腿脚不便,你竟乘人之危!”

没等紫苏分辩,长姐已快步走过来,抡圆了一耳光打在了紫苏脸上。

这一耳光的力道之大,让紫苏整个人都歪了下去,脸上瞬间红起指印。

紫苏瞪大了眼睛摇晃两步,站定了,抬起手指指着姬如玥,胸膛因愤怒不断起伏。

“你好大的胆子!”

“长姐!”许久未见,飞烟看见长姐的那一刻仍像在王爷府重逢时一般热切。

长姐仔细查看飞烟周身,确定她没事,才护她在身后。

这一切被紫苏看在眼里,怒极反笑,“好啊,原来……你们姐妹两个串通一气玩我……”

“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不管飞烟的事。”长姐冷冷地打断她。

紫苏冷笑一声,微扬下巴,一句接一句快速地骂着。

“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贱人!”

“你在这里演什么姐妹情深?自己的妹妹榻都下不了了,还处心积虑往王爷床上爬。”

“浪蹄子!真够丢燕国的人!”

姬如玥从小的教养让她骂不出紫苏那样的话,但她表达愤怒的方式更加直接。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把扯住了紫苏的领口。“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紫苏的胸前露出一片春光,倒是歪着头冷哼一声,笑得别有深意。

“恼羞成怒了么公主殿下?这府里多得是我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给王爷吹得是什么枕边风!”

第十八章 空花水月何时了(5)

说罢,紫苏狠狠拉开姬如玥的手,转身离去。

长姐已是公叔翎枕边之人了?飞烟沉默片刻,道:“长姐,你就当她是疯狗,别理她。”

长姐应了声,还是气得久久不能平静。

飞烟拉了拉长姐的手,“你怎么可以打她……万一她又去告诉子之……”

长姐回过身,“那便随她去,反正她要碰你,先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长姐……”飞烟抬头唤道,心中有些感动,长姐向来是识大体的人,今日为她这般不管不顾。

“飞烟,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睡的怎么样,胃口好不好,房中可还暖和?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差人跟我说。”长姐蹲在飞烟面前。

飞烟轻轻地笑笑,“我一切都好,公叔翎那边,有消息了么?”

长姐突然前来,一定是因为公叔翎有了什么动作。

长姐点点头,起身凑近飞烟耳语起来。

飞烟的眉在长姐的话中越蹙越紧,什么是美人如刀,她当今才算见识了。

公叔翎只知沉溺长姐温柔,可知长姐比她更加危险?

满园花香袭人,一股风掀起花雨,在虚空中乱舞,两个女子的细细耳语,被完美的隐藏。

*****

是夜,飞烟躺在榻上辗转。

长姐交代完那些事便取出银针为她针灸,说她的腿近日便可恢复。

能行走自由本是好事,可她忽然觉得,做一个废人也有好处。

那便是不用再面对一次公叔翎的死。

眼角有温热的泪滚落……只有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她才对自己说几句真话。

她不想杀公叔翎。

真的……

不想杀。

闭上眼,便是白日那繁花似锦的灿烂图景,他是世间最会逢场作戏的一个,却算对她有情有义。

困意渐渐席卷了她,她闭上眼遁入梦境。

醒来时,已不再房中。

她在温暖的靠垫上伸了个懒腰,显然是睡得很好,睁开眼,才看见自己靠的不是靠垫。

是公叔翎。

是眯着笑眼的……公叔翎。

“!”她猛地坐起来,原来自己正和他坐在马车里。“我怎么在这儿!”

他动了动自己被她压麻的手臂,“别一惊一乍的。”

说着,他又将她拥回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开始睡觉。

飞烟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她身上藏着长姐给的毒,万一被公叔翎发现,一切都完了。

但她又不能表现出紧张,让他生疑,她努力的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让自己注意公叔翎搂在她腰部炙热的手。

她把目光投向窗子,抬手掀开一个缝隙,外头草木嫩绿,缓缓后移。

他感觉到她偏了头,便将脸往她颈窝里凑。

颈上传来温热鼻息,她浑身一颤。

他总是喜欢嗅她身上的味道。

这人哪是睡着了?分明是假寐占便宜!飞烟没好气地说,“王爷这是要带飞烟去哪?”

她昨日才和长姐得罪了紫苏,堂堂国相子之的妹妹,掌上明珠,挨了那样一记耳光,肯定气得发疯。

只是不知道紫苏又要怎么报复她们。

飞烟心中一横,她是女闾都是走过一遭的人了,公叔翎这次还有什么新花样?

他似乎是真的疲倦了,除了手是紧紧搂着她,说话连眼都懒得睁开,声音也是慵懒的。

他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第十九章 春思缭乱芳心碎(1)

“云梦山。”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却如暖流猛地扑进飞烟心窝。

他真的不顾泄露机密的风险带她去云梦山?!

飞烟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可是毒害过他的人,她也亲口说过从未爱过他,可是为何,他都能既往不咎?

难道是因为那个雪夜里她说的话,让他以为……她爱着他?

飞烟微微转过头来看他。

一缕碎发落在他眉目间,蜿蜒过他挺直鼻峰,向唇延伸而去。

她心中一动,不由为他轻轻拂开。

玉指惊扰了睫羽,他双眼慢慢睁开,略有朦胧睡意,不带锋芒时,他的眉目竟是这般舒展优美。

哪里是杀人如麻的战神,分明是如琢如磨,如景深那样的翩翩君子。

她一时晃了神。

他只静静注视她眼中的一切,包括这一瞬的慌乱。

他的手,从她漆亮的发中穿行而过。

三千青丝逃窜如兵荒马乱,他最终什么也没捉住。

“飞烟,你可知道我甚是喜欢你。”

她垂眸躲避他目光,脑中一片纷乱。

“知道……燕国的公主,王爷都是喜欢的。”

如果不是他对长姐也深情款款,长姐怎么会弹得出那样情真意切的曲子呢。

她琴技虽不如长姐,但也懂的赏味。

公叔翎闻言坐直了身子,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有些玩味地打量她的神情。

他心中很是奇怪,他连她长姐的衣角都没碰过,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醋意?

他勾起唇角,温和地笑着说道:“此言差矣,本王还是喜欢如玥公主多一点。”

飞烟倒吸一口气,怒气上了头也顾不得许多,开口便说。

“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满院子迎春山茶满屋子歌姬舞姬,还有王爷做椅子的好手艺!”

公叔翎双眉一敛,“谁跟你讲的这……”

他的唇被突如其来的唇堵住。

飞烟抱住公叔翎的头来了一个短暂而粗暴的吻。

吻得公叔翎整个人狼狈而凌乱。

结尾她惺惺一笑,故意转开话题,“我只是想跟王爷说声谢谢!”

他沉着眉,淡淡地看着她,看的她有些发怵,继而猛地拉过她摁着后脑回了一个热烈长吻。

结尾他眼含笑意,不无得意的帮她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温声道:“不客气!”

与公叔翎同乘马车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这是飞烟的经验之谈。

自从她为了给公叔翎下毒,常在马车里与其欢爱之后,她看见马车,就觉得,怪怪的……

“在想什么?脸都红了?”公叔翎这双眼睛,仿佛能看穿飞烟的心思,说便说,还轻咬她耳朵。

她下意识想挣扎,一瞬间,竟然感到双腿隐隐有了知觉!

她神色一冷,立刻定定的坐着,决不能让他发现她的腿正在好转。

“飞烟方才想做一件事,又怕王爷不允。”

“哦?何事?”

她笑得别有深意,靠进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前有意无意的打着圈,“王爷先允了,飞烟便做。”

公叔翎瞧着这双忽而柔情似水的灰眸,心中觉得好笑,她双腿都废了,还想着做什么?

“行,本王允了。”

第二十章 春思缭乱芳心碎(2)

飞烟得了这话,牵起公叔翎一缕头发,又牵起一缕自己的。

低下头,认真地将两缕头发细细缠绕编合……

头皮传来细微酥痒的感受,气息相闻。他的神色随着她的的动作,慢慢柔和如水。

接着,她拿起车里的剪刀,咔擦一声将编好的头发剪下来。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她轻喃着,将那合二为一的头发放进手帕里包好,交付于他。

抬眼,与他温和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收下了。

是握在手中片刻,又揣进怀中那般珍重的收下了。

她笑着,却笑得很苦,不过又是做戏,他竟又当了真么?

