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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起封神》


第一章 少年杨劫之日常

却说在无尽鸿蒙宇宙之间有一方无边广袤世界。历经无数岁月轮转沧海桑田后,这一方世界因一场大变而破碎。当中最大也最富饶的一片称为中土神洲,东南西北各一片小了甚多也甚是贫瘠的陆地则称为四荒之地,又有数之不尽的大小岛屿如星罗分布于环绕陆地的茫茫大海之上。

自从由蒙昧之中觉醒智慧后,人族于无数灾劫磨难之中励精图治,既得冥冥之中的天道庇佑,又有三皇五帝等无数圣贤交迭而出,渐渐由孱弱而强大,最终成长为这一方世界之主角,独享无边气运。

此时正值大商王朝第三十世君主帝乙在位,在都城朝歌有一家勋臣府邸,却是当朝大将军杨烈私宅。那杨烈五年前随太师闻仲西出五关远征鬼方,府中只留下已有数月身孕的夫人与三个尚在幼年的儿子。杨夫人数月后诞下一位千金,却因产后虚弱又牵挂身在战场的丈夫,竟就此缠绵于病榻之上,不到一年即丢下四个儿女撒手人寰。

杨烈父母早逝,家中又无兄弟姊妹,兼且除了这位夫人外别无妾室,杨夫人这一去,当时偌大的杨府竟无一个主事之人。

幸而杨家长子杨劫虽然年少,却生来秉性沉毅持重,在领受母亲临终遗嘱之后,以七岁之龄接掌杨府,先为母亲办了丧事,又竭力抚养教导三个年幼的弟妹,居然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此事在当时的朝歌传为美谈,甚至是深宫中的帝乙陛下亦有所耳闻,还曾遣奉御官临府宣诏,对杨劫兄妹善加慰勉。

这一天正是帝乙二十年春的二月初二,杨劫端坐于杨府正厅的廊檐之下,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站了二十四名分掌府内外各项事务的男女管事。

如今的杨劫刚满十二岁,身量却赶得上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头上顶束发金冠,身披锦袍,外罩玄氅。他本是将门之子,又执掌府中大权数载,身上已经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番威仪。在他开口之前,下面的这些管事尽都敛声屏息地肃然而立,任谁都不敢妄言妄动。

“牧场管事上前!”杨劫忽地出言唤道。

众管事当中一个身形粗壮、面上颇有风霜之色的中年汉子急忙越众而出,向上施礼道:“小人牧场管事杨乙,听候大公子吩咐。”

杨劫淡淡地道:“我看了你上月报上来的账目,说是我杨家牧场中‘赤莽牛’的食量有所下降,原因是否已经查明?”

那杨乙有些惭愧地答道:“启禀大公子,往日赤莽牛的食料之中都添加了它们最爱吃的‘炎心草’。上月负责收购草料之人贪酒误事,草料未能及时运到牧场。因为缺少了炎心草,所以赤莽牛吃的都少了一些。”

杨劫沉声道:“赤莽牛是我杨家‘陷阵重骑’之根本,一丝儿也马虎不得。稍后你令那误事之人往刑房领受十记蟒皮鞭,你自己也有监管不力之责,我便罚没你一月例钱。日后须小心谨慎,不可再有半点差池!”

杨乙受了处罚,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家这位大公子素来都是以军法治家,这次自己的过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罚没一月例钱的处罚实在说不上严重,当即再次施礼道:“小人甘领责罚,并谨记大公子教诲。”

杨劫挥手命杨乙退下,随机依次将下面的众管事唤上前来,各依功过陟罚臧否,剖析判断条理分明,绝无半点含糊,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一大堆琐碎繁杂的内外事务料理得清清楚楚。

等到所有人退下后,杨劫举起双手,用两个拇指按住左右太阳穴轻轻按摩,似乎有些头痛的样子。

“小姐放慢些走,仔细跌了下来!”便在此刻,从一旁的跨院中传来一阵喧闹,中间夹着几个女子的呼声。

杨劫放下双手,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从右侧院墙的一个小门里跑来一头高不过四尺、遍体生着火红色短毛的小牛犊。在这头牛犊的背上,一个小小的人儿骑乘驱驰。那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身穿彩绣锦袄,头戴一顶虎头小帽,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在这小牛犊与小女孩儿的身后,有五六个丫鬟婆子带着一脸大惊小怪的神色紧紧追赶。只是那牛犊虽小,四蹄却是奔行如风,她们又如何追赶得上?

看到牛背上远远地便向自己张着双臂的小女孩儿,杨劫的脸上也现出发自内心的宠溺微笑,从座位上起身迎了上去。

那小牛犊跑到距离杨劫两丈左右时,小女孩儿忽地举起小手在牛头上轻轻一拍。小牛犊鼻中一声哼叫,两条前腿如两个钉子稳稳扎在地上,后腿撑地发力向上一耸,牛背上的小女孩儿登时被高高甩起,伴着后面那些丫鬟婆子齐齐发出的一声惨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向对面的杨劫飞去。

小女孩儿身在空中,却不见一丝害怕惊慌,反而拍着双手咯咯直笑。

杨劫摇头苦笑,张开双臂一捞,稳稳地将小女孩儿接在怀中,先挥手让那些正骇得连滚带爬追过来的丫鬟婆子们止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微带怒意低喝道:“小艳儿,怎么又如此胡闹?你若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大哥便要将送给你的小火收回来了。”

这小女孩儿不是旁人,正是杨劫的幼妹杨艳,今年尚不满五岁。那头小牛犊则是杨家牧场驯养的“赤莽牛”。不久前杨艳过生日,杨劫亲自到牧场精选了这头格外有灵性的赤莽牛幼崽送给她做礼物。

看到大哥似乎生气,杨艳却并不害怕,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轮,奶声奶气地道:“大哥不要生气,方才艳儿是有事要告诉大哥才着急了一点。”

杨劫皱眉问道:“你小小的人儿,又有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杨艳嘻嘻一笑:“方才我偷听二哥三哥说话,他们好像要偷溜出去和人打架呢!”

杨劫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了,每日里除了当管家料理家务便是当保姆管教熊孩子。如此另类的日常对于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压力未免太大,也难为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竟承受了四年多仍乐在其中。

第二章 帮亲不帮理

原来如今的杨劫体内已经融合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灵魂。那人也唤作杨劫,本是个武痴,出身以太极拳扬名于世的武学世家杨家,自幼苦练杨家父子嫡传、名列三大内家拳术之一的太极拳,并在冠礼之年将拳法练得通神入化。攀至人类身体所能抵达的巅峰之后,他却并不满足,而是千方百计地寻求突破极限的方法。

只是那杨劫所在的世界虽然流传着许许多多名为“武侠”“仙侠”乃至“神话”的故事和传说,但现实中又从来都没有这些故事和传说存在过的切实证据,他平白耗费十年之功和无穷精力,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到最后他忽生奇想,试图在最激烈的战斗中激发生命的所有潜能,从而打破那一方天地加诸在人类身体上的枷锁,获得他称之为“超凡”的力量。

而要完成这个尝试,便需要一个能够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且要令那人毫无保留地与他做一场生死之决。

幸好在当时的武道世界里杨劫尚算不得孤峰独立,尚有一人能够与他并驾齐驱,两人一南一北素有“武坛双璧”之誉。

本来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都已极为珍惜羽毛,轻易不会与人结怨动手。但杨劫用了一些手段,终于激起了那人的敌意和战意,应下了他发出的挑战。

然而那一战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两人实力相当,最后竟斗到双双精力耗尽、气血枯竭,而杨劫也始终未能寻到那通往“超凡”之境的契机,只落得含恨而逝。

谁知在混混沌沌之中,杨劫有渐渐地恢复了意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换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吃惊之余凝神思索,又发现脑中多个一份记忆,才知道自己竟成了生活在中土神洲大商王朝都城朝歌的另一个杨劫。

融合了同名少年的记忆后,前世也多少了解一些因果之说的彼杨劫便决定从此以此杨劫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一方面在这个有神话存在的神奇世界继续追寻自己突破极限获得“超凡”之力的梦想,另一方面要更好地保护杨劫现在与未来的家人,竭力避免在将来必然发生的一场大动荡中或许会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厄运。

说也奇怪,原来他总感觉自己的灵魂与这具身体有些不协调,两个记忆也常有混淆,在心中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这些不适的情况便全部消失,外来的记忆与这具身体及本身的记忆完美地融合为一、无分彼此。

“带我去看看那两小子要弄什么鬼!”杨劫说着便将妹妹重新安置在那头取名为“小火”的小赤莽牛背上。

杨艳大为兴奋,抬起小手在牛头上轻轻一拍,那牛“哞”的叫了一声,掉头向着来时的道路小跑过去。

杨劫摆了摆手命那些照顾杨艳的丫鬟婆子退下,脚下加快跟了上去。

两人一牛穿过几重院落,转到了杨府的后花园里。

前面的杨艳再次拍一拍牛头,在一座假山后停了下来,在牛背上转身向后面的杨劫招了招手,又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杨劫已经听到假山的另一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他知道这假山的另一边是杨家的一个小型演武场,便又上前几步从山体的一个缝隙向对面望去。

此刻的演武场上聚集了二三十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是杨府仆妇家丁的孩子,算是杨家的家生子。在一众少年的对面,两个只有十来岁年纪、身量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叉着腰颇为神气地并肩站在一条长凳上。只是两人一个额头肿了一个大包,一个眼角有一块乌青,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有些可笑,着实折了几分气势。

左边的少年扬声喝道:“大家都记住了,少时见到那个小贼,你们只听我们兄弟的号令行事。”

右边的少年接着道:“只要我们喊一声‘打’,你们便立即上前和对方厮并。”

左边的少年又道:“我们兄弟将丑话说在前面,谁若害怕,此刻可以主动退出。一旦出门,便决不可丢了我杨家的颜面。”

右边的少年继续道:“等打完了这一仗,勇往直前者,我们兄弟自然不吝奖赏;畏敌避战者,也休想逃脱兄弟的处罚!”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一口气说出的这一串话竟是仿佛出自一人之口,中间丝毫不显滞涩。

那些少年听了这番话,个个脸上都满是兴奋之色,七嘴八舌地答道:“二公子和三公子放心,咱们杨府乃是七世将门,若要讲打,又何曾怕过人来?”

看到手下士气高昂,两个少年愈发地意气风发,一起从长凳上跳了下来,齐齐摆手喝道:“出发,随我们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杨劫看一群少年叫嚣着便要出发,轻轻咳嗽一声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提高声音问道:“杨劭、杨勋,你们要去打哪一个?”

听得这句话,那为首的两个少年登时打个寒颤,转头看到站在侧方的杨劫,脸色一起垮了下来。其余的众少年看到杨劫现身,更是一个个敛声屏息,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好。

杨劫有些苦恼地摇头,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说话。”

杨劭和杨勋这对孪生兄弟老老实实走到杨劫面前。

杨劫先看了看他们额头与眼角的肿块淤青,皱眉问道:“你们伤得怎样?又是谁打了你们?”

他从前任的记忆中得知,这两个兄弟从来都不是安分的主儿,每日里总要弄出些鸡飞狗跳的动静,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已经不知教训了他们多少次,所以两人在见到自己时才会是这种耗子见了猫时的表情。

不过他继承了前任的记忆,继承了对家人的感情,却没有继承前任那耿直到有些死心眼的性格。在如今的他看来,自家的兄弟便是犯错,也只能由自己打骂教训。旁人若是越俎代庖,那便要好生与对方计较一番,这正是“帮亲不帮理”的道理。

杨劭和杨勋看兄长此次居然先问起自己的伤势而不是如往日般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都是呆了一呆。直到杨劫又问了一遍,才依照平时的习惯,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说起来此次倒真不是这两个小子惹是生非。今天一早两兄弟起身习武,因感觉府内气闷无趣,便带了两个亲随到了城外,寻了一片僻静的小树林,摆拳使腿地放对厮打起来。才斗了几招,一旁忽地传来一声嗤笑,笑声中还伴着一句“花拳绣腿”的评语。

杨家兄弟虽然因为年岁尚幼和父亲在外征战而未能习得杨家世代传承的独门武艺,但跟着家将学的也是真刀真枪地沙场功夫,如何肯认了这句评语,当即一齐大怒喝骂要那人现身。

那发笑之人应声出来,与杨劭、杨勋却是相熟的冤家对头,出身朝歌另一将门世家的黄飞彪、黄飞豹两兄弟。

杨家兄弟要对方道歉,黄家兄弟却是咬死了两人拳脚功夫不值一提,自己不过是据实而言。

双方一言不合,结果自是大打出手。

按说杨、黄两家这四个孩子前后着实做过几场,因彼此都是将门虎子,天生的膂力过人,又随家将练了几年功夫,原是难分上下。

偏偏此次黄家兄弟身边多了一个帮手,同样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那少年见黄家兄弟难以取胜,便将两人唤回,自己上场以一敌二,只三拳两脚便将杨劭和杨勋打得大败,虽然未下狠手,却在两兄弟头脸上留下些标记。

杨劭和杨勋落败后心中不忿,约了对方午时再战,那少年竟也一口答应。

杨劫略一沉吟,先向那些站在原地不敢移动半步的少年们喝道:“今天你们跟着胡闹,都给我去刑房禁闭半日,今晚也不许吃饭!”

那些少年带着一脸苦色答应一声,自动排成两列整整齐齐地去了。

杨劫又转头看看垂头丧气的杨劭和杨勋,忽地展颜一笑道:“以多胜少,打赢了也不算好汉,反是平白辱了咱们杨家的名声。少时你们给大哥带路,我要会一会那打了我杨劫兄弟之人!”

第三章 人不轻狂岂少年?

杨劫、杨劭、杨勋兄弟三人各自骑乘了一头算是朝歌将门世家杨家招牌的赤莽牛出门,身边还带着杨艳这甩不开的小尾巴,又有几名家将随从护卫。

杨劫的两世记忆已经融合无间,因此骑在这头陪伴已有自己数年的异种坐骑上毫无别扭的感觉。据他所知,在这方广袤至难以想象的天地之间,有许许多多前世闻所未闻的奇异物种存在,其中甚至有与人类一般拥有极高智慧的族群,这种出自南方蛮荒山林的赤莽牛不过是较为寻常的一种。

当然,作为杨家立身之本的赤莽牛也有些不凡之处。成年的赤莽牛力大无穷,铜角铁蹄力搏狮虎,不仅能轻松承载一名足以压得一匹寻常健马步履维艰的重甲骑士,而且奔行如风更甚快马。原本只是这些夯货性子狂暴无比,根本不适合用来骑乘。偏偏杨家的一位先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驯养赤莽牛的秘法,并依靠自己组建的一支“陷阵重骑”纵横沙场屡建奇功,这才奠定了杨家七世将门的根基。

杨劫一面骑牛缓行,一面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暗中与脑中的记忆相互印证。作为天下中心的大商都城,朝歌的繁华远非其他任何城市可以比拟。在属于杨劫的记忆中,这座朝歌城是一座周长近五百里、人口逾四百万的超级大都市,这也证明了他所在的绝非原来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虽然也有一个商朝,但包括商朝在内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拥有过一个达到如此规模的城市。

一行人出了朝歌城的南门,行出一段距离之后,杨劫回头望了一眼那完全有一丈长宽的巨石砌成、足有前世二十层楼高的巍峨城墙,心中在感叹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太“不科学”的同时,也在猜测着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才能攻破如此一座雄伟坚固到可怕的城池。

杨劭和杨勋在前面引路奔行了二十余里,众人来到一片颇为僻静的小树林中。

从牛背上轻轻一跃而下,又将早早向自己张开双臂的杨艳抱下来放在地上,杨劫转头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向同样在东张西望的杨劭和杨勋问道:“你们和对方约在什么时候?怎地人还未到?”

正说话间,树林外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随即便有十多匹快马一前一后驰入林中。

看到奔驰在最前方的两骑时,杨劫的双目便是微微一凝。

那两匹马一白一红,俱是通体不见半根杂毛,奔走如风神骏无比,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人。

骑白马的是一个少年,年龄应该与自己相仿,生得修眉俊目,朱唇玉面,隐隐地已有些倾倒无数少女的美男子雏形。他的身量也和自己一般不输十五六岁之人,头上戴了一顶束发嵌宝紫金冠,冠上还很是骚包地插了两跟长长的五色翎羽,身上穿一件纤尘不染的团花箭袖,外面披着绣锦云纹大氅。

骑红马的中年人则是三十余岁年纪,白面无须,颇为俊秀的相貌中透着些阴鸷之色,身上穿一件朴素青衣作仆人装束。

杨劫心中已生出警惕之意:一则看出那少年人服饰气质不俗,显然出身权贵之家,二则却是凭着前世作为当世绝顶高手的经验和敏感,本能地从那中年人的身上感到一丝极其隐晦却是足以致命的危险气息。

“大哥,早上和我们动手的就是这个小子!”杨劭和杨勋一左一右跳了出来,两根手指一起指向那少年,异口同声地喝道。

杨劫沉声道:“退后,为兄的自有主张!”

杨劭和杨勋狠狠等了那下马走来近前的少年一眼,却也只能乖乖地站回大哥的身后。

那少年面上却是丝毫毫不在意两人的无礼,先是看了一眼旁边正瞪着大眼睛打量自己的杨艳,还忽地做个鬼脸逗得她咯咯发笑,然后才向着杨劫拱手道:“本人黄受,这位便是杨家大公子杨劫了罢?”

“黄公子有礼。”杨劫一边还礼,一边快速搜寻了这一世的记忆,却并未想起黄家乃至朝歌权贵二代圈子中有这一号人物。

他心中疑惑着,又向着下马后带着几个家将站在黄受身后的两个粗壮少年笑道:“飞彪、飞豹,黄伯伯可安好?”

那两个少年便是黄家的二公子黄飞彪和三公子黄飞豹,彼此相差一岁,面容有六七分相似。

杨家与黄家作为朝歌两大将门世家,杨家家主杨烈则统领京营三军,黄家家主黄衮统领御林军,彼此关系颇为微妙。五年前,杨烈率京营三军随闻仲出征鬼方,黄衮则率御林军镇守朝歌护驾。

杨劫作为杨家长子,身份与黄家长子黄飞虎相当,黄家兄弟对上他时,天生地便弱了几分气势。黄飞彪迟疑一下,上前一步答道:“有劳杨大哥过问,家父安好。”

杨劫又微笑问道:“怎不见飞虎兄同来?”

黄飞彪也如实答道:“大哥随父亲去了军营。”

“飞虎兄素来稳重,原也不会跟我们一起胡闹。”杨劫点头赞叹。

听出对方这“胡闹”二字自然是针对自己兄弟而发,黄飞彪和黄飞豹的两张脸登时有些发黑。

杨劫转回头来,向着那黄受拱手道,“黄公子,杨劫此来,一则是要多谢公子教训了我这两个不成材的弟弟;二则却是听这两个东西说公子拳脚功夫高明,杨劫自幼好武,心中便有见猎心喜,有意与公子切磋一番。”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来历,杨劫都要为两个兄弟找回场子,于是直截了当地挑战。

“妙极!妙极!”黄受鼓掌哈哈一笑,“我正觉得早上那一场打得忒不过瘾。既然杨公子有意指教,我自当奉陪,请!”

说罢,当即用一个极潇洒的动作甩脱了身上的大氅,随手丢给身后那中年人。

杨劫也缓缓脱下大氅,转身交给抢着跑过来的杨艳抱着,然后回身与黄受相对而立。

两边跟来的众人见两人要动手,都向后退出一段距离让出场地。

杨劫与黄受对峙片刻,两个少年人的身上竟然都现出些慑人的气势。

当然,受限于如今的年龄与实力,两个人的气势都还不成气候,但其中呈现出的本质却大有不凡之处。杨劫的气势中透出的是一往无前、打破一切障碍之物的狂野不羁;黄受的气势中则隐含着一丝威凌天下、令万类臣服的霸气。

陡然间,对峙的两人同时冲向前方,用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架势轰出右拳。

两个拳头如两颗微型流星,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在虚空狠狠撞击在一起。

一声闷雷般的大响在两个拳头之间爆出,四周的树木同时轻微摇晃起来,树叶发出一阵簌簌声响。

正面硬拼了一拳的两个少年同时向后连退数步,每一步踏下,坚硬的地面都如同软泥一般被踏出一个深凹的脚印。

看着两个少年对拼一拳之后回复对峙之状,跟着黄受的中年人发现自家天生神力的主子竟似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只恐杨劫出手不知轻重伤到主子,当即开口阴恻恻地道:“杨劫,你要记得少年人不要太过轻狂。须知这朝歌城中的水深不可测,杨家七世将门还做不得你横行无忌的依仗!”

杨劫双目注视着对面的黄受,脸上神色平静如古井不波,口中却是针锋相对地回应道:“不轻狂的还算是少年人吗?再说我杨家人行事只会依仗大商的煌煌国威与荡荡国法,从不会依仗七世将门的功勋武力!”

第四章 重演太极变柔刚

“你……”那中年人闻言大怒,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悄悄从袖底探了出来。

黄受虽然背对着这中年人,却素知其性情,当即头也不回地喝道:“莫闻闭嘴!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许胡乱插手!”

“喏!”那被唤作“莫闻”的中年人虽不甘心,仍然老老实实地垂下衣袖重新掩住手掌。

杨劫望向对面黄受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欣赏之意,含笑赞道:“你的拳头却是够硬!”

黄受亦笑道:“你的也不差,却不知拳脚功夫怎样?”

杨劫双拳摆开门户,却是本尊记忆中一路从杨府家将处学到的“破军拳”起手式:“试一试便知!”

这路拳法是杨家家传武道的基础功夫,既可用来锻体筑基,亦可用于临阵搏杀,招式变化虽然简单,威力却不容小觑,杨府的家将亲兵多有修习。

“好,看拳!”黄受在喝声中双足发力将身体如标枪般弹射出去,双拳齐出虚实不定分攻杨劫面门与胸腹。

杨劫双足如钉子般稳稳扎在地上,双拳横拦直架,不管对方虚实如何变幻,我只紧守门户不失。

黄受看无隙可乘,双拳变势再攻,用的一路拳法忽地以堂堂正正之师中门直进,忽而奇兵突出从两翼或后方突袭,拳法中竟暗合行军用兵之理,势分阴阳,奇正相生,连绵不绝的变化之中蕴含无穷杀招埋伏。

杨劫却只将一路朴拙简洁的“破军拳”来回使出。因为杨烈出征鬼方多年不归,杨劫只随家将学到这一路拳法。但他生性老成沉稳,既然只能学到这一路拳法,便踏踏实实地反复练习数载,几乎将拳法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练成身体的本能反应。两世记忆融合之后,如今的杨劫凭着前世的武道经验演化这路拳法,竟生出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丝毫不落对手下风。

两个少年一样的天生神力,拳脚所到之处劲风激荡,偶尔在游走追逐中击中林中树木,那些碗口粗细的树干都是一触即折,再加上所用拳法亦是各尽其妙,因此酣战良久竟是难分胜负。

场中两人忘我相搏,场外观战的众人都紧张无比。

这一边的杨劭、杨勋和杨艳兄妹三人都敛声屏息,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也会引得兄长分心而输了此战。

那一边的黄飞彪和黄飞豹同样全神贯注观战,脸上随着场中战局的每一点变化而阴晴不定。

莫闻袖中的双掌也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他的实力虽然远远超出场中的两个少年,但他主子与杨劫的各方面都是势均力敌,因此一直未能看出最后的胜负如何。

眼看得难以取胜,杨劫陡地将拳法一变,在对手挥拳挟千钧之力攻来时,右手轻若无力地斜斜挥出,与对方手臂接触之后一圈一带,发出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道,正是前世已经练至化境的“太极拳”中的一式“云手”。

面对这自世界开天辟地以来首次出现的拳法招式,黄受登时便感觉自己攻出的一拳竟不受自己控制的偏向一旁,甚至带得自己的身体亦随之向旁一倾。他大惊之下急忙撤步变招再攻,出拳的同时却多留了几分余力以防对手再出怪招。

杨劫又出一招“如封似闭”,双臂圆转如意护住自身,以卸劲借力的法门将对手所有的攻势化与无形。

黄受只觉自己贯有千钧之力的双拳似乎在击打一条潜藏在水中的泥鳅,拳上的劲力大半被对手双臂挥出的一片绵柔若水的怪异力道消融化解,即使偶有机会突破外层防线,对方的身体竟也滑溜无比毫不受力,有几次几次眼看着拳头堪堪击中,却总是被对方将身体一摆一扭,自己的拳头便不由自主滑向一边。

“大哥威武!”

“大哥好厉害!”

杨劫这边的杨劭、杨勋和杨艳见兄长用出一套前所未见的软绵绵古怪拳法后,渐渐地压制住了对手,方才高悬的三颗心终于落回肚里,然后便有了精神又蹦又跳地为兄长鼓劲喝彩。

另一边的黄飞彪和黄飞豹则是脸色难看,心中却又疑惑这杨劫何时又有了如此手段。

莫闻则是越看越入神,到后来甚至忘记了替形势越来越不妙的主子担心,全部心神都被杨劫施展的这一套从未现于当世的拳法吸引,越看越觉得其中似蕴含无穷玄妙,隐隐地更暗合某种自己难以理解的大道至理。

此刻的黄受又觉杨劫变成了一只张网捕猎的大蜘蛛,而自己便是对方网中的一只飞虫。随着对方双臂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大小形状各异的圈子,似有一根根无形的蛛丝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令自己可以闪展腾挪、施展拳脚的范围越来越小。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拳脚似乎越来越重,出招之时每每要耗费数倍于以往精力,再过片刻便已累得气喘吁吁、汗出如浆。

黄受自知如此下去必败无疑,当即怒声喝道:“是好汉的便堂堂正正分个胜负,弄这般邪门外道的手段算什么本事!”

杨劫一面气定神闲地出招一面悠然笑道:“以柔克刚亦是武学至理,哪里又是邪门外道了?也罢你要堂堂正正,我便给你一个堂堂正正‘输’的机会!”

言毕他拳法陡地再变,抡动双拳便如纵横沙场的绝世猛将抡开一对重逾千斤的大铁锤,凶悍无比地向着对面的黄受一拳接一拳砸了下去。

黄受紧咬牙根,双拳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只是他体力已耗去大半,怎当得养精蓄锐半晌的杨劫将太极拳中最刚猛的肘底捶、撇身捶、指裆捶、栽捶、搬拦捶这五大捶法连环不绝地使出?每接对方一拳,他整个人都要剧震一下向后倒退一步;接到第五拳时,他后背重重的撞在一颗树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响,直径盈尺的树干竟被他拦腰撞断。

沉浸在杨劫拳法之中的莫闻至此才猛地惊醒,目射杀机大怒喝道:“杨劫,你竟敢……”

“莫闻你闭嘴!”黄受却忽地发出一声呵斥。

莫闻听到主子声音中气十足不像受伤的样子,一怔之后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却还是不放心地闪身上前来仔细观察一通,确认他除了久战之后有些疲惫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这才彻底放心。

黄受有些不耐烦地将身前的莫闻推到一边,向着对面的杨劫挑起大拇指道:“今日便算是你胜了。不过我们之间的较量还不算完,迟早我还要和你再打一场!”

杨劫拱了拱手道:“只要黄公子有雅兴,杨劫随时奉陪!”

黄受哈哈一笑,向杨劫摆了摆手便要离开,但看到从后面跑过来扑进杨劫怀着咯咯笑个不停的杨艳时,脸上现出些羡慕的神色,当即便举手将插在束发金冠上的那两根长长的五色翎羽摘了下来,送到杨劫面前道:“今日这一场比试却不可没有彩头,我便将这两根翎羽送给令妹做个玩物。这是灵禽‘五彩雉’的尾羽,佩在身上可以尘埃不染、蚊虫不侵。”

杨艳听得双眼发亮,不等杨劫开口便探出两只小手将翎羽抓了过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杨劫和黄受同时摇头失笑,彼此之间却在这一笑之中亲近了许多。

黄受再次告辞,与莫闻和黄家兄弟一行人一起上马扬长而去。

杨劫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若有所思,对方始终未提出身,他便也不曾追问,但从他各方面的表现来看,来历应该大为不凡。

正沉思间,忽听到马蹄声响,一人快马如飞闯入林中。杨劫刚刚看清来的是自家的一员家将,那人已经翻身下马带着一脸喜色叫道:“刚刚得到朝中的消息,出征鬼方大军已全胜班师,三日后便要抵达朝歌——老爷要回来了!”

第五章 不睹貔貅壮,安知天子尊?

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来,却不止传进了杨府,还传遍了整个朝歌城。

此次太师闻仲率大商最精锐的六十万虎狼之师远征鬼方,前后历时五载有余,终于将盘踞西北之地的鬼方部族联军打得灰飞烟灭。自此之后,大商西北边境百年之内当再无侵扰之患。

如今大军得胜班师,当今天子帝乙陛下免不得要大加犒赏。官爵财帛且不必说,帝乙还下诏给闻仲,要他从这六十万大军中精选五万战功尤其卓著的兵将,自己要在城西大校军场亲自检阅。

能够被选拔出来参加这一次大阅,无疑是作为军人的一项无上殊荣。杨烈本是闻仲在军中最为倚重的大将,作为他直属亲兵的“陷阵重骑”亦是六十万大军之中有数的精锐,因此都在入选之列。

也正因为要入选了这一次大阅,需要挑选精锐训练御前礼仪,重新配置精良光彩的衣甲器械,所以杨烈虽然已经随大军返回,便驻扎在朝歌城外的军营之中,却接连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始终没有回家的机会。

幸好帝乙另有旨意,命有司在校军场的一旁搭建了许多芦蓬,准许此次大战中有功之臣的家属一同观看此次大阅,杨劫兄妹四人虽然年幼,但不知是受到什么人的关照,竟然得到了几个颇为靠前的上等席位。

大阅当日,杨劫兄妹四人一早便收拾停当出了府门,骑着赤莽牛一路出城来到校军场外。此地早已被黄衮率领的御林军重重围了起来,每一个入场之人都要拿出朝廷颁发的符契竹牌。

杨劫吩咐随从家将留在外面看守坐骑,自己牵了杨艳的小手,杨劭和杨勋在后面跟随,四人一起走到入口处,将在前一天晚上刚刚领到手的四面竹牌送了上去。

即使面对是四个孩子,负责验看竹牌的御林军校尉也没有丝毫轻忽,仔细将四面竹牌与登记的簿册做了核对,确定来人身份并无半点差错之后,冷峻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不仅交还竹牌放兄妹四人进去,还热心地指点他们要依照竹牌上的编号去寻找自己所在的芦蓬和席位。

杨劫颇有礼节地向那校尉道谢后,带着弟弟和妹妹进了校军场,看到了那一片足以容纳十来万人各自抡拳使腿而彼此不会碰触的超大场地。

场地的正北面搭建了一座高达九丈、广有十余亩的巨大木台,那是属于帝乙及文武百官的位置;东西两面则搭建了两列芦蓬,芦蓬内安设了坐席,则是获得恩准来观看大阅的观众们的位置;南面则空了出来,杨劫估计稍后那接受检阅的五万人马该是由这个方向入场。

杨劫按照那校尉的提示找到了与手中竹牌上编码相对应的芦蓬。芦蓬里已经坐了一些人,与杨劫兄妹一样都是此次出征将士的父母妻儿。这些人中杨劫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却都上前一一见过了礼。

那些将士的夫人们都听说过杨劫的名字和事迹,此刻见到他举止甚有法度,免不得先没口子地夸赞一番。而后她们又转回头盯上自家孩儿,将之与杨劫做了一番比较,便不由得越看越不顺眼,当即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

杨劫看那些或相识或不相识的少年们都是一面俯首帖耳地听其母亲训教,一面却偷偷向自己投来幽怨的目光,只得还了一个抱歉的苦笑,赶紧带着弟弟和妹妹到自己的席位老实坐好。

渐渐地来的人越来也多,已经将东西两侧的芦蓬坐满,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蓦然间,两匹快马从校场南面疾驰而入,绕着校场奔驰一周,马上的着御林军衣甲的骑士一面策马疾驰一面连声高呼道:“陛下车驾将到,汝等即刻恭迎!”

两人都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声声大喝如滚雷般在全场回荡不休,霎时将所有喧闹之声尽都压了下去。

两侧芦蓬内的所有人尽都敛声屏气,一个个起身肃然恭立,即使垂髫儿童亦不例外。

杨劫兄妹也一起起身站好,他心中却暗自庆幸这世界虽有讲究君臣之礼,却并不要人动辄下跪磕头。即使在君主面前,除了一些特殊场合,做臣民的也是无须跪拜的。

片刻之后,前面是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高举旌旗仪仗开路,后面是许多宫女、内监和宫廷禁卫拥簇了一辆八匹雪白骏马牵挽的辇车,在辇车的九龙华盖之下,立着一位披挂黄金甲胄、外罩赭黄袍、腰悬玉柄金鞘长剑的老者。这老者须眉已经花白,但面色红润透光,双目炯炯有神,巍然伫立与辇车之上,顾盼之间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天下之主帝乙陛下。

虽然距离尚远,但杨劫已经灵敏地感应到帝乙身上生出令人不由自主而生敬畏之意的淡淡压力。他也知道这却并非源于什么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而是源于帝乙身上披挂的那套集威严与奢华与一体的黄金甲胄。

此甲名为“至尊皇龙铠”,传说是以一条上古天龙的头骨和鳞甲所制,披在身上刀兵水火难伤,诸般异术法宝难侵,与另外一柄据说是以龙魂为器灵的“飞龙斩将刀”并为大商两大镇国神器。

在帝乙辇车右侧,有一头神骏庞大的异兽缓步徐行,龙首麋身牛尾马蹄,遍体覆盖婴儿巴掌大小的乌黑鳞片,却是一头号称走兽王者的麒麟。在这头墨麒麟的宽阔脊背之上,安然稳坐一个内衬金甲半披红袍、怀抱一对龙头雌雄金鞭的中年男子。此人面容方正,须发漆黑如墨,目光凛然生寒,眉心处身后一道寸许长竖纹,却似一只闭阖的竖目。

“太师闻仲!”杨劫登时认出这男子身份。在这一世记忆中,此君与今世的父亲杨烈交情不错,当年两家常有往来。

在帝乙和闻仲之后,百官不拘文武皆骑马分两列随从。

杨劫又仔细检索这一世的记忆,当时认出里面的不少面孔,并与前世记忆中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如商容、比干等一一对号入座。只是想到了连同闻仲在内,在一个世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则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名字,两个分明是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间却又存在如此奇异的联系,这令他心中生出无比怪异的感觉。

御林军引着帝乙的辇车与包括闻仲在内的文武百官来到正北方的高台之下停住,帝乙缓步下车,由宫人和禁卫引导簇拥着上了高台,百官下马跟随其后。

待到君臣登台坐定之后,两旁芦蓬内的观众才也各自坐回自己的席位。

杨劫举目往高台上望去,见帝乙开口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便有一名当驾官领旨后走到高台边缘,向着下面尖声喝道:“陛下有旨,大阅开始!”

随着这一声喝,在台下团团护卫的御林军中的二十名司号手同时吹响了用青铜铸成的牛角形三尺长号。

在低沉而悠扬的号角声中,南方极远之处陡地爆发出沉雷般在大地上回荡不休的呼声:“大商威武!我王万岁!……”

一条黑色的长线出现的远处的地平线下,在众人遥望的目光中,渐渐地变成由无数小方块组成的大方块,最后变成由无数战车、坐骑、战士组成的巨大而严整的方阵。

遥遥地感应到那座方阵散发出的几若实质的冲天杀气,杨劫暗自赞叹道:“果然是真正的貔貅之士、虎狼之师!”

方阵行至校场外整齐划一地停下,全体默然无声一片沉寂,显然是等待天子帝乙宣召然后依次入场接受检阅。

第六章 君臣

看到西征大军中精挑细选的五万人马已经在校军场外等候,高台上的帝乙起身离了御座,龙行虎步地走到高台边上,两边的文武官员皆起身相随,分两列侍立在帝乙身后。

此刻闻仲也已收了那对打遍天下的雌雄双鞭,手中捧一幅黄绫卷轴上前,展开后朗声读道:“陛下有旨,偏将军张奎、高兰英并所部‘天狼轻骑’出列!”

他的声音浑厚柔和,瞬间传遍整个校场,又远远地传向稍远处列阵的五万大军,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末将遵旨!”一男一女两个清朗高亢的声音同时应答。

众人循声望去,见从校军场外的方阵中冲出一支约在千数的轻甲骑兵,皆披挂镶嵌铁片的轻甲,配备双战刀和弓箭。当先的是一匹神骏异常的乌黑战马,马头正中竟生长了一个尺余长的独角,显然并非凡种。马上一员小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躯魁伟,相貌英武,披青铜连环铠,手中擎一口秋水冷焰刀。稍后的是一匹桃花马,马上坐的却是一员女将,容色俏丽,眉眼含煞,穿戴一套银光雁翎甲,皓腕用鹿筋挽手悬着一对日月凝霜刀,在背后还斜背了一口硕大的红漆葫芦。

“张奎,高兰英……”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杨劫的脸上现出略微惊讶的神色,若他前世的记忆不错,这对夫妇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对狠人,原来在此时便已崭露头角。

这一队轻骑奔走如风,霎时间绕着校军场奔行一周,最后在高台之下列阵站定。

闻仲继续照着手中的卷轴朗声道:“此次征伐鬼方,张奎、高兰英率所部‘天狼轻骑’屡次突击奔袭,斩杀及俘获敌军逾万,二将更亲临战阵斩杀贼将共计一十九员。”

“诚其勇哉!”帝乙先赞叹一声,随即垂首俯视二将问道,“你二人是何关系?”

听此一问,高兰英粉颊生晕,张奎也有些脸红,但陛下有问又不敢不答,只得向上拱手讷讷道:“启禀陛下,末将二人本为同门师兄妹,后来又订下白首之约,只是因为战事未毕而不曾完婚。”

帝乙鼓掌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在你们的封赐之外多加一道恩典,在朝歌另赐你们一座府邸,择选吉日让你们二人完婚。”

张奎和高兰英既羞且喜,一起翻身下马,拜谢了帝乙的恩典。

杨劫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暗赞帝乙为君的御下之道实在高明,这一道恩典于他这富有四海的一国之君而言不过是惠而不费,于张奎和高兰英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言却是莫大的荣光,说不定日后这对夫妇誓死扶保大商江山的一片耿耿忠心便根源于此。

张奎和高兰英谢恩已毕,重新上马率身后一千轻骑退后在校军场中立定。

闻仲又喝道:“陛下有旨,后军将军邓九公及所部‘撼山甲士’出列!”

“末将领旨!”又一人应言答道,声如洪钟。

整齐划一、沉重无比的脚步声从校军场外传来,一队数量在三千左右的重甲步兵缓缓行入场中。他们都有近丈的身高,披挂玄色厚重铁甲,脸上覆盖狰狞青铜鬼面,右手拄丈二长戈,左手擎半身高铁盾,行走时步履协调一致。在这队重甲步兵前方唯一的一匹浑红战马上,骑乘着统兵将领邓九公。他年约三旬,面如紫玉,三绺墨髯垂胸,披全副铁甲,提一口板门大刀,端地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邓九公率领这一队重甲步兵绕场一周,也在高台之下站定,三千甲士俱都纹丝不动,便如一群铜浇铁铸的雕像。

闻仲依卷轴记载读道:“后军将军邓九公率本部‘撼山甲士’护卫后军辎重,先后击退侵扰之敌共十七次。此次征伐鬼方,六十万大军粮草军械从无短缺,此多邓九公之功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诚此谓也!”帝乙又赞一句,随即向旁招手,向手捧御用弓箭的奉御要来一支天子专用的黄金箭,扬手抛给台下的邓九公。

邓九公大喜,接住金箭之后翻身下马,双手将金箭高举过顶向帝乙谢恩。

待到邓九公率领部下退回场中,闻仲继续召唤其余将领及其所部人马入场接受帝乙检阅。

帝乙在听了闻仲宣读的各人功勋之后,每每有一言半语的点评,字字句句皆恰到好处,但那黄金箭并未轻易赐下,前后连邓九公在内获此赏赐的不过七人。

眼看得场外那巨大的方阵越来越小,而场内的方阵则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听到喊自己父亲的名字,杨劭、杨勋和杨艳都着急起来,一个个尽都伸长了脖子不断向场外张望,却又隔得太远了一些实在看不清什么。

杨劫却是安坐如山,他知道父亲是闻仲麾下最受倚重和信任的大将,理应放在最后压轴出场。

他刚刚安慰了弟弟和妹妹几句,要他们耐心等待,却听台上的闻仲又喝道:“陛下有旨,西伯侯姬昌及所部‘逐风弓骑’出列!”

听得“西伯侯姬昌”之名,杨劫心中又是一震,急忙转头向着校军场外面望去,正看到一个身披牛皮软甲,骑一匹青鬃马的老将驱驰入场。此人年约五旬,须发花白,生得方面大耳,目光温和,令人望之不觉而生亲近之意。在他身后有约三千名同样穿戴牛皮软甲、手擎短弓的骑兵紧紧跟随,循前例绕场奔行一周后在高台之下勒马伫立。

闻仲继续诵读卷轴上记载的内容:“西伯侯姬昌,不仅竭力供应六十万王师粮秣,又亲率所部‘逐风弓骑’随大军出征,亲历大小战役数十场,斩获敌军万余,姬昌更于阵前亲自发箭射杀鬼方元帅殁毒赫,其功至伟。”

帝乙满面都是欣慰之色,不住地点头道:“西伯侯贤名,不惟西方二百镇诸侯久闻仰慕,朕亦多有所闻。如今看贤侯如此公忠体国,可知名副其实也。取弓来!”

一旁的奉御忙舍弃仅余的三支黄金箭而奉上那唯一的一张镶金嵌宝的蟠龙宝雕弓。

帝乙抓过宝雕弓,扬手便掷向台下,同时在口中喝道:“朕今日以此弓赐予贤侯,只盼贤侯持之为朕牧守西方,勿使生乱!”

姬昌急忙接弓在手,下马涕零叩拜道:“陛下以心腹待臣下,臣下敢不粉身碎骨以报?”

帝乙哈哈大笑,挥手命姬昌退入场中。

场中大多数人都为这君臣相得的一幕而感叹歆羡,杨劫却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隐隐感觉帝乙与姬昌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并不如看到的一般融洽,其中帝乙所说的“勿使生乱”四字尤为可圈可点,令人回味无穷。

正沉思间,闻仲终于喊出一个令杨家兄妹期待已久的名字:“陛下有旨,大将军杨烈及所部‘陷阵重骑’出列!”

第七章 父子

“末将领旨!”伴随舌绽春雷的一声应和,校军场外传来一连串沉重如雷的蹄声。

一队两千左右的重甲骑兵缓缓行进场中。这些骑士的坐骑并非战马,而是一头头体型超过寻常战马近倍的赤莽牛。每一头赤莽牛身上都披着厚重铁甲,牛背上得骑士亦是全副重铠,连脸上都罩着铁质的狰狞鬼面,手中平端一柄长达丈半的浑铁长矛。

在这一队重甲的最前方,缓缓行走着一头体型更加剽悍雄壮、在覆盖重甲之外还罩着一幅血红丝帛的赤莽牛,宛然便是一团卷地而来的熊熊烈焰。这头赤莽牛的脊背的鞍桥上稳稳端坐一个年约四旬、披金锁甲的中年男子。此人紫面长髯,双目如电,身量虽不甚高,却偏偏给人一种巍峨如山的压迫之感。

“呀!”

场外许多人同时失声惊呼,原因则是这员大将固然威风凛凛,右肩下却空空荡荡,一条手臂已不翼而飞。

“大哥,那便是咱们的爹爹吗?”一旁的芦棚之内,杨艳的一张小脸已经一片煞白,双手抓着身边的杨劫问道,说话时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员大将身上眨也不眨。

此刻杨劫的目光也盯在那人的身上,眼前的形象与脑中属于另一个杨劫记忆中的形象重合归一,却是认出这正是自己此世的父亲杨烈。

“他的手臂……”莫名的一阵悲意涌上心头。

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杨劫知道当初杨家出征的“陷阵重骑”是满五千之数的编制,如今能够完好无损地来参加大阅的不过两千有余,便可以猜想战事之惨烈、伤亡之惨重。杨烈的伤残,原也是杨劫预料的最坏几种结果之一。只是当这结果当真降临时,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虽然不想令妹妹失望伤心,他还是只能黯然答道:“不错,这便是咱们的……”

“爹爹”两个字在嘴边滚了数遍,终于未能吐出唇外。

“爹爹的手怎么不见了?”杨艳自然体会不到大哥的复杂心思,只是不能接受自记事起便憧憬期盼的父亲如此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当时悲从中来,也顾不得在什么场合,咧着小嘴放声大哭起来。

杨艳一哭,旁边的杨劭和杨勋也跟着泪如雨下,只是始终牢记着自幼受得教育,各自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此刻两千余头正在行进的赤莽牛蹄声如雷,两侧芦棚内的众人也有不少正鼓掌喝彩,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方才发出便湮没不闻。偏偏远处的杨烈竟似听在耳中,微微转头偱声望来,立时便看到芦棚下将大哭的杨艳抱在怀中的杨劫以及他身边相貌一模一样的杨劭、杨勋兄弟。他的嘴角稍稍上翘,方正威严的脸上露出温和灿烂的微笑,丝毫不见身残后的颓丧失意,望向杨劫的目光中更带着一抹赞许与慈爱之意。

杨劫却在这目光下生出些别扭感觉,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一旁。

他的目光恰好落在正面的高台之上,却正好看到台上的帝乙竟也望向自己这边,而目光之中同样蕴含着几分赞许之意。

杨烈率领两千“陷阵重骑”循例绕场一周,然后在高台下伫立不动。

闻仲又朗声诵道:“前军将军杨烈为大军前部,每逢强敌,必亲率所部‘陷阵重骑’冲突驱驰,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此次征讨鬼方,杨烈共计破阵溃敌一十八次,歼灭俘获无算,更于阵前以一臂换得鬼方蛮酋兀图力性命,论功堪居首位!”

帝乙面上现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鼓掌大小道:“骨肱之臣,柱石之将,杨卿足膺此誉!”说罢竟是当众解开玉带,将铠甲外的半披半挂的赭黄袍脱下,扬手抛向台下。

那黄袍在空中张开,便如一只大鸟般飘飘落下,恰到好处地披在杨烈的身上。

杨烈忙举用仅余的左手按住黄袍,动作利索地翻身从坐骑上下来,伏地长拜谢恩,口称:“陛下厚恩,末将敢不以死相报?”

台上的帝乙含笑摆手道:“杨卿居功至伟,稍后朕另有封赏,卿只在家中候旨便是。”

“谢陛下隆恩!”杨烈再次拜谢之后,方才起身上了坐骑。

这一场大阅至此已近尾声,说到功劳,闻仲这一军统帅才是真正的首功,但他总不好在台上自吹自擂,对此自是一字不提。幸好帝乙为一代英主,当然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早已提前做好准备。等到将选出来的所有人马检阅完毕,当即亲自宣布了对闻仲的封赏。

因闻仲位极人臣,权柄官爵只在帝乙之下,与首相商容并列,所以这封赏多体现在封地和财帛方面。

只是帝乙也知道如此封赏实不足酬答闻仲之功,于是将身上佩戴的那柄宝剑赐予了闻仲。此剑虽然比不得传说中的大商镇国神器“飞龙斩将刀”,却同样是帝王威仪的象征,他将此剑赐予自己的闻仲,其中的意义绝不仅是嘉奖。

待到闻仲当众谢恩,此次大阅算是圆满结束。

因杨烈等将领还要安顿各自所部人马,所以杨劫兄妹未能与父亲一起归家,只得先去在家门前翘首以待。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街道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沉闷而急促的蹄声。

“来了!”已哭得眼睛红肿的杨劭和杨勋两兄弟当时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跳到街心张望。

杨劫也牵着的杨艳小手走下台阶站到路边。

一行十数头已经卸去重甲的赤莽牛以与其体型绝不相称的速度疾驰而来霎时便到了杨府门前,当前的一个骑士正是杨烈。此刻他也卸下甲胄,换上一身合体的武士劲装,外面罩了一件玄色大氅,虽然仍是一副军中硬汉本色,却已少了几分全副披挂时的肃杀之气。

“孩儿们,”那头格外雄壮也似颇为通灵的赤莽牛在杨劫兄妹四人面前倏地定住,杨烈飞身而下,神色有些激动地唤了一声,腹中的千言万语翻滚半晌,最终却只颇为笨拙地挤出一句话来,“为父的回来了。”

杨劫心中虽还是难以除去那一丝别扭的感觉,毕竟他前世活到而立之年,比眼前的杨烈只小了十来岁,故此总少了一点做人儿子的自觉。只是如今的他已融合了此世的记忆,无论从血脉上还是情感上,眼前之人都是自己如假包换的父亲,当时他脑中同样闪过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孩儿恭贺爹爹凯旋!”

看到杨劫施礼,飞扬跳脱的杨劭、杨勋以及精灵古怪的杨艳也都老老实实地站到自家兄长身后,依样画葫芦地施礼道:“孩儿恭贺爹爹凯旋!”

与兄妹四人一起在门前迎候的一众护卫仆婢则在后面拜倒下去,异口同声地高呼:“奴婢等恭贺老爷凯旋!”

杨烈先是愣了半晌,眼前这一幕与他想象中儿女绕膝承欢的景象大不相同,但看到三个年幼的儿女和一众下人尽都如此知礼受礼,自然是长子杨劫平日治家有道。自己一去数载,妻子去世后,本身还是一个孩子的长子不仅要抚育年幼的弟弟妹妹,更要操持偌大家业,其间的辛苦实在一言难尽。一念及此,他当即上前用手扶起杨劫,将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放在杨劫已颇为坚实有力的肩头,温言道:“好孩子,这几年实在辛苦你了。”

感受到肩头那只手掌中传来的温度,杨劫心头那一丝别扭的感觉渐渐消散。

第八章 夫妻

在杨府后宅的一间肃穆庭室内,一方书有“先母杨门梅氏之灵位”的灵牌被供奉在一张香案之上,杨烈手中拈着三支散逸丝丝缕缕青烟的线香站在灵牌前方,面上现出哀伤唏嘘之色,眼中亦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夫人,你病中杨烈未在身边照顾,孩儿年幼杨烈也未在家中抚养,为夫不义,为父不慈,实在愧对你在天之灵!”

心中默默祷念一番后,借着举高手中线香的动作拭去终于从眼角滚落的一滴眼泪后,他上前将线香插在了案上的香炉之内。

他的动作虽然隐秘,却也只能瞒过身后的杨劭、杨勋和杨艳,杨劫站在他肩侧偏后半步的位置,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心中感叹一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同时,对这便宜父亲却又多了几分认同。

等到杨烈祭拜已毕,杨劫便又领着弟弟妹妹上前,认认真真地给母亲上香叩头。

随后一家人转到前厅,杨劫恭请父亲在素日自己坐着的家主位子上落座,兄妹四人则在下面侍立。

杨烈看着在自己面前规行矩步的四个孩子,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从回家后相处的大半天来看,杨劭、杨勋和杨艳三个孩子虽然对自己这陌生的父亲颇有些敬畏之意而不敢亲近,却总还能在眼底看到几分天然的慕孺之情。反是应该对自己最为熟悉的长子杨劫,言行举止虽是恭敬有加无可挑剔,却总是隐隐带着一点疏离的客气,表现出来的心性全然不似一个与父亲久别重逢的十多岁少年。

他虽然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只因这数年出征在外,实在没有多少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一家五口正大眼瞪小眼的相对无言,门外忽地走进一个身形剽悍、方面阔口的中年大汉,杨劫此世的记忆中倒也有此人的信息,知道他是杨烈的亲信家将杨泰,当初是跟随杨烈一起出征的。先前未见到他与杨烈一同归来,杨劫还疑心其是否折在此次的西征之役中,只是尚未有机会向杨烈发问罢了。

杨泰进来之后,向上面的杨烈拱手施礼道:“老爷,小人已经将李夫人接来,此刻车辆便在府门外。”

“人已经到了?”杨烈面上现出喜色,当即起身向杨劫兄妹笑道,“有贵客临门,孩儿们随为父同去迎接。”

说罢步履匆匆地向外便走。

杨劫心中纳闷,反应却也不慢,当即带了三个小家伙紧随其后。

一家人由杨泰引着到了府门前,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阶下,车边却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美妇和一个眉目清丽的十来岁女孩儿。两女衣着朴素,面上却都带着些悲戚之色。

杨烈快步走上前去,向着那美妇拱手深施一礼道:“杨烈见过嫂夫人。”

那美妇急忙侧身避开又回礼道:“不敢当,妾身王氏,见过杨将军。”

杨烈直起后叹道:“三年前,李徽大哥在阵前舍命救下杨烈,自己却落得重伤不治以致英年早逝,每念及此,杨烈实在无颜见嫂夫人及贤侄女。”

听得杨烈说到自己伤心事,王氏双目泛红,说出的话却甚是坦然大气:“先夫与将军既有同袍之谊,阵前援手亦是分内之事,将军不必介怀。”

说到此处,她将身边的女孩儿轻轻推到杨烈面前,道:“将军,这便是小女婉儿。”

那名为“李婉”的女孩颇为乖巧,当时主动向杨烈施礼道:“婉儿见过叔父!”

杨烈急忙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现出慈爱和喜悦的笑容,口中连声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好!好!”

随即转回头将自己的四个孩子唤到近前,逐一介绍给王氏和李婉。

虽然只是听了几句话,杨劫已经大致明白这母女二人的身份,更从父亲看打量李婉时流露出来的神色,隐隐猜到杨烈派专人将她们请来的目的,心中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心性成熟城府深沉,面上丝毫没有表现,依旧是落落大方地带着弟弟和妹妹先后与王氏、李婉见礼。

王氏看到杨劫,却与方才杨烈看到李婉时一般的表现,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连先前笼罩在脸上的悲戚之色也随之消散大半。

更有甚者,李婉这小丫头却似已知道些什么,看到杨劫时,一张清丽的小脸当时便飞起两朵红云,彼此见礼时颇现忸怩之态。

彼此见礼之后,杨烈便将这母女二人请到府中,命人设家宴款待。

果不其然,杨烈在宴席之上说起自己受李徽临终托以妻女,并许诺将李徽独女云娘聘为自己长子杨劫正妻。此他遣人将王氏母女接来朝歌,一方面是准备置办宅院安顿以便就近照顾,另一方面则是要正式为杨劫和李婉订下婚约。

此事既有父母之命,也由不得杨劫反对,只得遵从杨烈之言重新拜见了王氏,当时李婉已是羞不可抑地躲在母亲身后,倒是杨劫除了初时微现窘态,旋即便又恢复素常的从容。

一场宴席尽欢而散后,杨烈又差遣杨泰送王氏母女往杨家的另一处别院安置,以免有甚瓜田李下之嫌,随后却将杨劫唤到书房说话。

“父亲,你的伤势……”杨劫目光落在杨烈空荡荡的右袖上,神色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哀伤和关切之色。

“早没事啦!”杨烈哈哈一笑,故意用浑不在意的轻松口吻道,“我儿不必做如此女子之态,为将者为国捐躯本是分内之事。此次为父用这条手臂换了那鬼方王的性命,这份功劳足以保得咱杨家十年荣宠不衰。等到十年之后,劫儿你已经长大成人,自然可接替为父延续我杨家将门基业!”

看到父亲如此豪迈洒脱,杨劫也不由受到感染,抛开先前的伤感情绪笑道:“父亲放心,孩儿虽然不才,却也必不会折了我杨家七世将门的锋芒!”

“好小子!”杨烈见儿子有如此志气,当即老怀大慰。

杨劫又问起父亲今后的打算。

杨烈叹道:“为父如今伤残,自然不能再继续领兵。陛下多半会在爵位和财帛上施以恩遇,令为父在朝歌养老便了。不过这也不错,此后为父便有大把时间畅享天伦之乐。倒是黄衮那老匹夫,闻说陛下有重整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这五关守备之意,更属意黄衮驻守界牌关并领五关总镇之职。今后便换他来饱尝与儿女的分离之苦了!”

言语虽是幸灾乐祸之意,但话中的一丝落寞和羡慕怎都掩饰不住。

杨劫却由此想到大阅时帝乙对西伯侯姬昌说得那番话,若有所思地道,“陛下如此着急重整五关,是否有些放心不下西方的那位‘贤侯’?”

杨烈身躯剧震,这一次是真得被惊到目瞪口呆了。

第九章 皇子伴读,苦乐祸福

“兹有大将军杨烈忠勇无双,特加龙虎上将军衔,爵封靖国侯,赐食邑万户,黄金千斤、白璧十双,美人十名……”

“兹有杨烈长男杨劫,少而有节,孝义双全,特准即日入宫为三皇子伴读,并赐金牌一面,朝夕出入宫禁无阻……”

次日一早,便有奉御官捧旨而来,身后还有数十辆大车满载诸多金玉美人。早有准备的杨烈设好香案后,带着杨劫在堂下接旨。

听着那圣旨的前半段时,杨劫心中波澜不惊,毕竟此事已在他意料之中;但听到后半段居然扯到自己身上,竟还是入宫陪皇子读书的差事,登时有些惊愕。

古往今来,陪皇子读书从来既是第一美差,亦是第一苦差,既可能是福分机缘,也可能是祸根灾殃。

若是那皇子有朝一日龙飞九天,伴读自是坐享一份从龙之功而就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只是伴读在日常还有替皇子承受责罚的义务,毕竟皇子身份尊贵,即使做老师的也不便直接施加惩戒,只好用“杀鸡骇猴”之法委婉警告,伴读便很不幸地要扮演那只被杀的“鸡”;更有甚者,一旦是其他皇子登上皇位,伴读作为失势皇子的心腹,必然成为新君打压的对象,休说仕途堪忧,动辄更有身死族灭之祸。

不过杨劫心中已确定这应该便是大阅那日帝乙所说的“另有封赏”。作为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在帝乙之后继承皇位的正是自己要陪同读书的三皇子殷受。

“殷受……原来是他!”杨劫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到那日与自己在城郊大战了一场的神秘少年黄受,恍然思忖道,“原来如此,想来此事也有他在中间出了一份力。落败之后能够坦然认输,事后还懂得结好战胜自己之人,如此心胸气度倒也颇有几分人君之象,却不知将来又如何混成了一个天怒人怨、神厌鬼憎的亡国暴君?是本人当真在拥有权力之后腐化堕落,还是在败亡之后被人刻意抹黑?”

在杨劫心中转念之际,那奉御官已经宣读完旨意。

杨烈与杨劫父子谢恩已毕,由杨烈接过圣旨供奉在香案之上,随即安排人将御赐的黄金、玉璧、美人送到后院安置。

那奉御官又取出一面婴儿巴掌大小的盘龙金牌送到杨劫面前,神色很是和气地笑道:“小侯爷,这面金牌你随身携带,到宫门前向王宫禁卫出示,便可自由通行。只是定要小心保管,万万不敢遗失。”

“多承奉御指教,小子定当谨记。”杨劫先拱手致谢,然后才伸双手去接那金牌,同时却熟练至极地将手指一弹,一块分量十足的金饼准确无比地落入那奉御官的袖口。

那奉御官眼角瞥见那一抹金光,又觉得手臂猛地向下一坠,脸上的笑容登时愈发灿烂,又开口道:“明天小侯爷是第一次入宫,三皇子会派人在宫门出迎候引路,小侯爷最好在辰时以前赶到。”

杨劫心知若没有方才那块金饼,对方多半不会提醒自己这一句,但他这几年执掌偌大杨府,不久前又融合两世记忆,对此等人情世故早见得惯了,神色间不见丝毫喜怒,只是笑呵呵地再次拱手致谢。

那奉御官就在宫中,各色人等看得多了,眼力见识大是不凡。此刻将杨劫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大为惊叹,转头向杨烈告辞时笑道:“杨侯爷有子如此,实在是好福气也!”

待到那奉御官离开之后,杨烈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对杨劫道:“劫儿,为父随少涉朝政,却也得知陛下诸子之中,便以启、衍、受三位皇子最受宠爱。那启、衍两位皇子虽然秉性纯良仁爱忠厚,却因是庶出又失之柔弱,恐难有继承皇位之望。唯有三皇子不仅是陛下嫡子,更兼天生神力又颖悟绝伦,陛下心中该有七八分意思属意与他。此次陛下让你为三皇子伴读,明显是有培植提拔之意,你却不可错失了这次机会!”

按说涉及大统承继之事,为人臣者即使面对家人也不该随意出口评说。但有了昨晚的一番深谈,杨烈已经不再将这十二岁的长子当作孩子看待,再说此事又涉及杨家未来的前景,他不免要将其中的利害详细剖析一番。

杨劫在面上恭领教诲,心中却自有主意,同时也未向父亲说起自己先前与殷受的“一战之缘”。

杨烈沉吟思忖片刻后,再次对杨劫道:“我杨家子弟一般要到十五六岁筋骨初壮时才可学习家中秘传武技。但为父见你禀赋根骨皆远胜同龄少年,开始修习这些功法也该无妨,索性便从明日起将我杨家的各种功法陆续传授给你。今后你白天到宫中陪同三皇子读书,夜间便到后院随为父习武。”

杨家能在这个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上以将门传承七代,所拥有的武道传承自然有其不凡之处,想到很快便可以接触进而掌握这些东西,杨劫那颗追求巅峰和超越的武者之心登时热了起来。

这天晚上,杨府上下都已得知自家老爷升官封侯以及大公子获陛下赏识的消息,一时间人人喜笑颜开与有荣焉。

杨艳也听说此事,立时迈着两条小短腿跑来杨劫面前,神色却颇有些委屈气闷,嘟着小嘴问道:“大哥,大家都说你今后要整天陪着一个叫做‘皇子’的东西,那是否再不能陪艳儿玩了?”

杨劫一怔,随即将杨艳抱了起来,呵呵笑道:“大哥只是白天要做事,晚上还是会回家来陪艳儿的。再说那‘皇子’可不是什么东西,若大哥所料不错,他便是送你这宝贝的那人了。”

说到此处,他用手指拂了拂插在杨艳那顶虎头小帽上的两根长长的五色翎羽,此物确实有辟尘涤垢的妙用,自从插在头上后,杨艳不管如何上窜下跳,爬树挖坑,身上总是神奇地一尘不染。而杨艳也将这两根翎羽宝贝得不得了,每天一睁眼便要插在头上,除了杨劫以外,便是爹爹和二哥、三哥不许轻易触碰一下。

杨艳偏着头思忖半晌,最终点头道:“原来是那个小哥哥吗?他很能打架又会送艳儿礼物,算是一个好人,艳儿便准大哥你陪他去玩罢!”

第十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次日清早,杨劫将一身上下收拾齐整,随身带好那面御赐金牌,在府门前上了那头自己骑惯的赤莽牛,径直向皇宫方向驰去。

辰时未至他已到了宫门之前,下牛上前与宫门禁卫交涉。刚刚出示了御赐金牌,便见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自宫门内趋步而出,却正是当日追随在“黄受”身边的护从莫闻。此人如今穿着一身内侍装束,不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间接证明杨劫对那“黄受”身份的猜测果然无差。

“奴婢莫闻,奉三皇子所差,特来迎候杨小侯爷!”

今日莫闻对杨劫的态度与上次大不相同,全无先前的倨傲之色,反是摆出十二分的恭谨谦卑,离得老远便连连拱手赔笑。

杨劫知道此人一身实力高深莫测,除了表面上的内侍身份,只怕还在暗中兼了作为殷受身边最后一道防线的重任,当时也不敢怠慢,忙含笑还礼道:“原来是莫先生……哦,如今该称呼莫内监了。如此说来,当日那位黄公子便是三皇子了?”

莫闻笑道:“小侯爷举一反三,果然聪颖过人。殿下已在宫中等候,请公子随奴婢前去相见。”

杨劫道一声“有劳。”随即将坐骑交给宫门的禁卫看管,自己跟随着莫闻向宫内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楼台殿阁,来到一座由十数座大小殿宇组成的建筑群近前。

莫闻回头笑道:“小侯爷,那便是殿下居住的‘寿阳宫’,相邻不远的便是陛下寝居的‘寿仙宫’。因为殿下尚未成年,所以陛下不肯放他到宫外开府独居,而是安置在身边以便就近教导。”

杨劫知道他此言有暗示殷受深受帝乙宠爱前途大好,自己这做伴读的该抓住机会竭力效忠以博取来日富贵的意思,却也只含笑点头,口中并未出一言应和。

见对方神色从容,不见丝毫兴奋激动,更不曾主动回应,莫闻自觉无趣的同时,也感叹这少年倒是有些城府,怪不得自家素来眼界极高的主子偏对他如此看重。

两人进了寿阳宫的正门,莫闻说道殿下正在与人演练武艺,便直接将杨劫引到了后方占地极广的一座演武场。

此刻那位三皇子殷受果然正在演武场上与人对战演武,将一口看上去分量不轻的长柄大刀舞成一团硕大光轮,将全身上下遮掩得风雨不透。

做殷受对手的是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如重枣、蚕眉凤目,气概颇为豪壮英武。这少年手中拈着一支乌缨铁杆长枪,双臂开合震颤间,将铁枪使得如青龙戏水,黑蟒穿林。

“是他?”杨劫立时从这一世的记忆中寻出这少年的影像,却正是与自己一起在朝歌权贵圈子里传出“双璧”美誉的黄飞虎。

“殿下……”莫闻请杨劫在场外等候,自己走上前去正要禀报。

“飞虎,借你手中铁枪一用!”那殷受却忽地在口中发出一声呼喝,同时将大刀搭在对手铁枪上用个巧劲一挑。

黄飞虎听得殿下出言,当即将持枪的双手一松,那杆铁枪登时脱手飞起。

殷受随即奋施平生神力挥刀在枪头后方一拨,一杆丈二长枪立时如床弩发射的巨矢一般,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飞向杨劫。

杨劫面上现出笑意,探右手斜斜挥出,轻轻搭在飞到面前的铁枪当腰处,旋身一带连人带枪原地转个圈子,将枪身蕴含的巨力消于无形。

他单手持枪挽了一个枪花,发觉此枪以精铁铸就,首尾浑然一体,沉甸甸地足有百来斤的分量。手指轻轻拂过这杆制造精良的铁器,他心中又多了一条这世界绝非那历史上殷商的证据。

“哈哈……上次打得确实尽兴,今次孤还要与你比一比兵器上的功夫,看刀!”

殷受口中长笑发声,手上也丝毫不停,人随刀走倏地已到杨劫面前,大刀用一式霸道无比的“力劈华山”当头斩落。

“乐于奉陪!”杨劫简明扼要地回应一句,双手持枪高举,作“横架金梁”之式。

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两个少年同时向后踉跄而退,站定时均感觉双臂酥麻虎口火烫。他们都是天生神力,上次比试拳脚时便在膂力上难以分出高下,此次换了比试兵器同样如此。

“过瘾!”殷受战意愈发高昂,大刀随身旋舞狂风暴雨般攻来。

杨劫却不再硬拼,铁枪在手中一抖,精铁枪杆在强劲的臂力与精妙的技巧下变得直如一根柳枝般柔软,枪尖则随着枪身的震颤在虚空中画出一串由大至小的圆形轨迹,一环接一环地裹住对方的大刀。

“又是这招!”

殷受认出对方枪法与日前所用古怪拳法一脉相承,心中不由暗叫晦气,当时便觉对方铁枪画出的一个个圆环竟有若实质,不仅随着环数的增加而令自己的大刀越来越重,而且随着圆环的缩小不断收束自己的大刀,令其越来越难运转。

便在那口大刀彻底凝滞而殷受在惊诧之下奋力撤刀的瞬间,杨劫的铁枪绕到大刀的下方向上轻轻一挑。

他前世已将太极拳法练到通神入化的境地。对于一位拳法大师而言,器械不过是手臂的延伸。方才他以铁枪演化了太极拳中最精妙的“乱环诀”,先以环形劲力制敌,再以借力打力之法克敌,正合拳诀所载的“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千斤招法成”之精义,虽只是一式,却也是毕生拳法中的巅峰绝招。

殷受当时便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大力猛地向外拉扯手中大刀,即使以他的天生神力亦把持不住,不自觉地将双手一松,那刀便要脱手飞出。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劫手中铁枪却再次一转到了那大刀的上方向下一按,恰到好处地将抵消了刀上的劲力。

殷受反应亦是快捷无比,刚刚松开的双手当即紧握,重新抓稳了刀杆,堪堪免除了兵器脱手的出丑局面。

杨劫收回铁枪抱拳施礼:“杨劫献丑,还请殿下恕罪!”

殷受随手将大刀抛给一旁的莫闻,口中发出爽朗的笑声,面上亦不见丝毫羞恼之色:“杨劫你也不用替孤遮羞,献丑的是孤才对。说起来上次比武你是否留了手,怎地今日如此轻易取胜?”

杨劫也笑道:“临阵交锋,胜负原也只在瞬息之间。何况方才虽只一招,却已是杨劫压箱底的本事了。”

“此言倒也有理。”殷受连连点头,又道,“今日该来给孤讲课的是闻太师,还须等他上罢早朝。孤要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你和孤边吃边聊。飞虎,你也一起来罢!”

在一旁看了殷受与杨劫一战,到此刻似乎仍有些出神的黄飞虎闻言忙拱手笑道:“原不该辜负殿下美意,只是飞虎稍后还要陪家父巡视宫城各处营房,却是耽误不得。”

殷受摇头笑道:“也罢,孤知道黄老将军规矩极大,若是延误了,飞虎你作为他的儿子只会受罚更重,便不害你了。”

“谢殿下体谅,飞虎告辞。”黄飞虎施了一礼,又转头向杨劫告了辞,然后转生快步离开。

殷受望着黄飞虎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即走来杨劫身边,很是亲热地与他携手揽腕同往前面一处殿宇走去。

暗中仔细观察身边这位殷受殿下的神色,确定他脸上的开朗与热情并无丝毫伪装的成分后,杨劫不禁心生感慨,同时想到了前世读过的一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也罢,且不管你将来的忠奸善恶,我只凭本心来看你此时的行事为人便了!”

第十一章 闻仲闲话,阐道论武

殷受与杨劫携手到了一间偏殿之内,早有内侍和宫娥备办了许多精美与营养兼具的饭食菜肴,满满地摆在两张相对的长案之上。

杨劫是一早便出了门,方才又和殷受做过一场,腹中正有些饥饿,美食当前立时食指大动,遂毫不客气地应殷受之邀在一张长案后落座,向对面的殷受略略让了一让后,抄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他将这两根筷子用得如被方才那杆铁枪还要灵巧,迅捷轻灵地起落之间将各种美味菜肴源源不断送入口中,上下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飞快开合几下,便已咬烂嚼碎吞入腹中。

看到杨劫吃得如此酣畅淋漓,对面的殷受便觉得往日也只寻常的饭菜似乎分外诱人了,不甘其后地埋下头去便是一阵狼吞虎咽,丝毫不顾什么天潢贵胄的仪态。

这两个少年的一身天生神力却不是白来的,饭量之大都足足抵得上三五个成年大汉,这一顿饭吃得直如风卷残云,不多时便将所有杯盘碗碟内的吃食一扫而空。

几乎不差先后地放下筷子时,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打了饱嗝,彼此互望之下,忽地一起大笑。

一旁的莫闻看两人吃完,忙使人收拾了满案狼藉的杯盘,然后亲自送上两盏茶汤。

殷受与杨劫一边慢慢地啜饮茶汤,一边随意闲谈。

随着交流的深入,杨劫越来越觉得眼前的“殷受”与自己所知的历史或神话中的“纣王”相差实在太远。这年龄尚小此世杨劫半岁的少年文才武艺、眼界见识都颇为不凡,与拥有前世成年人记忆的杨劫交流起来,竟也挥洒自如毫无窒碍。其性情虽有些飞扬跳脱而有失稳重,却也因此而显出毫不做作的真诚,令人不自觉地便心生好感。

谈论半晌后,殷受看一看外面的天色,忽地对杨劫正色道:“杨劫,闻太师差不多该来授课了,到时你却定要小心一些。这位老太师为人最是方正,眼中是半粒沙子也不能容,若是发现弟子在学业上稍有懈怠,必然要严加惩处绝不留情。当初他领兵出征之前便一直在教孤课业,那时可是着实吃了他几记戒尺。本来孤这一身筋骨便是棍棒加身也只做挠痒,太师的戒尺却能打得孤痛入骨髓,偏偏又不会有一点红肿破皮,实在是……”

“咳!”便在殷受痛陈前事现身说法时,殿外蓦地传来一声轻咳,身披红袍的闻仲龙行虎步地走进门来,望着似被人卡住脖子般立即噤口不言的殷受微微一笑,手拈颔下墨髯悠然问道,“殿下正在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闲聊罢了。”殷受哈哈干笑两声,忙起身相迎,拱手道,“看来今日朝中无甚大事,太师来得却是早了一点。”

闻仲淡然道:“如今鬼方已定,天下安宁,朝中自然事少,老臣正好多些时间用在殿下的课业上。”

此时杨劫也已起身走上前来,在闻仲面前躬身施礼道:“小子见过太师!”

闻仲上下打量他一番,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微笑道:“老夫已知道你的事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和能力,确是难能可贵。如今陛下对你青睐而加恩泽,你却不可辜负了陛下的这番心意,须得勤习文武二艺,日后当为国之栋梁。”

杨劫肃然道:“太师谬赞,小子愧不敢当。对陛下的厚爱,小子也必当陨首以报!”

闻仲满意地点头,随即便唤殷受和杨劫到书房内,先询问了两人近年来的学业,然后便开始授课。

这位老太师的学识固是渊博如海,授课亦是不拘一格,从诗赋文章到国计民生,从天文地理到行军用兵,其间还夹了一些医卜星象之类的杂学,侃侃而谈娓娓道来,所讲内容看似杂乱无章,偏生又彼此关联自成体系。

说到后来,闻仲却讲说起当今世上的修行之道:

“方今修行之途,归根结底无外乎道、武二途。

“道修元神。初期引天地元气淬炼神魂而成阴神,中期经出窍、御物、显化三重境界而成阳神,后期受雷、火、风三劫洗练除尽阴渣而成纯阳元神,就此彻底摆脱肉体束缚,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若要再进一步,便须参悟天地法则,以纯阳元神演化世界、造化生灵,成就鸿蒙道果。

“武修躯壳。初期引天地元气淬炼体魄,由外而内分皮膜,肌肉,筋络,骨骼,血液,骨髓六重境界,待到修得内外混元如丹圆满无缺,可纯凭肉身之力降龙伏虎。中期开辟窍穴,须要测量和开启体内最神秘的一百零八处真窍。真窍便如深藏于人体之内又紧紧封闭的宝库,每开启一个真窍便可获得一种神通之力。我师门碧游宫有一门武道炼体神功名为‘八九玄功’,其中记录了测量和开辟人体内七十二处地煞真窍的秘法,若是练到大成之境即可以肉身千变万化,实力媲美道家阳神之境。后期则须组合窍穴贯通形成祖脉,人体内分别以九大真窍为节点可组成十二条祖脉。若能贯通一条祖脉,则可以掌控一种更加神秘的大道法则,足以肉身之力与道家纯阳元神争锋。也有传说若能开辟所有的七十二地煞真窍与三十六天罡真窍,再将十二祖脉全部贯通使其首尾相衔浑然一体,便可以在体内演化宇宙,成就丝毫不逊于道家鸿蒙道果的盘古圣体。”

见殷受和杨劫俱都听得津津有味,兴致显然比先前听课高昂了许多,闻仲摇头失笑,又道:“无论是大商皇室还是将门杨家,都各有武道绝学传承,而你们两个很快便将有资格正式修习家传武道。老夫今日将这些东西相告,用意却是要提醒你们,修道习武二途俱是前途无尽,单以武道而论,休说后面的开窍、通脉之境与虚无缥缈的盘古圣体,便是第一步淬体的功夫能真正练到圆满的,当世又有几人?因此你二人定要立志高远又虚怀若谷,切不可稍有成就便骄矜自满!”

殷受和杨劫俱都凛然受教。

随后殷受却又好奇地问道:“孤曾听父王说过太师是我大商有数的高手,却不知太师修的的道法还是武功?将来能否指点孤与杨劫一二?”

闻仲笑道:“老夫出身道门两大教派之一的截教碧游宫,平生自是以修道为根本,只是我辈修道之士初期较为孱弱,常常兼修武技护身,老夫亦不例外。至于指点武功,你们二人各有传承,原用不着老夫越俎代庖。不过若你二人专心向学,老夫这里倒也有些小手段可以相授。”

两个少年闻言大喜过望,一起向闻仲施礼致谢,并保证一定努力,绝不会令太师失望。

闻仲却陡然将话锋一转:“既然如此,老夫这里有几个问题留给你们,你们自己回去仔细思考,明日来向老夫解答一番。”

此言一出,殷受固然立时垮了一张脸,醒觉竟是被这老太师套路的杨劫也在心中苦笑连连,暗叹自己重活了一回,居然还是未能逃开“家庭作业”这种可怕的东西。

第十二章 一念贯通两世法,两眼始见天外天

黄昏时分,杨劫辞了殷受从皇宫出来,在宫门前讨还坐骑,骑乘着一路回转家中。

杨烈早在家中等候多时,见面后问起这一天来伴读的情形,得知儿子与三皇子相处甚欢,心中也自欣喜。

等到晚上杨劭、杨勋和杨艳三个小家伙入睡后,杨烈与杨劫父子一起到了后院的演武场。

杨烈神色郑重无比地叮嘱道:“劫儿,今日为父传你的功法名为‘九牛曳山诀’,此为我杨家以将门立足大商的根本所在,你既要用心修习,也要严格守密,绝不可泄露于外人。”

“九牛曳山诀……”杨劫得自此世的记忆中也有这门功法,却只限于包括名称在内少的可怜的一点信息,当即问道,“孩儿记得早年父亲曾说过我杨家先祖本是南方蛮荒山林之中的寻常猎户,全凭机缘巧合得到这门功法以及赤莽牛的驯养秘术,这才奠定七世将门的崛起根基。只是现在想来,武道功法的修行本非易事,先祖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猎户,若无人指点怕是根本无法入门,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心思缜密。”杨烈含笑点头,“为父既然要将功法传你,自然会令你知晓这功法的来历。我杨家的崛起,皆源自先祖当年一时善念,在山林中救下了一头刚刚经历雷劫化形成人、正处于虚弱期的大妖。‘九牛曳山诀’和赤莽牛驯养秘术皆是这位大妖传授先祖以酬答其恩。

“其实直至如今我杨家也一直未曾中断与那位大妖的来往,每隔十年城郊牧场中补充的良种赤莽牛,皆是得自那位大妖。说起来这位大妖的本体便是一头赤莽牛,如今更是整个南方山林之中所有赤莽牛族群的王者。算一算时间,后年又是十年之期,为父如今身有残疾,说不得到时便要由你走一趟南蛮之地。”

“这情节未免太过老套……”听了这毫无新意的故事,杨劫心中无力地吐槽一句。

随后杨烈便开始向杨劫讲述“九牛曳山诀”的奥秘。

这门功法包括七十二式淬体拳法及与之相辅相成的呼吸导引之术,每十二式一段,分别对应皮膜、肌肉、筋络、骨骼、血液、骨髓六重炼体境界,若能练到七十二式大成,便是淬体圆满之境。

按照杨家先祖流传下来的说法,若能依照此功法将一身内外打磨的浑圆如丹无瑕无漏,便可以拥有九头太古大力神牛的伟力,移山换岳或属夸张,但单骑摧城、以一敌万确实只是等闲之事。

除此之外,这门功法还附带“易筋”“锻骨”“换血”“洗髓”四张丹方。

武道功法之中,淬炼皮膜、肌肉的两层境界只算是入门的功夫,但凡功法无误,修习者又不是笨得不可救药,只需按部就班地修习,下上一二十年苦功差不多都可练成。但后面的筋、骨、血、髓四境要想全部练成,除了功法与禀赋之外,更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和一点虚无缥缈的运气。正因如此,当世武道修行之士虽是多如牛毛,能够走到最后一步淬体圆满之境的却实在少之又少。

“九牛曳山诀”附带的四张丹方恰是能使后面四层境界的修习时间大大缩短、成功几率大大提高的通天捷径。若能依照丹方配成丹药服用来辅助修行,便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今日杨烈却并不急于教杨劫开始修习这“九牛曳山诀”,而是将此功法的拳法招式、呼吸导引秘法连带四张丹方由头至尾细细讲述出来,要杨劫牢牢记在心中。

杨劫边听边记,心中却渐渐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以他的眼光看开,“九牛曳山诀”的七十二式拳法实在有些……粗陋,不错,便是粗陋。

他上一世将三大内家拳术之一的太极拳修习到通神入化,同样将一身的皮、肉、筋、骨、血、髓练到了内外圆满通透,浑圆如丹。

将“九牛曳山诀”的七十二式拳法与太极拳比较一番,颇有些霸道粗犷风格的“九牛曳山诀”实在不及太极拳的精密入微。

但这绝非是说“九牛曳山诀”不及太极拳,杨劫前世虽也到了淬体圆满的大成之境,但论起本身所拥有的力量,只怕还远远不及面前只堪堪练到锻骨之境的杨烈。之所以如此,皆因两者虽然都是淬炼躯壳圆满自身,路径却是背道而驰。

“九牛曳山诀”与当世武道功法一般都是由外而内,以拳法配合呼吸导引之术,将这一方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引入体内,借元气之力打磨淬炼躯体;而他前世的世界并无天地元气的存在,故此所修的内家太极拳术却是由内而外,走得的是“炼精化气”的路子,借自身精气来淬炼躯体。

天地元气无尽而人体内所含精气有限,前世武者修习时自然要精打细算,所创的功法也自然精密入微。只是借有限的精气淬炼出来的躯体不管如何圆满无瑕,总不及借无尽天地元气淬炼出来的躯体来得强大。

“若能参透‘九牛曳山诀’的原理,以之完善我的太极拳,再加上那四张丹方……”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杨劫那颗执着追求武道巅峰的武者之心登时熊熊燃烧起来。

杨烈将这功法反复讲述数遍,直到杨劫全部牢记在心,又叮嘱他朝夕背诵不可遗漏或错记一字。

这功法对于杨家太过重要,故此从来不曾形成文字,历来都是由家主口耳相传。当然,为了避免因意外变故而导致传承断绝,杨家也安排了相应的后手,却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启用。

传毕功法,杨烈却又感慨道:“当初那位大妖还曾对先祖许下一个承诺,说是我杨家若有人能将这‘九牛曳山诀’练到大成,便可以到南蛮向他学习测量和开启窍穴的秘术。只可惜历代以来,杨家修习此功法成就最高者也不过是堪堪摸到洗髓之境的门槛,至于为父人到中年才只到锻骨之境,如今身体残缺,气血衰败,更是不足为论了。”

杨劫笑道:“父亲,孩儿不才,却打算勉力一试,力求从那为大妖处得来练窍秘术,使我杨家底蕴再丰厚几分。”

杨烈大为欣慰,开怀大笑道:“劫儿你的根骨禀赋却是远迈父祖,说不等当真能够修到淬体大成之境,为父只拭目以待了!”

第十三章 得意而忘形

“狂牛下山!”

“铁牛挽角!”

“怒牛踏地!”

“懒牛舒背!”

皎洁月光之下,杨府后院的练武场上,杨烈正指点长子杨劫练习家传绝学“九牛曳山诀”。他口中一声声报出前十二式淬炼皮膜拳法的招式名称,杨劫则摆臂使腿将相应的拳法一式式演练出来。

在演练拳法的同时,杨劫也依照“九牛曳山诀”中所载的秘法,按照蕴含某种玄妙规律的频率和速度呼吸吐纳,隐隐约约感觉到丝丝缕缕弥散在天地之间的奇妙能量随着自己的一呼一吸由全身上下的毛孔渗入皮肤之内,缓慢而持续地滋养强化自己的皮肤,使之更加坚韧和更富弹性。

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前世练拳二十余年却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杨劫渐渐地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不仅反复揣摩感受所演拳法中蕴含的那一点最核心的“真意”,更细致入微地解析自己正在运用的呼吸导引秘术与所演拳法、外界天地元气之间的关联,渐渐地生出一丝难以用言语表述的玄妙感悟。

随着这一丝感悟在心头不断的沉积酝酿,杨劫所施展的拳法也渐渐有了奇妙的变化,平日里见惯的赤莽牛的动作神韵一点一滴地融入拳法之中,呼吸亦由刻意的控制转为无意而为,内外圆融一体,一切顺乎自然。

杨烈的叫声戛然而止。在他的眼中,此刻儿子演练的拳法招式已变得与自己所授似是而非,偏偏自己又完全挑不出半点别扭之处,反是显得无比的和谐,仿佛那拳法本来便该如此。而正演练拳法的儿子在举手投足、摇肩耸背之时,每一个动作都活脱脱地化身为一头赤莽牛。凭着锻骨境界的修为,他更清晰地感应到随着儿子拳法的变化,他所吸纳的天地元气数量暴增数倍,而这些元气又在儿子拳法和呼吸的导引下得到几乎完美的利用,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效率滋养强化皮肤。

“得其意而忘其形。我习武三十年,当初也要到了易筋之境才堪堪领悟了拳法的这层真谛。你这小子竟只用了一个月,在练皮境界便已领悟。有子如此,怎不教我杨烈愧煞、喜煞!”

“哞……”便在杨烈感慨之时,一声尚显稚嫩的牛叫从练武场一侧的假山后传出,杨艳最宝贝的那头赤莽牛幼犊小火忽地撒着欢跑出来,杨艳则带着一脸地嗔怒不满,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后面紧追。

杨烈见状摇头失笑,作为武者和军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该有的最基本警惕,否则在战场上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他早已察觉女儿躲在假山后面偷看自己传授长子拳法,却并未去将她抓出来。

黄家的“九牛曳山诀”虽然也有“传子不传女”的家规,却只限于这功法最核心的呼吸导引秘法与易筋、锻骨、换血、洗髓四张丹方。单以拳法而言,虽也兼有炼体与对敌之用,却不需要严格守密。尤其是拳法的前十二式,杨烈的亲信家将皆得传授,自己的女儿更加不需要隐瞒。

初时看到小火跑出来后径直冲向场中正在练拳的杨劫,杨烈便要出手阻拦,随即却是心中一动停手将它放了过去,只是用仅余的左臂一把将追在小火身后的女儿提起来抱在怀中。

“爹爹,小火它……”杨艳有些焦急地叫道。

她虽然年幼,但生长在将门之家,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习武是一件正经事,最忌讳受到惊扰。

杨烈却将手指按在她小嘴儿上让她噤声,随即指向场中示意女儿自己观看。

这头小牛冲进练武场,却并未冲撞练拳已到物我两忘境界的杨劫,而是在一旁俯冲、顶角、践踏、抖背……竟是模仿起了已被杨劫练出赤莽牛神韵的拳法动作。

这些动作在小火做出来,竟是天然的娴熟流畅。

一人一牛在场中似嬉戏又似舞蹈,彼此相映成趣,却又别具一番令人心驰神往的和谐韵味。

一旁的杨烈则察觉小火不仅仅是模仿杨劫的动作形神毕肖,呼吸频率亦自然而然地与杨劫保持了一致,天地元气随之受到牵引,开始淬炼它那层本就远比人类坚韧的牛皮。

杨烈的脸上喜色更盛,心中忖道:“杨家七代以来驯养赤莽牛无数,终于有一头被‘九牛曳山诀’启发灵光而踏入修行之路,后年往南蛮拜见赤魁大王时,却是定要将这小家伙带去……”

良久之后,杨劫倏地收势站定,一旁的小火亦随之停下来,凑到杨劫身边挨挨擦擦比往日更加亲热。

杨劫伸手在小家伙的头顶摩挲,心中却回味着此次修炼的收获,进而确定凭着这一次把握到的拳法真意,能够推演出与自己的太极拳相辅相成的练皮境界呼吸导引之术。

“大哥!”杨艳欢快地叫了一声,从父亲怀中挣扎着跳下地,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杨劫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皱着眉问道:“艳儿你不乖乖睡觉,溜来这里干什么?”

方才他心神俱都浸入拳法境界,却没有如杨烈一般发现偷偷跑来的杨艳。

杨艳将小小的身子往大哥怀**了一拱,嘻嘻笑道:“艳儿想看看大哥练得什么功夫嘛!”

杨劫在杨府之内一言九鼎,连两个性子顽劣的兄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唯独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见她又用出百试不爽的撒娇手段,也只有无奈的摇头苦笑。

这时杨烈带着点郁闷的神气走上前来,显然对于女儿方才有了哥哥便不要爹爹的表现很有些在意。他看着练拳半夜之后不仅没有一点疲惫之色,反而愈发精神奕奕的儿子,叹息道:“劫儿,这‘九牛曳山诀’的拳法你被你练出神韵,为父也不能再给你更多的指点,今后你只需自行修习便是。此次小火被你拳意激发灵光而踏上修行之路,这是它的机缘,也是我杨家的机缘,以后你每次练拳都让它在旁边跟着罢!”

“孩儿省得了。”杨劫答应了一声。

杨烈又问道:“你明日休假不用入宫伴读,可有了什么安排?”

杨劫答道:“三皇子说要往西郊射猎,约了孩儿同往。”

杨艳闻言登时兴致高涨,举着小手嚷道:“大哥要去打猎吗?艳儿也要去!”

“好好好,艳儿也去。”杨劫对妹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下来。

杨烈却道:“劫儿,婉儿自来朝歌后一直深居简出,你明日邀她一起去罢!一来让这孩子也散散心,二来……嘿,你们小夫妻也该培养一下感情。”

看着父亲那张方正严肃的脸上忽地现出这么一抹“不正经”的笑容,杨劫立时瞪大了眼睛。

第十四章 心术

这一日天色只刚泛白,朝歌的城北也才打开,便有一队人马从城内如风而来呼啸而过,径自出城往西郊的“落鸿原”而去。

能在朝歌这权贵遍地的所在把守城门的军士俱是眉眼通透之辈,早由队伍中的几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赤莽牛认出来人身份,知道这队人马来自新晋“靖国侯”杨烈府上。又看到其中的几个少年男女各个身着猎装又悬弓带箭,一群精悍家将或擎苍鹰或牵黄犬簇拥跟随,当时便猜到这多半是杨侯府上的少爷小姐们要出城涉猎,因而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绝无一个上前来阻拦盘问。

杨劫与殷受一牛一马并辔行于队伍的最前方,一边催动坐骑不紧不慢的奔驰,一边随口聊了些日常的功课。

杨劫是越来越觉得这位三皇子与自己前生世界里诸多记载中的那位“纣王”差异太大。通过这些天朝夕相处的同窗生涯,他发现殷受有野心、有能力、有胸怀亦有城府,确实算是一个颇为优秀的皇家继承人选。而另一方面,此子又保留了几分少年人的赤子之心,遇到看得入眼之人往往能够竭诚相待。不管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还是出于本心的感受,杨劫都觉得无论将来怎样,起码如今的殷受实在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此时殷受的话锋一转,又说到了两人各自修习的武功。说来也巧,便在杨劫开始修习杨家家传绝学“九牛曳山诀”之时,殷受也争得帝乙同意,开始修习大商皇室秘传的武道绝学“斩鬼神”。虽然修习时间尚短,但他身具异禀,在淬炼皮膜这一层功夫上已是小有成就。他固是已将杨劫当做朋友,却一直对两次败给对方的事情耿耿于怀,想着杨劫资质禀赋或不再自己之下,但杨家家传的功夫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大商镇国神功厉害,所以心中很是有些底气。

杨劫听出对方话中蠢蠢欲动的搦战之意,呵呵轻笑道:“只要殿下有雅兴,杨劫自然是乐意奉陪的。却不知这一次殿下又想如何比法?”

殷受想到自己修习的“斩鬼神”中最厉害的是大刀长戈、十荡十决的沙场功夫,当即昂然道:“我们已经比试过拳脚、兵器两场,下一次比试一下马上的功夫如何?”

杨劫耸肩道:“殿下看着安排便是,杨劫并无异议。只是有一件事情还请殿下帮忙。”

殷受见杨劫慨然应战,心中大为兴奋,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却毫不在意,当即大包大揽道:“何事?你但说无妨!”

杨劫悠然道:“马上交锋须要弄一件趁手的兵器,我虽然学过些枪法,其实却不大喜欢用枪,倒是觉得使双锤更爽利些,便请殿下代为准备一对,记得份量要重一些最好。”

“锤?”殷受大为惊诧,忽地想到第一次交手时杨劫施展的刚猛无俦的拳法,幻想了一下转用双锤来施展这拳法的情景,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寒意,原本满溢的自信随之缩水了不少。

杨劫看殷受脸色变幻不定,哈哈一笑不再和他说话,拨转坐骑来到队伍后方的一辆马车旁边。

正跟着马车一路小跑的赤莽牛幼犊小火看到杨劫过来,立时凑上前满是亲热地“哞哞”叫了几声。

杨劫在牛背上俯下身探出手拍了拍小火的额头,对着车窗后面现出的两张娇俏小脸笑道:“婉妹、艳儿,你们两个可还好吗?”

李婉清丽的脸上现出红晕,显然还有些不大习惯和已定下夫妻名分的杨劫如此近距离相处,于是螓首微垂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声答道:“多谢大哥关心,婉儿很好。”

杨艳却嘟起小嘴道:“大哥,车里面很气闷的,艳儿想出去骑着小火。”

杨劫摇头笑道:“你身子骨还娇弱,长时间骑乘却没什么好处,给我老老实实在车里陪你婉姐姐,等到了落鸿原上才准下车活动。”

见大哥说得郑重其事,杨艳便知此事没得商量,当即赌气地扭转头钻进李婉怀中,不再和杨劫说话。

李婉也很喜欢这个精灵可爱的小丫头,当即轻轻揽住她娇小的身躯轻拍安抚,同时微蹙黛眉向车外的杨劫问道:“大哥怎地不陪着殿下说话?小心莫要被人抢了你这殿下身边的位置才好。”

杨劫望向队伍前方,看到黄飞彪、黄飞豹兄弟二人已经凑到殷受身边说话——此次殷受游猎同时邀请了杨劫与黄飞虎,只是黄飞虎说道其父黄衮外放在即,他须要帮忙料理许多事务,告罪之后令两个兄弟代自己前来。

他先在心中赞了李婉的敏锐与聪颖,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略带着一丝讥讽意味哂道:“婉妹放心,咱们这位殿下是个心思玲珑剔透之人,对黄家这番欲拒还迎、心存观望的态度早已了然于胸,纵使不会因此而生出怨恚之心,却总难免生出几分隔阂。对于上位者而言,这一点隔阂实与天堑无异,远非那两个主动示好的小子可以弥平的。”

看着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的杨劫,李婉美目之中异彩涟涟。她来朝歌之前,已经从护卫她母女的杨府家将口中听了一些杨劫的事迹,即至来到朝歌后相见直至如今,越发觉得自己这未来夫君不仅人品武艺出众,心性见识更是远超年龄的成熟卓越,委实堪为自己良配。

一念及此,她忽地醒觉自己如今便想良配什么的未免太早也太不知羞,一张俏脸当时生满红晕。

杨劫见她无端端突然脸红,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骤而沉重的蹄声。他举目望去,却见是杨劭和杨勋两个小子各骑着一头赤莽牛从前方疾驰而来。先前两人耐不住性子,说是到前面探路,仗着赤莽牛的脚力和耐力跑得不见踪影,此刻回转也不知是否有所发现。

杨劭和杨勋先与最前面的殷受打个招呼又说了几句话,随即催牛急匆匆地来见杨劫,到近前杨劭劈头便道:“大哥,我们要加快些脚步,已经有人赶到咱们前面。若去得晚了,只怕猎物都是人家的啦!”

杨劫皱眉问道:“咱们出城已经够早了,谁还能赶在咱们前面?”

杨勋接口答道:“是西伯侯家的两位公子姬考和姬发!我和二哥亲眼看到他们也带了许多家将并猎鹰猎犬,所去的方向也是落鸿原。”

听两个弟弟说起西伯侯,杨劫也想起当初大阅之后,帝乙曾下旨特准西伯侯姬昌在朝歌留居半载,安享帝都富贵繁华。现在想来,这一决定却是另有深意,怕是为给黄衮留出了调任和整顿西方五关的时间。

第十五章 黄犬苍鹰逐白马,角弓铁箭落飞鸿

“栖霞荡”是落鸿原上一处面积极广的湖泽湿地,因为水草丰茂,水产丰足,历来是南北迁徙候鸟的中途休憩之所,也便成了朝歌王公贵族们的天然猎场。

由王族护卫、杨黄二府家将组成的游猎队伍赶到栖霞荡边缘地带,正是一轮红日初升,泼洒无边金光照彻大地的时刻。在明媚和煦的阳光映照下,无边湖泽之上泛起粼粼波光,湖边的芦苇丛中隐约可见成群游弋觅食的禽鸟,风景之美直如诗画。

然而殷受和杨劫这一行人却偏偏是为了大煞风景而来。

众人在离水两百多步的一座坡度低缓的丘陵上驻足,殷受手搭凉棚向着栖霞荡内张望一阵,满意地点头笑道:“不枉我们起个大早赶来,湖中的禽鸟尚未被人惊动,正好下手射猎!”

杨劫也笑道:“今日射猎是怎样一个章程,殿下可已经有了主意?”

“孤早已想好了,”殷受显然兴致极高,眉飞色舞地道,“等我们放出鹰犬惊飞那些尚在水中的禽鸟后,每人限用两壶共四十支箭,一壶步射,一壶骑射,而且只需射鸿雁而不许误伤其他禽鸟,最后以所获量多者为胜,诸位意下如何?”

杨劫含笑点头道:“殿下如此安排,倒也颇有些趣味,杨劫奉陪。”

杨劭、杨勋、黄飞彪、黄飞豹也先后出言附和。

这时终于获准从车里出来,骑着小火跟在杨劫身边的杨艳眼珠一转,驱赶着小火凑到殷受身边,笑嘻嘻地道:“殿下哥哥,你们既然要比试,是否要拿出些东西做彩头才更有趣?”

殷受与杨艳只是第二次见面,却也颇为喜欢这个精灵可爱的小丫头,听她唤了自己作“殿下哥哥”这么一个别致的称呼,心中大感有趣。又看到这小丫头说话时,插在一顶虎头小帽上原属于自己的那两根五彩翎羽摇来摆去,登时猜到她的心思,当即笑眯眯地道:“你这小丫头莫不是还想从孤这里弄些好东西去?也罢,孤既是此次比试的发起者,也确实该拿些彩头出来助兴。”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柄首尾长约七寸、形如弯月的连鞘匕首,托在掌心掂了掂,环顾杨劫等人笑道:“这柄‘灵犀’匕首是以上古异兽分水犀之角打磨而成,不仅锋锐无匹,持之更可入水不溺,稍后哪一位所获猎物最多,孤便将此匕相赠。不过若最终还是孤胜了,那此匕只能还留在孤手中了。”

杨艳盯着那柄带着优美弧度的短匕双目放光,转回头向杨劫举起小拳头嚷道:“大哥,艳儿很喜欢这柄匕首,你一定要为艳儿赢回来!”

殷受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心中已想好稍后若是自己胜了,也定要将匕首送给这可爱的小丫头。

一旁的黄飞彪和黄飞豹看到殷受对杨家那小丫头颇有宠溺之意,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先前嫌弃自己家的妹妹黄飞燕累赘而未带出来。

杨劫却是苦笑摇头,心道:“你这小丫头对大哥在信心也未免太足了一些。”

不过他倒也不是没有一点把握。虽然前世的他极少接触弓箭,但今生作为将门虎子,骑射功夫是自记事起便开始练习的,再加上近来修习“九牛曳山诀”小有收获,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都有了不小的提升,膂力更加强劲,目力更加敏锐,对于射术亦大有裨益。

“若大家并无异议,我们便开始罢!”

随着殷受的一声令下,几个少年一起下了坐骑,各自取了两壶箭,一壶挂在鞍侧,一壶挂在腰间,手中也分别绰了一张角弓。杨劭、杨勋、黄飞彪、黄飞豹估量了一下距离,又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臂力和射术,一起向前走了近百步,彼此间距数尺并排而立。殷受和杨劫却只向前走了三五步便不约而同地站定,彼此互望一眼,目光中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看到各自的主子都已做好了准备,跟随他们的护卫家将们齐齐发出呵斥,将身边的猎犬和猎鹰放了出去。

数十头矫健猎犬贴着草地狂奔而去,口中发出一声声饱含凶悍意味的狂吠;十余只轻捷猎鹰展翅盘旋着直入云霄,双目凛然生寒,死死地盯着水面上的众多禽鸟。

在这一番威吓下,水中数以千计的禽鸟登时受惊起飞,呼啦啦如一大团杂色云朵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开始了,要记着只能射鸿雁才算数!”

殷受口中一声呵斥,以闪电般迅捷的手法从腰间箭壶中抽箭、扣弦、张弓,一连串动作流畅优雅无比。随着钩住弓弦的手指一松,一支黑镞朱茎白羽的长箭离弦而出去如流星,准确地从漫空的密集鸟群中锁定一只体型修长的灰羽鸿雁,一箭贯穿喉而过。他膂力强悍无比,所用的是一张拉力足有千斤的劲弓,因此这一箭贯穿一只鸿雁仍是去势未尽,竟带着这只鸿雁继续飞出丈余,染血的箭镞又贯入另一只体型稍小的鸿雁腹部。

“好!”

杨劫凭着敏锐的目光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口中发出一声赞叹,同时在空中无数禽鸟中准确捕捉到两只鸿雁的飞行轨迹。在它们身形即将重合的一瞬,手中以丝毫不逊于殷受的速度射出一箭,将恰好重合的两只鸿雁穿在一起,竟同样是一箭落双雁。

“好,再来!”

殷受见状,好胜之心大作,手上如行云流水的张弓发箭,箭壶之内剩下的十九支几乎是首尾相连地离弦而出,箭无虚发地贯穿了一只又一只鸿雁的身体。此时他要追求发箭的速度,而空中的禽鸟也已散开了一些,却是难以重现一箭双雁的神技。

在他身畔的杨劫表现丝毫不见逊色,那张千斤强弓的弓弦被他拨弄得如最顶级乐师指下的琴弦般铮鸣不绝,十九支羽箭如雨点泼洒出去,一箭一雁绝无落空。

当两人的箭壶空空如也之时,前面的杨劭、杨勋、黄飞彪、黄飞豹才射出七八支箭,惟一差可告慰的是每人的箭矢都未落空,算是未曾辱没了将门虎子的身份。

“走罢!”

殷受看到一群鸿雁飞上高空后,被数只猎鹰隐隐圈住,逼着折向往侧面飞去,当即抛掉已空的箭壶,向身旁的杨劫招呼一声,转身跃上自己那匹遍体雪白的龙种神骥,沿着栖霞荡的边缘追了下去。

杨劫哈哈一笑,也纵身上了赤莽牛,稍稍落了半个马身紧随其后。

在两人身后,又十数名护卫家将驱赶了数头猎犬跟了上来。

第十六章 颜皎如玉,舌利如枪

殷受和杨劫遥望空中的那群鸿雁,急催各自骑乘的异种坐骑,风驰电掣般沿着栖霞荡的边缘紧追不舍。

“着!”两人不分先后地发出一声断喝,在疾驰中张弓搭箭,两支同样加重了分量的羽箭离线而出,各自贯穿了两只身形重叠的鸿雁,却是再次上演一箭双雁的惊人射术。

看着两只猎犬窜上去叼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四只鸿雁,殷受和杨劫知道身后的护卫和家将自会收好,都没有多做理会,催动坐骑继续疾驰追赶,人则在以惊人高速奔行的坐骑背上连连的发箭。

骑射的难度比步射高出数倍,即使以这两个武功射术皆出类拔萃的少年,也难以施展先前连珠箭的手段,每发一箭之后都要略作停顿才能发下一箭,却都仍保持了箭无虚发的记录。

眼看着两人的箭壶中的二十支箭又要见底,最后却是杨劫率先射出一箭,也便是在猎物数量上暂时领先一分。

对于已经胜过自己两场的杨劫,殷受始终存了怎都要扳回一场的心思,除了先前的骑战之约,今日的射猎也算是一个机会,已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这一局的。他将最后一支箭扣在弦上,停顿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却是在寻找一个再次一箭双雁的机会。

便在他这一箭将发未发之际,前方拐角处一片浓密芦苇丛的后面陡然传来一声弓弦铮鸣,却又三支羽箭同时破空而飞直上云霄,所取的却不是鸿雁而是隐成包围之势的猎鹰。那显然是一弦三发的三支羽箭竟无一虚发,皆是从一只猎鹰的咽喉处洞穿而过。

随着中箭的三只猎鹰颓然坠落,对鸿雁的包围之势登时溃散,那群已成惊弓之鸟的鸿雁随即转向水面飞去,霎时间逃出弓箭的射程之外。

“可恶!”已是无的放矢的殷受勃然大怒,向身后招手暴喝道,“去看一看是何人在此捣乱!”

在殷受身后率领十数名王庭护卫紧随的正是莫闻。他素来对主子忠心耿耿,颇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自觉,当时也跟着义愤填膺,应诺一声便带着那些如狼似虎般凶悍的护卫冲上前去。

“该不会是那两位罢?若是的话,那便是前世注定的冤家路窄了。”杨劫心中升起这个猜测,忙催动赤莽牛追上也赶向那边的殷受,身后的十数名杨府家将也跟了上来。

殷受和杨劫转过那个拐角时,便看到对面有数十骑人马,其中多为神气精悍、体型健硕之辈,又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居于核心位置。上首的少年白衣白马,面容俊美、气质文雅。殷受和杨劫的相貌都算得上一时俊彦,但与这少年相比之下立时便差了一筹。下首的少年少年红袍红马,面容方正,双目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手中还绰着一张大弓,方才那三支箭多半便是由他所发。

此刻莫闻显然也认定了那红袍少年便是肇事者,一言不发地从坐骑上腾身而起凌空扑击,右手五指如钩劈头抓下。

杨劫尚是首次看到莫闻出手,只见这一抓极尽阴柔诡变之势,爪尚未落,凭借着手腕的细微抖动不断变向的爪势已笼罩了方圆丈余的空间,不仅封死了那少年的所有退路,更将爪势笼罩范围内的其他人都逼出圈外。

眼看那少年便要被莫闻这一抓如鹰拿燕雀般擒住,旁边忽地有一个二十来岁、面皮黝黑的青年驱马冲到那少年身前拦住莫闻,起手一拳凶悍无比地迎着空中落下的爪影轰出。拳势才动,凭空便炸开一连串沉闷如雷的爆响。

莫闻素来阴沉脸色陡然一变,在电光火石之间化爪为掌轻柔无力地向下一按,正好按在那青年轰来的拳头上。

伴着一声晴空霹雳般的轰然大响,那青年坐下的健马发出一声悲鸣,四蹄一软卧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眼看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莫闻则如断线的纸鸢向后飘飞数丈后一个转折,轻轻巧巧地落回自己的马背之上稳稳坐定。

“好!”那十多名王庭护卫看到这一幕,只以为是莫闻大占上风,当即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莫闻却是脸色愈发阴沉。他看到那青年在坐骑卧倒时已经向旁跃开,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便知道方才交手的一招之间,自己只是借了身在空中可以卸力的便宜,若双方公平交手,胜负其实难料。他心中有了顾忌,便没有再次出手,两方人马遂成对峙之局,彼此颇有剑拔弩张之态。

“果然是他们!”

这时殷受已看清两个少年的形貌,认出了那正是西伯侯姬昌的两位公子姬考、姬发。

先前他也听杨劭和杨勋说起西伯侯两位公子先他们一步来落鸿原上射猎之事,但落鸿原广袤无边,大家碰面的机会原也不大,因此他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岂知此刻双方不仅碰了面,而且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之下。

“杨劫,孤不便表露身份,少时还要借你杨家的名头一用,要记得从此刻起孤便叫做‘杨受’了。”

丢下这句话后,殷受冷着脸驱马上前。

杨劫想到当初这位殿下以“黄受”之名与自己比武的情形,不由摇头苦笑,忙催动赤莽牛紧跟上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西伯侯家的两位公子。”殷受阴阳怪气地开口喝道,“在下杨受,有请上前来当面锣对面鼓地将事情说个明白,纵使躲在旁人后面,未免显得少了些担当!”

姬考和姬发看到显然是对方核心人物的殷受和杨劫时,脸上神色都稍稍一变。他们都认出赤莽牛这种杨家独有的坐骑,更知道杨烈如今虽因伤残而去了兵权,却正是简在帝心的时候,若是惹到他的头上,麻烦只怕不小。

看到那疑似是名扬朝歌、与黄飞虎并称两大少年才俊的杨劫并未开口,反是他身边的另一个自称“杨受”的华服少年出言质问,姬考先伸手阻住面上现出不忿之色、正要催马上前答话的弟弟,自己驱马上前,先向着仍与莫闻遥向对峙的青年道:“南宫将军暂且退下罢!”

那青年名为南宫适,是西伯侯姬昌麾下崛起的后起之秀,武道修为已经到了易筋之境,此次随姬昌来到朝歌,受命随行护卫两位公子。

“末将遵命。”南宫适答应一声转身回撤,与姬考错身而过时却又压低声音叮嘱道,“对面那两个小子都有练皮之境的实力,大公子须要小心一些。”

姬考闻言便是一愕。他虽然不擅武道,但眼界见识大为不凡,也知道寻常武道修行者都是在十六岁以后体魄初壮时才开始修行淬体功夫,眼前的两个少年看去只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竟然已经开始淬体并晋入练皮之境,足见其资质禀赋不同凡响。由此看来,那杨劫自不必说,开口说话的杨受虽名声不显,只怕在杨家的地位也低不到哪里。

“这位杨兄,”姬考温文有礼地拱手赔笑,“此事完全是一场误会,舍弟姬发看到空中苍鹰围捕鸿雁,只想着打抱不平救下那群鸿雁,却没想到竟是府上驯养的猎鹰。这全是我兄弟二人鲁莽之过,在此谨向兄台致歉,还请兄台海涵。至于兄台损失的三只猎鹰,不论价值多少,在下都情愿如数赔偿!”

殷受冷笑不已,对方固然是姿态放低言辞婉转,但他心思聪敏,又岂会被这三言两语哄住:“人皆道西伯侯为忠厚长者赤诚君子,怎地生的儿子却是巧言令色之辈。方才我们发箭落雁的历历在目,你们又岂会生出误会?若本人所料不错,只恐是令弟见猎心喜,要在我们兄弟面前显一显手段罢?”

姬考脸上笑容登时一僵,对方当真料事如神,猜得竟是半点不错。方才舍弟看到这边有人箭无虚发地射落鸿雁,立时说要与对方比试一番,不等自己阻拦便催马冲来,却又作怪不射鸿雁,反将人家的猎鹰射落。此事分明是己方理亏,他原想以误会为名,赔礼赔钱将事情揭过,岂知对方眼中不揉半粒沙子,直接撕破了面皮。

听到对方将话头扯到父亲姬昌的身上,言语中颇有父亲君子之誉名不副实的意思,姬考的心中也暗自恚怒,脸上神色却仍温醇平和,淡然道:“兄台目光如炬,在下先前所言确实多有不尽不实之处。只是兄台也猜错了一件事情,舍弟之所以射落猎鹰,却非出于争强好胜之意,而是发出一片仁爱之心。

“昔年我大商开国圣主见猎人张网四面,祷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深以其贪心过甚,遂去三面之网而仅存其一,祷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网’。舍弟射杀猎鹰而纵鸿雁,正是效法圣主网开一面之故事耳!”

殷受登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对方所说的开国圣主正是他的祖先成汤,他若是反驳对方,岂非连自己的祖宗也一起反驳了?

愣了半晌之后,他忽地哈哈一笑,摇头叹道:“人人都称道西伯侯之贤,今日由二位公子身上便可见一斑。某受教了,后会有期!”

说罢即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杨劫看了看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神色的姬考,微笑着拱了拱手,却也没有开口结识的意思,催动赤莽牛调头离去。

第十七章 家有小妹,闲人勿近

殷受驱马奔行一段距离后放缓了速度,等后面的杨劫赶上前来与自己并辔而行。

“你说那姬考是否猜到了孤的身份?”

殷受的问题问得颇为突兀,但杨劫也已在心中做着同样的猜想,闻言丝毫不觉惊讶和茫然,略作沉吟后答道:“这一点却是难说得紧,按说殿下少有在人前现身,姬考应该不识殿下真容。不过我做了殿下伴读之事众所周知,若是那姬考足够聪明,在确认我的身份之后,也难免生出相关的联想。”

殷受冷哼道:“如此说来,他最后的那番话却是有的放矢了,亏他表面上仍是毫无所觉的样子。姬昌那老鬼能生养出一个如此心机深沉的儿子,本人如何可想而知,也难怪父皇对他心存警惕。”

杨劫劝道:“如今鬼方已灭,姬昌在西方坐大已成定局,陛下暂时也只能竭力安抚并暗做戒备,殿下却不可因一时意气而节外生枝。”

听杨劫直言不讳的劝诫,殷受也并未反感恼怒,反而现出沉思的神色,最后点头道:“此言有理,孤便暂且不予那两个小子计较。不过总有一日,嘿……”

一行人返回出发地时,却见杨艳正骑在小火的背上向着这边翘首以待,看到行在最前面的殷受和杨劫时,口中发出一声欢呼,驱赶着小火疾奔上前,带着满脸的期待神色问道:“大哥、殿下哥哥,这一次你们两个是谁胜了?”

殷受神色一僵,苦笑着摘下那柄灵犀匕首递了过去,摇头叹道:“孤的运气实在太差,这一次仍然输给了你大哥!”

“谢谢殿下哥哥!”杨艳送给殷受一个甜甜的笑脸,令他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手上却是一点也不慢地将匕首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拔出鞘外,对着那有着优美弧度的晶亮匕身看个不停。

虽说作为将门之女,杨艳素来没少接触刀剑,但杨劫还是担心这柄一看便知锋锐无匹的神兵会误伤到她,当即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

“艳儿,大哥也有东西送你呢!”

他手中托着一个用各色野花编成的精巧花环,却是方才在回来的路上用随手采摘的野花编织而成。

“好漂亮!谢谢大哥!”杨艳眼睛一亮,飞快地将匕首归鞘别在腰带上,凑过来接过花环左看右看,随即摘下头上的虎头小帽换上花环,却还没忘记将帽子上插着的两根五色翎羽取下安在花环上。

杨劫向着远处望了一望,看到李婉向这边看来,脸上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另一个稍大的花环递给杨艳道:“艳儿,帮大哥把这个花环送给你婉儿姐姐。”

“给婉儿姐的?艳儿明白了!”杨艳嘻嘻一笑,接过花环驱使小火转头疾奔,同时将花环高高举起叫道,“婉儿姐,大哥也有礼物送你咯!”

李婉登时又喜又羞,两只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杨艳驱牛奔至身边,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殷受鼓掌大笑道:“原来杨劫你还有这等风流手段,孤却是小瞧了你!”

“好说,好说,殿下见笑。”杨劫拱手含笑回应,又道,“舍妹已两次蒙受殿下厚赐,杨劫在此代为拜谢了。”

殷受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艳儿如此可爱,心中也喜欢的紧。些许身外之物,何足一提?”

闻听此言,杨劫心中蓦地一动,想起前世那传说中的“纣王”似乎是有一个妃子便是姓杨。他虽说已确信前世今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却也知道两个世界的许多人与事都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

一念及此,他望向殷受的目光中便有了些特别的意味,便算大家已经是颇为投契的朋友,却还是要对他多加些小心。自家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早就被惦记着拱了去。

殷受却不知对面的杨劫心中瞬间已闪过这许多古怪念头,自己早已想到其他的事情上:“今天是孤又输你一场,下次比试马上功夫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局。先前你说想淘换一对够份量的锤子做兵器,孤却是想起宫内库藏中似乎恰好就有这么一对。孤这便回去使人找出来送到你府上,你试一试若合手的话,我们便可以订下再战之期!”

说罢也不等杨劫再开口说话,催马风风火火地向朝歌方向疾驰而去。

殷受一走,莫闻和一众王庭护卫自然要紧跟其后。黄飞彪和黄飞豹本就是奔着殷受而来,对杨家兄弟从来都不大对眼,见状便也径直带了自己的人离去。

杨劫却不理会他们,难得此次带着弟弟和妹妹出门,还有李婉这相处起来感觉颇为自在舒服的小美女,自然好开开心心地玩上一天。

他们这一行人直到日落时分方尽兴而归。回转朝歌后,杨劫先送李婉回了居所,然后才带着弟弟妹妹和一众家将返回家中。

刚进家门,早有家将首领杨泰迎上前来,说是三殿下身边的内监莫闻大人已等候多时,正由老爷陪着在厅上说话。

杨劫摇头失笑,感慨那位殿下也是在忒性急了一点。

他吩咐杨劭、杨勋、杨艳三个自去洗漱休息,自己跟着杨泰快步感到府中招待贵客的正厅,果然看到父亲杨烈正与莫闻对坐叙话。

杨劫刚到门口,厅内二人便已看到。杨烈假做嗔意,呵斥道:“你怎地回来如此之晚,没得令莫内监等候良久!”

莫闻知道对方当面训子是给自己面子,急忙笑着打圆场道:“侯爷却是错怪了小侯爷,这一次实在是咱们家殿下性急,催某催得太紧,以至于某来得也太早了一些。”

说罢便上前来主动与杨劫见礼,而后用手指着墙边道:“小侯爷,殿下回宫后是一刻也不停地去见了陛下,说了不少好话求得陛下降旨从宫内秘库取出这对神兵,又立即差遣某将其送来府上与小侯爷过目!”

杨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顿时被墙边斜倚的一对家伙牢牢吸引住。

第十八章 蚩尤三宝,锤名“浩劫”

在墙边摆着的是一对看上去年代甚是久远、表面灰扑扑似是青铜质地的战锤,造型充满狰狞凶厉的气息。

浑圆如球的锤头上,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三十六枚圆锥形钝钉,只要看着便可以想到这家伙在人身上哪怕只轻轻一擦也会造成如何可怕的后果。与锤头浑然一体的锤柄长约三尺,表面密布防滑螺纹,末端是一个长约三寸的四楞尖刺。

莫闻脸上做出神秘之态笑道:“小侯爷,这对战锤的来历着实非同小可,你不妨先上手试一试。”

不知怎地,杨劫第一眼看到这对战锤时便产生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似乎从体内极深处莫名升起强烈的渴望要将它们拿在手中,莫闻此言却是正中他下怀。他略显急促地走上前去,稍稍俯身抓住锤柄用了几分力气一提,两柄战锤竟只稍稍一晃而未曾离地。

“好家伙,这两柄战锤加起来只怕有一千来斤的分量!看它们的体积绝不应如此沉重,想必是所用的材料大不寻常。”

杨劫心中惊叹,脸上神色却未变化,手上继续加力,轻轻地将双锤提离地面。

他和殷受都是天生神力的怪物,在开始修习淬体功法之前,便有力挽千钧的强悍膂力。这一段时间他们淬炼皮膜的功法都已小成,力量更是增长了许多,总重一千来斤的战锤说起来骇人,两人拿起来却都不成问题。

“果然好神力!”莫闻先赞叹一声,又问道,“小侯爷可略舞一舞看是否趁手?”

他这一问却是出自一片忠心,要替自家主子探一探杨劫的底细。要知道千斤重物能够拿起来是一回事,作为兵器来使用则又是另一回事。先前殷受也曾试着挥舞这对战锤,却只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后力难继。

杨劫提起锤后便开始手痒,闻言便向父亲杨烈和莫闻告罪一声出门来到院中,双锤指天画地摆个架势,而后便舞动了起来。

这对千斤重锤在他手中初时运转尚还缓慢,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快,直至舞成一团蒙蒙青灰光影笼住全身。随着杨劫锤势的展开,院子里有隆隆雷声越来越响,强劲的风压直迫至数丈之外。

莫闻的脸上不断变色,以他的眼力,渐渐看出杨劫的力量只与自己主子在伯仲之间,之所以能够将双锤耍出如此威势,却是使锤的技巧高明至极。他起初时是以自身力量运转双锤,但是等双锤运行开之后,却变成了皆双锤本身的力量带动己身,只需要时不时地施以巧力控制双锤运行的轨迹。

“原来这位小侯爷当真是在锤法上别有传承,殿下此次的胜算却仍是有限的紧了。”

莫闻在心中为主子哀叹,面上还不得不做出赞叹之色,还要连连鼓掌喝彩。

另一边的杨烈却是看得喜笑颜开,先前杨劫为了开始修习前世的太极功夫,已经对他编造了一个数年前偶逢异人巧得传授的故事,此刻看到那位其实是子虚乌有的“风尘异人”传授给长子的功法如此精妙,心中不由大是欣喜。

杨劫蓦地收式站定,额头上稍稍见了些汗迹,气息却仍缓慢悠长,显然尚是犹有余力。

他将双锤平举至胸前,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方才那一路锤法固然是耍得精彩绝伦,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因此需要借双锤本身的重量而不能真正将其运用自如。若是遇到的是寻常角色,他当然可以凭借双锤因自身重量而产生的无匹力量摧枯拉朽,但遇到高明的对手,则难免要为其所趁。

不过这是问题也并非无法解决,他如今还不满十三岁,身体尚未长成,所修习的功法也只堪堪入门,等到将来体魄渐长功力渐深,再使这对战锤自能得心应手。

“既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日后那一战自然要用上它们,说不得当真要被殷受那好胜的家伙扳回一局了。嘿,如果这对锤能轻二百来斤,我用起来该是恰到好处了……”

便在杨劫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他忽地感到双手食指的指尖同时传来一下轻微的刺痛,惊异之下急忙低头去看时,正好看到手握的双锤锤柄处各有一根极细极尖的短刺缩回消失,被刺破的指尖都渗出一滴鲜血粘在锤柄上,竟然如落在沙地上般毫无阻碍地渗透了进去。

“这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主?”

感受着凭空生出的与这对战锤血肉相连的亲密感觉,又惊愕万分的发现双锤的分量忽地变轻了不少,凭手感判断,竟然恰是如自己先前所想般轻了二百来斤。如此神奇的变化,令杨劫不得不在心中生出这个古怪的念头。

凭着两世为人的强大心理素质勉强保持了神色的平静,杨劫提着双锤走回厅内,先将双锤轻轻放在墙边,然后向莫闻拱手道:“这对战锤不似凡物,却不知究竟是何来历?”

莫闻并未发现双锤在杨劫手中的变化,肃然答道:“小侯爷有所不知,此次殿下为了向陛下求取这对战锤可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只因它便是昔年蚩尤赖以横行天下的浩劫战锤!传说蚩尤在战场上每每以三头六臂的神通同时御使三般兵器——蚩尤旗动血光漫天,虎魄刀落裂躯斩魂,浩劫锤起碎尸夺魄。只可惜此锤被收入王宫秘库已数百年,除了分量沉重和坚不可摧这两个特点,便再也不曾显示出其他异处,否则……”

对方未曾说下去,杨劫却明白其言外之意,若是这对浩劫战锤仍拥有在蚩尤手中时的威能,只怕该是与大商两大镇国神器“至尊皇龙铠”和“飞龙斩将刀”同级的宝物,无论帝乙如何看重杨家,殷受如何与自己交厚,都不可能轻易将其赐下。

即使没有先前的异变,浩劫战锤算是分量十足的一件重礼,杨劫深感殷受这份人情确实不小,当即请莫闻务要先代自己致意,并说明日在宫里见面之后,还要当面致谢。

等到亲自送莫闻出了府门,杨劫心中却不免浮想联翩:

“浩劫锤数百年沉寂蒙尘,偏偏到了我的手中便生出变化,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倒是听说当年蚩尤兵败身死后,所属九黎部落残余中有远遁南疆者。只是我杨家虽然出身南方蛮荒,却从没听父亲说过与其有什么瓜葛……”

第十九章 参战

次日一早,杨劫照例赶往宫中履行伴读职责。到了殷受所居的寿阳宫时,却意外地在殷受身边看到了黄飞虎。

他心中略感惊讶,要知道黄飞虎虽然经常出入宫廷,却多是随其父黄衮在各营御林军中历练,少有踏足殷受的这座寿阳宫。当初杨劫第一次进宫时看到黄飞虎来寿阳宫陪殷受练武,算是极少见的情况。

对此杨劫倒也能够理解,毕竟黄飞虎的情形与自己大不相同。如今杨烈已算是荣养在家的富贵闲人,杨劫与殷受交好,本就是帝乙乐见其成并出力促成的结果。而黄衮现今仍执掌护卫宫禁的御林军,若是表现出与哪一位皇子走得太近,帝乙那边便先要不大安心了。

殷受看出杨劫的意外,离得老远便招手笑道:“杨劫,快来和飞虎见个礼,从今日起他便是我们的同窗了!”

杨劫先是一怔,随即忽地想到黄衮离京往五关赴任在即,登时便将其中关窍想通了大半:黄衮既然离开了中枢要地,便无须如以前般谨小慎微,为黄家未来的前途考虑,终于开始在殷受这十拿九稳的下一代君主身上下注。本来黄衮便有了决断,也不至于如此着急,之所以如此,恐怕还是因为自己出现在殷受的身边,而且关系日渐亲厚,令他心中开始生出些压力。

等他走上前和黄飞虎见礼之后,黄飞虎在还礼时也主动解释道:“杨兄,日前家父向陛下求了恩典,准许小弟与三殿下、杨兄一起在闻太师门下受教,今后还请杨兄多多照应。”

杨劫报以温和无害的微笑,随口开个玩笑道:“照应是说不上的,倒是有了飞虎兄的加入,今后若是再不小心触动了太师的雷霆之怒,便多了一个帮小弟和殿下分担那戒尺惩罚的人,实在可喜可贺!”

他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有几分是发自内心。这段时间在闻仲门下受教,饶是殷受和杨劫都算得上聪颖勤奋,却也招架不住那位老太师将胸中浩如烟海的学识一股脑地压了过来,间或也有表现不佳而遭闻仲施以惩戒之时。闻仲的戒尺果然如殷受先前所说的一般大有古怪,落在掌心时既不见红肿更不见破皮出血,偏生每一下都痛入骨髓。

听了杨劫这番话,殷受登时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附和,望向黄飞虎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黄飞虎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正想问一问详细的情形时,却见到闻太师从门外缓步走进。

三人急忙一起起身上前相迎见礼。

闻仲等三人行礼已毕,先向黄飞虎笑道:“飞虎你既入老夫门下,却需要勤心向学,不可有丝毫懈怠。”

黄飞虎忙恭谨答道:“小子谨遵太师教诲。”

闻仲首先是照例检查日前布置给殷受和杨劫的几个问题。两人都吃过教训,虽然昨天是休假之日,却丝毫没有在“作业”上偷懒,因为事先做足了功课,都将各自的几个问题做出圆满的解答,令闻仲不断点头赞许。

黄飞虎看到闻仲教学如此严格,心中已是又多了几分紧张。

接下来闻仲开始了今日的课业。他仍是延续了素日的讲课风格,仗着胸中多学广博无比,源源不绝地将诸多属于不同领域的知识说了出来,丝毫不管三个学生能否记住或听懂。

殷受和杨劫已经渐渐习惯了这老太师的授课方式,四只耳朵高高竖起,不敢遗漏只言片语。对闻仲所讲内容,能够理解最好,不能理解的也暂且默记于心。

黄飞虎初次听闻仲讲课,而且他的天赋主要在武道与军事上面,论眼界和见识的广博实逊色殷受、杨劫数筹。毕竟殷受不仅天资聪明,而且一直接受的是皇室继承人的全面教育;至于杨劫,则是有前世那个信息爆炸时代的三十年人生打底。因此在已尽了最大的努力,黄飞虎还是有些跟不上节奏,不多时已是额头见汗。

闻仲看在眼里,心中暗叹黄飞虎虽也是少年英杰,却终究无法与殷受和杨劫这两个妖孽相比。

他一身武功道法深不可测,但平生最引以为傲的还是胸中包罗万象的学问,后来能够辅助帝乙建立偌大功业,凭借的还是胸中学识,武功道法反在其次了。

这些年闻仲的恩师曾多次传信,令他弃了俗世牵绊回山专心修炼以证大道。但他与帝乙君臣相得数十载,实难扔下手中一切说走便走,于是决定待找到合适的传人传下毕生所学后再安心离开。

早年闻仲受帝乙嘱托教导殷受时,便发现此子的不凡之处,只是当时殷受年岁尚幼心性未定,还需要多些时间来观察。

此次班师回朝后,闻仲不仅看到殷受已成长到令自己满意的程度,更发现了一个各方面都毫不逊色的杨劫,心中笃定若能将这两个少年教导出来,日后接替了帝乙与自己,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

既存了如此期望,闻仲对两个学生的教导自然也格外的严厉。幸喜这两个学生皆未辜负闻仲的眼光,每天都在以令他惊叹的速度吸收他传授的各种学问而促使自身飞速成长。

有这两个传人,闻仲已经心满意足,也不敢再奢望还会出现第三个,何况黄飞虎本身已算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若是悉心教导,在武道与用兵两个方面也未见得会输给殷受和杨劫。

有了这样的认识,闻仲对于黄飞虎的教导也自不同,其他的学问让他听听便算,武道方面黄家也自有传承,只须行军用兵之道上对其严加要求便是。

三个少年都不是笨人,很快便发现闻仲的“因材施教”。殷受和杨劫都羡慕黄飞虎的好运,可以只专心学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黄飞虎在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又有些失落。

好容易捱到今天的课业结束,闻仲照例留下几个问题让三个弟子自去思考后便告辞离开。

等闻仲离开后,黄飞虎笑道:“昨天飞彪和飞豹两个小子回来后,说起殿下与杨兄相约做一场马上功夫的比试,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殷受一怔,点头道:“确有此事,怎地飞虎你也有些兴趣吗?”

黄飞虎正容道:“不是有兴趣,而是非常有兴趣。殿下,此战能否算上飞虎一个?”

殷受和杨劫对视一眼,心中都猜到了黄飞虎的目的。往日黄家为了避嫌而刻意保持与殷受的距离,便算是殷受大度,心中也难免有些隔阂。而对于少年人来说,要消除彼此间的隔阂,再没有比痛痛快快打一场更好的方法了。

第二十章 进步搬拦,流星赶月

三日之后,殷受征用了御林军日常操演的小校场,用作与杨劫、黄飞虎比武的场地。

闻仲在授课之时听说了三个弟子要比武的事情,便生出了几分兴趣,恰好今日没有什么政务要忙,便跟着他们一起前来充当见证和仲裁。

一行人来到小校场时,早有人依照殷受的吩咐,将三人的坐骑兵刃送来。

殷受先走到杨劫的赤莽牛旁边,将挂在鞍具两侧的浩劫双锤摘下一柄,在手中略作挥舞,脸上带着苦笑向杨劫问道:“孤自问膂力该与你不相上下,却不能和你一样将此锤运用自如。听莫闻说,你是用了一种特别的技巧?”

看到殷受去拿浩劫锤时,杨劫也并不担心他会发现这对战锤的变化。他在家中已经实验过,这对锤在自己手中时是最得心应手的八百斤重量,改由别人来拿甚至放到秤上来称一称,却还是重逾千斤,实在神奇无比。

“好教殿下得知,这其中的关窍看似神秘,说穿了却是不值一提,不过是‘人借锤力’四字罢了。”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用锤技巧的意思,这关窍确是一点便透,相信日前看自己演练锤法的莫闻已经看出些玄虚。然而明白原理是一回事,能够运用则是另一回事。杨劫能够拿起双锤便舞,靠的是前世浸淫太极拳二十余年,将“借力打力”的太极要诀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人借锤力?”殷受想着先前莫闻回禀时对杨劫锤法的详细叙述,在想一想两次交手时杨劫用出的那种古怪功夫,登时体会到这四字诀窍的奥妙所在,鼓掌笑道,“原来如此,你那拳法中借力打力的原理不仅可以用在敌人身上,也可以用在手中的兵器上,借兵器本身的重量推动兵器运转。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此言一出,一旁的黄飞虎登时是大受震动,想到稍后便要和杨劫动手,望向他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凝重。

正在捻须微笑看着三个少年的闻仲更是身躯猛地一震,脑海中登时有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他的眼界见识和武功修养胜过殷受和黄飞虎不知凡几。殷受无意间说出“借力打力”四字后,他立时便觉察这四字实在蕴含无穷奥妙,而且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另一方天地,若是能够深入揣摩弄清这诀窍的精要,对自己的一身武功道法当大有裨益。

“太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了?”

殷受看到闻仲突然发起怔在当场半晌无言,试着开口唤了一声。

闻仲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望向杨劫的目光中便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心中叹道:“惭愧,老夫一把年纪,今日却平白从这娃娃身上得到偌大好处,若不偿还一二,心中如何能安?也罢,反正当初老夫也曾许诺要教他们一些东西,便借这个机会了此因果好了。”

心中做了决定,他脸上却不动神色,手捻胸前长髯笑道:“当然可以开始,只是不知你们三人中哪两个愿先下场比试?”

黄飞虎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太师,小子和杨兄都曾与殿下交过手,彼此之间却从未比过武艺,不如便由我们二人先来做过一场如何?”

射猎那一次有人搅局不算,殷受已是两次败在杨劫手下,心中对他实在有些发怵,看到黄飞虎主动向杨劫邀战,便想借机进一步观察杨劫实力,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闻仲也无不可,转头来问杨劫的意见。

杨劫洒然一笑,向黄飞虎拱手道:“飞虎兄既有此兴致,小弟自当奉陪。”

当下两人各自上了坐骑,取了兵器在手,一起到了小校场中隔百余步遥遥相对。

黄飞虎骑乘的是一匹神骏无比的赤炭火龙驹,掌中擎一杆一望便非凡品的丈八蘸金长枪,锋刃扁平如剑,吞口成龙头之形,冰蚕丝所制的素白枪缨长达三尺,儿臂粗细的枪杆遍布细密龙鳞,枪纂却是一个金灿灿的三足香炉造型。此枪在朝歌大大有名,却是将门黄家的传家之宝,名为“提炉枪”。

杨劫自然仍骑了平坐惯乘的那头雄壮赤莽牛,双手分提浩劫双锤。

“开始!”

随着闻仲的一声断喝,黄飞虎和杨劫同时催动胯下坐骑前冲。

马上交锋,双方交手便在各自坐骑错身而过的一瞬之间。若是一合未分胜负,则需要等坐骑冲出一段距离后,圈转回头来再次面对面冲锋。如此规规矩矩地厮杀,实在颇有些君子之风与仪式感。

事实上,传说中两骑来回奔走,双方大战数十上百回合的情形基本上不可能出现。身体固定在坐骑背上后,武道之中许多繁复变化都无从施展,双方只能比拼武者最基本的速度、力量和应变能力,往往是三五回合乃至一合之间便分出胜负,而且越是高手交锋越是如此。

此刻场中的两头坐骑奔行起来都是风驰电掣,霎时间便已对面呼吸相闻。

杨劫感受着身下赤莽牛宽阔的脊背一起一伏,借着双腿与腰背的力量,将人与坐骑的力量贯通一气,上身微微前倾低俯,双手提锤自然垂于身侧,整个人便如一张开如满月蓄势待发的大弓。锤属于双手短兵器,在交手时历来讲究后发制人,因此他要等对方先行出招。

黄飞虎蓦地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掌中提炉枪化作一道金色闪电当胸笔直刺出。他这一枪摒弃了所有的变化,所凭借的便只有一个“快”字。

在杨劫眼中,对面笔直此来的提炉枪的枪尖已化作一点金色寒星,几乎是在眼睛看到的同时便已到了胸前。

他口中亦发出一声呵斥,左手一翻,浩劫锤轻若无物地倒卷而上,从旁侧迅捷无比又精准无比的横击在提炉枪锋刃后的龙头吞口上,本人的强悍力量与浩劫锤的恐怖重量合二为一,偏生又击打在枪身最关键的一点上。

常言道“四两拨千斤”,杨劫这一锤之力却重逾千钧,立时便将面前的长枪震得向一旁挡开。

便在黄飞虎胸前空门大开之际,杨劫胯下的赤莽牛继续前冲与对方的坐骑错身并列,他右手的浩劫锤则猛地弹起横抡,锤势与坐骑前冲之势合二为一,带着一团扑面恶风砸向黄飞虎的胸腹之间。

左锤搬拦横架,右锤进身直击,这正是借双锤施展的一式太极拳中的“进步搬拦捶”。

杨劫一锤挥出,尚恐不足以克敌制胜,收回的左手锤紧随其后轰击而出。这一锤则是锤法中的一式正经杀招,有个名堂唤作“流星赶月”。

见对手的两柄大锤一前一后向自己挥击过来,锤尚未至,锤头带起的一股劲风已经压在面上令自己呼吸不畅,黄飞虎反应也是快捷无比,闪电般将荡开在一侧的提炉枪收回,双手持定枪杆竖在身前。

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杨劫的右手锤实实在在地砸在提炉枪的枪杆之上。

黄飞虎的身体后仰,整个人几乎被这股巨力从马背上掀飞,全凭双腿死命夹紧战马才勉强坐稳。同时他感觉自己双臂在一下剧震之后便完全失去了知觉,更惊骇无比地看到手中提炉枪的枪杆由对方战锤的落点向内凹陷弯成弓形。

幸好这杆提炉枪着实不愧为黄家传家之宝,枪杆在弯曲了瞬间之后又猛地弹直,还凭着本身的强大韧性与弹力将那柄蕴含无比恐怖巨力的战锤弹力开去。

虽然勉强接下对方这霸道无比的一锤,黄飞虎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此刻他双臂刚刚恢复一点知觉,同时便感到握着枪杆的双手传来湿滑和剧痛的感觉,不看也知道双手虎口必定已经爆裂。偏偏就在这一刻,对方稍稍落后的左手一锤也已轰到。

又是一声震耳巨响,杨劫的左手锤先轰在被反弹回来的右手锤上,而后双锤的力量并在一起,第二次轰在提炉枪的枪杆之上。

这一次黄飞虎再也坐不稳马背,双臂犹自平举保持着竖枪拦挡的姿势,身体却已平平地从马背上飞起摔向后方。

“喝!”

不得不说,黄飞虎绝对当得起与杨劫并驾齐驱的“双璧”之名。便在飞出足有十数丈后双足落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跌,眼看便要摔作滚地葫芦的瞬间,他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暴喝,刚刚恢复知觉的双臂倒转手中提炉枪,用尽平生之力往地上一插。锋锐无匹的枪尖深入地下足有三尺,紧紧抓着枪杆的黄飞虎也终于定住身形而不至倒地出丑。

“好!”

殷受和闻仲一起鼓掌喝彩,不仅称赞杨劫妙至毫巅的锤法,更称赞黄飞虎虽败不乱的应变之能。

黄飞虎举起已是鲜血淋漓的双手向杨劫苦笑道:“杨兄神勇,飞虎甘拜下风。”

大家都是将门世家出身,这一点伤势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杨劫回味着方才融合两世所学的连环双击,心中颇有意犹未尽之感,遂转向殷受笑道:“殿下,是否可以开始下一场了?”

殷受翻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孤是傻的吗?明知不敌还要自讨苦吃。在想到破你这两柄锤子的办法前,休想孤再与你交手!”

第二十一章 心二分,力通背

次日一早,杨劫仍赶来王宫上课,闻仲这一次授课的内容却少了许多,竟比素常提前了足有一个时辰结束。

“近来你们在学业上的表现虽不尽人意,倒也勉强算得上勤勉。当初老夫曾许诺若你们足够用功,便传你们一些护身却敌的小手段。今日恰好闲来无事,便兑现了前诺罢!”

听得闻仲此言,殷受和杨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黄飞虎更是错愕,却是未想到自己还只是第二天在闻太师门下受业,便能遇上如此好事。

殷受急忙凑上前几步赔笑问道:“敢问太师要传授我们什么法门?我听说修道之士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等许多不可思议的大神通……”

闻仲哂道:“此等神通自然是有的,老夫不才也略晓一二。以殿下的资质,若能抛弃世俗一切,拜入我碧游宫门下,苦修上五十年光阴后,或许能够有此成就。殿下若当真有心……”

殷受连连摆手,干笑道:“孤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焉敢奢望窥得太师师门秘法?太师还是说一说你那‘小手段’罢!”

闻仲这才正色道:“老夫要传授你们的虽说是‘小手段’,但要练得精、用的好了,也绝不逊色于任何大神通。第一种法门只是空口说话你们难以真正领会,老夫便亲自为你们来演示一番。”

说到此处,他从书案上拿起两支紫竹狼毫的毛笔,分别捏在双手指间,然后用两支毛笔一挑,另两支毛笔便飞了出去,口中喝一声:“接着!”

杨劫和黄飞虎看到这两毛笔分别向自己分来,急忙伸手接住。

闻仲将手中双笔左右一分摆个指天画地的架势,沉声道:“你们以笔做枪,分左右同时来攻击老夫!”

杨劫和黄飞虎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抖手腕颤动手中毛笔,在空中幻出点点虚影,笔尖带着破风的嗤嗤轻响向闻仲刺去,杨劫枪法圆转如意、绵延不绝,黄飞虎枪法快如闪电、灵动如神,用的皆是精妙无比的杀招。

闻仲双手毛笔齐出,用的自然是雌雄双鞭的招式。他左手笔横拦直劈、大开大阖,以方正刚猛之势克制杨劫枪法的圆转绵密;右手缠卷裹带、轻拢慢捻,以舒展轻柔之势对黄飞虎的迅捷多变。

看到闻仲竟能以双手施展两种风格气势截然不同的招式变化,旁观的殷受和直接感受的黄飞虎皆是惊骇莫名,杨劫更是差点脱口叫出“左右互搏”这个在前世流传甚广的武学名称来。只是这种功夫在他前世只存于传说,现实中所谓“双手书法”之类绝技多是专门训练的结果,并没有人真正将心思一分为二,同时有意识地做两种截然不同的动作而互不干扰。

闻仲看到三个少年都已了解了自己这法门的奥妙所在,便用双手毛笔各出一式绝招,逼退了杨劫和黄飞虎,笑道:“这法门唤作‘分心之术’,原理便是将心思一分为二,本人便可由二心分别指使着做两件事情而互不干扰,以双手施展两种不同的招式不过是其应用之一。老夫这里有一段蕴养和分割心神的心法,你们先记下来再听老夫详加解说。”

随即便口述了一段不过二百余字的心法。

殷受、杨劫和黄飞虎都是聪颖之辈,只听了一遍便已将心法牢牢记住,再听闻仲解说一遍,便都有了一些领悟,脸上都现出大有所悟的欣喜之色。

其中,殷受的欣喜之色分外明显,却是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自己若能将这分心之术练好,日后在听闻太师授课时,岂不是可以用一个心思来听讲,而另一个心思随心所欲地想写有趣的事情?

也幸好闻仲看不透殷受的心思,否则定要拿来戒尺好生教训一下这惫懒弟子。这“分心之术”在他口中虽是“小手段”,却蕴含着道家至高秘法“三尸元神”的一丝原理在内,岂知落在殷受的眼中却成了偷懒的利器。

将这心法反复解说三遍,确认三个弟子都已理解之后,闻仲又道:“老夫要传授你们的第二种法门唤作‘通背之力’。你们三人都是天生神力,若能学得这种法门,便可以在某些时候令自己的力量暴增一倍乃至数倍!”

此言一出,三个少年脸上尽皆动容。他们自然清楚自己这一身源自天生的神力是如何的强大,想到将这力量翻上一倍甚或数倍的情形,登时连自己都有些被吓到了。

闻仲却不理他们的反应,自顾自侃侃而谈:“人体内除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处真窍和十二条大道祖脉,尚有难以计数的秘窍隐脉。这些秘窍和隐脉虽然比真窍和祖脉更加难以测量衡定,蕴藏的神通之力亦有所不及,却胜在无须等到淬体圆满,只要能够掌握测量衡定之法,便可以着手温养开辟。老夫偶有机缘,曾得到了‘通背七窍’的修炼秘法。这‘通背七窍’在背部沿脊椎大龙排列,每开辟一窍后,辅以秘法刺激窍穴,便可令自己的力量瞬间暴增一倍。”

殷受和黄飞虎听得心潮澎湃,杨劫却听出一些深藏的意思,遂开口问道:“太师,您曾说天道最是平衡无私,这等法门如此逆天,是否也有些禁忌之处?”

闻仲闻言一怔,面上随即现出赞许之色,颔首微笑道:“孺子可教也!你之疑问,也正是老夫接下要郑重警告你们的。这‘通背之力’的威力固然极大,但对自身的负担同样巨大。一旦肆意运用而至超出自身负担的极限,全身的肌腱、血管、骨骼立时便要撕裂爆碎,死无全尸!所以你们学成此法后,一则定要千万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使用;二则定要更加勤修淬体功夫,毕竟你们的体魄越强,承受这秘法反噬的能力也就越强。”

殷受、杨劫和黄飞虎尽都凛然受教。

闻仲随后将测量、开辟、温养“通背七窍”,刺激窍穴激发和运用力量的法门一一传授给三人。这法门比“分心之术”繁复了十数倍不止,以三人的聪颖,也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要诀全部掌握,以至于在杨劫和黄飞虎到了点灯后才离开皇宫各自返家。

第二十二章 两载

时光荏苒,倏忽两载。

在这两年里,大商四境安宁,国内又是风调雨顺,端得是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这一天,杨劫休假在家,未曾入宫伴读。

前世的他便痴迷于武道,今世有了突破人体极限而获得超凡之力的机会,自是愈发的勤勉,因此在一早起身陪着家人用过饭后,便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演武场上习武。

如今的杨劫已经年满十四岁,由于天赋异禀再加上勤修武功,他的身材已经超过寻常成年男子,足有八尺左右的高度,换算成前世的单位该是一百八十公分有余。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兼修家传“九牛曳山诀”和自己改良后的太极拳法,已经先同为武道天才的殷受和黄飞虎一步臻达练肉圆满之境,如今只需做好最后一步的温养和巩固,便可以开始修行下一段淬炼全身筋络的功夫。

此刻杨劫先演练“九牛曳山诀”七十二式拳法中对应练肉境界的第二段十二式拳法。凭着在武道方面得天独厚的禀赋,他同样将这十二式拳法练到了“得意而忘形”的妙境,举手投足、肩背摇动之间,整个人神似一头与敌人抵角而斗的凶猛赤莽牛。

天地元气随着他口鼻间玄妙无比的吐纳呼吸纳入体内后,在腹部凸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随着演练拳法的动作,这鼓包在他全身缓缓游走,内中蕴含的精纯元气淬炼强化着全身上下六百三十九块肌肉,使他这些本来便蕴含着强悍天赋神力的肌肉变得更加坚韧强悍。

在杨劫身边不远处,已经长到丈二长短、九尺高矮的赤莽牛小火模仿着杨劫拳法中蕴含的真意顶角掀背,口鼻间的呼吸亦发乎天然地与肢体动作协调一致,竟同样引来天地元气渗入体内,促使它这一副异兽之躯缓慢地发生某种奇妙变化。

待到凝聚在体内的一口元气消耗殆尽,十二式拳法恰好演练完毕,随后杨劫却并未休息,而是继续演练起一路太极十三势拳法。

在他前世生活的时代,太极拳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和无数武道大家的推演,已经演变出无数流派招法。

前世的杨劫将家中嫡传拳法融会贯通之后,又博采百家之长,最终将百家拳法汇于一炉又返本还原为最初的十三个拳势,而他也正是凭着这一路独属于自己的“太极十三势”通神入化,臻达武道巅峰之境。

此刻杨劫将这一路重新推演完善、融合呼吸吐纳之术的“太极十三势”施展开,一招一式的动作明明缓慢如蜗牛,却偏生又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自然之感,随着招式的运转和口鼻间的呼吸吐纳,纳入体内的天地元气缓慢散向四肢百骸,以一种比“九牛曳山诀”更温和却似乎更有效的方式滋养着他全身的肌肉乃至肌肉中的每一条纤维,虽然缓慢无比却是一点一滴地推动他的肌肉向更高的层次蜕变升华。

此刻的小火却已经停了下来,显然是只对方才那一路“九牛曳山诀”的拳法感兴趣。它向着做着一个接一个慢吞吞又毫无力量动作的杨劫望了一阵,两只牛眼中居然带出一丝颇生动的不屑表情,用力的打个响鼻便自顾自地去找平日最宠爱它的女主人去玩。

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杨劫才堪堪将一路“太极十三势”演练一遍,杨劫收势站定,先随意挥拳空击,凭空打出两下闷雷般的气爆之声,感觉到练拳之后本身的力量确实有了一丝虽然细微却是实实在在的增长,脸上才现出满意的微笑。

“大公子,”家将杨泰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拱手施礼后禀道,“家主请你到花厅叙话,说是有事相商。”

杨劫稍稍一怔,随即答应一声,却先到卧室换了一身干爽衣服,这才到花厅与父亲杨烈相见。

刚到花厅门口,正坐在桌边的杨烈便招手将他唤道身边落座。

杨劫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后才在旁侧坐下,开口问道:“父亲唤孩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杨烈道:“劫儿,你可还记得为父曾说过,我杨家与那位赤魁妖王有一个十年之约?今年恰好又是第十个年头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们须要准备一批物资送往南蛮,从他下辖的赤莽牛群落中换得一批良种赤莽牛以补充牧场所需。这一次,为父准备让你走一趟,只不知只是否勇于担此重任。”

杨劫却是毫不迟疑,起身肃然答道:“父亲既有此意,孩儿义不容辞。”

自从两年前在疆场断臂而回,交纳了兵权荣养在家的杨烈并未收回杨劫手中的掌家之权,反而放手仍由他执掌杨家府内外的一切事务,自己只是从旁提点照应,实际上已经在进行家主之位的传承。与赤魁妖王的交易关系到杨家的根脉,除了杨烈本人,也只有让杨劫来主持而绝不可假手于人,对此杨劫也早有预料。

看着年仅十四岁却已是气度沉稳的儿子,杨烈心中大为欣慰,举手示意杨劫坐下,随即便将这桩交易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详细讲述一遍。

杨劫听得全神贯注,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并没有半点遗漏。

说完这件事后,杨烈稍稍沉吟片刻,又道:“此次前往南蛮,还须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杨劫略感惊讶的问道。

杨烈面上现出复杂的神色,缓缓地道:“是你母亲的娘家,那里还有你外公和两个舅父。”

杨劫更加惊讶,他两世记忆融合,这一世的一切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印象中却从来没听父母提到过母亲的娘家,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门实在亲戚在南蛮之地。

杨烈黯然道:“你母亲出身于南蛮山林深处中一个极其隐秘的部落,为父也是在二十年前与赤魁妖王进行交易时偶然与她相遇,彼此一见倾心。当时你外公极力反对为父和你母亲的婚事,但你娘性子外柔内刚,最后竟弄得与部族决裂后随为父来到朝歌。为父知道你母亲在朝歌生活的这些年,心中一直牵挂父兄和生长之地,因此为父希望你能将她的几件遗物送回去,为她起造一座衣冠冢,以此聊慰她平生之愿。”

杨劫沉默半晌,重重地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完成母亲的这个心愿。”

第二十三章 青兕,青紫

在渺茫不可测知之地,有一处自成空间的洞天世界,乃是道门三清至尊之首老子以证就鸿蒙道果的无边法力开辟,名为“太清世界”,又称“玄都洞天”。在这玄都洞天之内,有一座万仞崇山一枝独秀睥睨群峰,名之为“大罗山”。在大罗山绝岭雄峰之巅,又有一座古朴至近乎简陋的小小道观,其名为“八景宫”,正是老子修真养性之地。

这一日,老子正在静室内盘膝坐于风火蒲团之上瞑目清修。这位道门至尊生就一副老朽之态,须发白如霜雪,面上沟壑纵横,连身型也稍稍有些佝偻。

蓦然间,他两条长长的雪白寿眉微微一动,两只眼睛缓缓地张开的一线,深邃无比的眼眸中隐隐有无穷异象闪过,似是天空星移斗转,又似是地上沧海桑田,更似是无数生灵生老病死,但转瞬之间又消散无形,只余下一片如古井止水般的平静。

老子似有些吃力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伸手拿过斜倚在墙边的一枝扁拐,拄着向门外走去。

这道观面积有限,因此他刚刚从静室出来,便清楚地听到从后院传来的一阵夹杂着说笑和惊叹的嘈杂声音,当即将长眉微微一皱,转头想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去。

老子穿过一座拱门到了后院,便看到院子一角处用几根原木围起来的简易畜栏内,一头体型匀称健美、毛皮光鲜顺滑的板角青牛姿势极古怪地用后腿蹲坐在地上,两条前腿比比划划,一张长脸眉飞色舞,大嘴开合间口沫横飞,口中吐出的赫然竟是字正腔圆的人类语言:

“不是俺说你小阿紫,你这娃儿妄自活了这许多年月,却一直困在这闷死人的八景宫,实在可怜至极!你可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里有数不尽的精彩有趣事物。旁的不说,咱们只说一说那些美食。外面的人类做饭菜,总要精心挑选各种山珍海味,然后用煎炒烹炸诸般手段加以炮制,若是吃上一口,那简直是……”

在牛栏的外面,一个做道童打扮、看样貌不过七八岁、如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孩儿坐在一块青石上,双手托腮看着那青牛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外界的无穷好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仰望青牛,微微张开的嘴巴里不时发出一声惊叹,显然已经被这头口才绝佳的青牛打动。

“青兕,你怎的又来弄嘴蛊惑紫儿这孩子!”老子脸上现出好气又好笑的神色,蓦地瞋目怒喝一声。

那青牛听到这一声喝,身上当即激灵灵打个冷战,后腿发力站直,前腿下垂着地,俯下牛头做低眉顺眼状。

那小女孩儿也带着一脸慌张神色从青石上一跃而起,反手抄起倚在牛栏边的一把扫帚,轮开两条细细的手臂,在本就清净无尘的地面上卖力地扫了起来。

老子摇头叹息,板着脸走上前去,举起扁拐先在青牛头上敲了一记。

青牛当时便发出一声惨叫,却是被这一拐敲得头上火花迸射,四条腿左右劈叉,身体平平地趴在地上,额头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大包。

老子却丝毫不被青牛这半真半假的惨相打动,吹着胡子喝道:“你这夯货,贫道说过许多遍,紫儿和青儿化形只有百年,道心尚未稳固,目前只宜在这玄都洞天清修。偏偏你总是拿世俗的那些见闻在她们面前显摆,平白乱了她们的心性。你说自己该不该打?”

“该打!该打!”青牛看到老子的扁拐还有蠢蠢欲动之势,骇得举起两条前腿抱住牛头,连声告饶道,“俺已经知错了也,老爷便饶了青兕这回罢!”

老子冷哼一声不再理它,转回头来向抱着扫帚站在一旁,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小女孩儿招了招手,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道:“紫儿,你过来。”

小女孩儿一步一步挪到老子近前,弱弱地道:“老爷,紫儿也知道错了。”

老子伸手在她梳着日月双髻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和蔼地道:“紫儿,你和青儿姊妹两个在百年前从贫道的‘八景宫灯’中化形出来。因为本体蕴积了万年灵力,故此修为一路突飞猛进。只是你们心智生长太过缓慢,以至于心境的提升远远赶不上修为的增长。如此情形,却如幼儿手持神兵,稍有不慎便是伤人伤己的结果。所以贫道才不许你们离开这玄都洞天,你却要理解贫道这一片苦心才是。”

女孩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巧地点头道:“老爷,紫儿知道了。”

老子满意地点头微笑,随即道:“贫道有事往紫霄宫拜见吾师,你们姊妹和青兕好生看守道观,勿要生事!”

他这最后一句话又变成疾言厉色的警告,却是转头向着那青牛说的。

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青牛连忙如小鸡啄米般将一颗牛头点了有点,满口信誓旦旦地道:“老爷放心,俺一定老老实实的,绝不会惹出半点事端。”

老子未再说话,也不见有任何动作,身形在青牛和女孩儿的目光注视下倏地凭空消失。

“老爷,你走了也未?”青牛抬起头向着空中呼唤两声,见始终未得回应,登时又变得神气活现起来,哈哈大笑道,“老家伙去紫霄宫见那更老的老家伙,一时半刻决然转不回来。俺此番定要出去玩个痛快,便是日后多挨几记扁拐也认了!”

“兕大叔,你要做什么?”小女孩在牛栏外仰着头好奇问道。

“做什么?当然是偷溜!”青牛带着一脸迫不及待地神色道,“小阿紫,休说大叔不讲义气,你若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叔便带你一起走。”

“出去吗?”女孩儿的脸上现出向往又有些畏惧的神色,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怕老爷知道了会生气。要不然的话,你问一问我姐姐的意见?”

“那便换你姐姐出来罢!”青牛有些不耐地道,“你这娃儿遇事总有些拖泥带水,这一点却便远不及青丫头爽利了。”

女孩儿的双目之中忽地现出茫然之色,瞬间即恢复清明,脸上的神情却发生诡异的变化,原先的娇憨纯真之态尽都消失,转换成截然不同恬淡清冷。

“青丫头,你出来便最好了,现在是这么一回事……”青牛言简意赅地说了老子出门,自己要趁机偷溜的事情。

“当然一起走,我也早想去外边的世界看一看了。”女孩儿此次却是毫不迟疑地做出决定,随即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道,“反正老爷最是疼爱我们姊妹,事后便是受罚也只是大叔一个。好处有得拿,黑锅有人背,只有阿紫那傻瓜才会犹豫!”

青牛登时怔在当场,方才它还觉得阿紫不如阿青遇事果决,此刻却觉得比起面冷腹黑的阿青,还是单纯善良的阿紫可爱多了。

第二十四章 惜别

朝歌南门外,十里长亭之内。

殷受向对面的杨劫举杯道:“今日一别,杨劫你便要远游万里,孤谨以这一杯水酒,预祝你一路平安!”

“多谢殿下。”杨劫忙也举杯回敬。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杨劫示意侍立在身边的杨劭为殷受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也举杯致意道:“杨劫此次离家日久,家中一切事宜,还请殿下顾念两载相交之情,代为照看一二。”

殷受笑道:“朝歌这边无须挂怀,一切都在孤的身上,你只管保重自己便好。”

两人都是胸怀豁达的少年英雄,虽是送别的场合,却不会弄出什么伤感气氛,再次举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彼此哈哈一笑,便算完成了这次饯别之会。

倒是一旁眼圈已经红了半天的杨艳到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悲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杨劫的衣袖不肯放开。

杨劫举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却愕然发现如今已经七岁的杨艳不觉间长高了不少,差不多已经与坐着的自己齐平了。

想到要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看不到这由自己一手抚养长到这么大的小丫头,他的心中也不免有些伤感之意,脸上却还是微笑着道:“傻丫头,大哥只是出门办事,办完事很快便能回来,哪里用得着这般哭哭啼啼的?”

杨艳抽抽噎噎地道:“艳儿听别人说大哥这一次最少要走半年,艳儿不想这么长时间看不到大哥……”

她越说越是伤心,到后来已是涕泪横流,将一张娇俏小脸弄得乱七八糟。

杨劫笑道:“其实半年也没多久的,艳儿记不记得你院子里那颗柳树刚刚变绿,等到叶子变黄落下,大哥便回来了。”

杨家自有门风,杨艳虽受宠溺,却没有被娇惯成不懂事的刁蛮小姐,该懂的道理一点也不少,哭了半晌发泄了心中的悲伤情绪后,她便主动止住哭声松开了抓着杨劫衣袖的双手,仰起头眼巴巴地道:“大哥你一定要说话算话,艳儿以后每天都会看着那颗树,等到叶子变黄落下时,你一定要回来!”

杨劫用力点头道:“说话算话!”

“好了,小艳儿不用如此难过。”一旁的殷受也笑道,“你大哥出门,不是还有殿下哥哥吗?我以后一定每天都去陪你玩!”

“殿下哥哥也要说话算话!”杨艳双眼一亮,急忙追了一句话要敲定此事。

这两年来殷受也时常来杨家,除了与杨劫讲文论武,彼此交情日间深厚,便是与杨艳相处得最好。

杨劫虽然疼爱妹妹,却多是和杨烈一般扮演慈父角色,杨劭和杨勋两个毛躁小子则是根本没什么耐心陪伴妹妹。倒是殷受每次都能兴致高昂地和杨艳玩到一处,便是捏泥巴、戏虫蚁之类的幼稚把戏也能玩得乐此不疲,故此深得杨艳这小丫头的欢心。

殷受一句无心之言出口,便知道给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但看到杨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后悔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还要咬着牙根拍胸做大丈夫状道:“说话算话!”

看着杨艳当时便破涕为笑,浑然忘了自己这即将远游的亲大哥,杨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暗忖自己拜托这位殿下照顾家小,却似有些引狼入室的嫌疑……

等到杨劫又叮嘱了杨劭和杨勋两兄弟一番后,殷受起身哈哈笑道:“大家都多些眼色,留些时间给人家小两口说体己话,走也走也!”

说罢,一把从杨劫身边抢过杨艳,牵在手中出长亭同上了一匹马,一声呼啸向着扬长而去,素来都如影子般跟在殷受身边的莫闻也上马追随而去。

杨劭和杨勋兄弟对视一眼,有样学样的一溜烟跑出长亭,各自上了坐骑,望着殷受的背影追了下去。

一众人做鸟兽之散,亭内只剩下杨劫和跟来送行却一直一言未发的李婉,倒是亭外除了要随杨劫南去的大队车仗人马,还留下几个平时护卫服侍李婉母女的家将和侍女。不过此刻这些人都颇为乖觉地背对长亭,将这一座长亭变成只属于杨劫和李婉的一方小小天地。

这两年来,杨劫每隔数日都要往李婉母女住处去一次,除了向王氏问安,还要查看平日一应衣食住行的供应是否周全,因此与李婉也是见惯了的。他本人老成持重,李婉则是温婉大方,彼此淡然相处甚是自然。如今被殷受那损友取笑了这一句,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了。

看着俏脸飞红,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李婉,杨劫虽有些尴尬,却还是要出言打破僵局,干咳一声后故作若无其事之态笑道:“婉妹,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中,日常所需若有什么缺失,便只管去找管家杨瑞,我已经特意叮嘱了他。”

“多谢大哥记挂我们母女,婉儿省得了。”李婉乖巧地答应一声,随即鼓足勇气抬起头来,俏脸已愈发红得厉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刺绣精巧的心形香囊,低声道,“我听说南蛮之地蚊虫甚多,因此特意请人配了些驱虫的香料,又亲手缝制了这个香囊装好,大哥可将它随身带了,或许能有些作用。”

“多谢婉妹。”杨劫道谢后接过香囊,看它针脚匀称,表面还刺绣了如意云纹的图案,云纹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婉”字。

李婉看杨劫很是小心地将香囊贴身收好,心中既羞涩又甜蜜,也不好意思多留,说了几句一路顺风之类的话后,便也与杨劫相别返回了朝歌。

杨劫看着李婉在那几名家将的护卫下消失在远方,这才转身一声令下,带着一队由百多辆大车和五百杨家精锐家将组成的队伍一路南下。

便在杨劫南下的同时,南方二百镇诸侯中云州侯李柯下辖的一座县城中,有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凭空出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那高的是个身高足有丈二、形容雄壮威猛的青衣大汉,只是在额头上高高肿起了一个青紫色大包,样子便又显得有些滑稽。矮的则是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穿一身紫色衫裙,脸上总带着些懵懂又怯生生的神气,很是惹人怜爱。

“兕大叔,这便是俗世了吗?”小女孩儿从巷子的一角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看到满街来往的行人,登时吓得缩回头来。

“不错,这里便是俗世了。”青衣大汉意气风发地笑道,“小阿紫,现在大叔先带你去大吃一顿,也让你知道以前俺说过的各种人间美味绝非夸口!”

说罢,他昂首挺胸向外便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止步,转回头来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小女孩儿,带着些不安的神色问道:“小阿紫,这次出来,你身上可带着什么值钱的物事?”

小女孩儿两手背在身后,一脸茫然地反问道:“值钱?什么是钱呢?”

“苦也!”青衣大汉以手加额,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第二十五章 惨烈碰瓷

昔年大商统一天下之后,除了将以朝歌为中心的一片肥饶又兼山川之险的土地作为王族直属领地外,其余的广袤疆域尽都分封给功臣勋将,按东南西北共册封了八百镇诸侯。

又为了加强对地方诸侯的控制以免其坐大生乱,大商历代君主都致力于以朝歌为中心修建通往四面八方的驰道。这些驰道都有严格的施工标准,并设立了专职维护的官署。在多代人的苦心经营下,如今的大商境内已经拥有了一条以陆路为主、水路为辅的完善交通网络。

在一条通往南方的驰道一侧,一个青衣大汉和一个紫衣女孩儿毫无仪态地蹲在一棵大树下面,脸上具是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

那女孩儿撅起小嘴儿,带着些不满的神气道:“兕大叔,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想你说得那般好玩,吃东西居然要用那种圆圆的铜片来换。我在玄都洞天采摘仙果灵药来吃时,可从来都没有这般麻烦!”

青衣大汉额头仍带着那高高肿起的青紫大包,一脸无奈地道:“小阿紫,俺说过多少遍了,那圆圆的铜片叫做‘钱’,是俗世中顶顶有用也顶顶麻烦的一样宝贝。有了它,我们便可以行遍天下,任意吃喝玩乐;没有它,便像如今般寸步难行了。”

女孩儿双手托腮愁眉苦脸:“那我们要怎样才能弄些钱来用呢?”

青衣大汉的两个眼珠在圆圆的眼眶中骨碌碌乱转。他在玄都洞天生活日久,早忘记了行走于俗世处处都要用钱,以至于出门时两手空空,身边是一件可以拿来换钱用的东西都没有。出来后的这几天,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却是连饭都没得吃,若非本身修为早已到了无须饮食的境地,只怕会活生生饿死。

当然,以他本身的实力,要弄些钱财来实在再容易不过,但那与偷溜出来玩的性质便完全不同了,回家后所受的惩戒也绝不会是吃几记扁拐那么简单。

正在发愁之时,面前驰道上由北至南来了一队人马。两列神气精悍、身形健硕的骑士分左右护持了当中的百十辆车仗。当先奔行的却是一头体型巨大、通体短毛如火的赤莽牛。牛背上鞍鞯俱全,鞍桥两侧各悬挂了一柄硕大的青铜锤。骑乘这头赤莽牛的是一个金冠束发、样貌俊美的年轻公子。

“那两柄锤子却似在哪里见过。咦,这小子身上的功夫也似有些熟悉……”青衣大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只是不待深思,便被另一个念头冲散,“有了,如此这般的话,俺也算是凭本事赚钱,想来那老家伙就算知道也不能见怪。”

他脸上登时现出兴奋之色,却不启唇齿,凭空将自己的想法传给身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有些犹豫,也以意念传话道:“兕大叔,如此可以吗?我担心自己做不好?”