她装作害羞,将目光瞥向别处,却看出这马车的帷帘依旧是银丝百花的。

上一次与他同乘,是为了杀他。这一次与他同乘……依然是为了杀他。

他从背后拥她入怀中,心满意足。

*****

云梦山。

公叔翎一行人在山下客栈歇脚。

她是被公叔翎从马车里抱出来的。

随行人等倒是不会大惊小怪,只是客栈内外的人见此议论起来。

“这年头,真是坏了周礼呦……”

飞烟的双腿已经恢复,但她自然不能让公叔翎知道。

她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把脸埋进公叔翎怀里。

“今日上房只剩最里头一间,小的带客官去。”客栈的小厮看眼前人大有来头,不敢怠慢。

“嗯。”公叔翎应了声,旁若无人的抱着飞烟走,目光落在这年轻小厮身上。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公叔翎问。

小厮愣了愣,咧嘴一笑,还带着几分稚气。

“少时随家父在饶安待过几年。”

“饶安……”公叔翎对怀中的飞烟轻轻一笑,“离燕国挺近。”

飞烟眸色一沉,暗暗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房内。

他将她放在有金丝软垫的椅子上,随手将对着她的窗子合上。

凉风骤无,她坐得十分舒适。

小厮临走看见了,不一会儿又从楼下上来。

在门口道:“山里还是有些凉,小的见姑娘腿脚不方便,想必不能受寒,给姑娘拿了个毯子。”

飞烟向那小厮报以感谢的一笑,下人接过后给公叔翎过目,才给飞烟盖上。

目光落在薄毯上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这羊毛薄毯上,有隐隐罂菊的图案。

罂菊是燕国常有的一种花,生的霸道。

它要滋长的地方,其它花草都活不成。因此,常常作为一种死亡的象征。

那个小厮想给她传达的消息昭然若揭。

再看这家客栈。

从地理位置看,是公叔翎前往云梦山的必经之路。

长姐说过,这路上,会有自己人帮她。

恐怕……此处就是动手之地了!

“本王为你千千万万遍,也没见你回个甜笑。”

公叔翎突然说话,把沉思中的飞烟吓了一跳。

她敛去紧张神色,眸光一转,看见公叔翎正坐在书案前静静看她。

“这样?”她说着,笑意就浮上脸颊,骗公叔翎这件事,她早已轻车熟路。

“不……”他摆了摆手指,眼中有威胁之意。“你刚才,不是这样笑的。”

第二十一章 春思缭乱芳心碎(3)

他另一只手拿着笔,沾了墨。

“笑得真诚点。”他嘱咐道。

飞烟没好气的撑着假笑,“这样?”

“保持住。”

“……”

公叔翎又找到什么新乐趣了?

她咧着嘴,无奈地歪头问:“王爷还要飞烟笑多久?”

他在纸上运笔,道:“我今日只画轮廓。”

他在画她?心头一动,她有点不自在地问:“怎么今日忽然想画飞烟?”

“不是忽然。”他抬头看她,低头勾勒。

“原先想画,你腿脚灵便,想必是不会乖乖听话,眼下正好。”

“如此说来……”她不禁笑了,“飞烟双腿废了,王爷倒是高兴的很。”

“那是。”

他低头浅笑,细微光影洒下,照出他面部轮廓。

不盈,不缺,又在下巴尖上稳稳一收,绝好。

看得她一时失神。

也许他真的喜欢她。

这一刻,她只这样觉得。

像这样一笔一笔描摹一个人,若是不喜欢,恐怕很难耐下性子。

每每到这心头一动的时候,她就会被汹涌如浪的内疚所淹没。

她爱不爱他不重要,她爱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首先是燕国公主,受万民所养,有燕国公主的使命。

她的目光落在他执笔的手上。

这是一只有力而年轻的手,指甲整齐,骨节细长。

这只手,能执笔画女人,亦能上战场杀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自然不会只有深情款款的一面。

他可从未因为一个女人放松过对燕国的掠夺。

她闭上眼睛,狠下心。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既已咬上了燕国的钩。

她若是不收,怕是对不起千千万万燕国百姓和战死沙场的燕国将士。

“不是才醒,又困了?!”他诧异道,“姬飞烟,这一路你除了睡就是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把眼睛睁开,隐隐有悲伤神色。

灰色瞳仁在光亮里显得颜色很淡,犹如波光潋滟的池水。

他也在这一刻,落了笔。

画未成,他不给她看,欺负她双腿站不起来,远远地就把画卷了起来。

“定是画的不好不敢叫人看。”她惺惺地把脸偏到一边。

他去沐浴,她便屏退了下人。

毒粉在怀,她看着桌上的茶水,耳中顿时一片喧杂沸腾之声。

他是公叔翎,他是踏破燕境杀人无数的公叔翎!清醒点!姬飞烟!

她的手微微发着抖,将茶壶拿近了。

长姐希望他死,父王希望他死,燕国百姓无人不希望他死……

她终于将毒粉倒进茶壶里,也倒空了所有不忍。

水面摇晃,一如心绪难平。

她深深吸了一口,隐隐有抽泣之感。

今生他欠燕国许多,她欠他许多,不知能不能算扯平……

*****

“怎么将窗子打开了?”公叔翎回来看到飞烟看着窗外出神。

“今晚夕阳甚美。”飞烟没有看他。

他走到她身边,静静立在窗边与她同看。

千里横霞以消逝前凄然壮丽之美,直击飞烟忐忑不安的心。

人的一生,是否也如这绝美霞光般短暂而虚幻?

若注定消逝,了无痕迹,这惊鸿一瞥又有何意义?

他亦细细看着,伸手在虚空描摹那霞光的走势。

他喜欢将合乎心意的东西放在手中描摹,他仿佛天生就是注定拥有许多的人。

延绵不绝地情丝在二人之间无声流动,不知是因眼前景还是身边人。

一股暖意充斥她心头。

短暂而热烈。

她不容自己沉溺其中,开口,斩断自己一切妄想。

“沐浴完,口渴了吧?”她依旧不看他,目光甚至有些发直,不紧不慢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第二十二章 悲莫悲兮生离别(1)

目光中闯入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他接过了她的茶,笑道:“不枉我大老远带你来云梦山,总算知道体贴人了。”

她心跳一滞。

他要喝下去了!

飞烟猛地抬起头,“茶凉了!”突然张口说话,声音有几分刺耳。

她面上神色无异,但声音里隐隐颤抖,“让下人来换一壶吧。”

他却没有停下,手继续抬,水送到唇边。

这就是命!

她几乎不愿看这一幕,指甲都攥进了手心,胸口钻心的痛。

茶水触到他嘴唇的那一刻。

“是有些凉了。”他放下茶杯,“叫下人换一壶吧。”

飞烟心头绷紧的弦刹那便松了,但一股新的痛苦涌上来。

她千不该万不该这般心软,她今日恐怕是要坏了燕国大计。

“下人呢?”公叔翎有些疑惑的去开门。

门刚一开,一道剑光横劈过来!

公叔翎侧身躲过,险些被刺,刚反手夺那人的剑,走廊里数十个刺客便一拥而上。

一时间,门口刀光剑影。

门是虚掩的,飞烟坐在原处,挺直了身子看门外情况。

“别出来!”他不忘叮嘱她。

危机关头,他胸有成竹。

燕国刺客呈包围之势,但公叔翎剑法卓绝,毫无败下阵来的迹象,反倒将刺客逐个击破。

一个个刺客中剑倒下,她的心紧紧地揪着。

都怨她!

如果她没有心软,如果她叫他把那杯茶水喝下去,他们便不会死!

血一道道飞溅到门上,令人一阵阵心惊胆战,纷乱中,她的耳边再次轰鸣起来。

一定还有补救的方法,一定还有的!

只要她……

她站起来。

她已经有太久没有站起来,站起身时,有些摇摇晃晃,像日薄西山的老妪。

她掂起烛台,拔掉蜡烛,露出尖刺,她握着它一步一步走过去。

寒光,在烛台尖上流转。

只要把它向他的后心刺过去,所有的罪孽,恩怨,就都了结了吧!