“绝无问题!”青衣大汉胸有成竹,“前面的事情都由俺来做,小阿紫你只要记得一定要大哭一场便好。”

话音未落,大汉蹲在树下仍如半截高塔的庞大身躯蓦地凭空消失。

在驰道之上正疾速赶路的杨劫陡觉眼前一花,前方近在咫尺的地面上凭空横躺了一条长大身影,胯下的坐骑向前踏出的一步恰好将那人踏在蹄下。

“小火,跳!”

他的反应极快,本能地将双腿一夹,口中发出一声呵斥。

此次出行,他骑乘的却不是自己骑惯的那头赤莽牛,而是妹妹杨艳的专属坐骑小火。两年来,这小家伙朝夕陪他修炼“九牛曳山诀”,体魄之雄伟强悍远胜同龄的赤莽牛,更难得的是灵智大开,差不多已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这一次他特意向妹妹讨来小火带往南蛮,却是准备请哪位同为赤莽牛出身的赤魁妖王指点一下这后辈的修行。

听到杨劫的呼喝,小火登时做出回应,两条粗壮有力的后腿同时发力,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便要从地上那人的身上跃过去。

地上躺着的自然便是那青衣大汉,看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自己先前的打算即将落空,心中焦躁之下迅捷无比地探出右掌,一把抓住了小火的一条前腿,稍稍发力向下一拽,竟硬生生地将小火庞大的身躯从空中扯了下来,一条前腿带着从空中坠落的巨大力量,狠狠地踏在大汉的胸口。

“咔嚓!”伴着一声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响,大汉的胸口整个塌陷下去。他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却中气十足的惨叫,口中更狂喷出一道足有两丈高的血泉。

“兕大叔!”一旁那女孩儿的小嘴张圆,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了。虽然大汉已经做了叮嘱,她却怎都没想到这位大叔会将事情做到如此“惨烈”的程度。

“阿紫,俺要死了!”大汉看女孩儿愣在当场,全然忘记了与自己配合,心中怒骂一句笨蛋之余,只能再发出一声直如洪钟大吕的“惨叫”来提醒她。

女孩儿如梦初醒,急忙起身跑过来,扑在大汉的身上哀哀痛哭起来:“兕大叔你不要死!”

她初时只是按照大汉的叮嘱装哭,到后来想起自己出来之后,看到那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只因为没有那个唤作“钱”的玩意儿便只能眼巴巴看着,心中便大生悲凉之意,于是当真哀哀戚戚地痛哭起来。

此刻杨劫已经从小火的背上跳了下来,后方的人马车仗也都停止行进。他皱眉看着地上那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大汉和伏在大汉身上大哭的小女孩儿,感觉此事实在有些古怪。只是方才那大汉动手脚是在下方,有小火的身体遮掩,杨劫是一点都未看到。

“这位兄台,你……”

杨劫一句试探的问话刚刚出口,那紧闭着双目面如金纸的大汉猛地又喷一口如泉鲜血,随即连声大呼道:“死了死了,俺快要死了!你这小哥儿纵牛伤人,若不多赔些钱来,俺定不与你干休!”

女孩儿听到一个“钱”字,登时也忘了痛哭,抬头扬起一张遍布泪痕的小脸,抽抽噎噎地道:“你……你快拿钱出来,让我和兕大叔去买东西吃!”

杨劫哑然失笑,碰瓷的事情他前世多有耳闻,却不想在这一世竟会亲身经历一次,而且是如此不惜血本的碰瓷者。

“两位不必如此劳神费力,若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区区钱财不足挂齿。”

此言一出,那女孩儿登时止住抽泣,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大汉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碎裂塌陷的胸骨在一串“咔嚓”声响中自动复原,哪还有半点伤重垂死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妖

在附近一座大城中最驰名的酒楼上,杨劫有些呆滞地看着埋首在桌子上狼吞虎咽的一大一小。在这张桌子上,被吃得比刷洗过还干净的盘盏碗碟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本人已经算得食量惊人,每吃的一餐都可以抵得上三五个成年男子。但与面前这一大一小相比,无疑是小巫见大巫。粗略的计算一下,到目前为止这两位吃下肚去的食物足以填饱二三十个大肚汉的肠胃还绰绰有余。

那青衣大汉倒还罢了,毕竟还有一副丈二高矮、膀大腰圆的雄伟身躯作为本钱。而那紫衣女孩儿看上去只与自己的妹妹杨艳年龄相当,身形也差相仿佛,实不知那许多的饭菜是如何装了下去又装在了哪里。

各自将面前盘子里的菜肴一扫而空,连盘底的汤汁都添得干干净净后,大汉和女孩儿终于同时发出一声心满意足地叹息。

女孩儿双手捧着不见丝毫鼓起的小肚子嘻嘻笑道:“兕大叔果然没有骗我,外面的吃食中蕴含的元气虽然少了太多,但味道又比那些灵果药草什么好了太多。唉?我好像还可以再吃一点呢!”

大汉摇头笑道:“小阿紫适可而止罢,须知暴饮暴食对肠胃有害。”

他说这话却是另有盘算,眼前这年轻人似乎很好相处,倒是可以考虑拿来做一个长期管饭乃至供给花销的金主。在将事情敲定之前,怎都要将饭量收敛着一些,以免将人给吓跑。

杨劫自然早已看出这一大一小的不凡之处,心中也有结纳之意,见两人终于停止这吓人的进食,便含笑问道:“敢问兄台与这位小妹妹如何称呼?又如何沦落至此?”

大汉哈哈一笑答道:“俺叫做青兕,这丫头唤作阿紫。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俺看你一路南下,却不知要前往哪里?”

见对方只说了两个古怪名字,杨劫便知其出身定有隐秘之处,便也知机地不再深问,至于自己的底细,自然也不能轻易泄露别人,于是答道:“在下杨劫,因家中有些生意上的事务,需要往南蛮之地一行。”

“姓杨?南蛮?”青兕脸上忽地现出恍然大悟是神色,一只巨灵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笑道,“俺知道了,原来你是要去见赤魁那小子!”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杨劫神色一凛,目中也闪现出一抹警惕之色。

“慢来慢来,”青兕虽然粗豪,对气机的感应却最是敏感,急忙摆手笑道,“你这小子戒心不要太大,算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也!至于俺能猜到你和赤魁有关系,却是认出来你身上的功夫。”

他说到了“自己人”,便也当真以“自己人”自居,连对杨劫的称呼也随意起来。

杨劫心念电转之间,忽地明白了什么,问道:“青兕大哥莫非与赤魁妖王有旧?”

“岂止是有旧?”青兕昂然道,“当年俺偷……咳,从家中出来散心,在南蛮之地偶然遇上了尚未化形的赤魁。俺与他份属同类,彼此意气相投,便结伴在山林中混过一阵。也是俺看他天赋异禀,竟觉醒了赤莽牛远祖上古大力神牛的血脉,又凭着本能踏入修行之道,便将早年偶得的一篇功法‘九牛曳山诀’传了给他。

“后来俺被那老家伙捉……嗯,寻了回去,又过了许多年才有机会再出来与赤魁相见,那时他已经化形成功,在南蛮称王做祖好不威风。听他说在化形时曾遇到生死之劫,全靠一个姓杨的人类相救才脱劫得生,于是将‘九牛曳山诀’中的淬体功法相授作为报答。你小子姓杨,修行了‘九牛曳山诀’,又骑乘了一头赤莽牛,俺自然猜到你和赤魁的关系。”

“原来如此。”杨劫恍然大悟,有些古怪地看着青兕道,“这么说来,青兕大哥你也是……”

青兕发出一声磔磔怪笑,头颅在瞬间变成一颗巨大牛头又变了回去,斜着眼睛道:“不错,俺正是你们人类眼中的妖怪。杨小子,你怕不怕我?”

一旁的阿紫好奇地问道:“兕大叔,什么是妖怪呢?”

青兕撇嘴道:“还不是人类弄出来的!在人类眼中,所有以异类之身修行有成的生灵便唤作‘妖怪,’并会心生怀疑惧而大加排斥。”

“那我也是妖怪呢!”阿紫转回头来望着杨劫,简单挽着的长发忽地散开变成一蓬瑰丽的紫色火焰,笑嘻嘻地问道,“大哥哥,你怕不怕我?”

幸好杨劫是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自己的手下在下面用餐,这一层楼上便只有他们三个。否则,这一大一小如此公然显形,必然要引发大乱。

尚是首次与传说中的妖怪做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杨劫先怔了半晌,随即摇头笑道:“若有害人之心,则人亦可怕;若无害人之心,则妖不足畏。两位对我既无歹意,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

“小子果然通情达理。”青兕鼓掌笑道,“如此说来,俺却要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杨劫道:“青兕大哥但说无妨。”

青兕道:“既然说起来赤魁,俺却也想去看他一看,大家便结伴而行如何?”

杨劫一愕,旋即猜到对方用意。作为修行有成的妖怪,他们自然不会缺少飞行遁法之类的手段,要去见赤魁妖王自是再容易不过,之所以要与自己结伴而行,只怕是打着让自己出钱供他们吃喝玩乐的主意。

对于修行有成却混到饿肚子地步的大小两只妖怪,杨劫心中大有好感,当即笑道:“如此最好,杨某乐意之至。既然是结伴而行,这一路上若有什么需求,两位便但说无妨,千万不要客气。”

“如此说来,俺便不和你客气了。”青兕却只等他说出这句话来,咧这大嘴笑道,“其实俺方才还未曾吃饱,你教这店家照着先前菜肴的份量和样式再上一遍罢!”

“我也要我也要!”阿紫跟着在一旁嚷道,“刚刚我都说了还能再吃呢!”

杨劫愕然无语,旋即报以无奈苦笑,同时又深觉这两只妖怪的可爱,许多自诩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实在弗如远甚。

第二十七章 人

两年前,统领御林军的大将军黄衮调任五关总镇大帅并坐镇界牌关,凭着黄家七世将门的声望人脉及过人的能力手腕,将界牌关连同临潼关、潼关、穿云关、汜水关整治得如铁桶般滴水不漏。再加上同样在近年得朝廷派驻得力大将整饬防务的西北青龙关、西南佳梦关,已隐隐地对借着朝廷平灭鬼方之役而在西方坐大的西伯侯姬昌形成封锁钳制之势。

这一日,大帅黄衮在界牌关内的西郊旷野检阅人马,迎检的却是他数月前收编的一支占山为王的匪寇。只因为首的四个匪首年纪虽轻,却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这才入得黄衮之眼,用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将其降服,心甘情愿地投身麾下。

随着传令官展动令其,经过筛选淘汰之后剩下来的三千人马演练了一番布阵攻守之法,虽然仍不免显得有些生涩,但能在数月之间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到如此地步,已足见带兵之人着实下了功夫。

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的黄衮看到此处,当即向在军中指挥这三千人马的四员小将投去赞许的目光。

这四员小将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正是原来的四个匪首。赤面使大刀者为黄明,黑面使斧钺者为周济,黄面使双刀者为龙环,白面使银枪者为吴谦。此四人都已有了易筋之境的实力,投入黄衮麾下以来,又各个颇有上进之心,很快便完成了由匪首到将领的转型,故此甚得黄衮青睐,甚至亲自教导传授他们正统的练兵带兵之法,已经算是他有实无名的弟子。

操演结束之后,黄明等四将一起来到高台之下,下马拱手肃立,恭领大帅训教。

黄衮先着实勉励了四将几句,随后却又指出他们练兵和指挥中的几点不足。他眼光老辣,言辞精当,颇有一针见血的意味。

黄明四人听了,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当即一起下拜感谢大帅教诲。

随后黄衮当众宣布,有鉴于众兵将在这数月间整训辛苦,如今又颇见成效,特赐下肥羊美酒以作犒赏,并准休假一日,当即赢得这三千人马欢声雷动。

安排完犒赏事宜后,黄衮率领亲卫返回界牌关内的帅府。刚刚进门,便有亲信家将来报,说是朝歌那边来人。

虽然外放任职,黄衮却时刻关注着朝歌的一切。除了在明里留了儿子黄飞虎坐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使人送信来述说发生在朝歌的一些事情外,还在暗中安排了人手,负责搜集一些更隐秘的事情,而这些人手是受他直接遥控指挥,连黄飞虎都不知晓他们的存在。

这一次来的是暗中安排之人,黄衮当即下令召他到书房相见。

来人是一个身形相貌都平平无奇,扔在人堆中便瞬间泯然其间的中年男子。见到坐在书案后的黄衮,他上前几步恭谨地施礼道:“小人黄未,见过家主。”

黄衮摆手道:“不必多礼,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未起身后禀道:“家主传令要我们暗中留心杨家,尤其是杨家长子杨劫的情况。不久前那杨劫带了五百杨家亲卫,护送了百余辆车仗出朝歌南下,据小人等探知的消息,他应该是前往南蛮之地。”

听了这个消息,黄衮的目中闪过一丝精芒,面上却是不置可否,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等到黄未告辞离开,黄衮在书房中枯坐半晌,忽地向外召唤一声道:“来人!”

当即便有一名家将应声而入,叉手道:“家主有何吩咐?”

黄衮沉声道:“传黄明、周济、龙环、吴谦四将前来见我。”

那家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黄明等四人来到书房。

四将先上前拜见了黄衮,而后由黄明开口问道:“不知大帅唤我等前来哪方使用?”

此刻黄衮脸上是一片平易近人的和蔼笑容,他先吩咐四将落座,然后慨叹道:“本帅看你四人年轻有为,前途当是不可限量。只可惜如今西方安定,只怕数十年间也不会发生战事。你等若留在本帅麾下,只怕终要蹉跎岁月而难以有所作为。本帅思量再三,有意打发你们到朝歌在我儿黄飞虎手下听用。据老夫所知,近来东夷似有不稳,数年之内定有一场大战。届时我儿定然会随军出征,你们跟在他身边建功立业,方不负堂堂七尺之躯。”

四将彼此对视交流眼神,而后一齐起身拱手道:“我等全凭大帅吩咐!”

看到四将的反应,黄衮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在黄飞虎如今尚无正是官职,在他手下自然也只能丢了如今的将领身份而成为白身,但这分明是一个成为将门黄家真正心腹的机会,只要四将头脑清楚,自然懂得如何取舍。

等四将表过忠心之后,他似若无其事地吩咐道:“你们此去朝歌,可先绕路走一趟南蛮,替本帅杀一个人罢!”

四将先是一怔,而后立即明白这应该便相当于他们在山寨时新人来投要缴纳的“投名状”,在心理上并没有丝毫的抵触。

黄明上前一步道:“大帅既看得起我们等,我们兄弟四人自当竭诚相报,请大帅示下那人身份!”

黄衮脸上微微现出些唏嘘之色,心中叹息道:“杨烈,这大商的天下,最好还是只有一个将门世家。要怪,便怪你儿子锋芒太盛,处处都压我儿飞虎一头罢!”

是日,黄明等四将和三百余人马俱都去了官军衣甲,悄悄离了界牌关南下。这三百多人都是他们在山寨时的心腹手下,对四人忠心耿耿,且都是悍勇凶狠的亡命之徒。

不久之后,远在西岐的西伯侯姬昌得到一份密报,其中说的赫然正是黄衮派出黄明等四人赴南蛮截杀杨劫之事。

看罢秘报之后,姬昌皱眉沉思,自语道:“黄衮老辣多智,在他手下难保会有露出马脚的一日,如今能转去黄飞虎那耿直小子的手下,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黄衮要他们对杨劫下手,也不知会否节外生枝……”

沉吟片刻之后,他从案头取过一个巴掌大小、已是斑驳陆离的龟壳,又拿了三枚金钱放在其中,连摇六次排出卦象定睛看去,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盖因此卦象却是他所推演六十四卦中的一个“坎”卦,下坎上坎相叠。坎为水、为险,两坎相重,险上加险!

第二十八章 黑山白水傍荒城

在中土神洲之上,大商王朝虽然幅员辽阔,也只占据了偏向东部最富饶的一部分土地。在东南西北四方疆域之外,除了东部沿海地区归属东夷人的一条狭长地带无法与大商相比,西、北、南三面地域之广阔皆不逊于大商,只是多为蛮荒之地而不适宜人类居住。

以南方而言,在大商疆域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山林沼泽。即使是边缘地带,也已有无数的猛兽毒虫出没,只有少量未开化的土著蛮人长期生活其间。至于更深处的深山、大泽、莽林之地,则已经成为异兽凶禽乃至妖魔精怪的领地,寻常人类若是踏足其间,恐怕只有沦为食物的下场。

不过这尚未被人类大规模开垦的蛮荒之地,也蕴藏着价值难以估量的丰厚资源。若能将各种矿石、药草、兽皮、香料等物运到大商出售,无一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既有暴利的存在,自然不会少了敢于火中取栗之人。甚至在大商之前的大夏时代,便已有许多商人和冒险者来到南蛮之地。其中,那些没门路的只能冒着生命危险亲往山林中狩猎采集,有门路的便用廉价的食盐、布匹、铁器等从土著蛮人手中交易,更有门路通天之辈打动了那些灵智已开、凭强悍实力在蛮荒中割据一方的妖魔精怪并与其大做生意。

久而久之,在大商领土与南蛮山林的边缘地带,一座巍巍黑山之下、一条汤汤白水之畔,渐渐形成了一个龙蛇混杂的无主之地,到后来更发展成一座拥有四面低矮土墙的小城,名为“荒城”。

杨劫一行人来到南蛮之地的第一站正是荒城,经由北门进入。

青兕将娇小的阿紫负在宽阔的右肩之上,大步流星地走在骑乘小火的杨劫身侧。他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口中啧啧称奇道:“外界的变化实在够快,俺上次来时这里要小了许多,也没有四面的矮墙。”

杨劫知道他所说的“上次”应该距现在怎也有百年以上,因而丝毫不以为怪,只是笑而不语。

阿紫看着城内用木石土坯建造的简陋房舍与冷冷清清的街道,嘟着小嘴道:“兕大叔骗人,你明明说这里很热闹,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在出发之前,杨烈已经对杨劫做过详细的交代,因此同样是第一来荒城的杨劫却比阿紫知道更多的事情,便轻笑解释道:“小阿紫稍安勿躁,这荒城之中的热闹当然有,却不是每天都有。要等到每月初一时,山林中的蛮人出来售卖货物,才有热闹好看。”

“初一,那不是还有三天?”阿紫扳着手指计算,娇俏的小脸上现出苦恼的神色,“我有些等不及呢!”

看她一脸郁闷的神情煞是可爱,杨劫又含笑安慰道:“小阿紫不要着急,眼下荒城里虽然没有热闹好看,却还是有好东西可吃的。”

听到一个“吃”字,阿紫的眼睛登时放出光来,连声催促道:“哪里有好吃的?杨大哥你快带我们去!”

一行人来到一座用巨大青石砌成、透着一股子粗犷风格的石屋门前。杨劫看到门旁悬挂的一块木牌上画着一对牛角图案,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他举手一指,当时便有一名随行家将上前敲门。

一个身形剽悍,穿兽皮短衣,头插鸟羽,项佩兽牙的蛮人开门走出来,与那家将交谈了起来,看样子却是通晓中土语言。

说了几句话后,那蛮人快步转了回去,不多时便陪着一个形容枯瘦的老者转回来。

那老者快步走到已经从小火背上下来的杨劫面前,双手抚胸躬身施礼道:“这位敢莫便是杨家的劫少爷,老奴牛普有礼。”

杨劫从杨烈处得知,赤魁妖王修行有成之后,便收服了蛮荒山林中的几个蛮族部落作为自己的仆从部族称作“火牛族”,族中不分老幼男女一律冠以“牛”姓,眼前的牛普便是“火牛族”长老,也是奉赤魁妖王之命常驻荒城的为首之人,二十年前与十年前杨烈来两次前来南蛮,都是由此人接待。

虽然对方已奴仆自居,那却是看在赤魁妖王的份上,杨劫自然不会当真以奴仆相待,当即含笑还礼后道:“此次杨劫前来拜候赤魁大王,还要劳烦老人家代为引见。”

牛普笑呵呵地道:“此乃老奴分内之事,原不消劫少爷吩咐,请入内详谈。”

前方的这座石屋虽然不小,却也容不下数百人马车辆,好在荒城之内地广人稀,石屋后面便有老大一片空地,杨劫便安排随行的五百护卫将车辆赶过去安营扎寨,身边只跟着青兕和阿紫两个。

蛮人性情质朴,待客最是热情,牛普将杨劫三人让到屋内落座后,立时便有几名蛮人女子将大盘的酒肉捧了出来。

青兕和阿紫见了美味便忘记一切,齐齐地埋首在案上大吃起来。只是阿紫是个小姑娘不去碰那香冽的美酒倒也罢了,青兕这粗豪大汉在与杨劫相识以来,竟也一直滴酒不沾。

杨劫和牛普却是一边互相敬酒,一边说起了正事。

牛普这干巴巴地小老头极为豪气地将一大碗烈酒一饮而尽之后,用手抹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笑道:“劫少爷既然已经到了,按说老奴应该立即引着你去与咱们大王相见。只是三日之后便是荒城每月一次的交易之期,到时咱们的族人也会带了一些货物前来。咱们山里人太过淳朴,若是没有老奴在旁主持照管,只怕他们连身上穿的兽皮裤子都会被那些狡猾的商人骗走。因此老奴斗胆请劫少爷稍候数日,不知劫少爷意下如何?”

杨劫笑道:“我听说荒城的交易日颇有热闹可瞧,心中正有向往之意,老人家如此安排却是最好的。”

牛普见杨劫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也自欢喜,急忙向杨劫敬酒致谢,一场酒宴尽欢放散。

杨劫一行就此便在荒城住下,转眼已到初一之日。

天色还微亮时,便已有四面八方的蛮人带着各种山林出产进入荒城。

这几天来一直关门闭户的各处房舍尽都门户大开,门前都有伙计以蛮人方言放声吆喝,报出自家货物的种类,引那些蛮人上门。

那些蛮人有的去了这些商铺交易,有的却在街边亮出自己带来的兽皮、药材等物,坐等商人上门。至于牛普的族人们则是都将东西聚在一起,由他与相熟的商人洽谈交易,算是其中格调最高的。

青兕对于这些热闹没多大兴趣,提前与杨劫说好要将阿紫交给他带,反正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杨劫已经凭着照顾妹妹的丰富经验赢得阿紫的信任和亲近。

第二十九章 五色神牛

杨劫一早被阿紫催了起来,匆匆吃了点东西一起出门。

他将阿紫放在小火的背上,自己则在一侧步行跟随。

两人一牛来到外面,却见几天来沉寂冷清的荒城已是人声鼎沸。

这些人中既有来自蛮荒山林之中不同部落的蛮人,也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贾,一开口时南腔北调俱全,一个个尽都为了争议各自货品价格而口沫横飞、指手画脚。

阿紫在小火的背上不住东张西望,不管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要杨劫买下来。她跟着杨劫一路从大商行来,对于由外面运来的铁器、食盐、布帛等自身见得多了毫无兴趣,最关注地便是蛮人从山林之中淘换出来的各种千奇百怪的事物。

在荒城交易买卖讲究的是以物易物,金银钱币都毫无用处,幸好杨劫早有准备,出门时在小火背上驮着的皮囊中放了许多分成一个个小口袋的精盐。对于蛮人来说,这些精炼之后洁白如雪的食盐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宝贝,不管他们要出售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杨劫扔一小袋精盐过去,他们便会立即欢天喜地地拱手奉上。

他们一路走一路买,不知不觉已经将荒城由南至北又由西到东走了一遍,天色也将近晌午。

杨劫正在与阿紫商议,是否要返回去吃饭时,整个上午都驮着阿紫的小火忽地自己停下脚步,随即在口中发出一声“哞”的低鸣,转头向着旁侧行去。

“杨大哥,小火要做什么?”阿紫有些手足无措地叫嚷道。

杨劫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小火,一边安慰道:“阿紫你不要紧张,小火定是发现什么,我们且不要管它,看一看它要去哪里。”

小火只跑到街边的一个偏僻角落处便停了下来。

此处有一个身材黑瘦干枯、衣着褴褛的中年蛮人懒懒地坐在墙边。在他身前的不远处,一头高不过四尺的土黄色小牛四蹄被坚韧牛筋索困得结结实实,很是凄凉地斜卧在地上。

小火便停在了那头小牛的身前,低下大头在那小牛只长出两只萌芽般角尖的头上轻轻抵了一抵,口中发出几声“哞哞”的低鸣。

那小牛也发出几声稚嫩的鸣叫,叫声中竟透出些委屈之意,却似在向面前这位同类诉说什么。

“这位公子,可是看上了咱家的这头牛?”那蛮人男子看到杨劫上下打量那头小牛,脸上便流露出欣喜之色,急忙起身凑上前来,用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土语言殷勤问道。

杨劫面色平静,淡然道:“且看看再说,只是你卖牛便卖牛,将它捆成这样做什么?便是怕它不老实跑掉,用根绳子拴在颈上也好。”

那蛮人赔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小家伙是咱在山中打猎时偶然捕获。您不要看它小,它力气可大得惊人,跑起来又是奇快如风。若用寻常绳子拴着,轻易便能挣断,然后一溜烟便跑得无影无踪。”

“若是如此,倒也有些奇异之处。”杨劫略一沉吟,随后道,“这小家伙我看的喜欢,你开个价罢!”

“且慢,这头牛某买下了!”那蛮人面上刚刚露出喜色还未曾开口,旁边却传来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

杨劫和那蛮人同时转头望去,却见一个髡头辫发、耳带金环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同样发饰、却是拧眉凸目体型剽悍的大汉。

当先的这人虽穿着一身锦绣华服,相貌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过五尺高的身材,却又近三尺的宽度,生就一张大饼脸,脸上却又点缀了二三十颗大大小小的麻子。

“喂,那个矮冬瓜你怎么不讲道理?”阿紫心思单纯敏感,只一眼望去便对此人心生恶感,瞪起眼睛气鼓鼓地斥责道,“明明是我们先要买的!”

那男子看到阿紫回头时,登时被那张俏美如画的小脸吸引住,两只豆粒大的小眼睛里射出炽热的光芒,却似看到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杨劫脸上现出不悦之色,上前一步拦在阿紫身前,隔断了那男子贪婪的目光,冷然道:“看你的装束,应该是从东夷来的商人罢?你那东夷尊奉我大商为宗主之国,也该学到些我大商的礼仪教化。先来后到的道理,我妹妹一个孩子尚且知道,怎地你一个成年人反而不懂!”

那东夷男子回过神来,看到杨劫虽然身单势孤,言行举止却绝不似寻常人物,倒也没有仗着身后的一群跟班以势压人,只是笑嘻嘻地道:“某乌骨伦只是个买卖人,先来后到什么的确实不懂,唯一懂得的便是做生意从来都是价高者得,只要出得起价钱,那便没有买不下的东西!”

说到最后时,他却又向从杨劫身后探出头来向他做鬼脸以示鄙视之意的阿紫投去贪婪无比的目光。

杨劫的面色更冷,却也不愿再与这摆出一副市侩嘴脸的家伙多费口舌,转过身从小火背上取下那皮囊,掂量着还有六十来斤的分量,随手抛在那蛮人脚下道:“这是大商出产最上品的精盐,你看是否够用来买下这头小牛?”

蛮人眼前一亮,急忙打开皮囊,取出一个小口袋来,伸手进去捏出几颗细小的盐粒,先放在掌心仔细观看,又伸出舌头舔了一舔,脸上登时现出狂喜之色,将那皮囊紧紧抱在怀中,似乎唯恐杨劫会反悔般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这牛便归你啦!”

那乌骨伦心中大急,暂且先放下对阿紫的龌龊心思,喝道:“且慢,你怎都要听一听某出的价钱才好做出决定!”

“不管你出什么价钱,俺以为他都只会把牛卖给劫少爷!”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却是牛普带着几个族人走上前来,看也不看乌骨伦一眼,先恭谨地向杨劫施了一礼,然后转头向那蛮人道:“你说俺猜的对不对?”

“原来是‘火牛族’的牛普老爹。”那蛮人急忙赔出笑脸,因为身后有赤魁妖王这座靠山,“火牛族”在南蛮的所有部落中地位超然,牛普作为火牛族常驻荒城的首脑人物,更是所有来荒城讨生活的蛮人需要仰望的存在。此刻看到牛普对杨劫执礼甚恭,便算是蛮人心性质朴,也自然知道如何抉择。“咱方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牛已经属于这位公子,不管旁人出什么价钱,和咱都没有半点关系!”

乌骨伦脸色难看,最终却还是抬手制止了身后那些带着满脸愤怒之色蠢蠢欲动的跟班,向着刚刚被杨劫亲手解开了捆在四蹄上的牛筋索、起身后却老老实实站在小火身边的小牛,以及从小火背上跳下来,好奇地伸手在小牛身上抚摸的阿紫,目中现出一抹隐藏极深的阴沉之色。

“咦?原来它不是黄色呢!”阿紫的小手是小牛身上的土黄色短毛上抚过时,登时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在她小手抚过之处,随着短毛角度的变化,小牛体表的毛色除了黄色之外,竟又呈现出青、赤、白、黑等色彩。

杨劫看到这一幕后当时一呆,心中忖道:“难道这便是那头传说中的……五色神牛?”

第三十章 兽中君子

“这确实是五色神牛无疑了。”一行人回来之后,青兕听说了这头小牛的奇异之处,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后做此论断。而后望着杨劫啧啧称奇道,“杨小子的运气实在不错,不过是出去逛个街,居然能得到这头‘兽中君子’。”

杨劫有些好奇,问道:“青兕大哥,怎么个‘兽中君子’?”

青兕道:“五色神牛并非一个独立的族群,乃是雌性牛类偶食蕴含先天五行之精的奇物后感孕而生。小火这家伙既对它如此亲近,俺猜它的母亲应当是一头赤莽牛。此兽身具先天五行之精,又上应仁、信、智、勇、严五德,除了天生的力大无穷、奔走如风,还拥有几项神异之处。

“其一是知恩图报,忠心护主。五色神牛只会认对自己有恩之人为主,而且一旦认主即生死相随,终身不离不弃。此次你救它脱离捆绑之厄,它该是已经认你为主了。

“其二是不凌弱小,不畏强梁。但凡异兽,身上都有一种显示自身强大神异的气息,凡兽感之自然胆战慑服。唯有五色神牛既不会对凡兽形成威压,却也不会畏惧屈服于任何凶兽灵兽的压迫,不卑不亢。

“其三是人难犯我,我不犯人。五色神牛有五行之力护身,任何五行之属的兵器、法宝、异术都难以对它造成伤害。但它的五行之力也仅能自护其身而不能反伤敌人。如此种种,便是它‘君子’之谓的由来了。”

杨劫转头看看这回来的路上便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牛,心中忖道在前世流传的故事里,黄飞虎一生功业却是多多借助了这头五色神牛之力。却不知其间如何阴差阳错,如今五色神牛竟转投自己。但正所谓“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这机缘既然降临在自己头上,也绝无反向外推的道理。

心中想着,他便伸出手去,在老老实实站在身边的五色神牛的头上轻轻抚摸。

这头“兽中君子”却也颇有几分君子的庄重矜持品性。若换了是小火,尽管已经长到这般庞大体型,每次被杨劫和杨艳轻抚时,还是不免要露出童稚之态,怎都要将大头凑上前来,挨挨擦擦地亲近一番。这头小家伙在杨劫的抚摸下,虽也极人性化地微阖双目现出受用神态,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不动,并未做出什么亲近举动来。

荒城东部边缘地带有东夷族商人建立的一片临时营地。在一座华美轩敞的帐篷之内,脸色铁青的乌骨伦恶狠狠地将一件来自大商的精美玉器在地上摔得粉碎,狞声道:“牛普那老蛮子仗着地头蛇的强势坏某好事,某岂能与他干休!”

旁边侍立的一个心腹护卫陪着小心问道:“那小丫头确是个美人胚子,主人对她动心也在情理之中。那头小牛又有什么奇异之处,竟值得主人如此动怒?”

乌骨伦冷哼一声道:“你懂得什么!那头小牛才是某最想得到之物,那小丫头只算意外之喜。某作为大王子风垢府中五大行商之一,这双眼睛阅尽天下诸般奇物,只是在远处看了一眼,便已认出那竟是有‘兽中君子’之称的五色神牛。如今大王年迈,几位王子为东夷王之位而各施手段明争暗斗。若某能将五色神牛这祥瑞异兽带回去,由大王子进献大王,必然可以赢得大王欢心。若大王子因此而有望王位,自然少不了某的一份功劳富贵。至于那小丫头,某却准备在弄到手后先养在府中,等到她长大几岁真正现出倾国倾城的绝世风采时,再进献给到时应该已经登上王位的大王子,到时……嘿嘿!”

憧憬着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乌骨伦的一张麻脸上满是炽烈之色,旋即想到这一切都建立在那牛与人都落在自己手中的前提下,便又咬牙切齿道:“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五色神牛和那小丫头弄到手中!”

那护卫忧心忡忡地道:“主人当知火牛族的那些蛮子是赤魁妖王的附庸。赤魁妖王神通广大,若是动了他的人,我们只怕走不出南蛮之地!”

“那也要赤魁妖王知道是我们下的手才行!”乌骨伦双目透出阴狠狡诈之色,吩咐道,“你立即去将鲁古大师请来。”

听到“鲁古大师”这个称谓,那护卫的脸上登时现出发自内心的恐惧神色,却又不得不遵从主人的吩咐,答应一声快步出帐去了。

好半晌后,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乌骨伦,你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看在这一路上你对老夫颇为恭敬的份儿上,老夫便出手帮你一次。今夜子时,你派人随我往那火牛族人住处走一趟罢!”

乌骨伦脸上现出大喜之色,忙不迭地望空拜谢道:“多谢鲁古大师!”

那声音又道:“方才你那属下来得不是时候,正赶上老夫的宝贝们进食。老夫一时不察,被一个宝贝吞噬了他的魂魄。你再派人来老夫处,将他的皮囊拖走罢!”

听说那心腹护卫身死,乌骨伦的脸色却丝毫不变。

这位鲁古大师是他主子风垢礼聘为客卿的能人异士,身份地位远非他一个为主子聚敛财富的奴才可比。此次因要来南蛮搜集一些材料,这才与他一路同行。

平日想巴结这些高人也没有门路的乌骨伦得此机会,自然是尽心竭力下足了工夫。其中他做得最令鲁古满意的一件事,便是经常用自己买来的一些奴隶送给对方,供对方豢养的几只邪祟啖食魂魄。

这一次明明是有事求到鲁古头上,乌骨伦却不亲自上门拜求而是派一名护卫相邀,却是知道鲁古豢养的邪祟最爱吞噬的对象还是这种修习过武技、神魂壮大之人,因此将这护卫做了开口求人之前的敲门砖。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区区一名护卫,不过是他这个奴才的奴才罢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即恭恭敬敬地答道:“此小事一桩,某立刻派人去。只是那赤魁妖王是个麻烦家伙,大师出手却一定要干净一些。”

那声音在他心头磔磔怪笑:“这便不消你叮嘱了,老夫的宝贝们放出去后,便是想留活口也难。除了你要的一人一牛,老夫保证那里不会留下任何活物!”

第三十一章 双魂

火牛族人的这座石屋从外面看是一个整体,其实是由数十个房间组成的“回”字形建筑群,四面的房屋在中间围出了一个颇为宽广的院子。

这天晚上,待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已入睡。杨劫提了那对浩劫战锤悄悄出来,在院子的一角演练武艺。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对于武道的痴迷、对超凡力量的追求从未有过改变和懈怠。不管日间如何忙碌,每天晚上两个时辰修习武技的功课从无中断。今世的他与殷受、黄飞虎在天资禀赋方面不相上下,之所以能在武道上稳稳领先两人一步,除了得益于前世的武道经验,起到更大作用的还是这一份常人不及的执着和自律。

杨劫先将“九牛曳山诀”和“太极十三势”分别演练一遍。他的拳路走得缓慢无比,虽只是两路拳法,却用了一个多时辰。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他又将双锤取到手中,准备以锤代拳再次演练两遍拳法。

如今随着杨劫修为渐深体魄渐长,当初在他手中奇异地自动减轻了分量的双锤竟又一点一点的变重,到此刻反而比最初时加重了二百余斤。但无论是由旁人拿在手中掂量,还是放到秤上去称重,这对锤自始至终都是一千来斤的重量。只有这杨劫的手中,它们此刻才是一千二百余斤的重量,并且可以发挥出与这重量相匹配的破坏力。

他双锤左右一分,刚刚摆开一个起手架势,眼角余光却忽地瞥见一侧不远处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当即收锤转头望去,却看到白天陪着小火和五色神牛这大小两个家伙嬉闹一整天的小丫头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白天一张笑意不绝的小脸上清冷如水,予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之感。

“阿青?”杨劫试探着唤了一声。

相处日久,他也已经知道这小丫头的古怪之处。原来在她这具不知是什么原形的本体之内,竟拥有两个在拥有灵智之时便相伴而生的灵魂,平日里在出现在人前的那个都是妹妹阿紫,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趁着阿紫入睡的机会、偶尔出来活动透气的则是姐姐阿青。

两姐妹虽是一体双魂同源而生,性情却是大相径庭:阿紫是秉性娇憨、心思单纯,终日懵懵懂懂,只要有的吃有的玩便可以开开心心;阿青则很是有些孤僻怪异,在人前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遇到人也不大愿意说话,偶尔说上只言片语,却总能将人噎个半死,简而言之,便是面瘫、毒舌兼且腹黑。

听到杨劫向自己打招呼,阿青随意“嗯”了一声便算是回应。

杨劫知她天性如此,对她的冷淡也不以为意,仍是含着温和的笑容问道:“今夜你怎么出来了?可是睡得久了想要散一散心?”

阿青淡淡地道:“方才我灵台忽生警兆,预感今夜恐是有事发生,所以来告知你一声。”

杨劫知道青兕和青紫姐妹来历神秘,自也有其不凡的本领,因此绝不会将阿青的警告当作孩子的胡话,皱眉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将大家都唤起了戒备。”

阿青却摇头道:“那也不必,有你我两个在此,应该也足以应付了……”

便在两人说话的同时,石屋外面不远处蓦地现出十多条形如鬼魅的身影。

其中一人遥指石屋,极为恭谨地向被众人簇拥的一个目光阴鸷、面色晦暗的黑袍老者道:“鲁古大师,前面便是火牛族人的住处了,后面的空地上驻扎的便是那买走五色神牛的小子带来的随从。”

这位鲁古大师手中拄着一根等身高的漆黑木杖,杖头赫然镶嵌着一个白森森、拳头大小的骷髅,一身的邪气凛然。听了身边那人的话,他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地径直向着石屋行去。

“鲁古大师,”说话那人急忙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陪着小心低声道,“那小子带了的随从极多,足有五百之数,而且看上去都是精锐好手。少时动起手来,若是惊动了他们,事情恐有些麻烦……”

鲁古浑不在意地道:“老夫自有主张,你们只管跟上来便可。”

那些由乌骨伦派来随侍鲁古的东夷武士都不敢再问,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手边,都在心中祈祷这老家伙的本事最好想他的口气般大,否则一旦事有不遂,最是刻薄阴毒的乌骨伦虽然不能将这位身份超然的客卿怎样,却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这些人。

鲁古一直行到石屋的门前才终于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木杖提起尺余后向着地面一顿,随着“笃”的一声轻响,一道无形的波动如涟漪般向着四周扩散开去,霎时将整座石屋笼罩在其中。

“好了,老夫已在这石屋的周围布下禁制,接下来我们便是将整座房子拆掉,禁制外面的人也不会有丝毫觉察。”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提起木杖,将杖头的骷髅对着石屋的大门。那骷髅的嘴巴忽地张开,喷出一股乏人肌骨的阴风。

在这一道阴柔风力的轻轻吹拂下,那两扇用坚厚木料制作的大门如沙砾般瓦解崩溃,霎时已化作洒落满地的细碎木屑。

“走罢!”在身后众人敬畏的目光下,鲁古轻声下令,当下抬脚跨进门内,却正与院子里的杨劫和阿青撞个对面。

杨劫一眼看到跟在鲁古身后的十余人尽做东夷人装束,立即便想到了日间与自己争夺五色神牛、又似对阿紫生出觊觎之意的东夷商人乌骨伦,脸上登时笼上一层寒霜。他前世与人争斗的经验丰富无比,自也不会如初出道的嫩雏般还要傻傻地与对方做一番口舌之争。既然已经确定了来者不善,那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打了,若是打不死再问不迟。

心念一动之际,他的身形已经如一头捕食的矫捷猎豹般窜了出去,凭着强大的肉身力量,双腿在地面发力一撑便推动身体横越数丈距离,到了当先那一看便有些古怪的黑衣老者面前,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右手实重六百斤的浩劫锤以一招“撇身捶”的打法迎面挥出。

鲁古一脚才踏入门内,迎面便看到一只遍布圆锥钝钉的巨大青铜锤砸了过来。总算他也是混老江湖应变神速,手中木杖在身前一竖,杖头骷髅的口眼耳鼻之中同时喷出碧油油的火焰,霎时在身前凝聚成一面直径五尺的圆形或盾护住自身。

杨劫虽看到对方手段诡异,挥出的大锤却并没有丝毫犹豫凝滞,运足了十二分的力量悍然落下。

“轰!”

伴着一声沉闷如雷的爆响,那面碧色火盾竟硬生生被他这凝聚了最纯粹力量的一锤砸得爆碎开来,碧色火雨随着锤势倒卷而回,将鲁古及十多名东夷武士尽都笼罩其中。

第三十二章 九鬼

“小贼该死!”

鲁古变色怒喝,身上蓦地腾起一团黑气,霎时将整个人都笼在其中。那溅射倒飞回来的碧色火雨落在黑气上,却如落在水中般只发出一阵嗤嗤轻响便尽都熄灭。

只是被杨劫狂暴无比的一锤震散飞溅的火雨差不多将对面这群破门而入的恶客全部笼罩在内,而鲁古在百忙之中发出的黑气只来得及护住自己一身。于是除了正好与鲁古站成一条直线的三个幸运儿,其他的东夷武士尽都是火雨加深。

鲁古这碧色火焰护身的效果实在不尽人意,用来杀人却是立竿见影。火雨或多或少地落在那些东夷武士身上后,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登时“忽”地蔓延开来,霎时将这十来个东夷武士变成十多支燃着熊熊碧色火焰的人形火炬。

这些全身着火的人口中皆发出凄厉无比的嘶喊,有的就地翻滚企图压灭火焰,有的则失去理智四处乱撞,其中便有两个向着杨劫的方向冲来。

杨劫双锤左右一分同时挥出,正兜在两人的胸腹之间,尽管未用全力,还是将两人打得胸骨碎裂塌陷,笼罩在火焰中的两人便如两颗流星般向后倒飞出去,一直飞到街心后重重摔落在地,就地翻滚几下便不再动弹。

其实便不受杨劫这一锤,这两个人也绝活不下去。此刻其余几个身上着火的东夷武士皆已停止了挣扎,竟只在短短数息之间便被这诡异碧火活生生烧死。

杨劫得势不饶人,进步欺身直进,双锤并在一起,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着笼罩住鲁古凝而不散地那团黑气轰了过去。

一对足有簸箕大小、没有丝毫皮肉的白森森骨爪从黑气中深处,一左一右向迎面起来的双锤抓来。

杨劫双目寒芒一闪,挥出的双锤蓦地再快几分,在那双白骨巨爪抓住锤头之前,先一步轰在双爪的掌心处。

锤爪相击,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

一具足有丈半高矮的白森森人形骨架从那团黑气中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放在走运躲过碧火焚身之劫的两个东夷武士身上。

杨劫的浩劫双锤从来都是击石成粉,便是整块的铁锭也是一锤落下便即四分五裂,这具骨架的两只巨爪受了双锤正面轰击,居然只是表面现出无数细密裂纹而并未崩碎,其硬度实在犹胜钢铁数倍。因而它挟着杨劫双锤轰击大力撞在两个血肉之躯的活人身上,惨烈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伴随着两声惨叫,这具白骨和两个东夷武士一起滚落在街心跌坐一团。

不同的是哪具白骨在地上滚了一遭便又站起身来,只是一双巨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却是在杨劫的一锤之下,不仅巨掌遍布龟裂痕迹,腕肘肩三处关节都被震得松脱开来,一时之间也无法接续。

至于那两名终究难逃一劫的东夷武士,已是不知碎裂了多少根骨头,如同两堆烂泥般瘫在地上。

杨劫面前的黑气终于散去,却已看不到先前藏身其中的鲁古。

“好狠辣的小贼!”

随着这一声冷森森地喝骂,他的身形从门口一侧转了出来,先将手中那顶端已变得光秃秃的木杖一样,那具巨大的白骨便化作一道白光落在木杖的顶端,变回那只有拳头大小的骷髅头。

原来方才以黑气护身的同时,他便召唤出杖头这尊苦心祭炼的白骨魔,意图用给杨劫一个意外之喜。

岂知这尊拥有金刚不坏之躯又力大无穷的白骨魔在杨劫的锤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虽然未曾彻底损毁而令自己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却也失去了大半的战力。

看到乌骨伦派来跟随自己的十余个东夷武士尽都折损,鲁古便感觉此次纵使能够成功,回去见到乌骨伦是也已大大失了颜面,心中的恚怒实在难以言表。

“今日老夫誓要与你月缺难圆!”

在阴冷无比的喝声中,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挂在木杖顶端迎风一抖,化作一面黑漆漆绘有九只血色狰狞鬼怪的旗幡。

“吞魂九鬼,现身!”

旗幡展动间,那九只绘成的鬼怪蓦地一阵扭曲,竟然一只接一只地从旗幡上爬了出来。它们的上半身是青面獠牙、额生独角、筋肉怒突、背生骨刺的狰狞模样,下半身却是一团不住变形的黑色烟雾。

鲁古挥动旗幡遥指面色微变的杨劫,冷森森地喝道:“给老夫摄了这小贼的魂魄,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确实奸猾,在见识了杨劫展现的无匹神勇之后,立即想到克制之法。他这吞魂九鬼是以九九八十一条精心挑选的凶魂厉魄相互吞噬融合而成,最善摄取和吞食生人魂魄。对于武者来说,这等阴诡手段防不胜防,最是难以应对。

九只现身悬浮在虚空的吞魂凶鬼得了号令之后,立即齐齐地发出一声饱含凶戾之气的咆哮,张牙舞爪地向杨劫扑了过来。

这尚是杨劫两世以来首次面对这等超自然的诡异手段,心中惊骇之余,仍鼓足胆气用了一式“霸王击鼓”,双锤连环轰击在最前面的五只鬼怪身上,狂暴的力量毫无悬念地将五只看似恐怖其实颇有些外强中干意味的鬼怪轰成一团团黑色烟雾。

鲁古脸上却露出讥讽鄙薄的冷笑,这九鬼的身体可任意在虚实之间转换,任凭对方双锤上凝聚了万钧之力,九鬼被击碎的身体随即便能散而复聚,绝不会有任何损伤。

随后发生的一幕却令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杨劫那两柄浩劫战锤上陡然生极其恐怖的吸引拉扯力道,空中只稍稍聚拢有重新化形之势的黑烟受这力道的牵引,登时如百川倒灌般向双锤涌去,霎时便被宛然化身黑洞的双锤吞得一丝不剩。

感觉到手中双锤隐隐传来一丝酣畅淋漓且饥渴无比的意念,杨劫不由心怀大畅,哈哈大笑道:“有趣,再吃我一锤!”

身如疾风锤如惊雷,向着因为落后一步而幸免于难的四只鬼怪轰去。

那四只鬼怪虽然浑浑噩噩只懂得杀戮和吞食魂魄,却也凭着本能感觉到那两柄武器的恐怖,齐齐地发出一声隐含恐惧的嘶吼向四面逃开。

此刻鲁古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他怎都没有想到乌骨伦要谋算的目标竟是如此难缠,五只吞魂凶鬼的损失更令他心头滴血不知。

不过事已至此,乌骨伦的请托已经不放在他的心上,如何摆平面前这少年保住剩下的四只吞魂凶鬼才是当务之急。

心念电转之间,鲁古一眼看到呆呆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傻的阿青,立时便有了决断。

他举起手中的木杖向着杨劫一指,杖头的骷髅再次张口喷出一蓬碧色火焰向其当头罩落。

便在杨劫满怀着对这碧色火焰的戒惧,急舞双锤荡起一团强力劲风,将落下的火焰迫开的同时,剩下的四只吞魂凶鬼已经在鲁古心念指挥下,绕过杨劫向着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阿青扑去。

第三十三章 拳道之意有憾,杀伐之心无情

眼见得四只狰狞鬼怪向自己扑来,阿青的面瘫脸上仍没有现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抬起右手,竖起一根白白嫩嫩的食指。

一点纯青如天的如豆火焰出现在她的指尖,而后她便用这根冒着一朵小小纯青火焰的手指在扑到身前的每只吞魂凶鬼的身上轻轻戳了一下。

五只凶厉狰狞的鬼怪发出几乎能够令人生出同情怜悯之心的凄厉惨叫,叫声中蕴含的恐惧之意犹胜方才面对杨劫的浩劫双锤之时。随后整具阴鬼之躯便如同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而且是直接气化不留一丝痕迹。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鲁古从阿青指尖的那一朵小小火焰上感受到无比恐怖的威能,心知今日是撞正铁板,尽管心头仍在为损失了苦心培育祭炼的吞魂九鬼而滴血,却还是当机立断转身便走,只是发出这一声怨毒无比的厉喝。

“你以为自己还有以后吗?”

一个浑厚粗豪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青兕那高达丈二的雄壮身躯凭空出现,截断了他的退路。

其实方才从鲁古带人破门而入、与杨劫和阿青交手直到吃了大亏转身欲逃,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至此刻,四周石屋内的人才刚刚被外面的异响惊动冲了出来,而青兕却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杨小子,看好俺这一拳!”

此刻青兕平素一副没心没肺憨态的脸上满是冷厉狰狞之色,口中暴喝的同时,一只足有沙钵大小的右拳向鲁古迎面轰出。

“狂牛下山!”杨劫立时认出青兕所用的正是“九牛曳山诀”七十二式拳法中起手的一式。

只是这一拳在青兕手上使来,与自己实在有天壤之别。杨烈曾盛赞他已臻“得意而忘形”之境,练出了这路拳法的精髓,杨劫虽不会因为几句称赞便当真“得意忘形”,却也难免生出几分自矜之意。如今见了青兕施展的这一拳,他才知道自己在这拳法上的那一点成就自己实在如井底之蛙般可笑,自己的所谓“得意而忘形”不过是得了这拳法真意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皮毛。

虽然本体便是一头青牛,青兕打出的这一式“狂牛下山”却没有半分牛的神韵,充斥在拳意中的唯有以一拳之力粉碎真空的暴烈与霸道。

“力之极境?饶命!”

面对着直欲粉碎这方天地的一拳,鲁古面色惨变,甚至没有尝试施法阻挡或闪避,只是在口中发出一声哀嚎来告饶。

青兕脸上带着一抹狞笑,这一拳却是没有半分凝滞地轰在他的身上,却只轻轻一触便即收回,与拳势的浩大气势相比,颇给人一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平白扰了俺的好梦,须饶你不得!”

收拳后恢复了平素的憨态,青兕晃晃当当地从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的鲁古身边走过。

那鲁古的身体忽地如沙砾般崩溃,却是被青兕那一拳中蕴含的纯粹无比的力量彻底分解,化作无数肉眼难见的微小粒子湮灭无形。

青兕走到杨劫面前,看他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呵呵笑道:“杨小子,你可看明白了?”

杨劫长叹一声,放下双锤向着青兕郑重躬身施了一礼,直起身后才苦笑道:“明白了,原来‘九牛曳山诀’的真意不在一个‘牛’字而在一个‘力’字上,敢情我这两年自以为是的苦练,全是发昏!”

“孺子可教,犹未晚也!”青兕大笑,又道,“其实你练得也不能算错,那个‘牛’字确实是这拳法本来的味道。只是这‘九牛曳山诀’是人家太古大力神牛一族的功法,便是俺同为牛类,也连不出这功法的这点味道,于是只能更进一步捕捉这功法最核心的‘力’之真意,如此才能将这功法练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杨劫将这番话在心头沉思良久后,再次向着青兕躬身施礼郑重致谢:“青兕大哥指点之情,杨劫没齿不忘!”

其实他本身在武道方面积累丰厚无比,以前之所以未能参透这一层关窍实是受力两个世界武道在理念上的差异影响。此刻青兕的一番话和亲身展示的一拳,无疑是帮他打破了两世所学武道之间的一层障壁,对他的裨益之大实在无法估量。

青兕摆手笑道:“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说起来你小子身上除了这‘九牛曳山诀’,应该还有另一门功夫。俺看这门功夫里面似乎大有学问,等找一个机会,大家交流一下如何?”

杨劫欣然道:“青兕大哥若有兴致,杨劫求之不得。”

“劫少爷,这是怎么回事?”此时牛普带着几个体型和气势都极其精悍的火牛族战士走上前来,面色难看的问道——在这荒城之内,招惹火牛族的事情已经好多年未曾出现,也难怪他会大为恼怒。

杨劫冷笑道:“来人大多是东夷人装束,您老可能联想到什么?”

“是白天那件事?”牛普当时便反应过来,转身指着一名火牛族战士道,“你马上赶到东夷商人的住处,看一看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那人领命后飞奔而去,大家也都到了室内等候。唯有阿青那丫头似乎对这些事情全无兴趣,一声不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刻之后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道东夷人的驻地已经空无一人。

牛普的一张老脸已变得铁青一片,切齿道:“果然是这些该死的东夷鬼做得,若是被他们走出南蛮地面,我火牛一族还有何颜面在这荒城立足?来人……”

他当时便要召唤族中武士,亲自率领着去追赶杀人。

“且慢,”杨劫忽地出言拦住牛普,微笑道,“老人家,此事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所以也自然该由我来了结,便请老人家将这出气的机会交给我罢!”

牛普稍稍一愕,随即哈哈一笑道:“既然劫少爷要出手,老奴便拭目以待!”

先前鲁古身死时,他布下的禁制便自动消散,驻扎在石屋后方的杨家卫队早听到动静,有几员家将赶了过来。

杨劫当即吩咐这些家将去点一百护卫整装待发,然后请牛普派一个熟悉地理的族人引路,随即向室内众人笑道:“诸位稍待,杨劫去去便回!”

说罢提双锤径自出门而去。

青兕望着杨劫背影赞叹道:“如此杀伐果决,这小子确实是个人物!”

第三十四章 狭路相逢

“快!再快些!”

乌骨伦从马车的车厢中探出头来,满脸都是惊惶之色,连声催促正驾着两匹挽车骏马风驰电掣的车夫。

那车夫听到主人吩咐,尽管知道如今的速度已经接近这两匹马的极限,若再如此鞭策催逼,只怕两匹难得的上等骏马便生生跑废,却还是只能挥出手中的牛筋长鞭,伴着两声“噼啪”脆响声,已经在两匹马的臀部各自狠狠抽了一记

那两匹马在吃痛之下,八只马蹄起落的频率当即变得更加密集了几分,奔行的速度果然提升了不少,只是身上皆已汗出如浆,稍微懂马之人一看便知它们绝对支撑不了多远的路程。

由荒城通向东方的这条道路虽也能容车马同行,却颇多坑洼坎坷,远远不能与大商境内驰道相比。这辆马车以如此高速奔行其上,便算是车辆构造极其坚固,车身却也已发出阵阵吱吱呀呀似是不堪重负的哀鸣。

在这辆马车的两侧,有近三百余名全副武装的东夷武士骑马跟从。

要说这乌骨伦也确实算个人物。他虽然对鲁古信心十足,却还是本着有备无患的谨慎,又布置了一道后手。他手下有一个护卫身具异能,双耳天生灵敏异常,可以明辨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细微声响。在鲁古等人出发后,他当即召来此人当着自己的面监听事情进展是否顺利。

那人凭着一双灵耳,有如目睹般察知了鲁古一行撞正铁板全军覆没的经过,带着满心的惶恐向乌骨伦如实禀报。

乌骨伦当时虽骇得魂飞天外,却又在最短的时间里回神并做出决断,当时便舍弃一切粗重货物,只带了本就时刻存放在身边的几箱细软珍宝,便率领着一班护卫仓皇逃离荒城,全速向东夷的方向逃窜。

“主人当心,”奔逃半夜后,眼看已到天明时分,一名护卫忽地催马驰近乌骨伦乘坐的马车高呼一声,“我听到前面有不少人马拦路!”

“都停下!”此人便是那拥有超强听力的护卫,乌骨伦对此自然深信不疑,厉声呼喝全队停止行进之后,脸色凝重地问道,“努申,你可听出那里共有多少人马?杀了鲁古大师之人可在其中?”

这唤作“努申”的护卫答道:“约战百人上下,都骑乘了精良战马,为首的应该便是那个唤作杨劫的少年人,击杀鲁古大师之人应该不在。”

“只有百余人吗?”乌骨伦知道前面正是通往东夷的咽喉要地,无论如何也无法绕过,对方选择此地拦截,无疑是决心要让他无法生归东夷。心中快速衡量一番双方的力量对比,他忽地发现对方或是因先前的胜利而过于托大,此刻自己手中的力量也未见得便会弱了。

一念及此,他面上陡地现出一抹狰狞之色,开口唤道:“粘摩曷、阿虎迭!”

“主人有何吩咐?”两个身形之壮硕、神气之精悍都明显胜过余者的东夷武士应声催马上前应道。

乌骨伦沉声道:“先前你们都见过那唤作杨劫的少年,可能看出他实力如何?你们两人可有胜过他的把握?”

这两个东夷武士便是他手下护卫的正副首领,自然也是其中实力最强者。听到主子问话,粘摩曷答道:“回禀主人,那杨劫的实力应该到了练肉圆满、即将突破到易筋境界的关口。以他的年龄,如此修为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若是一对一,我们两人虽与他境界相当,却都不是他的对手,因为这等一看便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定然修习了最上乘的武道功法,我们这些全凭苦修苦熬练出来的功夫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若是以二对一,倒有六七分胜算,毕竟我们在战斗上积累经验远非这等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比。”

“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和对方做过一场!”乌骨伦带着一脸狠厉之色道,“到时你们两个便盯死那杨劫,便是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给某击杀这小贼!”

看到两人面上现出踌躇之色,他双目闪烁一丝阴狠之色,死死盯着两人缓缓道:“你们应该知道某素来讲究赏罚分明,只要你们能够击杀杨劫,便是自己不幸身死,某也会保你们家人一世富足无忧!”

粘摩曷和阿虎迭跟随乌骨伦日久,深知其为人的阴毒狠辣,方才说到的“赏罚分明”中虽只陈说了一个“赏”字,隐含的另一个“罚”字才是真正令人不寒而栗,想到远在东夷衣食乃至生死都在对方掌握之中的家人,只能硬着头皮躬身应诺道:“我等愿为主人效死!”

在前方道路的一处隘口,杨劫骑乘着体型庞大的小火在路中心岿然而立,目光平静地望向荒城的方向,浑不见丝毫焦躁神色。身后是一百名骑马整齐列阵、手擎长矛的杨家护卫。

由一名熟悉附近地理路径的火牛族人引领着,他们这百余人马在一条罕有人知的小径上疾行半夜,终于在黎明前赶在了那些东夷人的前面扼守住这座隘口。据那引路的火牛族人所说,这里是由南蛮通往东夷的必经之地。若想绕开此处,除非是敢冒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奇险深入南蛮山林。

“来了!咦,对方却似知道我们已经在此阻拦,居然已经摆出了攻击阵型。”

杨劫虽然没有努申那天生的灵敏听觉,但随着实力日渐深厚,除了体魄随之不断强化,六识感应之能亦有了极大的提升,因而先身后的众人一步听到由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响。而且这两年来他除了勤修武艺,也随着闻太师和父亲学了不少战阵学问,凭着马蹄声响来判断敌人所列的阵势正是其中的一项。

伸手将挂在鞍侧的浩劫双锤摘下,稍稍用力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嘹亮的金铁交鸣以作警示后,他扬声喝道:“敌人已至,准备冲锋凿穿!”

杨劫身边的护卫都在二十岁上下,却是杨家最核心武力“陷阵重骑”的后备替补。他们自少年时被遴选出后,在平日里一直享受最好的待遇也接受最严苛的训练,每一个人放到军中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士。

听到杨劫一声令下,这一百青年护卫整齐划一地以右手长矛互击,伴着铿锵声响齐声高呼:“陷阵!陷阵!”

远处急骤如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不多时已伴着马蹄扬起的漫天烟尘如一条黄龙般呼啸而至,在这座两山相夹的险要隘口出狭路相逢。

第三十五章 人若犯我,我不饶人!

“杨劫公子,此次的事情,确是某做得差了。”看到对面列阵相待、杀机凛然的杨劫时,乌骨伦的心中蓦地一阵战栗,原本充盈的杀意和战心登时消减了不少,下令手下杀气腾腾的三百余护卫暂停前进后,从车厢内出来,遥向对面拱手道,“不过某已即刻远遁以避公子虎威,公子又何必逼人太甚!”

听对方居然喊出自己姓名,杨劫心中微觉惊讶,照理说对方应该没有时间也没有途径探听自己的底细。不过这些事情此刻已无关紧要。他神色冷肃,丝毫不因对方示弱之辞而有任何变化,淡淡的语气中透出无比坚定地意志:“杨某为人行事,素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的道理,你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便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小贼猖狂!”乌骨伦变脸怒骂,终于抛掉最后一丝犹豫,厉声喝道,“一起上!”

粘摩曷与阿虎迭两个护卫首领却都在心中大骂——你既已说了要和对方厮并,便该见面就打绝不废话,如此首鼠两端,结果便是弄得自己两人好不容易激励起的士气平白泻了大半。

但事已至此,两人也都没了选择,只有齐齐地发出一声暴喝,身先士卒地二马齐出,狼牙棒与开山巨斧两件沉重的兵器直取杨劫。

三百余东夷武士看到两个首领如此悍勇,倒也都重新振奋起精神,齐发一声呐喊后催马紧随其后。只是他们终属散兵游勇,冲锋的队形杂乱无章,除了一点气势外便再无任何可观之处。

“杀!”

杨劫暴喝声中,双锤前指催动小火当先迎上。

“陷阵!”一百名杨家护卫暴喝回应催马紧随其后。他们以十骑为一列分坐十列,一列列地依次放平了手中的长矛,寒光闪烁的锋刃如择人而噬的毒蛇般遥指前方。

杨劫先遇上了冲在最前面的粘摩曷与阿虎迭。看到两件份量沉重的兵器一左一右向自己头顶落下,他心中先感叹了这世界的神奇——在他前世的世界,能够将百多斤重量的兵器运用自如的,大多是在生前身后都传出赫赫声名的勇将猛士,而如今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给一介商贾做护卫的无名小卒。

双方的坐骑霎时已对冲到彼此气息相闻的距离,粘摩曷的狼牙棒和阿虎迭的开山巨斧也随着战马的冲势落到距杨劫头顶不过二尺,再无收招变式的可能。

杨劫后背脊椎下方的一处隐秘窍穴蓦地发出一阵剧烈震颤,随即便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又窍穴之内发出,沿着脊椎大龙向上直至肩背再传导至双臂。

浩劫双锤随着双臂的挥摆左右齐飞轻若无物,由下而上撞中了对手的两件兵器。

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粘摩曷与阿虎迭的兵器高高扬起后,在一股恐怖大力的拉扯下从他们紧握的手掌中飞了出去,顺带着刮走了他们掌心的一层皮肉。

杨劫这一锤旨在立威,一举打灭对方本就不算高昂的士气,因此一出手便用上了得闻仲传授后、经两年苦修已经小有成就的“通背之力”。方才在出手的瞬间,他以秘法刺激“通背七窍”中开启的唯一一个窍穴,使得本就变态至极的神力骤然翻倍,只一锤便令两个同样是练肉境界的对手失去了战力。

便在手臂完全失去知觉的两人骇得魂飞魄散之际,杨劫的双锤在击飞两件兵器后毫不停留也毫不留情地依原式继续挥出,一左一右击中两颗大好头颅,当时便是万朵桃花开放,触目惊心的红白之物飞溅数尺。

感觉到在击杀两人的同时,手中的浩劫双锤似乎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又隐隐传来一丝酣畅与饥渴的模糊意念,杨劫身上杀意狂涨,催动小火那庞大的身躯没有半分凝滞地笔直冲去。凭着火莽牛的天赋异禀和随杨劫修习“九牛曳山诀”两载炼就的强悍体魄,蛮横无比地将两匹驮着无头尸体的战马撞得骨断筋折,齐齐哀鸣着抛飞出去,一头撞入了后面被方才的一幕骇得齐齐勒马的东夷武士群中。

杨劫将双锤挥舞如风,起落间带出无数血雨肉糜,锤下绝无一合之敌,在身后留下一地人与马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一百名杨家护卫紧随其后杀到,沉重的浑铁长矛简单地重复着已锻炼过千百次的刺击和回收两个动作,将一个个已经失心丧胆的东夷武士刺落马下,再催动战马毫不留情地践踏过去。

这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或者说屠杀只持续了三十息左右的时间便已结束,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许多血污的杨劫杀透敌阵来到那辆远离战场的孤零零马车前时,身后已经只剩下唯有一人折损的杨家护卫而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东夷武士。

此刻乌骨伦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看着催动小火不紧不慢向自己这边行来的杨劫,脸上现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张口道:“杨公子,此事……”

杨劫却不容他再说下去,奋力挥动右臂,将一柄浩劫锤掷了出去。硕大的铜锤挟着隆隆风雷之声破空而至,挟着无匹巨力轰在乌骨伦的胸腹之间。一声巨响之后,锤上蕴含的恐怖力量将乌骨伦的上半身连同他身后的车厢彻底轰碎。

随后杨劫并未上前捡锤,双目望着马车的底部冷然喝道:“你们两个若不自己出来,便来试一试我另一柄锤罢!”

“公子饶命!”

听得此言,登时连滚带爬地从车底出来,匍匐在杨劫前方连连叩头。

杨劫两年来受闻仲与杨烈这两个沙场老手教导,方才虽在战斗之中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注意到战斗复一开始,便有两个距离马车最近的东夷人趁乱钻入的马车底部。

看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两人,他淡淡地道:“此次我与东夷人结下死仇,斩草除根乃是应有之义。你们可能说出一个让我单单放过你们的理由?”

这两人中有一个便是乌骨伦的车夫,他闻言急忙抢着开口道:“小人知道乌骨伦将一批细软珍宝藏在马车底部的暗格之中,情愿立即取出来奉献给公子……”

“东西既在车上,难道我不会自己去找吗?这理由……不够!”

杨劫胯下的小火似是听出了这句话最后流露出的一丝杀机,当即低头一拱,两只锋利粗大的牛角便贯入了此人的胸口,再将头一昂便将他整个人挑得高飞摔向远处。

“你又有什么说法?”杨劫向着另一个伏在地上的人问道。

那人正是身具一双灵耳的努申,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他却清楚地听到那车夫飞出十数丈后摔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每一个细节,略一犹豫之后,才怀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战战兢兢道:“小人却有两个向公子乞命的理由。其一是小人并非东夷人,而是东海一个大岛上的岛民;其二是小人身上有一宗异能,自觉有为公子效力的价值……”

第三十六章 太极玄功演造化,九牛神力曳千山

听努申详细叙述了自己所拥有是异能后,杨劫倒也并未大惊小怪。

接受了闻仲的两年教导后,他的眼界已经足够开阔。

武道修习的高深境界,本来讲究的便是开辟窍穴、贯通经脉。人体内除了十二条大道祖脉、一百零八处天地真窍之外,尚有数之不尽的隐脉秘窍。他所修习“通背之力”需要开启的“通背七窍”便属秘窍之流。

但世上也有一些幸运儿,身上的窍穴天生便处于开启状态,以至于生来便拥有某种神通异能。闻仲额头那一只洞幽烛微、破虚除幻的神目,其实便是先天开启的一处窍穴的神通拟化而成。

面前的努申同样属于拥有先天开启窍穴的幸运儿。只是他的能力有限,双耳监听的范围只在十数里之内,比起传说中的“顺风耳”实在差了太多。

不过杨劫倒也未曾小觑努申的能力,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拥有一个可以监听十数里范围的“人形雷达”已是十分有用。而且据努申所言,他的能力早年更弱,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逐渐强化,对此杨劫也颇存了几分期待。

“你这两个理由,倒还有些意思……”

既然是有用的人才,杨劫也不吝留此人一命,至于今后能否得其真心效忠,从七岁时便开始执掌偌大杨家、又拥有前世三十年人生阅历的杨劫自然不会缺少相应的手段。

努申算是个聪明人,闻言立时反应回来,大喜之下连连叩拜道:“多谢公子!”

杨劫肃然道:“我杨家是有规矩的,你既然投效在外门下,便须要规行矩步老实做人。”

努申恭谨再拜道:“小人谨遵公子教诲。”

杨劫当即传令掩埋尸体并打扫战场,除了搜出被乌骨伦藏在车底暗格的几箱珍宝,连那些无主的战马、散落的兵器也都聚拢了起来一并带走。

在返回荒城的路上,努申从同行的杨家护卫口中得知了杨劫的身份。此时大商为天朝上国,四方之蛮夷之国恭顺也罢悖逆也罢,却都无不从心里向往大商的繁华富庶。得知了新投靠的主家竟大商勋贵之家,努申登时喜不自胜,深觉自己这一步走得英明无比,对杨劫这主人亦由畏惧渐转认同和敬服。

回到荒城见过牛普之后,杨劫简单说明了此行的经过。在这片蛮荒之地,人命本就是轻贱如草,牛普丝毫不觉杨劫这手段太过狠辣,反而连声称赞他处事果决尤甚乃父,果然不愧为将门虎子。

如今火牛族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牛普便说等明日一早,便亲自引路待杨劫一行人去面见赤魁妖王。

这一天晚上,终日只顾吃喝玩乐的青兕主动来找杨劫,神色郑重地说要与他做一桩交易。

杨劫笑道:“青兕大哥这话未免太过见外,你若有所需尽可明言,何须说什么交易?”

青兕摇头道:“这一次俺是想要你所修另一门功夫。这门功夫俺虽然只看到一鳞半爪,却隐隐感到其中大有玄奥。俺不只是要见识一下这门功夫,而是希望你能将这门功夫的所有秘诀倾囊而授,自然要付出相应的报酬。”

杨劫稍稍一愣,洒然笑道:“既然如此,一切便依青兕大哥之言。小弟先来将我这一门太极拳的诀窍一一道来。”

说罢也不问对方会付出怎样的报酬,便将太极拳中的诸般练法、打法、心诀、拳谚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到后来甚至说了自这拳法诞生以来,许多修习这门拳法的宗师大家提出的许多猜想性质的理论。除了口头述说,他又亲自下场,将这门功法中的所有拳招、器械、桩功一一演示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青兕耳听眼观,全神贯注,一张大脸上罕有地现出庄严肃穆神色,一双圆眼之中异彩涟涟。等杨劫终于结束讲说和演练,他又沉思了良久,才忽地长叹一声道:“杨小子,这次俺却是被你害苦了!”

杨劫讶然道:“青兕大哥何出此言?可是小弟这门功夫太过粗浅对你没什么用处?”

青兕大摇其头道:“恰恰相反,俺说被你害苦,实在是因为你这门功夫太过玄奥,对俺的作用大到难以估量。虽然你这功夫的所谓打法和练法只囿于淬体之境,但它蕴含的理念暗合天地造化的无上大道。休说是俺,便是俺家那老家伙得闻这功法也定然大受启发而受用无穷。只是如此一来,俺身上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都远远抵不上这门功法的价值;而价值足够的东西,俺在征得那老家伙同意之前有不敢拿来交换,这却是生生坑苦了俺也!”

对那位青兕平日里一口一个“老家伙”唤着,却明显可以看出对其敬畏无比之人,杨劫心中已经隐隐地有些猜想,连带着也想到了青兕本人或许便是自己前世所知的一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想到那一位可能因为自己传授给青兕的太极拳而有所启悟,他心中的感觉实在有些古怪——毕竟太极拳中的许多理念其实正是根源于这位传下的道统。

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杨劫笑道:“青兕大哥无需如此苦恼,账却不该是你这般算法。小弟这功法终究局限于淬体之境,若你能从中领悟出无上大道,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

青兕连连摇头道:“那老家伙曾说‘人心可欺,天心不可欺’,俺若如你这般想,也只能用来骗一骗自己,却骗不过冥冥之中的天道。这样罢,如今俺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仍是那‘九牛曳山诀’,此刻便先将这功法后面修炼真窍祖脉的秘诀尽都传授与你。等将来向那老家伙说一说此事,好歹都要再给你一些补偿。”

说罢同样不等杨劫说话,便将“九牛曳山诀”的后续功法仔细说了出来。

杨劫听得这杨家历代先祖梦寐以求的功法秘诀,脸上神色先是现出喜色,等听到后来,脸上的喜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踌躇疑难之色。

原来修炼真窍祖脉的功法与淬体功法大不相同。

修炼窍穴,讲究的是以秘法测量和开启窍穴。“九牛曳山诀”中共有十八处地煞真窍的修炼之法,而且这十八处真窍都与力量有关,若能全部开启,只怕当真能够拥有上古大力神牛负山赶海的无边伟力。

至于修炼祖脉,则更加玄之又玄,需要感悟冥冥之中的大道印记。只有对某种大道印记的领悟到了一定程度,才可以将相应的九大真窍贯通,形成一条暗合该种大道印记的祖脉。“九牛曳山诀”中只有一条大地祖脉的修炼之法,若能开辟这一条祖脉,便可掌控无穷无尽的大地之力,颠倒乾坤亦只在反掌之间。

杨劫所踌躇的,却是这功法的后续部分对他所修习的太极拳再无参考价值。等到日后淬体圆满,他若想再进一步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舍太极拳而专修“九牛曳山诀”,这实在非他所能接受;而是自己摸索属于自己的修炼真窍祖脉之法,这于他而言又实在是一个望洋兴叹的浩大工程。

第三十七章 赤魁

在南蛮山林深处的一座深潭之内,一个足有马车般大小的狰狞头颅无声无息地从水面下升起,在头颅之下是粗可数人合抱、遍布巴掌大小黑色鳞片的庞大身躯。

这条黑鳞巨蟒却是以这座水潭为中心,方圆三十里山林的霸主。它灵性已成,平日里除了在午夜时出水,凭着血脉中传承的极模糊的一点记忆采集太阴月华之力修行之外,便总是潜伏在深潭的底部。此次它之所以在白昼时分出水,却是凭着多年修行养成的一点灵觉,感应到有其他生物侵入了自己的地盘。

南蛮山林之中的强大生灵们都拥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一旦领地被侵犯,彼此之间往往便是不死不休的一场狠斗。黑鳞巨蟒的一双本就冰冷无情的竖瞳中更射出近乎实质的寒芒,虽然近年来修为渐深之后它已经罕有啖食血肉,但遇到了胆大包天侵犯自己领地的家伙,它也绝不在意回味一番生灵血肉的滋味。

“呜——”

便在黑鳞巨蟒要离开这座深潭去寻找入侵者时,山林中忽地传来一阵雄浑低沉的号角之声。这号角声虽不甚响亮,却是余韵悠长,在山林中久久回荡不绝,其中又隐隐透出一股无尽古老与苍凉的意味。

听到号角声的一瞬,黑鳞巨蟒庞大的身躯蓦地一僵,冰冷无情的双眸之中竟现出极为人性化的苦恼与愤恨。尊重彼此的领地,原本是南蛮山林中所有强大生灵都默契遵守的规则,然而偏偏也极少数的生灵在实力强大到极点后,可以完全无视这些规则,此刻响起的号角声便代表着其中的一位。

虽然极不甘心,黑鳞巨蟒终究还是无声无息地缩回潭水之内,除了水面的一圈圈涟漪,便似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在距离这深潭不过十数里的山林中,牛普将一支长约尺半、颇有些温润如玉质感的黑色牛角号在腰间挂好,回身向着杨劫笑道:“劫少爷,不妨事了。只要咱们大王赐下的这号角一响,任谁也只能乖乖赐福凭咱们从他地盘自由通行。”

杨劫拱手道:“老人家辛苦,其实我们便绕些原路也不妨事,也未必一定要动用赤魁大王赐下的这件宝物。”

牛普摆手道:“老奴累得劫少爷在荒城多等候了几日,心中早大为不安。如今能令劫少爷少走几日冤枉路,也算稍稍弥补前过。”

将阿紫驮在肩头的青兕听得咧了咧嘴,却是由此看出自家兄弟能在这偌大的南蛮山林横行霸道,心中亦是与有荣焉。他已经决心要给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个惊喜,因此一直向牛普等人隐瞒了身份。

因为动用了赤魁赐下的号角,牛普和杨劫这一行人完全不用绕路,沿着一条近乎笔直的路线在山林中行进,速度自然快了不止一倍。如此不过数日之间,便已经抵达位于蛮荒山林深处的“火牛谷”。

“火牛谷”虽然以“谷”为名,其实却是群山环绕的一带狭长草原,宽约百里,长度更有七百余里,其中水草丰美,对赤莽牛一族来说最是宜居。此地原来并非赤莽牛聚居之地,却是赤魁修行有成之后,凭着强悍的实力硬生生霸占了下来,又将散居在南蛮山林各处的赤莽牛族群尽迁居来此。

众人来到火牛族人聚居的谷口时,牛普对杨劫道:“烦劳劫少爷在此稍候片刻,待老奴先到谷中向大王通禀一声。”

“不用这般麻烦,”杨劫尚未开口,他身边的青兕已经大步上前,哈哈一笑道,“还是由俺将那小子唤出来罢!”

随即不管一脸茫然的牛普,吐气开声发出一声有如晴天霹雳的暴喝:“赤魁小子,速速给俺滚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喝,火牛谷中蓦地升起一和黑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轰然坠落在众人身前十余丈处,在地面上砸出一个足有两丈半径的大坑。

一个掀鼻阔口、身量之魁伟剽悍丝毫不逊色与青兕的大汉从坑内一跃而出站在青兕面前,两只大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一张颇现威猛之态的大脸上满是欢喜地大笑道:“一别多年,大哥终于舍得来看小弟吗?”

青兕反手也抓住对方的手臂,笑呵呵地道:“好兄弟,此次俺偷跑出来,首先想到的便是来看你,也算够义气了罢?”

杨劫在后面听得狂翻白眼,心道这青兕果然不愧是属牛的,一张脸皮实在坚韧无比,放着自己这亲眼见证了他一路吃喝玩乐优哉游哉来到这里的大活人在此,他居然能毫不脸红的说出这句话来。

一对牛兄牛弟相见已毕,杨劫也上前向赤魁见礼。

赤魁心情大好,对杨劫的态度也格外和蔼,笑着问道:“杨烈那娃娃正当盛年,怎地自己偷懒在家,却将你这小娃娃打发了过来?”

杨劫面上略现黯然之色,将父亲在战场上伤残一臂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赤魁闻言慨叹再三,连说了几遍“可惜了一条好汉子!”

杨劫不想自家的事情影响了今日青兕和赤魁兄弟相见的欢愉氛围,便岔开话题笑道:“家父也颇为记挂赤魁大王,此次虽然不能亲自前来,却命小子带来不少礼物敬奉大王。”

说到此处,他向着身后招了招手,那五百杨家护卫登时赶着已经驮满各种物资的战马上前——先前为了在山林中行走方便,他已经将那百余辆大车中的东西都转移到马背上。

这些礼物中倒也没有什么珍稀之物,多是朝歌出产的丝绸、瓷器、兵器、美酒等物。

赤魁却颇喜欢这些礼物,听杨劫用手指点着一样样报出种类数量,已是笑得合不拢嘴,急忙吩咐牛普唤来更多的火牛族人,将这些礼物小心的收好。随后便招呼众人到了火牛谷内依山势开凿的一座内部颇为恢弘广阔的洞府,命人摆设酒宴为客人接风。

酒宴上赤魁问起青兕如何与杨劫走在一处,青兕当然不能实说自己一路赖上杨劫混吃混喝的经历,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

杨劫听得肚中暗自发笑,却也没有出言揭穿。待到酒过三巡之后,他先举起硕大的酒碗敬了赤魁一碗酒,然后含笑道:“赤魁大王,此次小子……”

赤魁却忽地将大手一摆道:“杨小子,如今你与我大哥兄弟相称,却怎地与我如此生分?你所说之事我都知道,这是我与你杨家先祖的约定,自然没有半点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唤我一声‘赤魁大哥’来听听罢!”

杨劫一怔,随即在此举起酒碗笑道:“既然如此,那小弟便再敬赤魁大哥一碗酒!”

第三十八章 故里难归

转过天来,赤魁安排了火牛族人,带着杨劫的人到火牛谷中,挑选一千头良种赤莽牛,准备交由杨劫带回大商。

这是赤魁后来才与救他性命的杨家那位先祖达成的协议,其用意却不只是报答杨家先祖的救命之恩。

赤魁貌似粗豪,胸中却颇有经纬,早察觉赤莽牛一族得赤自己庇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火牛谷中,固然有利于族群的繁衍,却也留下另两个弊端。

其一是自此赤莽牛一族的存亡皆系于自己一身,若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则整个族群都有覆亡之祸;其二则是火牛谷的生活过于安逸,容易消磨掉赤莽牛一族的血性和勇气。

有鉴于此,赤魁才做出传授杨家赤莽牛驯养秘术,并且每隔十年都要挑选千头赤莽牛交给杨家,一则是为族群安置一条后路以备万一之患,二则是借跟随已成将门的杨家征战沙场以磨砺血勇。

挑选和接收赤莽牛的事情,自然有火牛族人与自己的手下去做,杨劫只安排好之后便不再亲自过问。这一天他单独来见赤魁,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去见梅娘那丫头的父兄?”

听了杨劫的话,赤魁的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他口中的梅娘正是杨劫已经过世的生母,说起来当年杨劫的父母能够结成眷属,他在当中也是着实出了些力气的。此次见到杨劫后,听说不仅杨烈伤残断臂,连梅娘也已因病而逝,他还为之嗟叹良久。

杨劫道:“赤魁大哥,家父吩咐了小弟此次前来南蛮,定要在母亲故乡为她起造一座衣冠冢,以此稍慰她生前思乡之情。小弟也知当年家父与外公之间似有些摩擦,但为人子者,不管其间有甚碍难之处,在此事上都只有竭力而为。”

赤魁摇头苦笑道:“杨小子,你怕是不知道,当年你外公和杨烈那小子之间却不是‘有些摩擦’而已。若非有我出手,他早已给你那外公抽魂炼魄,连鬼都做不成了!”