至于是爱是恨,何必想这么多,她全部承受便是!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带着死亡韵律的鼓点一般嘈杂。

夕阳往血色长霞里沉,天色晦明变幻,房内忽明忽暗,门外鏖战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是公叔翎,是战无不胜,料兵如神的齐国战神!

但……

他却没有料到这来自身后的一刺!

冰冷而尖利的烛台深深刺进他体内,他手中的剑随之跌坠在地上。

那只握紧烛台的玉手利落而决绝地一收,他的血随之汩汩涌出。

剧痛!

出生入死这些年负伤无数,他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痛过!

锋利的烛台从身后刺穿了他的心,他却强忍着剧痛……

固执的……

定要转过身来看她一眼。

残阳如血,最后一抹余晖略过公叔翎惨白的脸。

她猛然看到他愤怒与痛心交织而成的目光,她像在这一刻被生生抽离了魂,整个人虚脱。

她看到他的血在不停的流,她双手慌乱,怎么堵也无济于事……

她看到他皱起的眉,他看上去实在是太痛苦。

她想伸手为他抚平,却给他的额上染上了一抹刺眼猩红。

她这才猛地发现自己满手都是他的血,在这一刻失声尖叫了出来,却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只见他身躯摇晃,如玉山倾倒……

是檐下冰棱垂死璀璨,是山茶开到极致走向衰败,是斜阳竭尽全力灿烂壮丽。

她听见他轰然倒地,浑身一震。

旧怨新仇,尽数了断。

第二十三章 悲莫悲兮生离别(2)

她杀了他。

兜兜转转一年有余,她还是,亲手杀了他。

苦笑一声,天旋地转,她闭上眼,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她终于听见刺客们跪了一地,“公主殿下千岁!”

当真像是一场大梦。

是否这场梦醒来,她还是那个天真幼稚不谙世事的燕国公主?

不……浓烈的血腥味刺破这个梦,梦境里是没有气味的。

公主殿下这个名头,公叔翎总是不怀好意的挂在嘴边。

如今被人认认真真叫出来,她倒是觉得有些陌生。

“燕国公主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她重新睁开的灰眸里,已了无生趣。

她声音清淡缥缈,一字一句轻声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她。”

“公主殿下,您若不跟我们回去,待公叔翎的人来捉您一个人可怎么办!”

“公主殿下!长公主还在燕境等着你回去呢!”

偌大的客栈,从伙计到客人,竟全都是燕国人假扮的。

“我的一切都已给了燕国,能给的,不能给的,做的到的,做不到的……”她深深叹息道,“我都拼尽一切去做了。”

“现在,我只想做一次我自己。”

她径直向前走去,无视劝告阻拦。

此刻他们无不静立,目送这个浑身是血,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女人。

燕国曾经的公主,燕王曾经的掌上明珠,燕国人曾经的骄傲。

她抬脚跨过遍地横陈的尸体,走过遍地的血迹,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身影远去,远成一个黑点。

一如天下如棋局,群雄对弈交锋,而小小棋子,只能被不断撤下,消失,遗忘。

离开了客栈,她独自上山,将疲惫之躯交付于云梦山山谷。

什么也不去想,脚在动,她便在走了,行尸走肉一般。

当今家国破败,民不聊生。

如果说她还曾有过什么憧憬,那便是在战火平息以后……

不问世事,归隐林泉。

长姐和父王,他们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和使命。

对于她来说,她的憧憬中,只有她一人。

她一人看山间日升月落,劳作,抚琴,烹茶,了却残生。

可是在与公叔翎这场漫长较量中,不知何时,那份缥缈的憧憬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她想在抚琴时,那人在一旁听。

她想守那日落时,那人同她比肩而立。

她蓦然回首时,那人将画作完成……

妄想!真是痴心妄想!

一晃神,她已经到了山谷里陡峭之处。

山风自那谷底呼啸着吹上来,是死亡在呼唤叫嚣。

她粲然一笑,想必,这就是命运给她的,最温柔的安排。

成全她的痴心妄想!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这是她情真意切对他说的谎,他竟当了真呢?

想到他那副感动的模样,她痴痴的笑出了声。

悬崖陡壁之上一道飞瀑如玉带,轰然直跌谷底。

飞烟的心也如同这水直跌下去,一去不复返。

“作为燕国人,我非杀你不可,但是作为姬飞烟……我又怎能抛下你独活……”

言罢,她迈步无畏地向前走,纵身便跳了下去。

狂风如浪,她如沧海一粟。

一个个她用心待过的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

父王,母妃,长姐,景深,紫苏……

公叔翎。

第二十四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1)

她被湖水深拥下去。

冰凉之感猛地给她浑身一个激灵。

有微弱光亮透过动荡的碧绿湖水照进眼帘,犹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一个挺身冲出水面,水被头发甩出圆满弧度。蓦然发现,自己已身在悬崖深处。

巨大光束照进山谷,浩浩荡荡。

谷中落英缤纷,奇花异草间,有珍禽异兽悠然穿行。

原以为的死地,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世间绝色的秘密。

这是天意么?

一双灰眸,痴痴仰望天光。

“要死要死要死!啊……好汉饶命啊!”

男子被人从山崖上打下来。

一个大字型人影由高处坠落迅速增大。

飞烟躲闪开来,那人在水面上激起数米高的水花,而后,再无声息。

显然,他不会水。飞烟潜下去,全力托起了他……

将他拖上岸以后,飞烟摊在地上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那人醒来,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是一个规规整整的大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这厢有礼了!”

飞烟撑起身子,看向这书生打扮的男人,两人的目光一撞,时间便定格。

见飞烟,他漆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但极快极礼貌的收回了目光。

飞烟则盯着眼前这张清俊熟悉的脸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景……深?”

难以置信!今生今世竟然还能再见!

八年了,他葬身燕王宫火灾以后,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

她一直以为,是景深在怪她,不愿出现在她梦中,可是没有想到,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死!

飞烟站起来,生怕自己是在做梦,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他的胳膊,“景深,真的是你?”

书生一脸茫然的看着飞烟眼中浮上泪光,一时竟有些不忍打断她。

手上传来来自他的,真实的温度,她顿时热泪盈眶。

“为什么,你活着却不告诉我,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我以为……”

她终于泪流满面,“我以为你……死了。”

书生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在下名叫林鹿,并不是姑娘口中的人。”

飞烟一怔。

林鹿收回了手,弯腰对她行礼,“在下失礼了。”

看着眼前给她弯腰行礼的景深,飞烟心里百味杂陈。

从前的景深是生就着傲骨的少年,哪怕是做起服侍人的举动,也有与生俱来的氏族贵气。

怎么会变成对人百般求饶的人,甚至动辄就行大礼的胆小书生?

这八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景深性情大变,甚至不认她了?

“姑娘?”他叫了叫她,趁机又看了看她那双惊艳至极的灰瞳。

“你流血了。”她不再想那些,垂下眼帘,撕下自己的衣袖。

林鹿看着她藏起剧痛的心事,再也不说一句话。

看着她为他采药,为他包扎……

水珠顺着她弧度优美的下颌流下来。

她专注时,睫羽下,一双灰眸熠熠生辉。

他静静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波光斑驳的照在他年轻俊秀,却毫无稚气的脸上。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师父预言中列国里有名的美人,燕王的女儿姬飞烟,生就一双烟雨朦胧的灰眸,举世无双。

这样一个纤弱的姑娘,真的会是结束乱世之人?

他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她,她亦是怀着心事开了口。

“景……林公子。”她改口,问道,“你可知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的?”

记忆中的景深的自幼习武的,就算八年前荒废,也不至于对别人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

林鹿闻言,又是一脸小心翼翼,胆怯至极的模样,小声回答了三个字。

“公叔翎!”

第二十五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2)

这三个字猛地蛰了一下她的心。

她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林鹿却是一脸肯定,因为来追杀他的人都承认自己是公叔翎了。

这乱世谁人不知道公叔翎的名字,谁又有胆子敢冒充他?

“公叔翎已经死了,我亲手刺了他,正中左心。”

林鹿惶恐的不停摆手。

“姑娘!你要是想好好过完这一生,杀公叔翎绝对是最蠢的人生目标。”

飞烟眼中有些无奈,“你不信我?”

林鹿小心地告诉她,“公叔翎是右心人。”

如遭雷霆!

飞烟整个人愣住了,怎么可能!

公叔翎他……他竟然是……

那么他有可能没有死!