杨劫大为惊愕,当时杨烈只说他与妻子的婚事大有波折,却没说竟到了几乎弄出人命的地步,更没说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公竟是一个需要劳动赤魁出手的厉害人物。

看到杨劫的反应,赤魁便知道杨烈没有将事情说清楚,当即带着点揭人隐私的快感将当年的事情向杨劫详细述说一遍。

原来杨劫母亲出身的部族名为“罹族”,虽然人口不多,族中却颇有些神秘力量传承,因此才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南蛮山林的深处立足聚居,周围虽也有不少异兽凶禽乃至如赤魁这等巨擘大妖存在,却也能够彼此相安无事。

杨劫的母亲梅娘其实名为罹梅,不仅是罹族族长兼大祭司罹灵的女儿,更因为天赋异禀而被预定为下一任的大祭司人选。

也正因为罹梅的身份如此重要,所以当罹灵得知女儿恋上一个来自大商的小子,甚至有了舍弃未来罹族大祭司这神圣使命的想法,当时暴怒如雷地要将勾引自家女儿的杨烈拿来好生炮制。

当年杨烈的实力虽不及如今的杨劫,却也稳稳踏入练肉之境。只是在他那位便宜丈人面前,简直如婴儿般毫无抵抗之力。总算赤魁及时赶到,这才从罹灵手中救下性命已是岌岌可危的杨烈。

但罹灵实力高深莫测,显露出来的几种诡异秘术令赤魁也大感棘手,当然罹灵也颇为顾忌赤魁的实力,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便在此时,却是那罹梅挺身而出,当着父亲的面自毁根基,废了自己一身已有小成的秘术修为,并自愿舍弃姓氏,自我驱逐出部族。

面对如此决绝刚烈的女儿,罹灵纵使心如铁石,也只有发出一声无奈长叹转身便走,临行前更宣布罹梅终生不得再踏入罹族一步。

此后杨烈与罹梅返回大商结成夫妇,彼此情深意笃,后来更陆续生下三个儿子,但罹梅总是牵挂故土与父兄,平日里难免悒悒不乐。

十年前,杨烈再次到了南蛮山林,也曾试着前往罹族拜访,希望丈人经过这十年已经消除了怨怒,能够准许妻子重返族中。结果却是连罹族的聚居之地都没有踏进去,便遇上了罹梅的长兄罹屠。当时的杨烈实力已到了易筋之境,在大舅子手下仍是不堪一击,被痛揍一顿后扔了出来。

说到此处,赤魁上下打量杨劫一番后笑道:“杨小子,虽说你的禀赋远远胜过你杨家的历代先祖,将来休说淬体圆满,便是练窍通脉亦有几分希望,但此刻终究还只是个距易筋之境也还差一点点的小武者。据我观察,你那两个舅舅最差也是淬体圆满的武道巅峰强者,甚至已经开辟了真窍而超凡入圣。至于你那外公,却是连我也摸不清深浅。你若上门之后,便只能任人搓圆捏扁,绝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

杨劫当即现出一脸苦色,却是没有想到此事当中竟还有如此大的阻力。同时他也明白父亲为何对当年之事含糊其辞,却是不好意思对自己这做儿子的明说被丈人和大舅子收拾的尴尬往事。

赤魁看他为难,又笑道:“杨烈让你来向我询问前往罹族的路径,自然是打了让我护送你去的注意。按说凭你杨家与我的交情,我便是陪你走这一趟也不算什么。只是凭我的实力,最多护得你免吃一场苦头,却实在没有压服罹灵那老家伙的把握,你所求之事自然也难以达成。不过你小子运气太好,如今摆着一个现成的更加强力的靠山,你怎不去求他?”

“你是说青兕大哥?”杨劫当时便明白他话中之意。

“不错。”赤魁先点了点头,随即慨叹道,“不瞒你说,当初与大哥相识之时,我还只是一头侥幸觉醒上古大力神牛血脉、刚刚踏上修行之途的赤莽牛,对大哥的实力深浅自是懵懵懂懂毫无所知;但后来我得大哥传授‘九牛曳山诀’,修为也日渐增长,看大哥的实力仍是高深莫测,便是如今也是一样。面对罹灵那老家伙时,我是感觉到了一丝威胁和压力,相信对方也是差不多的感觉;面对大哥时,我却是没有任何感觉——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罢?”

第三十九章 寻亲之旅

杨劫见了青兕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后,青兕倒也当真是一条讲义气的好汉子,当时便拍着宽厚的胸膛打包票说一切都在他的身上。若杨劫那些没见过面的外公和舅父当真不通情理,自己便用两个沙钵大的拳头好生说服教育一番。

一旁的阿紫却不知道外公和舅父是什么东西,只是听说这些家伙可能会和杨大哥为难,便也学着青兕的样子做出赳赳之态,拍着小胸脯说道自己也要陪杨大哥一起去,如果真有人和杨大哥为难,便放火来烧他们。

青兕登时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那种属于阿紫和阿青这对姐妹天赋神通的火焰如何恐怖,若真被她不知轻重地放起火来,事情怕是要无法收拾。当下急忙陪着笑好说歹说哄了半晌,才终于哄得这位小姑奶奶打消了放火的念头。

转过天来,杨劫随身携带着装着母亲几件遗物的一口小箱子,又在身后交叉背了浩劫双锤,身边青兕和阿紫一大一小相伴,赤魁派了一个火牛族人作为向导,一行四人同往火牛谷以南的蛮荒山林更深处而去。

这一次有正事要办,路上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青兕也终于拿出些手段。他凭空画了四道纯以元气凝聚而成的符咒,印在杨劫和那向导的双腿之上,说明了加持了这“千里神行符”后,常人亦可日行千里。

杨劫和那向导试验一番,发现自己果然已变得步履轻盈奔行如风,当即全速在山林中行进,青兕则是驮着阿紫轻轻松松跟在身后。

如此走了约有一个时辰,那向导指着前面的一簇远山道:“劫少爷,罹族的村落便在那处群山之间的一个山坳里,藏得极是隐秘。”

杨劫举目眺望,却是丝毫看不出那山中有人类生存的迹象,也不知当年父亲是如何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又与母亲邂逅。

青兕忽地出声提醒道:“大家都小心些,前面有人过来了,速度极快。”

他说来人“速度极快”,确实一点也没有说错。话音未落时,杨劫已经看到远处的山林的上方现出一个黑点,只是在树梢上几下弹射,便已落在自己一行人面前十余步外,却是一个散发披肩、兽皮裹身的蛮人汉子。

此人身量约与如今的杨劫相当,体型亦如杨劫般修长匀称,最奇的是连面容都与杨劫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看年纪该年长几岁,当在二十岁开外。

“你们……”那人缓缓开口,似要询问众人的来意,目光落在杨劫身上时,身躯蓦地一僵,语调亦转为急促问道,“小子,你可是姓杨?”

杨劫听此人口气有些老气横秋,却不似年轻人的样子,心中正有些奇怪,耳中便听到身畔的向导低声道:“劫少爷,这位便是罹灵族长的长子罹屠,也便是……”

后面的话已无需他再说下去,杨劫却没想到年纪应该比自己父母还要大十来岁的大舅竟是一幅青年人的模样,看到对方望着自己时,脸上的神色忽阴忽晴变幻不定,他的情绪也有些复杂,略略沉默片刻才终于上前几步躬身施礼,口称:“甥男杨劫,见过大舅父!”

罹屠面色先是一喜,随即又转为黯淡,喟叹道:“你果然是小妹的儿子,如此说来,小妹她当真已……”

杨劫并不奇怪对方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赤魁既然已经说了自己那位外公是个连他也看不透的人物,自然有办法感应到亲生女儿的生死,便是中间相隔千里万里也是一样。

看到这位大舅在提及母亲时大有悲戚之色,显然兄妹之情甚是笃厚,杨劫便觉得今日之事应该不会太过难办,当下从身边解下那装着母亲遗物的小箱子,恳切道:“舅父,母亲生时甥男虽然年岁尚幼,却清楚记得她一年到头少有欢容,到后来才知道她是一直牵挂着故土与亲人。如今甥男带了母亲的几件遗物,打算在此地为母亲起造一座衣冠冢,以此安慰母亲在天之灵,恳请舅父玉成此事。”

罹屠张手一招,杨劫手中的箱子便自动飞入他的掌上。他打开箱盖向内看了一眼,目光忽地一凝,探手入内取出一根长四寸许形制粗陋的骨制发簪,捏在之间摩挲良久叹息道:“这是我少年时用自己猎获第一头猛兽的骨头亲手打磨出来送给小妹的,那时她还只有三岁,想不到她一直将这簪子留在身边。”

说到此处,他抬头望向杨劫,目光中却颇有亲近之意,语气也甚为温和地道:“好孩子,你说的事情……”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脸色陡地一变,宛如瞬间笼上一层寒霜,语气亦变得冷厉无比暴喝道:“你杨家之人居然还敢踏足我罹族领地,赶快给我滚远些罢!”

伴着这一声喝,他的一只右手五指分张形如龙爪,向着杨劫当胸便抓,爪势凌厉迅捷无比,爪尚未至,爪风已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范围,封死了杨劫所有闪避退让的空间。只是他右手出招的同时,左手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翻,托在掌心的那口箱子已经神奇地凭空消失。

杨劫实在不知对方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变脸出手,但在这爪势笼罩之下心中警兆大生,不假思索地将身体向下一伏,双足则在同一时间发力撑地,凭双腿的强悍力量推动低伏的身体如箭矢怒射,在避过罹屠一抓之势的同时,双拳齐出轰击他的小腹——既然后退之路已经被对方爪势封死,那便向前打一条路出来!

“好小子!”罹屠双目中有一抹赞许之色一闪而逝。他方才的一抓虽然只动用了本身微不足道的一点实力,却自信便是易筋之境的武者也绝无可能躲过去,岂知这年龄不过十四、修为还在练肉阶段的外甥竟窥破这爪势中暗藏的玄虚,在闪避的同时还能乘隙还击。

心中欣慰称赞的同时,他面色依旧冷沉如冰,抓空的右手一翻便向下拿捏杨劫后背的脊椎大龙,手上却并未增添一丝一毫的力量。

杨劫虽然看不到对方第二抓的来势,却凭本能感应到这一抓定然可以后发先至,在自己双拳击中对方之前抓实脊椎制住自己,急忙在腰间发力向左一拧,身形当时如一只陀螺般疾旋着横向飞出丈许。

“逃得掉吗?”罹屠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脚下一步跨出,如缩地成寸一闪出现在杨劫面前,右手如神龙探爪扣抓杨劫颈项。

第四十章 九黎

看到罹屠分明是不抓到自己决不罢休架势,杨劫只能将两世所学尽情施展,或招架或闪避或反攻,竭尽全力抵挡罹屠一只右手的爪势。

罹屠见连出数爪都未能将外甥拿住,心中在赞叹欣慰之余,却也有些焦急起来,再出手是便自然而然地加了两分力道。

对于罹屠而言微不足道的两分力道,落到杨劫的身上却已是重如山岳的恐怖力量,他即使后来完全采用守势,将太极拳中借力卸力的技巧施展到极致,还是被对方那只简简单单一下下抓过来的右手压得汗流浃背左支右绌。

“杨小子莫慌,你这位舅父并无伤人之心。你用兵器沉下心来出全力回击一招,必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杨劫正想着青兕那家伙为何还不出手,青兕的声音却直接在他的脑中响起,“原来你还有这么一门厉害亲戚,实在了不得。偏偏你手中还有蚩尤那怪物的浩劫锤,而且经过血炼成了这对锤的主人,事情便更加有趣了。唉,俺也是被那老家伙关得太久,脑筋都有些坏掉了,居然到此刻才认出这浩劫锤……”

杨劫虽然惊讶,却笃信青兕不会害自己。相交多日,他深知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浑浑噩噩,心中却自有主张与原则,否则当初也不会落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境地。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摘下交叉负于身后的浩劫双锤,口中喝一声:“大舅父,恕甥男无礼了!”随即便用了一个太极“肘底锤”的招式,左手锤在上面虚晃一下,似要阻挡罹屠再一次落下的爪势,右手锤却无声无息地向对方腰肋处挥出。

青兕既说了要用尽全力,杨劫便当真用出了压箱底的本事,这一锤除了凝聚一身神力之外,更激发后脊已开辟的“通背七窍”之一,使力量暴增一倍。此外更悄悄启动了自己在这两年间摸索出的浩劫锤的另一项奇异之处。随着心念一动,他右手锤的重量也暴增一倍,由实重六百斤变作一千二百斤。最厉害的还是他这一锤的所有力量尽都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在表象上没有丝毫征兆。

即使先前没听赤魁那番话,只凭本身两世积累的武道经验,杨劫也能确认面前这位舅父的实力高出自己太多,因此这一锤虽是竭尽全力,也完全不用担心会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人伦惨剧。

看外甥动了兵器,罹屠仍用一只用手,先是轻轻一拨便将杨劫本是虚招的左手锤拨在一旁,而后爪势下沉抓向杨劫右手锤的锤头,丝毫不避忌锤头遍布的圆锥形钉刺。

便在爪锤相触的瞬间,杨劫蓦地张口清叱,锤中隐含的力量轰然爆发,凶狠无比地轰在罹屠的右手上。

罹屠面色陡变,交手至今他一直只用出恰好压制住杨劫的力量,却没有想到杨劫用上兵器之后爆发出得力量竟然暴增至此。猝不及防之下,一只右手登时被弹起数寸。但他的反应何等迅捷,瞬间即又在手上加力化爪为掌在那锤头上轻轻一拍。

杨劫便觉似有一座万丈崇山横移而来撞在自己轰出的浩劫锤上,轻而易举击溃他底牌近处凝聚的所有力量,更震得他连人带锤如狂风中的一根蓬草般毫无自主之力地向后飞去。

“糟了!”罹屠当时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下意识加力的那一掌实在重了一些,外甥纵是性命无碍,怕也要着实吃些苦头。正犹豫是否要出手救他一救时,眼前忽地人影一闪,便看到陪同外甥前来、肩头还坐着一个小女娃儿的青衣大汉忽地出现在外甥的身边,伸出一只巨灵之掌在外甥的肩头轻轻一按,轻轻巧巧化去他身上反震之力,令他安安稳稳地双足落地。

“你……”罹屠心中一凛,此人能够将一身实力敛藏不露瞒过他的感应,固然有他骤见外甥并忆及已亡小妹,心神有些激荡的因素,却也足见得高深莫测。

不等他问完整句话,眼前又是人影一闪,凭空出现了一个面容枯瘦、手拄一根奇形木杖的麻衣老者。

“阿爹,你何时来的?”罹屠看到这老者现身,心中登时打了个突,急忙上前赔笑说话,却是连青兕也顾不得了。

这老者自然便是罹族的族长兼大祭司罹灵。他向着长子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便如十年前那次一样,若非察觉了我老头子到来,你装模作样演这场戏又给谁看?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一次做得更过分,竟是连伤这小子一点都不肯!”

罹屠神色一僵,随即颓然苦笑道:“阿爹,这孩子终究是小妹的孩子,同样是我罹族的血脉……”

听到“罹族血脉”之时,罹灵的面色微微一变,却不再追究此事,转头望向青兕,拱手施礼后神色郑重地道:“老朽看阁下身负道门护法神通‘八九玄功’,却不知是三清之中哪一位的门下?”

“八九玄功……三清……青兕……果然是他!”将这几个词语联系起来之后在脑中盘旋几遍,杨劫终于确定了以前青兕来历的猜想。在他前世流传的一些神怪故事中,这位却也是其中颇有分量的一个反派角色。

青兕也先将肩头驮着的阿紫放了下来,然后也向罹灵还了一礼,哈哈一笑道:“俺乃太清老爷座下护法青兕,昔年与你家那位祖宗也是做过对手的。虽然是和人联手围殴还是差点被他打死,心中却一直佩服他的实力,更佩服他的骨气。”

“原来是太清门下,失敬!”罹灵面上现出欢容,拱手道,“当初道门助有熊氏与我九黎一族为敌,不过是大家立场不同,彼此并无私怨。倒是太清先生后来向那轩辕小儿进言,保下我九黎一族残部免遭屠戮,于我族实有再造大恩。今日贵客临门,当容老朽稍尽地主之谊,略表感激之情。”

“好说,好说!”青兕笑呵呵地道。

罹灵当即亲自为青兕引路,两人相伴向前走去,却始终看也不看几次张口欲言的杨劫。

总算是罹屠还惦记着外甥,悄悄向他打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只管跟上来。

杨劫摇头苦笑,当即牵了阿紫的小手跟在后面。一路走着,他心中反复回味了青兕与罹灵的几句对话,尤其是罹灵提到的“九黎一族”,终于明白在大商秘库沉寂千年的浩劫双锤,为何单单在自己手中会生出神异。

第四十一章 祖神源血

赤魁究竟是一只野生的妖怪,眼界见识还差了一些。先前他对杨劫说罹族的村落隐藏在群山之中,却是被极高明的障眼法所惑。

等到一行人在罹灵亲自引导下,沿着一条狭窄的山缝进入一片群山环绕的平坦谷地,看到一个约有千余户人家的大型村落时,青兕暗中传音给杨劫说这一片谷地看似隐匿在群山之中,其实却是独立于外面世界之外的另一方空间,而且整个空间都被一种极其强大的禁制笼罩。若是没有罹灵引路,便是他也难以寻到这空间的准确位置,便是侥幸寻到也无法破开禁制入内。

众人随着罹灵进入前面的村落之内,见家家户户的房屋都是以巨大的青石砌造,各家的院子里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到罹灵引着几个人走过时,都很是热情地向罹灵和罹屠打招呼问好,却没有一个人出言询问杨劫几人的来历。

来到位于村落正中的一座占地颇广的石屋之前时,门口已经有一个身材可与青兕媲美的大汉迎候。看到众人到来,这大汉也不理会旁人,两条长腿一步跨出便到了杨劫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大笑道:“你便是小妹的长子劫儿罢,样子果然与小妹颇有几分神似,我便是你二舅父罹战!”

杨劫急忙恭敬地施礼拜见,口中唤了一声:“二舅父!”

罹战显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全不似兄长罹屠般要顾忌父亲的想法,看也不看脸色阴沉的罹灵,举起一只巨掌在杨劫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带着点恶狠狠地神情道:“好孩子,你其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当年小妹的事情发生时我是有心无力,如今却已大不相同。若有哪个人要为难我的好外甥,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二弟,你在说什么疯话!”罹屠脸色难看地怒声斥道,却是听出了罹战最后一句话另有所指,那“天王老子”四字的重点显然不在“天王”而在“老子”。

一旁被儿子指桑骂槐的罹灵更是脸黑如锅底,只是当着外人而且是青兕这等非同一般之人,也不便当场发作出来,只能在心中发狠稍后定要让这混帐东西知道你老子终究是你老子。

按下心中的怒火之后,罹灵便招呼众人进了这石屋,在当中一间宽敞的厅堂内分宾主落座。

“小子,将你那对锤拿来我看!”

坐定之后,罹灵忽地开口,却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杨劫却似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从背后接下浩劫双锤,上前恭敬地放在罹灵的面前。

罹灵轻轻提起双锤中的一柄,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忽地向着罹屠了抛过去,口中道:“阿屠,你看这锤任何?”

罹屠只一沾手便已知道答案,笑道:“好家伙,只是这一柄锤便有五百余斤,劫儿这孩子倒也……不对!”

他刚刚与杨劫交手时,亲身承受了此锤一击,对它的重量自然有个大致的估算,便稍有出入,也绝对不会达到一倍有余。

“这柄锤有些古怪……”满腹狐疑地仔细观看手中的战锤,登时又看出些东西来,此锤的质地似是青铜,但仔细观看后又能确认绝非青铜而是一种不知名的金属,凭手中的触感,又可以确定这种金属坚硬无比,几乎可称坚不可摧,“难道,这便是祖神随身三宝之一的浩劫锤!”

他口中喃喃地说出这个推断,脸上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浩劫锤!”罹战也是悚然动容,一步抢到父亲面前,将另一柄战锤也拿在手中,先试着挥舞两下,随后却用左手持定那锤,右手握拳向着锤头狠狠轰下。

伴着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大响,整座坚固如堡垒的石屋都被震得瑟瑟而抖,从屋顶扑簌簌落下大片灰尘。

“果然是祖神的浩劫锤!”罹战看着手中丝毫无损的战锤哈哈大笑,转头向着杨劫道,“好外甥,这下你可以彻底放心了。就凭你带回了这对祖神遗宝,只要是咱们罹族一脉的族人,便都要对你感恩戴德,绝不敢有丝毫不敬!”

罹屠则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眼睛不看手中的浩劫锤却死死盯在杨劫的身上,神色间满是激动与欣喜,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劫儿,你是不是……”

“阿屠,”罹灵突然开口打断了长子的问话,“我有些事情要问这小子,你在这里代我招呼几位贵客。嗯,先前你藏起来的东西也交给我罢。”

说罢仍是不理会站在一旁的杨劫,接过了罹屠带着点犹豫和无奈送过来的装着女儿遗物的小木箱,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

杨劫心中本已揣测到一些东西,又先后看到青兕和罹屠都向自己点头示意,便彻底放下心来,急忙举步紧跟在外公的身后。

一老一小来到院中之后,罹灵等着杨劫走入自己身后三尺之地,忽地将手中的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登时便有一团灰蒙蒙的光华将两人笼罩其中。这光华倏现倏敛,两个人的身形却也随着消散的光华凭空消失在原地。

杨劫只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便已经大异,面前出现的赫然是一座完全以十丈见方的巨大黑色岩石砌造的宏伟大殿。站在高达百丈、宽亦达四十余丈,似乎是由两块完整的黑色岩石制成的石门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便如一只虫蚁。

罹灵面向石门悠然道:“你可知道,这一次我本来是下了决心要取其性命的。那杨烈令我失去了一个女儿,我自然也要令他赔上一个儿子。而我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便是阿屠和阿战,又或是护送你来此的那头牛妖也是一样。”

杨劫站在罹灵的身后,神色间没有丝毫惊讶或愤怒,只是带着些好奇含笑问道:“如此说来,是外公你自己令自己改变了主意。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罹灵蓦地转身,双目精芒大盛牢牢罩定杨劫,缓缓地道:“那是因为我发现你竟已得浩劫双锤认主,而这又说明一件事情——你体内觉醒了我罹族沉寂无数年月的祖神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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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封神,安魂

在高上重霄的渺远难测之地,有一座恢宏浩大的殿宇被无尽祥光瑞霭包裹凭虚矗立,宫门上方悬挂的竖匾上书的却是“紫霄宫”三字。

在宫内空荡荡的大殿之内,除了四张蒲团外便别无他物,人也只有盘膝坐于蒲团上的四人。

在其中三张并排摆放的蒲团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三清之首的太清老子,另外一个高冠广袖的中年道人与一个散发披肩的青年男子,则是玉清元始天尊及上清通天教主。

在三清对面的另一张蒲团上,坐的却是一个形容古怪的老者。他面相说老不老,干瘦的一张脸上似蕴积了无穷无尽的岁月沧桑;身量不高不矮,坐在那里却又如崇山峻岳,即使三清都不免心生仰视之感。此老非别,却正是三清师长、玄门领秀,号为道之源流的鸿钧道人。

此刻这师徒四人尽都微阖双目神游天外,却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事情。

蓦然间老子双目开启,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对面的鸿钧道人立生感应,随即缓缓张开双目,目中无数天地运转、星辰生灭的景象一闪即逝。

“大徒弟,你因何事发笑?”

见鸿钧道人发问,老子不敢怠慢,忙恭谨答道:“启禀老师,弟子方才偶有所感,略做推算后才知是家中那顽皮牛儿又偷离了玄都洞天,溜到俗世中厮混。”

“原来如此。”鸿钧道人不以为意,只随口道,“大徒弟你清净无为,御下也太过宽松。须知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还是要拿出些手段整治一下门风才好。”

当着两个师弟被老师数说,老子面上也有些讪讪,遂做出些恶狠狠地神气道:“老师说得极是,待弟子回家后,定将那牛儿吊起来打!”

在场的师徒三人都知道他素来嘴硬心软,闻言鸿钧道人和元始天尊是摇头无语,通天教主更是低笑出声。

“徒弟们,”鸿钧道人再次开口,“你们已经想了许久,对为师所说之事意下如何?”

听老师说起正事,三清尽都面色一正,彼此互望眼神略做交流,却是通天教主先开口答道:“老师,天庭初创,确是需要大量人员填补空缺的神职。只是那些俗世的贤士勇将死后魂魄无依,正可借老师那封神榜之力加持神职并为其重塑神躯。我辈修行之士不知苦熬多少年月才得成就阴神、阳神乃至纯阳元神,何苦要他们经历一次刀兵之劫?纵使他们的真灵在封神榜中可以重塑神躯,所拥有的神通法力甚至有增无减,却未必比得上他们自己苦修打磨的功夫更适合自己。依弟子之见,便允他们以真身入天庭效力亦无不可……”

鸿钧道人摇头道:“为师方才曾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修行之士大多散漫惯了,尤其是三徒弟你门下更多桀骜不驯之辈,便是入了天庭,又怎肯轻易受人约束?这封神榜便是给他们立下的一道规矩,让他们在天庭规行矩步,不可稍逾雷池。再说入了封神榜后,从此便与天庭休戚与共,也算得了与天地同寿的长生道果。若是由他们自己修行,真正能得长生的又有几人?此事上合天道,汝等为贫道弟子,正当竭力相助才是。”

老子等三人再次相互眼神交流,最后一起拱手道:“弟子等谨遵老师教诲。”

此刻身在罹族的杨劫正向罹灵请教道:“敢问外公,何为‘祖神源血’?”

罹灵双目现出缅怀之色,喟叹道:“我们罹族的历史极尽古老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尚处于蒙昧之中而未拥有自己文明的远古时期。在我们这一族的族人体内血脉之中,更流淌着据说是天地初开之时一位伟大存在的血液,并曾因为这血液而一度拥有过无上的辉煌。只是随着血脉的绵延,这种可以赋予我族人无敌力量的血液也日渐稀薄终至完全沉寂。在我族中,凡是拥有这种血液的族人皆被后人尊为‘祖神’,并在身故后进入面前的这座‘安魂殿’,享受所有族人的祭祀崇拜。在你之前的最后一位祖神,便是曾率一族敌天下万族、以一身抗诸天仙神,便是敌人也要尊其为‘战神’的蚩尤!”

杨劫听得头皮发麻,这一世的身体竟有如此大来头,却是他怎都没有想到的,原来他便是再如何胡思乱想,也不过是联想到蚩尤而止。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祖神源血”当能带给他天大的好处,却更知道天下绝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怕自己能得到多大的好处,便要面对多大的麻烦。

罹灵的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身上,似乎已经看透他心中所想,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古怪笑意,悠然道:“小子,你既然身负我罹族的‘祖神源血’,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而且你此行之求我可以答应,但罹族的规矩便是我也不能随意逾越,你总要做些事情令我对族中上下有个交代。”

杨劫苦笑道:“外公想让孙儿做什么,且先说来听听,看孙儿这肩膀是否担负得起?”

罹灵若无其事地道:“旁的事情暂且不提,你既然能得浩劫锤认主,足见与此宝有缘,便继续努力一些,将蚩尤祖神的另两件宝物蚩尤旗和虎魄刀也一起寻回来罢!”

杨劫脸色更苦:“外公明鉴,孙儿这浩劫锤是朋友所赠的礼物,却非自己有缘寻到。天下之大,孙儿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另两件宝物。”

罹灵淡然道:“蚩尤旗的下落我亦不知,你只管慢慢打听便是。倒是虎魄刀当年为轩辕剑所断之后一分为二,此刻应该为东夷九族中的两族收藏,你可以先着手将它收回来。”

杨劫奇道:“以外公的神通,既然知道了虎魄刀的下落,为何不亲自出手?”

罹灵叹息道:“当年太清前辈虽给我族留下一线生机,那轩辕小儿却也只给了我们两个选择——融合或是隐世。那有些没志气的选择了融入其他部族,如今的东夷九族中多存有其后裔,我们这一支则选择了以祖神之灵立下毒誓永世隐遁不出,当初我极力反对你父母婚事,也多是因此之故,谁知梅儿那傻丫头用最傻的方法破除了这毒誓。你是梅儿在外界所生,因此纵使身具祖神源血,也不算我罹族中人,而且据我所知,近年内大商与东夷必有一战,以你的身份应当极有机会从中取事……”

第四十三章 玄都

“好小子,用了十天时间,终于给你突破到了易筋之境!”被杨劫挥出的一锤轰得立足不稳连退几步的罹战哈哈大笑

此刻的杨劫遍体汗出如浆、手拄着双锤气喘如牛摇摇欲倒,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十天前他接受了外公罹灵提出的条件,答应尽力帮罹族收回浩劫锤之外的蚩尤旗和虎魄刀两件蚩尤遗宝后,也本着捞些好处的心思提出请外公帮忙提升实力。

结果罹灵却带着一脸遗憾告诉他,罹族虽然拥有许多前代流传下来的奇功秘技,却是一样也不能传授给他。因为他若是接受了罹族传承,便该算是罹族之人,同样要受当初那隐世誓言的约束。

后来这老家伙可能也感觉自己只拿外孙当苦力却一毛不拔有失厚道,便提出可以让杨劫的两个舅舅陪他修炼一段时间,帮他跨过由练肉至易筋之境的最后一步。

罹屠和罹战帮助杨劫修炼的方式再简单不过,便是通过战斗迫出他体内的每一分潜力,从而完成最后一步的突破。

于是这两个据青兕说已经开辟了十个以上真窍而超凡入圣的舅舅轮番上阵,各自压制了实力与杨劫交手。如今他们已经摸透了杨劫的底细,出手时都极有分寸,每一次都将杨劫压迫到所能承受的极限。

今日恰是第十天头上,杨劫在罹战的一双铁拳下堪堪挨到一个时辰开外,蓦地便觉体内似有某处枷锁铿然崩断,体内所有的力量如决堤洪水般,一滴不剩地贯入手中双锤上,驱使他自然而然轰出了威力更胜动用“通背之力”时的一锤,将一直压制自身实力的罹战轰得后退。

杨劫稍作喘息,略略恢复几分精力后,松开握着锤柄支撑身体的双手,却并未继续休息恢复精力,反而就地演练起那“太极十三势”拳法。初时他肌肉酸软身上无力,拳法也使得松松垮垮不成样子,但拳法越到使到后来,人的精神竟越发的旺盛,拳脚亦使得越来越流畅自然。随着拳脚的伸展舞动,他的身上传来阵阵嗡嗡之声,却似绷紧的弓弦弹动时发出的声响。这便是易筋之境武者的修炼时的特有征象,那声响却是武者震动体内筋络从而接受元气滋养时发出。

“九黎祖血果然不凡,然而这拳法却更是妙绝!”

杨劫的一路太极拳法堪堪使完,场中蓦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赞叹。

“是谁?”杨劫尚还罢了,罹战却着实吃惊非小。罹族人口不过五千上下,每一个族人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出来,偏偏这声音绝非其中之一。若说是外人,却又如何破开这一方洞天世界的禁制潜来此处,而且还一口喝破杨劫身负祖神源血之秘?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却见在二十余外站着一个顶白玉冠、着玄鹤氅的道人,望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丰神如玉,飘逸若仙。

确定了来者果然是外人,罹战心中更惊。这道人不仅侵入罹族祖地,如今又能侵入他身边如此近的距离而瞒过他的感应,委实是高深莫测。但不管来人实力如何,既然是不速之客,他便没有放过的道理,当即在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身形一闪便到了那道人身前,抬手一拳当胸便轰。

先前罹战敢于为了杨劫向他老子罹灵叫板,底气便在于如今的他已经后来居上,实力赶超大哥罹屠成为当代罹族的战力第一的勇士。此刻这一拳,便是他作为罹族最强战力的巅峰之作,拳到处绝无一丝劲风气浪,足以粉碎真空的恐怖拳劲完全收敛在拳头之内不散溢分毫。

“好拳!”看到这一拳时,那道士的两只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有如灼灼生华的两颗寒星,右手里凭空多了一根长仅尺半的黑漆漆短棍,甩开手臂轮圆了向着轰来的拳头便是一棍砸下,竟同样是一派狂野暴力的风格,与那副高蹈出尘的气质迥然而异。

拳棍相击,一触即分,两个人也同时向后退了三步,仍是无声无息无风无浪,便是两个寻常之人正面互怼一下,闹出的动静也该比这大一些。

杨劫实力差两人太多,眼力却还是有一些的。他先看到二舅父后退时每一步都在地面上踩出一个深约一寸的脚印,而那道人脚下点尘不惊;又看到双方在站定之后,那道人若无其事地将短棍在五指间风车般旋转,二舅父却借着负手于身后扮出高人矜持风范的机会,将两根扭曲成怪异角度的手指复原。如此情形,双方的胜负之势不言而喻。

只是双方交手这一合的瞬间,场中又不分先后地多了四条人影,面色凝重的罹灵和罹屠出现在那道人的身后,与罹战构成一个三角形阵势将道人围在当中。青兕和阿紫却还是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懵懵懂懂,每人手中都还抓着一根啃了一半的肥硕羊腿。

“玄都!”看清那道人的形象时,青兕手中的羊腿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满脸都是惊慌之色。

阿紫也骇得张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那道人笑吟吟地向自己望来,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羊腿,她手上蓦地现出一蓬瑰丽无比的紫色火焰,瞬间将手中羊腿连同油渍彻底分解气化,毁尸灭迹不留一点证据,却唯独忘一张刚刚啃过羊肉的小嘴尚是油光光的甚为惹眼。

道人摇头失笑,油然道:“青兕、阿紫,看来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忒矣快活,只是可已想好了回去后如何向老师交代?”

杨劫听到青兕喝出“玄都”二字,便已猜到这道人身份。在他前世流传的各种神话中,这都是一位低调至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物。然而当此人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时,他才能真切体会到作为老子门下唯一传人,绝对是已接近这一方广大世界顶点的存在无疑。

那边的罹灵父子三人见来人与青兕、阿紫相熟,而且听话语显然也是老子门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只是仍对此人能够侵入罹族祖地一事有几分介怀。

青兕虽然粗豪,在某些时候却又颇识得大体,见状忙走到罹灵身边,指着道人笑呵呵道:“这小牛鼻子便是俺家那老家伙的一脉单传的弟子,人都唤他做‘玄都大法师’。最擅长的便是阴阳术数之道,卜算因果、趋吉避凶有如神助。”

说到此处,他又转头向着玄都冷笑道:“小牛鼻子,你在担心俺和阿紫之前,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罢。老家伙可是说过,你若再敢仗凭自己那点本事乱闯人家禁制,便生生打折你的两条腿子!”

第四十四章 归途

听了青兕这一句话,玄都那一副世外仙人的高逸气质终于难以为继,一张俊秀的脸上现出点尴尬神色,拱手干笑道:“青兕师兄,小弟此来只是想提醒你们,老师不日即将由紫霄宫师祖出返回,你们还是趁早回转八景宫,以免遭受责罚。”

“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不枉俺当初向那老家伙进言将你收归门下。”青兕冷哼一声,这小子的话他从来只信一半,好心提醒应该不假,毕竟大家相识多年素有交情。但对方有的是隔空传信的神通法术,之所以要亲自跑这一趟,多半是算到罹族祖地禁制的存在,见猎心喜特意跑来闯一闯关。

听了两人都对话,罹灵心中方才释然。他们与青兕相识十日,已知此君道心纯正,绝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乱七八糟,说这一番话无疑是向自己表示玄都有虽然侵入罹族祖地的本事,却绝对不是心存恶意。一念及此,他便向两个儿子使个眼色,各自退后散去了对玄都洞包围之势。

这时阿紫也跑到玄都身边,带着一脸担心问道:“玄都师兄,老爷那么厉害,会否已经算到我们偷跑出来的事情来?”

“小阿紫不用担心。”玄都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顶,“贫道已经施法搅乱天机,老师应该还不知道此事。只要我们能先他一步返回八景宫,便可以将此事瞒过了。”

阿紫当时便转忧为喜,一旁的青兕却悄悄地撇撇嘴不以为然。他跟随老子最久,远在老子成道之前便做了其坐骑兼头号打手,对那老家伙的实力知之甚深。玄都虽然在阴阳术数方面天赋异禀,他也不敢奢望其能瞒过老子。

在返回玄都洞天前,青兕还想和赤魁见上一面,便向罹灵提出告辞之意。

杨劫想着赤魁那边自己那些手下应该也已挑选好了要带回大商驯养的良种赤莽牛,便也在青兕之后提出告辞。

罹灵也未多做挽留,设宴饯别之后,亲自将众人送出了罹族祖地。

一行人返回火牛谷见了赤魁,青兕先说了告辞之意,随后却将一支小巧的青碧色牛角送到赤魁手中,正色道:“兄弟,前些年俺已经向那老家伙求了人情,准你进入太清门下做我道门的一员护法尊者。这牛角中烙印着道门第一护法神通‘八九玄功’,你日后可在修行‘九牛曳山诀’时兼修此功法。只是你既然入了我太清门下,平日行事却须更加谨慎,万不可坏了我太清门风。”

赤魁大喜,急忙向青兕拜谢不已,并指天立誓保证自己一定循规蹈矩,安分作妖。

杨劫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已是若有所思,想得却是此次青兕似乎并非私自出逃那么单纯,最起码考察当年便有意招揽的赤魁并最终决定将其纳入太清门下,便该是他此行到目的之意,而这件事情的背后,也必然有那三清之首的影子。

另一边的玄都却围着小火转来转去,口中啧啧称奇道:“赤莽牛一族虽然是上古大力神牛与火云牛结合后绵延至今的后裔,但血脉已经稀薄无比。赤魁能觉醒大力神牛血脉已是异数,怎地这小家伙又觉醒了火云牛的血脉?古怪,实在古怪!”

已经与赤魁做完交代的青兕转回头来笑道:“小牛鼻子你也休只赞叹,赤魁已是咱们太清门下,这小家伙是他的晚辈,便也是你我的晚辈。俺知道你手中收藏了一门‘通天神火诀’,便拿出来给这小家伙做见面礼罢!”

玄都洒然笑道:“不消青兕师兄吩咐,小弟正有此意。”

说罢伸出一根手指在小火的眉心处轻轻一点,便将一段玄奥深邃的信息直接烙印在小火的脑中。

这段信息的含量颇大,以小火相当于五六岁人类孩童的智慧,接受起来颇有些难度,当时便现出些头晕脑胀的样子。

青兕又向杨劫道:“杨小子,你最好先将这小家伙留在赤魁这里。他们修行的功法虽然不同,终究是同族出身,有赤魁照看着会稳妥许多。”

杨劫略一犹豫,虽然想到妹妹杨艳见不到小火定然大失所望,但此事关乎小火的前途,便也顾不得许多,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各人诸事已毕,玄都、青兕和阿紫便先要离开,阿紫在这些天里与杨劫相处得最是融洽,如今要分别,自然免不得红了眼睛,直到青兕保证说日后定然再找机会带她偷溜出来往朝歌与杨劫相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和玄都走了。

随后杨劫也向赤魁告辞,带了五百护卫和挑选好的赤莽牛返回大商。这一次又是小火对杨劫难舍难分,两个牛眼里的泪水一颗颗直往下滚。杨劫好说歹说地安抚半晌,才终于劝得它老老实实留在了火牛谷。

仍由牛普陪同出了南蛮山林回到荒城后,杨劫启程北上,路上仍只是晓行夜住,一连数日都安然无事。

这天一行人已走到了大商境内,只是因地处南疆,驰道两边尽是荒山茂林而少见人烟。

前方驰道两边的视野陡然变窄,左边是一座陡崖,右面却是一大片茂密的黑松林。杨劫骑在刚刚从火牛谷挑选出来的赤莽牛上,那头五色神牛迈着优雅的步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大公子!”后面一骑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却正是杨劫在荒城收服的努申。

杨劫转头,看到他脸上神色不安,遂皱眉问道:“有事?”

努申在马上恭敬的禀报道:“启禀大公子,方才小人看前方地势险恶便以双耳采听周围动静,却发现那片松林中竟有大批人马潜伏,为数当在三百以上。”

杨劫脸色一凝,视线转向尚里许外的山崖和松林顶端,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惊悸之感,举手喝道:“停!”

五百护卫令行禁止,齐齐地勒住胯下的战马。倒是被他们夹在当中鱼贯而行的赤莽牛们现出些拥挤喧哗的骚乱。两边护卫正竭力安抚和约束之时,走在这这些赤莽牛最前列,只稍稍落后于杨劫的五色神牛蓦地仰头发出一声“哞——”的长鸣。这一声悠长鸣叫中却似蕴含奇异的力量,那些赤莽牛有些焦躁的情绪迅速平复恢复了安静。

杨劫的目光注视在松林的顶端,心中想起的却是父亲传授的行军秘诀——白日逢密林而不见鸟群起落,其中果然有人马埋伏!

他先轻轻拍了拍胯下这头赤莽牛的大头,随即探双手分从鞍侧摘下一对在突破到易筋之境后已自动加重到一千五百斤份量浩劫锤,舌绽春雷暴喝道:“何方鼠辈在林中藏头露尾,有胆量的都滚出来说话!”

话音未落,那松林中果然发出一声唿哨,随即便有一哨人马呼啦啦杀出横断前路,其中又有四人骑马越众而出,当中一个赤面使大刀的青年汉子怪笑喝道:“小娃娃,要从大王们的地盘路过,便留下些买路钱罢!”

第四十五章 截杀

“劫匪?”

听到“买路钱”三字时,杨劫还当真以为自己终于遇到这一古老而极具传奇色彩职业的从业者。

但他终究是两世为人,前一世见识广博,这一世又得闻太师和父亲杨烈传授战阵之道,眼力自是不凡。因此只定睛略做观察,便立刻发现一些异样。

不管是为首四人还是后面的数百人马,初看时却是透出一股子毫无虚假的草莽气息,但仔细观察,又可以发现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隐隐透出些接受过正规军队训练的痕迹。

“汝等是何方草寇,可敢报上名来?”虽然心中怀疑这些人的身份,杨劫的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言语间仍只将他们当做一般劫匪看待。

为首的红脸汉磔磔怪笑:“小子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做咱们这一行的,又哪有泄露真名实姓的道理?”

杨劫冷笑:“此言倒也有理。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原也不该再提自己名姓,没得玷污了父母祖宗!”

对面这些所谓劫匪自然便是黄明、周济、龙环、吴谦等人。他们原本是占山为王的贼寇,后来能够被黄衮招安,原也是颇以贼寇身份为耻而存有求取功名之心,杨劫的这番话恰恰刺在他们的痛处,当时一起大怒。

为首的黄明满脸阴沉之色,冷森森地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爷爷们原本还想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如今却已改了主意。等下若不能杀够你三天三夜,爷爷们也枉称好汉!”

“锋矢突击,杀!”

这一声喝却是出自杨劫之口。从对面黄明羞恼之下喝骂的寥寥数语中,他已经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信息——这些人断路拦住自己的目的,实是杀人而非劫财。既然明确对方满怀恶意而来,杨劫便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做出先下手为强的决定。至于对方因何要对自己下手,或者说是受了什么人的差派而来……等打完之后不愁没有活口供他审讯。

一个“杀”字出口,杨劫用脚跟一磕胯下这头赤莽牛的小腹,催动它发出一声狂吼向前直撞上去。

在杨劫身后,五百护卫中后面的二百人留下来照看赤莽牛,其余的三百人急催坐骑平举长矛紧随其后。在骑马疾驰百余步的短暂时间里,便浑若天然地组合成前锐后丰的三角形锋矢阵。

“杀!”

黄明等反应比杨劫慢了一线,但他胆气过人,虽看到对方数百人杀气腾腾地迎面冲来,也毫无惧色,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催马扬刀正面迎了上去。

周济、龙环、吴谦率领三百余原为悍匪后为官军的手下也紧随其后。只是这三百余人马接受整编训练的时间终究有限,远远比不上从幼时便被挑选出来接受全面军事训练的杨家护卫。虽然也大致形成一个冲锋阵型,却是松松垮垮破绽极多。

这兄弟四人之中,黄明貌似粗豪而胸有城府,反是看上去斯文英俊的吴谦貌不符实亦名不符实,是个十足性烈如火的莽撞人。他狂催胯下战马迅速超过了前面的黄明,瞬间冲到杨劫近前,手中银枪化作一道白森森的闪电,笔直刺向杨劫的咽喉。

杨劫目中寒光一闪,左手锤反撩横架,右手锤借坐骑前冲之势当胸横击,正是当初曾用以一招击败黄飞虎的“进步搬拦捶”!

吴谦易筋之境的实力虽远胜过当年的黄飞虎,但天资禀赋及武道底蕴都颇有不及;而杨劫更已非当年的杨劫,不仅修为已晋升易筋之境,连手中的一柄浩劫锤都已加重了近倍的份量。

在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大响中,杨劫的左手锤自下而上横击在吴谦银枪的鎏金血挡上,内敛于锤中的恐怖力量如山洪爆发,又是以横劲破直劲,纵使吴谦勇力过人,在这一刻也握不住手中银枪,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可抵御的大力将银枪向外猛夺,不由自主地十指一松,那银枪便已脱手飞上半天,顺带着刮走他双手掌心的一层皮肉。

不等对方的一声惊呼出口,杨劫的右手锤已经轰在他的胸腹之间。狂暴的力量将对方的身体彻底撕碎,无数血雨肉糜及骨骼、脏器碎片如喷泉般飞溅数丈。

两匹坐骑错身而过之后,吴谦的头颅连着半个肩膀和一条手臂飞落在地上,自腰部以下连双腿还稳稳坐在马背之上,中间的一段身体却已彻底消失。

“四弟!”

黄明、周济、龙环三人同时红了眼睛。虽然黄衮已说了杨劫的难缠,但他们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出身豪门养尊处优,便是有了练肉圆满的实力,也只能说本身禀赋上佳。若说真正杀人见血,又如何能与他们这些手下人命无数的悍匪大盗相比。岂知今日此子一出手,不仅显露出绝对已是易筋之境的实力,更是杀人如割草般没有半点属于新丁嫩雏的犹豫手软,与他们情同手足的吴谦只一个照面便折的如此惨烈。

“这小子扎手,大家一起上!”

黄明虽怒而不失理智,口中发出一声招呼,催马舞大刀从正面直取杨劫。

周济和龙环闻言,怒火充盈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巨斧和双刀一左一右攻向杨劫侧面。

杨劫心中稍稍有些失望。方才他那一锤之所以要弄出如此惨烈的景象,便是想进一步激怒余下三人,领他们失去理智以便自己从容地各个击破。岂知这红脸汉子颇有城府,居然能够沉住气招呼两个同伴联手围攻自己。如此一来,他势必要多费一番手脚。心念电转之间,他的双锤左舞右盘,锤势在身周搅出一个巨大漩涡将三人尽都扯了进来不得脱身。

便在杨劫与黄明三人站做一团之时,他身后的三百护卫从旁边呼啸而过,向着对面的敌人冲杀过去。

数量大致相当的两批人正面撞在一起,却是在第一时间便分明了胜负之势。

黄明他们这些手下若是与杨家护卫单打独斗或小规模群殴,都可以凭着强悍身手和凶悍戾气占到上风。但如今是两军对垒,讲究的全军的协调配合。若是黄明等三人能有一个来亲自指挥,他们或许还能发挥数月训练的几分成效。如今失去指挥后,只与敌人稍一接触,便全体恢复了匪寇本色,原本就松散的阵型登时溃散。

第四十六章 此怨暂记,且待来日

杨家三百护卫保持着严整的锋矢阵型,如一柄利刃深深刺入已经全无阵型的敌人当中。

在敌人乱糟糟地簇拥而上时,他们手中的长矛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刺与收两个基本动作,相邻的数人总能在这一刺一收之间形成纯熟至近乎完美的配合,使得对面的敌人顾此失彼,一个接一个惨叫着被沉重的铁矛贯穿了身体,摔落在地上后又被敌我双方奔腾的战马踏为肉泥。

不过这些人也无愧于曾经的悍匪身份,对黄明等人更是忠心耿耿,虽然处于绝对下风,竟没有一人逃跑,而是前仆后继地向杨家护卫发动攻击。其中更有一些人更悍然选择同归于尽的打法,完全不做招架地任由对手长矛贯穿自己身体,而后一只手抓住矛身反锁住对手,另一只手的兵器便向对手身上招呼。

在此种情形下,杨家护卫缺少实战历练的弱点便显现了出来。只有少数人头脑灵活地及时松手弃矛,避开对手的亡命反击后,拔出腰间长刀斩下对手首级。更多人还是出现了一瞬的犹豫和无措,便是这一闪即逝的瞬间,对手的兵器也反刺入他们的身体。

当杨家护卫的锋矢阵终于将敌人撞个对穿时,三百人已经折损了一成有余。当然,相比之下敌人的损失更加惨重,足有一百余人死在他们的这一次冲锋之下。

正在激战的杨劫与黄明、周济、龙环同时大怒,各自都为自己手下的折损而心痛不已。

杨劫蓦地一声暴喝,右手锤携“通背之力”带加持,自身重量又随着心念暴增一倍,狠狠轰在周济当头劈下的开山巨斧之上,完全超出周济认知和承受极限的力量一下便将他的巨斧震得脱手飞出。不等对方闪避或旁边的黄明、龙环来援,杨劫左手锤便落在他的头上,一颗大好头颅登时如被石头砸中的脆弱鸡蛋般爆碎开来。

“前后合击,陷阵绝杀!”

杨劫锤势再展,将彻底红了眼的黄明、龙环死死压住,同时在空中发出号令。

“陷阵!陷阵!”

前方冲出一段距离后圈回战马掉头的二百六十余名杨家护卫以及后方留守的二百人同声狂呼,摆出来攻击的阵型。

“哞——”

比他们更快的却是那头体型尚显得颇为娇小的五色神牛。它蓦地仰头发出一声包含勇烈之意的长鸣,撒开四蹄埋首向着对面的敌人直冲了过去。

五色神牛一动,它身后这些精选出来的赤莽牛同声长鸣应和,一起发足狂奔紧随。

这一异变却是敌我双方都没有想到,等到大家都反应过来,奔行如风的五色神牛已经冲到一名敌人跟前。

那人见一头高不及五尺的小牛犊低着头向自己撞来,不假思索地一刀斩下。岂知那小牛的身上有五色光华一闪即逝,他这一刀便如砍在一层无形障壁之上,刀锋隔着三寸的距离落不到牛身上。

五色神牛天生便有五行之力护身,不受一切五行器物、术法伤害,刀剑为金属之物,自然也落不到它的身上。

“轰!”

五色神牛对这一刀不管不顾,一头撞在对面敌人所骑的战马上,娇小得身躯爆发出无比可怕的力量,竟将这一人一马撞的离地倒飞,一路又将十多骑人马撞得骨断筋折,直飞到十余丈外才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人和马到身体都扭曲成了极其怪异的角度,眼看已是不活了。

此刻后面的赤莽牛也已跟了上来,与当头的五色神牛汇在一起,一路横冲直撞地碾压过去。

再后面那两百杨家护卫也紧随着追上来,长矛如毒龙吞吐般刺杀着那些已在牛群野蛮无比的冲撞践踏下死伤过半的残敌。而前方的护卫们则不得不放弃重逢以免被自家的牛误伤,只是散开形成半包围之势,负责收拾侥幸漏网后转身欲讨到敌人。

这边的战局落在另一处仍在缠斗的三人眼中,本就被杨劫双锤迫得岌岌可危的黄明和龙环心神大乱,手上随之出现破绽。杨劫双锤乘隙而入,暴力轰开两人护身的兵器后落在他们身上。两人中龙环头颅碎裂当场毙命,黄明胸骨塌陷倒撞下马,却还剩了一口气未绝。

杨劫从赤莽牛上下来,手提双锤来到他身边,冷然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来截杀杨某?你那边还有些手下未死,稍后我问他们也是一样。”

黄明面上现出苦笑,有些艰难地道:“杨公子好手段,我们此次折得不冤。既然瞒不过你,某也用不着隐瞒。某乃黄明,被你杀得三人是某结义兄弟周济、龙环、吴谦。我们原为山贼,后被五关总镇黄衮大帅收服,其他的事情便不必多说了罢!”

“确实不必了。”杨劫脸色冷峻,一脚踏断了黄明等颈项,转身向着接近尾声的,战场喝道,“一个不留,杀!”

黄明、周济、龙环、吴谦四人的名字,对于杨劫来说并不陌生,即使黄明不吐露黄衮之名,他也能生出足够的联想。当初黄衮颇有些仓促地将黄飞虎送到殷受身边,杨劫便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忌惮,没有想到是这忌惮已经到了足以令他触动杀机的程度。

虽然知道了幕后的真凶,杨劫却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打算,毕竟如今黄杨两家的名分相当,而真正的实力已渐渐拉开差距。黄衮身负五关总镇之职,手掌精兵数十万,即使证据确凿,帝乙也未见得会轻易动他。何况以黄明等人的出身,便是留下活口也难以作为证据,到时黄衮只消说一句“匪性难改,胡乱攀诬”,尽可推得一干二净。

“此事却不能算完!”杨劫心中发狠道,“如今我先只记下,且待来日,嘿……”

便在杨劫继续启程回归朝歌时,玄都、青兕和阿紫三个已经偷偷摸摸地返回了玄都洞天。

到了位于大罗山之巅的八景宫内,原本还有些忐忑的青兕看到整座道观里空荡荡的并未一人,登时兴高采烈起来,大笑道:“老家伙竟然还未回来,这一次却是赚到了!”

话音未落,一团五彩祥云从天而降,老子手拄扁拐现身在三人面前,面沉如水地冷笑道:“你们三个做得好事!”

第四十七章 玄功圆满天地名

看着面前的老子,青兕、玄都和阿紫都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中阿紫是真的害怕,另外两个却是知道此刻越说越错。

老子看三人一言不发,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盏青铜灯盏,对阿紫道:“此次贫道自紫霄宫中采伐两棵已有十万年火候的‘天青古柏’与‘龙芯紫檀’,为这八景宫灯重新炼制了一根灯芯,阿紫你和阿青来这灯盏之内,以‘紫青兜率神焰’将其祭炼后点燃,在此灯重新亮起来之前,你不许出来!”

阿紫以为这是老爷对自己的惩罚,而她自化形以来尚是首次受罚,心中委实委屈无比,瘪着小嘴含泪答应一声,摇身化作一道紫光飞入灯盏之内。

青兕和玄都却都知道老子实在是钟爱这个小丫头,让她祭炼修复完好的八景宫灯,无疑是将这件玄都洞天有数的宝物赐予她掌管,这又哪里是什么责罚?

“处置”了阿紫之后,老子的一张老脸更加阴沉,转向玄都道:“逆徒,为师说过多次,我辈修道之士当以清净冲和为要,偏你总好炫耀自矜,拿着一点天赋神通四处招摇,唯恐人家不知天下所有禁制对你而言皆同虚设。却不知如此一来,有多少人心中对你大生忌惮之意。有为师在时,人家看在我这张老脸上还能容你一二;一旦为师不在,你以为自己这条小命还能留几天!”

这一番话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玄都听得额头背心俱是冷汗涔涔。他知道此次师尊恐怕是当真生气了,甚至以证就鸿蒙道果的不灭之体脱口说出“一旦为师不在”这种大不吉利之言。

“弟子知错了,”他急忙拜倒下去,颤声道,“日后绝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老子摇头道:“贫道若不重重罚你,只怕你将来还要故态复萌……”

说罢将大袖一挥,玄都便如一片枯叶被狂风卷起,飘飘摇摇地直飞到大罗山下。空中无尽元气向当中聚集,瞬间化作一座与大罗山高矮相当的万仞崇山落下将玄都压在山地。

“你便在这山下静心思过,何时真正悔过自新,才是重见天日之时!”

叹息着如自言自语般说了这句话,老子又转头望向青兕。

青兕干笑道:“俺便知道老爷一向关爱门人,玄都这小子空有一身算尽天地的本事,却绝算不到老爷对他的‘责罚’实是一桩天大的好处……”

老子冷森森地道:“你这孽畜,以为说这两句好话,贫道便会轻易放过你吗?”

口中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拄着的扁拐提在手中,一步步向青兕逼近。

“老爷饶命!”青兕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口中连连告饶。等看到老子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那扁拐已经扬了起来,急忙又大叫道,“俺这次偷跑虽是大过,却也在外面立下一件大功。功过足以相抵,老爷你不该打俺!”

老子一怔,轻轻放下扁拐,冷然喝问道:“你这孽畜从来都只会胡闹闯祸,又能立下什么大功?”

青兕重新站起身来,带着一脸委屈道:“老爷你恁地看不起人?此次俺在南蛮结识了一个小朋友,从他处得到一门大有学问的功法。俺觉得老爷一直以来补全‘八九玄功’的心愿,或许便应在这门功法上……”

老子哂道:“贫道与两位师弟研创这门‘八九玄功’,原是想令修习者借此功法开辟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处真窍,结果只推演到七十二处地煞真窍圆满时便无以为继。你从俗世得到的功法是什么等级,也敢说能助贫道补全‘八九玄功’?”

青兕这是却很有底气,昂着头道:“俺得到的功法虽然只囿于淬体之境,其中蕴含的拳理却深合大道要旨,最妙的是与老爷你一直在参悟的有无相生、阴阳变化之道异曲同工,绝对会对老爷你大有启发。”

“若是如此,倒也有些意思。”老子沉吟道,“你且将这功法说来与贫道听听,如果当真有用,贫道便准你功过相抵,考虑将你从轻发落。”

青兕大喜,急忙先背了一段拳经:“夫无极者,混沌未分,阴阳混元一气。两仪者,阴阳两成,清浊分定。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太极拳,起势于无极,无阴无阳。身行意动,阴阳交缠。动之则分,静之则合;阴不离阳,阳不离阴。及至终势,收于无极,泯于混沌……”

老子听得大为动容,吃惊地道:“此拳经果然与贫道所悟大道如出一辙,天下竟有如此巧事?你速将此功法详细道来!”

青兕心中窃喜,知道今日的这一关自己算是过去,忙将得自杨劫的太极拳原原本本地向老子阐释一遍,又亲自下场将拳法演示一回。

老子看罢之后陷入沉思,这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化作一块枯木顽石。

青兕不敢打搅,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守候。

老子这一站便是七日七夜。直到了第七日头上,才终于发出一声充满欣喜意味的长笑:“八九地煞玄功之上再创四九天罡元功,我道门护法神通自此圆满,可名之为‘天地玄功’!”

“老爷功德无量!”青兕急忙上前连连狂拍马屁。

老子显然心情大好,瞪他一眼笑道道:“贫道说话算话,你此次功劳非小,足以抵消私逃之过,便饶过你这一次了。”

“多谢老爷!”青兕连连拜谢,随后却又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凑近一些道,“老爷,你创的这门‘天地玄功’……”

老子笑道:“你这孽畜既是我太清一脉护法,本身又已修习得‘八九玄功’大成,贫道自然要将此玄功传授于你。”

青兕大喜再次拜谢不已,却又看到老子面上有些踌躇之色,便问道:“老爷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老子叹道:“贫道这玄功虽是在‘八九玄功’的基础上推演出‘四九元功’,却也结合太极拳理将‘八九玄功’重新梳理一遍。以贫道修改后的‘八九玄功’为根基进修‘四九元功’,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你所修的‘八九玄功’已经定型,再修习‘四九元功’怕是要吃力一些了。唉,贫道虽创出这功法,一时却找不到最适合修习之人。”

青兕双眼一亮,试探着道:“老爷,若是适合这功法之人,俺倒是知道一个……”

第四十八章 玉虚收徒,碧游分宝

刚刚从紫霄宫返回,凭空出现在昆仑山上麒麟崖畔的元始天尊仰头看一看崖上那一座由无数琼楼玉宇构建的玉虚宫,想到自己在这宫内一手教导出来颇引以为荣的一众门人弟子,方正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喟然轻叹道:“任你修得长生不朽,又怎地敌得天意如刀!却不知这一场劫数之后,贫道这玉虚宫内又能剩得几人?”

嗟叹良久之后,他方才沿着三千六百五十一级白玉台阶向着玉虚宫前那座题着“玉京金阙”匾额的牌坊缓步行去。

“恭迎老爷法驾!”在牌坊下有元始天尊大弟子南极仙翁守候多时,看到元始天尊一步步了上来,急忙迎上去施礼拜见。

元始天尊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径直向宫内行去。

平素这位执掌阐教的教主威严庄重又规矩森严,一门上下无不敬畏无比。看到他面色微冷似有不豫之色,南极仙翁纵为他门下首徒也不敢出言询问,只得乖乖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元始天尊径入宫内大殿,在正中的一座云床上盘膝而坐,这才开口问道:“为师离开的这些日子,昆仑山上是否有事发生?”

南极仙翁略一犹豫后躬身答道:“启禀老师,确实有一件事情发生,而且颇有些蹊跷。在老师前往紫霄宫的第二天,昆仑山上来了一位拜师之人。”

元始天尊稍稍怔了一下,他执掌道门两大宗派之一的阐教,往日慕名前来昆仑山拜师求道的散仙修士也不在少数,却不知大弟子为何要称之为“蹊跷”。

南极仙翁也不敢在师尊面前卖关子,不等元始天尊询问便主动解说道:“老师,此次前来拜师之人却是个毫无修行根基的凡夫,而且已经年过而立。这些倒还罢了,弟子所说的‘蹊跷’,却是此人竟然懵懵懂懂地闯过了山下的阵法,一直走到了玉虚宫门前,才被白鹤童子发现拦下。”

元始天尊目光一凝,作为阐教山门祖地,玉虚宫所在麒麟崖周围一带的山脉都有他亲自布下的阵法,外人若是未得准许,便是修行已至纯阳之辈也休想轻越雷池一步。如今大徒弟却说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竟然在未触动阵法中无数警报与埋伏的情形下来到玉虚宫门前,这简直是岂有此理,除非是……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人此刻身在何处?”

南极仙翁答道:“弟子未得老师法旨,也不便自行处置此人,便将他虚监在后山桃园,由白鹤童子看守。”

元始天尊略一沉吟,吩咐道:“将那人带来我看。”

南极仙翁领命后转身出门,不多时与白衣如雪的白鹤童子一左一后伴着一个面容端方的中年男子转了回来。

“弟子姜尚,拜见仙师!”那中年男子看到偌大的殿内只有一个座位,上面坐着一个法相庄严的中年道人,心中猜到这位便是自己此次要拜师的正主,当即抢步上前大礼参拜。

“你名唤姜尚?”乍听到这个名字,元始天尊心头便生出感应,口中发问的同时,双目中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一闪即逝,却是在以无上法力推算面前之人与自己的关联所在。

“正是,弟子姜尚,草字子牙,东海人氏,自幼仰慕仙道,久慕阐教为道门正宗,仙家嫡脉,因此不远万里前来拜师,恳请仙师垂怜,不以姜尚愚蒙,开恩收录……”

“准了!”便在姜尚絮絮叨叨述说自家出身来历之时,双目恢复清澈的元始天尊蓦地开口,“你既如此心诚,自今日起便是贫道关门弟子,贫道赐你一个道号,唤作‘飞熊’。”

这一下不只姜尚,便是两边侍立的南极仙翁和白鹤童子也惊得目瞪口呆,只觉这位老天尊做决定也未免忒快了一些,便说是草率也不为过。

倒是姜尚这当事人最先清醒过来,大喜过望地再次叩拜下去:“弟子飞熊,拜见老师!”

待到姜尚行过拜师之礼,元始天尊吩咐道:“白鹤童儿,你且安置姜尚仍在桃园栖身,先安排他做些俗务磨砺心志。”

白鹤童子领命后,引着满心欢喜的姜尚离开。

南极仙翁在心中盘桓再三,终究还是按捺不知满腹的疑惑,试探着开口问道:“老师,今日之事……”

元始天尊摆手让他不要再说,只是摇头再三慨叹,随即便闭阖双目自去参悟冥冥之中的大道。

话分两头,再说那通天教主离了紫霄宫返回东海之上,看到今日海上乌云密布,眼看便是一场大风暴到了,面色比天色更阴沉地怒骂一句,“这该死的老天!”随即便将大袖望空一挥,登时将满天乌云挥得一干二净,满眼俱是风和日丽的静谧和谐景象。

便在此时,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迅速由远及近并放大,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座庞大如陆地的岛屿。这便是道门两大宗派之一截教的山门所在蓬莱岛,此岛并非固定在海上,而是随着潮汐漂流不定。通天教主选了此岛立脚开山之后,又在岛上布置了无数阵法禁制,如今整座海岛已经变成类似法宝的存在,可以随着通天教主的心意隐现漂移。

通天教主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岛内紫芝崖巅碧游宫中的云床之上,吩咐在大殿内侍候的水火童子道:“童儿去击响那殿前的‘聚仙钟’,召截教门下俱来见我。”

水火童子见教主面色不好,也不敢出言动问缘由,径自出门以金锤击响了悬挂在殿前钟楼内的一口玉钟。

钟鸣九响,以碧游宫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传扬开去。

伴着悠扬的钟声霎时传遍东海,海上星罗棋布的无数大小岛屿上飞出许多各色流光,尽都向蓬莱岛的方向聚集而来,落在碧游宫前的广场上化作形形色色、男男女女的许多道人。

女班为首的一个顶鱼尾金冠、着大红道袍,赤这一双晶莹玉足的美貌道姑向男班为首的一个方面大耳、颇为富态慈祥的中年道人问道:“多宝师兄,可知老师因何击聚仙钟召唤我等门人。”

这道姑正是截教女性修士之首的金灵圣母,道人则是截教门下首徒多宝道人。

多宝道人带着些疑惑摇头道:“愚兄却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日前老师前往紫霄宫面见师祖,今日归来便忽地召见我等,或许是师祖有什么训示要老师代为传达也说不定。”

正当几乎挤满整个广场的截教众弟子都在猜疑之时,水火童子从殿内出来,传召多宝道人、金灵圣母、龟灵圣母、无当圣母、赵公明、云霄六弟子入内。

六人领命后快步进了大殿,先一起向云床上的通天教主道:“老师圣寿无疆。”

“罢了。”通天教主摆了摆手,也不等弟子们发问,便直入正题道,“此次为师唤你等前来,却是打算将身边收藏的一些法宝赐予你等以作守道护身之用。”

多宝道人等解教弟子面面相觑,却都猜不到老师好端端地为何忽地便向给弟子们分发宝物,只是有法宝可拿总是好事,当下一起施礼拜谢道:“弟子等多谢老师垂爱!”

通天也不多说,先将衣袖一抖,数道光华从袖中飞出,分别落在几个弟子手中,金灵圣母的是一座四象塔和一柄龙虎如意、龟灵圣母的是一对日月珠和一柄混天锤、无当圣母的是一柄裁云剑与一件度厄天衣、赵公明的是二十四颗定海珠与一条缚龙索、云霄的是一个混元金斗和一柄金蛟剪。

这六大弟子之中,唯有多宝道人两手空空,未得老师赐予任何宝物,但他固是神色从容,并不见半点不满,其他五个师弟妹也都不见丝毫尴尬,似是习以为常。

通天道人又将另一只衣袖抖了一抖,无数光华密集如雨地从袖口飞出,一直飞到大殿之外,落在广场上站立的一众弟子书中。

“今日之事便如此罢,汝等且去,为师有些倦了。”

分发完宝物之后,通天教主却颇有些意兴阑珊之意,摆了摆手后将身一歪,丝毫不顾仪态地斜卧在云床上。

第四十九章 盗马

全歼黄明等人这一支人马之后,杨劫点算己方伤亡,虽然确定身死的只有三十七人,心中还是痛惜不已。作为杨家“陷阵重骑”的后备力量,这些护卫都是自小便被选拔出来接受最严格的训练,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此次的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杨劫也懒得惊动当地官府,反正附近都是荒山野岭,便将敌人的尸体就地掩埋了事,自己这边的死者则火化后收敛了骨灰带走。

此战倒也不是没有收获,敌人是给杀得一个不剩,但他们骑乘的战马大都完好,杨劫便下令将它们全部收拢带走,连受伤的也不例外。

这些战马都是黄衮利用职务之便从西方最善牧马的戎人手中购来,神骏强健,耐力悠长。虽然无法与赤莽牛这等异兽相比,却实胜中原所产战马一筹。在黄衮军中,这种战马也只分配给了少量精锐。

杨劫作为杨家实际上的当家人,深明勤俭持家之道,自然不会浪费这些珍贵资源,毕竟杨家牧场里除了驯养赤莽牛用来装备“陷阵重骑”,还驯养了大量战马、牛羊等牲畜用来买卖交易。若能将这批战马带回牧场驯化繁衍,必能使杨家牧场所产战马的素质提升一个档次。

一行人继续北上,一路免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天终于行至距离朝歌八十里远近的一座清源县城。杨劫堪堪天色已晚,便决定在此暂住一夜,到明天疾行一日便可抵家。又知道县城狭小,也没那么多地方容纳自己这许多人马,便在城郊就此扎营歇宿。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上,杨劫刚刚洗漱完毕,尚未来得及用餐,便有手下的护卫前来禀报说那些缴获的战马中有少了一匹。

“是怎么回事?”

杨劫神色一凝,他这营地虽是临时所建,却也依足行军之法,夜间安排了值夜巡守之人。而且那批战马的重要性仅次于赤莽牛,他一直都安排了专人看守,所以不大可能有自己走丢的情况出现。

那护卫带着一脸迷惑神色答道:“启禀大公子,此事着实有些古怪。昨夜我们一直轮班看守马群,敢说绝无一刻懈怠。但等天明时差点数量,便发现已经少了一匹。我们也在周围自己查看了,并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杨劫略一沉吟,起身亲自到现场查看,事情确实如那护卫所言,那匹马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四周没有丝毫痕迹。若说看守马匹的人监守自盗,杨劫也很难相信。这些护卫都是杨家精挑细选出来又自幼培养,在忠诚方面绝无问题。

“唤努申过来!”

杨劫发话之后,努申很快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恭敬地施礼问候已毕才道:“不知大公子唤小人前来那方使唤?”

杨劫将马匹丢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昨夜你可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努申苦笑道:“大公子,小人这双耳朵的能力需要激发才会生效,并不能时刻维持,否则小人早被各种千奇百怪的声音弄疯了,所以……”

杨劫略作斟酌,转身吩咐一名护卫道:“你持我杨家名帖,到县衙中将负责捕盗拿贼的班头唤来。”

那护卫领命后上马飞驰而去,只小半个时辰便引着一个面带精明世故之相的中年人飞马回转。

那中年人下马之后快步行至杨劫面前,躬身施礼道:“清源县班头钱牟,见过杨公子。”

杨劫含笑摆手道:“钱班头不必多礼,此次多有劳顿,杨某在此先行致谢。”

钱牟见对面这位将门公子虽然年少,待人处事却颇有气度章法,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他已经听说了对方丢失马匹之事,此事发生在清源县,自己这专司捕盗拿贼的班头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若对方因此事而发作起来,自己少不得要吃县尊一顿板子。

“公子如此说却是折煞了卑职,此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他先再躬身一揖以示不敢承受对方谢意,然后才正色道,“卑职已经知道此事始末。实不相瞒,在清源县内牛马等大型牲畜无故失踪之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从去年开始算上此次已是第六起。卑职也曾着意调查,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又设下引蛇出洞之计,结果……”

说到此处,钱牟的脸上忽的先出恐惧之色,声音也有些干涩:“那一次卑职与几个兄弟果然看到那盗贼,却发现那竟是一个足有三丈高矮、身躯***的怪物。那时那怪只一把便扭断一头偌大黄牛的颈项,然后将死牛夹在肋下转身便走。他身躯恁般长大,脚步却是轻快无比。我们初时是被吓得呆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想去追时,那怪已夹着牛跑得无影无踪,最古怪的是地上连一个脚印也未留下。”

杨劫刚刚和几只妖怪打过交道,对此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反而生出些兴趣,遂问道:“钱班头可看清那是个什么怪物?”

钱牟有些惭愧地道:“一来当时正是夜间天色晦暗,二来卑职等着实有些畏惧未敢近前,所以只看出大致是人形轮廓。”

杨劫又问:“钱班头事后可曾追查那怪下落?”

钱牟道:“卑职事后也曾多番寻访,结果从几个猎人口中得知,县城东郊的黄石山中似有一个人形巨怪出没,只是都一闪即逝,同样没有看清其形象。”

杨劫转头向努申道:“如果那怪便藏在黄石山中,你可有把握将他找出来?”

努申躬身答道:“小人不敢夸口,却情愿勉力一试。”

钱牟吃了一惊,急忙进言道:“公子还请三思。”

这位杨大公子丢失一匹马虽不能算是小事,但清源县总还担待得起,大不了由衙门衙门出钱购一匹补偿他息事宁人。若他本人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清源县自县尊以下每一个人都难逃干系。

杨劫摆手笑道:“此事杨某已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钱班头若有心帮忙,便请派一个熟悉黄石山地理的向导罢,最好是当初曾见过那巨怪的猎户。”

钱牟听了,登时便苦了一张脸。

第五十章 小巨人

杨劫徒步行走于黄石山中的荒草之间,身后交叉背负了浩劫双锤,身边跟着努申和一个猎户装束的精瘦中年男子。

“杨公子,前面那片山林便是那巨怪曾经出没过得所在了。”那猎户遥指前方说话,脸上犹显出心有余悸之色,“那一次小人和几个同伴都被吓得不轻,后来便再也不敢来这一带狩猎。”

杨劫看他神色,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若是说出让他继续带路,他绝没有拒绝的胆量,但如此强人所难实无必要,便含笑道:“接下来我们会自己去寻找那怪,这里用你不着,你且去罢。”

说到最后,又向努申使个眼色。努申却也颇为晓事,当即从怀中取出些钱币送上作为打赏。

那猎户如蒙大赦,接过钱币之后千恩万谢一番,便即转身往来路一溜烟跑了。

杨劫道:“努申,接下来便看你的手段了!”

努申躬身应答:“小人竭力而为。”

说罢他将双耳的耳廓轻轻一抖,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声响尽都纳入耳中。

片刻之后,他脸上忽地现出惊异之色,向杨劫回禀道:“大公子,小人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说的似乎便是咱们丢失的那匹马。只是那说话之人应该是一个妇人和一个童子。”

“妇人和童子?”杨劫也有些惊讶,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努申有些为难地道:“两人说的都是乡言俚语,小人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字。”

杨劫稍稍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努申出身海外岛国,随着那乌骨伦走南闯北时,学懂了东夷话和大商官话,已经算是颇为聪明。若要他连那不知道属于哪里的方言也听明白,也实在有些求全责备。

想到此处,他摆手道:“只要确定了方位便好,我们直接过去看一看便知分晓。”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由努申引路向着山中更深处行去。他们步履轻捷,虽是在已经没有路径的树林、山石之中也如履平地,不多时便走到一处隐秘山坳。

努申站在遍生荒草的山口侧耳倾听片刻,笃定地道:“大公子,人便在这山坳之内。”

杨劫点头表示赞许,然后吩咐道:“手脚放轻一些,莫要打草惊蛇。”

说罢将浩劫锤摘下提在手中,心念一动之间,控制双锤变得轻如灯草,随即步履轻盈地向着山坳内走去。

努申虽有些紧张,但主人已经在当先开路,自己这作奴仆的绝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便也轻轻拔了腰刀在手,蹑手蹑脚地跟在杨劫的身后。

走进山口后,杨劫先将身形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向内张望,虽然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入目的情形骇了一跳。

这山坳内空间有限,纵深宽窄都不过一里左右,里面也没有什么遮挡之物,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

在靠近向阳一面的山壁下,歪歪斜斜地搭建了一座简陋而巨大的木屋。这木屋的墙壁是用粗可合抱的巨木并排拼接而成,足有三丈左右的高度,屋顶同样用巨木横搭作梁,上面苫盖了厚厚的几层茅草。

在木屋前站着一个比屋顶还高出一个头的庞大身形,正将分割好的一块块马肉挂在屋檐下风干。

此刻是光天化日之下,杨劫的目光又异常敏锐,因此看得清楚那魁伟如山的生物绝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只是这人类的体型也实在太过骇人。他的上身赤裸,露出一身土黄色皮肤和钢浇铁铸般的雄健肌肉,下身只穿了一条兽皮短裤,两只大脚上踩着一对小船也似的草鞋。因为面向茅屋背对着杨劫,却没有看到面相如何。杨劫又注意到他的头发在头上束成双髻,若不是这巨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便意味着他还是个尚在总角之年的童子。

杨劫仔细观察片刻,忽地向身后的努申打个手势,一步从岩石后走出向山坳里便闯,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喝道:“好蟊贼,还我马来!”

努申早被这巨人惊得瞠目结舌,此刻看到自家主人摆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不由连连暗自叫苦,又想着这巨人看来是个吃肉的,也不知自己主仆两个够不够填饱他的肚皮。虽然心中忐忑,却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听到杨劫的一声喝,那巨人猛地转身。他的一张脸同样是土黄之色,眉眼尚未完全张开,若是将身躯和面庞缩小了看,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此刻他面上很有些惊慌之色,低头看着走到近前的杨劫主仆,口中喝道:“什么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一声喝如同霹雳在山间炸响,却带着童子音特有的尖利。

杨劫已将双锤收回身后,闻言后却似完全无视了双方身材的的巨大差距,理直气壮地用手指着挂在屋檐下的马肉喝道:“小蟊贼,如今人赃俱在被拿个正着,你还敢恃强逞凶不成?老老实实跟我去见官领罪!”

听到“见官领罪”四字,巨人脸上愈发惶恐,叫嚷道:“我才不要见官,你们快离开我家!”

说着便向前俯低了身体,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来推杨劫。

杨劫是武道的大行家,先前观察此人的动作时,便已看出他空有一副巨大的身躯,却并未学过什么武艺,此刻看对方这一推之势毫无章法,更加确定了自己所料不错。当下双臂以缠卷之势迎上,如两条巨蟒般缠住那条房檩般粗细的巨大手臂,顺势向后一拖一带。

他这一招用的是太极拳“借力打力”的诀窍,巨人虽然身大力雄,却是当真不谙武艺,空负一身神力而不同运用之法,当时便觉身不由主地先前扑跌,却如一座高楼倾倒般发出一声轰然大响,尘土飞扬。

“你敢摔我,便是被娘亲骂一顿我也要打你了!”巨人登时恼羞成怒,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抡起两个酒坛大小的拳头便要向杨劫头顶砸下。

便在他高举双拳的瞬间,杨劫双足发力将身体如一杆标枪般弹了出去,双掌合着身体前掠之势同时推在巨人胸前。

若换了另一个人,身体早已随着杨劫这一推之势飞出老远。这巨人却只是身体后仰,两只脚仍稳稳地钉在地上。

杨劫对此早有预料,方才的一推只是半招。他从空中落下后,双足刚一沾地,身体如陀螺般滴溜溜一转绕道巨人身后,双掌又在那两条铜柱般的腿上发力前推。

一上一下两股方向完全相反的力量交错拉扯,巨人再也站立不住,仰面一跤再次重重摔倒。

第五十一章 邬文化

“轰!”

巨人庞大的身躯第二十八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直砸得地皮震颤尘土飞扬。

此时反倒是杨劫有些吃不消了。眼前这巨人绝不仅仅是身躯长大,更拥有二一身强横到离谱的神力,那一双手臂随意一动便是万斤之力。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杨劫本人也是天生神力的怪物,单以力量而言也未见得会逊色对方多少。真正让他头痛的还是这巨人那完全不合情理的耐力和恢复力。

在运用太极拳“借力打力”的诀窍连摔了对方二十八个跟头之后,杨劫已经略略生出疲惫之感。毕竟他挪移借用人家的千斤之力,自身怎也要拿出二三百斤的力量,而无法当真做到所谓的“四两拨千斤”。

这巨人却似浑然不知疼痛与疲倦,每次摔倒之后都是就地一滚便又站了起来,仍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翻身向杨劫扑来,这一次也仍不例外。

当然,如果杨劫心存杀意,面前这空有力量而完全不通武艺的巨人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也容不得他有屡败屡战且愈战愈勇的机会。

看到对方第二十八次站起反扑过来,杨劫忽地向后退开,摆手道:“大个子,停手罢!”

那巨人一愣,气势汹汹地道:“为何停手?你摔了我这许多跟头,我还未摔回来呢!”

杨劫没好气地道:“你还偷了我的马呢!现在我摔了你几跤,大家便算扯平如何?”

“扯平?那你不会再抓我去见官了?”巨人很有些惊喜地问道。

“不抓了,”杨劫摇头笑道,“再说官府那里恐怕也没有牢房可以装得下你。”

“原来你是个好人。”巨人挠着头皮呵呵憨笑。他虽然年纪小又有些憨直,却正因心思单纯而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他生就这副身躯,见到的人无不将他视为妖孽之类,不是心惊胆战,便是喊打喊杀。能将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类看待的,除了生养自己的母亲,便只有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小人儿了。

杨劫又问道:“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巨人已认定了对方是好人,便没有丝毫隐瞒地道:“我叫做邬文化,今年八岁了。大哥你叫什么?”

虽然已经从面相上看出这巨人还是个孩子,但听到他只有八岁时,杨劫还是被吓了一跳。如今他便已长到三丈有余,如果成年后身量长成,只怕最少也要到五丈开外了。至于“邬文化”这个名字,他先前已有了些猜测,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我叫做杨劫,确实比你要年长了几岁,你这一声‘大哥’倒也叫得不错。”杨劫含笑回应一句,又指着那座木屋道,“你家中是可还有其他人吗?”

他此问却是有的放矢,先前努申说听到的是一个妇人和一个童子的对话。那童子的声音自然属于邬文化,方才两人打得惊天动地,那妇人却一直未曾出现,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邬文化也似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叫了一声“娘”,转身两步来到木屋前,俯下身子从对他来说颇为低矮狭窄的门里挤进去,随即便传出充满惊惶意味的叫声:“娘你怎样了?你醒一醒!”

杨劫回头看了看努申,目光中流露出询问之色。

努申上前来低声道:“那妇人便在这木屋之内,此刻气息微弱,应该是在昏迷状态。”

杨劫点头,快步走进了木屋,看到颇为宽敞的室内在靠里侧的地上铺了一堆干草和一张兽皮做成简陋床榻,榻上果然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

这妇人粗手大脚,应该是穷苦出身。此刻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当真生病了。

邬文化跪伏在榻旁,张着双手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焦急地连连呼唤。

杨劫上前在邬文化宽厚如山的背上拍了一拍道:“这便是你娘吗?她似乎是生了病。我略通些医术,你如果信得过我,便让我进去看一看。”

邬文化不假思索地让到一旁,满脸焦急地道:“我自然信得过杨大哥,你快来看看我娘!”

杨劫在榻旁蹲下,伸出手指搭在了妇人的腕脉上。他说自己略通医术却也不是假话,前世武林中讲究“医武不分家”,凡练拳者或为养生或为疗伤,大都有些中医底子。只略把了把脉,他心中便已有数。这妇人该是长期营养不良而导致身体虚弱,又感染风寒而至高热不退。至于此刻的昏迷,则可能是听到自己登门问罪,一时受到惊吓所致。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但是留在这无医无药的荒野,也有极大可能会丟了性命。

想到此处,他转身对已是眼泪汪汪的邬文化微笑道:“先不要这般着急,你母亲这病不算重,只要吃几服药再好生调养一阵便可痊愈。只是此地没有药材更不利于她养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着母亲跟我出山,我保证可以将她治好。”

“出去吗?”邬文化的脸上现出踌躇之色,“可是外面那些人很坏,总是想抓我去烧死,我和娘便是为了躲开他们才搬来这里。”

杨劫笑道:“此事都在我身上,我既然带你们母子出山,便不会容许旁人欺侮你们。”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偏偏邬文化就对他深信不疑,当即大喜过望地轻轻抱起母亲,跟着杨劫向外走去。

出了这山坳后,心中着急给母亲看病的邬文化迈开两条长腿大步流星,杨劫凭着易筋之境的实力,足下发力全速奔行,也只堪堪跟上,努申却给远远地抛在后面。

渐渐地杨劫也发现邬文化并非是双腿长跨步远才有此速度,他每一步迈出时,脚底都生出一团极淡的土黄色光华,推动他的身体向前平移两三丈距离,却与传说中“缩地成寸”的术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杨劫在罹族祖地随着两个舅舅修行十日,收获的却不仅仅是突破练肉之境的障壁而晋升易筋之境。罹屠和罹战虽恪于当年的隐世誓言而无法将族中传承的各种武道秘法传授给他,却对他讲说了许多在罹族只算是修行常识、在外界则属不传秘辛的东西,因此如今杨劫的眼界见识已大是不凡。

看到邬文化行走时的异象,再想一想方才他与自己交手时那不合情理的耐力与恢复力,杨劫登时有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想:此人应该与努申一样属于那种窍穴先天开启的幸运者,而且开辟的还不是努申那种只强化了听力的秘窍,而是十二条大道祖脉中大地祖脉的两大本源真窍,位于双足足心的“地冲二窍”!

第五十二章 归家,此心安处是吾乡

杨劫与抱着母亲的邬文化出了黄石山来至人口聚居之地,果然有人对邬文化大惊小怪。叩头乞饶哭喊“妖怪爷爷饶命”者有之,拉帮结党追上来呼喝“打死妖怪”者亦有之。

前者杨劫自是不加理会,和邬文化脚步不停地走过便罢;后者杨劫则是先一声呵斥镇住,而后摆出将门公子的身份全部吓退,甚至不用费口舌向这些人解释邬文化人类身份。

邬文化看在眼里,心中大生欣羡之意,只觉这位杨大哥个子远不如自己高大,威风却胜过自己百倍。自己若有他这般厉害,也便不用带着母亲移居山中,平白让母亲跟自己受了许多苦楚。

一路回到县城外的临时营地,杨家的一众护卫看到邬文化时虽也免不得一番惊骇,惊骇之后却也很快恢复平静。毕竟他们此次追随杨劫眼界大开,连赤魁这等雄霸南蛮的大妖巨擘都见了一面。邬文化个子再高,总归还是个人类。

在路上邬文化道母亲也终于苏醒过来。这只有“宁”这个姓氏而没有正式名字的妇人果然如杨劫观察后的推测,便是出身一个寒素的农户人家。她没什么见识,却拥有天然的淳朴善良和一片殷殷爱子之情,听说杨劫不但不追究儿子盗他马匹之罪反而要救助自己母子,心中感激无以复加。若非杨劫坚决制止,她在路上便要下地向杨劫磕头致谢。

为了给宁氏治病,杨劫在此又多留了一天。为了万全之计,他派人到县城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大夫得出的结论与杨劫完全相同,连开出的药方也与杨劫所想的大同小异。

服下一剂汤药之后,宁氏身上的高热先消了。本来杨劫是想让她先好生休息,待身体好些再说今后之事。宁氏却挣扎着坐起身来,将因为帐篷高度不够而只能蹲坐在一旁的儿子唤来身边,吩咐他向着杨劫叩拜行礼。

杨劫大致猜到宁氏此举的用意,便也没有推辞,坦然受了邬文化几拜。

等邬文化拜罢起身,宁氏也不待杨劫发问,便主动说起了他们母子的来历。原来他们来自数百里外的姜阳县的邬家村,宁氏自十七岁嫁到邬家村后,因丈夫勤恳,公婆慈爱,又有一份不大不小的田产家业,隔年又生下邬文化这个儿子,一家人的日子着实红火和美。谁知等到邬文化下地学会走路之后,原来与寻常婴儿无异的小身子便如充气般急剧膨胀,饭量也是一日大过一日。

初时,左邻右舍也只是当作一件稀罕事来看,并没有生出其他的心思。等到邬文化的身量很快超过了成年人,到五岁时更以长到两丈开外,大家看他的眼光便开始有些古怪,也开始传出一些流言蜚语。直到宁氏的丈夫上山打猎时出意外坠崖身死,年迈的公婆又在一年内先后染病身故,原来只是暗中流传的谣言蓦地高涨直至爆发。几乎所有的村民指责邬文化是妖星降世,克死家人只是开始,若不早点除去,整个邬家村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经过族中公议,邬家的族长做出了烧死邬文化以除后患的决定。总算还有几个村民心存几分恻隐之意,悄悄地将这事告知了宁氏。宁氏又怕又怒,无奈之下只能带了儿子趁夜出逃。只是邬文化的身量仍是一日高过一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遭受异样眼光。又经历了几次被人当做怪物追杀的事情后,母子二人终于绝了在人世间生活的心思,躲入人迹罕至的黄石山中隐世而居。

只是山中生活太过清苦,邬文化有生了一副似乎永远填不满的肠胃,虽然仗着一身强横神力猎了不少野兽,却还是终日饥肠辘辘。到后来实在捱不过饿的邬文化偷偷跑出来偷人牛马充饥,宁氏虽也知道此举实在不该,却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活活饿死,便也只能将错就错。

如今遇到杨劫,宁氏纵使见识有限,也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母子二人唯一的一条出路,因此在将身世和盘托出之后,便恳请杨劫能够开恩收留自己母子二人。

杨劫自然早有将邬文化收归麾下的意向,甚至想着先天开启了地冲双窍的邬文化若是修行了暗合大地之道的“九牛曳山诀”后,会成长到如何厉害的程度,毕竟在自己前世流传的神话中,这一位可是只凭着一身蛮力便杀得仙神毕集的周军连场惨败。此刻宁氏既然提出正中他下怀的请求,他自然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当天邬文化母子便住在了杨家这处临时的营地。到了用晚饭时,邬文化终于能够放开肚量饱餐了一顿,饭量之大差不多要离开不久的青兕和阿紫两个加起来才比得上,直将满座的杨家护卫惊得瞠目结舌。

到了第二天,杨劫看宁氏经过一夜的休息后病情大见好转,便传令继续启程回转朝歌。在临行之前,他却又将那清源县的班头钱牟找来,留下一笔钱财托他赔付给曾被邬文化偷盗过牛马的人家。如今邬文化既然已经归入他的麾下,他自然要代他了结曾经的因果。

一行人疾行一日,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坐落于朝歌城以南的杨家牧场。

杨家祖上为大商征战沙场,在朝歌南部挣下一片封地。经过七代积累,这一片封地一直不断扩大。虽然在面积上远远无法与八百镇诸侯的封地相比,含金量却又反胜许多。

这牧场便建在杨家的封地之内,目前驯养着五千余头赤莽牛和数以万计的马、牛、羊等牲畜。其中赤莽牛自然用来装备杨家的“陷阵重骑”,战马主要由军方采购,牛羊等则在民间交易,偌大一个杨家的财源主要便在于此。

“大公子,前面便是你的家了吗?”邬文化步行跟在骑乘赤莽牛的杨劫身边,这称呼却是宁氏悄悄吩咐他改过的。如今他也不再是先前野人般的装束,在赶路的途中,宁氏已经用杨劫赠送的一整匹布赶制了一身超大号的裤褂给他穿上,匆忙之中虽不免针脚粗陋,已有几年没有穿过新衣服的邬文化却是爱惜无比,走路时都有些轻手轻脚,唯恐用力过大将衣服扯破。

杨劫笑道:“不错,那便是我的家,今后也便是你的家了。不管以前怎样,今后在这个家中,你们母子都可以安心生活,绝不会再有人拿你当妖怪喊打喊杀。”

邬文化听得喜笑颜开,伸长脖子努力向杨家牧场的方向张望,目光中满是憧憬之色。

(第一卷终)

第五十三章 “高人”之会

作为杨家财源重地,杨家牧场自然少不了守卫力量,事实上“陷阵重骑”的战士平日里大多都留在牧场,一方面与各自骑乘的赤莽牛相处培养默契,另一方面便是作为牧场的守卫。

杨劫这一行人距离牧场尚远,早就有人发现并迎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正是牧场管事杨乙。

杨乙看到杨劫身后那些赤莽牛和神骏战马,便知道他此次南蛮之行定是颇为顺利,上前见礼称贺之后,便招呼人赶紧将所有的赤莽牛和战马都带到牧场好生安置。

杨劫身边只留下一头赤莽牛作为日常骑乘之用,五色神牛自然也留在身边亲自驯养。

因此天色已晚,此时便是前往朝歌也会被关在城门外面,杨劫便决定在牧场暂住一夜,等到天明时再入城与家人相见。反正他已经问过杨乙,知道自己离家的半年多里,家中一切安好,而且牧场这边也确实有些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上,杨劫正在厅上用饭,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大哥!”

伴着呼唤之声,一个娇小得身影从外面飞奔而来,离得老远便向杨劫张开了双臂。

杨劫哈哈一笑,目光中满是宠溺之意,放下筷子起身迎上,同样张开双臂将一个飞扑落在自己怀着的杨艳抱住。一别半年,这小丫头竟又张高了一小截,手上的份量也重了一些。

等大哥抱着自己在原地转了几圈放下后,杨艳瘪着嘴有些不满地道:“大哥说话不算话,当初你说等到我院中那棵树的叶子变黄凋落时便会回来。结果十几天前那树便开始落叶,我每天一早都来牧场等你,都看不到大哥你回来!”

杨劫每想到当初用来安慰这孩子的话竟被她牢牢记在心中,感动之余也向妹妹郑重致歉,又拿出几样特意为她准备的稀奇物件,才终于哄得她放过此事。

兄妹两个正在说话,门外有一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杨劫你若再不回来,孤便要被你家这小丫头磨疯啦!”

杨劫转头望去,却见进来的正是殷受。昨天他向杨乙询问家中情形时,得知殷受果然不负自己当日所托,在自己离家的这些日子里对杨家颇多关照,尤其是每天不管如何忙碌,都要抽出点时间到杨家看一看杨艳这小丫头,这一份情意不可谓不重。他急忙起身相迎,郑重地躬身施了一礼道:“殿下有心了,杨劫感激不尽。”

两个少年都是胸有城府之辈,又相处多年极有默契,杨劫也不用多说,殷受自然知道他已将自己这一份情意记在心上。

杨劫请殷受落座之后,笑着问起别后情形。

殷受说了因东夷似有不稳之象,闻太师的公务日渐繁忙,对他和黄飞虎的课业督促的有些少了,这些日子两人多是以自修为主。

正说话间,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杨劫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便有些不悦,向外唤了一声道:“来人!”

门外侍立的一名护卫快步入内,施礼后恭然候命。

杨劫吩咐道:“去看一看是何人喧哗鼓噪,这般没有规矩?”

那护卫应诺后快步出门,不多时即转了回来,脸上满是古怪的神色,向上拱手道:“大公子,前院里邬文化与殿下带来的两位扈从遇在一处,大家看得稀奇而议论纷纷,不想惊动了公子。”

杨劫有些疑惑,昨天邬文化随自己来到牧场时,大家已经吃惊了一回,那么此刻的事情便该与殷受的扈从有关。

看到杨劫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殷受的脸上现出得意神色,笑道:“日前孤手下招揽到两位‘高人’,任谁见了都要大吃一惊,杨劫你是否要去见一见?”

杨劫听到他说到“高人”时语气有些古怪,又提出让自己前去而非唤那两个扈从前来,便知道其中定有玄机。转头看看杨艳,却见她只是笑嘻嘻地摇头,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的模样。他摇头失笑,起身向殷受拱手道:“既是高人,我自当前往拜见,到时还请殿下代为引荐。”

殷受哈哈一笑,和杨劫一起向外走去,杨艳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

三人到前院后一起向前望去,入目的情形却固然令杨劫大吃一惊,一心要看杨劫吃惊模样的殷受和杨艳却也同样瞠目结舌。

如今偌大的院子显得颇为狭小,四周的房屋也显得极为低矮,只因在院子的正当中,呈品字形站了三个身高超过三丈的魁伟巨人。其中一个自然是邬文化,另外两个论身量与他差相仿佛,身型却还要再粗壮一些,都生就一张赤红脸,最奇的是每人额上本该生长着眉毛的位置又竟生了一对眼睛。

“殿下所说的‘高人’,原来便是这二位吗?”杨劫首先回过神来,转头对还有些呆滞的殷受笑道,“只是如此‘高人’,我家恰好也有一位呢!”

“大哥你这里居然也有一个大个子!”殷受尚未说话,杨艳却已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在鼎足而立的三个巨人身边跑来跑去,口中发出一连串咯咯欢笑。

殷受带来的两个四目巨人已与杨艳熟识,看着她在自己脚边转圈时只是微笑不语。邬文化却很有些局促地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唯恐稍不小心便冲撞了这个娇弱的小人儿。

这时杨劫和殷受也相互介绍了各自手下这巨人的来历。殷受带来的这两个四目巨人是同胞兄弟,名为方弼、方相。

方氏兄弟的身世与邬文化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因为这副榔槺身躯以及额外多出的两只眼睛而被乡里视为魔怪妖物。在父母双亡之后,两兄弟难以忍受一日更甚一日的歧视排挤,一气之下便结伴入山以狩猎为生。

不久前殷受带着杨家兄妹三人到山中狩猎,偶然间与这兄弟两人相遇,因见两兄弟形貌稀奇,力大无穷,便将他们收在身边做了两个扈从。

听到杨劫说邬文化只有八岁时,殷受不住口地啧啧称奇。方弼已有十七岁、方相也有十六岁,两兄弟的身量至此已算长成。而邬文化眼下便已赶上两兄弟,等到再长几年,实在不敢想象会是如何顶天立地的一条巨汉。

第五十四章 潜流

界牌关总镇帅府之内,黄衮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向自己禀事之人,寒声问道:“你是说,杨劫那小子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朝歌?”

那人在黄衮有如利刃的目光下有些畏缩,垂下头小声答道:“正是如此,而且他随行的队伍中多了两百多匹西方戎族出产的战马,只恐家主派去的那批人……”

看着黄衮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住口。

黄衮在书案后枯坐半晌,脸上笼罩的阴云渐渐消散,到后来更呵呵轻笑出声,摇头叹道:“此次是本帅小看了那杨劫,只以为他实力虽压了吾儿飞虎一头,却也不会强了太多,岂知此子如此狡诈,即使在已是同窗的飞虎面前也隐藏了实力。本帅知己而不知彼,也难怪由此一败。你传信给朝歌方面的人,要他们加派人手暗中监视杨劫,本帅要弄清楚此子究竟藏得多深!”

“属下遵命!”那人应诺之后却并不退下,略一犹豫又进言道,“大帅,那黄明等人既已折在杨劫手中,在死前是否可能吐露什么?若被杨劫知道是大帅要对付他,只怕会有些不妥。”

黄衮从容道:“不必担心,本帅自信不会看错黄明等人。他们虽然出身草莽,却也颇晓忠信,本帅素以恩义待之,他们是宁可一死也不会出卖本帅的……”

西岐城内西伯侯府中,姬昌看着手中的一封密信,脸色同样极为难看。半晌之后,他向将手中的信函付之一炬,而后拊掌叹道:“当真是人算不知天算,一颗耗费许多心血才布下的暗子,竟如此莫名其妙地折损了。不过总算是错有错着,以黄明的机智,在临死之前定然会将背后的黄衮扯出来。纵使那杨劫懂得进退隐瞒下此事,却终究瞒不过帝乙和闻仲那两只老狐狸。失了一颗暗子,却在帝乙和黄衮君臣之间埋下一根尖刺,利弊得失却也难以衡量清楚……”

朝歌禁宫御书房内,帝乙向对面坐着的闻仲冷然问道:“太师,事情已查清楚了?”

闻仲肃然道:“确认无疑,那截杀杨劫的匪首在临死前招认是受黄衮所派。微臣初时尚怀疑是贼寇胡乱攀诬,又派人深入调查,发现那些所谓盗贼骑乘都是西方戎族驯养的良种战马,而黄衮恰恰在不久前才从戎族手中购得一批战马。”

“黄衮竟如此胆大妄为!”帝乙听到此处再无怀疑,勃然作色道,“朕原知他与杨烈素有不睦,但如今杨烈已因伤残荣养在家,他却执掌五关重地与数十万精兵。不思尽忠职守,反而为了一己之私而动用人马截杀勋臣亲属,如此行径实在有负朕之信重。”

闻仲叹息道:“微臣倒是能猜到黄衮用心。他与杨烈争了半生,如今好不容易占到上风。但杨劫的武艺、学识乃至与三殿下的亲厚都胜过黄飞虎,黄衮定然不甘心到下一辈反被杨家压住,于是悍然出此下策。”

帝乙沉声道:“太师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闻仲摇头道:“说起来杨劫这孩子确是难得,他选择将事情瞒下,便是审时度势之后知道如今的黄衮不可轻动。他既如此识得大体,陛下却不可辜负了他这一番好意,还是尽量淡化此事罢!”

帝乙沉吟半晌,摇头道:“太师之言固然有理,但今日轻轻揭过此事,难保黄衮日后不会变本加厉,做出更加肆无忌惮的事情来。以朕所思,还是要给他一个警告才是。”

闻仲颔首道:“陛下高见,却不知要如何警告黄衮?”

帝乙笑道:“黄衮几次托请重臣进言,想将促成三王儿与其女黄飞燕的亲事。嘿,朕即刻便使人拟旨赐婚,将黄飞燕许配御弟箕子长子。嗯,这两个孩子年岁尚幼,可以先将婚事定下,待其成年后再行完婚……”

杨府书房之内,杨劫也将此行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向父亲陈述一遍。

杨烈听到黄衮竟然派了人在归途截杀儿子,不由地勃然大怒,当时便要带杨劫上殿面君分析此事。

杨劫急忙将父亲拦下,将此事当中的厉害纠葛仔细剖析一遍,说明如今绝不是与黄衮撕破脸的时机。

其实杨烈也未必想不到这些,只是听说儿子被人截杀,一时间怒火中烧而顾不得细想。此刻听了杨劫的话,便也渐渐冷静下来,喟叹道:“劫儿你思虑得远比为父周详,此刻形势比人强,我们确是不宜与黄家正面冲突。便如你所说,先将此事记下,且待来日再做清算罢。只是你可想过那黄飞虎,他是否……”

杨劫的脸上现出一抹冷意:“黄飞虎秉性忠直,应该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只是他毕竟是黄家长子,孩儿已注定要与黄家为敌,便也注定与他做不成朋友。好在孩儿与他虽同窗两年,彼此却都有意识地与对方保持距离。如此等到孩儿有朝一日要对付黄家时,便不用考虑对他手下留情。”

转过天来,杨劫循例要入宫伴读,却被宫里派来一名奉御通知说近日闻太师“公务繁忙”,课程暂停一段时间。

杨劫初时有点意外,到后来听说了帝乙下旨赐婚之事,便明白所谓“公务繁忙”应该不假,但真正的原因该是帝乙已经知道黄衮派人劫杀自己的事情,在用这种方式小小地警告黄衮一次的同时,也暂时隔开了自己和黄飞虎。

既然不用去上课,杨劫便将心思都用在梳理此次南蛮之行的收获上。这一次他除了用太极拳从青兕处交换到全本的“九牛曳山诀”以外,还在两个舅舅的十日磨砺下晋升易筋之境。

再继续修行时,“九牛曳山诀”中记载的四张丹方之一的“易筋丹”已经能够派上用场。这丹药上所需的各种药材虽然珍贵,市面上还是能够买到的,尤其是此去南蛮时他已提前在荒城搜购来了一批,差不多可以开始尝试炼丹了。

这天晚上,杨劫正在书房之内筹划炼制易筋丹的事宜,忽地听到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粗豪大笑:“杨小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便又见面罢!”

第五十五章 一言明心

“青兕大哥?”

杨劫又惊又喜地循声望去,却看到一颗硕大牛头从窗口探了进来,那牛的一张大嘴开阖间吐出人言:

“杨小子,快跟俺走一趟,这一次有天大的好处等你!”

杨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先从房内走出来,看到窗外站着的是一头体态健美、皮毛鲜亮的板角青牛——这一次青兕却是以本来面目相见。

“青兕大哥,你这是……”

青兕却不管杨劫的惊讶,连声催促道:“不要多问,你且坐到俺的背上,随俺去一个地方。”

杨劫只稍稍犹豫了一瞬,心中电闪转念般生出无数想法,等到最终锁定其中的一个念头时,脸上不由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当下认认真真地向着青兕拱手深施一礼,郑重其事地道:“有劳青兕大哥,小弟感激不尽!”

青兕看他脸上神色,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一些真相,方才这一礼也不仅仅是谢自己肯屈尊驮他,遂哈哈一笑道:“好聪明的小子,快来罢!”

杨劫也不再耽搁,急忙上前骑到青兕宽阔的脊背上。

青兕口中低喝一声:“坐稳了!”四蹄之下风云涌现,身躯轻飘飘地腾空而起直入云霄,向朝歌城外飞去。在飞行途中,他的体外又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柔和力量将高空的罡风隔绝在外。

便在青兕腾空的同时,太师府中正在秉烛阅览公文的闻仲蓦地抬头,眉心处的那道竖纹向左右一分,现出一只皂白分明的竖目,一线长约三尺的白光从竖目中心幽深如渊的漆黑瞳孔中射出。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摇头轻笑道:

“原来是大师祖家的那头青牛。这憨货胆子忒大,上次他在南蛮与杨劫胡混了一阵,这才回转玄都洞天几日,怎地又偷溜了出来。再说这夜半三更的,他驮了杨劫要去哪里?”

心中想着他的一只神目便沿着青兕飞行的方向向远处望去,等看到那一座位于一座小山顶部、周遭被一团蒙蒙清气笼罩的古朴道观时,神目不由自主地便瞪大了几分。

惊愕过后,他闭合了神目苦笑道:“杨劫这小子忒矣的好运!只是日后相见我们彼此要如何称呼,却着实有些尴尬了……”

杨劫身在千丈高空,借着朗月清辉俯瞰地上占地广阔的朝歌城,看到万家井邑渺小如芥子,内中生活的芸芸众生更是微不可见,心中越发坚定了前世追求“超凡”之力的念头。

青兕云头极快,霎时已离开朝歌不知几千里,在一座荒无人烟、唯有山顶建有一座极小道观的小山上落下,面前便是那座道观的正门。

杨劫抬头去看到门上匾额,看清上面写得正是“八景宫”三字,一颗心登时狠狠地跳动几下。他急忙从牛背上下来,看到青兕用角顶开门向里走去,便也快步跟在后面。

一牛一人来到道观内的正殿门前,青兕停下来陪着小心向内唤道:“老爷,俺已经将人带来了。”

数息之后,殿内传来一个冲淡平和的声音:“你自去罢,让他自己进来!”

“喏。”青兕答应一声后,转过牛头向杨劫使个千万小心应对的眼色,便向着道观的后院走去。

杨劫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殿内缓步行去。到了殿内,却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是正面摆放了一个青红相间的蒲团,蒲团上端坐一个须发皆白、形容苍老的道人。

“小子杨劫,见过太清仙师。”

蒲团上闭目枯坐的老子缓缓张开双目,仔细看了看在身前恭谨施礼的杨劫,面上无悲无喜,淡然道:“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一言方毕,身前不远处凭空多了一个蒲团。

杨劫略呆了一呆,随即再次向老子施了一礼以示告罪,然后大大方方地在那蒲团上盘膝坐下。

待杨劫坐定之后,老子又开口问道:“你可知贫道因何差牛儿带你前来?”

杨劫拱手道:“仙师在上,小子不敢隐瞒。先前小子确实有一些猜测。只是这张从天而降的大饼实在太大了一些,以至于斟酌再三也不敢信以为真,此刻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老子哑然失笑,又道:“你此言虽然鄙俗,却也形容得恰如其分。如今贫道门下亲传弟子只有一个玄都,其余记名和不记名的弟子加在一起也不出两掌之数。你若拜入贫道门下,便是道门太清一脉的第二门人,仅以身份而论也足以与贫道两位师弟门下那些修行万载千年的弟子比肩。若说是大饼,这确是一张大到足以蔽日遮天的大饼。”

听到对方明确提到收徒之事,杨劫面上难掩惊喜之色,当时便要起身重新见礼。

“慢来慢来,”老子却摆了摆手制止他道,“贫道从牛儿处辗转得闻你那太极拳法之秘,并由此将道门护法神通‘八九玄功’推演到天罡地煞之数圆满,成就足以凭肉身证道不朽的‘天地玄功’。这一份因果固然不小,却未必一定要用这方法来偿还。”

杨劫沉思片刻,随即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向着老子拱手道:“仙师所言甚是,小子亦希望仙师愿意收录,是因为小子可堪造就,而不是因为要偿还什么因果。”

老子面上现出赞赏神色,含笑道:“不错,无傲气而存傲骨,此方为修习武道之人的本色。既是如此,贫道便有一言相询,你须要凭本心回答,只有这答案令贫道满意,你方可入我门墙。”

杨劫肃然道:“小子恭请仙师垂询。”

老子道:“贫道听青兕说,你年纪虽少,却能严格约束自己,每日勤习武道不辍。然则你这武道上如此孜孜以求,所求者为何?”

杨劫斟酌道:“小子出身将门世家,凭一身所学建功立业,上报国恩下安黎庶,实为平生所愿。”

老子摇头道:“此乃人臣之责,非你本心所求。”

杨劫又道:“小子如今身为人子,将来还要为夫、为父,凭一身所学护得家人一世安宁,亦为平生所愿。”

老子又摇头道:“孝义慈爱,乃人之常情,亦非你本心所求。”

杨劫沉默半晌,脸上神色亦不断变幻,最终双手紧握成拳抬至眼前,一字一顿地道:“小子习武之初曾有一愿,要凭这一双拳头,打破天地间加诸己身的一切束缚,自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命在我手,生死不由天!”

老子先是一怔,随即拊掌大笑。

第五十六章 百日传道

第二天一早,杨劫到了宫内求见殷受,见面之后便提出一个令其大为惊诧的要求。

“你想要孤代你向父皇和太师进言,辞去在宫内伴读的差事?”惊诧过后,殷受那张随着年岁渐长而开始流露出一些威仪霸气的英俊面庞上蓦地现出一抹冷厉之色,压低声音问道,“杨劫,你老实告诉孤,是否黄衮那老家伙又弄了什么鬼?若果真如此,孤便……”

杨劫先是一愕,随即明白对方恐怕已经知道了黄衮曾派人截杀自己的事情,当即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笑道:“殿下休要误会,我做此决定却不是受到某人的压力,而是刚刚拜了一位老师,须要心无旁骛地以百日之功奠下一门功法的根基。前次去南蛮时我已经荒废了大半年的课业,如今又是百日时光,也实在没有个求学的样子,索性便趁着这机会辞了差事,还请殿下成全。”

“原来如此,”殷受这才释然,随即却又生出好奇之心,向前凑近了一些问道,“不知你拜的老师?要修习的又是什么功法?”

杨劫拱手苦笑道:“殿下恕罪,未蒙老师准许之前,我实在不便透露。”

“不说算了。”殷受有些扫兴地摆了摆手,“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飞虎那家伙已经先你一步向孤提了辞呈,说是要到其父麾下历练一段时间。唉,今后便只有孤一人在太师手下受苦了……”

黄飞虎的事情杨劫确是不知,此刻略一思忖,便明白这多半又是黄衮的安排,目的自然是以退为进,向已经对其施加了惩罚的帝乙表示知错认错,并以此方式自责自罚。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他面上并未丝毫流露心中所想,又拜托了殷受在自己离家的这百日里继续照看家人,然后便离了王宫。

杨劫出宫后又去看了一趟未婚妻李婉,说明自己要离家修行百日之事。说起来他刚刚回家也没有几日,而这些天又忙着处理家里家外的许多事务,期间只忙里偷闲来看过李婉一次,送上了几样从南蛮带回的礼物。

好在李婉生就温婉贤淑的性情,听说杨劫又要出门一段时间,不仅没有耍小性闹脾气,反而勉励他勤加修行,无须挂念家中和自己。

回到家中后,杨劫又和父亲、弟弟、妹妹告了别,便带着那头五色神牛出了朝歌。此次之所以将这小家伙带在身边,却是上次回来时青兕说在老爷教导他这百日的时间,自己也可以指点一下这同类后生,教会它一些当人坐骑的经验。杨劫虽然相信他的实力,却又着实担心秉性纯良忠正的五色神牛会“近墨者黑”,被这惫懒家伙生生带偏了。

一人二牛重新来到“八景宫”中,此刻杨劫已经知晓,眼前的八景宫便是玄都洞天大罗山上的那一座,却是被老子施神通搬移来此处安置。

在八景宫住下后,杨劫便在老子的指导下开始修行。

老子所说的百日筑基,却是要帮他完成修习“天地玄功”前的淬体功夫。在推演完成了“天地玄功”之后,老子又反推出练皮、练肉、易筋、锻骨、换血、洗髓六层淬体功法。以他漫长修行岁月的积累,对天地万物乃至人类身体的认知,推演出来的功法自然绝非杨劫两世修行的太极拳可以相比。但这功法又与太极拳的原理一脉相承,只是更加的精深和完善,杨劫修行起来极易上手又进境神速。

本来对于武道修行者来说,单是六层淬体功夫已是终其一生也难以臻达圆满。但老子却要在这百日之内使杨劫淬体大成,筑就修习“天地玄功”,开辟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处真窍的雄厚根基,所依仗的其一是一手冠绝当世的炼丹手段,其二则是杨劫身负的神秘“祖神源血”。

在杨劫从头修炼淬体功夫的过程中,每修行到一层境界,老子都能拿出最少三种丹药,除了补益元气、强化肉身、修复损伤,兼又激发了杨劫体内祖神源血的神秘力量,一路推动杨劫的修行突飞猛进。

在指点杨劫修行筑基功法的同时,老子又将“天地玄功”中开辟、温养七十二处地煞真窍、三十六处天罡真窍的法门一一传授给杨劫,以便他筑基圆满之后便可以开始修行,真正踏上梦寐以求的超凡入圣之途。

等修炼窍穴的法诀传授完毕,杨劫满以为老师接下来会传授自己修炼大道祖脉的法诀,岂知老子却开始给他讲授“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类的玄玄大道,以他如今的境界,听起来实在有些吃力,十成之中只有半成有所领悟,另有一成似懂非懂,剩下的便都如在云里雾里混沌不明,只能先强行记在心中。

这一天杨劫实在按捺不住,终于开口询问道:“老师,弟子先前从青兕大哥出得到的‘九牛曳山诀’中在淬炼肉身和开辟窍穴两层境界之上,尚有一层修炼大道祖脉的功夫,依法修习可以贯通十二祖脉之中的大地祖脉,掌控无尽大地之力以为己用。却不知您传授弟子的‘天地玄功’又是主修那几条大道祖脉?”

老子闻言摇头失笑:“难为你忍道此刻才终于问出这问题。只是为师的答案要令你大大失望了,这‘天地玄功’便只有修炼窍穴的法诀。”

“恕弟子愚昧,此中是否另有玄机?”杨劫大为惊愕,同时也自然不会认为老师是推演不出修炼祖脉的功法。

老子手拈颔下如雪须髯叹道:“十二条大道祖脉应和十二条天地本源法则,从来都只能体悟自证而无从求诸他人。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些功法之中确实记载了修炼大道祖脉之法,可以使后人在修行时少走许多弯路。殊不知这些功法在将大道转化为法诀的同时,便已失去大道本真精要。后辈修行者只能循着前辈行过的道路亦步亦趋而永远不可能达到前辈的高度。贫道研创这‘天地玄功’只到练窍之境,便是希望修习者自行体悟天地之秘,依靠自己对本源法则的感悟而踏上大道祖脉的修炼之途,从而拥有无限发展的可能……”

第五十七章 欲采灵药补残躯

不知不觉间,百日光阴匆匆而逝,期间杨劫便在八景宫中与老子、青兕再加上一头五色神牛度过了自己十四岁的新年。

经过这百日筑基,杨劫修习的是老子传授暗合太极之理的淬体功法,服食的是老子亲自炼制用来辅助淬体六层境界的各种丹药,终于在百日期满时臻达内外俱足、周身无漏无瑕的圆满之境。

如今的杨劫身量长到九尺的高度,按前世算法已是超过了两米。一身的肌肉筋骨尽都淬炼到最适合自己运劲发力的完美状态。在外在皮相、举止和气势上却呈现出返璞归真之象,寻常人望之只会感觉他身形健美匀称,却无法察觉这具身体内蕴含的无比可怕的力量,亦不会生出面对强者时那种发自天然的压迫之感。

这一天老子不再为杨劫讲道,又传音命后院的青兕将五色神牛牵来前面。

在这百日之间,也不知青兕使如何指点教导这同类晚辈的,如今尚在幼生期的五色神牛竟急剧膨胀到一头成年赤莽牛大小,原本土黄色的短毛也长了不少。长毛随着微风轻拂起伏,毛色在青黄赤白黑之间变幻不定。

杨劫也早算清楚今日便是自己百日修行期满,垂首侍立在老师身前恭聆教诲。

老子用颇为嘉许的目光看着自己门下这第二弟子,当真能在百日之内淬体圆满,筑就修炼“天地玄功”的雄厚根基,其中功法、资源、禀赋等因素固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杨劫本人的勤勉好学一样其功非小。当下他缓缓开口道:“徒儿,如今你根基已经圆满,接下来便是自行感悟内外宇宙之秘,开辟窍穴以进窥超凡之境,为师的却再也不能指点于你。百日期满,为师将回转玄都洞天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听老师亲口说出分别在即,杨劫还是有些不舍。经过这百日时光的相处,面前的这位道人在杨劫心中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被人供奉礼拜的虚幻神明,而是一个虽然性情淡泊但还是会说笑的有血有肉的人,更是对他朝夕言传身教、授业解惑的恩师。

他退后几步,向着老子郑重下拜叩谢,口称:“老师再造之恩,弟子永世难忘!”

“得良材而教之,亦是为师之愿,徒儿无须如此。”老子微笑着轻轻摆手。

纵使杨劫如今淬体圆满,一身力量几可拔山超海,还是被一股无形无相的柔和力量裹住,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

老子又道:“这些天你除了记下用来辅助淬体修行的各种丹药的丹方,又特意向为师求取了‘补天断续丹’的丹方,可是准备炼制此丹为令尊补续断臂?”

杨劫答道:“弟子确有此意。家慈仙逝、家严伤残,实为弟子平生两大恨事。如今既有机会弥补其一,弟子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老子颔首道:“难得你有如此纯孝之心,为师当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探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高有一尺六寸,表皮呈朱红之色,又描绘紫金色符箓的葫芦,托在掌心道:“为师这紫金红葫芦乃是从昆仑山一株天地生成的灵根上采摘下来,又经年累月采阴阳二气反复祭炼而成一件灵宝。此宝有孕育生机之妙,不拘什么仙草灵药,若是收容在这葫芦之内,其灵效不仅不会随着世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会一日比一日醇厚。炼制那‘补天断续丹’共需一十二种灵药,分布与天下各处名山大泽之间,你若能采摘到手,便可先存储在这葫芦内温养,等到炼制丹药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件宝物在杨劫前生世界流传的许多故事中也算赫赫有名,见老子伸手将葫芦送向自己,他急忙上前双手接过,再次拜谢道:“多谢老师厚赐。”

等杨劫接过葫芦后,老子又道:“此宝另有收摄外道之用,若遇强敌时,只要其修为不超过阳神或练窍之境,你便将葫芦口倒转朝下,向对方呼唤一声,一旦对方开口应答气息相应,立时便被收入这葫芦之内。彼时欲令其生,只管将他拘禁其中,待其服顺再行释放;欲令其死,只消引动元气激发这葫芦上的符箓,内中阴阳二气消磨,一时三刻便将其返本还源化为一滩脓水。不过这一重禁制有伤天和,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或遇十恶不赦之徒,你绝不可轻易使用。”

“弟子谨遵老师教诲!”杨劫凛然受教。

老子再摆一摆手道:“你这便去罢!”

杨劫当下先后向老子和青兕施礼拜别,随即牵了五色神牛一步一步走出道观又走下这座小山。

走到山脚下回头望时,便看到一幅卷轴从道观中飞出,在空中展开后轻轻一卷,便将整座八景宫收入其中,重新收拢后微微一震,破开虚空消失不见。

杨劫摇头慨叹,翻身骑到五色神牛的背上,伸右掌在牛头上轻轻一拍,喝一声:“起!”

五色神牛受青兕教导百日,除了身躯猛涨之外,还学会了一门驾驭体内天生的五行之力飞遁的本事。得到主人的指令之后,它当即将两只前蹄在地上重重一踏,登时激荡起大片烟尘。随即四足发力望空一跃,庞大的身躯连同背上的杨劫都融入一缕土行之力的波动之中,却是借了土遁之力向朝歌方向飞去。

五行遁术在速度上虽然比不得腾云驾雾,千里之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即至。一人一牛直接在杨府后院的演武场上现出身形,却将正在比试拳脚的杨勋和杨劭两兄弟吓了一跳。

“大哥?”杨劫在这百日之内的变化极大,以至于两个弟弟乍看下有些不敢确认,异口同声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臭小子,不是连大哥都不认识了罢?”他哈哈一笑,伸手在两兄弟的额头各自轻弹了一指。

杨劭和杨勋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又惊又喜地凑上前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东问西。

兄弟三人正在说话,忽地听到一声满是惊喜的欢呼。

杨劫转头看去,却见妹妹杨艳张着双臂向自己奔来,忙也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岂知走到近前时,杨艳竟是脚步丝毫不停地从他身边奔了过去,奔到五色神牛的面前亲热地抱住它垂下来的大头。

杨劫怔在当场,转头看对着五色神牛絮絮叨叨,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妹妹,心知这小丫头定是因为自己再一次长期离家而闹脾气了。

第五十八章 绸缪

杨艳一出生便由杨劫这长兄抚养,自记事起便没有一日分离,但这一年多里大哥两次离家,一走便是数月之久,尤其这一次过年都没有回家,纵使她小小年纪已颇明得事理,也不免生出些小小地不满,因此才故意冷落大哥一下,算是小小的惩罚。

杨劫一手将妹妹养大,自然能猜到妹妹的小心思,当时便令五色神牛驮起妹妹,运转五行遁法在周围飞行了几遭,很快便哄得小丫头回嗔作喜。

他虽然决定要外出去遍访名山大泽采摘灵药,炼制“补天断续丹”使父亲断臂复生,却并没有急着立刻出发,而是在家中逗留了近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三个月里,杨劫一方面勤修武道,进一步巩固淬体圆满的修为,将未来进军练窍之境的根基扎得更加坚实深厚,另一方面则着力指点两个兄弟以及邬文化的修行。

杨劭和杨勋虽未如兄长般身负“祖神源血”,却也继承了罹族的部分体质,在武道方面的禀赋极高,到如今也开始修习淬体功法。只是这两个愣头青一般的小子对杨劫的太极拳丝毫不感兴趣,因此仍修炼了家传的“九牛曳山诀”。

如今杨劫的眼界见识甚至已超过最初修习这门功法的祖先,对这门功法的认识也更加的深刻。他用了三月的时间,终于成功地引导着两个小子踏入练皮之境的门槛。

杨劫已经打算好,此次外出除了采摘炼制“补天断续丹”所需的各自灵药之外,还要搜集自己亲身验证了灵效、用以辅助淬体修行的那些丹方上的药物。若是炼成的丹药数量足够,他有极大的把握将两个弟弟的实力推升到淬体圆满的境界。至于能否跻身练窍之境,便只能看他们自身的感悟和造化,

至于邬文化,本来是绝没有资格修习作为杨家立身之本的“九牛曳山诀”的,但杨劫对此另有看法,以自己如今的积累,“九牛曳山诀”已经算不得杨家最核心的功法秘诀,邬文化窍穴天成,而且开辟的又是大地祖脉中最本源的“地冲双窍”,与“九牛曳山诀”这门功法却是天造地设般贴合。

杨劫想到这世界的许多事情都与前世流传的神话传说颇有重合之处,如此则那一场看似肇始于殷受的一首艳诗、其实却根源于一张神秘封神榜的大战多半不可避免。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自己多半要绑在大商这辆战车上。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什么的,此刻他自是不敢奢望。便是在那一场仙神陨落如雨的惨烈大战中保全性命,只怕也不能只依仗老子门下唯二亲传弟子之一的身份,还要看自己在大战之前是否能够积累到足够的力量。而这力量既包括本身的实力,也包括掌握的势力,似邬文化这等潜力无穷之人,自然要乃入自己的势力范畴。

有鉴于此,杨劫专门和父亲杨烈密谈了一次,说服他修改了家规,不但准许已正式被收为杨家家臣的邬文化修习完全版本的“九牛曳山诀”,更从作为“陷阵重骑”后备的青年护卫中选拔了三十六名精锐,传下“九牛曳山诀”前三层的功法。

邬文化一开始着手修习武道,展现出来的禀赋令所有人都为之咋舌。他的“地冲窍”天然处于开辟状态,无时无刻不再吸纳大地之力融入自身,数年来已经在这具庞大的身躯积累了深厚无比的土属精气。因此他修习“九牛曳山诀”时完全不必像他人一般求诸于外,辛辛苦苦地采撷弥散在天地之间的元气来淬炼肉身,只是体内蓄积的精气便足够使用,更不用说他双足足心处的“地冲窍”仍在源源不绝地吸纳大地之力以补充消耗。

如此以来,邬文化修为进境竟是丝毫不差身负祖神源血又得无数丹药辅助的杨劫,同样在百日之内一路由外而内修得皮膜、肌肉、筋络、骨骼、血液、骨髓圆满无瑕。

不仅如此,在地冲窍内蕴含两种天赋神通,其一为吸纳大地之力强化自身和补充自身消耗,号称只要双足立于大地之上则神力不竭;其二为借住大地之力纵横挪移缩地成寸。原来邬文化懵懵懂懂,虽然觉醒了这两种神通却不懂得运用。在淬体大成之后,他终于水到渠成地彻底掌握了这两种神通。

杨劫在感叹邬文化初涉武道即为巅峰的同时,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疑忌之心。在他看来,邬文化受本身悟性所限,在武道上很难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此生也只能依照“九牛曳山诀”按部就班的修行,这一门法诀的终点便也是他修行之路的终点。相较而言,自己的修行之路或许要比他艰难许多,却胜在拥有无限发展的可能。

如今家中有邬文化坐镇,家外有殷受照应,杨劫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便开始考虑外出采药之事。

他并未隐瞒此次出行的目的,听说父亲的断臂还有复原的可能,连杨艳也懂事的不再纠缠。

这天杨家一家人设了一桌宴席为杨劫送行。本来参加此次宴会的除了杨烈与四个子女,便只有李婉这个准杨家人。结果殷受得了杨艳通风报信后不请自来,厚着脸皮在这场杨家的家宴上蹭了一个席位。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殷受也不用杨劫再次请托,便主动拍着胸膛大包大揽,表明定会好生看顾杨家,令他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杨劫明知对方是一番好意,但看他一脸理所应当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神态,心中莫名地便有照脸给他一拳的冲动。敬酒致谢之后,他又对杨劭和杨勋兄弟、小妹杨艳和未婚妻李婉做了一番叮嘱,最后向父亲杨烈拜别。

此时杨烈的心情颇为复杂,若说不想恢复伤残的手臂,那自是自欺欺人,但想到儿子要走遍天下各处深山大泽采摘灵药,期间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凶险,他又宁愿安安分分的做个富贵闲人。只是杨劫已对他说得清楚,此行除了要采摘炼制“补天断续丹”的灵药,还要搜集辅助许多其他药物炼制辅助修行的丹药,这却是关乎杨家未来的发展一件大事。作为自记事起便背负了振兴家族、光耀门楣使命的将门子弟,杨烈又实在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略带沉重和伤感气氛的一场酒宴过后,杨劫起身空手出门,只在腰间挂了那紫金红葫芦。此宝除了温养灵药和收摄敌人,也兼有储物这项极为便利的功用,他的许多物品包括浩劫双锤都收在这葫芦之内。

此时五色神牛已经在院中,等到杨劫坐到自己背上,它口中发出一声长鸣,仍用一对前足踏地激发土行遁法,一人一牛化作一道黄光凭空而去。

第五十九章 黄花山中战犹酣

杨劫这一次外出采药却不是盲人瞎马般四处乱撞碰运气。

老子在为杨劫讲道之时,也曾讲到了丹道药理,其中便有提到天下各种灵药的生长环境与分布之地。其实以他天地间丹道第一人的手段,无中生有点气成丹亦不过举手之劳,之所以还要杨劫大费周章地去采药炼丹,除了要成全他的一片孝心,也是有意让他借着采药之机遍游天下增长阅历。

杨劫此行是第一站却是朝歌西北数百里外的黄花山。据他所知,此山中孕育了一种灵根,其名为“墨玉芝”,功能造血续骨,正是炼制“补天断续丹”必需的十二种灵药之一。

五色神牛驾遁光飞行,片刻便已到了黄花山下。

在选定黄花山作为第一个目标时,杨劫便想到了在前世的神话传说中,太师闻仲率军西征经过此山,曾收服了四个占山为王的好汉,却不知如今这山上是否已经有此四人存在。

他令坐骑收了遁光,在山脚下现出身来。抬头向此山望去,却见高山上入云霄,坡陡崖险,群峰层峦叠翠,壑深涧幽。

杨劫知道那“墨玉芝”天性喜阴背阳,往往生长着阳光难以照射到的深壑之内,便催动五色神牛上山,只向着溪谷山涧之处寻找。

才行了没有多久,杨劫忽地听到一阵喊杀声由山上传来。他怔了一怔,随即便驱动五色神牛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行去。

五色神牛虽然身躯庞大,但四蹄起落间轻盈无比,翻山越岭、穿林越涧皆如履平地,等登上一道山梁后,眼前现出一片足有十数里方圆的半山平地。此刻正有两方人马将这一片平地作了战场,呼和厮杀激战正酣。

杨劫在山梁上居高临下望去,见双方人马都不是官军装束,一方穿青,约有三千左右,一方穿皂,约有两千左右。

这五千余人搅成一团,彼此面目狰狞狠命搏杀,刀来处头颅滚落,枪往处洞穿腹胸,地上死尸枕藉流血漂橹,将山间这一片清幽之所化作血肉屠场。

在混战众人的核心处又空出一个方圆百余步的圈子,又四匹神骏战马来回盘旋追逐,马上有四人各施兵器缠斗正急。

这四人是以三打一的局面。

当中的一匹骅骝驹的是一个面如淡金、神色冷峻的中年男子,披挂金甲,外罩黄袍,手中将一柄牛筋缠杆的如意金枪使得上下翻飞如金蛇狂舞,不仅将周身忽地风雨不透,更将四周泼洒无数由锋利枪尖所化的金色光雨,虽是以一敌三仍自从容不迫。

驱马围着这男子走马灯般奔行游斗的是三个年龄都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一个面如蓝靛,金甲红袍,骑乌骓马,使一柄开山斧;一个面似青泥,镔铁盔甲,骑青鬃马,是一杆浑铁枪;一个面如傅粉,银盔银甲,骑白龙马,使一对银装锏。

这三个青年的武艺和临阵经验显然都不及那中年男子,却都是狠扑狠斗气势如虹,有时眼看防不住中年男子金枪阴诡迅捷狠厉无匹的攻击,索性便不闪不避的挥动兵器向对方身上要害招呼,凭着如此不惧生死的打法和三人联手之力,倒也能与那中年男子斗成一个平手之局。

“三个青年应该便是邓、张、陶三位了,还有一位……”杨劫思忖至此,心中若有所感地抬头张望,果然在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之上捕捉到一个盘旋飞舞的极小黑点,当即低声自语道,“这一招杀手埋伏得倒也不错,若是出其不意发动,却也有些成功的可能。只是你们的对手也似有些古怪,所以这一战的胜负还难说的紧。”

便在此时,那中年男子似也没有耐心与三个一心拼命的对手纠缠,厉声喝道:“你们这三个小子如此不知死活,休怪本大王心狠了!”

话音未落,他蓦地将肩背一摇,登时有一道足有水桶粗细的黄气从脑后飞出,在空中扭曲盘旋,隐隐地似一条巨蟒之形,首先向着那蓝面使斧的青年一兜一卷,将他连人带马都裹在其中提离了地面。

远处的观战的杨劫看到此人所使手段,双眉登时紧紧蹙起,脸上亦现出狐疑之色。

“大哥!”其余的两个青年尽都大惊失色,那白面青年急将双锏交于单手,另一只手从腰间豹皮囊内掣出一杆高不过数寸的小小旗幡,迎风一抖化作丈余长短,一面在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将旗幡向着那中年男子奋力一挥。

随着这旗幡挥舞,平地里蓦地狂风大作,又卷着无数沙尘,只刮得人割面生痛双目难开。

与此同时,在高空盘旋的黑点急速下降,瞬间已化作一个背上生一对蝙蝠般巨大肉翅的赤面青年。此人身长两丈,面如红枣,尖嘴獠牙,头顶虎头盔,双手分持紫金锤和破甲钻两般奇门兵器,如一只扑击猎物的巨鹰般扑入漫天风沙之内,目标正是那中年男子。

风沙之内传来几下兵刃交击的爆响和几声闷哼,随即便见那被黄气卷上空中的蓝面青年和战马摔飞出来。

那背生双翅的青年随之飞出,在空中赶上蓝面青年将他抓住缓缓落地。那匹可怜的战马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本它已被那道黄气中蕴含的恐怖大力勒得骨断筋折,这一摔又倒霉地折断了颈骨,当时便气绝身亡。

片刻后狂风平息,众人目能视物后各自停手分成两边对峙。

穿青衣的一方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此刻他右手倒提金枪,左臂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软软下垂,显然在方才遭受的空中奇袭下吃了亏。

穿皂衣的一方则簇拥着四个青年,这时那蓝面青年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伤势却比对方重了许多。

“且住!”那背生双翅的青年拦下双目喷火仍要上前厮杀的两人,看到那中年男子背后再次飞出那道黄气,终于咬牙切齿地道,“大哥伤势不轻,今日且先饶了这厮!”

那两个青年虽然心有未甘,却终究要以兄弟之义为重,只得招呼了手下一面小心戒备着一面向山下撤退。

那中年男子眼看着对方撤走,却并没有乘势追击,也带着手下向山中退去。

看了这一场大战的杨劫略略沉思了片刻,然后催动五色神牛,望着下山的一方跟了下去。

第六十章 登门,施救

杨劫远远地跟在下山的那批人后面,看到他们到了山下后转向西南方向行走,到了三十里外建于一片密林中的营地。他略一沉吟,随后驱动五色神牛继续向前,径直来到营门前。

“站住!”

看得出那四个青年虽然是混迹草莽,却颇有些治军统兵之才,在一场大战之后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在营门处留下了一队人马戒备。杨劫刚刚走进,便被这些守门之人看到,一齐上前将他围在当中,尚未擦拭干净、仍旧沾着斑斑血迹的森寒刀枪都指向他的身上。

杨劫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连连摆手道:“诸位好汉休要误会,在下并非歹人,此来有事要求见你家的几位大王。”

那些人看到杨劫年纪轻轻,骑的是牛而非战马,身上又不见携带兵器,便也稍稍放松了些警惕,其中一个似是头目的汉子上前一步喝问道:“咱们四位大王此刻不便见客,你若无要紧事务,还是趁早离开。”

杨劫微笑道:“在下知道你家大王们不便见客的原因,此来正是为了给他们解忧。”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上下仔细打量杨劫半晌,最后沉声道:“我这便去禀告几位大王,你最好确定自己这话不假,否则……”

杨劫含笑不语,只是抬手指指营门方向,示意他赶快进去禀报。

那人吩咐余者小心看守杨劫,不要放他走掉但也不要为难他,自己转身快步进了营门。

不多时,先前那白面青年跟着那人快步走出营门,看到已经从牛背上下来,在自己一群手持刀枪手下的环伺下安然自若地负手而立,气度甚是不凡的杨劫时,先是稍稍一愣,随即上前抱拳道:“在下陶荣,见过这位兄台,未知兄台贵姓高名?”

听对方报出的正是自己猜想中的姓名,杨劫脸上神色并未变化,也含笑抱拳还礼道:“不敢,在下杨劫。”

陶荣此刻正是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情和杨劫兜圈子,索性单刀直入问道:“在下听说杨兄此次是为我们兄弟解忧而来,却你如何知道我们兄弟的心事,又准备如何解法?”

杨劫也不隐瞒,如实解释道:“实不相瞒,方才四位与人激战之时,在下便在远处观看,也看到了那位蓝脸的朋友被对方奇术所伤。恰好在下略通岐黄之术,故此不揣冒昧登门,看是否有可以尽力之处。”

“原来是一位大夫,恕在下失礼,快请到营中说话!”

那陶荣登时大喜过望,先前他们兄弟三人将受伤的义兄带回营地后便犯起难来。按说受了伤便该请大夫医治,然而此地荒无人烟,又哪里寻得到大夫前来?方才他那位背生双翅的二哥已经打算飞到离此最近的城镇中去强掳一个大夫来此了。眼前之人的年岁虽说不大,却自有一股雍容沉静的气质,既然说到通晓医术,想来不会是假话,却正是从天而降的及时雨。

他心悬义兄伤势,一点也不敢拖延,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将杨劫引入营中,来到安置义兄的营帐之内。

这时另外的两个青年正看护着他们受伤的义兄,看到陶荣引着杨劫进来,又说明了杨劫大夫的身份,脸上尽都露出欣喜之色,很是客气地上前来与杨劫通名见礼。其中那背生双翅者名为辛环,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二;青面者名为张节,排行第三;受伤的则是他们的大哥邓忠。

杨劫也没有耽搁,见礼后便上前来看视那蓝面青年的伤势,一番探查之后,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辛环、张节和陶荣看到他神色不好,心也都随着提了起来,想问却又不敢开口,唯恐杨劫说出他们难以接受的答案来。

“三位,这位邓兄的伤势颇有些棘手。”

“呼——”听到杨劫如此说,三兄弟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毕竟对方说的是“棘手”而非无救。

杨劫看他们神色,便知道他们想法,当即正色道:“三位也不可太过乐观,在下说的棘手是有原因的。如今邓兄全身的骨骼在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挤压下多处断裂,需要尽快矫正复位,这一点在下倒是可以做到。只是若无良药相辅而任凭断骨自行生长修复,不说需要的时间极其漫长,便是骨骼最终长好,曾经断裂之处也会脆弱许多,今后怕是不能再修炼武功……”

“这绝不可以!”陶荣闻言登时跳了起来,满脸焦急地道,“大哥还有大仇未报,若是从此不能练武,他怕是宁可立即死去!”

辛环摆手示意陶荣稍安勿躁,两只淡黄眸子落在杨劫的身上,沉声问道:“杨兄之意,是否是说若有良药相辅,我大哥便可以彻底恢复而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此人相貌古怪,胸中却颇有经纬,看来该是四人之中的智囊。”杨劫心中暗忖的同时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那一位良药便生长在这座黄花山中,名为‘墨玉芝’。若能寻到此物取其汁液炼成药膏,便是接续断骨的无上灵药。不瞒诸位,此次在下前来黄花山,便是为了采摘这一种灵药作为炼丹的材料。诸位若能相助在下寻到此药,邓兄的伤势便包在在下身上!”

听到杨劫毫不掩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私心,辛环等三兄弟反而相信他所言非虚。

辛环沉吟道:“此事关乎我等兄长能否康复,我们自然该尽力而为。只是如今这座黄花山被金傲那厮占据,要瞒过他的耳目寻找灵药,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杨劫猜测他说的金傲必然便是那中年男子,淡然道:“那也并非无法解决,如果诸位信得过在下,便率兵随在下与那金百药再做过一场。在下愿助诸位一臂之力除了此獠!”

辛环等三人大喜,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杨劫,结果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的深浅,由此便可知晓此人年纪虽轻,一身的实力却定然非同小可。若能得此人相助,应该足以代替不能参战的邓忠,再次与那金百药一较高下。

当下辛环便请杨劫先出手为邓忠复原错位的断骨。

前世杨劫为辅助武道修行,曾对人体结构做过极精密的研究,如今又到了淬体圆满的境界,对力道的控制同样细致入微。邓忠身上的伤势虽然麻烦,却还难不倒他,用了小半个时辰时间,便以极轻柔的手法将所有错位的断骨复原,又用此世尚未出现的夹板进行了固定以防止断骨再次错位。

其间邓忠已经醒转过来,此人确是一条硬汉,竟是一直硬撑到杨劫结束收手,不管身上如何剧痛,连哼都未哼一声。

等杨劫施术已毕,辛环急忙吩咐人设宴,留下了张节在帐中看护邓忠,自己和陶荣在宴上相陪。

酒过三巡之后,杨劫试探着问道:“先前在下听陶兄说邓兄尚有大仇未报,未知此事是否与黄花山有关?”

听了此问,辛环和陶荣相顾一眼,随即由辛环答道:“杨兄有所不知,此事说来着实话长……”

第六十一章 分明主角,宅成龙套

这座黄花山上本有一座历史颇为悠久的山寨,前后父子传承已历四代,最后一任寨主便是邓忠的父亲邓俞。

邓俞自从在父亲临终前接掌山寨之后,既蒙受三代先人遗泽,本人又广纳豪杰积草屯粮,十数年间将一座山寨经营得愈发红火兴旺。他倒也没有如何远大的志向,心中想的只是将山寨再弄好一些,将来传给当时已经出生的儿子邓忠。

有一日山下来了一人,自称姓金名百药,因旧闻黄花山邓大寨主威名,故此前来入伙投效。

邓俞见此人气概不凡,又试过他身手极为硬朗,便收留他在山上坐了一把交椅。

岂知金百药此人竟是狼子野心,上山后明面上对邓俞恭谨有加,暗地里却拉帮结派广收党羽,渐渐地竟经营出一方足以与邓俞这山寨之主分庭抗礼的势力。

自觉羽翼已丰后,金百药便露出狰狞爪牙,在一日公然发难,要迫使邓俞让出山寨之主的位子。

邓俞大怒之下与金百药火并一场,却不知对方心思深沉至极,一直以来都隐藏了真正的实力,交上手后凭着一杆金枪将邓俞挑杀当场。

邓俞既是,手下的势力群龙无首,骨头软的选择了转向金百药效忠,骨头硬的尽都惨遭金百药辣手清洗。

金百药杀人之后自然还要斩草除根,派人将邓俞的家眷尽数屠戮。当时的邓忠还只有十岁年纪,侥幸被几个邓俞的心腹拼死救下送出山寨。

后来邓忠身边的几个人陆续死于金百药的追杀,连邓忠本人也几次身陷濒死绝境,最终却又吉人天相,被千里之外另一座山寨紫金岭的寨主张霁所救。

那张霁怜惜邓忠身世,便将他收在身边,与儿子张节一起抚养教导。

邓忠与张节一起长大,彼此虽是异性却情逾骨肉,后来又结识了在一位散修练气士门下艺成出山的辛环、陶荣,四人意气相投结成八拜之交。

等到张霁因病亡故,在紫金岭上威望极高的邓忠本意是拥立义弟张节子承父业,但张节认为有结义的大哥邓忠在此,无论如何也不肯反居其上,执意请邓忠做了头把交椅。

辛环、张节和陶荣都知道大哥心中始终未能忘记杀父母、夺家业的深仇大恨,之所以一直隐忍不提,只是不愿因将几个兄弟牵扯进来。既为兄弟,自该有福同享有仇同报。于是在为张霁服丧期满之后,一起向邓忠进言,尽起紫金山人马杀来黄花山,便有了日间的一场大战。

听辛环讲述了邓忠的这番身世,杨劫心中大为感慨。这等家破人亡后出逃,遇难成祥而被救,结交豪杰为羽翼,最后王者归来报仇雪恨的情节,岂非正是所有故事中的主角模板?便是自己似乎也在无意间充当了在他危难之际而必然遇到的天降救兵。如果邓忠在报得大仇重夺基业后顺势而起做一番事业,那便是妥妥的一方主角无疑了。只可惜他似乎并无此等志向,在前世流传的故事中便一直老老实实宅在这座黄花山上,直到后来被闻仲收服从征西岐,以龙套的身份血染沙场魂归封神榜上。

随后三人又说到明日再伐黄花山之事上来。

杨劫正色道:“两位日间都曾与那金百药交手,可曾察觉其身上的古怪之处?”

辛环道:“杨兄说的当是他那幻化黄气拿人的手段罢?此事确实透着些古怪,我曾在风沙之内与他近身激战,感受当是最为真切。那黄气之中隐隐透出凶厉之气,却似是活物而不是道法抑或天赋神通。”

杨劫双掌一拍道:“辛兄所言,正是我所疑惑的。若我猜得不错,那金百药的躯壳虽是人类,内中却该是寄生着一只蛇虫之属的妖物。那黄气则是妖物的妖灵幻化而成。”

“杨兄此言当真?”辛环和陶荣同时变色。

杨劫缓缓点头:“虽不说十成十地确定,却也有七八分把握。”

辛环的那张雷公脸上现出沉思之色,片刻之后才肃然道:“若果真如此,则当年金百药所图的该不仅仅是一个寨主之位,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陶荣道:“难道这山中另有东西是他想要的?大哥会不会知道此事?”

辛环瞪他一眼道:“我们四兄弟肝胆相照,如果大哥知道什么,会不提前告诉我们吗?”

陶荣的一张白脸上现出羞赧之色,拱手道:“是小弟失言了。”

杨劫在一旁笑道:“凭空猜测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若要知道其中端地,便等明日将那金百药擒下后,好生拷问一番罢了。此刻我只担心一件事,日间金百药被辛兄伤了一臂,若是他因伤避战死守山寨,我们要拿下他便有些麻烦了。”

辛环却是早已想到此事,脸上没有丝毫为难神色,从容笑道:“如果金百药出来迎战自是最好。如果他选择死守山寨,我们这边也准备了应对之策。那山寨毕竟是大哥父祖数代经营出来的,里面颇有一些到如今只有大哥才知道的隐秘布置。其实今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断掉金百药后路的杀招,只是没有料到对方另有邪门手段,这才没有来得及发动。”

杨劫闻言便猜到那山寨中定是留有进出的密道。只是既为密道,规模便不能太大才能掩人耳目,能够通行的人数也必然有限,若要将其价值最大化,莫过于引蛇出洞后再乘虚而入。

酒宴结束之后,杨劫当夜便在营中歇宿。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用罢早饭之后,辛环安排了一队人马留守大营看护邓忠,自己和张节、陶荣率领了其余人马再上黄花山,杨劫骑乘五色神牛随行。

陶荣看到杨劫两手空空,曾问是否要帮他准备一件什么兵器。

杨劫含笑拍了拍腰间的葫芦,说道自己兵器便在其中。

陶荣也是练气士门下,本人道武兼修,武道已至易筋之境,道法也有了阴神出窍的修为。听杨劫如此说,他便知道这葫芦定是一件罕见储物法器,越发觉得此人来历不凡,也对他平添了几分信心。

一行人上山来到昨日交战的平台,虽然双方已经各自收回了己方的尸体,但地上遍布的尚未完全凝固黑褐色血污,仍令人触目惊心。

辛环已经派出人到山寨去叫阵,众人在此等候不到片刻,便听得上方传来阵阵人喊马嘶之声,随即看到金百药率领山寨人马沿山道冲下来在对面列阵。

杨劫一眼便看到金百药昨日被辛环以紫金锤打折的手臂竟已复原完好,心中一动,转头对辛环等人笑道:“看到我们也不必费心去寻找那‘墨玉芝’,只须着落在此獠身上即可。”



第六十二章 杨劫的拳

听得杨劫之言,辛环三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其中辛环最清楚昨日自己那一锤绝对震断了对方的臂骨,如果他当真是凭借了“墨玉芝”的药效在一夜之间痊愈,那大哥的伤势便也无需担心。

“容在下先去会一会此人。”杨劫与辛环等人打个招呼后,驱动五色神牛不徐不疾地出阵,向着对面遥遥拱手道,“请金寨主上前来搭话!”

金百药看到昨日曾与自己交手的三人尽都留在后面,出来的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骑牛少年,心中登时一凛。他虽然认不出五色神牛的来历,却也能看出这头坐骑不似凡类,其主人自然也定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只是警惕归警惕,对方既然叫阵,自己也没有畏缩不出的道理,当下打点十二分精神催动胯下的骅骝驹来到阵前,与杨劫相隔二十余步对峙而立。他双手将如意金枪在身前一横,冷然喝道:“阁下何人?与那几个小辈又有何关系,要替他们出头与本大王作对?”

杨劫悠然道:“在下杨劫,与那几位兄台不过是萍水相逢。只是天下人管天下事,当年金寨主做的事情大为天理人心,在下看不过眼,自然要站出来管上一管!”

“小子狂妄!本大王却要看你是否有为人出头的资格!”见对方摆明要与自己为难的态度,金百药勃然大怒,口中厉喝,一杆金枪蓦地弹上空中。在出枪的同时,他骑乘的那匹神骏通灵的骅骝驹发力前冲,霎时穿过二十余步的距离到了五色神牛的对面。急剧震颤的金枪在空中幻化出无数细碎的金色光雨,伴着令人心悸的嗤嗤破空之声,向着杨劫当头罩落。

杨劫却是稳稳当当地端坐在五色神牛的背上一动不动,五色神牛未得主人指示,同样老老实实地伫立在原地。

眼看着那由锋锐枪尖幻化的光雨即将落在身上,杨劫也不取葫芦中的双锤,只是不紧不慢地将右拳收在腰侧后斜向上方挥出,一个宛如用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拳头准确地在漫天光雨中捕捉到枪尖的真身。

在拳头与枪尖相触的瞬间,漫天璀璨光雨霎时敛尽,拳与枪保持着正面相抵的状态凝定在空中。

蓦地,那杆金枪的枪杆上密密匝匝缠绕的细韧牛筋寸寸崩断,发出一阵细密的噼里啪啦爆响,而后韧性极强的枪杆弯成一张弧度骇人的大弓,又终于在一声铿然大响中节节断裂,而金百药持枪的双手及两条手臂随即传出一串咔咔轻响,由指尖到上臂同时扭曲成古怪的麻花形状。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令双方观阵众人尽都看得瞠目结舌。陶荣扯住身边辛环的半边翅膀,结结巴巴地道:“二哥,你说杨兄的武道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辛环一抖肉翅将陶荣的手甩开,脸上却同时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金百药已到了锻骨之境的巅峰,却当不下杨兄随随便便击出的一拳。由此观之,杨兄的修为怎也进入了洗髓之境,甚或已经淬体圆满,只等觅得机缘开辟窍穴,便能够以武证道超凡入圣!”

此刻金百药已脸色大变,也不顾的双臂剧痛,想也不想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

“走得了吗?”杨劫一声冷哼,身形也从五色神牛背上飞起追了上去。

金百药面上现出一抹狰狞之色,口中蓦地发出一声狂吼:“小子受死!”

随着喝声,那一道诡异黄气又在身后出现,如一条捕杀猎物的巨蟒般向空中的杨劫缠了上去。

杨劫却是不闪不避,任由黄气将自己里外三层缠个结实。

“死来!”金百药发出一声怨毒无比的嘶叫,那将杨劫完全包裹在内的黄气猛地收紧。

“不好!”后方观战的张节和陶荣同时大惊,陶荣更以将自己的法器“聚风旛”取了出来。

辛环横臂拦住两人喝道:“稍安勿躁,杨兄绝不会有事!”

便在张节和陶荣惊愕之际,那裹成一个巨大球形的黄气之中陡然传出如同浩浩大江奔流时的哗哗声响,炽热如岩浆般的气息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淬体大成,血如汞浆!”张节和陶荣一起失声惊呼。

武道中淬炼体魄的功夫臻达圆满之境时,武者的身体由外而内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全身血液会变得如汞浆般黏稠沉重,每一滴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的浓烈气息,而这种至阳气血之力又是一切阴神、妖灵、鬼魅等阴属性存在的克星。

随着炽热无比的气血之力爆发,包裹着他的黄气如同遇到沸水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淡化,杨劫的身形也显现了出来。他将双臂向外一分,口中暴喝一声:“开!”当时便将身周的残余黄气震得粉粹。

在黄气被杨劫所毁的同时,正在向后飞退的金百药身形蓦地定在空中,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五官七窍同时淌下一条暗红色的血线,形象惨厉无比。

杨劫身形一闪便到了他的面前,右拳当胸一击轰出。

拳头到处,金百药的身躯由内而外整个炸开,无数血雨碎肉呈放射状向后方飞溅,尽都淋在黄花山的喽兵头上身上,引发一片喧哗大乱。

“休走!”

杨劫双目如电,在漫天血雨之中准确地捕捉到那一线一闪而逝的金光,击出的右拳化为爪势虚空一抓,当时便将一物捏在指间,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此刻那五色神牛却已不在阵前,原来在金百药和杨劫一先一后腾身而起时,五色神牛四蹄不停地闯上前去,张嘴咬住那匹骅骝驹的缰绳。骅骝驹虽剧烈挣扎,却如何当得起五色神牛的神力,最终被它连拖带拽地扯回了本阵。

杨劫双手下垂,用衣袖掩住了右手指间捏着的一样事物,眼望对面看着那些早已骇得面无人色的黄花山喽兵,朗声喝道:“汝等还不弃械归降,更待何时?”

“当!”不知哪一个人最先丢下了手中的兵器,随后便是“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时间对面所有人都已弃械拜伏在地,口中高呼道:“我等愿降!”



第六十三章 药王金链

看到杨劫仅出了两拳营造的战果,辛环、张节、陶荣以及他们手下那两千余人马尽都愣在当场半晌无言,心中更怀疑自己昨天与对方打生打死究竟有没有意义。

杨劫见他们半天都没有反应,笑着招呼一声道:“辛兄,我们是否该押着俘虏直接去接收山寨?”

辛环如梦初醒,急忙下令分出一部分人就地看守俘虏,另一部分人押着从俘虏中挑拣出的大小头目去接收山寨,此外又派了人下山报信,将受伤的邓忠送上山来。

杨劫看辛环安排得颇有章法,心中也自赞许,暗道这确是是个人才,先前便已经有的想法也随之更加坚定了一些。

辛环和杨劫带人来到位于一处险要山坳内的山寨入口处。

此处是一道只有两丈许宽、深达百余步的山缝,只需在中间设上几重路障,两边陡立如削的高崖上各安排一小队守卫,便足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只可惜这一处天险如今已是形同虚设,当追随金百药出战的十多个山寨头目大声通报了自家寨主已经被人在阵前一拳轰杀至渣的消息后,把守关隘的守卫当时心胆俱丧,老老实实依从辛环的喝令,解除了武装恭迎对方大队人马进了山寨。

接下来收编俘虏、清点库房、重设守卫等等事务繁杂无比,总算辛环胸有才略,又有张节和陶荣从旁协助,用了一整天时间才将一切大致安排妥当。

三人都心悬大哥邓忠的伤势,先前杨劫明明说能够救治邓忠的灵药“墨玉芝”要着落在金百药身上寻找,却不知为何又毫不留情地一拳将金百药给干掉了。

看到辛环兄弟三人一起来找自己,杨劫早明白他们的来意,不等三人开口提问便笑道:“三位放心,那金百药并未死掉,你们来看!”

说罢将衣袖一抖,一物从袖中滚出落在地上。

辛环等三人惊异之下定睛望去,却见地上软趴趴地卧着一条只有筷子粗细、却有三尺长短的小蛇,遍体细小的鳞片灿然若金,蛇头生得颇为古怪,形状扁平如一把铲子。

“这难道竟是一条‘药王金链’?”辛环师从练气士,眼界见识大为不凡,看到这条金蛇形象特异,登时想到学艺时在老师所藏一部记载天下异物的古籍中见过的一段记载。

“药王金链”为蛇类异种,因其鳞甲呈金黄之色、身躯细长如链,故名为“金链”;又因它天生拥有感知灵药所在、采食灵药以补益自身的能力,故又名为“药王”。

杨劫笑道:“辛兄好眼力,这正是一条药王金链,而且是一条已经修行有成、凝聚成妖灵的药王金链。那所谓的‘金百药’,不过是它用以寄身托形的一具傀儡罢了。妖孽,你还不现形,要等我施手段迫你出来吗?”

随着他喝出最后一句话,那条药王金链的上空现出丝丝缕缕的黄气,片刻后化作朦朦胧胧的人首蛇身形象,面目宛然便是金百药的模样。

妖族修行亦分肉身与神魂两条途径,其中神魂修炼有妖灵与妖神二境,大致与人类修士的阴神与阳神境界相当。又因人类为这一方天地之间的主角,看似孱弱的身躯蕴含天地造化之妙,所以妖族不管是修行肉身抑或神魂,都会有意识地将肉身与神魂向人类的方向转化。只是在淬体圆满或成就妖神之前,受到修为限制的妖族往往转化不完整,以至于呈现出这般半人半妖的形象。

药王金链的妖灵现形之后,细长的身躯凭空盘成蛇阵,一张人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唇齿开合口吐人言,发出的依然是金百药的声音:“杨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以至阳气血毁我一身修为,使我妖灵几近溃散!”

杨劫淡然道:“你若只是本本分分修行,我自然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将人类炼化为傀儡寄托真身,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先前他之所以在不清楚双方恩怨的情形下,便决定要相助邓忠、辛环等人,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据他所知,这种炼制寄身傀儡的手段极为残酷,为了保持傀儡身躯的活性,在整个过程中炼制对象都要保持清醒,真切地体会自己的身躯被一寸寸祭炼的痛苦以及神魂被一点点吞噬的恐惧。对于妖族杨劫并无偏见,但对于害人的妖族自然另当别论。

听出对方话语之中的冷厉之意,药王金链脸上的恐惧之色更重,颤声道:“你们可知我因何要抢占这座黄花山?当初我在这山中发现一处拥有造化生机之妙的灵泉,在占了此山之后,我在那灵泉旁开辟了一处药圃,将多年搜集的十七种珍稀灵药移植彼处培育。如果公子肯饶我性命,我情愿将这些灵药尽数奉上!”

听得此言,辛环等人彼此互望,眼中都流露出疑虑之色。如果杨劫被对方许下的厚利打动,凭自己兄弟几人的力量恐怕难以阻止,如此则大哥邓忠的大仇终将难报。

杨劫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神色一片淡漠地道:“我此次出游,正是为了采集灵药炼丹,你说的那些灵药我要了,却未必需要你主动献出来。在炼魂之苦下,你会觉得用这些灵药换得痛快一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药王金链被他话中的冷意刺激地妖灵与肉身俱都战栗不止,忙又道:“公子要采药炼丹,而我的天赋便是寻觅灵药。如公子肯高抬贵手,我情愿投身在公子门下任凭役使!”

此言一出,辛环等人目中忧色更重,其中陶荣脸上神色变幻间似要开口说话,却被辛环使个眼色阻止。

杨劫面色依旧不见一丝波动,淡然道:“我杨家自有门风,容不下你这等贪婪凶狡之辈!”

“说得好!”辛环、张节和陶荣一起鼓掌,转向杨劫郑重躬身施了一礼,齐声道,“杨兄高义,我兄弟四人铭记于心!”

他们兄弟之情深重,虽然邓忠不在现场,说话时也自然而然地将他算在其中。

随后陶荣却又道:“杨兄尽管先施手段从这臭长虫口中拷问出灵药下落,而后便将它交给在下炮制。在下师门有些炼器手段,可以将它炼制成一件探寻灵药的法器!”



第六十四章 灵药续骨,金蛇化器

当杨劫再次释放出至阳气血之力,慢条斯理地熬炼药王金链的妖灵之时,药王金链终究还是选择了屈服,主动交代了灵泉药圃的隐藏之地。

杨劫请辛环派人去察看了一番,确定有这样一处所在之后,便也没有再为难药王金链,轻轻一指点在它本体的蛇头上。如今他淬体大成,一身力量固是几近拔山超海,最厉害的还是对力量的控制也到了从心所欲的境地。若用刚劲,则有崩碎虚空之威;若运柔劲,也有细致入微之妙。因此这一指点出后,登时有一股阴柔劲力从指尖透出直贯入药王金链体内,将它本就濒临崩溃的妖灵震得烟消云散,却没有丝毫损伤其本体。

一旁的陶荣迫不及待地上前,将神魂已灭只剩下一具躯壳的药王金链拿了起来,向着杨劫笑眯眯地道:“杨兄放心,我在师门中论武功道法都排在最末,唯独对炼器之道颇有钻研。这条药王金链为上古异种,算是最上等的炼器材料,更难得的是这材料还如此新鲜,我定然拿出所有手段,将它炼成一件极具灵性的法器,最重要的是保留它寻觅灵药的天赋以供杨兄使用。”

杨劫拱手笑道:“如此便有劳陶兄,在下拭目以待。”

等陶荣兴冲冲地带着那药王金链离开,杨劫与辛环、张节一起去看那灵泉和药圃。

那处所在竟然便在这山寨所在的山坳之内,也难怪药王金链不惜大费周章杀人夺位。在山坳的最里面,有一个入口极其隐秘的岩洞,从狭小的洞口向内行了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足有里许方圆的巨大空间,顶上倒垂下的许多钟乳石上附着生长了许多散发着月辉般皎洁白光的苔藓,将整个空间内的一切映射得清晰可见。

在这空间正中处,有一个直径不过丈余的圆形凹陷,内中浅浅容纳了一泓澄澈清水,三人还站在这空间的边缘处,却已感应到那一泓清水中蕴含的浓郁无比的生机。

在这一泓清水的旁侧,开辟了一片五丈见方的园圃,圃中稀稀疏疏地种植了三十来株各色药草,仔细看是果然共分十七种,每一种少则一株,多则也不过三株。

杨劫早看得双目放光,这十七种灵药之中,除了“墨玉芝”外,竟还有一株“龙髓草”同样是炼制“补天断续丹”所需,另有七种是炼制各种辅助淬体修行丹药的材料,其余的八种也都具有培元、解毒、蕴神等妙用,三十余株灵药的年份和品相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三人走到那药圃近前,杨劫指着其中两株并排生长,通体如用一块墨玉雕琢而成,内中隐隐有云气流转的芝草道:“两位兄台,这便是那拥有造血续骨奇效的墨玉芝了。”

说话间,他已经俯身下去,轻柔无比地将其中一株连根拔除,转身送到张节面前道:“张兄将这芝草拿去,挤出其中的汁液后取一碗无根水化开,而后用鸟翎蘸着涂抹在邓兄伤处,只需一个对时过后,邓兄断裂的骨骼便可复原如初。”

张节双手有些颤抖地将那一株不过数寸高的芝草接过来,连一声谢也顾不上说,转身便向外面疾奔而去。他与邓忠自总角相识,虽为异姓而情逾骨肉,这两天看着大哥偌大一条好汉子瘫在床上不能动弹,连盥洗便溺都需要旁人服侍,心中的难过更胜邓忠本人,此刻手中拿着能够令大哥痊愈的灵药,也难怪如此大失常态。

辛环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唤张节回来,而是自己代替他向杨劫再三致歉又称谢。

杨劫对此自是一笑了之,随后却带着些赧然之色拱手道:“辛兄,在下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辛环心思灵敏,早已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急忙连连摆手道:“杨兄,这些灵药都是那蛇妖移植培育,而它却是被杨兄你降服击杀,自然有权利接受它所有的一切。更不要说若没有杨兄仗义援手,我们兄弟多半要陆续折在蛇妖手中。因此这些灵药毫无疑义该归属杨兄,若你再说什么不情之请,那便真地不拿我们兄弟四人当朋友看待了!”

杨劫稍稍一怔,随即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不再与辛二哥客气了。”

他这句话中改动了对双方的称呼,无疑是表明了将对方“当朋友看待”的态度。

辛环哈哈一笑,也改了称呼道:“杨兄弟尽管动手取用便是!”

杨劫从腰间结下那紫金红葫芦,摘下塞子将葫芦倒转,葫芦口斜向下方对准药圃,口中低声喝一声:“收!”

一旁的辛环当时便看到药圃中种植的药草自动从土中拔出根来,如飞鸟归巢般一株接一株地飞入那葫芦之内。

杨劫将葫芦塞好挂回腰间,转头对辛环笑道:“这葫芦是家师所赐,对药草之类的造化滋养功效还要远胜那一眼灵泉……”

那“墨玉芝”果然药效灵验非凡,张节拿去依法施用之后,邓忠挨过断骨接续生长的麻痒感觉后,当天晚上便可以下地行动,到了第二天已经可以抄起那柄开山巨斧舞得虎虎生风,赫然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他此次却是承受了杨劫的两重大恩,心中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报答,只能每天大宴小宴轮番上场以聊表心意。

也幸好如今的杨劫淬体大成,不管什么酒肉送入腹中打个滚便被分解成精纯能量被身体吸收,否则这没有一日中断的丰盛宴席吃了下来,身上怎都要添二三十斤肥肉。

到了第七日头上,邓忠仍在聚义厅上设宴款待杨劫,辛环和张节在两旁作陪。四人在席间说一回武艺,道一回战阵,气氛颇为欢愉融洽。

四人正说到入巷处,忽地听到聚义厅外传来一声酣畅淋漓的长笑:“杨兄弟,愚兄幸不辱命,总算将这件法器炼成了!”

话到人到,蓬头垢面神色颇间憔悴的陶荣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将手中一样金灿灿的事物呈现在杨劫面前。

第六十五章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聚义厅内四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陶荣手中的物事上,却见那竟是一条极为细小的鞭子。鞭柄为不知名的朱红木料所制,只有手指粗细、一握长短,鞭身便是那条药王金链的身躯。

张节笑道:“四弟,你弄了七天七夜,不会就只在这条蛇的尾巴上安了一个手柄罢?这般炼器手段,哥哥我也是会的,哪用得着麻烦你?”

陶荣斜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三哥你不识货原也不是大错,但明明不识货还要卖弄见识便是大错特错了。小弟这条‘药王鞭’的奥妙,岂是你这肉眼凡胎所能知晓?”

其余三人一起大笑,张节则气得哇哇大叫,信手抄起一个大酒坛喝道:“陶老四,你且来说一说这劳什子‘药王鞭’究竟有什么玄虚,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三哥便拿酒灌你个昏天黑地!”