她在这一刻喜极而泣。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她,此时此刻无比清楚自己的心,知道他有可能还活着,她有多高兴……

林鹿叹了口气,皱着眉用袖子帮她沾去眼泪,眼中是温柔的同情。

“要是在下刺杀了公叔翎,结果他还没有死,此时此刻想必也是要吓哭的。”

话音刚落,马蹄声便远远传来。

“跑哇!”他慌忙从大石头上蹦下来。

飞烟短暂的懵了一下,但是想到如果真是公叔翎,他很可能会直接杀了自己,于是也跟着林鹿跑了起来。

瞧见飞烟跟的吃力,林鹿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跑。

“你怎么……知道他是右心人!”飞烟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他边跑边简单地回答道:“在下的师父曾经救过公叔翎,因此知道他不为人知之处。”

身后那队伍死命的追,他们便死命的逃,像对亡命天涯的有情人。

可两条腿的人,终究是没有四条腿的马跑得快,那些人越来越近。

山林幽密,提供了片刻屏障。

飞烟猛地停住,推开了林鹿。“你走吧!他们是来抓我的!”

林鹿一惊,明明是素昧平生,她为何舍命护他?

“姑娘!在下若被抓,低个头服个软,公叔翎尚能礼贤下士,你若被抓就是死路一……”

“别骗我了!”她大声打断他。

“你都说了是公叔翎要杀你,怎么可能还给你服软的机会?”

喉咙一紧,她哽咽地说出了剩下的话,“景深,我宁可死,也不要你……再遇险。”

林鹿愣住,心中无奈,原来她还是把他当成了那位故人,这叫他如何是好。

“快走啊,你再不走我们谁都活不了了!”她推林鹿,一推再推,“快走啊!”

“也罢!”林鹿不再犹豫,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

“姑娘大恩来日再报,保重!”他冲她双手一合,转身艰难地继续跑起来。

飞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欣慰的笑了。

八年前,她身为他的主子,却没能保护他。

眼下,命运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终于可以紧握。

景深呐,愿你一世安稳,也愿你,不要想起我。

她向他相反的方向走,离开了密林,没走几步,便被士兵抓住,押在地上。

嗒嗒嗒……

面前停下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半晌不言语。

她的心不由狂跳起来。

公叔翎……是你么?

此时此刻,她不只希望他活着,她甚至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他!

第二十六章 倾国倾城恨有馀(1)

那人下了马,走过来一把将飞烟从地上拉起来。

她猛地抬头,撞上的是公叔翎深恶痛疾的目光。

不过只是一瞬,他便用谦和的笑意将那厌恶掩去。

他此刻想必恨透了她吧……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他双手禁锢住。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像是拥抱着她,而事实上,他的笑眼里,仿佛带着从地狱里发出的寒光。

“公主殿下,可知……”

她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战栗。

“本王在黄泉路上,多么想念公主殿下。”

她紧咬嘴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她亲口对他说的,可她狠狠地骗了他。

她亲手送他独自去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在那个满是燕国刺客的客栈里,在那个满是横尸的冰冷地面……

他在垂死之时,想到她作何感受?

他是怎样逃出来的,又是怎样和眼前这些侍从汇合?

是什么支撑他?

她不愿再想下去了,索性闭上眼,沉声道。

“请王爷,念及往日情分,给飞烟一个痛快吧。”

他慢慢松开了紧握她双肩的手,看着她在他面前站定。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笑意危险。

往日情分?

她对他有可曾有过半分真心,半分情分?

他公叔翎竟然也有被女人玩弄到差点送命的一天!

真是笑话。

他不由勾动唇角,眸色更冷了一分,手却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本王怎么舍得?”

他的手陡然离开,她的头发被带的凌乱,显得十分狼狈。

他转身不再看她。

“来人,帮公主断脚筋。”

“是!”侍卫上前,一脚把飞烟踹的跪在地上。

断脚筋!这是他亲口下的令!

此时此刻飞烟已经顾不上双膝的痛,耳中只听得到他说。

“既然公主喜欢装瘸子,本王就让公主殿下,装个够。”

飞烟死死盯着看着公叔翎的背,声音有些哽咽。

“王爷何不亲自动手,更解心头之恨?”

公叔翎的脚步一滞,微微侧目,是一张冰冷而坚毅的侧脸。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落叶随风在地面擦动的萧瑟声响。

飞烟眼中泪光闪动,他会不会有一丝不忍?哪怕是一丝?

她不甘心,她不见棺材不掉泪,她一定要看到图穷匕首见。

她苦笑道:“莫非,王爷……下不了手么?”

剑光一闪,长剑呈扇形划过,剑尖直逼到姬飞烟鼻尖。

杀气浮荡。

四下跪成一片,身经百战的侍从此时此刻都瑟瑟发抖。

剑气割断了飞烟一侧长发,片刻后才徐徐落下。

飞烟一双灰眸里尽是苍凉,她以无力再与他牵扯纠缠,只一心寻死。

方才那一挥剑,扯动了他后心的伤口,此刻那伤隐隐作痛,血也许很快就要透出衣衫。

他手中握着剑,整个人却依然一派优雅温和,“那本王就如公主殿下所愿。”

他信步走到飞烟身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腕上。

仿佛没有一丝犹豫,他将长剑挥下。

“啪!”石子打到剑上,他长剑一偏,落在了飞烟脚边。

紧接着,从密林里,跑出一个男人。

第二十七章 倾国倾城恨有馀(2)

景深!

飞烟差点喊了出来。

侍卫纷纷举刀,吓得林鹿举起双手缩着脖子就嚎。

“各位好汉饶命!在下只是想请这位贵人稍一段路!”

“来者何人?”侍从厉声问。

公叔翎双眉沉敛,打量着林鹿。林鹿也用余光打量着公叔翎。

方才在树丛中观察,这个公叔翎似乎才是真的,之前追杀他的那个想必是个冒充的。

林鹿稍稍放松了些,对着公叔翎恭敬一拜,谦卑的很。

“在下林鹿,山中隐士,从师王诩八年。”

此言一出,众人惊得一片唏嘘。

王诩又名鬼谷子,眼前这个书生,竟然就是天下枭雄争夺寻找的鬼谷传人?

飞烟睁大了眼睛看着林鹿,公叔翎和子之百般寻找的鬼谷传人,竟然是景深!

这是真的?还是景深为了救她骗公叔翎的谎话?

公叔翎唇边勾起淡淡的温和笑意,问道。

“那么本王想请教阁下,若阁下是本王,遇到稀世之才,当如何?”

话说的彬彬有礼,却暗藏杀机。

对于当下的当权者来说,对于鬼谷传人,要么必得,要么必杀。

在这一杀一得之间,如何选择?

公叔翎把问题丢给鬼谷传人自己去解答,同时也借此看看他究竟有几斤几两。

林鹿这回并未被吓得弯腰求饶,反倒胸有成竹,甚至微微扬起了瘦削的下巴。

“回王爷,若是正人君子,必定不屑于金银,因此,不能用金银来诱惑他们,关键时候反而可以请他们捐出钱财来。”

“若任用勇士,勇士自然勇猛,所以不要用祸患来恐吓,反而可以让他们镇守危地。”

“对待智者,他们通晓事理,所以不该假装诚信去欺骗他们,倒是可以给他们讲清事理,让他们帮助您建功立业。”

言罢,飞烟惊讶的看着林鹿,公叔翎也神色微动。

他不仅深谙用人之道,还用简短几句概括了天下三才,鬼谷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公叔翎回了礼。“不知阁下要请本王捎阁下去何处?”

林鹿微微欠身,一笑,令谷中百景失色,再挺直腰杆时,从容自在似有清风在怀。

只见他看着公叔翎,一双眼中满是憧憬和赤诚,郎声道。

“天下归一之处!”

他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摇曳,虽一身狼狈,整个人却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风范。

“有此良才,得之我幸。”公叔翎沉声道。

正在众人为这天大的喜事喜上眉梢之时,只见公叔翎手中剑光一闪……

“啊!”飞烟发出了剧烈的惨叫,惊起山林中一片飞鸟振翅。

是公叔翎的剑,已生生切断了她的脚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林鹿还来不及张开口,飞烟还来不及看清公叔翎挥剑的动作……

剧痛如电流般从双脚的伤口一路窜上来。

飞烟疼的太阳穴直跳,顿时浑身的汗。

“额……”她被疼痛抽干了力气,一歪倒在了地上。

血很快蔓延开来,头晕脑胀的痛中,她嗅到了自己的血腥味。

公叔翎拿着一方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垂眸道:“前路必定是血雨腥风,阁下可愿与本王同行?”