陶荣脸上露出一丝戏谑之色,蓦地将手中鞭子抖开一甩,那只有筷子粗细三尺长短的鞭身竟然自动拉伸延长,变得如一根发丝般的金线缠在张节手中的酒坛上部。

随着他手腕轻轻回扯,众人耳中只听到“嚓”的一声轻响,那酒坛忽地上下一分为二,上面的一段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玩意儿?”张节吓了一跳,双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手中半截酒坛中满盈的美酒登时洒了一身。

陶荣扬了扬手中恢复原状的鞭子,得意地笑道:“这便是小弟所炼‘药王鞭’的第一种妙用,利用的是药王金链本体的一个特性。它这细小的身躯能够近乎无限的延展,而且那一身细碎鳞甲的锋利至极。先前也是它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真身,才只用妖灵幻化成黄气对敌。如果他是以本体缠住了大哥,大哥便不仅仅是骨骼断裂,而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众人看一看那酒坛平滑如镜的断口,都情不自禁地心生寒意。

张节回过神来后,嘴上仍是不肯饶人地道:“人家杨兄弟是需要东西帮忙寻找灵药而不是帮忙打架,你这鞭子再厉害,难道还厉害得过杨兄弟的拳头?”

陶荣翻个白眼道:“三个你没听到小弟说那只是第一种妙用吗?有第一种自然便还有第二种,待小弟再为你演示一遍。”

说罢他转向杨劫道:“杨兄弟,烦请你借一株灵药来试验一番如何?”

杨劫对这条“药王鞭”也生出些兴趣,便从腰间葫芦中取出一株药草递给对方。

陶荣接过来后转送到张节面前道:“三哥你将此灵药拿去觅地藏好,只要不出这黄花山范围,看小弟能否将它找出来!”

张节大感有趣,结果药草后快步跑出门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风尘仆仆地转了回来,进门后便嚷道:“四弟,方才我可是将那药草藏在一处极隐秘的所在,你这劳什子‘药王鞭’若是能将它找回来,我才真正服了你!”

陶荣却不说话,只将手中药王鞭向着门口一甩,那鞭身登时化作一条极细金线无穷无尽的延展开去,只数息之后便有收缩复原,在鞭梢的蛇头口中赫然便衔着那株灵药。

“好宝物!”厅内几人一起鼓掌喝彩,连张节也不例外。

陶荣将药王鞭卷成一束送到杨劫面前,笑吟吟地道:“杨兄弟,愚兄总算不负所托。今后你遍行天下采摘灵药,有此鞭在手当可方便许多。”

杨劫急忙将药王鞭接过来又郑重施礼道:“陶四哥连日辛苦才炼成此宝,小弟感激不尽!”

当下众人重新落座开宴,在宴上推杯换盏好不欢愉。

酒至酣处,辛环悄悄地向邓忠使个眼色,邓忠会意地轻轻点头,向杨劫拱手道:“杨兄弟,哥哥们此次受了你的大恩,却又深感无以为报,若兄弟不弃,哥哥们情愿拥立你为这山寨之主,咱们兄弟同心协力做一番事业如何?”

杨劫先是一愣,看到除了一个陶荣先是和自己一样愣了一下,随后也现出欣喜之色外,辛环和张节都神色自若,便知四人在此事上当是意见统一,当即起身向四人团团一揖道:“四位哥哥如此抬爱,小弟愧不敢当。能够与四位哥哥协力打拼一场,原也是小弟求之不得之事。只是小弟愚见,守着这一座山寨终非正途,小弟这里却有些想法……”

随后他便坦然说明了自己的身世,又说了自己计划如何安置四人。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杨劫心中早有收服邓忠四人为己用的念头,而且凭着先知先觉的优势想好了如何安排四人,此刻将这些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说出来,胸有成竹下自是侃侃而谈条理分明。

听说杨劫出身大商将门世家,张节和陶荣都大吃了一惊,邓忠和辛环却并未太过意外。

这两人都是胸有城府之辈,眼光见识大是不凡,这些天与杨劫相处下来,早看出他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家出身。他们彼此几次密议之后,深觉杨劫的武功才智均是当世翘楚,处事手段又圆融老辣,若再配上一个够分量的出身,却也值得四兄弟投身效力。先前说的话中,协力做一番事业固是真心实意,拥立杨劫为山寨之主却实为试探之辞。

只是邓忠和辛环只猜得到杨劫出身不凡,却没有料到杨劫要如此安置他们。两人沉思半晌,又觉得如此安排对他们才最有利。有杨劫的存在,未来杨家的崛起乃属必然,然而如今尚处潜龙在渊之势,自己等人便是投身过去也一时难有作为,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为杨家效力。

良久之后,邓忠和辛环这两个拿主意的人终于有了决定,招呼了张节和陶荣一起起身站在杨劫面前,抱拳施礼道:“我等皆愿遵从公子安排!”

杨劫先坦然受了四人一礼,然后才急忙起身还礼道:“大家今后便是一家人,仍以兄弟相称便是,千万不要如此生疏客气!”

这并非是虚伪,而是公私须要分明,因此这句话却只能在定下主从名分之后再说出来。

随后杨劫又在山寨盘桓数日,与邓忠等人商定了一些细节后才骑乘五色神牛借遁光而去。

等到杨劫离开之后,邓忠等人也遣散大部分喽兵,只带着数百最可靠的心腹人马,弃了山寨径往界牌关的方向而去。



第六十六章 千里眼,顺风耳

且说北地有一座高山名为棋盘山,山上建有一座庙宇,正当中供奉的乃是人族圣皇轩辕黄帝,在圣皇神像两侧,又有两尊泥塑鬼使,一名“千里眼”,一名“顺风耳”,用以辅佐圣皇观闻天下疾苦,为苍生消灾解难。

天下人修建庙宇,本是求心安者居多,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当真以为圣皇他老人家会关注这一座小小的庙宇从而降下福祉。初时大家虽然也按照四时八节礼敬上供,也从没见这庙宇生出什么灵应。

然而这情况在三年前发生变化,最初是棋盘山附近村落中的百姓偶遇的灾难莫名其妙得到化解,到晚上却梦到两位与轩辕庙二鬼使一模一样的神人说道日间自己是奉了圣皇旨意消除其灾劫,要他们备办香火供奉上山酬神谢恩。

乡间百姓的心思最是淳朴,无一例外地按照神人指点到那庙宇中虔诚拜谢,除了圣皇之外,连带着也为两个鬼使奉上了一份香火。平时再遇到什么灾劫时,也经常有人望空祷祝,希望圣皇再次显灵解救,虽然十次之中也未必得到一次灵应,却并不妨碍人们对着庙宇一日胜似一日的崇敬,而庙宇中的香火也随之一日胜似一日的兴盛。

其间许多善男信女出资将庙宇重修扩建,轩辕圣皇的神像也换了一尊更加气派威严的。当时也有人想将两尊鬼使一并换成新的,却又被那神人托梦禁止。因此如今堂皇华美的庙宇之内,辉煌庄严的圣皇神像两侧侍立的仍是那两尊陈旧泥胎,看上去实在格格不入。

这一天夜半子时,主持轩辕庙的庙祝早已去后殿休息。忽地从棋盘山后山方向飞来两道金光,落在轩辕庙的正殿之内化作两个人。

此二人俱各身高丈半,头生双角,发似朱砂,其中一个面如蓝靛,目如金灯,一个面如瓜皮,双耳招风,这相貌竟是与庙宇中那两尊鬼使有七八分相似。

现身之后,蓝面者来到千里眼神像面前,青面者来到顺风耳神像面前,先拱手低声祷祝道:“高明(高觉)暂借尊神香火愿力一用,日后不忘尊神大恩。”

祷祝已毕,他们各自张开生满参差獠牙的巨口一吸,登时便看到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两尊神像的身上飞出,如百川归海般注入他们的口内。

片刻之后,那金光消失不见,那自称高觉的青面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道:“哥哥,今日来这神像凝聚的香火愿力又稀薄了一些,我们是否要再弄些手段吓一吓那些凡夫俗子?”

蓝面的高明浑不在意地道:“此事也容易得紧。西去百十里外的荒草岭上不是有一只饿虎吗?稍后我们便施法将它摄来放在附近的山野中,待它吃几个人造成恐慌后我们再去将它除了,自然会有大批的人来山上酬神谢恩。”

“此计甚妙!”高觉鼓掌笑道,“大哥见识果然远胜小弟。也亏得大哥这份见识,才想到窃取这鬼使身上的香火愿力,凝炼神躯以借体成形的主意,否则以我们妖灵显化之境的修为,如何能够远离那粗笨本体任意遨游,又如何得了这二鬼使的视听千里神通?”

高明却并未因这称赞而现出得意神色,只是摆摆手道:“这些话不必多说,还是快些修习我们那千里眼和顺风耳朵神通。如今你我的神通还只能作用于五百里范围之内,徒具‘千里’之名而其实不副。”

高觉喏喏称是,与兄长一起出了大殿腾空而起。身在高空时,高明一对外凸巨目放出数寸长金光,高觉的一对招风大耳也轻轻震颤,霎时间已将方圆五百里内的一切影像声息收入眼底耳中。

且说此刻杨劫正骑着五色神牛走到了据棋盘山三百余里的青叶岭上。这些天来,他行踪遍及天下多处名山大泽,凭着那条“药王鞭”之力,很顺利地寻到许多灵药的所在。只是其中几株灵药仙草之畔有异兽、灵禽、毒虫之类伴生守护,寻到之后要采摘时不免有些波折。

以杨劫如今的实力,要收拾这些异兽、灵禽、毒虫不算难事。但念在它们看护灵药多年,虽不能说这灵药便该归属于它们,却总还要念它们有些苦劳在内,于是只将其制服或驱走而未伤其性命。那灵药若是孤本,说不得只好打包带走;若有多的,便只取了所需的数量,多少给对方留下些念想。

五色神牛散了遁光落在青叶岭的最高峰上,杨劫先看了看四周的山形地势,而后将腰间的葫芦一拍,那条药王鞭便从葫芦里飞了出来落在手中。此鞭是以“药王金链”这等异种灵蛇炼制而成,这些天来他一直将此鞭收藏在葫芦之内,以葫芦中蕴含的阴阳造化之气温养鞭中灵性,渐渐使其蜕变得更加灵通如生。

根据老师教授的天下灵药分布生长规律,杨劫判断此山中应该生长了一种名为“龙虎丹参”的药草。此药是炼制一种淬体丹药的材料,本身倒也不算太过珍稀,只要肯出大价钱,便是在世俗中也能购到。只是那些能买到的参龄多在百年以内,若要百年以上的极品,还是需要自己来山野之中寻找。

他将手中的药王鞭抖开,运功引动天地元气激发了掌中握柄表面雕琢的符箓,细长的鞭身登时化作一条细细的金线向着远方无休无止地延展开去。

真到了采药之时,却不能如当时陶荣与张节玩闹一般坐等着药王鞭将灵药采回来,一则此鞭终究已是一件器物而非生灵,若是一个不甚损毁了灵药反而不美;二则灵药所在之处还可能守护之物,那也需要他本人亲自应付。因此在激发了药王鞭的异能之后,杨劫轻轻一拍五色神牛的头顶,令它驭遁光飞在空中,向着药王鞭延展的方向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五色神牛跟着药王鞭落在一面千丈绝壁当中内陷的一处平台上,在这平台上果然生长了足有百十株龙虎丹参,看年份多在二百年以上,生长在当中的三株更已有了接近千年的火候。

杨劫大喜,急忙取了葫芦在手中持定,葫芦口朝下喝一声:“收!”将所有丹参收入葫芦内部。他要培植两个兄弟和许多手下的实力,用来炼制淬体丹药的灵药自是多多益善。

将药王鞭也收回葫芦中后,杨劫重新催动五色神牛升空,只是心中莫名地生出感应,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但凝神观察感应四周,却又没有任何发现。



第六十七章 觊觎

“大哥,你方才看到什么?”

轩辕庙内,那高觉看到高明收了神通落回地面后神色有异,知道他方才定是以“千里眼”神通看到些东西,急忙开口询问。

他们兄弟所具的两般神通虽各有奇妙,但“千里眼”天然地居于主导地位。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先由“千里眼”锁定了目标,“顺风耳”才随后确定窃听的对象。

“好造化!”高明蓦地哈哈大笑,“贤弟有所不知,方才愚兄却是在一人身上看到一件宝物,如果能将那一件宝物弄到手中,对我们修行的助益当更胜那鬼使身上的香火愿力。”

高觉又惊又喜,忙追问道:“是什么宝物?”

高明道:“贤弟该知道蛇类之中有一异种名为‘药王金链’,天生便拥有探寻灵药的能力。方才我看到一人手中竟有一条用‘药王金链’炼制的鞭子,而且凭着这条鞭子的指引,轻而易举在青叶岭上寻到一大片‘龙虎丹参’。”

“竟有此事?”高觉满脸都是兴奋之色,“若有这鞭子在手,岂非是天下灵药皆如探囊取物?我们兄弟本就是青木之属,如果能汲取灵药中蕴含的精纯草木灵气以为己用,修为一日千里也绝非奢望!”

“不仅如此,”高明又道,“我看到那人将百余株‘龙虎丹参’都收入腰间的一个红皮葫芦里。他既有那鞭子在手,葫芦中搜集的灵药想必已经不少,如果将他拿下,现成的便是一笔横财!”

高觉双目冒出的金光几乎赶得上高明道一对千里眼,急不可待地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大哥快看一看那人此刻身在何地,待我们赶上前去,杀其人而夺其宝!”

高明却又摇头道:“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愚兄见那人能骑牛御遁光而行,也是个有修行在身的。在未明其实力深浅之前,却不便贸然动手,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你我兄弟身负视听神通,也不怕他走去天边。”

于是两兄弟便开始在暗中跟上了杨劫,时时用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观其行止、听其动静。

杨劫心思灵敏,也早感应到有人住暗中窥伺,但不管他如何留意,甚至用了些手段试图引蛇出洞,最终都一无所获,数日下来,心中不免大是郁闷。

这一天他来到一片黑沼地带,要采摘沼泽中心处生长的一株灵药。但这灵药却已有了看守者,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秉性残暴的凶兽铁甲神鳄。

看到那头首尾长有数十丈的巨鳄摇头摆尾向自己扑来,一张足以容车马通行的大嘴张开,露出上下密排的如同石笋的巨大利齿,摆明要将自己一口吞下,心中正有些烦躁的杨劫身形一闪便到近前,一记右勾拳狠狠击中巨鳄的下颌,狂暴的力量将巨鳄张大的嘴巴打得剧烈闭合在一起,上下牙齿撞击发出咔咔声响,更连带着将巨鳄庞大如小山的身躯掀得翻滚着倒飞上空中。

杨劫身形再闪,瞬间超过空中一路翻滚的巨鳄后倒转回来,又是一拳轰在巨鳄脑门,将它打得转向横飞出去。

杨劫身形闪烁,拳头不停,在空中将这头铁甲神鳄当做练拳的沙包般殴打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巨鳄皮糙肉厚,也给这一顿乱拳打得头晕脑胀,骨软筋酥。

总算杨劫心中也知自己无端迁怒有些不该,出拳时劲力透入巨鳄体内后至筋骨而止,否则任凭它号称“铁甲”,也早被他刚柔并济的拳劲震毁了血管和脏器。

到最后杨劫又是一记勾拳由下而上兜中巨鳄下颌,直打得巨鳄一路翻滚着飞出三四里远近,肚皮朝天重重地砸在泥沼之中。

发泄了这一场后,杨劫心头的烦躁稍稍消解,暂时不理会是否真地有人住暗中窥视自己,也没有理会那在一片泥沼中半浮半沉眼泪汪汪的巨鳄,径去采了所需的药材,骑上五色神牛借遁光离开。

等杨劫离开好半晌之后,两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仍仰浮在泥沼中无力翻身的巨鳄旁边,却正是轩辕庙中的二人。

此刻两人脸色极为凝重,高觉先开口问道:“兄长,你看那人在痛揍这头铁甲神鳄时用出了几成的实力?”

高明摇头道:“不管是几成,却可以肯定不是十成。否则他必然无法控制拳劲,只将这铁甲神鳄打得无力动弹却又不伤不死。”

高觉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中任何一人对上这大家伙,都要付出些代价才能收拾它。若是两人联手,即使可保自身毫发不伤,却也需要全力而为以至难以留手。这岂不是说那小子的实力,比我们兄弟加起来还要强?看他走的是纯一的武道路子,修为也止步于淬体大成而尚未开辟真窍入圣通神,怎地会强到如此地步?”

高明叹道:“人族为天地宠儿,在庞大无比的人口基数下,从来都不缺天赋异禀的绝艳之才,又不缺震古烁今的奇功秘技,而这小子多半是两者兼具。想我们兄弟做了上千年无知无觉的树木,好容易聚日精月华觉悟灵性之后,又得数百年才能缔结妖灵有了如今的这点修为。这少年不过十多岁年纪,却能将我们兄弟的千年苦功比得一文不值。都说天道至公,却不知公在哪里!”

高觉待兄长感慨已毕,方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兄长,我们是否要放手?”

“岂能放手!”高明脸色一变喝道,“这是关系到你我修行的大事,便有一座大山拦在前面,也需要一斧劈开,岂有望而生畏甚至退缩不前的道理?”

高觉一脸为难地道:“但那小子如此厉害,我们要如何夺取他身上的宝物?”

高明沉思半晌,最后带着些无奈的神色道:“凭我们兄弟二人的实力,只怕当真拿不下那小子。看来只有将这天大的好处分出去一份了。贤弟,愚兄仍跟在那小子后面监视,你即刻走一趟梅山。”

高觉道:“兄长想与梅山六怪联手做这件事?但小弟听说他们最近为争夺梅山之主的事情彼此争斗不休,只恐没有时间来帮我们。”

高明冷哼道:“争夺梅山之主,求得不外是多拿一份梅山出产的好处,若被他们知道那小子身上的天大好处,必定争着抢着跑来,你只管去便是。”



第六十八章 梅山六怪

且说高觉得了兄长高明指点,一路借木遁径往梅山而来。他本就是青木之体,用起木行遁术却是得心应手,但见一道青光破空而飞,不多时已到梅山地界。

这梅山却远非他们兄弟所在的棋盘山可以相比,但见得群峰如簇、山势绵延起伏,方圆足有千余里。

高觉先在一座名为“青羊岩”的山上落下来,来到山中的一处洞府。此洞的主人便是梅山六怪之一的杨显,本身一头山羊修炼成精,与他们兄弟二人算是相熟的朋友。

“杨道友,有棋盘山故人来访!”

站在洞府门外呼唤了两声,却没有听到洞内有人回应,更不见有人出迎,高觉微觉奇怪,侧耳倾听之后却断定洞中空无一人,不由心中悻悻,忖道:“这老山羊不在洞中修炼,却跑去了哪里浪荡!”

略等了片刻之后,仍不见杨显归来,他便索性转身离开,仍借木遁到了梅山中的另一座高峰“金牛岭”,这里是梅山六怪中牛精金大升的洞府所在。他们兄弟与金大升也是相识,交情却比杨显差了一点。

岂知在洞府门外呼唤之后,同样无人应答。高觉以顺风耳的神通确认了洞中无人之后,心中更是奇怪,当即再将顺风耳的神通运转到极致,又听了听离金牛岭不远的“吞月峰”动静,确定常居于哪里的狗精戴礼亦不在家中。

高觉虽在平时喜欢以兄长马首是瞻,自己不大动脑,此刻也知道梅山之内必然有事情发生,当下忙将身躯腾上空中,全力运转顺风耳神通采听四面八方动静。

如今高觉的“顺风耳”神通可以监察方圆五百里内的一切声响,尚且难以听遍全山的动静。不过有此神通相助,终究远远胜过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片刻之后便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他循声赶去,终于在梅山一座顶端平整如削的高峰上看到了自己要找的梅山六怪。

此刻六怪中的牛精金大升、羊精杨显、狗精戴礼、猪精朱子真分居东南西北四方,当中有二怪激战正酣。

激战的双方中一个是蛇精常昊,生得脸尖如锥、双目细长、身躯高瘦如一根竹竿,手中使一杆软杆藤枪;一个是蜈蚣精吴龙,生得赤面如血,目如豆粒,身形亦是又高又瘦,手中使两口钩镰刀。

高觉看到常昊与吴龙的一杆枪和两口刀似乎已打出了真火,彼此出手时毫不留情,恨不得刀枪落处便取了对方的性命。他对此倒也不以为怪,蛇与蜈蚣本就份属天敌,因此在六怪当中便以这两位关系最为紧张,彼此间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若非有其他四怪在其中平衡调停,他们两个早已拼个你死我活。

两怪相斗正紧,蓦地便听到吴龙暴喝一声:“着!”

随着喝声,从他肋下蓦地现出一对形如利钩的弯刀,向着常昊的胸腹间左右交叉横斩。

这一下出其不意,常昊着实吃了一惊,百忙之中将细长的身躯左右一扭,似乎没有骨头般硬生生拗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形状,避过了那两柄钩刀的正面斩击,却还是被刀尖划破了外面的衣物后又在皮肤上划过。

但那对闪烁着寒光的钩刀划过常昊的皮肤时,居然铿然有声且迸射出两溜火星。

双方同时吃了一惊向两边分开。

高觉看得清楚,吴龙肋下的原来并不是什么钩刀,而是一对末端成弯刀之形的虫类钩爪;而常昊被撕裂的衣服下面,现出的竟是覆盖在体表的一层漆黑鳞片,这也是他方才未曾受伤的原因。

因为人类为天地主角,看似孱弱的身体暗合天地至理,所以大凡妖族修行,不管是淬炼肉身还是修炼神魂,都要会将自己的肉身或神魂向人类的方向转化。只是在肉身未淬炼到圆满或妖灵未晋升至妖神之前,这种转化都难以彻底完成,不管是肉身还是妖灵都会保留些许本体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固然可能暴露他们的本来面目而被敌人抓住弱点,但也可能成为他们护身伤敌的最强横手段,吴龙的钩爪和常昊的鳞甲都是如此。

“两位道友,暂且罢战如何?”

高觉看到两怪还有再动手的趋势,急忙高呼一声从空中落下。

场内场外的六怪都是一怔,随后才一起上前来见礼,杨显哈哈笑道:“原来是棋盘山的高觉道友,少见少见!今日为何有暇来我等这梅山做客?”

高觉与六怪一一见礼,然后笑道:“小弟自然是有事才来贵地,却不想竟看到这一幕景象。只不知常、吴二位道友因何大伤和气竟至兵刃相见?”

其实个中原因他已经猜到一些,无非是为了争夺梅山之主的位子,但这话由对方说出来倒也无妨,由自己说便有当面揭短的嫌疑了。

果然杨显如实答道:“道友有所不知,我等都有意做那梅山之主,彼此之间又互不相让,于是约定了今日在此比武以较高下,并定尊卑之分!”

高觉摇头道:“六位道友同在梅山修行千年,彼此可说同气连枝,何必为了一个梅山之主的虚名而大伤和气?”

杨显道:“道友此言差矣,这梅山之主却不仅仅是一个虚名。往日我等虽同在梅山,彼此间却因种种原因难以齐心协力。若能确立一人为梅山之主,便可以将六人之力整合为一,使旁人不敢小觑我梅山!”

高觉也知道此事并非自己几句话可以劝阻,方才出言不过是略尽朋友之责,对方既然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劝说。

一旁的金大升开口道:“方才道友说来梅山有事,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高觉道:“实不相瞒,日前我们兄弟发现了一宗宝物,只是要去到手中颇有些碍难……”

当下他将事情述说一遍,最后做出些为难的神色道:“原本我们兄弟是想请六位道友援手,大家合力取了那宝物平分好处,但六位道友如今有大事要忙,此事只好作罢了。”

六怪听说了药王鞭的妙用,十二只大大小小的眼睛尽都亮了起来,彼此做了一番眼神的交流后,那杨显捋着颔下的山羊胡子道:“嗯……选梅山之主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倒是道友既然登门求援,做朋友的怎有坐视之理?以某之见,大家先去帮了高道友这个忙,再来争这梅山之主如何?”

肥头大耳、面黑如炭的朱子真早已有些迫不及待,大声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同去同去!”

当下高觉引路,六怪相随,大家各施遁法破空而去。

六怪与高觉走后,原地却凭空现出一个白衣人,嘿嘿一笑道:“俺本想将这梅山之主的位子抢来耍一耍,岂知又遇到更好玩的事情。梅山六怪加上棋盘山的桃精柳鬼竟要联手谋算一人,俺怎都要去趁一趁这热闹!”

第六十九章 力之极境,粉碎真空

云陵山中,杨劫刚刚将一株灵药收入葫芦之内,心中忽地生出感应,眉头微皱着抬头望去,当时便看到八道各色光华破空而来,落地后化作八个形容各异、手持兵器之人,恰恰分处八方将自己围在当中。

“诸位是何方神圣?”他拍了拍身边罕有现出些不安神色的五色神牛,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明显来者不善而且身上都保留着某些妖族特征的家伙,最后将目光落在高明和高觉的身上,凭着微妙的气机感应,他已经确定这便是连日来一直在暗中窥伺自己之人,遂淡淡地开口问道,“几日来这二位一直在暗中跟踪杨某,意欲何为?”

被杨劫清冷的目光一扫,高明和高觉同时心生寒意,但想到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登时又重新鼓足了胆气。

高明的一张蓝靛脸上现出一抹狰狞之色,怪笑道:“小子好敏锐的感应。某二人乃棋盘山高明、高觉,这几位道友乃大名鼎鼎的梅山六圣。明人不说暗话,吾等今日前来只为你腰间葫芦内的宝物和灵药。你若识相,便乖乖地双手奉上。若是舍命不舍财,那恐怕连性命也无法保住!”

“高明高觉?那该是将来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了。梅山六圣?似乎还少了一只猴子……”杨劫心中闪念,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腰间的葫芦,悠然笑道,“原来诸位是看上了杨某身上的东西。若只是杨某一人,便奉送诸位原也无妨。只是杨某有两个伙计脾性不好,怕是不会轻易答应此事。”

高觉喝道:“小子胡说八道,这几日我们你一直在我们兄弟监视之下,身边哪有什么伙计?即便是真有,那就唤出来在吾等面前,某却要看一看他们是否当真敢说一句‘不答应’!”

“既然如此,那杨某便……”杨劫脸上似有些无奈,双目之中却有精芒一闪即逝,双足蓦地发力在地上一踏,巨大的力量将脚下的山石踏出一个遍布蛛网般裂纹的巨大凹陷,身体借着这一踏的力量弹射而出,速度之快几若空间挪移的神通,身形在原地消失的同时便出现在高觉的面前。

高觉的反应却也不慢,在杨劫身形消失的一瞬,他的双耳便是一抖,手中的一柄夹钢板斧向身前一处无人虚空狠狠劈下,板斧落点却恰好是杨劫现身之处。

“好!”杨劫口中轻赞一声,右手斜向上挥轻柔无力地搭在斧柄之上旁引横移。

高觉以开山之势笔直劈下的板斧登时偏移了方向,连带着身体也给斧上的力量牵引着一个踉跄。

便在对方脚下失根露出破绽之时,杨劫一只宛若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拳头轻轻挥出,无声无息地印在高觉的胸口处。

高觉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在当场,而后陡得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整个身体的表面如同碎裂的琉璃般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然后无声无息地崩溃散落成无数细小的碎片,碎片继续分解,又化作无数极其微小的颗粒彻底湮灭。转眼间,高觉这一具融合了香火愿力的妖灵之躯灰飞烟灭,原处只留下指尖大小的一个金色光珠悬浮在虚空。

“在这里打怪居然也会爆出宝物吗?有趣!”杨劫虽不知道这光珠是什么东西,却清楚能在自己全力发出的一拳下留存的必然有些奇异之处,当即翻手将其抓住收在葫芦之内。然后环顾面色大变的高明与梅山六怪,将一对拳头抬起笑道:“诸位,对不住了。杨某刚才已问过这两个伙计,他们说'不答应'!“

“力之极境,粉碎真空!“

高明和梅山六怪尽都骇然,七张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淬炼身体的最终目的都是获取最纯粹的力量。又因为本身的根骨禀赋不同,各自修行的功法有异,即使处于同一境界,彼此获得的力量也有高下之别。传说中,天地间有那么几门绝顶的淬体功法,又有那么几种强悍的血脉传承,一旦两者结合又修行到淬体大成、一身圆满无漏的境界,便能够一力破万法,凭一身最纯粹的力量湮灭一切术法神通。

高觉本身已修成妖灵,又融合了轩辕庙鬼使身上的香火愿力,只要本体和鬼使神像不毁,他这具已拥有部分神道特性的身躯几近不灭之境,但在杨劫这粉碎真空、湮灭万法的一拳之下,仍落得妖灵溃散、千年修为一朝尽丧的下场。

“诸位道友,”高明看到梅山六怪脸上都现出踌躇之色,似乎在衡量是否该为了那件尚未看到的宝物与如此一个可怕的人物为敌,当即开口喝道,“方才某已报出大家的跟脚,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登时打消了梅山六怪的退意。这一次他们摆明要夺人宝物,以己度人,对方必然会将此事记恨在心。与其等对方日后找上门来各个击破,不如趁着大家都在合力除此祸根。粉碎真空的力量虽然可怕,但他们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刚才对方能一招击杀高觉,多半还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看到六怪神色重归坚定,面上都现出狞厉杀气,高觉心中略安,将掌中一杆豹尾方天戟一抖,口中暴喝一声“小子受死!”当先向杨劫杀去。

他与高觉相伴千年,彼此情意无异手足,今日高觉被杨劫毁了妖灵,纵使本体犹存复苏有望,那也需要动辄上千年的漫长时光。因此,此刻他是真的将杨劫恨之入骨,挟着满腔恨意的方天画戟攻势凌厉无匹。

看到高觉动手,六怪也都不再犹豫,金大升将手中一杆三尖两刃刀一摆喝道:“诸位道友,先前我们比斗中止,此刻正好拿这小子来延续。稍后哪一个能将他斩杀,便可为梅山之主!”

他虽是牛类成精,却并无牛类的憨直,反而素有智计,此刻说了这一句话,却是担心同伴中有人明哲保身甚至借刀杀人。

果然,此言一出,其余五怪中便有人身上的气势生出微妙的变化,出手的威力陡然强了几分。

看到围攻上来的七个妖怪,杨劫却是夷然不惧,翻身骑到五色神牛的背上,伸手在腰间葫芦上一拍,浩劫双锤从葫芦内飞出分持于双手之内,轻轻一摆发出几下压爆空气的雷鸣,口中暴喝一声:“杀!”

第七十章 锤演二心,群妖辟易

伴随着杨劫口中发出的一声暴喝,五色神牛也昂首发出一声饱含勇烈战意的高亢长鸣,庞大的身躯蓦地由静转动,如一座移动的小型山岳般向着正面冲上来的高觉与金大升撞了上去。

杨劫双锤左右齐飞,锤势与五色神牛的前冲之势完美融合,锤动时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炸响,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挥向攻来的方天戟和三尖刀两件兵器。

“拼了!”

虽然看出对方双锤中蕴含的力量简直恐怖,但高觉和金大升还是决定于对方硬拼一招。

他们当然清楚自己的力量绝对比不上这个以臻达武道淬体“粉碎真空”最高境界的少年,却不信自己连对方一锤也接不下来。而眼下的形势是己方七人联手围攻对方,只要自己两人能够接下对方一招,对方的招式和气势必然露出破绽,从其他方向进攻的道友们便可乘隙而入,一举将其击杀。

如此四件兵器在虚空狠狠撞击在一处,却古怪至极地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金大升面色惨变,在刀锤交击的一瞬,他才知道自己严重低估了眼前人类少年这一身力量的恐怖程度。而且那柄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青铜锤竟是一件异宝,其重量绝对在万斤以上。

在杨劫淬体大成之后,浩劫双锤加起来的实际重量已经暴增至一万零八百斤。而他方才的一锤不仅动用了昔年闻仲传授的秘术“通背之力”,刺激已经开辟的“通背七窍”中的两个秘窍,使右臂的力量暴增两倍,更操控右手这柄愈来愈有血脉相连感觉的浩劫锤重量翻倍,如此才击出了几乎已是如今最强状态的一锤。

在这一锤下,即使金大升号称在梅山六怪之中神力第一,也直如螳臂当车般只有被生生碾压的份儿。先是一口四千余斤重的三尖两刃刀被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一路翻滚着瞬间消失于遥远天际,不知会落在几十里以外;然后是两条粗壮无比的手臂咔嚓两声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臂骨已断成十七八节;最后是高达丈六的魁伟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百十丈远近,口中鲜血狂喷洒满一路。

接下杨劫左手锤的高明同样面如土色。当手中这杆两千余斤重又凝聚了全心全灵之力的方天画戟与对方那柄似挟了雷霆之势、泰山之重的战锤撞击在一起时,他才骇然发现对方这一锤竟是虚有其表,锤上虚渺渺空荡荡没有半丝力量,连那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战锤也是轻飘飘地似乎只是个空壳。

全力一击落在空处,那极端难过的感觉令他几乎当场便喷一口血出来,更糟地是他本就与画戟攻势融合为一的身体已停不下来,身边不由主地向前扑跌。

“不好!”心中惨叫的同时,高明的身体由实转虚,化成一道金光便要遁走。

杨劫目中寒意大盛,刚刚重伤了金大升的右手锤余势未尽,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圈转回来,一锤轰在那一道金光之内,锤下爆出一声霹雳大响。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传来,那金光重新还原为高明的形象挂在锤头上,庞大的吸扯力量从锤中生出,将高明已经变得暗淡模糊的身躯拉扯成上粗下尖的古怪形状。

经过这些年的揣摩,杨劫已经知道浩劫锤除了轻重随心这一项妙用外,还拥有吞噬一切灵体以强化自身的诡异能力,眼见得高明这具似乎有些古怪的妖灵之躯竟能稍稍抵御浩劫锤的吞噬之力,当即抡起左手锤重重地在右手锤上轰了一记。

伴着这一声铿然巨响,恐怖的震荡之力在空气中现形,化作一圈圈乳白色气浪向四周扩散开去,只一个冲击便震散了高明的身躯。那一团似烟似雾的妖灵再也无力抵御浩劫锤的吸扯,在发出一声哀鸣后尽数倒灌入锤中,原处只留下一枚指尖大小的金色光珠。

杨劫先前击杀高觉时已经收获这样一枚光珠,此刻也毫不犹豫地将其纳入腰间的葫芦之内。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当杨劫将前方这两个敌人打得一死一伤后,驱使五色神牛转回身来时,从另外几个方向来围攻自己的敌人尚未近身,此刻更带着一脸惊恐之色齐齐止步。

其实杨劫的实力虽然胜过眼前的一众妖怪不少,却还不能真正占到压倒性的优势。之所以胜得如此干脆利落,实在是因为战略安排得当,本身又是底牌众多。

方才与高觉、金大升交手的一合中,他不仅动用了淬体大成的全部力量,更借助了浩劫锤的异能和通背之力的加持,最关键的还是以当年闻仲传授的“分心之术”一心二用,双锤用出虚实阴阳无定之变,从一开始便将两名实力不弱的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

“诸位,”杨劫一面暗中调息恢复消耗甚巨的精力,一面缓缓地开口道,“要谋夺杨某宝物的祸首已经伏诛,接下来咱们是握手言和还是继续开打?要和,大家一笑泯仇各走各路;要打,杨某也舍命周旋奉陪到底!”

杨显、戴礼、吴龙、常昊、朱子真这五怪看一看面前高踞牛背手横双锤的杨劫,又看一看倒在远处重伤不起的金大升,再想一想已经魂飞魄散的高明、高觉兄弟,一时间尽都你眼望我眼,欲进则不敢,欲退实不甘。

“呵,好一群没胆的脓包!”

便在五怪踌躇不决之际,空中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是谁!”

被刺中心事的五怪勃然大怒,一起循声望去,却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化作一个白衣人站在当场。

众人见此人样貌不过二十上下年纪,面容甚是英俊,双目灼灼生辉,身型略显消瘦,一双手臂长可及膝。

“小子,”常昊一脸阴沉地冷声道,“你是仗了谁的势,竟敢出言讥嘲吾等梅山中人!”

那白衣人嗤笑一声,带着满脸的鄙薄不屑道:“还有脸说什么梅山中人?遇到好处便趋之若鹜,遇到强敌则胆小如鼠,梅山出了你们这些脓包,连带着俺也跟着蒙羞了!”

杨显听出他弦外之音,有些惊讶地问道:“莫非你也是来自梅山?”

“难道你们都已经不记得俺了?”白衣人哈哈一笑,身形一下恍惚,变成一只白毛猿猴后又瞬间变回人形。

杨显面上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失声惊呼道:“你是百果涧的那只小猴子!”

第七十一章 勇冠四猴名通臂

那白衣人将头一昂道:“俺如今已有了个名字唤作‘袁洪’。当初你们见俺弱小多番欺凌,连俺出身的百果涧也霸占了去,如今俺在海外拜名师学艺归来,不仅要夺回百果涧,连整座梅山也要一并夺了!”

“凭你也配做梅山之主?”五怪又惊又怒齐声喝骂。

眼前的自号袁洪的白衣人原是梅山中一处福地百果涧的一只白猿。他来历神秘,既无族群,亦无父母,仿佛凭空便出现在百果涧中,又是天生的神力无匹秉性悍勇,在幼年时便可凭一双长臂可生裂虎豹。

后来白猿依仗勇力圈地称王,将百果涧画为自家地盘,独享涧中四时佳果,不许其他生灵进入。

百年前六怪修行有成,联手扫荡梅山,欲令山中所有生灵俯首称臣。到了百果涧,那白猿也曾奋起反抗。但他未入修行之途,只凭一身蛮力自然不是六怪敌手,着实吃了些苦头后狼狈逃走。

袁洪冷笑不语,只是将右手往身后一摸,竟凭空摸出一条丈二长短茶杯口粗细的黑漆漆铁棍,在手中玩个棍花后在地上一顿,伴着一声轰然大响,众人脚下这座云陵山登时抖了三抖,摇了三摇。

五怪尽皆失色,窥一斑而知全豹,只是这一下他们便知道这百年人任他们欺凌的小猴子如今的实力可怖至极。实在不知他有怎样的奇遇又拜了怎样的老师,竟在这百年之间练成如此本领。

看着拄棍而立的袁洪,杨显瞬间便想到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杨劫,心中立时便生出祸水旁引的主意,干咳一声道:“袁洪,你也是梅山中人,要来夺梅山之主的位子也算名正言顺。只是梅山之主不仅要实力称尊,还须得到所有梅山中人的信服,因此你须要依照我们订下的规矩来。”

“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却不知是什么样的规矩?”袁洪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杨显心中窃喜,用手一指杨劫道:“方才我等已做了约定,哪一个能够将此子斩杀,便是大家公认的梅山之主。如今我们已经自认做不到此事,若你能做到,我们便尊你为长又有何妨!”

袁洪蓦地哈哈大笑,手指杨显道:“你这老山羊忒矣奸滑,居然想让俺为你们和人拼命!”

杨显心中一沉,他本以为这猴子看来是个飞扬跳脱的性子,自己三言两语便可挑动他转去对付杨劫,让这两个实力恐怖的家伙先斗上一场,最好弄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便皆大欢喜。岂知这猴子只是看似轻狂,实则心思通透,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图谋。

便在杨显以为自己是弄巧成拙之际,那袁洪却又笑道:“也罢,俺平生只斗强梁而不欺柔弱,你们这几个脓包也不值得俺动手。俺便从了你们的心思,和这实力不差的小子斗上一场,让你们心服口服地尊俺为梅山之主!”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当此峰回路转而又惊又喜的五怪,转向杨劫道:“小子,你该听明白了罢?俺要做那梅山之主,便只有委屈你吃些苦头了。不过你可以放心,一则咱们无冤无仇,俺绝不会伤你性命,二则俺会只凭本身的力气和武艺与你相斗,绝不会用神通变化来欺负你。”

杨劫面色冷沉,任谁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心情也不会好过。他淡然道:“承情,但不必了。若是束手束脚,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全力施为,各凭手段罢了!”

说罢,他从五色神牛背上跳下,拍拍牛背示意它到一旁等候。方才是以寡敌众,他需要借助五色神牛之力驱驰冲突,如今是两人单打独斗,骑着坐骑动转不灵,许多招式变化便显不出精妙来。

虽然面前的是前世传说中那在封神后期力阻周兵,最后要出动女娲这尊大神才将其降伏擒拿的厉害角色,杨劫也没有丝毫紧张畏惧,反而愈发的战意高昂。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本身的实力多半还不及这猴子,却还是想试一试双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至于最后的胜负乃至自己的安全,他先前说那番话,便是准备在迫不得已是动用最后一招“杀手锏”。

“好一个硬气的小子!”袁洪怒反喜,大笑道,“只是你先不要说大话,待接了俺这一棍之后,再决定需不需要俺留手!”

一言未毕,他的身形忽地跃上高空,翻了一串连环筋斗后,双手高举铁棍向着杨劫当头砸下。

杨劫沉腰坐马原地站定,浩劫双锤同时荡了起来,在身侧画了一个半圆后一先一后迎着落下的铁棍挥出。这一锤他可是火力全开,不仅再次激发通背之力,又控制双锤同时重量翻倍。

锤棍交击,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然后梅山五怪便惊恐地看到,在锤棍接触的那一点迸出的居然不是火星,而是一条条黑漆漆的粗大裂缝。

如果说有什么比遇到一个臻达粉碎真空力之极境的强者更倒霉,那便是同时遇到两个,而且还处在他们交手波及的范围之内。

眼看着那些被纯粹至极也恐怖至极的力量震碎空间后形成的空间裂隙如一柄柄漆黑利刃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霰射,梅山五怪尽都骇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各施手段,或化烟气或化流光飞遁而去。

其中那杨显倒还有些义气,化成一道白光遁走时,还不忘将仍重伤不起的金大升裹住一起逃离了现场。

在空中五怪纷纷转头回望,却见那些空间裂痕所到之处,所有的树木山石都无声无息地被切割开来,绝没有一丝滞碍。其中也有些空间裂痕飞向硬拼一记后分别向后跌退的两人,却被他们信手挥舞锤棍震碎后消弥于无形。

“怪物,这两个家伙都是怪物!”

五怪心中同时生出这个念头,却见那两人都身形倏分即合,一舞铁棍一摆双锤斗作一团。

激战中,袁洪心中是愈来愈惊,暗忖道自己跟脚不凡,据老师说乃是混世四猴中勇力第一的通臂猿猴,修习的又是道门第一护教神通“**玄功”。在师门虽然名声不显,实力却也未见得会输给排名最前的几位师哥师姐。面前的少年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然能与自己平手相斗而不落下风。其中固然有自己只用了本身力量和武艺而未施展一身神通变化的缘故,却也足见其厉害不凡。而且看对方所用的功法,却似与自己的“**玄功”大有渊源。

“幸好对方年轻气盛,说出来不要俺相让的话,若是不用那七十二变神通,俺怕是当真拿他不下,到时可要反被那班脓包小觑了。”

想到此处,袁洪勉强压下心头的一点惭愧之意,口中蓦地喝一声:“变!”登时在颈项上又长出两个头颅,肋下又生出四条手臂,手中铁棍也一化为三,分别在六只手中擎定了,身躯急旋有如风车,三条棍棒铺天盖地般向对方打将下去。

第七十二章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见袁洪用出三头六臂神通,杨劫也不慌乱,双锤的招式随之变化。

他右手锤仍是重兵器惯用的大开大合路子。五千四百斤重的战锤如一颗绕体飞旋的星辰,不闪不避地与对方密如雨点般落下的铁棍对撞,每一下都有如石破天惊。虽然双方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力道,没有再打出空间破碎的恐怖效果,但只是兵刃交击的气浪声波也将整座山头一层层地刮掉了三尺以上的高度。

他的左手锤则用出一路轻巧绵软的招式。同样是五千四百斤份量的战锤却如一团没有半分重量的灰色云朵在身周飘忽不定,那携着万钧之力落下的铁棍落在锤上,有时被一股绵软的力道反弹了回去,有时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引偏了方向。

杨劫双锤的变化还不仅如此而已,他一刚一柔、一虚一实的双锤彼此还可以自如转换。有时右手锤打出的明明是霹雳震顶的凌厉刚猛之势,在与对手铁棍相触的瞬间却倏地变成软绵绵、虚荡荡的阴柔之力;有时左手锤挥出时明明是春风拂柳般的飘忽轻柔之势,在与对手铁棍相触的瞬间却倏地变成摧山坼地的霸道刚劲。再加上浩劫双锤的重量随着他心意忽轻忽重,愈发的令人捉摸不定。

在杨劫这一路结合太极阴阳之变与闻仲所授分心之术而创的“二心锤”下,任是袁洪六条手臂将三条铁棍使得势如***,竟也丝毫占不到便宜,酣战半晌仍是平手之局。

“好小子,俺当真小瞧了你!”袁洪又是惊讶又是羞恼。打到这个地步,他已是羞刀难入鞘,如果不能将这人类少年拿下,一旁的梅山六怪便是慑于自己的实力尊他作了梅山之主,也只是口服而心不服。

一念及此,他终于决定拿出压箱底的手段,当下先收了三头六臂神通,而后摇动身躯左右一晃,身躯一分为二变成两个自己,接着两个袁洪又摇动身躯,当时又二变为四。四个一模一样的袁洪舞动四条一模一样的铁棍,分四面向杨劫围攻而至。

这一战又与方才不同,方才袁洪虽变作三头六臂,终究还只是一人之力,只是攻击的速度加快了许多。眼下杨劫只接了几招后便惊骇地发现这四个袁洪的实力竟然都没有丝毫削弱,当真是形成了以四打一的局面。不仅如此,这四个袁洪本就是一体分化而成,那是名副其实的异体同心,彼此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四条铁棍交织成一张风雨不透的弥天罗网将他困在当中,不住压缩他双锤可以回旋施展的空间。

当然,作为“八九玄功”升级版功法“天地玄功”的修习者,杨劫清楚这分身之术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没有弊端。变化出的分身越多,分身能够存在的时间也就越短。以他的估计,袁洪这三个分身最多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便要消散。但自己能否在四个袁洪的手下坚持到一炷香的时间结束,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其实袁洪固然是混世四猴中的通臂猿猴,而杨劫身具神秘“祖神源血”,论跟脚禀赋并不差他分毫;袁洪修习的是道门护教神通“八九玄功”,而杨劫修习的“天地玄功”还要更胜一筹。如今两人的差距,只在于修为境界。在袁洪用出练窍之境的神通变化之后,杨劫不敌也在情理之中。

杨劫已经预料到此战当会如此发展,却没有打算接受失败的结局,既然对方能够以神通变化制敌,则自己用出其他手段也该不算作弊。

一念及此,杨劫双锤忽地打出连环八击。这八击摒弃阴柔之力,全用霸道刚劲,而且每一击都激发了“通背之力”。如今他淬体大成,又经体内“祖神源血”强化,倒也勉强承受得了“通背之力”的反噬。

即使以袁洪的强横,面对杨劫这狂暴的连环八击,也不得不选择暂时后退以避其锋芒。

便在这一点空隙中,杨劫急收双锤,转而将腰间的紫金红葫芦取到手中。

四个袁洪看到杨劫收了兵器却拿起葫芦,异口同声地笑道:“小子,打不过便想献上宝物求饶吗?俺可不是那边的几个脓包,从来都没有贪图过你的什么宝物和灵药。你如果自觉不是俺的对手,只须大大方方地认一个输,俺便立即放你离开!”

杨劫稍稍一怔,随即轻笑道:“没想到你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也罢,稍后杨某便也投桃报李,绝不过分难为你。”

四个袁洪同时现出一个看白痴一样的鄙视神色,齐声道:“小子怕不是被俺打傻了罢?居然说出这等疯话。既然你如此执拗,须怪不得俺心狠,少时被打痛了却不要啼哭!”

他也知道自己的分身之术时效有限,不敢多与对方说嘴耽搁,当即便举棍要再次上前围攻。

杨劫不慌不忙地拔出葫芦嘴上的塞子,将葫芦倒转,葫芦口斜向下方遥指其中一个袁洪,口中蓦地大喝一声:“袁洪!”

袁洪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应道:“唤俺做甚?”

只这一声回答,四个袁洪登时身不由己地飞上空中,身形重合归一后如飞鸟投林般一头钻入葫芦口中。

杨劫忙将塞子塞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将身体停在空中远远观战的梅山五怪看到这一幕,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更将已经魂飞魄散的高明高觉兄弟恨到牙痒。这两个家伙空负千里眼和顺风耳神通,怎地便不知先了解清楚,竟带着他们来招惹如此恐怖的一个人物。

眼见得如袁洪这般厉害人物都折在杨劫手中,他们哪还敢留下来纠缠,当时便要各施遁法逃之夭夭。

岂知杨劫的声音便在他们萌生退意的同时传来耳中:“你们若是逃走,杨某便到梅山逐一登门拜访!”

五怪同时僵住,彼此互望之后,只得从空中落下现身在杨劫面前。

杨显扶着重伤的金大升,一张上宽下窄的白脸上满是悲愤之色:“阁下今日已占尽上风,难道还要赶尽杀绝?”

杨劫油然道:“诸位不要误会,杨某从来都没有与你们为难的意思。先前便已经说了,是打是和皆由你们选择。诸位若是不想再打倒也无妨,但今日的事情总要有个了局。至于如何了局,便要看诸位如何说法了。”



第七十三章 同门之谊

梅山六怪面面相觑,最后是被杨显搀扶着的金大升开口道:“杨公子,我们都已知道你的厉害,今后自是永远都不敢再冒犯于你。若说今日的事情,我们虽是受了高明、高觉兄弟的蛊惑,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利欲熏心做下错事,也确实该对公子你有个交代。你究竟是要打还是要罚,便请明示下来,我们六人绝无异议!”

杨劫鼓掌笑道:“如此倒还有些敢作敢当的好汉气魄。也罢,今日你在我锤下重伤,便算是一人担下了六人该受的惩罚,杨某便不再追究此事。现在我们来说一说另外一件事……”

说着他将手中的葫芦举到面前,朗声笑道:“袁兄,我们这一战的结果如何,还请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话罢!”

片刻之后,从葫芦中传出袁洪没好气的声音:“原来你小子是大师伯的门下,手中还有他赐下的至宝紫金红葫芦,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快放俺出去罢,此战俺认输便是!”

梅山六怪听了此言无不惊愕,怎也没想到刚刚火并了一场的两人竟还有这一层关系,同时更加好奇袁洪和杨劫的师门出身,想着是怎样的门户才能同时出这么两个怪物般的厉害家伙。

杨劫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在确认了袁洪修习的果然是“八九玄功”之后,再想一想他在前世传说中所选的立场,便知道他应该是截教门下,而且应该是那位通天教主秘密培养了准备在将来作为门中护法尊者的嫡传弟子。这也是他为何未参加诛仙阵与万仙阵两次大战的原因。至于他后来携梅山六怪出山阻拦周兵,应该是为师门复仇的念头终究难以按捺,以至于落得山河社稷图中束手、斩仙飞刀下溅血、魂归封神榜上的结局。

听到袁洪从自己手中法宝猜到自己的出身来历,杨劫倒也不便再困着他,当时将葫芦倒转,举掌在葫芦底部轻轻一拍,登时便看到只有豆粒大小的袁洪从葫芦口飞出。

袁洪出了葫芦后迎风便涨,落地时已经恢复原身大小,手中仍拎着那根黑漆漆地铁棍面色不善地望着杨劫。

“不知袁师兄是玉虚宫和碧游宫哪一位师叔的门下,小弟先前不知,冒犯之处,尚请师兄见谅。”

杨劫陪着笑脸拱手问道,他却着实有些忌惮这猴子恼羞成怒而翻脸。紫金红葫芦虽然厉害,却需要自己呼唤后对方出言应答,捕捉到对方一丝气息后才能收人。袁洪既然认出了这葫芦,说不定便知道这葫芦的弱点。左右先前自己已经占尽上风,此刻便将姿态放低些也不算吃亏。

袁洪见他满脸赔笑,冷哼一声将铁棍往身后一扔不知收去哪里,不冷不热地道:“玉虚宫那位师伯向来不待见我们这些异类成道之辈,俺自然是碧游宫门下。你小子是师伯的弟子还是徒孙,俺可是掌教老爷的嫡传弟子,你那一声‘师兄’可唤得对吗?”

杨劫笑道:“小弟杨劫,亦蒙太清仙师收为门下第二弟子,这一声‘师兄’当是唤得无错。”

袁洪闻言大为惊愕,他却是听说大师伯门下素来凋零,亲传弟子只有一个玄都大法师,甚至整个玄都洞天的人口都寥寥可数,眼前这少年居然能成为太清门下第二弟子,排位仅在那从没见过出手却据传修为冠绝道门二代弟子的玄都大法师之下,这是何等的深厚到令人嫉妒的福缘?

得知对方的身份后,他倒也不便再如先前般给杨劫脸色,当下拱手为礼,唤了一声:“师弟!”

杨劫却似乎对邂逅同门这件事分外欣喜兴奋,很是亲热的重新见礼又再三致歉。

袁洪在碧游宫中虽然得到通天教主真传,却一直受的是秘密教导,再无第三人知晓,平日里便与那些寄居在蓬莱岛上受截教荫蔽的散修和妖族一般无二,从来没有机会与碧游宫中的同门亲近相处。以前看到那些同门彼此呼兄唤弟热热闹闹的情形时,他心中未尝没有一些向往之意。面前的杨劫与他之间虽然隔了一层关系,终究是一道而出同气连枝,对方摆出如此竭诚相待的态度,他便也自然而然对其生出亲近之意,板着的一张脸上随之现出笑意,道:“师弟已经到了愚兄家门口,却不可过门不入,这便随愚兄回转梅山的百果涧,容愚兄稍尽地主之谊。”

杨劫含笑道:“正要叨扰师兄一场。”

袁洪哈哈一笑,当即招手唤来一阵清风,将自己、杨劫连同那头五色神牛一起裹住升空而去,却是看也没有看一旁的梅山六怪一眼。

金大升苦笑一下,转头看看其余五怪,道:“诸位道友,方才那袁洪言下之意,显然是要将百果涧收回去,而且要再次在梅山定居下来。今后咱们如何与那他相处,却要好生考虑一番了。”

面如黑炭,颔下生就一部如墨短髯的朱子真气哼哼地道:“有甚可考虑的!方才他可是败在了那杨劫的手中,我们自然也不用尊他作梅山之主。那百果涧原来便是他的,他要拿便拿回去。今后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便罢!”

“事情哪会如此简单!”常昊的一张锥子脸阴沉如水,“那猴子学得这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归来,哪会安安分分地与我们做邻居?这一次他是遇上杨劫这个更加难缠的家伙,要作梅山之主的图谋才没能得逞,却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此事。我敢肯定他日后定然会找机会重提此事,到时候你有勇气说一声‘不’吗”

朱子真登时语塞,其余四怪也尽都哑然。他们都看出袁洪这猴子胸中颇有经纬,只怕要争那梅山之主的位子也该不是出于一时意气,而是另有深远打算。若果真如此,那此事便如常昊担心的一般绝不会就此结束。这令他们如何安得下心来?

六人你眼望我眼地沉默半晌,杨显手拈着颔下的一缕山羊胡子,斟酌道:“诸位道友是否曾经想过,这其实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七十四章 梅山之主

袁洪御风而行,带着杨劫和五色神牛在梅山之中的一条幽谷落下。此谷虽不甚大,但正中有一条澄澈溪流缓缓淌过,溪流两岸遍生奇花异果,确是一处适合修身养性的清净福地。

“师弟,这便是俺当年居住的‘百果涧’了。”袁洪颇有些缅怀和感慨地叹道,“那六个脓包还算有些可取之处,虽然将俺驱逐出梅山,却并未糟蹋俺这居所。俺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才没有当真和他们计较,否则早就一棍一个打杀了事!”

杨劫带着些好奇打量这条清幽山谷,混世四猴皆是秉天地造化而生的精灵,若他猜得不错,此处便是袁洪的出生之地,却不知他是否与另一只更加著名的猴子一样,是从某块石头中蹦出来的。

袁洪让杨劫把五色神牛安置在溪边的一处草地上,然后带着他走到山谷的最里面,指着岩壁上离地十多丈高的一个洞口道:“杨师弟,这里便是俺昔日的栖身之所了。”

说罢,他轻轻一纵身便跳了上去,杨劫也紧随其后。

洞口处原有两扇原木拼成的简陋门户,此刻一扇已不知所终,另一扇也散了一半斜倚在洞壁上,木料也早腐朽不堪。从洞口向内张望,可以看到里面的空间颇为宽广,而且似乎是大洞套着小洞,地形复杂有如迷宫。只是百年来这山洞该是从来没人打扫,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袁洪带着些歉意道:“蜗居经年荒废,还要请师弟你在外面稍候片刻,等俺将里面打扫一番,再请师弟入内。”

杨劫忙道无妨,又主动表示愿意帮忙打扫。

袁洪笑呵呵地摇头道:“哪里用得着师弟这做客人的动手,你只管看着,俺自有手段!”

说着他便抬起一条手臂,原本光洁白皙的手臂上忽地便长满了洁白如雪的长毛。他将手臂轻轻一抖,登时便有大片白毛自动脱落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迎风变化成了足有三百来只体型高大健硕的白毛猿猴。

袁洪也不说话,这些猿猴便一边吱吱呀呀地叫着,一边采摘了树枝蒿草作为工具,分散入各个洞室之内,热火朝天地清扫起来。

这等神通杨劫前世听说得久了,少时还曾无比向往,如今能亲眼见到,在震撼之余还生出很奇妙的亲切感觉。当即向着袁洪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神通变化果然玄妙,小弟佩服之至。”

袁洪摆手笑道:“师弟言重了。这不过是‘八九玄功’中的一门末道小术,俺看师弟你修习的似乎也是‘八九玄功’,只要突破如今淬体圆满的境界,开始凝练体内真窍,这等变化很快便能运用。”

杨劫自然不会显摆自己修习的“天地玄功”是“八九玄功”的升级版功法,只是含笑谦逊两句便罢。

袁洪变化出来的那些猿猴手脚甚是利索,不多时便将整座洞府里里外外都打扫得整洁如新。

袁洪这才请杨劫到了洞中,在一座最宽敞的洞室内的充作座椅的青石上分宾主落座。

那些猿猴有的从外面采了许多时鲜果品,用巨大的叶片兜了摆放在两人间一块更大的充作桌子的青石上;有些则从山洞深处不知什么地方抱了几个敞口的偌大葫芦出来。尚离得老远,便已有一股醇厚无比的酒香飘来。

袁洪向杨劫笑道:“当年俺曾精选百果佳品酿造了一池果酒。因为那酒池藏在洞内最深的一处隐没所在,居然经过这百多年的光阴都没有被人发现,如今却该是你我兄弟有这口福。”

杨劫前世便听说过“猴儿酒”的传说,如今能够亲口品尝到,而且是百年火候的陈酿,自然是食指大动。

袁洪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用整块木料抠出的大碗,早有一只猿猴捧着葫芦上前,乖巧地满满斟上两大碗已成琥珀色的酒液。

“为了庆祝你我兄弟此次不打不相识,先干了这一碗!”

看到袁洪如此豪气,杨劫便也举起酒碗笑道:“小弟自当奉陪!”

两人将酒碗轻轻一碰,随即各自仰首一饮而尽。

这虽是果酒,但经过百年窖藏之后也早变得醇厚无比。若换一个寻常人,只是喝这一碗酒便该醉得不省人事。但两人将体魄淬炼到了圆满无漏之境,酒液入腹之后打个转便被各自强悍的身体分解吸收,因此都是面不改色。

酒逢知己,那自是千杯恨少。此时袁洪看杨劫是越来越顺眼,早就忘记了先前在他手底吃瘪的不快,不住地举碗劝饮。

杨劫也是酒到碗干好不推辞,一场酒实在喝得酣畅淋漓。

正在师兄弟二人酒酣耳热之际,忽地有一个声音从洞口处传来:“梅山六怪求见袁、杨二位道友。”

袁洪将酒碗轻轻放下,向着杨劫没头没脑地道:“这六个家伙来得却比俺料想地早了一些。”

杨劫却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也放下了酒碗道:“这六人之中有一半算是聪明人,能如此快的做出正确选择也不算慢了。”

袁洪哈哈一笑,扬声道:“俺这洞府还没有门户,你们又都长着腿,自己走进来便是!”

听到袁洪说话如此不客气,简直将他们当做手下小厮般呼喝。洞外的梅山六怪之中,朱子真、吴龙和戴礼皆面有怒色,却又畏惧对方实力的强横而不敢发作;杨显、金大升和常昊则先是稍稍一愣,随即脸上都现出喜色。齐声应诺一声“是”,便扯着另外三怪一起来到洞内。

看到六怪到了,袁洪仍大喇喇地高坐,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一旁的杨劫也是有样学样。

“我等见过两位道友!”

见此情形,杨显、金大升和常昊丝毫不以为意,又扯着心中越发恼怒的朱子真、吴龙和戴礼上前见礼。

袁洪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道:“诸位道友不必多礼,却不知此次前来俺这陋室,又有何见教?”

杨显先左右看看,与身边的金大升和常昊交换一下眼色,然后上前一步道:“实不相瞒,我等六人前来只为一件事情,便是请袁道友接掌梅山,做了这梅山之主的位子!”

袁洪蓦地大笑:“算你们识相。俺先前已经想好,如果你们今天不主动登门,明天俺便亲自寻你们来议一议这梅山之主的人选。既然你们一番盛情,俺便也却之不恭。不过这里可是坐着俺兄弟两个,俺师弟的手段你们也见识了,做个梅山之主岂非绰绰有余?俺的意思,今后这梅山便由俺兄弟两个共同执掌。你们哪个赞成,哪个反对!”

第七十五章 金鳌岛

对于袁洪这实际已是决定的提议,梅山六怪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再说对于他们而言,头上有一个人管和两个人管也没什么区别。

杨劫倒是连连推辞一番,却拗不过袁洪好说歹说地一意强求,最后也只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梅山二首领的头衔,地位仅在袁洪这大首领之下。

此刻的袁洪算是志得意满,心怀自是大畅,当时便取出一粒丹药送给金大升,吩咐他一半内服一般用水化开外敷。那颗应该是来自碧游宫的丹药却是神效无比,金大升依法敷用之后,断臂和内伤皆霍然而愈。

看到才投效袁洪便有这等好处,金大升这直接受益者固是心生感激,其余五怪也对袁洪生出些认同。

袁洪又说起先前他们与杨劫那一战,明着是对六怪一番冷嘲热讽,暗中却点拨了他们一些修行和战斗的窍门。他是通天教主嫡传弟子,修为武艺、眼界见识都胜过六怪这些野生妖怪不知凡几,虽只是寥寥数语,也令六怪多年来萦绕在心头的一些修行疑难豁然而解。

妖族修行艰难,大多没有什么正经传承。以梅山六怪而言,他们都以修肉身为主又兼修神魂,在修行千年之后才终于将肉身淬炼到可以化成人形,以境界而言已不逊色淬体圆满的杨劫多少。但论及双方战力,则又是天差地远,这便是得了名师传承与野路子的差别。如今袁洪肯在修行上予以指点,当时便令他们在畏惧之外平添了几分尊崇。

杨劫在一旁看着袁洪恩威并施,片刻之间已经初步令这六个妖怪归心,最终令其心悦诚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心中也是赞叹不已。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这二首领只是挂个名,便也始终保持沉默,并没有抢袁洪的风头。

待到六怪拜谢退下后,袁洪与杨劫再次开怀畅饮。在酒宴上,杨劫说起自己还要遍游天下去采摘灵药的事情。

袁洪忽地一拍大腿道:“师弟,你其实不必如此辛苦地到处去采药。俺知道一处所在,你只须前往那里,所需灵药便找不全,大约也能凑个八九成出来。”

杨劫大感兴趣,急忙问起详细的情形。

袁洪道:“师弟你也知吾师在有数几名亲传弟子之外,又收了无数记名弟子,以至于碧游宫渐渐有了‘万仙来朝’的美誉。这些记名弟子只有在吾师讲道时才会赶往碧游宫,平日便分散居住在东海上星罗棋布的大小岛屿上。

“其中有一座大岛名为‘金鳌岛’,在岛上结伴修行的十位道友号为‘十天君’。他们修为倒也寻常,如今也不过到了阴神后期的显化之境,尚未有人证得阳神。但一来十人同进同退人多势众,二来素重义气交游广阔,三来在阵法一道上却深有心得,便是吾师也曾出言褒奖,因此这十天君在许多记名弟子中身份卓然,颇受大家敬重信服。

“多年前,十天君在祭炼法宝时缺少几样天材地宝,便利用人脉将许多同门邀请到金鳌岛上,以各自手中用不到的材料交换所需之物。如此聚会后来又举办了几次,大家都感到了互通有无的便利之处,渐渐地便将其形成了常例,每年都要定期举办一次。后来又有不属于碧游宫门下弟散修和妖族听说后也来赴会,金鳌岛也便成为东海上最大的一处专供修行之士交易的所在。”

“海外竟还有这等好去处,却不知是在何时举办?小弟现在赶去是否还来得及?”杨劫大喜之下连声追问。听袁洪言下之意,那金鳌岛的修行者交易大会已举办多年,规模也越来越大,若是运气不错,自己还当真有可能在哪里淘换到所需的大部分灵药。

袁洪笑道:“来得及,来得及。那聚会该是在下月的初三举办,以师弟你那头五色神牛的脚程,绝不至于错过。不过这聚会既是要互通有无,师弟你也该准备些交易之物。”

杨劫道:“师兄放心,小弟往日采摘的灵药多出不少,可以拿出来作交易之用。“

袁洪摇头道:“那些拿东西出来交易的人所需之物往往千奇百怪,你只用灵药怕是不够。俺这些年在海外修行,没事也搜罗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俺这便分一些给你,师弟你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抬手向着身前挥一挥手,地上凭空多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小山,其中既有各种金木玉石之类的材料,也有不少现成的兵刃法器之类,每一件都宝光盈盈、瑞气霭霭,又隐隐透出丝丝能量波动,显然都不是凡物。

“师兄,小弟怎好“

看到杨劫似有婉拒之意,袁洪斩钉截铁地道:“自古朋友当有通财之义,不过是些许身外之物罢了。师弟如果推让,便是不拿俺当朋友看待了!“

对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杨劫便也只能将这份情谊记下,拱手道:“如此小弟便却之不恭,在此多谢师兄厚赐。“

施礼拜谢之后,他从腰间接下葫芦晃了一晃,将面前这座价值难以估量的小山收了起来。

等杨劫将葫芦收好之后,袁洪又正色叮嘱道:“师弟你此去,有一件事情却须当心。海外那些修行者良莠不齐,便是碧游宫门下也不尽是良善,其中不乏如梅山这六个家伙般见财起意之辈。在金鳌岛上大家要顾忌十天君的面子和实力,一般情况下倒也不会乱来,但出了金鳌岛后,那些在交易时露了家底的往往会被有心人盯上,杀人越货之事屡见不鲜。“

“多谢师兄提醒,小弟自当谨记。“

杨劫倒也没有感如何到意外,修行之人一日未到自己老师那般造化世界不假外求的境界,一日便难以消除心中欲求。心中既然有欲求,便自然会引发种种争斗。

袁洪笑道:“师弟你行事稳健,本身又有实力,俺原也无须担心。只是你定要记得,若当真有人打你主意,定然要拿出雷霆手段将其灭杀当场,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其他别有用心者。“

第七十六章 十天君

且说杨劫又在梅山小住了三日,每日畅饮美酒、切磋武艺,倒也过得惬意欢畅。到了第四日头上,他想着距离袁洪所说的金鳌岛一年一度的交易大会之期已经不远,便提出告辞之意。

袁洪也未多加挽留,设宴饯行之后依依惜别,临别时殷殷叮嘱道:“师弟,等你忙完手头的这件事情,定要不时地回来梅山住一段时间,毕竟你如今也是梅山的两大首领之一。”

相处这几日下来,杨劫已看出袁洪这只猴子虽是胸有城府,却是实实在在将自己当做朋友看待的,于是也诚恳地道:“师兄放心,你也说小弟已是梅山的二首领,今后梅山便是小弟的另一个家。只要有暇,小弟是定要回来的。”

袁洪哈哈大笑,与杨劫拱手作别。

杨劫骑上五色神牛,那牛足下自生遁光,负着杨劫腾上空中,向着东方天际疾飞而去。

五色神牛飞行如风驰电掣瞬息千里,不多时已到了数万里之外的东洋大海之上

杨劫在牛背上依照袁洪的指点辨别方向,驱使神牛在大海上空疾飞,很快便看到了一座横亘与海面上岿然不动的巨大海岛。

此岛形如一头巨大金鳌在大海上载浮载沉,岛上颇有一些奇景:有潮涌云山、波翻雪浪,有丹岩怪石、峭壁奇峰,有鹤唳鸾歌、虎啸猿啼,有瑶花仙草、绿萝翠竹……果是一座神仙洞天,修行福地。

话说回来,十天君能够占据如此一块福地作为修身养性之所,也足见其实力与手腕。

他边看边想,不知不觉已经驱使五色神牛从空中落下,面前现出一座藤萝掩映的清幽洞府,洞口两扇石门紧闭,石门上方有一块石匾,上书“天玄洞”三字。

“应该是这里了。”杨劫面上现出喜色,翻身从牛背上跳下来,上前几步开到洞府门侧,扬声唤道:“秦完道友可住在此间,在下特来下书!”

话音方落,面前的两扇石门忽地向左右一分,一个戴青玉莲花冠,披大红八卦袍道人从洞内走出。此道人面如青蟹,双目森冷如电,相貌气质都不似清修之士。看到门首站立的杨劫,他面上稍稍现出些疑惑之色,上前稽首道:“贫道便是秦完,不知小施主如何称呼,代何人前来下书?”

“在下杨劫,见过秦道友。”杨劫先拱手还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函信札,双手托举送到这位秦天君面前,含笑道,“书信在此,其中详情道友一看便知。”

秦完阴神已至后期显化之境,神念强大有如实质,只是略略感应便知道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并无古怪之处,便也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展开观看,一看之下脸上登时现出惊喜之色,转向杨劫重新见礼道:“原来杨小友竟是袁洪道友的至交好友,贫道失敬,快请入寒舍叙话。”

说着便将杨劫让进洞府,在一间轩敞洞室内分宾主落座。

等两个小道童献过茶水果品后,秦完方道:“昔年贫道在海上遇险,幸得袁洪道友出手相救,心中虽铭记此恩不敢或忘,却一直未得机会报答。前些日子听说袁洪道友已离了东海返回内陆,贫道还曾嗟叹不已……”

袁洪之所以建议杨劫来金鳌岛,另一个原因正是他与十天君之一的秦完有过这一番交际。

杨劫与对方寒暄几句,说起袁洪如今已返归故乡又做了梅山之主的事情后,话锋一转,透露出自己的另外两层身份。其一是自己拜师老子,与对方同为道门二代弟子;其二却是在朝歌受闻仲教导了数年。

秦完听罢大喜,因为袁洪昔年的一次相救之情,他对杨劫是以礼相待,如今得知对方不仅与自己有师门渊源,更得自己平生至交好友闻仲器重,便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相谈间秦完问起闻仲近况,杨劫道:“太师为大商擎天之柱,每日里公务着实繁忙,幸好他智深若海又修为深湛,每日里仍是精神矍铄,并不见半点疲劳之色。”

秦完叹道:“闻道友根性深重,又得金灵师姐看重传授了截教真传秘法,若是早日返回海外清修,必已证得阳神之境。只可惜他总割舍不下和那位帝乙陛下的数十载君臣之谊,这才长久滞留红尘,也耽搁了自身的修行。话说回来,若非是如此重情重义的闻仲道友,也便不值得我们倾心相交……”

感慨良久之后,他又向杨劫笑道:“袁洪道友书信中说杨小友需要一些灵药做炼丹之用,此事便包在了贫道身上。其实也不必等到聚会之日,我等金鳌岛十友手中便有不少灵药储存,小友若有用得上的,尽管拿去便是!”

他这番话却绝不仅是说说而已,随即便亲自引着杨劫到了自己洞府内丹藏药室,将珍藏的诸般灵药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杨劫看。

杨劫看到其中果然有三种灵药是自己所需,便从袁洪所赠之物中取出一些价值大致相当的与对方交换。

初时秦完只想将灵药赠送给杨劫,但杨劫秉持“无功不受禄”的原则,表示若秦道友不答应交易,自己宁可放弃这三种灵药。秦完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以物易物。看到杨劫这少年人行事如此有章法有分寸,在心中也将他高看了几眼。

随后秦完又引着杨劫依次拜访了赵江、董全、袁角、孙良、白礼、姚宾、王变、张绍、金光圣母等九位道友。

九天君得知杨劫的出身渊源之后,与秦完一样竭诚相待,听说杨劫所求,也都大方地打开藏药洞室任由杨劫挑选灵药。

十天君多年来坐踞金鳌岛这座海外俢行之士的交易中心,各自的家底都丰厚无比,杨劫在每一位天君处都颇有收获。如此一来,尚未到集会交易之日,他竟已将所需灵药凑得七七八八。如今炼制“补天断续丹”的材料仅缺一种,炼制各种辅助淬体修行丹药的材料还缺三种,就只等着集会之期到来,看届时是否能再有收获。

每日里受着十天君的轮班款待,杨劫在心中忖道:“这十位道友都是义气深重的好人,惜乎在前世那传说中的结局实在有些凄惨……”



第七十七章 仙似云来,宝生华彩

转眼到了初三之日,便在一轮红日刚刚跳出海面,散出万道红光的一刻。金鳌岛四面八方的空中现出数之不尽的各色遁光、云朵、飞行法器,纷纷在岛上正当中处的一片宽广场地降落下来。

在场中现身之人千奇百怪,面分五色,衣有八彩,或俗或道,或丑或俊,又有不少化形未曾完全的妖族混迹其间,彼此见面之后相熟的呼兄唤弟,有怨地怒目横眉,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正嘈杂喧闹之际,岛中飞出十道流光,落在广场上化作秦完等十天君。

“诸位道友请了!”

秦完等人齐齐地向四方团团施礼,口中喝出的一句话虽不甚响,却将场中数千人的喧哗之声尽都盖住。

场内当时便安静了一瞬,随即所有人纷纷还礼,参差不齐地嚷了一声“见过十位道友!”然后便都闭了口,只等着十天君宣布大家开始自由交易。

却见秦完上前一步,环顾四周扬声道:“蒙诸位道友高抬,将贫道等这座金鳌岛做了每年一度的集会之地。贫道也知大家此来定是各有急需之物,便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请即刻各自选好位置展示准备用来交易的物品。只是贫道仍要重申那两条规矩——其一,交易全凭自愿,不得强买强卖;其二,一且恩怨请在岛外解决,不得在岛上争斗。若有不守此规矩者,便是与贫道等人乃至与在场所有道友过不去!”

“理该如此!”众人乱糟糟应和一句,随后便各自抢占有利地势,凭空变出些木石材质的几案长桌,将自家的东西摆了出来。

这些东西有矿石,有灵药,有法器,有神兵,还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不知名奇物。有的宝光艳艳,有的晦暗无华,有的灵气逼人,有的深沉内敛,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在桌案旁还都竖起一个木牌,上面注明了自家物品的材质、年候、功用以及准备用来交换之物等信息,一切居然都似模似样。

众人都是修行有成之辈,也用不着一个一个地走去看,目光流转间便已将场中所有木牌上书写的信息看清记牢,然后便是各自依照自己所需寻上门去洽谈交易事宜。

其中有的是你情我愿各得所需,落得皆大欢喜;有的一方拿出的东西不合对方心意,几番口舌交锋也难以达成交易,只得再寻其他目标。

在杨劫看来,这等交易方式实在有些落后,效率甚至比不得当今俗世中的商业买卖。但他知道归知道,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办法解决。毕竟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并未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一般等价物,所以只能保持这种古老的以物易物的方式。

此刻他已经关注到一个金冠黄袍、身高丈六的赤面道人。只因此人摆出来的交易物品赫然是一株“定脉草”。这株仙草高仅数寸,通体碧绿晶莹宛若玉质,然而它最珍贵不是上面的茎和叶,而是埋在土中的根系。“定脉草”根系细如丝、密如网,将之和药可再造窍穴经脉。这也是他炼制“补天断续丹”所需的最后一味灵药。

人类身体蕴含无穷玄妙,构造之精微复杂难以言说。杨劫若只是想令父亲的手臂再生,原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便是在朝歌城内,也能寻到一些能接续断臂的奇人异士。但他所求的是令父亲的手臂“复原”,便是手臂中蕴含的窍穴经脉也要与身体完美融合浑然天成,那便非需要炼制出那“补天断续丹”不可。

他唯恐被人抢了先,当即紧赶几步到了那赤面道人近前,拱手道:“道长,在下杨劫,这厢有礼了。”

能来参加这次集会,便已是实力或势力的证明,所以那道人倒也没有因杨劫年轻而有所怠慢,当时也稽首道:“不敢,贫道九龙岛李兴霸,在此还礼了。”

如今的杨劫已见惯了许多前世耳熟能详的人物,听到这个有些印象的名字时也没有丝毫惊奇,寒暄过后直入正题,指着那株“定脉草”道:“李道长,在下有意求购这株仙草,尚请道长成全。”

李兴霸笑道:“杨公子,贫道将此仙草摆出来,原也是为了交易之用,只是贫道已经在这木牌上注明,只想用这株仙草交易一定数量的‘戊己神沙’,不知公子是否拿得出此物?”

“李道长敢是要炼制‘劈地珠’?在下这里恰好有一百颗经过精炼的‘戊己神沙’,应该足够交换这一株‘定脉草’了罢!”

如今杨劫的见识大是不凡,得知对方需要的是蕴含先天戊土精华的“戊己神沙”,便猜到对方的用途乃至所需的数量。

珠类器物是修行者最喜使用的几种法宝之一,根据宝物本身的属性功用,其名目有撼山珠、混元珠、定风珠、避水珠等等。劈地珠便是一种攻击型的珠类法宝,因其中蕴含戊土精华,虽是小小的一颗珠子,打出去却又万钧之重,摧山坼地不在话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葫芦取下,拔出塞子后在掌心一倒,倒出了一小堆土黄色沙砾。

李兴霸定睛看去,见到那些沙砾都有米粒大小,一颗颗均成规则的三面体形,散发出丝丝厚重气息。再仔细数一数,这一小堆沙砾不多不少恰好是一百颗。

“果然是‘戊己神沙’!”

他脸上先是露出大喜之色,随即却又苦笑起来。对面这少年猜到自己要炼制“劈地珠”这件法宝,拿出的这一百颗“戊己神沙”又恰好是他所需要的数量,这应该不是巧合。

但他也只是稍稍犹豫一下,便将讨价还价的心思收了起来。虽然猜到对方所用有的“戊己神沙”应该不止这些,但他这一百颗已经足够他炼制法宝之用,又堪堪抵得上一株“定脉草”的价格,倒也犯不上多做纠缠而平白令人小觑。

心中做了决定之后,他很是爽快地点头答应了这桩交易。

杨劫大方地先将“戊己神沙”交到李兴霸的手中。

这一百颗小小的沙砾足有数万斤的重量,饶是李兴霸道法修为深湛又兼修了淬体功法,接过来时手掌也不由得向下一坠。想到方才对方托着这数万斤分量浑若无事的样子,他心中不免又对杨劫看重了几分。

杨劫付款之后便要收获,手才向那株“定脉草”伸了出去,忽听得身侧一人大声喝道:“且慢,这株仙草贫道要了!”

第七十八章 马元,玄阴白骨大擒拿

听得这一声喝,李兴霸和杨劫同时一愣,循声望去,却都被急匆匆快步走来的一人吓了一跳。

此人也作道家装束,披大红八卦衣,顶金叶冠,身高七尺有余,面如瓜皮,獠牙巨口。他项上挂一百零八颗一串的念珠,杨劫和李兴霸都甚有眼力,看出那竟是以人类顶骨打磨而成。念珠的下端又挂了一个金镶瓢,赫然是用头顶加面孔的半个人头制成,人头的七窍之内都喷出丝丝惨白色烈焰,却如同顽蛇吐信一般。

“骷髅山,白骨洞,一气仙马元!”

看到这幅特征太过突出的尊容,杨劫瞬间便想到一个人的名字。

果不其然,那道人走到近前后,对杨劫理也不理,只向着李兴霸稽首一礼道:“见过李道友。久闻九龙岛四圣之名,贫道亦为截教门下弟子,号为一气仙马元,如今在骷髅山白骨洞修行。”

截教号称“万仙来朝”,通天教主门下记名弟子不计其数,彼此间还是不熟悉甚或不相识者居多。李兴霸便从来没有听说过马元其人,只是看出对方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也不敢有所怠慢,急忙还礼道:“原来是马道友,贫道还礼了!”

双方施礼已毕,马元便迫不及待地道:“李道友,贫道修习的一门神通正需要这‘定脉草’才能大成。道友所需的‘戊己神沙’,贫道却是一时难以拿出,情愿用自己炼制的这件法宝‘白骨戮神刺’交换,希望道友顾念同门之谊成全一二。”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根一尺八寸长短、由内而外透出凶厉气息的白森森骨刺,双手捧着送到李兴霸面前。

李兴霸脸上神色一僵,心中暗骂这厮好不晓事。若你能拿出“戊己神沙”,贫道这边自然要顾念同门之谊,说不得要偏向你一点;如今你拿出这么一件名字威风却只是二流法器的破烂货,摆明了想要空手套白狼,真当你我之间这点素未谋面的同门之谊如何值钱不成?

尽管心里不满,他却不好直接拒绝对方,索性用一招移花接木道:“道友,若论同门之谊,既是道友急需此物,贫道该双手奉送才是。只是事情实在不巧,便在前一刻贫道已经与这位公子完成交易,收下了他的一百颗‘戊己神沙’。如今这株‘定脉草’已非贫道所有,而是这位公子之物。因此道友所说之事,贫道实在无法做主,惭愧!”

马元的一张绿油油的丑脸蓦地沉了下来。他自以为方才刻意放低姿态,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对方如此敷衍搪塞,却是将自己这张面子扔在地上狠踩。心中想着,他双目中凶光四射,似有当场发难的意思。项下那人头金镶瓢七窍之中的喷吐的惨白火焰随之炽烈了几分,诡异地是随着火焰的炽盛,四周的温度却急剧下降。

“李道友已经完成一桩交易吗?可喜可贺!”

随着一声长笑,有三条人影出现在李兴霸身旁。三人身量与李兴霸相当,具有一丈五六的尺寸,一人戴一字巾,穿水合服,面如满月,一人散发披肩、戴莲子箍,穿皂袍,黑面黄眉,一人头挽双髻,赤发蓝面,穿大红道袍。

身边多了这三人,李兴霸稍稍提起的一颗心登时落回肚内,向着马元笑道:“马道友,容贫道代为引见,这三位便是与贫道同在九龙岛修行的好友,王魔、杨森、高友乾。”

看到四条比自己高出一倍的大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盯着自己,摆明你敢撒野我们便群殴你的架势,马元双目中的凶光渐渐收敛,丑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道:“九龙岛四圣,名不虚传,贫道见识了。既然李道友已经将仙草售出,贫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到此时他终于转回头来,拿正眼看着杨劫道:“小子今日有福,道爷有心成全你一番,用这件法器换了你那株药草罢!”

杨劫摇头失笑,轻轻一拍腰间葫芦,将那株“定脉草”收入葫芦内的空间后转身便走,既不理会将祸水引到自己这边的李兴霸,更不理会没眼色、没心眼又没胆量的马元。

李兴霸自知理亏在前,倒也没有计较杨劫的失礼于后。

马元却被气得一张绿脸涨成紫色,口中蓦地一声暴喝:“没教养的小子,道爷要生吃了你!”