林鹿看着他把染了血的手帕扔在她面前,她的眼中万念俱灰。

看着侍从将她拖下去,她的两只脚拖出了长长的两条血痕,她无助的望着天空。

林鹿的手握成了拳头,在袖中微微颤抖。

第二十八章 倾国倾城恨有馀(3)

“在下……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要收敛这不合礼节的目光。

他不再看飞烟,受公叔翎邀,一同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覆压住血痕,飞鸟翩然落回枝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车内,林鹿看到侍从给公叔翎换药,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这不合礼数。

要说这个公叔翎,真是天下最无礼的人了。

身为齐国臣子,竟逼得齐王与他平起平坐。

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他自己却只顾征战,丝毫不介意。

虽然他不看,但余光还是瞥见了公叔翎袒露的上身。

那是铁打的一般的躯体,腹肌好像刀片一样紧实坚硬。

但传说中齐国战神,却不是天下人所说的那般刀枪不入。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最致命的,还是左心的那一刺。

血早已湿透了包扎的纱布,侍从将药洒在他伤口上时,他却连眉也没有皱一下。

“王爷,在下在山中遇到了一伙杀手,领头的自称是王爷您。”林鹿看着一旁拱手道。

公叔翎并不吃惊,只道:“阁下被那群人所伤,为何还敢来找本王?”

林鹿眸光一动,道:“因为恩师曾说……齐国战神俊美非常,所以鹿某一见那刺客,就知道是假的。”

公叔翎挑眉一笑,“是么?那么阁下……还真是冒险。”

这个鬼谷传人的身上和姬飞烟身上,都有未干透的水,公叔翎暗暗回想着方才所见。

狭小的车厢里尽是公叔翎的气场,压的林鹿有些喘不过气。

林鹿知道,公叔翎就是心中对他和那姑娘的关系有疑虑,才会当着他的面斩那姑娘的脚筋,以此看他反应。

不过眼下总算还是对付过去了,回想师父当年说的话,可不是什么俊美非常。

……那战神,为师见过,眼带寒气,笑也掩不下去,在民间,提起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哭!

能止小儿夜哭,当时他听了还哈哈大笑,如今,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伤口处理完,公叔翎一边任侍从为他穿衣,一边满不在乎地问道。

“对于绞杀这群刺客,阁下有何高见?”

林鹿打心眼里不愿意为这个不合礼数的魔头做事,便回答。

“鹿某认为,那人在暗处,王爷在明处,王爷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虽在暗处,但不仅拥有能支配姬飞烟和姬如玥的能力,还有鬼谷传人身在何处的情报,怎么能坐视不管?公叔翎轻笑道。

“既然他躲在暗处,本王便也到暗处去,阁下将计就计,如何?”

“王爷英明,在下可四处伸张被刺杀一事,那人得知在下不会投诚于本王,定会出现在招募在下的人之中。”

公叔翎满意的点头,“阁下不亏是鬼谷子传人。”

“捭阖者,以变,动阴阳,王爷亦通晓捭阖之道,过誉了。”

如今,公叔翎坐着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亲王之位,内忧外患。

若是再伸张得鬼谷传人之事,天下必群起而攻之,让自己替他将那宿敌引出是最聪明的方法。

林鹿暗暗思量,既然公叔翎要利用他,那他便可借此脱身,而后……

把姬飞烟从他手里救出来的方法,已在他脑中成型。

第二十九章 倾国倾城恨有馀(4)

飞烟在疼痛中晕厥,又在疼痛中醒转。

不知过了多少天,马车的小窗外,终于露出了熟悉的王府。

雪凝着一身艳丽衣裙,在门口翘首而盼,紫苏静静立在那里,若有所思。

是的,少了一个人,长姐不在。

在她出发去云梦山之前,长姐曾在她耳边说过,事成以后,在燕境汇合。

现在只愿长姐没有在燕境傻等她。

公叔翎从马车里一出来。

“王爷,您可回来了,想死雪凝了!”

声音软的像牛皮糖,声音的主人也像牛皮糖一般贴在公叔翎身上。

紫苏也迎上去,眉宇间都是愁云。“王爷,如玥公主不见了。”

公叔翎却温和的笑着,并不惊奇。他与她们说着话,好一派妻妾和睦美好图景。

打破这图景是他一句不温不火的话。

“公主殿下还不下来,是在等本王抱公主下来么?”

紫苏和雪凝面面相觑,他在同姬飞烟讲话?姬飞烟人呢?

飞烟只好支撑着身子凑到马车边上,将双腿向地面探去。

在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事实打碎了她天真的幻想。

断了脚筋的双脚再如何也使不上力,绵软无用。

她摔下马车,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随即她整个人倒在马车下。

周围侍从纹丝不动,公叔翎视而不见,只一边玩弄着雪凝的头发,一边随意说道。

“到本王身边来,公主殿下。”

飞烟抬起头,从地面的高度看所有人,都是居高临下的眼神。

她再次撑着身子坐起来,她距离公叔翎少说有三十米的距离,他让她过去,不就是让她爬过去?

“事已至此,若王爷不愿杀飞烟,就请让飞烟自生自灭吧!”

“公主殿下不愿进王府来了么?”公叔翎像是听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他开始笑,那笑意抿在唇间,呼之欲出,早在云梦山,他便已传令让人捉拿姬如玥。

等把姬如玥带到王府,姬飞烟就是爬也会爬到他面前求饶。

飞烟看着公叔翎的笑意愈发森寒,心中正升起疑虑,边听见。

“那便算了,公主殿下珍重。”

他不屑的一笑,竟转过身,揽着紫苏她们进去了。

侍从跟上去,没有人再管她。

飞烟懵了一瞬,公叔翎竟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他斩断了她的脚筋,把她从云梦山带回了王府,却放了她?

为什么?

四下里已经无人,飞烟独自跪在府外。

莫非,他以为断了她的脚筋,她便在齐国活不下去,要跪着爬着去求他?

笑话。

她不再猜测公叔翎的心思,转过身,向王府相反的方向奋力爬行……

*****

入夜。

女闾外停下一辆马车,车夫径自走向了胖老鸨。

“老鸨子!车里的女人说你会给她付车钱。”

老鸨花娘一惊,“哟呵?老娘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面子。”

“谁呀你!”花娘把车帘一扯开,整个人就愣住了。

一双绝美灰眸波光潋滟,眼尾挑着笑意。

飞烟看着花娘那惊讶的神情笑意渐浓,轻声道。

“花娘,别来无恙。”

第三十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1)

女闾最幽闭之处。

晨光如金,从窗口倾泻进素雅的房间。

“姑娘。”花娘敲门。

飞烟轻嗅着新鲜的粉色山茶,闭目养神着,应了声。

花娘走进来,笑得一脸恭顺,“林公子又送膳食来了。”说着,端上了一个上好的红木食盒。

花娘眼里放光,她自然知道食盒里是什么。

三天前,这个姬飞烟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女闾门口,说只要收留她,联系一个姓林的公子,那人决不会亏待女闾。

没想到是真的,光是上次林公子送来的“食盒”,里头的金银珠宝就定女闾半个月的收入。

“放下吧,有劳花娘了。”

“姑娘不打开看看?”

这次的箱子有锁,考虑到那位林公子出手阔绰想必是有身份的人,花娘没敢打开。

飞烟半睁着眼,笑笑的瞥了花娘一眼,“该是花娘的,自然一分不会少。”

花娘悻悻的笑了笑,退了下去。

飞烟用上次食盒里的钥匙打开了这一次的食盒。

金银珠宝拿出来,在夹层里找出了写了字的布条:子时,揽月亭。

*****

暮色四合,天空中有阴云闭月,似是要下雨。

晚风掠过,树影在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浮动。

林鹿长身玉立,有不输公叔翎的英俊模样,这回他衣着华贵,毫无那日的狼狈。

他静静地望着飞烟的双脚,声色深沉。

若那日先回来的是自己,也许她就不会被……

飞烟扶着椅子坐直身子,目光亦是复杂,“景深,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林鹿抱歉的摇摇头,“实不相瞒,在下自从八年前一场高烧,前尘往事便一概记不清了。”

也许自己与这位姑娘,真的是旧相识?

云梦山一见后,这个疑问一直盘踞在他心里。

“罢了……如今,你在为公叔翎做事了么?”

说道公叔翎,飞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若不是实实在在为公叔翎做事,公叔翎也不会给他那么多钱财。

林鹿弯腰靠近她,轻声道:“这是在下的缓兵之计。”

在下……又是在下!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景深,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来,你是燕国人!你是燕国人!”

她不敢太大声,但又不能不激动。

此时此刻她无比能体会长姐当时的心情。

看着心爱的人叛国,比什么都撕心裂肺。

“现在你是鬼谷子唯一的传人,你更应该用你所学保护燕国!而不是为虎作伥。”

“在下……正有此意。”

他看着她这双坚定的灰眸,自己也万分诚恳。

听到他这么说,她总算舒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

“去了燕国,你可以直接找我哥哥姬平,相国子之和公叔翎暗通款曲,千万不可投奔。”

林鹿去接,两人的指尖短暂一碰。

他触电般拿着玉佩收回手,抿唇笑着。

“多谢……飞烟姑娘。”

飞烟暗暗咬了咬嘴唇,当年的景深无人时敢大胆的叫她死丫头,如今竟这般疏离。

“在下有一师妹,武艺高强,待在下离开齐国,她便来姑娘身边保护姑娘。”

飞烟抬头注视他,他有些害羞无措,继续解释道:“以报姑娘救命之恩。”

飞烟轻轻叹息道:“护我一人又有何用?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借卿五年。”林鹿打断了她,他不忍看她愁。

林鹿眼神坚定,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字字铿锵有力。

第三十一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2)

“还卿,万里好江山。”

他的眼中似有光!飞烟抬头望着林鹿,一双灰眸里渐渐有泪水滚动。

“景深,我是不是,夺走了你的志向?”

那日他在公叔翎面前说着天下归一,意气风发的模样,是多么美好啊……

林鹿蹲下来,让她得以平视,笑着摇摇头。

这样看景深的脸,和公叔翎有几分相像,但公叔翎向来喜欢居高临下对她,何曾如此?

一双灰眸里,蓦的,落下泪来。

这一刻林鹿的心好像被人抓在了手里,手不由的想要拂去那颗泪。

这样太无礼了……

他心里的声音说。

他匆忙收回手,躬身给飞烟行了个大礼。

“在下明日便启程去燕国,愿得报姑娘救命之恩。”

“时候不早了,姑娘快些回去吧。”

他背对飞烟,招手让远处的下人来抬飞烟的步撵。

心中暗自思量着,找哪一国的医者为她医治脚伤,结识什么人才能把她从齐国带出来。

总之,把心里满满装上事,就不会想那些无礼的事。

“景深……”飞烟在身后唤着他。

一时有千言万语,但开口哽咽,只有一句:“你,多保重。”

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来不及多看一眼,几个下人已经恭恭敬敬的将飞烟的步撵抬了起来。

看着飞烟离开,林鹿心中百味杂陈,带着雨气的凉风吹动双鬓的发。

飞烟姑娘,你不会知道……

天下归一向来不是鬼谷人目标,鬼谷有的,不过是在乱世的生存之道。

你亦不会知道,在下不过匹夫之力,不求能护天下人……

只求能护你一人……

此生足矣。

*****

深夜回房,还未开门,便听到里面有细碎声响。

“谁!”飞烟在步撵上问。

里头的人一惊,紧接着传来木盒落地的声响。

“把门打开。”飞烟命令下人。

一进屋,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站在角落里。

她的脚边正是林鹿送给飞烟的食盒。

飞烟厉声问:“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小姑娘吓得哭出了声,抬步撵的下人道:“这是花娘的女儿,可能是误入小姐的房间。”

飞烟双眉一沉,误入?那她为何会只拿食盒?

她若是想要金银珠宝为何不装走,而是在食盒里翻找,她在找什么?

小姑娘哭着哭着开始喘不上气,剧烈的咳嗽,憋得脸蛋都红了。

飞烟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你们下去吧……你,过来。”

她朝小姑娘招手,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小姑娘怯生生的走过来,咳嗽还是断断续续的,只见飞烟拉过她的手,摁在了虎口穴。

不一会儿,咳嗽竟然止住了。

“易安!”花娘高喊着,不管不顾的开门进来了,看到飞烟抓着易安的手,急忙抢过来把易安护在身后。

脸上分明有怒气,却又不敢发作,只说着:“小姐不要动怒,小孩子到处乱跑,别跟她一般见识!”

“娘亲……”易安晃了晃花娘的手,“美女姐姐在帮易安治病呢!”

“治病?”花娘将信将疑。

“不过是燕国太医缓和咳嗽的一点技巧罢了,治不了根。”飞烟摆了摆手,“倒是她年纪那么小,生的是什么病?”

花娘叹了口气,把易安搂在身边。

“谁知道是什么怪病,这年头治病贵的离谱。哪朝哪代也没这样过。”

“这孩子也幸好生在我这儿了,若是生到别处,还不得为她把房子,马都卖了。”花娘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动容了,浑浊的眼流下泪来,“这世道,病不起啊。”

第三十二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3)

飞烟将食盒合好,递到了花娘手中,在花娘惊愕的目光中道。

“拿去给孩子治病。”

花娘接过食盒的手有些颤抖,难以置信地说:“我……我可卖过你。”

飞烟像是没听到似的,“这孩子生的俏丽,她长大以后,你可不会让她做花魁吧?”

花娘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会不会怎么可能……”

飞烟打断她,“你所不欲,勿施于他人。”

飞烟的眼睛对上花娘的眼睛,眼神有些锐利,看得花娘心头一震。

花娘沉默了。

屋里惊得出奇。

“美女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易安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花娘扯了扯易安,“走了。”

她们走后,飞烟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得以入睡。

*****

次日晨。

惺忪的睡眼微微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俏的男人的脸。

是在做梦吧……再眨眼,那男人的脸更加清晰。

“谁!”飞烟一把推向男人的胸。

竟然……是软的?

“男人”顺势一个翻身下了床,动作干净漂亮。

“我来看看我师兄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

那“男人”一开口,是很中性的女声。

飞烟坐起身子,稍稍放松了些。

“原来你就是他的师妹啊。”她看着眼前这个男装打扮,神情淡漠的女子。

“你就叫我亦枫好了。”女子插着手臂道。

“好的……亦枫。”飞烟话音未落,亦枫的脸忽然就凑近了她。

亦枫用十分认真的眼神打量着她,接着,冷淡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竟然俊美到勾魂。

“没想到她们口中的大善人长得也不错。”亦枫调笑道。

“大善人?”飞烟一头雾水。

“是啊,今早我来的时候看到许多女人背着包袱从女闾出来,说是有个大善人用一箱珠宝给她们赎了身。”

原来是这样……

花娘她,是真的把那句话听进心里去了。

那些能走的女子,该感谢的不是她这个“大善人”,而是往日打骂克扣她们的老鸨花娘,还有……

“那箱珠宝是你师兄给的,她们该谢你师兄。”

亦枫嗤笑道:“哦?那珠宝还是我师兄从公叔翎手里骗的呢,她们该谢公叔翎?”