言罢陡然将肩背一躬,脑后生出一条粗如人身的白骨巨臂,顶端的一只白森森骨爪张开后足有三丈方圆,指尖透出数尺长短、吞吐闪烁的阴寒黑气,向着杨劫当头罩下。

“玄阴白骨大擒拿!”

在场的尽是修行之士,眼光都是不凡的,当时便有许多人认出马元施展的这一门赫赫有名的左道神通。其中李兴霸更猜到了马元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得到“定脉草”,却是因为已经将这门神通的“白骨”之境修炼圆满,再进一步便要使白骨生出皮肉,凝练窍穴经脉,延伸更多神通变化。

杨劫虽然背对马元,却凭着气机感应有若目见地把握到对方的来袭之势,脚步仍保持着原本的频率向前移动,双拳却似虚似实地轻轻握拢。

“放肆!”

便在杨劫身体内的力量如一张大弓般绷紧蓄势将发的瞬间,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

伴着这一声清叱,一道森亮刺目的银白电芒破空而至,从杨劫的头顶掠过后射向马元的白骨巨爪。

雷电之力从来都是一切阴邪法术的克星,这道粗大的电芒到处,先势如破竹地殛散了骨爪指尖的浓郁玄阴之气,然后狠狠劈在骨爪的掌心出。

在一声轰然大响后,骨爪的掌心现出一片焦黑和许多裂纹,更连带着整条白骨巨臂高高扬起,难以延续先前的攻势。

“是谁与贫道为难!”马元又惊又怒地厉声喝问,那白骨巨爪上的浓黑玄阴之气大盛,瞬间便消泯了掌心的焦黑和裂纹。

一道电光闪过,在杨劫的身边现出一个头戴鱼尾冠,身披鹅黄道袍的美貌道姑,却正是十天君之中唯一的女性金光圣母。此刻她手中擎着一面八角铜镜,粉面含嗔怒美眸凝煞,冷然道:“这位道友敢是少来海外,以至于不将我们金鳌岛放在眼中?”

第七十九章 石矶

金光圣母虽为十天君中唯一的女性,却最是性烈如火。

此次杨劫以老子门徒、袁洪好友、闻仲晚辈三重身份来访,又说了要借这一次聚会的机会搜集灵药,他们十人可是都拍了胸脯保证,说什么凭着十人的面皮,这集会多年来都是平平安安,让杨劫只管放心。

言犹在耳,杨劫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为难,这一刻金光圣母是感觉自己的一张面皮被对面这丑怪道人生生扯下来又连踩了几脚,心中的恚怒难以言表。

而对面的马元同样愤怒欲狂。他常年在内陆的骷髅山白骨洞修行,除了到碧游宫听过几次道便再也没有来过海外,金鳌岛每年一度的集会尚是首次参加,虽然先前听到十天君说到会中的规矩,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次先被李兴霸婉拒,再被杨劫无视,最后更被金光圣母偷袭,心中的憋屈也无法按捺,当时暴喝一声道:“金鳌岛又如何?我们骷髅山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既然你这臭婆娘先向道爷出手,便休怪道爷心狠了!”

话音未落,那只白骨巨爪上的玄阴黑气大盛,蔓延至整条手臂,如同覆盖了一层黑色的血肉般,然后向着金光圣母的头顶恶狠狠抓落。

金光圣母冷哼一声,抬手举起手中的法宝“飞电镜”,法力运转之间,那宝镜上光华大盛,霎时又是三道粗大电芒呈品字形飞出,劈向了落下的漆黑巨手。

这一次马元用出全力,白骨巨爪外笼罩的这一层玄阴之气浓郁无比,金灵圣母的电芒虽有可知阴邪之力的属性,却也只能将一部分黑气劈散而不能伤及黑气笼罩之下的白骨本体,也不能止住这巨手的下落之势。

“追电!”

金光圣母身形向后飘飞避开巨手的抓捕,身在空中时蓦地发出了一声召唤。

场中的众人耳边同时听到一声悠长高亢的马嘶,随即便看到一线白光以骇人的高速一闪而至将空中的金光圣母托住,却是一匹遍体雪白、肋生一对巨大羽翼、脑门处长了一支螺纹尖角的天马。

天马这种生物在这一方世界古已有之,天生便能掌控雷电之力,算是世间诸多异兽之中颇为强大的一种。到后来昊天奉了道祖法旨,与道门三清联手开辟一方广大世界创建天庭,曾将整个天马族群迁移到天庭世界,准备作为天庭兵将的专属坐骑。只是直到如今天庭还只是一个草台班子,那些天马也只能放养在天界而无用武之地。

这匹被金光圣母取名为“追电”的天马应该是留存在人间的有数几匹之一。随着主人口中发出一声唿哨,它将巨大的羽翼猛地一下鼓荡,开始以马元为中心急速飞行,不断闪避着对方那条似乎能无限延长、一次次抓过来的漆黑巨手。

坐在天马背上的金光圣母高擎那面“飞电镜”,一道道银白电芒似永无穷尽般喷薄而出。她已经看出自己发出的雷电难以损毁马元以“玄阴白骨大擒拿”神通幻化的巨手,便将攻击的目标放在马元本体身上。

只是马元的巨手却是随心所欲攻守两便,每一次都能及时回防拦下袭来的电芒。

两人各施手段激斗,已是抓不到,一个打不动,一时三刻之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杨劫在场外看着这场由自己引发的大战,见金光圣母怕是难以拿下马元,甚至在久战之下还有落败的可能,便抬脚向着战圈内缓步逼近,一双拳头也重新似虚似实地握拢。

“住手!”

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同时落下一方绣着八卦图案的青色锦帕。

那锦帕在空中时只有尺余见方,等落下来后却已涨到十丈大小,如一面高墙般竖在金光圣母和马元中间,两人的攻击也全都落在锦帕之上。

金光圣母的十数道雷电劈在锦帕上,却如小石子投在水中一般,只荡起一阵青色光晕便消泯于无形;马元的巨手落下时也抓在锦帕上,却被一股柔和抵住不得寸进。

“师姐!”马元却是从这方锦帕认出来人身份,漆黑巨手连带着一脸凶相一起收敛,后退几步后低眉顺眼地向着空中施礼呼唤一声。

金光圣母吃了一惊,也催动追电马向后退开,手擎宝镜凝神戒备。

与此同时,秦完等九位天君也一起现身,分左右站在金光圣母身侧,面色都有些阴沉。

秦完嘿然冷笑:“原来是石矶道友大驾光临。往年道友法驾轻易不临海外,此次一来便要扫我们金鳌岛中人的面皮吗?”

“秦道友休要误会。”随着这一句话,一只巨大的青鸾从空中翩然降落,在青鸾的背上端坐着一位容色清冷秀丽的道姑。

她从青鸾上移步下来,望空将手一招,那一方锦帕立时缩回原来的大小,轻飘飘落入她张开的衣袖中。收了法宝后,又向着十天君稽首道:“十位道友,贫道有礼了。”

不管心里如何不满,但看到这道姑向自己施礼时,十天君也不敢托大。毕竟对面这位石矶娘娘虽然与他们同为截教记名弟子,根性修为却稳稳地胜过他们一筹,如今已堪堪踏入阳神之境,只是尚未去渡那雷火风三劫。

当时金灵圣母也从追电马上下来,与其余九位天君一起还礼,齐称:“不敢,贫道还礼了!”

见礼已毕,石矶再次开口说话,神色依旧清冷,语气却颇为诚恳,首先便是给方才的事情定了调子:“此次的事情确实马元师弟行事偏颇,但此间并非讲话之所,不如我等另寻他处详谈,贫道自会给诸位道友一个交代。”

听了此言,十天君脸上神色才好转一些,当时由同为女子的金光圣母上前回应道:“既然道友有心解决此事,不如大家一起往贫道洞府一叙。”

石矶道一声:“善!”

当下众人一起向场外行去,马元是老老实实地在石矶身后亦步亦趋,杨劫则与十天君结伴而行。

石矶看到杨劫与十天君便走便说,言笑晏晏,分明是熟识的样子,心中在好奇这少年身份的同时,也连连暗骂马元这惹事的家伙。

第八十章 若再纠缠,打死勿论!

到了金光圣母的洞府,众人各自落座,有童子奉上灵茶仙果。

茶罢搁盏,石矶先问起了杨劫的身份。

这一点却是实实地至关重要,截教门中自通天教主以下,从来都有帮亲不帮理的门风。十天君若是坐实了帮助外人对付同门,便是有理也先屈三分。

秦完明白对方的心思,当时便将杨劫的身份介绍一遍,并没有丝毫隐瞒。

石矶听了之后,心中不由大为踌躇,一时之间也作声不得。

她不知袁洪也是截教门下,因而对杨劫与袁洪的关系并不在意。袁洪纵使对秦完有恩,转个弯放到杨劫的身上也不过是些香火情分,说重便重,说轻便轻。

杨劫太清门下第二弟子的身份虽然有些麻烦,但与截教毕竟已隔了一层,尤其在三清分立道统各成一脉的情形下,这所谓的“同门之谊”说近便近,说远便远。

她真正为难的,反而是杨劫与闻仲之间的这层渊源。闻仲虽然是截教三代弟子,却是金灵圣母嫡传门徒,又背负行走于俗世为截教传道大业护法的重任,身份地位远远不是自己这等记名弟子可与相比。日后那闻仲若得知自己看重的晚辈反而遭其同门欺压,大家的面上须不大好看。

金灵圣母看到石矶默然无语,冷笑道:“旧闻道友修为精湛道德高深,方才的事情大家都明明白白,便请道友你来拿个章程,看一看该如何了结方为妥当?”

“贫道又未将你等如何,你等还想如何了结?”一旁的马元看到石矶被对方言辞挤兑,不由得勃然大怒地跳出来怒声喝问。

他为人虽然凶狡横暴,对石矶这位师姐却最是敬爱。皆因他是被石矶点化引入修行之途,并引导拜入截教门下,双方名义上是师姐弟,其实却与师徒无异。

“马元闭嘴!”石矶先是一声呵叱,令马元虽不服不忿也只能乖乖闭上嘴退在一旁,然后转向杨劫道,“大家既然都是道门一脉,贫道便托大唤一声‘师弟’。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马元做得差了,贫道在此先代他向杨师弟赔个不是,并以这座丹炉作为赔罪之礼。”

说罢,她将道袍的大袖在身前轻轻一拂,地上登时多了一座造型古朴、似为石质的青灰色丹炉。

不得不说,石矶这一番行事说话里尽都透着大气。自家师弟虽然犯错在前,但终究未酿成恶果无法挽回,她以阳神修士的身份,当众向杨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致歉并送礼,那礼物又是投其所需,任谁也无法再继续就此事纠缠。

杨劫看到连本有些针锋相对意思的金光圣母都神色缓和,其余九位天君更面露赞许之色,便知道今日之事只能就此作罢,当即也哈哈一笑道:“先前小弟与马元道友之间的误会,未尝没有小弟年轻气盛的原因在内。石矶师姐如此说,却教小弟惭愧得紧了。”

他嘴上说着惭愧,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满,轻轻在腰间的葫芦上一拍,便将那座虽算不上顶级却也颇有些玄妙的丹炉收了起来。如今他已经搜集到了炼制“补天断续丹”所需的十二种灵药,正想着趁着此次交易集会再淘换一座合用的丹炉,先将此丹炼制出来,这座丹炉却正是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十天君看到杨劫这一番做法,脸上尽都现出莞尔之色。马元却看得双目喷火,暗骂这小子口是心非真真地无耻。

石矶却关注到杨劫腰间的葫芦时,目光登时微微一凝。她在碧游宫听道日久,有一次曾听通天教主品评天下诸般法宝,其中便说到这件属于师伯老子的古怪法宝。知道自己纵然已有阳神之境的修为,在猝不及防之下也要受这葫芦所制。而且这少年竟能得到如此宝物,也足见得深受老子师伯钟爱,也不枉了自己如此息事宁人。

此刻不只是十天君,便是杨劫也对石矶大生好感,心道这位娘娘明事理知进退,虽是阳神级别的大修士,却并不以势压人,实实地是位有道之士。

只是他信得过石矶,却信不过那仍是一脸不忿之色的马元,不信他会真地就此揭过此事,于是又向石矶拱手道:“有师姐这番话,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小弟若再就此事纠缠不清,那便活该被人打死了!”

石矶脸上神色一僵,心道这小鬼好**滑,却也不得不跟着表态道:“杨师弟所言不差,大丈夫自该拿得起放得下。马元这边也是一样,若他怀恨今日之事将来再与师弟为难,那便打死勿论!”

当下在座众人除了一个马元尽都大笑,差不多也算皆大欢喜。

当时金光圣母便要吩咐人准备筵席待客,石矶却说自己此次前来东海是为到三仙岛寻三霄娘娘叙旧,约会已经订下,实在不便拖延。

听得此言,十天君心中不由大为欣羡。云霄、琼霄、碧霄三位都是掌教亲传弟子,如今皆已证得阳神。其中那云霄娘娘更早已渡过雷火二劫,听说在百年之内便有望渡过风劫,炼尽阳神之内的一缕极阴而成就纯阳元神。因为彼此身份悬殊,往日彼此虽然都栖身与东海之上,他们也少有机缘能够与三霄相见。

石矶当时便告辞离开,马元倒是还想留下来,继续到那集会看看是否能找到第二株“定脉草”。但石矶知他性情,知道若将他留在金鳌岛上定然会与杨劫乃至十天君再起冲突,自己可是刚刚说过“打死勿论”之言,怎也不能让他当真给人打死,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其一并带走了。

等石矶和马元走后,杨劫又郑重谢过了十天君尤其是金光圣母的维护之情。

十天君尽都含笑摆手,皆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随后杨劫又去那集会上淘宝,先后到手两种用来炼制淬体丹药所需的灵药,而炼制可以辅助洗髓之境修行的“玉髓丹”所需的最后一种灵药“元牝珠”始终没有着落。

不过杨劫倒也不是很着急炼制“玉髓丹”,毕竟自己的两个弟弟还不知何时才能修行到洗髓之境,留待日后慢慢寻找也无妨。眼下他着急要做的却是先将那“补天断续丹”炼成,然后便可结束自己这一次已接近两年时间段漫游。

第八十一章 灵丹

待到金鳌岛集会结束之后,杨劫单独求见十天君之中的白礼,提出要借用他洞府中的地火室一用。

原来白礼专修火系的功法和阵法,曾特意在自己的洞府之内开辟了一间地火室,布置阵法引出地火以辅助修行。

这一次杨劫便是打算借用地火之力来炼制丹药。

经过马元一事后,杨劫与十天君的关系又更亲密了一些,只是借用地方炼丹这等小事,白礼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还许诺在杨劫炼丹期间亲自为他护法。

杨劫殷勤致谢之后,便随着白礼来到他洞府中的地火室内。

这一间洞室的墙壁上有符箓加持,在外面时察觉不到异样。但白礼将那两扇洞门推开的一瞬,在他身后的杨劫立时感到那一股股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的热浪。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这间洞室,杨劫看到室内空荡荡并无一物,只是在地面正中心竖着一根约有碗口粗细、两丈高矮的铁柱子。柱身上密密麻麻地铸刻了许多符箓,且隔着老远便可以感觉到它散发着的灼人高温。

白礼指着那根铁柱子笑道:“杨师弟,这根‘镇火柱’下便是地火,只要将其拔出来,下面的地火自然会出现。只是这根柱子足有五万余斤轻重,往日愚兄要移动它着实须费些力气,今日有你在此,便容愚兄偷个懒罢!”

他如此说法却非是有意为难杨劫,而是在这些天的交往中见识过杨劫那一身恐怖神力,知道他完全有能力移动这镇火柱,自己也是实实在在地想偷个懒。

杨劫笑呵呵地拱手道:“既然白师兄如此说,那小弟便斗胆献丑了。”

说罢举步走上前去,丝毫不惧那柱子散发的高温,双手一左一右贴在灼热的柱身上,两臂发力向上一抬,轻轻松松地便将这根陷入地下六尺有余的数万斤重物拔了出来。

这镇火柱刚刚拔出,插着柱身的碗口大地穴之内便喷出一蓬金红色的炽热火焰。

整间洞室内的温度登时急剧上升,连空气都被烤的扭曲变形。

白礼急忙掐指捏了一个“清凉诀”,这才抵挡住地火的高温。

杨劫却是直接用自己强悍的肉身承受了这足以将一块生肉烤熟的热力,又控制身体封闭所有毛孔,连汗水也没有渗出一滴。

其实那地火虽然冒了出来,却还受地穴周围雕琢在地面上的许多符箓的压制束缚,否则两人尽管一个精修火道一个肉身强悍,也决计无法如此轻松应付。

杨劫先将那镇火柱轻轻放在一边,然后向白礼请教这地火的控制之法。当然,他所请教地只是如何借助地穴周围那些符箓构成的阵法来控制火焰的大小,并不涉及对方修行之秘。

白礼也没有藏私,将这阵法中相关的控制要诀倾囊相授。

这阵法可以由修道之士以神念控制,也可以由武道强者引天地元气控制,杨劫使用起来倒也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亲自指点杨劫尝试了几次通过阵法来控制火焰变化之后,白礼便主动退出了这洞室。

杨劫先控制着火焰变小了一些,而后从葫芦中取出石矶所赠的丹炉,放置在火焰的正上方,而后又从葫芦内取出几种灵药以及提前置办好的炮制药物的各种器皿。

他平生第一次炼丹,当然不敢拿直接用“补天断续丹”来练手,那些灵药每一种都来之不易,多数更只够炼一炉所需,若是一个不慎炼废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此刻他准备要炼制的是辅助淬体修行的几种丹药中最初级的一种“灵蜕丹”。

此丹功用便在一个“蜕”字上,初涉武道开始淬炼皮膜的武者若服用此丹,便会出现如蛇类一般的蜕皮现象,而每经过一次蜕变,皮膜都会变得更坚韧一些。当然这种强化的效果会随着服用丹药的数量而递减,而且会因服用者本身的禀赋而有所不同。

杨劫略略沉思片刻,好生梳理了一下炼制“灵蜕丹”的步骤,确认无误后将取出来的其中灵药分别加以炮制,或摘其果实,或榨其汁液,或取其叶片,或截其根茎,期间所需的器皿也各不相同,金木玉石等材质不一而足。

备好材料后,他按照自己所记的次序将其先后投入丹炉之内,随即再次运转功法接引元气,导入控制阵法的符箓之内,使先前被压制的地火骤然高涨,洞室内的温度也随之急剧上升。

炼制这等灵丹却不同于医家合药,讲究的是以极高温度的火焰将药草精华炼化还原为灵气,再将各种灵药的灵气融合,最后使灵气聚敛成形化为丹药。

杨劫炼化药材的程序才只持续了十多息时间,那丹炉之内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爆响,随即便有屡屡黑烟冒了出来。

杨劫脸上现出苦笑,方才只是对火焰的温度控制稍高了一点,这一炉上好的材料便给烧成了灰渣。虽然炼制“灵蜕丹”的灵药算不得太过珍贵,也总是他辛辛苦苦采摘到手的,如此一下便损耗了一成左右的数量,这令他实在有些心疼。

不过他性情坚毅,虽明知艰难也断没有望而却步的想法,当下先认真反思了这一次短暂炼丹过程中细节,又在心中揣摩良久之后,才开始第二次炼丹。

这一次倒也有了些进步,坚持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也再次爆炉。究其原因,却是在取材时其中一种灵药的分量有了些微的误差。

杨劫仍毫不气馁,总结了经验和教训之后,再接再厉地开始炼制第三炉。

这一次又有进步,而且进步非小。直至结丹前的一瞬,才因为心神略有波动而引发了一丝元气波动,结果便是化气融合后堪堪要聚敛成形的丹药再次炸开化为飞灰。

要说石矶赠送的这座丹炉品质也确是不错,最起码在坚固的程度上胜过寻常丹炉一筹,在经历了这三次爆炉后仍是完好无损。

这一次杨劫似已胸有成竹,片刻不停地开始了第四次炼丹,一路下来竟是无惊无险顺畅如行云流水。

当炉内传来的一声与先前爆炉声绝不相同的隐隐雷鸣时,杨劫的脸上现出喜色,先控制着地火缩回地底,而后快步上前大开炉盖,见炉底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指尖大小、色作朱红的丹药,数量当在百颗以上。

俗话说:“趁热打铁。”杨劫趁着方才炼丹成功的那种难以言说的灵感尚未散去,一炉接一炉的炼制这“灵蜕丹”,期间偶有失手又损毁了一炉,但在存有的这七种灵药差不多耗尽之时,他已到手共七炉近八百颗灵丹,全都收在葫芦中藏好。

第八十二章 玄黄一窍,九转金丹

前后总共炼制了十一炉“灵蜕丹”之后,杨劫自觉对炼丹的流程操作与火候控制都算得心应手。

其实这也得益于他淬体圆满之后,对自己身体乃至身体所导引的元气已能掌控到入微的级别,这虽然无法使他避免因经验不足而犯错,却可以保证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第二遍。

杨劫手中虽然还有许多炼制其他淬体丹药的材料,但要全部炼出来实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巨大工程,因而不打算在此地炼制了。毕竟他他炼制“灵蜕丹”只是为了熟手,那些那些丹药完全可以等回到朝歌之后再慢慢炼制。至于炼丹需用的地火和控火的阵法,朝歌有的是奇人异士,以杨家的地位,聘请到几个也不算难事。

这一次他又休息了很长时间,一则调养气息恢复先前耗费不小的精力,一则仔仔细细回味炼制“灵蜕丹”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接下来这一次万无一失。

良久之后,杨劫从葫芦中取出那十二种用来炼制“补天断续丹”的灵药,分别依法炮制取其精华之后,一丝不苟地依照既定次序投入丹炉之内。

天地元气随着他的导引注入地上的符箓之内,阵法运转开来,那一蓬金红色炽热地火蓦地高涨,将整座丹炉的下半部吞噬掉。

炼制“补天断续丹”的过程,可是比炼制“灵蜕丹”复杂了百倍也漫长了百倍。在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日中,杨劫没有一刻停歇,始终在全神贯注地借阵法控制地火的温度,务要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在这期间他不能进食饮水,只能在引导元气控制地火的同时,也用元气滋养身体和精神。如此一来,虽然他免不得将自己煎熬到形容憔悴,但在元气时时刻刻的浸润下,他在修行之路上停滞近两年的瓶颈也不知不觉间开始一丝丝松动……

终于,到了第四十九日圆满的一刻,丹炉之内与杨劫的体内同时爆出一声雷鸣。

杨劫蓦地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笑,仰起头来张口一吸。

这一吸却直如长鲸吸百川,金鳌岛上空方圆千里之内游离的天地元气硬生生地被聚拢成一团又被拉伸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状,下端如入无物般穿透了白礼洞府的顶壁,随着杨劫吸气的动作灌入口中。

“白礼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十天君的感应,其余的九位感应到这异变的源头是白礼洞府,瞬息之间便各自施展遁法赶了过来。其中那金光圣母倚仗速度最快的雷光遁法,比其他人早一步到达,看到白礼站在洞府门口张大嘴巴望着空中因为高度凝聚而现出形体的巨大元气团发呆,急匆匆地劈头便问。

白礼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杨师弟不是借了我的地火室炼丹吗?今日便是他预计的七七四十九日丹成之期,但那‘补天断续丹’纵有再生造化之功,丹成时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动静罢?”

随后现身的秦完接口道:“照我看来,杨师弟这番怕不仅仅是炼成了灵丹,应该是本身的修为借着炼丹期间的磨砺终于突破瓶颈,成功开辟了窍穴!”

金光圣母带着些好奇问道:“诸位师兄可能猜到杨师弟开辟的是哪一处真窍,居然弄出这般声势?”

秦完带着些艳羡的神色道:“虽然杨师弟不曾说起,但我猜他修习的应该是我道门第一护法斗战神通‘八九玄功’。若果然如此,那么他此刻开辟的便该是位于人体中枢之地、号称‘天地之根、万法之源’的‘玄黄一窍’!”

听得“八九玄功”和“玄黄一窍”时,其余九位天君脸上现出同样的艳羡之色。

前者作为道门有数的神通秘法,他们都是久闻大名,只是此功法在道门太清、玉清、上清三脉之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根骨禀赋绝佳又属最核心弟子身份之人才得传承,他们作为记名弟子万万没有机会得窥其中奥妙。

而后者之所以能在一百零八处真窍中号称中枢,却是因为这一处窍穴之中蕴含着一门“法天象地”的无上神通。

此神通蕴含天地造化之机、万物生克之变。修习者以“八九玄功”秘法将这一门神通悟彻掌握之后,每再多开辟一处窍穴,领悟一种神通,都可以额外多掌握一种与该神通相合的变化之术。“八九玄功”能开辟七十二处地煞真窍,那便是七十二般变化。

此时洞室之内的杨劫终于将似乎永无止息的一口气吸完,同时也是将方圆千里之内游离的天地元气一口吞下。

被杨劫吞入口中的海量元气尽都汇聚向他胸口正中的某一处位置,如百川归海般注入那一处存在的一处无限小又无限大的神秘空间,原本混沌单纯的无属性元气分化阴阳清浊,阳清者上升,阴浊者下坠,演化天地玄黄之象。

便在这一方空间向着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小世界演化,才刚刚形成一点雏形之时,被杨劫吸入体内的元气却已消耗殆尽。

杨劫是万般不愿这一次的突破就此半途而废,欲待再吞噬天地元气时,却尴尬地发现如今金鳌岛方圆千里之内形成一片天地元气的真空地带,最少也要三五日的时间才能随着四周元气的流入而恢复过来。

眼看着这一方空间演化开始停滞,杨劫腰间的紫金红葫芦忽地自动飞了起来凝定在虚空,葫芦口的塞子也自动跳开,从里面飞出一颗圆坨坨、金灿灿的丹药来。

这颗丹药表面分布着九个细小孔洞,便如人之九窍。随着丹药内部传来一次次有如生灵心跳的律动,这九个孔洞一呼一吸,将一丝丝精纯浓郁的氤氲元气吐出又吞入,呼吸间蕴含的规律分明是一套玄奥无比的吐纳之法。

看着悬浮在葫芦上方的这颗丹药,杨劫的两颗眼珠子差点滚了出来,不敢置信地在心中狂呼道:“九转金丹!”

便在他有些怀疑自己眼前是否生出幻觉,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一下空中的那颗丹药时,那丹药却陡然化作一道金光,迎头撞入他胸口处刚刚开辟却还未能成形的“玄黄一窍之内”。

第八十三章 功成,身返

杨劫在八景宫百日修行期间,偶得空闲时与青兕聊天,曾听青兕吹嘘过“九转金丹”的神奇。

据青兕所言,老子在许多年前耗费莫大精力与无数材料,经九转九炼成就一炉灵丹,一共只得了九颗,取名为“九转金丹”。这金丹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每一粒中蕴含的能量都足以抵得上一个元气充裕的小世界。

而且这金丹似乎是专为修行“八九玄功”之人炼制,盖因修行“八九玄功”的唯一关隘便是开辟“玄黄一窍”。“玄黄一窍”一旦开辟,便可于窍内玄黄天地演变过程中自然而然领悟无穷天地玄妙至理,再开辟其他窍穴时便只剩下积蓄元气的水磨功夫,若能服用一颗“九转金丹”,便可省下动辄以千年计算的漫长岁月,在十数年间将“八九玄功”推至大成之境。

九颗金丹炼成之后,老子已经先后送出去四颗,两颗给了自己门下的玄都大法师和青兕,另外两颗则分别送给同气连枝的玉清与上清两脉。杨劫如今已经知道上清门下是袁洪这通天教主的秘传弟子得了金丹,也更根据前世的记忆猜到玉清门下得到金丹的会是一个与自己同姓却比自己晚了一辈的家伙。

杨劫料想自己作为太清门下弟子,估摸着等到修为突破之时,老师自然会有一颗九转金丹赐下,倒也没有冒冒失失地主动去讨要,却没想到老师已经不声不响地将金丹放在自己的身边。

这颗九转金丹冲入他刚刚开辟的“玄黄一窍”之内,在一声轰然大响声中爆开,化作无穷无尽的精纯元气。

如此一来,原本因元气耗尽而即将停滞的玄黄天地之变又继续进行,而且速度远胜先前。

似乎经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又似只是短短的一瞬,在“玄黄一窍”内这一方似无限广阔又似无限渺小的空间之内,清灵之气在上方演化做一片无垠苍穹,重浊之气在下方演化做一片无尽大地。

须臾,大地凸起化作高山,开裂化为深谷,又有金红色的灼热岩浆从地底深处汩汩流出,岩浆使热气蒸腾上升至高空凝结,化作连绵不息的倾盆大雨,雨水落地后先浇息了岩浆,使岩浆中混杂的许多金属溶液凝结之后化作五金矿藏,又填满沟壑化作江河湖海。水火二气与阴阳二气相合,幻化成太阳太阴之相,在天空之中运转出现。日月播洒光华,河湖润泽四野,随即便有茵茵草木从地下冒出头来,转眼间长成绿野茂林。

天地分判,日月生辉,五行齐备,一方玄黄世界初步稳固成型。

此刻天地之间依旧充斥着那一颗九转金丹转化出的精纯元气。在玄黄世界的演化渐趋缓慢之后,这些元气开始向着“玄黄一窍”外面渗透,应和着玄黄世界内初步诞生的天、地、日、月、金、木、水火八种法则之力,杨劫体内的“天机玄窍”“地冲双窍”“日魂窍”“月魄窍”“青龙窍”“白虎窍”“玄武窍”“朱雀窍“依次开辟,然后在由“玄黄一窍”中源源不绝地涌出的元气滋养下酝酿神通变化。

杨劫体内这一番变化无异于开天辟地再造乾坤,但在他体外却不过是匆匆一瞬。当他将沉浸在体内玄奥变化之中的心神抽离出来时,面前丹炉中传出的那一声预示着丹药炼成的雷鸣余韵尚萦绕耳边未曾散尽。

“修行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此言诚不欺我!”

感受着体内涌动的迥异于以往的力量,杨劫忽地发出这一声喟叹,随即抬手向着那丹炉下仍自熊熊燃烧的地火指了一指,一蓬狂暴炽热的火焰登时乖乖地缩回地下,若有灵性。

这一指他却并未借用地面上的符箓和阵法,而是动用了“朱雀窍”中蕴含的驾御世间万火的神通。

杨劫信步上前,挥手间便有一股柔和力量掀起了炉盖,而后探头向内观看,却见炉底孤零零地只躺着一颗丹药,比先前炼出的“灵蜕丹”稍大了一圈,表面呈现青碧之色。

这自然便是杨劫这两年离家四方奔波所要求取的最终成果,拥有再生造化之能的“补天断续丹”。

看到此番当真大功告成,杨劫实是喜不自胜,急忙将丹药连同丹炉都收入重新挂回腰间的葫芦之内,又见那根镇火柱恢复原位镇压地火,然后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洞府,来与洞外的十天君相见——随着修为大进,杨劫的感应之能也强化了许多,方才已经察觉到洞外除了说好要位自己护法的白礼外,其他的九位赫然也已到场。

众人相见之后,自不免一阵寒暄。

十天君求证下得知杨劫果然是既炼成灵丹,又突破淬体之境的瓶颈,开辟了“玄黄一窍”,正是踏入“八九玄功”凝练窍穴、孕养神通变化的阶段,纷纷带着艳羡之色向杨劫致谢。

杨劫谦逊几句,又郑重谢过了白天军出借洞府和倾力护法的情谊,又从袁洪赠送的物品中选了一件火属性的法器转赠以表谢意。

白礼本待不收,但却不过杨劫一番盛情,最后只得收了这份礼物,却提议就势在洞府设宴为杨劫做贺。

筵席之上,众人自然是开怀畅饮。酒至酣处,杨劫突然说自己离家已经两年,如今灵丹炼成,要即刻返回朝歌,借此灵丹之力为父亲恢复断臂。

孝亲之情乃人伦之大,十天君虽然颇舍不得这个相处甚为融洽的新朋友,却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只得将这一场庆贺之宴改作送别之宴,轮番上前敬酒为杨劫饯行。

一场宴会之后,没有刻意凭借强悍身躯炼化酒水的杨劫带着些醉意辞了十天君,到洞外打一声唿哨,被他放养在附近的五色神牛闻声而至,保持着平素诚朴稳重的君子之风,安安稳稳站在杨劫的身边。

杨劫亲昵地伸手拍了拍这看上去老成持重其实年岁不大的家伙,轻轻纵身跳上宽阔的牛背。回身向着站在洞口的十天君拱一拱手,道路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五色神牛轻轻踏地,足底凭空生出大团的土黄色遁光,瞬间将一人一牛的身躯尽都裹住破空而去。

第八十四章 将门虎子,四雄为翼

穿云关以东,戴茂山之上。

在一座颇具规模的聚义厅内,黄飞虎手拄一柄沾满红白之物的十七节打将钢鞭,不动如山端坐于一张虎皮交椅之上。

在他身前数尺外,一具尸身横卧地上,半边头颅已经粉碎,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如今的黄飞虎已到了十七岁年纪,身量也长到九尺开外,身上披挂金甲红袍,头上顶束发金冠,赤红面冷峻英武,丹凤目微阖凝煞,高坐堂上自有一种慑人的气魄威仪。

此刻这座聚义厅外面刀枪铮鸣喊杀连天,黄飞虎却没有丝毫在意。

三更时分,他率领自己最得力的四名部将邓忠、辛环、张节、陶荣,以及一手训练出来的五千“虎贲甲士”,乘夜色突袭这座由七八千强横匪寇盘踞的戴茂山。凭借辛环的飞行之能连破山上的三道天险关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贼人大寨。

秉持着当年闻仲教导的“擒贼先擒王”战略,黄飞虎在这座聚义厅上亲手格杀了那武功不弱的匪首,然后便将扫穴犁庭的任务交给手下去完成。

随着红日东升天色方亮,聚义厅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黄飞虎的脸上也稍稍现出欣喜之色。

又过片刻,铠甲铿锵与脚步声响传来,有四人并肩走入大厅,却正是邓辛张陶四将。

四将一起走上前来拱手见礼,口称:“末将等见过少帅!”

黄飞虎起身还了一礼,笑道:“四位兄弟不必多礼,事情办得如何?”

邓忠向上禀道:“少帅,如今山寨中负隅顽抗者皆已斩杀,余者尽都就擒,缴获贼人历年积累的钱粮颇多,军政司人员正在清点。”

黄飞虎含笑点头,对面前这四人满意至极。

两年前他奉父命辞了宫内伴读的差事,离开朝歌来界牌关在父亲军中历练,正赶上邓忠等人带领数百人来界牌关投军。虽然对方说是山中猎户出身,但黄飞虎只看这些人的身形神气,便知道他们都是做惯没本钱买卖的强人。只因见这四人气概不凡各具奇相,又试过皆有惊人的艺业,心中遂大生惜才之意,于是禀过父亲将四人及其带来的数百人马收归麾下。

相处日久,黄飞虎发现四人不仅武艺超群,其中邓忠沉稳、辛环多智、张节勇猛、陶荣诚朴,尽是可堪大用之人。而他们带来的数百人也都是悍不畏死的骁勇之士,便以其为骨干组建了一支总数达五千之众的“虎贲甲士”。

在这年余时间里,黄飞虎盯上五关左近占山为王的匪寇,率领四将及五千虎贲甲士四处征讨围剿,用这些匪寇的鲜血和性命淬炼出一支百战精兵。

吩咐四将就坐之后,黄飞虎与他们讨论起此战当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等到军政司将缴获的钱粮清点完毕打包装车前来禀报之后,黄飞虎与四将一起出了聚义厅。

“大白!”

随着黄飞虎的一声召唤,一团白影裹在一股狂风中扑到近前,却是一头白底黑斑、身躯庞大尤胜寻常骏马近半的猛虎。

这头显然身具异兽血脉的白虎背上有全套的鞍具,鞍侧还斜挂着黄飞虎的那一杆家传神兵提卢枪。

去年黄飞虎在山中狩猎,偶然遇到这头白虎正与一条黑鳞巨蟒生死相搏。

本来双方是势均力敌,结果是斗个两败俱伤奄奄待毙。黄飞虎因自己名字中有个“虎”字,又看那白虎生得修美威猛,不自觉生了几分偏帮之心,当时一枪刺死那巨蟒,却将白虎带回界牌关悉心疗治。

白虎体魄强悍,一身沉重伤势不过数日便已痊愈。只是它伤愈后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每日都跟在黄飞虎的身边进进出出招摇过市。

当时界牌关的许多人连同黄衮在内都担心这白虎恢复行动能力后会暴起伤人,只有与白虎朝夕相处一段时间段黄飞虎隐隐感知到其心意,知道它留下来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这一方世界里颇多异兽灵禽,以之为坐骑脚力的也不在少数。黄飞虎看这白虎体型庞大,也尝试着骑乘了一番。结果惊喜地发现这白虎不仅奔行如风远胜所谓千里良驹,又能登山跃涧如履平地,全然不受地形限制。至于上阵作战,寻常战马被它一声吼叫便要四肢瘫软屁滚尿流,马上之人自然任由黄飞虎宰割。最妙的是这白虎的威慑竟还可以区分敌我,但凡是己方的战马,便是近在咫尺也不会受它气息和嘶吼的影响。

看着面前这头肩高便要超过一丈到庞然大物,黄飞虎伸出手去很是宠溺地在它的下颌处轻轻挠了几下。

白虎毛茸茸的一张大脸上现出颇为人性化的享受神态,也伸出一条生满倒刺的大舌头在黄飞虎手背上舔了一舔。错非黄飞虎在这两年间修为突飞猛进,已经堪堪赶上两年前的杨劫,臻达淬体圆满之境,肉身强横无比,否则白虎只是这一舔便能从他手背上撕下一条皮肉来。

“收兵下山,我们回去啦!”

黄飞虎翻身骑到白虎的背上扬声下令。

邓辛张陶四将连同早已整队静候的五千“虎贲甲士”齐声应诺,押解着俘虏和满载钱粮的车辆一齐下山。临行前却又放了一把大火,将整座山寨烧成飞灰。

一行人马下山之后,先到离此不远达穿云关略做休整,同时将一应俘虏、钱粮尽都交由穿云关处置。穿云关上下平白得了这么大一桩好处,对黄飞虎自然感激不尽,再说对方有少帅这层身份,大家原也该着力巴结,于是免不得大摆筵席盛情款待了一番。

黄飞虎身为黄衮长子,代父亲安抚部属乃是应有之意,当下也耐着性子应酬了几日,然后才率众过穿云关往界牌关而去。

一路无话,人马将至界牌关时,前方忽见一骑绝尘而来,直奔到黄飞虎近前才猛地停住。那骑士在黄飞虎面前也不下马,高举一支令箭喝道:“大帅有令,命黄飞虎速回帅府议事!”

黄飞虎不假思索地做虎背上肃然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随即吩咐邓忠暂代自己统兵,催动白虎卷起一阵狂风呼啸而去。

邓忠若有所思地望着瞬间远去的黄飞虎,忽地转头对辛环道:“二弟,也不知大帅因何紧急召唤少帅,你可跟上去探听一二,看是否有需要我们兄弟出力之处。”

辛环会意,应一声:“小弟遵命!”

言毕张开背后一对巨大肉翼鼓荡升空,紧跟着黄飞虎疾掠向界牌关的方向。

第八十五章 大战将起,谁为前驱?

黄飞虎骑乘的这头白虎奔行如风,霎时间已到界牌关内。其时虽是光天化日之下,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这一年来关内之人都见惯了黄飞虎这头雄壮凶猛却从不伤人的白虎,因此除了几个外地人受了些惊吓,便在没有一个人大惊小怪,反而嘲笑那些外地人没有见识,进而向对方说起自家这位少帅两年来剿灭多处巨寇悍匪的英雄事迹,看到对方惊叹连连时,自己便也与有荣焉。

一路来到帅府门前,黄飞虎从虎背上下来大步往府内走去,白虎也不用人来照顾,自顾自地到府中专为它开辟的一处园子了去休息。

黄飞虎知道这个时间父亲应该正在书房,便径直到了书房门外,扬声道:“父帅,孩儿黄飞虎奉命请见!”

黄衮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我儿快些进来!。”

“是。”黄飞虎应了一声推门入内,看到父亲端坐在书案后面,脸上却是一派喜洋洋的神气。他先前有些悬起的心顿时落下,上前施礼后问道,“父亲急传孩儿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有事,不过是一件好事!”黄衮哈哈大笑,同时将一份书案上放置的一份公函推到黄飞虎面前,“我儿不是总期待有机会为国家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吗,眼下便是有一个天赐良机!”

黄飞虎低头去看,却见那公函上写得明白:自两年前东夷老王薨殂,新王风垢较之老王更加跋扈恣睢,屡次在大商边境挑起争端,前番更公然斩杀大商派去问责的使臣。帝乙陛下龙颜大怒,决议御驾亲征起大军征讨不臣,以太师闻仲为讨逆大元帅。此外,又决定于朝歌设立演武场,传召天下各路诸侯、各地官员举荐良将勇士入京演武,最优者可为大军先锋,余者表现优异亦可量才授职。

“父亲是打算举荐孩儿前往朝歌参加这一次演武?”黄飞虎当时便猜到父亲的意图,脸上当时现出些犹疑之色,“只是如此一来,旁人怕是免不得要认为父亲以权谋私、任人唯亲……”

黄衮将手一摆,全然不以为意:“说什么任人唯亲,为父这是内举不避亲。凭我儿如今臻达淬体圆满的修为,何难力压群雄夺下那先锋之位?等天下人看到我儿的本领,一切偏见误解自然烟消云散!”

黄飞虎苦笑道:“父亲也该知道无论是咱们黄家传承的功法还是孩儿本身的积累,都还远远不足以推动孩儿在这两年之间淬体大成。孩儿虽然凭借一些机缘走到了这一步,但距离粉碎真空的力之极境终究是差了一些火候。天下之大,四方潜隐龙蛇无数,孩儿又岂敢轻言必胜?旁人不说,孩儿听说三皇子已得到大商沉寂已久的另一件镇国神器‘飞龙斩将刀’认可,凭借刀中那太古龙魂之力成就淬体圆满之境,实力应该不在孩儿之下。”

黄衮摇头道:“此次三皇子虽然会随从陛下出征,但他身份贵重,绝不会去夺那先锋之位。”

“孩儿真正担心的还是杨劫。”黄飞虎叹道,“从少时起,杨劫的武功始终稳稳地压着孩儿与三皇子一头。两年前三皇子写给孩儿的书信中曾提到杨劫拜得一位高人为师,当时便已经成就淬体圆满之境。后来三皇子之所以尝试取得‘飞龙斩将刀’认可,也只是想着不要落后杨劫太远,却并没有多少反超的自信。自大将军杨烈伤残荣养之后,将门杨家沉寂已久。这一次演武正是杨家重新崛起的良机,杨劫应该不会缺席。”

听儿子提到杨劫,黄衮的一张脸登时阴沉下来,半晌之后方道:“事情也未必便如你所想。一来听说那杨劫在两年前已离了朝歌不知所踪,未必能赶回来参加演武;二来这一次演武选拔的是将才,也不止看个人武勇,身边聚集的实力同样在考量范围之内。以杨家如今的实力,应该招揽不到什么厉害的高手,而飞虎你手下却有邓辛张陶四将作为臂助。”

听到素日威严庄重的父亲今日说了这么多话,黄飞虎忽地哑然失笑,拱手道:“父亲放心,孩儿虽然对那杨劫心存警惕,却并非就怕了他。这两年孩儿苦练武艺,心中实有与杨劫相争的执念。若能够在此次演武时遇上,正要与他一较高下,也算了结这一桩心事。”

看到儿子初时虽有踌躇,但很快便又振奋精神无所畏惧,黄衮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颔首道:“如此方不愧为黄门虎子,你这便去做好准备罢!”

等黄飞虎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后,黄衮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面色仍是一片阴沉,低声自语道:“那小子如今却已成了气候,只恨当初……”

黄飞虎刚出书房,却看到辛环正站在院中等候,便上前问道:“辛环,你如何在此?”

辛环答道:“方才兄长见大帅紧急传唤少帅,只恐有事情发生,便吩咐末将先跟来看一看情况。”

“你等有心了。说起此事,却也咱们大家的一次机会……”黄飞虎先将朝歌演武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此次我便带你们四兄弟及五千‘虎贲甲士’前往朝歌,会一会四方的豪杰异士!”

辛环面上现出兴奋之色,拱手道:“愿为少帅效力!”

当天夜深之时,邓忠、辛环、张节、陶荣四将聚集在住处的一间密室之内,由辛环说了日间之事,最后道:“这一次的演武对于咱们那位杨兄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须想办法尽快通知他。”

邓忠无奈地道:“杨兄弟自上次一别后两年来音信全无,如今或许还在名山大泽之间采药,我们又如何能联系到他?”

“有劳四位哥哥惦记,小弟在此!”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这密室之内响起,便在四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桌案上一盏灯烛的火焰中忽地飞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地便涨霎时化作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四将面前,却不是他们正说着的杨劫又是何人?

第八十六章 义与利

“杨兄弟?”

四人看到杨劫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现身,俱都又惊又喜,一起上前来向杨劫施礼,口称:“属下等见过公子。”

杨劫急忙还礼,道:“四位哥哥怎地如此生分了?当初小弟便说,我们彼此当以兄弟相称。”

邓忠正色道:“兄弟归兄弟,上下却须分明。先公后私,理当如此。”

杨劫心中大为欣慰,知道四人是以这种方式向自己表明心迹——当初既投效杨劫,从此便为杨劫部属,虽身在黄家两年,也绝无悔改变节之理。

主从之礼叙罢,四人这才还回以前的兄弟之称。陶荣带着满脸的好奇问道:“贤弟,你既能施展如此神通变化,可是已经突破了淬体之境的极限,晋级练窍之境?”

杨劫笑道:“陶四哥猜得不错,不久前小弟练成那‘补天断续丹’的同时亦在修行上有所感悟,侥幸突破瓶颈而开辟了窍穴。”

四人面上俱都现出欣羡之色。这两年间他们的修为也都有提升,却不过是晋升了一个小境界。而杨劫由淬体圆满而至开辟窍穴,虽只一步之遥却不啻天地之别,所谓“超凡入圣”,即是由此而始。

其中邓忠和辛环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杨劫说“补天断续丹”已经炼成,这便意味着那位因伤残而退出朝堂的大将军杨烈有望复出。

他们在军中两载,也听说了当初朝歌是黄、杨两大将门世家并驾齐驱,两家的家主黄衮和杨烈俱为朝廷柱石。只是随着杨烈伤残荣休,而黄衮出任五关大帅,杨家便渐渐沉寂而黄家一枝独秀。

如今杨烈即将复原,因其正当鼎盛之年,势必将重获朝廷重用,再加上有杨劫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儿子,便没有不久后的那一场演武,杨家也是崛起有望。

四人当初向杨劫投效,除了要报答杨劫恩义,也是想为自己和山寨的兄弟寻一个正经出身,如今杨家有望重兴,他们心中自然欣喜。

看到邓忠和辛环神色间的微妙变化,杨劫便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而这也正是他此来的目的之一。虽然相信四人都是忠义之辈,但两世为人的经验令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始于恩义,要长久维持却离不开实实在在的利益。这一次他先展示实力,再吐露灵丹已成的消息,便是令四人知晓他们当初的选择并无差错,杨家绝对有能力给他们一个大好前程。

邓忠和辛环都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杨劫的这一层意思,但彼此心照不宣即好,谁也没有开口说破。

“如此却要恭喜贤弟。你这一次来得也巧,愚兄正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议……”当时辛环又说起眼下之事,他先说来从黄飞虎口中听来的消息,最后又道,“贤弟修为大进,令尊又将复原,愚兄以为这一次的演武当是杨家重回世人眼中的天赐良机,贤弟却不可错过。”

杨劫颔首道:“辛二哥此言甚是,小弟也正有此意。”

邓忠道:“贤弟若要参加这一次演武,却要当心些黄飞虎。此子如今也已有了淬体圆满的境界,实力几乎可以比得上两年前的贤弟。纵使贤弟如今踏入练窍之境,也不可小觑于他。”

武道修行至练窍之境,开发的是蕴含于人体诸窍内的神通变化。单以肉身力量而言,与淬体圆满之境相比也并没有绝对的优势。当初杨劫可以凭武道与袁洪争锋,直至对方用出“八九玄功”的变化之术才告不敌,便是此理。黄飞虎若当真有了淬体圆满的修为,确实算得上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杨劫有些好奇地问道:“黄飞虎虽然禀赋超人,但修为进境也不该如此神速,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故?”

张节很有些羡慕地道:“说起来也是那小子的运气。去年他发善心救回来一只白虎,而那头白虎竟也甚通知恩图报之理,不仅甘为坐骑供其驱使,更有一日从外面衔回来一枚异果献给黄飞虎。黄飞虎吃了那异果后,修为便开始不合情理地突飞猛进,只一年便至淬体大成。”

“原来如此。”杨劫恍然,同时心中大生古怪之感,“早年我无意间夺走你的机缘,将原该属于你的五色神牛收为己用,如今你却又从他处得到补偿。冥冥之中,当真有那平衡无私的天道存在吗?”

在随老子学艺时,杨劫怀着对将来之事的筹谋,也曾试探着问到天道的存在,更问及自己那位据说潜居不可测知之地紫霄宫的师祖鸿钧道人。

老子对此却讳莫如深,只言了“天意难知,从心而行”八字。

这时陶荣在一旁道:“听二哥所言,这一次演武是可以将手下的实力也算在内。贤弟你实力虽稳胜黄飞虎,却毕竟势单力孤,是否需要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言外之意却不言而喻。

杨劫含笑摆手道:“四位哥哥都是当世人杰,小弟却让你们屈心下意投效黄家父子,自是希望四位哥哥在将来某一日能建立扭转乾坤的大功,又岂是为了这么一次演武和一个先锋之位?到时四位哥哥只管尽力而为,如此才能更加取得黄家父子信任。至于小弟这边,我杨家虽沉寂数载,却还存有几分底蕴,也未必就会输给黄家。”

邓忠拱手道:“既然如此,哥哥们便要全力助那黄飞虎了。到演武之时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贤弟见谅!”

杨劫也拱手道:“彼此彼此。”

当时几人一起大笑。

笑过之后,杨劫却又从葫芦中取出八十颗“灵蜕丹”,交到了邓忠的手中:“除了‘补天断续丹’,小弟还炼制了这一种用来辅助淬体修行的‘灵蜕丹’。四位哥哥每日服用一粒丹药,再重新修习那淬炼皮膜的功夫,当可完成一次蜕变,将往日修行中的一些缺陷弥补完善。等小弟日后炼制出其他丹药,也会及时送来给四位哥哥一份。”

既然要恩义与利益并施,却不能只给人画饼充饥,总还要拿出些看得到摸得着的好处。

邓忠等人大喜,收下丹药后连连致谢。

诸事已毕,杨劫便即告辞,拱手团团一揖之后,身体仍投身在那盏灯烛的火焰之中不见。他自开辟了“朱雀窍”之后,世间火焰皆可为其所用,这等借火遁形之术不过微末小道。

“大哥,如何?”辛环忽地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

张节和陶荣不明所以,邓忠却点头慨叹道:“有恩有威,有义有利,这才是值得我们投效之人。相比之下,那位只懂得跟人讲义气的黄公子弗如远甚!”

第八十七章 追杀,天将

杨劫借离火遁法出了界牌关,在郊外寻到安安静静等候的五色神牛,翻身上了牛背后仍由五色神牛驾起土行遁光向朝歌方向飞去。

眼看着距离朝歌已经不远,想到很快便能与家人团聚,他的一颗心中也不由微微掀起些波澜。

堪堪到了朝歌百里开外时,斜刺里忽地有一道电光闪过,一匹额生独角、肋生双翼的雪白天马驭电飞行,霎时超在了五色神牛的前方。

若换做其他异兽,说不得便要提速和对方较量一番,但五色神牛秉性最是稳重,完全没有和对方计较的心思,仍是不紧不慢地驾着遁光行进。

虽然对方是一闪而过,但杨劫锐目如电,在刹那之间也已看得清楚,那匹天马上坐着一大三小共四个人。

驾驭天马的是一个女子,看年纪不过双十,容颜清雅绝丽,气质高卓出尘,如墨青丝在头上挽成宫髻,身着一袭如雪霓裳;女子身前是男女三个孩童,稍大的男童八九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面相朴厚;稍小的六七岁,容貌俊美,额头正中生有一道竖纹;女童最小,只有三四岁年纪,眉目如画。

此刻三个孩子俱是一脸悲痛之色,那女子更一边驱使天马破空疾飞,一边不住转头向身后张望,神色中颇见仓皇。

杨劫眉头微皱,顺着那女子目光所及的方向举目遥望,果然看到又有十二道电光破空而来,霎时间已到近前。那赫然又是十二匹天马,马上端坐的都是全身披挂的战将,各个手中都持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等兵器。

“请殿下止步!”

厉喝声中,那十二匹天马骤然加速,瞬间便超过了前面的天马,分散开来将其团团围住。

女子猛地勒马,一张俏脸上的仓皇之色此刻反而尽都消散,环顾四周沉声喝问道:“十二元辰,你们当真要与本宫为难?”

那十二名骑士中有一人怀抱单鞭拱手道:“末将等岂敢为难公主殿下,只要殿下将那三个孽种留下,末将等自然恭送殿下离去!”

“休想!”女子冷然娇叱道,手中凭空多了一柄三尺长森寒宝剑,“若说是为了执行天庭律条,你们这三个孩子的父母被你们一杀一擒也已足够。这三个孩子又有什么罪过,你们要如此苦苦相逼?”

那骑士声音中没有一丝波动,淡淡地道:“他们的出身,便是最大的罪过。若留他们在世上,天庭律条威严何在?殿下既然执意阻拦,便休怪末将等要得罪了!”

女子素手捏紧剑柄,低声对身前最大的孩子道:“蛟儿,稍后姐姐会拦下这些人,这匹天马会带你们前往朝歌寻求庇护,在路上你要记得保护好弟弟和妹妹。”

那男童脸上也不见先前的悲痛,转而呈现的是一抹坚毅之色。他抱紧了另外两个孩子,用力点头道:“龙吉姐姐放心,蛟儿就是死也要保护弟弟和妹妹。”

这时杨劫已经到了较近处,却恰好将五色神牛停在那十二名骑士心理上的警戒线以外,听到骑士们称女子为“公主殿下”,男童又唤她作“龙吉姐姐”,当时便知道自己又遇到一位“熟人”。

至于这位龙吉公主口中所称的十二元辰,杨劫却是在这一世有过耳闻。如今天庭草创不久,昊天虽名为天庭之主,手下可用之人实是寥寥。眼前这十二元辰为天庭战将,便是昊天为数不多的几伙直系手下之一。

其实连龙吉公主护着的三个孩子,杨劫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测,只是想不明白龙吉公主如何会卷到这件事情中来。

正思忖时,却听到一名天将喝道:“天庭办事,下界凡人速速回避,休要自误!”

杨劫先是稍稍一愕,随即意识到人家说的便是自己,呵呵轻笑着抱拳举手拱了一拱,驱使五色神牛从空中落下。

如今的天庭还不曾真正建立自己的权威,而杨劫又有太清门人这一重硬邦邦的身份,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但他心中另有想法,还不想就此与对方起冲突。只是他落地回避后却并未远离现场,而是寻了一片树荫站定,扬起头来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看热闹模样。

清场之后,十二元辰已是蠢蠢欲动,岂知龙吉公主竟蓦地抢先下了手。

她左手广袖望空一挥,登时有一物从袖中飞出,在空中向着上下四方无穷无尽的展开,霎时化作一团百十里方圆的雾气,将自己和那十二元辰尽都包裹在内。

这件宝物名为“雾露乾坤网”,是龙吉公主采天地间九种真水精英炼制而成,敌人一旦陷身其中,便要不辨东西且举步维艰。

“快走!”龙吉公主口中呼喝,香躯也从马背上飞起,长剑一分为二执于双手,向着被自己出其不意祭法宝困住的十二元辰攻去。

与此同时,那匹天马身躯猛地下坠,从“雾露乾坤网”所化的雾气中脱身出来,一双巨大的羽翼展开后连连鼓荡,向着朝歌的方向疾飞而去。

蓦然间,那团雾气中传出一名天将冷厉的声音:“戊己神雷,放!”

随着喝声的,是一连串的石破天惊的霹雳大响。

一条条粗大的土黄色雷光从雾气中迸射而出,蕴含浓郁厚重戊土之力的雷光到处,真水所化的雾气纷纷消散,此正是五行生克之中以土克水的变化。

“你们……”龙吉公主心中大为焦急,却是没有料到对方早已准备下克制自己宝物的手段,原本凭借“雾露乾坤网”拖住对方的主意登时落空。

执鞭的天将喝道:“你等拦下殿下,我去诛杀三个孽种!”

话音未落,已经驾驭自己的天马再次加速追向逃跑的三个孩子。

龙吉公主挥剑急欲阻拦,却又被其余十一名天将困住,一时脱身不得。

“孽种受死!”那执鞭天将霎时已经追上三个孩子,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高举一条竹节钢鞭狠狠砸落。

“小心!”最大的那个孩子转头看到这一幕,口中在发出一声惊呼的同时,不假思索地抱紧了弟弟和妹妹,将他们藏在自己同样弱小的身体下面。



第八十八章 先亮拳头

“大哥!”

被稍大男童护住的另外两个孩子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其中那稍小男童双目怒睁死死盯着那柄眼看要落在兄长背上的钢鞭,额头那道竖纹之中隐隐有光华闪烁。

蓦然间,一支修长白皙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掌出现在那柄携千钧之力砸落的钢鞭下方,掌心在与钢鞭相触的瞬间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量,几下吞吐变幻便抵消了鞭上凝聚的力量,将钢鞭轻轻托住不能再落下半分。

“是你?”那天将看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三个孩子骑乘的天马另一侧,骑在牛背上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杨劫,又惊又怒地喝道,“你是哪家弟子?莫要依仗自己有些修为便胡乱插手,须知你救的是天庭要诛杀之人!”

杨劫凹陷的掌心向外一凸,掌上的力量陡然阴阳转换,有极柔变为极刚。

那天将便觉自己手中的钢鞭被一颗飞射而来的星辰撞个正着,巨大的力量震得他钢鞭倒卷而回,更带动整个人和胯下骑乘的天马如大风中断线的风筝般飞出老远。

五色神牛驮着杨劫转到三个孩子所起天马的另一侧,如一座巍峨崇山将他们遮蔽在身后,向着那好不容易驱使坐骑定在空中,带着一脸阴晴不定的神色向这边望来的天将淡淡地道:“天庭的事情,便拿到天庭去解决。这里须是大商帝都所在,由不得尔等肆意妄为!”

那天将勃然大怒,但经过方才交手的一合已知对方修为着实厉害,遂向身后招手喝道:“留下六人拦住公主,其余五人与我结阵对付这狂妄小子!”

此人似乎是十二元辰中的首脑人物,一言既出,另外的十一人闻令而动,当时便有五人从困着龙吉公主的战圈中脱身出来,与执鞭天将汇合之后,六个人、六匹天马在空中布下一个半圆形的阵势,六件闪烁神秘光华的兵器遥遥指向端坐牛背凝立虚空的杨劫。

那天将用手中钢鞭指点杨劫喝道:“小子,今日之事是昊天陛下亲自交代下来,绝非你所能干涉。某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莫管闲事速速退去。否则,月缺难圆,噬脐莫及!”

杨劫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右手轻轻抚过五色神牛后颈处的鬃毛,眼望着面前这六位天将,语调放缓正色道:“对于开辟天庭圣境的昊天帝君,某向来是心存崇敬的。但还是先前那句话,天庭的事情须放在天庭解决;此处是大商帝都所在,汝等要拿人或杀人,还需问过大商朝廷的意见!”

“天罗地网,降妖伏魔!”

见对方言语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那天将脸色一变,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暴喝。

在喝声中,这六名天将的兵器前段同时迸射出千百道白森森的锁链。

仔细看时,便可看到那些锁链的每一个环扣竟都是由一个闪烁着银白雷光的符箓,无数蕴含破灭天雷之力的符箓环环相扣幻化成锁链形状。

数之不尽的锁链在空中彼此穿梭交织形成一面弥天落网,向着杨劫和他身后的三个孩子当头罩落。

杨劫身形蓦地由五色神牛背上弹射而起,正面迎向落向头顶的雷光罗网。一只白皙的拳头先收在腰间,然后如一颗微型的星辰般沿着一道玄奥无比的轨迹轰出。

拳头落在罗网正中心处的一个节点上,发出了一声轰然巨响。原本只是稍微向上凹陷的罗网猛地塌陷了下去,变成一个上细下粗的倒置漏斗形状,而后更以凹陷最深处的一点寸寸崩断,化作漫天细碎雷光旋又消于无形。

“力之极境,粉碎真空!”

作为天庭战将,眼光自然不凡,登时也认出了杨劫这一拳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和底蕴。

一拳轰灭了雷光落网的杨劫身在空中朗声笑道:“天庭手段果然不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也接某一招!”

话音未落,将脊背一耸,身体急剧膨胀,霎时化作一个高达千丈的巨人,举起一只足有数亩丈方圆的巨大手掌,向着六名天将的头顶轻轻按下。掌势虽然缓慢,但掌缘荡起的风声仍轰如雷鸣。掌心又隐约可见黑白二色的阴阳气流逆向旋转,如同两扇巨大的磨盘。

“这是法天象地神通,速结十二元辰大阵!”

这边的六名天将脸色陡变,正与龙吉公主缠斗的六名天将也变色抽身,催动天马一闪到了同袍身边,十二人各依本位列阵,手中兵器同时朝天举起,兵器前端射出一道粗大光柱,如八根擎天之柱般撑住那只蕴含恐怖压力的巨掌。

但杨劫这一掌除了用出“玄黄一窍”中蕴含的“法天象地”变化,更从“日魂”“月魄”两大真窍中抽取阴阳二气,以太极拳“阴阳诀”演化了一式“阴阳盘磨”的功夫。

凝聚十二元辰神力的十二根光柱刚刚触及杨劫的巨掌,便被掌心旋转不朽的阴阳二气碾压得节节崩溃,竟不能令这巨掌的落势有半分迟缓。

眼看着那巨掌便要落在十二元辰的身上,以这巨掌中蕴含的力量,只怕十二元辰当时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道友手下留情!”一旁的龙吉公主俏脸变色叫道。

她却不是对这十二元辰有甚怜悯之情,只是担心这仗义出手就下那三个孩子的青年不知深浅触怒了天庭。虽说如今的天庭还只是个草台班子,但那已经正位天庭之主的昊天帝君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位超越纯阳元神之境,足堪与道门三清比肩的大能力者。

其实以她瑶池金母爱女的底蕴和修为,若是杀招尽出,也未必不能将十二元辰尽数斩杀。只是顾忌到昊天帝君的存在,动手时才不免束手束脚。

化身巨人的杨劫忽地哈哈一笑,那只巨手忽地化掌为指,便如顽童用手指碾压虫蚁般,指尖似缓实疾地在每一名天将的身上轻轻一按。

那十二元神连同他们骑乘的十二匹天马当时便如下锅的饺子般噼里扑通地从高空坠下,狼狈万分地摔落尘埃,连人带马俱都骨软筋酥,半晌不能起身。

杨劫收了变化坐回五色神牛的背上,施施然从空中落下。

龙吉公主也回到天马上护住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略一犹豫后也从空中落了下来。

“诸位天将,”杨劫从牛背上下来,向着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十二元辰拱了拱手,悠然道,“此刻我们是否可以好生谈一谈眼前这件事情了?”

第八十九章 再卖面子

“你能施展法天象地之变化,修习的莫非是道门护法斗战神通‘八九玄功’?”

十二元辰之首的天将脸色难看之极,却没有再尝试出手,言语间也透出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便算你在道门有些身份,也不能平白折辱天庭尊严。须知昊天陛下建立天庭,却是奉了鸿钧道祖法旨,又有三清道尊大力支持!”

杨劫含笑道:“好说。在下杨劫,乃太清门下第二弟子……”

“太清门下?”

杨劫对面的天将是因他太清门人的身份而大皱眉头。寻常道门弟子与三清嫡派弟子,三清隔代传人与三清亲传门徒,身份不同牵涉的麻烦大小也不相同,这里面的差异不啻天地之别,偏偏眼前之人就属于最麻烦的那一种。今日有此人横插一手,要做的事情恐难如愿。

“你便是杨劫?”

而他身后的龙吉公主失声惊呼,所惊诧者却似乎是杨劫本人。

杨劫虽也奇怪这位龙吉公主因何似知道自己,却没有立即转头去问,仍向着那天将道:“至于这位将军所在下折辱天庭尊严,在下实实地不敢承当。先前在下已经说得明白,对于昊天帝君一直是心存崇敬的。此次之所以出手管这件事,只为一个‘理’字。昊天帝君执掌天庭,我大商之主统管人间,理应各安其位,各行其是。若换作是我大商之人闯入天庭拿人杀人,则昊天帝君又会作何感想?”

“说得好,有理有节,不枉老夫教导你一番!”

那天将哑口无言,却忽地听到一侧传来一个清朗的笑声。

众人讶然,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轩昂老者骑乘墨麒麟从天而降,怀抱双鞭威仪凛然,正是太师闻仲。

杨劫急忙抢上前几步抱拳施礼,口称:“杨劫见过太师!”

闻仲从墨麒麟上下来,也还了半礼笑:“若论师门班辈,如今老夫该向你行礼才对。但老夫与你父又属同僚,更做过你几年有实无名的师长,便托大占一个便宜,只还你半礼罢了。”

杨劫也笑道:“太师说得哪里话来,师门归师门,在杨劫心中,太师始终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

两人见礼已毕,闻仲又向龙吉公主施礼道:“当年随家师赴蟠桃盛会,有幸与道友一晤。只叹时光无情,如今闻仲已是垂垂老朽,幸喜道友芳颜永驻。”

杨劫听得暗自撇嘴,暗道这位老太师的客气话忒矣虚假,这位龙吉公主固然是驻颜有术,而您老人家须髯虽有些花白,但一张脸仍红润光洁尤胜少年人,若放在自己前世的世界,十足一副魅力大叔的形象,与“垂垂老朽”又哪里扯得上关系?

不过在偷偷腹诽的同时,他也暗自佩服这位老太师的气场,现身之后先和自己说话,再与龙吉公主叙旧,对那边的十二元辰理也不理,偏偏十二元辰就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异动。

“闻道友有礼!”龙吉公主也含笑还礼,随即指着身后的三个孩子道,“龙吉此来朝歌的缘由,闻道友应该已经知晓。究竟要如何决断,还请道友示下。”

闻仲略一沉吟,终于将目光落在那十二元辰的身上,淡然道:“诸位虽是受了昊天帝君的差遣,但人既已到了朝歌,便是他们运数未终命不该绝。你们可立即返回天庭交旨,便说有闻仲代这三个孩子乞命,请帝君高抬贵手罢!”

十二元辰彼此互望,个个默然。面对瑶池金母之女龙吉公主,他们敢出手阻拦围困;面对太清门徒杨劫,他们也只是犹豫为难;面对同时兼有截教弟子和大商太师身份的闻仲,他们便再没有半分与之相争的念头。

杨劫看到这一幕,在心中感慨道:“好霸气的闻太师,拳头大果然不如面子大!”

须知龙吉公主和杨劫虽背景深厚,本人手中却并无权柄势力。十二元辰若是得罪了他们,自有靠山昊天帝君与对方背后之人交涉。而闻仲不管是作为截教的入世行走之人,还是作为大商的太师,都拥有与昊天帝君直接对话的资格。闻太师既然表明态度希望昊天帝君卖他这个面子,他们作为昊天帝君手中的刀兵,根本没有资格决断做主,只能回天庭请示定夺。

“既然闻太师开了尊口,我等便暂且罢手,但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等昊天陛下来做决定!”

事既已不可为,十二元辰也不再自触霉头,留下这一句场面话后,一起骑上天马破空而去。

这时龙吉公主却带着那三个孩子向杨劫走来,先施礼谢过杨劫的援手之情,然后对三个孩子道:“这一位便是我对你们说过的杨劫,你们还不上前见礼。”

杨劫闻言一呆,正不明所以间,却见三个孩子一起在自己面前拜倒,齐声道:“杨蛟(杨戬、杨婵),拜见叔父!”

看着三个小家伙一个头磕在自己面前,饶是杨劫素有城府,此刻也瞠目结舌。他早猜到这三个孩子的身份,最大的杨蛟倒还罢了,小一点的杨戬和杨婵可是在前世许多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二郎神和三圣母。但此刻他们都唤自己做叔父,难道自己这杨姓与对方的杨姓之间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见杨劫发呆,龙吉公主便开口介绍了这三个孩子的来历以及他们与杨劫的渊源。

三个孩子的身世倒也与杨劫前世记忆中情节大同小异,总归是始于天庭仙子偶入红尘,与一凡人书生一见钟情继而私定终身的老套路。然而此举实是大大违背天庭律条,于是天帝派下人马,斩杀书生、囚禁仙子后仍不罢休,还要两人生下的几个孩儿以绝后患。

那仙子身份尊贵至极,却是昊天帝君胞妹瑶姬。那书生名杨天佑,原是南方一镇小诸侯治下的一介平民,其祖上却当真是从朝歌将门杨家分出去的一系旁支,只是他们这一支已经弃武习文,也早断了与主家的联系。若是叙一叙族谱,那杨天佑与杨劫却是同辈,三个孩子这一声叔父叫得绝无差错。

龙吉仙子在天界时素与瑶姬交好,经人指点得知她将蒙大难,而朝歌杨家的杨劫是瑶姬三个孩儿的生机所在,便也偷离了天界,在危急关头救下杨蛟、杨戬和杨婵这三个孩子,一路躲避着十二元辰的追捕逃来朝歌寻找杨劫。

“公主言下之意,是要将这三个孩子托付于在下?”

看着起身后在面前由高到低站成一排的三个小家伙,杨劫委实有些不能淡定。

龙吉公主正要说话,却听到空中一人道:“公主且慢,待贫道前来讨个缘法如何?”

第九十章 分瓜

随着话声,一个鹤氅迎风的道人从空中飘然落下。但见他头挽道髻,横插一根松枝作为发簪,面容清癯,双目澄澈清明,背负长剑,手持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象。

“我道是谁,原来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闻仲交游广阔,与阐教门下弟子也多有交集,当时便认出来人身份。

玉鼎真人含笑走上前来,与闻仲、龙吉公主和杨劫先后见礼。

相见已毕,龙吉公主却主动开口向玉鼎真人问道:“方才道友说要讨一缘法,却不知所指为何?”

玉鼎真人用手中拂尘指向站在杨蛟和杨婵中间的杨戬,含笑道:“贫道在洞府静坐,忽得掌教老师传下法旨,说此子与贫道有师徒之缘。贫道奉命前来,便是要完了这段缘法,还请道友成全。”

龙吉公主闻言,并未当时做出答复,先转头问杨劫道:“杨公子以为此事如何?”

本来作为三个孩子的庇护人,她也有资格代他们做出决定。但三个孩子刚刚拜见了杨劫确定了叔侄名分,自己也已吐露了托付之意,这事情便不好独自作主,怎都要征询一下杨劫的意见。

杨劫向玉鼎真人拱手道:“玉鼎师兄乃道德高士,能收这孩子为徒也是他的福分,何况这又是元始师叔的法旨。不过这终究是这孩子自己的事情,我们还是该问一问他的意见罢。”

说到此处,他走到三个孩子面前,伸手摸了摸杨戬的头顶,温言问道:“杨戬侄儿,你可愿意拜这位道长为师?”

杨戬抬头看着刚刚大发神威救了自己兄妹三人,将那些杀死自己爹爹,说走自己娘亲的恶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叔父”,一双乌黑的眸子中透出由衷的仰慕与渴望神色问道:“叔父,我若拜了这位道长为师,将来能否如你这般厉害?”

杨劫当然不会拆玉鼎真人的台,于是笑呵呵地道:“论辈分这位道长还是叔父的师兄,如果你用心跟他学艺,将来定然比叔父还要厉害!”

“既然如此,我愿意拜这位道长为师!”杨戬这小小的人儿竟颇有决断,当时便走过去向着玉鼎真人拜了几拜。

待行过拜师之礼后,杨戬又转回头来对杨蛟和杨婵道:“大哥,小妹,我要跟老师去学本事,将来才好救回娘亲和帮爹爹报仇!”

说到“报仇”二字时,这孩子的眉宇之间竟也笼上一抹慑人的煞气。

玉鼎真人看在眼中,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这孩子禀赋资质固然超绝,但身上纠缠的因果也太过深重,自己收了这个弟子,今后也免不得要牵扯其中不得清宁,却不知老师因何定要将其纳入阐教门墙,并传下“八九玄功”秘法要自己转授于他。

这边的杨蛟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用力点头道:“二弟你只管随老师去学艺,大哥会照顾好小妹!”

杨婵终究年岁太小,听说要于二哥分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上前去保住杨戬不肯放开。

杨戬小小年纪已透出些高冷气质,但面对妹妹时却又甚有耐心,好生安慰一番之后,终于哄得杨婵止住啼哭。

将杨婵送回杨蛟的身边后,杨戬向玉鼎真人拱手道:“老师,我们这便走罢!”

看到这孩子如此有主见又处事果决,众人俱都暗暗称奇。

玉鼎真人向闻仲、龙吉公主和杨劫告辞之后,足下现出一团祥云,托着自己和杨戬冉冉升空而去。

杨劫一手牵了一个孩子,正要向龙吉公主告辞时,空中却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这位公子且慢,待我也来讨个缘法!”

话到人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身着翠绿衫裙的小女孩儿从空中落下。

也不等众人开口询问,这小女孩儿便主动报出了来历和来意。

原来这女孩儿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碧霞童子,言道女娲娘娘降下法旨,说是算到瑶姬仙子之女杨婵与她有缘,因此特意差人来带回去教导。

“有事时不见露面,等我挡过灾了才跑出来摘瓜。所谓大能力者,都是这般精于算计吗?”

杨劫心中吐槽,面上却不见丝毫异样。他先问了龙吉公主的意见,龙吉公主说一切自该由他这作叔父的做主。这一次杨劫自然不可能问杨婵这小不点是否愿意,却又问起杨蛟这作兄长的欲如何取舍。

事关自己最疼爱的小妹,杨蛟踌躇良久才有了决定,同意将杨婵交给碧霞童子带走。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却是出自万全的考虑。那狠心的舅父日后说不定还会与他们兄妹三人为难,如今将兄妹三人托庇三方,将来纵有意外之变,也不至于三兄妹被人一网打尽。

杨婵听说又要与大哥分别,免不得再次大哭了一场。杨蛟也如杨戬般好言劝慰半晌,才终于将她安抚下来。

等碧霞童子牵着杨婵道小手驾云远去,

闻仲对杨劫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陛下已决定对东夷用兵并御驾亲征,又传旨要在朝歌开设演武场,令天下豪杰来争夺先锋之位。老夫是属意于你,到时须下场好生表现。这也是你杨家重新崛起的机会,万万不可耽误了。”

杨劫道:“国家有事,杨家作为大商将门世家自该出力。演武之时杨劫必然到场,太师尽管放心。”

闻仲满意地点头,上了墨麒麟先行回转朝歌,场中便只剩下杨劫和杨蛟这对叔侄。

杨劫拍拍杨蛟的肩头笑道:“侄儿你的弟弟和妹妹都有高人来接引,唯独你无人问津,心中是否有些失望呢?”

杨蛟却忽地向杨劫拜倒下去,面上现出求恳之色道:“那位玉鼎真人和女娲娘娘如何厉害侄儿并未见过,却在方才亲眼看到了叔父力挫天庭爪牙的神威。因此侄儿有意拜叔父为师,恳请叔父念及侄儿上有父母之仇尚待昭雪,下有幼弱弟妹须要保护,开恩收录!”

杨劫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引得这孩子做出如此大反应,忙道:“侄儿,不是做叔父的推脱,收徒之事干系不小,叔父上有师长,一时间……”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地从空中飘下一张简帖,落在他的面前。帖上只书写了一个充满玄奥道韵的文字,曰:“可。”

第九十一章 瑶池

天庭世界由昊天帝君与数位大能力者联手开辟,广袤无际,气象万千。

在这方世界的西部有一处山水形胜之地,为天界灵脉之源起,当初天庭草创,昊天帝君有感于势单力孤,便多番邀请相交多年的好友西王母迁来天界,相助自己镇压天界气运。

西王母却不过这老友的情面,便将原位于西昆仑的瑶池仙境整个搬到天界,就此定居下来。因为瑶池位居天界西方庚辛之位,西王母从此又被尊称为“瑶池金母”。

却说那龙吉公主在辞别了杨劫与闻仲之后,便骑乘天马直入天界,径往瑶池来见自己的母亲。

她素知母亲性情,因而也不入那琼楼玉宇,转而来到蟠桃园内,果然在一株花开如锦的桃树下看到母亲的身影。

西王母看上去同样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配上与龙吉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绝美容颜,与龙吉公主却似一对姊妹而绝不似母女。

此刻这位娘娘尚未梳妆,一头如墨青丝随意的披散如瀑布流泻,一件如雪长裙覆盖下峰峦起伏的身躯懒懒地斜卧在桃树下的一方青石之上,裙摆下露出宛如无瑕美誉雕琢而成的晶莹双足。

她的纤细修长的玉指捏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翡翠酒杯,空中却漂浮着一个同样材质的双耳长颈酒壶,每当她将杯中琼浆倾入口中时,那酒壶便自动凑上来重新斟满一杯酒液。

“母亲!”看到这位丝毫没有名义上天庭女仙之首仪态的母亲大人,龙吉公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呼唤一声走上前去。

西王母的一双明眸本以有了些朦胧醉意,听得这一声呼唤时登时又亮了起来,秀丽无匹的俏脸上绽开令满园桃花尽都失色的笑容,抬手招呼道:“是我的小吉儿回来了,快来陪为娘喝一杯酒!”

说话间,不远处另一块摆放着一些果肴器皿的青石上飞起另一只酒杯,空中的酒壶凑上去斟了一杯酒,盛满清洌琼浆的酒杯平平地飞到龙吉公主的面前。

“哦,谢母亲赐酒。”龙吉公主稍一犹豫,还是举手将酒杯捏住,仰首将一杯酒倾入朱唇。

这酒却非凡品,饶是龙吉公主有阳神之境的修为,酒液入喉之后,也立时生出微醺之感。

“好女儿,果然有为娘的风范。”西王母看龙吉公主这杯酒饮得痛快,当时喜得眉开眼笑,空中的酒壶随其心意飞向龙吉公主,“左右无事,便陪着娘多饮几杯罢!”

龙吉公主知道母亲酒兴所至,什么事情都能忘记,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初便是在酒后莫名感慨起世间女子都要经历一次的生育之苦,当即采了一缕先天阴气放在体内孕育千年,竟当真生出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出来。如果被她放开怀抱饮酒,自己是什么正事都说不成了。

想到此处,她很是坚决地将手中的酒杯藏在身后,板起了俏脸道:“母亲,女儿还有事情要回禀呢!”

西王母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不饮便不饮罢。唉,当初娘实在不该只采先天阴气来孕育,否则便不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清冷性子的丫头……”

“母亲!”龙吉公主提高了几分声调。

西王母摆手道:“好啦好啦,说正事罢。娘交代你的事情做得怎样了?”

龙吉公主正色答道:“女儿救了瑶姨的三个孩儿后,依照母亲的吩咐向朝歌方向逃遁,果然遇上了一个唤作杨劫的人。原来此人竟是太清门徒,一身修为厉害无比,一出手便将十二元辰打得溃不成军。接着大商太师闻仲出现,十二元辰见事不可为便主动退走了。后来阐教玉鼎真人和女娲娘娘身边的碧霞童子先后出现,分别带走了杨戬和杨婵,只有杨蛟留在了杨劫身边。”

“那个叫做杨劫的小子竟是太清的弟子吗?这老不死下手倒快!”西王母先在嘴里咕哝两句,而后含笑点头道,“三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又均得到庇佑,想来瑶姬便受镇压之苦,也能安心一些了。小吉儿,这次的事情你做得不错,只是昊天帝君那边总要有个交代,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龙吉公主浑不在意:“素日瑶姨待女儿最好,女儿为她受些委屈又有何妨。只是女儿实在想不明白,往日昊天帝君虽然古板方正,却并非完全不懂变通。这一次在瑶姨的事情上为何如此固执,生生拆散一桩美满姻缘和一个大好家庭?”

“这件事情,昊天他……”西王母摇头轻叹,一句话才出口半截,神色和语气都蓦地一变,向着龙吉公主疾言厉色地喝道,“龙吉,你好大胆!”

这一声厉喝响彻整个瑶池仙境,声音中蕴含的一丝无上威严将瑶池上下所有生灵震慑得瑟瑟作抖,纷纷在心中猜测素来受娘娘钟爱的龙吉公主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惹得娘娘如此大怒。

龙吉公主也被这一声厉喝吓了一跳,正要张口询问时,却见西王母蓦地起身盘膝端坐,光着的两只脚缩回裙下,披散的长发自动在头上盘卷,一定辉煌夺目的九凤朝阳金冠凭空出现,端端正正戴在头上。只这么一转眼,方才那惫懒女子便成了一个拥有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气质的女神。

她们母女二人心意相通,看到母亲的变化,龙吉公主心中蓦地恍然,就势在西王母身前跪倒,保持着一贯清冷的神色淡淡道:“女儿自知有错,愿领受母亲责罚。”

西王母神色庄严肃穆,冷然道:“你胆大妄为,竟敢阻挠帝君派出去的执法天将,我若不惩处与你,日后谁还会尊重天庭律条威严?也罢,这一次我便将你贬出天庭,到下界凤凰山青鸾斗阙清修,在未得帝君赦诏之前,不得返回天界!”

龙吉公主呆了一呆,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却不防西王母轻轻一抖袍袖,从袖中飞出一面素白大旗,旗面上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又有隐约可见无数白莲摇摆起伏。那旗只一兜一卷,便将龙吉公主裹在其中。竟不容她再发一言,即化作一道白光破空而去。

西王母这边刚刚处置完龙吉公主,身前不远处便有一人凭空出现。

第九十二章 昊天

“瑶池,你做的好事!”

一个肃穆威严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发出。

来人白面长髯、广额方颊、修眉细目、隆准高鼻,头上戴一顶九龙吞日冕旒冠,身上罩一件暗金色龙纹宽袍,腰间悬一口柄鞘浑然一体形如一条白龙的五尺长剑。

西王母的俏脸上恰到好处地现出一抹惊愕的神色:“当真是稀客!昊天你怎地有暇来我这瑶池?不过你来得也正好,我这里也恰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一说。直到方才我才知道龙吉那死丫头私离天界,到人间救了瑶姬与凡人所生的三个孩子。虽说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绝不姑息,刚刚已经将她……”

”连瑶池至宝‘素色云界旗’都给了她护身,这便是你所说的‘绝不姑息’吗?“昊天帝君用不带一丝感情波动的话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西王母,“你我相识无数年月,彼此之间何时需要如此装模作样地说话?”