飞烟有些吃瘪。一提公叔翎,她就闭了嘴。看来这位师妹还真是知道不少。

亦枫似乎看出了端倪,“不管你想不想见公叔翎,有个事儿我得给你传达到位了,免得你将来怪罪我。”

“你尽管说。”

“公叔翎很早就传令捉拿你长姐,而且抓到了,但是地方官派的是戍边的士兵押送,半路上所有人一起失踪了。”

“先不说你长姐姿色如何,那些戍边的士兵多少年没见过女人,如狼似虎,你长姐现在恐怕危险的很。”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飞烟惊问。

亦枫道:“我在燕国有情报网,在齐国也打点了一二。”

“我大哥……也就是太子,他可以救长姐!”飞烟急忙说。

“你能想到的我师兄早就去做了,太子已经派了人去,不过他们毕竟是燕国人,在齐国不那么方便。”

“能救长姐最快,最有效地……”飞烟咬着嘴唇,万分不想说出公叔翎三个字。

“你若能说动公叔翎派人在齐国寻找,再加上太子在燕国寻找,你长姐大概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三十三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4)

“多谢你了亦枫。”飞烟迅速的穿起衣服。

亦枫将一旁的衣带也递给她,飞烟道:“你就不要跟我一起去了。”

虽然林鹿说让亦枫保护她,但去找公叔翎太过危险,实在不应该牵扯亦枫。

亦枫应了声,“若是你能活着回来,到女闾来找我。”

她又笑了笑,略有深意的看着飞烟。

“我师兄看上的女人,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就不值得我保护。”

飞烟淡淡勾唇一笑,道:“你说的是。”

飞烟离开后,亦枫在房中钉了一条绳索,枕着手臂睡在了上面,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

一双眼却睁着,毫无睡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悲伤。

师兄啊师兄……

你猜的透这乱世一个个王侯的心。

却猜不透女人心!

让我保护你喜欢的女人?

呵……

你开什么玩笑!

倾心八年的师兄,竟为了一个仅仅见过一次的女人如此。她心如刀割!

她努力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

“你最好,一定,千万,要死在王府……”

再睁开的一双眼睛里,有泪,亦有杀气,“姬飞烟。”

*****

梅兰竹菊屏风,文房四宝,书卷。

这里与女闾其它房间的完全不同。

飞烟倚在美人榻上打量着花娘屋中的陈设。

也许是花娘对易安有期望,特意为她营造了与众不同的环境。

花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叹道。

“我十四岁那年,有个老头子说给我买糖葫芦,结果就把我……卖到女闾来……”

花娘看着那些东西,眼睛里也有些许希冀。

“我希望易安能像大户人家的女儿家,学点东西,不要像我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

“这些都是给易安准备的?”飞烟问。

“是呀!”花娘一提到这个高兴的两眼放光。

“等下个月朝廷指派了新人接管,我就能走了,再买两个书童,送易安读书去。”

飞烟笑道:“读书好,希望她……”

飞烟的眸光闪烁着,“活的优雅漂亮,一直天真烂漫。”

花娘用力点点头,“姑娘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嗯,花娘,我得去趟王府,你这儿,有没有……那种药。”

飞烟低声问着,笑得暧昧,“正巧你下个月也要走了,多给我一些。”

花娘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花娘这儿没有的药。”

说完她便去找,不一会儿就捧着个药箱蹲到了飞烟面前。

飞烟拿起粉红色的小包,“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花娘点头笑道,“吃了这个,保证就是头牛也能累到下不了床。”

“……”飞烟手一僵,“谁说要这种药了!我要那种!”

“那种是哪种啊姑娘……”

飞烟倚在美人榻上凑近了花娘的耳朵,细细耳语。

这一次,长姐的性命又交付到了她的手中,她必须主动出击。

再唱一首越人歌骗他她对他一往情深?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怎么还相信她对他有心?

她有一个最残忍,但也最有效的办法。

第三十四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5)

凉风四起,有零星的雨丝飘摇,在地面上一点两点的溅开。

飞烟的步撵到了王府外被拦住。

侍卫道:“王爷料到姑娘要来,但王爷说了,只能姑娘自己来。”

这些话,亦是在飞烟的意料之中。

她勾唇一笑,叫下人将她放下来,又打发了他们。

当着侍卫的面,她从步撵上爬下来,正正跪在了王府前。

“请王爷,出府一见。”她说了这话,侍卫急忙去通传。

“姬飞烟给王爷跪下了!”

“那个燕国女人回来了?”

下人们来看热闹,一群群围到了门口看飞烟。

双腿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阵阵疼痛,侍卫通传过很久,也不见公叔翎出来。

飞烟只得跪在门口等。

雨越来越大了,她渐渐跪不住,又不知过了多久,侍卫才从里头慢悠悠的走出来,开口道。

“王爷请姑娘自己到书房找他。”

地面的凉意渗进膝盖骨,飞烟轻声道:“好。”

膝盖向前挪动,却因为跪的太久猛地倒了下去。

地面的脏水被她整个人溅了起来,周遭爆发出剧烈哄笑声。

飞烟却在哄笑声中爬了起来,半身泥泞,狼狈至极。

她挺直腰背,双臂伸展开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上战场的士兵。

士兵为保家卫国,她又何尝不是。

再一次,她努力向前爬去,目光坚毅。

雨幕中,前方仿佛已经不是王府的台阶,而是燕王宫的台阶。

那是最初的记忆,她在王宫的台阶上和长姐玩耍,宦官带着个小太监走过去。

那个小太监长得干净好看,有一双长长的眼睛。

长姐见她一直看着那个小太监,便命令那宦官停下,把小太监送给了她。

从那以后,就有了两个人疼爱她。

长姐。景深。

双腿的疼痛让飞烟从回忆中醒转,她用全身的力,从王府的一个个高高的门槛上爬过去……

思绪再次被疲惫之躯放逐。

雪夜里她一身红装,跑过一幢幢宫宇,一间间宫殿,跃过一道道门槛,扑进长姐的怀里。

她痛哭着,她不想去赵国和亲。

长姐泣不成声,只一边流着泪,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

燕国的雪夜那么长,那么冷……

“姬飞烟,你也有今天。”

一枚钱币狠狠砸在飞烟脸上,是雪凝站在侍女的伞底下。

雪凝冷冷一笑,眼珠子左右一滚,话说得别有一番煽动的意味。

“一个个就知道笑,也不知道给花粉钱,这可是女闾里的花魁,怠慢了小心王爷怪罪!”

此言一出,侍女们也争先恐后的钱币砸她。

飞烟一眼都没有瞧她,继续往前爬着,也无暇躲闪砸来的钱币。

“姬飞烟,是谁教你这么走路的?真好看!是你父王教你的么?还是你长姐教你的?”

“花魁倒是笑一个啊!”

无论是什么仇,什么辱,都可以放一放。

她只知道长姐危在旦夕,刻不容缓。

她的呼吸越来越接不上,不知何时,膝盖上的衣裙已经破碎不堪,脏黑里透着血色。

她身后的路,亦是两道血痕,不过很快就被越来越大的雨冲散了。

在身体越来越疲惫,意识越来越模糊之际,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全都给我住手!”

紫苏厉声呵退了众人,快步走过来,给飞烟撑上了伞。

冰冷雨丝忽然消失让飞烟心头一暖。

雪凝阴阳怪气道:“哎呦我当是谁……”

“你要么滚,要么等我过去把你扒光在雨里冲冲!”紫苏开口便把雪凝骂的面红耳赤。

雪凝转身逃似的走了,临走还不忘说,“假惺惺。”

伞下,紫苏蹲在地上撑着飞烟倒下的身子。

“飞烟,你就别再逞强了,养尊处优那么多年的身子,经不起这折腾。”

飞烟用力推开紫苏,伞也落在了一边,她在晕过去以前,用最后的力气向公叔翎书房的方向喊。

“公叔翎!我怀了你的孩子!”

第三十五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6)

女闾。

“玫瑰呢?老子就要玫瑰陪!什么月季迎春牡丹老子都不要!”

“就是,哥儿几个专门来找如花,如花也不在!”其他男人也附和道。

自从花娘放走了一批女支女后,来闹事的男人就接二连三。

“大爷您消消气……玫瑰她爹确实是病重,她真的回家乡了。”

花娘一边招呼着姑娘过来,一边点头哈腰。

这些人都是有身份的人,女闾里的打手也不敢下手拦。

“去他妈的病重!老子就是她爹!”

男人魁梧的很,一脚踹开花娘,力道使出了十分。

他大张着酒气冲鼻的嘴巴。“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这个老脸,憋往老子身上凑!”

花娘摔到了腿,几个姑娘扶一时都扶不起来,只能看着那男人在女闾一楼的厅堂快步转,像一头发了情的公牛。

“玫瑰……玫瑰!”

喊着,便咚咚咚的跑上楼。

只听见嘭的一声,正往楼上跑的男人被亦枫一脚从楼上踹了下来。

男人呈大字型落在楼梯下头,吃了一嘴土,磕掉了两颗牙。

“你……你他妈是……”男人的话被踩了下去,准确的说是连同抬起的头一起被踩在地上。

亦枫不知何时出现在楼下,一只脚踩在他头上。

依然穿精神干练的男装,但她整个人处于刚睡醒的,懒洋洋的状态。

只见她闭着眼,左右活动活动了脖子,马尾轻晃。

而后,她一抬腿把男人勾起来,侧过身就是一脚。

男人像个物件般被弹射出去,与此同时,她顺手从花瓶里摘了支玫瑰朝男人飞去。

于是又是嘭的一声,男人右肩被钉在了门上,血流不止,而钉他的,竟然是一支玫瑰。

女闾里一片死寂,被钉在门上的男人酒也吓醒了大半,浑身发抖的望着亦枫。

亦枫半睁着眼,慵懒地瞥向其他几个男人。

“你们……要什么花来着?”

他们顷刻间四散而逃,便逃便嚎。

亦枫拍了拍衣服,整理自己的护腕,这才瞅到女人们看她的眼神热烈。

花娘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连连道谢,只见亦枫摆摆手,淡淡问道:“姬飞烟临走找你做什么?”

花娘大笑道:“人家是金枝玉叶,找我花娘做什么……”

亦枫的眼神渐渐冷下来,花娘有些不安,解释道:“这女闾里姑娘那么多,我也忘了……”

亦枫又随手从花瓶里抽了支玫瑰出来。

花娘浑身一僵。

亦枫垂眸把玩着玫瑰,挑起英气十足的眉,开口道。

“想想?”

*****

夜。

飞烟陷入昏迷中,久久醒不过来。

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不要……不……”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长姐的声音。

她惨叫,甚至求饶。

“长姐!你怎么了!”

她看不见自己,四周有的只是黑暗,她仿佛在一个山洞里摸索着。

“长姐!你在哪里?”越走,长姐的声音越大。

眼前突然一亮,飞烟看见满眼的红。

红色的山洞,穿着红衣服的长姐呈扭曲而不雅的姿势躺在大石头上,下半身全都是血,长姐的恨得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飞烟从噩梦中惊醒,一头冷汗。

被夜色灌满的房间里,公叔翎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个为她擦汗的布悬在她面前。

她跌入他深邃眼睛,目光相融,长久无言。

他的伤,好些了么?

她想问,但是又羞愧不敢问。

思来想去,还是抬起泪汪汪的眼看他,一脸深情道:“王爷的伤好些了么?飞烟实在是……迫不得已。”

公叔翎在夜色中冷眼看着她,往后一靠,随手把擦汗的布扔进水盆。

她赶紧坐起身子,索性把泪水挤出来。

“飞烟也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呐!”

公叔翎的眼中没有了一点温度,伸出手毫无情绪的给飞烟把脸上泪抹掉。

“本王的孩子一定有父亲,但不会缺母亲,公主殿下不必多情,这孩子与你无关,你的任务就是把他生下来,交给本王。”

飞烟嘴角一滞,遂扬起笑意。

眸色是冷的,声音却婉转动听。

“如果三天之内,飞烟见不到长姐毫发无损的站在面前,飞烟就杀了王爷的孩子。”

公叔翎的手一僵,喉结滚动,狠狠说出两字。

“你敢。”

飞烟笑得放肆而张扬,像夜色里嚣张的妖。

“飞烟敢不敢,王爷还不知道么?”

她是下手多狠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公叔翎一把掐住了飞烟的脖子把她摁回床上。

“本王的孩子有三长两短!定叫你陪葬!”

飞烟在他手里呼吸困难,却还是扬着那夸张的笑脸,“三天,过!期!不!候!”

第三十六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公叔翎把飞烟甩开,自己扬长而去。当夜,王府的精兵八百里加急前往燕境。

一路驿站换马,人不眠不休。然而这些拼了命去救姬如玥的人并不知道,公叔翎的命令在数日前,是怎么样从云梦山被传到燕境的。

公叔翎原本的口令是:“好好把公主带过来。”传到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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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一切折磨,重头来过。她的双手被他死死摁住,手腕上放血的伤口被撕裂,渗出血来,她疼的溢出眼泪。

他丝毫不在意,疯狂继续,在交出自己后又卷土重来。

“疼!”她已经忍受到极限,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公叔翎闻言停下来。

这一番发泄似乎让他酒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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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一)

“请王爷放开公主!”林鹿在马上对公叔翎喊道。公叔翎轻嗅飞烟颈间的气息,他鼻尖弄的她有些痒。

她下意识躲闪,看向林鹿的眼神有些为难,这一切都被林鹿看在眼里。

“王爷这般失礼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本该优雅有度的林鹿此刻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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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掷千金为红颜

奇珍阁。通天接地的鎏金红柱上百花绚烂,一层层楼灯火通明,灯笼恍若繁星。

“这位小哥儿生的好生俊俏。怎得独自在此忧愁。无人作陪?”穿红戴绿的肥腻富婆撅着嘴,一脸怜惜的看着坐到她身旁的亦枫。

亦枫将椅子向后挪了挪,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酒。富婆硕大的身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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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藏兵洞口。

“听说公主殿下买了一些人。”亦枫依然穿着一身男装,插着手臂走过来,风流倜傥。

飞烟立在原处,双手掀开遮面的头纱,樱唇微启。

“亦枫的情报网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钟离将军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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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晨。飞烟在公叔翎臂弯里醒来,看见的是他沉静的睡颜。面如冠玉,眉眼轮廓如在画上精妙勾勒的几笔。

飞烟忍不住想,十年前的公叔翎会是什么样子。少年时的公叔翎,定不会有他如今这般的威严,会不会是如记忆的景深那般令人心动的少年呢?

察觉到公叔翎有动静,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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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双莲影藕丝断

(一)子之无暇顾及姬如玥心中那些儿女情长,他的笑绽放在有些狼狈的脸上,是那么得意。

“修缮燕王宫的侍官,官是找我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机关直通地下密道,子之的笑声便在那黑暗的地下回荡。

摸索着墙壁,子之点亮了地道里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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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美人榻是蛇蝎场

(一)公叔翎凝视那破碎的簪子半晌,淡淡一笑,“我就说她哪来的钱养死士。”人到了一定的位置,许多事情不需要自己去做,下边的人便已经替他查好办好。

公叔翎没有主动派人查姬飞烟,但是他的手下早已经将飞烟养死士的事情告诉了他。

公叔翎叫来贴身侍卫御风,将碎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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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谁怜憔悴更凋零

(一)田宁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吓得顿时涌了出来。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恐惧像蛇在脊背上蔓延开来。

即使没有再看秋杏的人头,她的死状仍然在田宁儿脑中挥之不去。

“小姐!怎么了!”侍女在外头喊着。

“别进来!”田宁儿大叫。她抓住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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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飞烟看着姬如玥离开的背影,依然那样挺直,倔强。像极了小时候,她跟在长姐身后,她以为可以这样跟着长姐,跟一辈子!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长姐主宰,有长姐保护便觉得安稳。为什么长大了,一个叫子之的奸臣,却完完全全占据了长姐的心……一丝一毫,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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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一)

公叔翎轻蔑的捏起飞烟的下巴,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飞烟在他手里挣扎,泛红的眼,痛苦而不屈。

“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杀要剐!都冲我一个人来!不管她的事!”公叔翎放开她,嘴角牵起一缕淡淡笑容,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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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二)

飞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长姐。长姐她仿佛不是在痛哭,而是正在死。

每一声哭喊都是一阵掏心的消耗。飞烟的心也揪在了一起,一直以来,她所盼望的不就是子之死,燕国兴?

可如今子之真的死了,眼睁睁看着长姐这般痛苦,她整个人像是在冰窟里走了一遭,瑟瑟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觉得很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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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三)

公叔翎的眸光猛地一缩,怪不得……那日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公叔翎心头开始升起说不出的喜悦。站在一旁的田宁儿也是暗暗一惊。

如果姬飞烟说的是真的,那她还真是个情种,不过她看起来可真不像。

“回禀将军!犯人亦枫的尸体已经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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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第十九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四)

飞烟在马车里睡了一夜,掀开帘子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景深!”飞烟惊呼,喜极而泣的扑上去。林鹿抱住飞烟,他的神情,他闭上的眼睛,好像这一瞬间满足的像抱住了他的全天下。

他亦是激动万分,但隐忍着。林鹿轻抚着飞烟的头发,悄声道:“在这里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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