被打断说话的西王母忽地哑然失笑,收敛了略显夸张的气愤神色,语调也变得清冷淡然:“这该问一问你才对。你修习那劳什子的神皇律令之道,修为境界没见多少增长,却生生将自己炼成了孤家寡人,到如今连我这老朋友也越来越不愿对你推心置腹了。”

昊天帝君沉默片刻后道:“在修行之路的尽头徘徊了无尽漫长的光阴之后,如今我好不容易看到一条继续向前走的路径,无论如何都要尝试着走下去。”

西王母的语调蓦地高了几分,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情绪的波动:“那条路是否能走通尚不可知,值得你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吗?且你看一看自己已是什么样子!当初你只是看上去如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心中总还有几分温度,如今连一颗心都快变成石头。便是太清那老家伙修行太上忘情之道,也没见将自己练成一个只有理智而没有丝毫情感的怪物。”

昊天神色和语调依旧不见丝毫变化:“这只是修炼神皇律令之道须要付出的一点代价。神皇律令之道,须秉持大道建立法则,进而通过掌控法则来掌控大道。无论是法则的构建还是掌控,都需要保持绝对的理智,不能受情绪的半点干扰,否则便难以圆满。”

西王母摇头道:“我从来都不认为你那神皇律令之道有可能圆满。须知人心实为天地间最复杂多变之物,你虽是这一方天庭世界之主,却也休想生活中这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依照你制定的法则规行矩步。比如你在创建天庭之初便定下天人两界男女不得通婚的法则。但瑶姬这素来柔弱听话的丫头在遇上杨天佑后,情不知所起便一往而深,将你那所谓的法则尽都抛诸脑后。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愿受你法则的约束,何况他人?”

昊天毫不犹豫地道:“所以才需要那一部‘封神榜’,只消令那些将入天界之人在榜上留名,便可自然而然将其尽数纳入我创建的天界法则之内,助我圆满神皇律令之道。”

听对方说到那“封神榜”时,西王母的目中现出一抹异色,摇摇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今瑶姬那丫头怎样了?”

昊天平静地道:“我已依天庭律条将其镇压在桃山之下。其实这惩罚对她而言并非是一件坏事。她之所以触动情爱之念,固有本心不够坚定的缘故,也是因为人世间红尘纷扰乱人心性。桃山之下是囚禁之所,也未尝不是清宁之地。只要她能够摒除心中杂念专注修行,勇猛精进之日可期。”

“你……”听昊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西王母已无力与对方争辩,似是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罢罢罢,瑶姬总归是你的妹妹,你说怎样那便怎样,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

昊天转身向桃林外行去,在身后留下一句话:“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毫无纰漏,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但日后你不要想着再用同样的方法去救瑶姬脱困或做其他的事情。否则,我绝不会顾念老友的情谊和面子。”

话音犹在桃林中回荡,人却已融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西王母愣了半晌,忽地招手将那一直悬浮在空中的酒壶抓住,口对口仰首猛灌了一气,任由晶亮的琼浆从唇边流淌下来浸湿了洁白如雪的宫装。

那看上去并不算大的酒壶中也不知盛了多少酒液,她咕嘟嘟不停气地喝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放了下来。此刻她的双目反而更见清明,忽地开口喝道:“老家伙你也看得够了,出来罢!”

无声无息也不见一丝空间的波动,老子枯槁的身形凭空出现在桃林之内,他手中拄着扁拐向西王母施礼后问道:“此刻瑶池道友是否已有了决断?”

西王母的一双美目中凛然生寒,沉声道:“这件事情我应下了。但我提的要求你们也必须做到。”

老子点头道:“如此你我便一言为定。贫道还要与西方教的两位道友相商此事,就此告辞了。”

西王母有些意外地道:“西方那二位可是向来都谨小慎微,你有把握说得动他们?”

老子木然道:“西方的两位道友行事固然谨慎,但只要看到时机,也绝不乏孤注一掷的勇气。若是从前,贫道自然没有把握说动他们,如今却另当别论。”

此时,杨劫已经带着杨蛟骑乘五色神牛进了朝歌。

初次来到这帝都繁华之地,杨蛟的两只眼睛都有些不够用来,坐在牛背上不住东张西望,一时间心中郁结的悲苦却消散了不少。

一路来到杨府所在的街上,杨府门前早有一个带人守门的家将看到了体型庞大的五色神牛,带着一脸的惊喜如飞般奔上前来施礼道:“小人见过大公子!”

杨劫笑着摆手道:“不必多礼,我出门两年,家中可好?”

“好,一切都好。”那家将急忙应道,“只是近来出了一件大事,老爷怕你赶不回来参加,心中总有些焦急,已经在人前念叨了多次。”

杨劫知道他说的是演武之事,遂道:“那件事情我已知晓……”

一边说着一边已行到府门前,杨劫正要先把杨蛟从牛背上放下,忽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同时又听到一人大喝道:“杨劫看刀!”

声到马到人到刀亦到,一口金背龙鳞大刀携着裂山坼地之势,向着他的头顶直劈了下来。

第九十三章 你若敢变禽兽,须吃我之老拳

“呀!”

那一刀劈来时,坐在杨劫身前的杨蛟首当其冲。他只觉这口黄金镶背、遍布耀目银鳞的大刀落下时,先有一种慑服万类威凌天下的霸道气势将自己罩定。他虽年纪小却素有胆气,先前也曾奋不顾身地保护弟弟和妹妹,但此刻面对这一刀时,竟也情不自禁地两股战战,口中也发出一声惊骇的大叫。

便在杨蛟以为自己要被这一刀劈成两片时,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肩头,掌中似蕴含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平复了他心中的惊慌,同时耳边传来杨劫温和的声音:“徒儿,且看清为师的这一拳!”

在话声中,一只白皙如玉的拳头从身侧飞出,在空中沿着一条似曲似直、蕴含难以言说玄奥道理的轨迹运行,便如他早年偶然见过一次的划过夜空的流星,正正地撞击在那口大刀寒光闪烁的刀锋之上。

拳与刀,明明都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这一次正面撞击却既无气劲波动,也无轰鸣爆响,只是彼此相抵僵持了数息之后便倏地分开。

杨劫仍安安稳稳地端坐在牛背之上,座下的五色神牛也岿然伫立不动如山。他缓缓收回拳头,低头看是,却见与刀锋交击的拳面四指上现出一道细细的白色印痕。

“这一刀……有些意思。”他轻声赞叹一句,抬头向对面看去。

方才向杨劫劈出那一刀的赫然便是大商三皇子殷受。此刻他座下的那匹龙种白马已向后退出了足足七八丈距离,四只铁蹄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硬生生犁出了两道尺余深的沟壑。马背上的殷受仍紧握着那口大刀,只是那金背龙鳞的刀头已经不见,手中握着的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棍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杨劫先把杨蛟从牛背上放下,然后自己也翻身下来,向着对面已是一脸颓丧之色的殷受拱手笑道:“殿下,阔别两载,你这欢迎的仪式却也新颖别致。”

“大哥!”

一声欢呼从殷受身后传来,一匹和殷受的坐骑一样神骏的桃红马疾奔上前,方到近前时,马上的骑士陡然纵身跃起,在空中张开双臂向杨劫扑来。

杨劫的脸上现出由衷欢喜的笑容,赶紧迎上几步,张开双臂将那人接在怀中,收拢双臂抱住后就势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引得那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怀中之人自然便是杨劫此生最疼爱的小妹杨艳。一番亲昵之后,他将妹妹轻轻放下,向后退了一步仔细上下打量。

两年不见,杨艳的身量又长高了一大截,因为出身将门之家自幼习武,虽然没有练出什么了不得的功夫,却使她成长得远比同龄人要快一些,如今虽还只是个十岁多点的小女孩儿,却已初具亭亭玉立的少女风姿。

只是看了一会儿后,杨劫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原来今日的杨艳做了男装打扮,与下了马走上前来的殷受是一样的头戴束发金冠,身着团花锦袍,腰横嵌玉犀带。区别只在一个腰间悬剑,一个佩戴犀角短匕,而杨艳金冠上还插着当年殷受所赠的两根具有避尘除垢功能的五彩翎羽。

“这算什么?情侣装吗?”杨劫心中叨咕着,转头望向殷受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殷受苦笑着走上前来,摇头叹道:“真不知你这功夫是怎么练得!孤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大商镇国神器‘飞龙斩将刀’的认可,借住刀中太古龙魂的力量淬体大成,自问实力与两年前的你已差相仿佛,便还有这两年的差距,总不会差得太远。岂知到头来仍是连你一拳也接不下!”

杨劫笑道:“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方才那一拳也算竭尽全力,若是一拳不能击败殿下,便是百拳千拳也是一样,倒也不能据此判断你我修为的差距。”

殷受摆手道:“败了就是败了,你也不用安慰孤,反正孤也早习惯了在你手下吃败仗。孤只会认为仍是你这家伙太强,而不会认为是自己无能。”

“殿下哥哥,你的手流血了!”

在殷受摆手是,一旁的杨艳看到他掌心一片殷红,当时便发出了一声惊叫。

原来方才杨劫那一拳中蕴含的力量实在太强,在震碎了殷受的大刀后,余力更沿着刀杆传到他的手上,将他双手的虎口震裂。

其实以殷受如今淬体圆满的肉身力量,这点伤势根本不值一提,便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杨艳却不管这些,急忙跑上前去,取出一方贴身的丝帕撕成两半,分别包裹在殷受的双手之上,在包裹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埋怨杨劫:“殿下哥哥只是开个玩笑,大哥你出手怎如此不知轻重!”

“女生外向,果然是女生外向!”杨劫哑口无言,只能在心中怒吼连连,额头青筋都被气得凸了起来。

杨艳为殷受裹好了其实已经不存在的伤口,转头间忽地看到杨劫身侧的杨蛟,好奇地问道:“大哥,这小家伙是谁?”

“小家伙?难道你很大吗?”

杨蛟暗自腹诽一句,却还是在杨劫的示意下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杨艳施了一礼道:“小侄杨蛟,见过姑姑!”

“姑姑?”杨艳一下被这称呼弄晕了头。

杨劫在一旁解说几句,简单说了杨蛟是自己同族侄儿和新收弟子的双重身份。

“我竟然已做姑姑了!”杨艳又惊又喜,当时便神气起来,连殷受也暂时扔在一边,竭力摆出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道,“好侄儿,来到这里便和到了自己家中一样,姑姑先带你去见过你叔祖和两个叔叔。”

说罢便扯住杨蛟径往府中奔去。

“殿下,我们也到府中说话罢!”

杨劫将一只手掌搭上殷受的肩头,与他并肩走在两小的后面,一边走却一边压低声音冷然道:“殿下,艳儿是我小妹,你则是我朋友。若你当真与我家小艳儿两情相悦,我这里也乐见其成。只是殿下须记得‘发乎情,止乎礼’这六字。在小艳儿成年之前,你若想做什么禽兽之行,却要先想一想杨劫的拳头须不是吃素的!”

当年同窗读书闲来说笑时,殷受倒也听杨劫说过“禽兽与禽兽不如”的笑话。感受到肩头那只手掌上重如山岳而绝不是笑话的恐怖力量,他不由苦笑连连,只得低声下气地小声道:“孤记下便是,在艳儿成年之前,孤宁可禽兽不如,也绝不作禽兽!”

第九十四章 补天续断

“孩儿杨劫,拜见父亲!”

杨府厅堂之上,杨烈高坐堂上,殷受作为客人在一侧陪坐,杨劭、杨勋、杨艳和刚刚拜见过杨烈,确定了身份的杨蛟分列左右,杨劫则在当中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杨烈面前。

“我儿不必多礼,快些起身。”

杨烈起身走上前来,伸出独臂将杨劫从地上扶起来,看着身量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儿子,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等杨劫向父亲见过了礼,一旁的杨劭和杨勋兄弟两个也走过来,肩并肩地向杨劫施礼,异口同声地道:“小弟见过大哥。”

如今这两个小子的身量也窜高的一大截,站在杨劫面前也只矮了小半个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都已张开,不复自己离家时的少年青涩。

杨劫含笑摆手让两人起身,上下打量一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两年时间,能够将咱家的‘九牛曳山诀’修行到易筋之境,也算你们两个小子没有偷懒。”

杨劭笑嘻嘻地道:“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在练功上我们两个可是从来都不会偷懒!”

杨勋接口道:“我们若是不用功,岂不是要被黄家的那两个小子超过?”

杨劭又道:“这两年来我们已经较量了多次,虽然每一次都胜了,但胜得并不轻松。”

杨勋举起一只拳头道:“所以我们平时一刻也未曾放松,就是要让那两个小子知道,我们大哥能压住他们大哥,我们也能压住他们!”

杨劭带着一脸兴奋之色道:“大哥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一次陛下演武选将,黄飞虎那家伙前些天已经带了几个稀奇古怪之人赶了回来。他那两个弟弟逢人便夸口,说这次他们大哥定要力压群雄夺下先锋之位。”

杨勋做个不屑的表情道:“如今有咱们大哥在此,哪里轮得到黄飞虎称雄。到时我们兄弟一起去参加演武,也令世人知道咱们将门杨家虽沉寂了几年,却从没有输给他将门黄家!”

杨劫摇手阻止这兄弟两个一唱一和地继续说下去,举拳捶了捶两人的胸口笑道:“你们有如此志气当然是好事。但要参加演武与天下英雄争锋,凭你们如今的实力还是差了一点。如今距离演武开始还有些时候,我会抽时间亲自指点你们再下一番苦功,最好能将修为提升到锻骨之境。”

杨劭和杨勋脸上同时一白,却是想到两年前大哥指点自己兄弟两个正式修习“九牛曳山诀”的情形。那一次他们虽然很快便成功踏入练皮之境,但中间承受的种种新奇却又着实有效的磨砺实是一言难尽。

杨劫看两人没有立即回答,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若是的话,为兄的也不会勉强,但这次演武其实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盛宴是将来与东夷的那一场大战。如果你们不能晋级锻骨之境,为自己增添一分保命的本钱,为兄是绝不会允许你们上战场的。”

两个小子你眼望我眼地踌躇半晌最终不约而同的咬了咬牙,向杨劫拱手齐声地道:“我们一切都听从大哥的安排!”

“这才像话。”杨劫哈哈大笑,好生勉励了两个兄弟几句,最后又道,“你们绝不会后悔此刻做出的选择。”

先前引着杨蛟来与杨烈和杨劭、杨勋见过礼的杨艳看父兄彼此叙礼已毕,凑到杨劫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你出门时说要采药炼丹来帮爹爹恢复断臂,如今那丹药是否已经炼出来了?”

此言一出,大厅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杨劫的身上。其中杨烈饶是曾出入沙场看惯生死,此刻也在脸上现出些紧张的神色。

杨劫环顾众人,忽地展颜一笑,用手在腰间的葫芦上轻轻一怕,叹息道:“若是无功而返,又怎对得起这两载光阴和万里行程?”

“太好了!”

杨家三兄妹一起欢呼雀跃,殷受和杨蛟也被他们感染而喜笑颜开,杨烈虽竭力矜持保持尊长风度,但脸上的喜悦和兴奋之色怎都掩饰不住。

等众人欢喜过后,杨劫向杨烈道:“父亲,事不宜迟,孩儿这便陪你到静室之内服用丹药。”

杨烈本不欲如此着急,但有却不过几个儿女执意要求,只得与杨劫一起到了一间静室之内。

杨劫先请父亲坐好,又帮他把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卷起来,露出已经长好的断口,然后退了几步,神色无比庄重地叮嘱道:“父亲,孩儿炼制的‘补天断续丹’虽有再生造化之妙。但在断臂重新生长的过程中,也要经历许多难以言说的痛苦。还请父亲务必要忍耐一二,在手臂重新长好之前,千万不要随便移动!”

杨烈洒然一笑道:“劫儿你这话也太小觑了为父。想为父久历沙场,除了这条断臂,身上遭受的其他刀枪箭矢之伤也有十数处,又何曾将一些痛楚放在心上?”

杨劫忖道:“您老人家怕是没听清楚,我说的是‘痛苦’而非‘痛楚’,这骨肉再生时的感觉,可远远不是疼痛这一种,更不是你经历过的那些伤痛可以相比的。不过您既然在孩儿面前夸了海口,想来稍后怎都会咬紧牙坚持而不至于出丑。”

他用手一拍葫芦,里面经过葫芦本身灵气蕴养多日的那一颗“补天断续丹”登时化作一道碧光飞出来,化作一团青气笼罩住杨烈右肩伤残处。

蓦然间,杨烈右肩伤残处皮开肉绽,那剧烈的疼痛令他脸颊猛地抽搐几下,却终于还是紧咬牙关哼也未哼一声。

在灵丹药力所化青气的滋润下,一团模糊血肉包裹下的骨骼从杨烈手臂断口处一寸一寸地向下方延伸。那骨骼和血肉每生长一分,表面又会覆盖上一层皮肤。

在断臂生长的过程中,除了堪比千刀万剐的连绵剧痛,又掺杂了直透骨髓的痒、麻、酸、涨等令人难过地只想就此死掉的感觉。

杨烈的身体猛地绷紧,面容扭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若非他修为已到锻骨之境,这两排牙齿作为为身体最坚固的部分也已早变得坚逾精钢,只怕已经被他生生地咬碎。

便在他感觉时间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流逝,自己引以为傲的意志濒临崩溃的一瞬,一条由肩部直至指尖的完整手臂终于成型。

第九十五章 换血重生

“父亲醒来!”

一声呼喝传入神志已有些模糊的杨烈耳中,他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这才看到杨劫走近了几步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满是关切和焦急的神色。

“我儿不用担心,为父没事。”

杨烈下意识地安慰了儿子一句,同时伸出手去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拍。

但在下一瞬间,他拍肩的动作蓦地僵住,原来此刻他用的赫然便是残缺多年的右手。

他将那条已经完好无缺的手臂举到面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的手臂……”

杨劫笑道:“孩儿要恭喜父亲了。那颗‘补天断续丹’当真有用,父亲的手臂已经完全复原了。”

杨烈站起身来,尝试着在原地摆动双臂做了几个拳式,但觉新生的这条右臂动转自如,竟似与为断之前的那条手臂毫无分别。再做了几个动作之后,他又发现身上的一些异样,似乎除了这条断臂得以恢复,身上的其他几处旧伤也完全没有了感觉。当时停下来略作检查,却见先前还拿来向儿子夸口的十几处刀箭伤疤尽都不翼而飞,整个身体由内而外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勃勃生气。再低头看时,胸前飘洒的一部长髯竟已变得漆黑如墨,全不见了先前夹杂在其中的小半斑白。

看到父亲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杨劫笑着解释道:“那灵丹名称的‘断续’前尚有‘补天’二字,又岂会仅仅是断肢再生那般简单?此丹之中蕴含的灵气不仅给父亲再造了一条手臂,同时也修复了身体内外的所有旧伤,补充了因多次受伤而亏损的气血,令父亲的身体恢复到最巅峰时的状态。孩儿建议父亲立即尝试修炼一下咱家的‘九牛曳山诀’,会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杨烈知道这长子为人素来老成稳健,每言必有所指,当时便依言走出静室,在院中摆开架势,将“九牛曳山诀”中已经练成的分别对应练皮、练肉、易筋、锻骨四重境界的四十八式淬体拳法一一施展出来。

这门功夫在杨家传承七代,杨烈本人又在上面浸淫数十年,火候之精深自不必说。

后来杨劫从青兕处得了全本功法以及功法中蕴含的“力”之真意,在教导两个兄弟和邬文化等部属的同时,自然也用些婉转的方法给了父亲一份。

杨烈在这两年间一直在暗中修习升级版的“九牛曳山诀”,只是因为受伤后气血亏损甚巨,修为始终还是停滞在锻骨之境上未能突破。

此刻依次将对应每一重境界的十二式拳法施展开来,杨烈顿生出意到拳至的酣畅淋淋之感。如此将前四个境界的四十八式拳法使到了尽头,他心中仍有极其强烈的意犹未尽之感,于是自然而然地将对应换血之境的十二式拳法打了出来。

随着拳式的变化,他也自然而然地运用起与拳法相辅相成的呼吸吐纳秘法。天地元气在他蕴含玄妙规律的一呼一吸之间,源源不绝地经他全身毛孔向体内渗透又百川归海般向心脏处汇聚。

“嘭——嘭——”

杨烈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但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到后来已经变成了如战鼓、如春雷般的一声声缓慢轰鸣。

“哗——哗——”

随着心脏的异变,在他血管中无声流淌血液也开始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声响,渐渐得直如长江大河汹涌浩荡。

“嚇!”

看看最后这十二式拳法使到了最后一式,杨烈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暴喝,一个简简单单的跨步冲拳,向着院中种植的一株合抱粗细老松的树冠隔空轰出。

在一阵扑簌簌的轻响声中,这株老松的树干与枝条不见丝毫摇摆,满树的松针却一根不剩地如雨点般脱落下来,在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好,父亲这一拳深得刚柔转变之妙!”杨劫鼓掌喝彩,随即又走上前拱手笑道,“孩儿还要再次恭喜父亲,修为大进晋级换血之境!”

杨烈缓缓收了拳势,先感受一下体内强大无比又充满生机的气血和力量,回身看着杨劫摇头笑道:“为父能有今日,却都是劫儿你的功劳。民间俗谚说养儿防老,早年为父未尽抚养之责,如今却要事事依赖我儿,实是愧为人父了。”

杨劫忙道:“这是哪里话来?父亲如今正当鼎盛之年,此番旧伤痊愈又修为大进,不日定然重获朝廷重用,到时孩儿和弟弟妹妹们还是要靠着父亲你这棵大树来遮风挡雨呢!”

杨烈哈哈大笑:“劫儿你也不用奉承为父。以你的能力和实力,前途如何已经不是为父可以预知,为父也无法给你提供什么荫庇。但不管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总需要一个人在家中坐镇才好后顾无忧。而这件事情,最好便是由为父来担当。稍后为父会进宫面见陛下,凭早年的功勋和声望,陛下多半会将京畿兵权交回为父来执掌。若果真如愿,日后与东夷的那一战,为父便偷个懒留守朝歌,由你来代表我杨家参加,只盼你能重拾咱们将门杨家的辉煌!”

见父亲表明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的态度,杨劫心中也大为感动,心中也知道如此安排算是最好的结果,父子之间也用不着忸怩作态,他当时便郑重地向杨烈施了一礼道:“孩儿定不负父亲厚望!”

等到杨烈完好无损地走到前面与众人相见时,杨劭、杨勋和杨艳当时便欢呼起来,其中杨艳更挤开两个哥哥,抱住杨烈那条新长出来的手臂不肯放开。

在场众人中除了杨劫便是殷受的实力最强,他当时便从杨烈体内旺盛的气血察觉这位老将军不仅是多了一条手臂,在修为上也突破了一个境界。

当天杨烈在府中设一家宴,一则为归家的杨劫和初来乍到的杨蛟接风,二则庆祝自己断臂复生和修为突破。既是家宴,在座的自然都是家中之人,其中又有杨烈特别吩咐请来的未来儿媳李婉及其母王氏,此外便是一个丝毫没有“外人”自觉而留下来没有离开的殷受。

酒宴上众人自是一番推杯换盏,各个欢喜不尽。

酒过三巡之后,杨烈在座上向着由李婉和杨艳左右相陪的王氏拱手道:“此次冒昧请嫂夫人前来赴宴,杨烈却是有一件大事欲与你相商。”

第九十六章 亲事,祸事

对杨烈此言,王氏却似没有丝毫感觉惊讶,神色从容地含笑道:“叔叔有话但请之言。”

杨烈指着身边的杨劫道:“我们父子二人已经商定,待到大商与东夷的这一战开始后,将由劫儿代表我杨家参战。小弟却想着最好能够在此战之前,令他与婉儿完婚。”

此言一出,王氏身边的李婉早羞得双颊飞红,当时便要逃席而去,却被眼疾手快的杨艳笑嘻嘻地抓住。

杨劫被老爹这突如其来的一棒敲得有些发晕,定一定神才干笑几声道:“父亲,既然孩儿不就后便要出征东夷,何不等此战之后再来说这件事情……”

“我儿此言大大不妥!”杨烈摇头道,“一则此战乃是国战,绝非一年半载可以结束,说不定便要与当年的西征鬼方一战般旷日持久,若是拖上个三年五载,岂不是要误了婉儿的大好青春?

“二则……咱们将门之家也无须避讳什么,正所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劫儿你虽然厉害,但战场之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任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因而为父希望你能够在出征前与婉儿完婚,最好……能留下一条血脉。”

最后这句话当着李婉这未来儿媳实在不便说,但杨烈迟疑一下还是说出口来。

但李婉在听到这句话后,先前的羞涩反而消散了,抬起头来望向杨劫,目光中似有些别样的意味,却将杨劫看得有些心慌。

杨烈起身走到王氏身边,郑重地抱拳躬身道:“嫂夫人,小弟也知道这要求实在有些过分,如果嫂夫人心存疑虑,便当小弟是酒后胡言,不必放在心上!”

“叔叔不必如此。”王氏急忙起身还了一礼道,“这门亲事早已订下,如今两个孩子有都长大成人,便没有眼前的这场战事,也是时候给他们完婚。此事妾身没有意见,便依叔叔主张。”

“多谢嫂夫人成全。”杨烈大喜,再次致谢后,又转向李婉问道,“婉儿,这终究关系到你的终身,老夫还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正望着杨劫的李婉蓦地又红了脸,却带着出乎意料的勇气起身向着杨烈盈盈下拜道:“一切但由叔父作主!”

“好孩子!”杨烈欢喜大笑,又转向仍在一旁发呆的杨劫喝道,“劫儿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礼!”

杨劭和杨勋两个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起杨劫,将他推到王氏和李婉面前。

事到临到,杨劫也没有弄什么面红心跳的忸怩姿态,先重新拜见了王氏,又与李婉相对拜了一拜。

众人鼓掌欢呼已毕,便开始兴高采烈地商议起婚事的具体安排。依照杨烈的意思,最好便将婚期定在三天之后,却又担心时间过于仓促,婚礼办得不够隆重体面而委屈了李婉。

这时已经看够了热闹的殷受跳了出来,拍着胸脯笑道:“要这婚事隆重那也简单得紧,孤这便入宫去求见父皇,请他降旨赐婚。想来父皇应当很乐意成就这一段佳话,大家只等孤的好消息便是!”

说罢也不等大家同意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杨烈和杨劫都觉得如此安排最好,便也没有出言阻拦。

殷受才出门片刻,外面有府中的下人引着殷受身边的内侍莫闻走了进来。

在殷受年岁渐长后,帝乙便准他搬出寿阳宫,在王宫外开府独居。莫闻作为追随殷受多年的第一心腹,如今已经成为殷受府中的内事总管,却也因此不能再如当初般事事跟随的殷受身边。

杨烈看到莫闻神色间颇有焦急之色,忙开口问道:“莫总管此来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莫闻匆匆施了一礼后道,“殿下如今可在府上?”

杨烈答道:“殿下放在还在寒舍,此刻却有事入宫见驾去了。”

莫闻脸色再变,跌足叹道:“怎如此不巧,这下糟了!”

杨劫看他似乎当真有事,便在一旁问道:“莫总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大家一起参详。”

莫闻已经听说杨劫回来的事情,看到他也并没有惊讶,听他这一问,苦笑道:“不瞒小侯爷,此事说来也与贵府有些干系。方才奴婢得到下面的人回报,说是殿下的两个护卫方弼、方相以及贵府的家将邬文化与人起了冲突,此刻怕是已经动起手来!”

杨劫脸色一变,回府后他也曾问起邬文化,得知他这两年与方弼、方相二人意气相投,平日多有往来,今日受方氏兄弟想邀出门去办一件什么事情,便也没有在意。

一旁的杨劭满不在乎地道:“莫总管,你是否有些大惊小怪了,凭那三个大个子,便是和人动手也总不会吃亏罢!”

杨勋接口道:“方家兄弟和小邬都是出名的老实人,能让他们动了手,必然是对方欺人太甚。若是这般,那便等打完之后再和对方讲一讲道理。有殿下这块金字招牌在,也不怕对方用什么阴招!”

莫闻道:“勋公子猜的倒也不错,此事的起因确在对方。方弼和方相因为这一次也要随从殿下出征东夷,便几次向殿下央求两件趁手的兵器。只是以他们两个的体型,殿下一时间也实在找不到现成的兵器给他们使用。于是从府库中拨出若干上等材料,让他们自己去寻朝歌技艺最好的匠师锻造。

“今日正是说好的兵器交付兵器之日,方氏兄弟便邀了邬文化同去观看。岂知当时有几人到那匠师处选购兵器,一眼便看中的方氏兄弟刚到手的两杆铁戟。方弼和方相自然不肯,如此便先起了言语冲突,后来更动起手来。”

杨劭闻听此言,登时跳了起来大喝道:“这简直没了王法!莫总管也不用再去寻殿下,我这便陪你去看一看是什么遮奢人物敢在朝歌如此放肆!”

“你给我老实呆着!”杨劫先发一声呵斥将杨劭吓得如受惊的鹌鹑般缩了回去,然后转头对莫闻道,“莫总管不自去处理此事而来寻找殿下,是否对方的身份有些问题?”

第九十七章 四大天王

“小侯爷明见,事实确是如此。”莫闻带着一脸苦笑答道,“据回来报信的人说,对方报出的是北伯侯崇威的名号。”

“北伯侯崇威,”杨劫皱眉道,“以他的身份,应该做不出这等大**份的事来罢?”

莫闻道:“北伯侯当然不会如此,事实上他此刻尚远在北地。这一次是他的大公子崇侯虎带人来参加演武,与方氏兄弟和邬文化发生冲突的便是崇侯虎的随从。”

杨劫又问道:“崇侯虎本人是否在场?”

莫闻有些无奈地道:“若是崇侯虎在场,这冲突多半也不会发生。身为贵族子弟,他便有些纨绔习性,也总该知道起码的轻重。”

杨劫稍一沉吟道:“莫总管可先往宫中去寻找殿下报知此事,我先赶去现场。那崇侯虎多半也已闻讯赶去了,总要有个人能够与之对话。”

莫闻喜道:“多谢小侯爷!”

当下莫闻急匆匆地出门前往王宫,杨劫则用出所辟“地冲窍”内蕴含的“缩地成寸”神通,看似在街上信步而行,其实每一步跨出都是直接由街头到了街尾,偏偏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察觉异样。

如此转过几个街角后,他以来到莫闻所说的那位兵器匠师所在的那条街上。离得老远,便看到一群比两边房屋还要高出半截的庞然大物纠缠在一起相互厮打。

莫闻只说了对方的身份,却没有说起对方的形貌,杨劫一见之下只觉大为有趣。

如今的方弼和方相兄弟又长高了一点,哥哥方弼足有三丈六尺,弟弟方相也有三丈四尺。倒是邬文化反而比当初矮了不少,只有两丈左右的高度。在修习了杨劫传授的“九牛曳山诀”,成就淬体圆满之后,他对一身筋骨肌肉已能控制自如,为了平日生活起居方便,于是将身形尽量缩小了一些。

而对方的四人竟也都是身材异常愧为的巨人,虽然赶不上方氏兄弟乃至现出真身后的邬文化那般,却也有两丈四尺开外的高度,脸分青、赤、黄、黑四色,俱是膀阔三停腰大十围的雄壮之士。

此刻方氏兄弟每人对上一人,邬文化一人独挡两人,七条魁伟如山的大汉吼声如雷在街心处打成一团,也亏得这条街道足够宽敞,倒也堪堪容得下这群怪物折腾。

在街上围观看热闹的人倒也不少,只是都远远地躲开,没有一个敢凑到近处,却是都清楚若是被这七个当中任何一个的拳脚擦到一点,也定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原来是他们。”

杨劫注意到那四人中一个背负古拙阔刃大剑,一个背负长柄嵌珠宝伞,一个背负四弦曲颈琵琶,一个腰挂斑斓豹皮兜囊,当时便猜到他们的身份。说起来这四位算是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在前生世界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便是自己的老师也颇有不及。提到所谓“四大天王”,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也绝非夸张之词。

此刻场中的形势却是自己这一边占到上风。方弼和方相两个仗着身高力大的优势,轮着四个酒坛大小的拳头将各自的对手打得抬不起头来;邬文化虽然以一对二,收缩后的身量比对方还矮了数尺,但力量之强横便是对方两人相加也及不上,同样是一直在压着对手打。

“大公子!”

杨劫与邬文化都开辟了“地冲窍”,他刚刚运用“缩地成寸”的神通来到这条街上,邬文化便生出感应转头望来,犹带稚气的脸上登时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好机会!”

正被邬文化压制得苦不堪言的两个大汉看到对手分心,当时乘隙而入,一左一右揉身而上,各自的两只大手都是一扣脉门一拿肩井,然后同时发力便想将他按到在地上。

“我不陪你们玩了,滚开!”

邬文化蓦地一声大吼,身体一摇一摆双臂左右一分,却是用出了“九牛曳山诀”七十二式拳法中的一式“懒牛舒背”。

那两人当时便觉一股比先前交手时狂暴强横了十倍不止的大力从自己锁拿住的手臂上传来,两个庞大的身躯便如两个包袱般被甩了出去,却又撞在正与方弼方相交手的两人身上,在一阵噼里噗通的乱响声中跌作四个滚地葫芦。

邬文化不再理会那四人,转身便向杨劫跑了过来,到近前时规规矩矩地躬身见礼道:“文化见过大公子。”

杨劫笑呵呵地道:“两年不见,文化你的武艺却是长进了不少……”

“大哥,我忍不了了!”

这时那腰悬兜囊的黑脸大汉陡然暴喝一声,从地上翻身站起后,探手入兜囊内取出一物望空便掷。

“四弟住手!”

“魔礼寿住手!”

另外的三个大汉一起变色惊呼,同时从人群外也传来一声惶急大喝。

却见那被掷在空中的事物迎风便涨,霎时间竟变成一只形如花皮貂鼠,体型却堪比白象的怪物。

“妖怪!”

围观的朝歌百姓被惊得魂不附体,齐声发一声呐喊,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那怪在空中发出一声吱吱的嘶叫,庞大的身体灵动无比地一个转折,张口露出两匹锋利如锯齿刀剑的白森森牙齿,向着地上的邬文化扑了下来。

方弼和方相大惊喝道:“文化小心!”

杨劫见对方竟然下了杀手,面色当时一寒,沉声道:“文化,将这小东西抓住!”

“喏!”

邬文化答应一身,随即将肩背一摇,体内骨节登时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身形当时暴涨到五丈四尺的高度。

他转身张开磨盘大小的巨灵之掌,一把捏住了那怪的脖子,将它从空中扯下来提在手中。便如常人抓住了一只小猫小狗一般。

“吱吱——”

那怪拼命尖叫挣扎,四只形如钩刀的利爪在邬文化撑爆衣服后露出土黄色皮肤的手臂上乱抓乱挠,却只抓出一溜溜火星而不能伤其分毫。

“放开我的貂儿!”

黑脸大汉又惊又怒,当时便要冲上前来和邬文化拼命。

“四弟站住。”

背后负剑的大汉一把将他扯住,同时却将背后之剑连鞘摘下握在掌中,另外两人也各自取下背后的宝伞和琵琶,四人站成一排与拎着貂鼠的邬文化对峙。

“魔家四将,休得造次!”

先前在人群外的喝声再次传来,随着喝声,一人冲上前来拦在那四人与邬文化中间。

第九十八章 场面人,聪明人

杨劫望向来人,见是一个未满二十的青年男子。

此人却生了一幅好皮相,八尺以上身材,虎体狼腰,面如紫玉,眉正目朗,望之便是一派凛然正气。

“文化,将那孽畜放了罢!”

他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便首先表明了不欲将矛盾激化的态度,向身前的邬文化吩咐了一句。

“是,大公子。”

邬文化答应一声,捏着那怪物的五指稍稍一松。

那怪物尖叫一声,嗤地飞出这只恐怖魔掌,在空中迅速缩小身形,也不待主人召唤便一头扎入那豹皮囊之内。众人眼见地那豹皮囊当时便瑟瑟抖动起来,显然藏在里面的小家伙被吓得不轻。

后来的那青年看到杨劫如此做派,脸上当时现出赞赏之色,急忙上前几步向着杨劫抱拳施礼到:“在下崇侯虎,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是少君侯当面,”正如自己已经知道对方身份,杨劫才不信对方尚不知道自己是谁。毕竟方氏兄弟和邬文化的的形象太过醒目又已在朝歌生活了几年,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便能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不过对方故作不知,自己也乐得陪同一起装糊涂,当即满面含笑地拱手还礼,“却是多有怠慢,在下杨劫。”

崇侯虎脸上做出几乎令人信以为真的惊喜之色,再上前凑近一步道:“兄台便是以孝义勇武而闻名朝歌的杨劫,在下才是多有怠慢了。”

“少君侯言重,杨劫何克敢当?”

“当得当得,在下虽远在北方荒芜之地,也早听说杨兄之名……”

杨劫七岁执掌偌大杨家,自是经惯交际场面,崇侯虎在这上面竟也不见丝毫逊色。两个场面人的恭维与谦逊之词滔滔不绝从口中涌出,直如滚滚长江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在两人说话的同时,站到了杨劫身后的邬文化、方氏兄弟和站到崇侯虎身后的四个大汉都听得头晕脑胀,实在不知简简单单的一句客气话为何到了这两人嘴里便能变成如此长篇大论。

好半晌后,两人总算是寒暄已毕,彼此间已经很是亲近地把臂而笑。

崇侯虎转头向着身后的四人喝道:“你们四个忒矣放肆,怎敢在这帝都庄严之地横行无忌,还不上前来与人赔礼。”

那四人互相看了看,脸上虽还有不忿之色,却只能慢腾腾地走上前来,向着杨劫与他身后的邬文化、方氏兄弟拱了拱手,齐声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杨劫急忙向崇侯虎道:“少君侯此言差异,既是冲突,哪有只怪一方的道理,也是在下管教不严,导致了这三个憨货如此放诞无礼。你们三个,没看到人家是怎么做的吗?”

邬文化得杨劫相助才能与母亲免了栖身荒山之苦,又蒙杨劫传授杨家武道绝学,对他从来都言听计从;方弼和方相一来知晓自家主子与杨家关系亲厚,二来同样敬重杨劫的为人和武艺,也不会轻易违拗杨劫之言。当下邬文化先收了真身变回两丈高矮,披着一身被撑地七零八落的布条走上前来,方氏兄弟紧随其后,三人一起别别扭扭地向对面四人抱拳致歉。

崇侯虎与杨劫却不理会这七人在彼此致谢赔罪的同时仍怒目横眉,只是相对哈哈大笑。

随后崇侯虎将那四人介绍给杨劫,却正是号称“魔家四将”的魔里青、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四兄弟;杨劫这边也报出了邬文化和方氏兄弟的名号。

崇侯虎说起今日之事都是魔家四将要强买属于方氏兄弟的兵器才弄出来,无论如何也要摆一桌酒宴正式赔罪,杨劫推脱不过对方的热情,只得带着这边的三个人跟对方走了。

临行前,方弼和方相到那匠师处取了已经锻造好的两杆铁戟。这一对戟都是双耳方天戟的造型,因为是作为步战用兵器,长度都与两兄弟身高相仿,重量则在三千斤开外。

看着这两杆材质不凡、良将锻造的神兵,魔家四将之中的魔礼红简直垂涎欲滴。他本人也善用长戟,只是惯用的一杆戟不慎损坏了,本打算找高手匠师修复一番,恰好看到方氏兄弟要取走的两杆戟都不是凡品,尺寸重量又颇和自己心意,上前求购不成即转为强买,于是有了这一场冲突。

方氏兄弟看对方对自己的宝贝似乎仍不死心,各个都将铁戟紧紧抱在怀中,时时刻刻都如防贼般防备魔礼红。

一行人到了朝歌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崇侯虎甚是豪阔地包下整层楼来宽带杨劫等人。

丰盛无比的美酒佳肴摆上来之后,在六张大桌拼成的一席旁团团围坐的七条大汉看到吃喝,登时尽都忘却先前的不快,一起动手逐个盘盏地扫荡起来。

杨劫和崇侯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都是浅尝辄止,推杯换盏间的各种言语试探才是正题。

杨劫先问起对方是否有意参加这一次的演武,争夺东征大军的先锋之位。

崇侯虎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尚有些自知之明,绝不敢凭一点微末武艺与天下英雄争锋。此来所求者只是能在投身东征大军为国出力,但能够充一小卒即心满意足,实是从来都不敢奢望得到那先锋之位。

随后又是崇侯虎开口,将话头引到了方弼和方相的身上,在称赞了一番兄弟二人勇武不凡之后,又说起能驾驭此等奇人的三殿下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

杨劫听对方言下之意,似是有意请自己代为引见去拜访殷受,心中立时生出一个猜测,今日之事只怕不是最起码不完全是巧合,其中应该掺杂了一些人为的安排和引导。

“不打不成交吗?若今天这件事情针对的是殷受那小子,倒也算得上投其所好。由此可见,这崇侯虎也实是个聪明人……”

虽然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位未来的北伯侯是陪着殷受这“暴君”一起留下千古骂名的“佞臣”之一。不过如今的殷受既没有半点暴君的气质,眼前的崇侯虎便有些投机取巧的心思,也未必便会成为什么佞臣。退一步说,便是佞臣,也自有佞臣的用处和好处,只看能否用对用好。

第九十九章 师门来人

“崇兄,如此我们便说定了,三日后小弟大婚,定要来寒舍饮一杯水酒!”

一场酒宴之后,杨劫和崇侯虎却似更加亲近,临别前还特意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宴。

崇侯虎已经知道对方这一次的婚事办得虽着实仓促了一些,但三殿下殷受已经亲自入宫求陛下颁旨赐婚,以注定是朝歌的一件盛事,那时定然不肯错过的。此刻听到杨劫终于开口相邀,当即满面含笑地道:“杨贤弟大喜之日,愚兄岂有错过之理?便是贤弟不说,愚兄也定要厚颜上门蹭一杯喜酒!”

两人一起大笑,随即各自拱手作别。

临别之际,杨劫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魔礼红道:“二将军要陪崇兄参加演武,却不可没有兵器,我这里倒是有一杆画戟,便送与二将军使用罢!”

说着便从腰间的葫芦中取出一杆长戟来,此戟也是当初袁洪送他那一大堆东西中的一件,本身并无甚玄妙,只胜在坚硬锋利和足够沉重。

宴席上杨劫已经摸清了魔家四将与崇侯虎的关系,却是四兄弟少时受过北伯侯崇威的恩泽,后来被一位高人看中后带走教导,学成一身武艺又各携重宝下山,便投身到崇威的麾下效力报恩。有这一层因果,他倒也没有想着挖崇侯虎墙脚,但随手送上一份惠而不费的礼物,拉一拉关系总没有错。

魔礼红先是一呆,等看清杨劫手中的长戟绝不输方氏兄弟的那两杆时,两只铜铃般大眼早已填满热切之色。不过他倒还晓得些轻重,先转头望向崇侯虎,看自家少君侯如何处置此事。

崇侯虎也知道杨劫若要拉拢魔家四将,绝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做的如此明显,这一份礼物送得光明正大,正可见其心底无私,便含笑点了点头。

魔礼红喜不自胜,上前郑重接过那杆画戟,但觉轻重长短无不得心应手。

魔家四将兄弟同心,既是兄弟得了杨劫的好处,其余三人也都感同身受,当即走上前来,与魔礼红一起拜谢了杨劫。

双方分别之后,杨劫带着邬文化和方氏兄弟回转杨府。

走在街上时,邬文化却现出些闷闷不乐的神情。

杨劫见状笑问道:“文化,你这是怎地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邬文化无论身量如何长达,如今终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闻言登时嘟起嘴气哼哼地道:“大公子有好兵器,怎地偏要送给外人,送给文化岂不是好?”

杨劫这才知道这孩子别扭的原因,摇头笑道:“这确实我倏忽了,文化你是该配一件兵器了。不过以你的身量,现成的兵器却是不好寻找。我这里尚有不少五金之属的上佳材料,稍后抽点时间帮你炼制一件罢了!”

邬文化心思单纯,闻言登时回嗔作喜,眉开眼笑地向着杨劫连连称谢。

四人一路回到杨府,殷受和莫闻却早他们一步到了。

见面之后殷受先得意洋洋地说赐婚之事已经办妥,明日一早自有奉御携旨意前来宣读,然后问起那一场冲突处理得如何。

杨劫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笑道:“此人似有结好殿下之意,我已经约他三日后来赴婚宴,到时殿下可以见一见他。”

殷受皱眉道:“据你所言,这人貌似方正,实则颇为圆滑世故。他要结好孤,无非是看到孤这几年深得父皇所喜;若是异日孤为父皇所厌,他也定是第一个弃孤而去。此等人物,孤见他何用?”

杨劫摇头道:“殿下欲成大事,用人便不可只凭心中好恶。否则只会将送到面前的助力推远甚至推到旁人手中。说到忠诚,人心从来诡谲多变,殿下又岂可强求人人都对你一片赤诚。或许崇侯虎确是因殿下前途光明而存了攀附之意,但只要殿下始终保持自身的强势,他自然会一直对殿下忠心耿耿,而且会比许多人更加可靠。”

殷受沉吟半晌,退后几步向着杨劫拱手施了一礼,肃然道:“此诚为金玉之言,孤受教了。”

到了第二天,果然有奉御携圣旨一路招摇过市后莅临杨府,待杨家上下摆设好香案之后当众宣读,内中说了一番“前世良缘”“佳偶天成”之类的褒赞之词后,明确说明今将故将军李徽之女李婉许配靖国侯杨烈长子杨劫,三日内奉旨完婚,以成佳话。

接了圣旨,送走奉御,杨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所有人都开始为杨劫的婚事忙碌起来,从打扫房舍,装点礼堂新房,到确定宾客名单,备办宴席,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务使得大家都忙到不可开交。

杨劫这准新郎正在与杨烈商议拟定宴请宾客的名单,外面忽有家人进来禀报说府门外有客来访,自称是从大公子的师门而来。

“师门有人前来?”杨劫陡然一惊,急忙起身亲自去接。

到了府门前,他看外面远远地站了一圈人,向着自家府门前指指点点似乎在看什么稀奇。再往台阶下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儿。

上首的是一个身着紫色衫裙、眉眼俏美如画的七八岁小女孩儿,却正是先前被老师关了禁闭的阿紫。时隔两年有余,这小丫头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在身后交叉背了一青一紫两口古意盎然的连鞘长剑。只是她娇小的身躯后面背着这两口长剑,剑鞘下端几乎要触到地面,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下首站着的则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衫短裤,露出白皙小臂小腿的男童。这孩子看上去同样是七八岁年纪,头上总双角,面如傅粉,眉清目秀,颈间用黄金锁链挂着一枚金锁,赤足无履,手中绰着一杆足有丈八长短的素缨金纂火尖枪,背后还背着一面椭圆形黑色盾牌。若非知道时间不对,杨劫几乎要将这孩子当作那有名的熊孩子哪吒了。

“杨大哥!”

看到杨劫出来,阿紫第一个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跑上前来。

杨劫亲昵地摸摸这丫头的头顶,问道:“阿紫你怎么来了?”

阿紫笑嘻嘻地道:“不久前我和姐姐终于炼化了八景宫灯的新灯芯,将那灯重新点燃,老爷便解除了我们的禁闭。日前老爷说大哥你要成亲,派我们前来为你做贺。”

“原来如此。”杨劫心中恍然,先望空拜谢了老师,又望向跟着阿紫走到近前的男童问道,“这位小朋友又是何人?”

那男童闻言,一张小脸上立时现出委屈的神色,撅着嘴道:“大公子你怎地连我都不认识了?”

第一百章 老牛有喜

听了男童的这句话,杨劫当时又呆了一呆,实在想不起在何时见过这么一个孩子。正疑惑间,他忽地看到男童那一对灵动有神的漆黑眸子,感觉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亲昵之态极为熟悉,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又惊又喜地问道:“你是小火?”

那男童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可不就是我吗!我就知道即使变个样子,大公子也还能认出来。”

杨劫再上下打量他半晌,有些疑惑地道:“你怎地如此快便已化形了?”

小火得意洋洋地道:“说来也是运气,去年赤魁大叔带着我到玄都洞天拜谢老爷收录传法之恩,老爷因见我生得可爱又修行用功,便赐了一颗‘化形丹’给我,使我节省了多年苦修而直接化成人形。”

杨劫也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你能得到老师的垂青,那也是你的福缘深厚,只是自己也要珍惜这福缘,更加用功修行不可懈怠。”

小火早年虽是多跟在杨艳身边,却是因杨劫而开启了灵智,心中素来对他敬慕无比,听了这番教导后,当时恭恭敬敬地点头应是。

等两人说了这几句话后,一旁的阿紫带着一脸不满的神色将小火推开,抬头满是渴盼地对杨劫道:“杨大哥你这里有吃的吗?我已经很饿很饿了!”

听了这小吃货的一句话,杨劫立时想起当初青兕带着她在自己身边混吃混喝的日子,哈哈大笑道:“既然到了杨大哥家,哪还能让小阿紫挨饿,我这便带你们去大吃一顿!”

说罢一手牵着一个小家伙向府内走去。

来到前厅时,恰好遇到殷受和杨艳一起走了出来。

杨劫招手道:“艳儿过来,为兄要介绍两个小朋友给你!”

杨艳看到大哥手中牵着的一男一女两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一点、都如粉雕玉琢般漂亮的孩子,一双美眸登时亮了起来,丢下殷受跑上前来道:“大哥,这两个弟弟妹妹是什么人?”

杨劫先将阿紫推到她面前,笑道:“这个小女娃儿便是大哥曾跟你说过的阿紫了。她刚刚来到朝歌,人生地不熟,而这两天大哥会很忙,你须要代替大哥好生招待她。”

“你就是阿紫?”杨艳很是兴奋地一把抓住阿紫的小手,向她身前身后张望一下后问道,“大哥说你还有一个姐姐叫做阿青,难道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阿紫心灵通透无碍,敏锐地感应到面前这位小姐姐对自己毫无虚假的善意,于是自然而然地报以甜甜地一笑:“我是阿紫,你一定是艳儿姐姐了罢?当初杨大哥也常对我说起你呢!我姐姐也来了,不过她不喜欢见人,要到晚上才可能出来透一透气,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

等两个一见如故的小丫头见过之后,杨劫又把小火推到她面前,带着点看热闹地笑意问道:“艳儿,这位小朋友却是你的老朋友,你可还记得他是谁?”

杨艳稍稍惊愕一下,定睛再向小火看去,却比杨劫还要快一点地露出惊喜交集的神色,尖叫着跑上前去,抓住小火的双手道:“小火,你是小火!”

小火笑嘻嘻地道:“主人,我回来了!”

杨艳却忽地将柳眉一拧,探手抓住他的一只耳朵喝道:“你若真是我家小火,便该知道当初我教过你如何称呼我!那时你还不会说话便算了,如今会说话了怎地又喊什么‘主人’这等鬼话?”

对这熟悉的“惩戒”手段,小火却是甘之如饴,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我错了,姐姐。”

杨艳这才满意地松手,重新上下打量小火一番后道:“当初你个子已长到那般大,怎地如今变成人只有这么一点儿了?”

小火有些无奈地道:“我年纪本来就比姐姐你还小一点嘛。而且我是借助太清老爷赐下的‘化形丹’变成人形的,以后起码二三百年都会是这副模样了。”

杨劫注意到殷受在听到这句话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望向小火的本来带着几分不善之意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和蔼”。

杨府的厨房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婚宴做准备,各种上佳食材堆积如山,随着杨劫使人传来的一句吩咐,厨房里一阵忙碌之后便整治出一桌丰盛无比的筵席送到前面。

看到美食的阿紫发出一声欢呼,一头扑在桌子上再也不肯抬起来。倒是小火的食量和食欲都不甚大,只吃了一点便停了下来。

杨劫看他吃饱了,便在席间问起赤魁的近况。

小火哼了一声道:“赤魁大叔近来却是好不快活。上次到玄都洞天拜谢老爷时,他遇到了一位在玄都洞天修行的女修士,名唤‘罗刹女’。两人不知怎地便看对了眼,居然通过青兕大叔上告老爷,恳请老爷准他们两个结为夫妇。

“老爷也是古怪,不仅没有责怪他们凡心未消,反而说他们本就有宿世姻缘,一口便准了他们的婚事,还赐下一件名为‘芭蕉扇’的厉害法宝作为罗刹女的嫁妆。

“赤魁大叔成亲之后,却再没心思指点我修行,很没义气地将我仍在了玄都洞天,自己则带着新婚妻子去游山玩水。”

“罗刹女,芭蕉扇,原来赤魁当真是……”

当初青兕代表老子将赤魁收为太清门下护法并传授“**玄功”时,杨劫便隐隐猜到赤魁可能也是自己前世所知传说中的一位知名人氏,如今终于得到验证。

安慰了对此事颇有些耿耿于怀的小火后,杨劫又问起小火的修为进境。

小火登时神气起来,说自己修行玄都**师传授的“通天神火诀”有成,已顺利激发了远祖火云牛的血脉之力,炼成“三昧真火”神通,手中又有老爷赐下的火尖枪、飞云盾、囚龙锁三件神兵法宝,是很厉害很厉害的。

听说小火已练成“三昧真火”神通,杨劫心中一动,暗忖道:“我本有意炼出些灵丹和兵器,在演武之前将身边几人的实力再提高一些,只是时间上有些仓猝。如今小火有三昧真火,阿青和阿紫两个丫头可以掌控紫青兜率火,我开辟了‘朱雀窍’,也可操纵南明离火,若是借助这三种神焰来炼丹和炼器,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时正在埋头大吃的阿紫忽地抬起头来:“杨大哥,我险些忘了一件大事。临来时老爷说了不能厚此薄彼,既然是你要大婚,他也有一件宝物赐给你呢!”

第一百零一章 天成比翼,地结连理

杨劫闻言精神一振,自家老师在丹器两道上面的造诣独步天下,出手之物莫非精品。单是先前赐给自己的紫金红葫芦便拥有无穷威力妙用,即使袁洪这等练成“**玄功”身具七十二般变化的超绝人物也难逃困身之厄。对这一次作为自己新婚贺礼的又是什么宝物,他心中实在存了许多期待。

只见阿紫将小手一扬,众人眼前便凭空多了一具造型奇异的甲胄。它由头盔、甲片、护肩、束腰、掩心、护臂、护膝、手套、战靴等多个部件构成,通体呈现深沉内敛的暗金之色,又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玄黄光晕,只看上去便予人以坚不可摧的感觉。铠甲叶片形如龙鳞层层密布,头盔是张口咆哮的麒麟头造型,再加上双肩、双肘、双膝、前心和小腹,一共是九个大小不一的麒麟头。

“杨大哥,这具甲胄名为‘玄黄九麟铠’,是老爷亲自动手在八卦炉中锻造出来,又借他那一尊护身至宝玲珑塔的玄黄之气淬炼,披挂在身可万法不沾、万宝不落。老爷说杨大哥你将赴战场,恰好将此宝赐与你护身,又说你应该已经开辟窍穴练成御火神通,可以用本身真火将甲胄炼化,便可令其随心变化隐现自如。”

听了阿紫的介绍,一旁的殷受和杨艳都眼中放光,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杨劫赶快将这甲胄炼化披挂起来。

杨劫却先望空郑重拜谢了老师的眷顾,然后才运转元气激发了“朱雀窍”中的御火神通,张口喷出一团纯白如冰雪的火焰将这具“玄黄九麟铠”笼罩其中。这火焰却非凡火,而是天地间十种神火之一的“南明离火”,相传为四灵之一朱雀的本命火焰,无物不焚。

甲胄沐浴在这销铁融金的白炽火焰中,渐渐地由内外而内变得透明起来,蓦地在一声摄人心魄的咆哮声中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杨劫胸口处的“玄黄一窍”。

杨劫返景内视,看到那甲胄凭空悬浮在自己玄黄一窍的广阔天地之间,与自己却隐隐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他试着转动了一个念头,甲胄在“玄黄一窍”内凭空消失,同时又分毫不差地披挂在了自己身上,将除了面孔之外的身体各部分尽都包裹在内。

“大哥好威风!”

杨艳看到大哥披挂好这一身甲胄之后,身上凭空多了无穷的威风煞气,登时目中异彩涟涟,连连拍手喝彩。

殷受见状不由大为不爽,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将自己老子那一身“至尊皇龙铠”借来穿一穿,免得被杨劫将所有风头抢去。

杨劫又试着举手投足,发现这身看似厚重的甲胄竟似全无分量,动转之间随心所欲没有半分窒碍,神奇玄妙之处,实令人叹为观止。

将这甲胄穿在身上体验良久,杨劫才将它重新收回“玄黄一窍”之内,看到阿紫已将满桌菜肴扫荡干净,正捧着丝毫不见鼓起的小肚子满意地打个饱嗝,便又笑着问起她和小火这一次来能留多长时间。

阿紫俏美的脸上露出一副喜滋滋地笑容道:“老爷我们姊妹和小火这次出来便不要急着回去了,可以随杨大哥你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用万丈红尘来打磨心境。说起来兕大叔可是羡慕得不得了,临来时扯着我们总不愿意放手呢。”

杨劫愣了一下,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点头笑道:“如此最好,你们便在这里安心住下。”

转眼到了婚礼正日。

满朝文武个个消息灵通,除了知道这是一段由帝乙降诏促成的美满姻缘,更知道了杨烈得奇遇而使得手臂复原修为大进、重获朝廷重用已是指日可待的消息。

如此一来,素日交好之人自然要登门恭贺杨家双喜临门,往日因杨烈赋闲而与之疏远之人也需要借着这一次婚礼重新拉近彼此的关系。因此,杨府一大早便已是宾客如云门庭若市。先是各个高门显宦府中的管事之人高举着礼单争先恐后奉上贺仪,然后是大小朝臣亲临府上观礼赴宴。

穿着一身新郎华服的杨劫骑着五色神牛出门,有向殷受借来的方弼、方相在前面开路,长长的一列迎亲队伍在后相随,浩浩荡荡来到李婉母女的居所。有条不紊地经过一系列繁琐的迎娶程序后,终于接到了穿着新娘盛装的李婉回转杨府。

新人在众人簇拥下登上喜堂,随傧相指挥拜过天地、祖先和父母,先将新娘送入新房安置,杨劫在新郎却还要在喜宴上招待来宾。

在酒宴之上,免不得有些不大厚道的宾客扯着新郎灌酒要看他出丑,但杨劫如今的肉身何等强横,区区酒液入腹之后立即分被解成补益身体的元气。他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一场酒宴下来已经没人可以数清他究竟喝了多少杯酒,只能看到他越喝越是精神。反是那些来灌他酒的宾客一个个尽都被他反客为主,灌了个天昏地暗。

到了掌灯时分,一场喜宴终于尽欢而散,沾了一身酒气却仍神智清明的杨劫礼送所有宾客一一出门,又回堂上重新拜了父亲,这才由两个侍女引导来到新房。

新房之内红烛高照,静坐与床榻边上的李婉在灯烛散发的柔和红晕下浅笑嫣然。

畅饮无数美酒而始终没有丝毫醉意的杨劫目睹此情此景,却陡然而生熏熏之感。

杨劫拥有两世记忆,心性难免深沉,从来都没有什么少年人的激情。李婉则是天生的温婉娴雅,与杨劫相处也始终相守以礼。然而便是在这平平淡淡相处的数年之中,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已经将她的倩影一点一滴浸入他的心底。

“婉儿……”杨劫下意识地张口呼唤一声,却又不知在这种场合下该说些什么。

倒是李婉大大方方地起身迎上前来,向着杨劫盈盈行礼,俏脸微带红晕唤道:“妾身见过夫君。”

听到“夫君”这个新鲜又有些古怪的称呼,杨劫忽地哈哈一笑,在伸手扶住李婉的同时,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随后便是一夜旖旎风光,情意缱绻,难以尽述。

第一百零二章 神火淬灵丹

新婚过后,杨劫又要开始忙碌起来,最迫切的便是为即将开始的演武做些准备。

若换成其他女子,丈夫成婚之后马上丢下自己,便不会大吵大闹也会心中别扭。李婉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小儿女之态,一如既往地对杨劫要做的事情全力支持,从容地表示夫君只管去忙大事,家中的一切琐事自己会都料理妥帖。

杨劫在感动和愧疚之余,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随后便带着阿紫和小火到了城外的杨家牧场,辟了一间静室开始闭关。

他此次闭关的目的,主要是用自己两年来搜集的各种灵药炼制其他几种辅助淬体修行的丹药,此外再用当初袁洪所赠的材料炼制几件神兵利器出来,力争在演武之前将自己家人和手下的实力再提高一个层次。

本来以他一人之力,虽然在开辟了“朱雀窍”之后拥有了操控“南明离火”的神通,在演武前的这一点时间里还是远不足以做成这些事情。

现在多了拥有“紫青兜率火”的阿青和阿紫姊妹、凝练出“三昧真火”的小火,结果便又不同。

在杨劫的预料中,若是聚集了三大神火之力,过程中又一切顺利的话,有七日之功便足以成事。

在静室之内,杨劫先取出石矶娘娘所赠的丹炉,与小火、阿紫按天、地、人三才分立三方。

“阿紫,”杨劫带着些关切之色问道,“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

他已经知道阿紫和阿青这对一体双魂的奇特姊妹是“八景宫灯”的灯芯所化,要姊妹两人合力才能掌控那“紫青兜率火”。上次在炼化“八景宫灯”的新灯芯将其重新点燃的过程中,阿青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压力,等到灯芯点燃后便因为神魂之力损耗过多而陷入沉睡之中。如今只有阿紫一个人,虽然她口口声声保证了可以掌控“紫青兜率火”,杨劫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杨大哥你不要瞧不起人!”阿紫将小嘴一撇,右手翻掌之间变出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抬左手指着灯盏内一根细小灯芯上忽明忽暗的一点豆粒大小、呈紫青二色的火焰,自信满满地道,“有这盏‘八景宫灯’在手,便是没有姐姐帮忙,我也可以控制好‘紫青兜率火’的。”

看到阿紫的手中竟有这件“八景宫”中有数的法宝,杨劫登时放下心来,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喝了一声:“开始罢!”

一声喝罢,他和小火都是张口各喷出一团火焰,杨劫的是如霜如雪的纯白火焰,小火的却是由内而外依次呈红白蓝三色的火焰;而阿紫则是将那盏“八景宫灯”捧到面前轻轻一吹,那一点豆粒般的紫青二色火焰立时高涨。

三团神火化作三条各色火龙,在三人中心的一点汇聚后扩张开来,将整座丹炉包裹着其中哦。

杨劫早已将各种灵药准备好摆在身边,当即以极其轻柔灵动的手法取了灵药上需要的部位,按照严格的分量和次序投入丹炉之内,开始炼制用以练肉境界的辅助丹药“冰肌丹”。

冰为至坚之物,消融为水,其性又转至柔。修行武道者在淬炼肌肉时依法服用此丹,则一身肌肉可刚可柔,随心转换。

前次杨劫在金鳌岛上炼制“灵蜕丹”和“补天断续丹”时已积累了不少经验,此次要炼制的几种丹药的难度虽然都在“灵蜕丹”之上,却都比不得炼制“补天断续丹”。对于杨劫而言,这一次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对各种灵药配比和炼制程序精准入微的把握,而是如何与小火、阿紫两个小家伙配合默契地控制三种神火。

开始时,不要说阿紫和小火,便是杨劫自己对“南明离火”的控制也差了些火候,彼此间的配合更是颇多疏漏,结果接连炸炉毁了几批灵药。

好在每一次失败后杨劫都认真总结教训,阿紫和小火则乖巧地听教听说即使改正上一次的错误,不管是对各自火焰的控制还是彼此间谍配合都渐趋圆融,到最后终于成功地炼出一炉晶莹剔透的“冰肌丹”。

有了这一次成功地经验,三人渐趋佳境愈来愈得心应手,虽然还是不免偶有失误,但终是将其他如“龙筋丹”“玉骨丹”“碧血丹”等灵丹一炉炉炼制出来。

等最后一种淬体灵丹“雪髓丹”成功出炉之后,杨劫让两个小家伙稍作休息。片刻之后从葫芦中取出几样东西,正色道:“阿紫、小火,我们最后要炼制的一种灵丹材料有限,一旦失败便没有第二次,到时一定要多加谨慎。”

两小认真答应之后,小火好奇地问道:“大公子,这一次你又要炼制什么灵丹呢?”

“这次我们要炼制的是一颗‘化妖丹’。”

杨劫在回答的同时从葫芦中取出四样东西,却并非是炼制前几种灵丹时所用的灵药,而是两颗指尖大小的金色光珠与两个拳头大小的青色氤氲气团。

“这是什么?”

阿紫和小火好奇地仔细去看,却见那两颗光珠其实是由两条细若蛛丝的金光盘绕纠缠凝成的两个繁复无比的符箓,而那两团青气当中则透出浓郁的甲木蓬勃生机。

杨劫解释道:“我出门采药时,曾遭两个妖怪算计,要谋夺问身上的灵药法宝。我施辣手将其妖灵打得灰飞烟灭,只留下他们这两枚借香火愿力凝炼的‘神通种子’。

“所谓斩草须要除根,后来我又将他们的本体,两株千年桃柳收入葫芦之内,借葫芦内阴阳二气消磨炼化,只剩下这两团最纯粹的青木灵气。

“如今我便要将这两团灵气融炼成丹,再将两枚‘神通种子’中蕴含的符箓烙印其上,成就一颗‘化妖丹’。凭此灵丹,当可造就一个同时拥有两妖‘千里眼’和‘顺风耳’神通之人。”

“千里眼和顺风耳?”

阿紫和小火大感有趣,迫不及待地催促杨劫开始。

三种神火再次包裹住那座丹炉,杨劫弹指之间,两颗光珠和两团青气俱都飞入丹炉之内。

第一百零三章 半妖

转眼间七日之期已满,杨劫带着阿紫和小火功成出关。

他先将“灵蜕”“冰肌”“龙筋”“玉骨”“碧血”“雪髓”六种灵丹分别用玉瓶装了一部分送给父亲杨烈,叮嘱他先依法服用前五种丹药,进一步夯实由练皮到换血的五层淬体功夫,用上三年左右的时间将换血的功夫练到圆满,便可以借助“雪髓丹”尝试冲击洗髓之境。

杨劭和杨勋两个弟弟那里,杨劫只给了他们前四种丹药,并为他们制定了严苛无比的修炼计划,要求他们借助最艰苦的修炼在最短的时间里消化灵丹的药力,以期在演武之前突破到锻骨之境。除了丹药之外,他又将自己在炼丹之余锻造的两杆蟠龙金枪送给两人。因为这两个小子的修为仍在增长期,两杆金枪只是作为过渡阶段的兵器,在锻造时也没用太多心思,只是图个长短轻重趁手又足够坚韧锋锐。

此外,杨劫又将更多的“灵蜕丹”“冰肌丹”和“龙筋丹”交给了杨劭和杨勋,要他们在自己进行修炼的同时还要指点那精选出来并传授了“九牛曳山诀”前三层功法的三十六名护卫。

邬文化的“地冲窍”先天开启,修行时可借用无穷无尽的大地元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更有效。因此,杨劫没有为他准备丹药,却践行了日前的承诺为他锻造了两件兵器。其一为紫金锤,重逾万斤;其二为百链索,长达百丈。在邬文化的手中,这两件兵器结合运用起来,实是攻取坚城如摧枯拉朽的战争利器。

除了兵器,杨劫还额外送给邬文化一套特制的衣物。这套衣物是用一种具有极强伸缩特性的蚕丝编织而成,邬文化穿上它之后,便不用担心变大身形时再遭爆衣的囧事。

本来杨劫炼制的灵丹定然有新收弟子杨蛟的一份。但如今的杨蛟才刚刚开始修习杨劫传授的武道筑基功夫,过早服用丹药只会有拔苗助长之害,所以此次便没有给他。

最后杨劫单独招来了努申。

“小人见过大公子。”

努申见面后先恭谨地向杨劫行了礼。

“不必多礼。”杨劫摆了手后问道,“努申,你在杨家的这几年生活得如何?”

努申张了张嘴,却又感觉无言以对。

要说在杨家的生活,衣食无忧自不必说。作为被杨劫收服的亲信,又身负以双耳听微辨远的异能,他的地位要在寻常的家将护卫之上。但除了这一项异能,他其他的本领都平平无奇。两年前杨劫也曾想将“九牛曳山诀”传授给他,但他连入门的功夫都无法练成。

随着杨劫本身实力越来越强,身边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奇人异士,努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渐渐跟不上杨劫的步调。长此以往,他必然会被挤出杨劫身边的核心圈子。这令他心中惶惑不甘的同时,又深感无力无奈。

虽然努申沉默不言,杨劫却从对方的神色看出他的心事,轻叹道:“努申,我也知道你又上进之心,只是终要受天资所限,此生在武道上怕是难有成就。不过你是我收服的第一个家臣,论资格还要在文化之上,我怎都要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此处,他从葫芦中取出一颗通体呈青碧之色,内中又隐隐现出丝丝金色纹路的丹药。

“大公子,这是……”

努申看着那颗丹药,心中忽地生出奇异的感觉,似乎它与自己之间存在某种奇异的联系。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这种感觉,丹药中的金色纹路蓦地产生一阵细微的脉动,而他双耳后的两处隐秘窍穴也随之轻轻震颤起来。

杨劫悠然道:“此丹名为‘化妖丹’,是我以先前击杀炼化两只大妖后所得的灵气精华和神通种子炼制而成。其中一项神通名为‘顺风耳’,与你的天赋异能颇为相似。如果你服下这颗丹药,应该可以继承那两只大妖的力量和神通,但本身也会转化为半妖之体,从此不复人类身份。其中利弊难分,我也无权代你做主,你自己权衡一番要如何选择罢!”

努申的决断出乎意料的迅速,闻得此言后不假思索地向上拱手道:“小人无须思考,请大公子将丹药赐下!”

杨劫沉声问道:“你确实想清楚了?若是转化成半妖之体,你的形貌会大异常人,免不得要遭受许多异样目光。”

努申肃然道:“小人出身海外荒岛,自幼时即出入山林捕猎,因此早就明白唯有力量才是可以依赖的东西。至于人类或妖怪的身份,小人相信大公子是你不会在意的。既然如此,小人又何须顾虑?”

杨劫颔首笑道:“既然你想得如此透彻,那我便成全了你罢。张口!”

努申忙依言张开嘴巴。

杨劫手掌轻轻一动,那颗“化妖丹”便化作一道碧光飞入努申的口中,也不待他吞咽即又化作一道热流滚入咽喉。

努申只觉得腹内一股热气发散开来向四肢百骸渗透,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原本黑瘦矮小的身躯瞬间暴涨到两丈上下,形貌也与先前大异,变得发似朱砂、面如青蟹,一双大耳招风摇摆,两眼怒凸灿如金灯。

看着在面前变身后有些手足无措的努申,杨劫鼓掌笑道:“努申,先试一试那视听神通掌握得如何?”

“喏!”努申应和一声快步走到院中。心念一动时,脚下自然而然涌起一阵狂风,裹着他的身躯飞上空中。而后双耳连连抖动,目中放出金光,霎时间便将方圆五百里之内的一切有声之音、有形之物纳入耳中眼底。

他脸上现出狂喜之色,急忙落回地面向杨劫禀报清楚。

杨劫面上现出赞许之色,又取出一柄长柄矛斧丢了过去,喝道:“再试一试武艺如何?”

努申接过这柄顶端有三尺矛刺、侧面有半圆斧刃的奇形兵器,心中自然而然明了运用之法,当即在院中舞了一回,却是势凶力猛,招数精奇。

“大公子再造之恩,小人感激不尽。此生当誓死追随效力,若有二心,天人共弃!”

努申收了招式后,带着满来的感激只得向杨劫拜谢并申明竭诚效忠之心。

杨劫好言安抚一番,吩咐他在这几天要尽快熟悉继承自高明高觉二妖的神通武艺,如此才好在演武之时大放异彩。

等努申应诺退下之后,杨劫借遁法凭空而去,却是打算将手中还剩下的灵丹送去给邓忠、辛环、张节、陶荣四人。日前这四将已经随黄飞虎来到朝歌,如今便在黄府居住。

(第二卷完)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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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孔宣

帝乙二十三年春,三月初三日,万众瞩目的演武大会之期终于到来。

早在年初,帝乙便命有司与朝歌城以东五十里外开辟了一座占地极广的演武场。

整座演武场按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划分成四个区域,分别用木桩和青、赤、白、黑绒绳表示边界。在中央戊己方位又修建一座九丈九尺高台,台上搭建芦蓬,摆设坐席几案,作为帝乙及众文武朝臣观看演武之所。

日出时分,帝乙乘坐辇车出了宫门,启、衍、受三位皇子骑马在辇旁随行。

满朝官员不论文武也都骑马分左右两列在年后相从。

文官一列为首者正是虽着文臣袍带,却还怀抱了雌雄双鞭、骑乘墨麒麟的太师闻仲。

武将一列的为首着却是一个看上去年约三旬的中年男子。此人白面短髯,双目灿然如星,头戴紫金飞凤盔,身披黄金雁翎甲,外罩大红朱雀袍,身后有五道光华若隐若现,分青、黄、赤、白、黑五色,座下一匹赤焰追风驹,鞍侧斜挂一口金纂凤嘴大刀。

在辇车及朝臣两侧,又有三千铁甲骑士列阵随行护卫。

领军的一员大将金甲红袍,骑乘一头体型庞大的赤莽牛,右手绰着一杆丈八蛇矛,赫然正是早年因伤残而赋闲的前大将军杨烈。

不得不说,伤残后便老老实实交出兵权在家休养,数年来安安稳稳没有任何不满乃至怨愤表现的杨烈深合帝乙心意。再加上殷受与杨家的关系日渐亲密,也使得杨家与大商这辆庞大战车捆绑得越来越紧。

因而此番杨烈伤残痊愈后入宫见驾,委婉陈明了想要再次为国效力的心意后,帝乙当即传旨命杨烈以龙虎上将军之衔恢复京营三军大统领之职,仍旧执掌朝歌最大的一股兵权。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城郊演武场时,由各方诸侯、各地官员推荐来参加演武的诸多英雄豪杰早已到场,成群结伙者有之,单人独马者亦有之。

远远地看到帝乙辇车到来,左右人都下了坐骑恭立迎候。

帝乙辇车停在演武场正中的高台之下,下了车带着三个皇子及众文武登上高台,杨烈则率领三千人马将高台团团围住严密保护起来,以免有人冲撞了圣驾。

待众人各安其位之后,帝乙在座位上站起身来。他今日也做戎装穿戴,身上披挂着那件大商镇国神器“至尊皇龙铠”,腰间佩戴一口龙凤剑。

“诸位,”也不知是闻仲还是哪一位身具道术的高人用了手段,使帝乙柔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场内外所有人的耳中,“朕召开此次演武盛会,用意便是选拔良将勇士,凡是表现出众者皆可进入此次的征东大军,最优者则直接授予征东先锋金印。不管何人,将来若能在征东之役中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朕也绝不吝惜封爵之赏!”

演武场外所有人山呼海啸般齐声应和道:“愿为大商效死!陛下万岁!”

帝乙见众人如此热情高涨,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一声道:“孔宣何在?”

“微臣在此!”先前居于武将首席的男子疾步出班来到帝乙面前叉手待命。

帝乙吩咐道:“朕命你为此次演武的掌事之人,你且向众人宣布此次演武的规则!”

“微臣遵旨!”孔宣答应一声,转身来到高台边缘,一双星目扫视四周,目光中凛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背后五色光华闪烁不定,更令其威势平添数分,当时便令嘈杂喧闹的演武场变得安静肃穆落针可闻。

“本将孔宣,乃新任御林军大统领,蒙陛下信赖,主持此次演武之事……”孔宣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此刻杨劫便在演武场的西侧,他骑乘五色神牛,身上穿戴了老师所赠的“玄黄九麟铠”,腰间带紫金红葫芦,鞍具两侧悬挂浩劫双锤,身前却坐着阿紫这小丫头。

杨劭和杨勋兄弟二人也都全身披挂,手擎长枪,骑乘赤莽牛分立与杨劫的左右。

在三兄弟身后,邬文化、奴申、小火并排站立。其中小火因为感觉自己的身高差了身边两人太多,便将背上背着的“飞云盾”摘下来悬浮在空中,自己则拄着足有一丈八尺长的火尖枪站在盾上。

“这便是孔宣吗?”杨劫早从殷受那里得知帝乙新近任命了一位御林军大统领,赫然便是前世神话中凭一手五色神光刷遍天下的孔宣,但直到今日才终于见到本人。此刻感觉到他以一己之力威压群雄的气势,心中不由感叹果然是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孔宣清朗的声音继续在演武场的上空回荡,详细解说着此次演武的规则:

“待本将宣布演武开始,诸位中有自信的便可以从东南西北各个区域中任选其一下到场中,接受其他人的挑战。”“在交战过程中,哪一方若有不利,己方的同伴可下场助战,但最多以十人为限。待双方彻底分出胜负,败者淘汰出局,胜者留在场中继续接受其他人挑战。等到再无人下场挑战,留在四方区域之内者再互相角逐,决出最后的胜者领受先锋金印!”

“敢问孔将军,此次演武是否还有什么限制?”率领黄飞彪、黄飞豹和邓辛张陶四将在演武场北方的黄飞虎忽地扬声道,“有道是刀枪无眼,大家在比武之时万一失手,又该如何是好?”

孔宣没有一丝瑕疵的英俊面容上现出一抹傲然笑意,淡淡地道:“此次演武并无任何限制。只要下了场,所有兵器、暗器、法宝、术法皆可尽情施展不用有任何顾忌。若到危急之时,自有本将出手制止并判决胜负。若有万一失手误伤,一切责任都在本将身上!”

“这孔宣好生狂妄!”杨劭和杨勋异口同声地低声道。

在两兄弟出言表示不满的同时,类似的话语中演武场四周此起彼伏。

杨劫却低声喟叹道:“此言成为狂妄,然而此人也确实有狂妄的本钱!”

孔宣虽听到场外众人的低语,却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自顾自地宣布道:“演武开始!”

第一百零五章 勇为将之骨,谋为将之魂

在孔宣宣布“演武开始”之后,整个演武场一片沉寂,一时之间却并无一人主动下场做那只出头鸟。

在高台之上,并排侍坐于帝乙身侧的微子启和微子衍两位皇子见此情形,彼此相视一笑,微子启道:“二弟,看来此次来参加演武之人却也都是可用之才。此刻若是有人不分好歹抢先下场,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纵能胜得一两场,也终究难免被淘汰的结局。”

微子衍附和道:“大哥所言甚是。以逸待劳方合用兵之道,若一味逞强好胜,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又岂堪大用?”

坐在两人下首的殷受却摇头道:“两位兄长之言,小弟实不敢苟同。为将者若有勇无谋固然只是一勇之夫不足为训;然而若只懂得阴谋算计蝇营狗苟,连一些武者的硬骨头都没了,岂非更加不堪?”

微子启脸上神色一僵,随即又摇头笑道:“三弟,依你之言,此刻连一个下场之人都没有,莫非他们都是你所说的无骨之人?”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调稍稍提高了一些,高台上的帝乙和众文武都听到此言转头望来。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殷受从容自若,耸耸肩道:“大哥却是曲解了小弟的意思。小弟以为勇为将之骨,谋为将之魂,有勇有谋者方为良将。审时度势不贸然出头,此为为将之谋;看清形势后挺身而出义无反顾,此为为将之勇。依小弟之见,此刻也该是有人下场了。”

一番话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听得帝乙及众文武都连连点头面现赞许之色。

而且仿佛为何应和殷受此言,下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传遍全场:“在下杨劫不才,有意抛砖引玉,先下场一会天下英雄。”

话声方落,杨劫催动五色神牛进入演武场西部庚金区,阿紫仍坐在他身前,左右有杨劭、杨勋驱牛擎枪相伴,身后有邬文化、努申两个身高两丈徒步行走的大汉以及踩着飞云盾离地三尺飞行的小火。

一行七人先来到内侧靠近高台的一边,向着台上的帝乙遥遥施礼并依次报通名姓之后,转回身来面现场外群雄,不分大小都是神色从容,不见一丝紧张神色。

“杨劫这孩子弄得什么鬼?”帝乙向身边的闻仲笑道,“他怎地带着两个小娃娃来参加演武?那个踩着盾牌、手拿长枪的男娃娃倒也罢了,看上去似乎有些神异手段。另外一个坐在他身前的女娃娃恁般粉嫩可爱的一个小人儿,便是在身后背了两口长剑,难道还能与人厮杀不成?”

闻仲却是神色凝重:“陛下此次却是看走了眼。据微臣看来,杨劫身边的六个人中,最难缠的只怕便是这女娃娃!”

杨劫的下场似乎是一个引子。

紧随其后的是黄飞虎带着两个弟弟黄飞彪、黄飞豹并邓辛张陶四将进入北方癸水区。黄飞虎全身披挂,掌中家传神兵提卢枪,胯下一头身躯庞大的狰狞白虎。黄飞彪、黄飞豹、邓忠、辛环、张节、陶荣各骑战马。

又有崇侯虎带着其弟崇黑虎与魔家四将进了东方甲木区。崇侯虎跃马扬刀,望去倒也威风凛凛。崇侯虎则骑乘一头火眼金睛兽,手中提一对蘸金板斧,背后背一口巨大的红皮葫芦。身高两丈五尺的魔家四将各擎兵器、身带法宝步行跟随。

最后却是曾在当年西征鬼方时崭露头角、此后几年便渐渐沉寂的张奎和高兰英夫妇进入南方丙火区。张奎骑独角乌烟兽,披青铜连环铠,手中擎一口秋水冷焰刀。高兰英骑桃花马,穿银光雁翎甲,腕悬着日月凝霜双刀,背后与崇黑虎一样背了一口红葫芦。相较之下,却是这一方显得最是势孤力弱。

四方区域内都有了镇场之人后,演武场外的众人中出现一阵喧哗躁动,随即便开始有人陆续下场。

杨劫这边的庚金区内来的是十骑人马,恰好卡着孔宣宣布的演武规则中规定的人数上限。当先的一人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赤面金睛、掀鼻阔口,披挂赤铜盔甲,骑一匹红鬃烈马,掌中擎定一杆五股烈焰叉。身后九名骑士的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形貌与所用兵器各异,却都透出一股子悍勇之气。

“某乃钧州侯之子孟涵,特来向杨公子讨教一二!”

当先那人在马上向帝乙施礼后转向杨劫拱手道。

“好说,还请孟公子手下留情。”杨劫拱手向对方谦逊一句,却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向身后唤了一声,“努申。”

站在他身后的努申会意,压低声音如背书般快速禀道:“孟涵,二十四岁,易筋初段修为,所用五股烈焰叉重三百斤,又暗藏飞叉五口,百步内每发必中。身后九人为钧州侯孟郯亲卫,修为都在易筋之境,精通联手合击战术。”

这几天来,努申凭借千里眼和顺风耳神通窥视监察此次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演武之人,早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

恰如殷受方才所言,为将者既要有沙场十荡十决之勇,也须有帷幄运筹决策之谋。如此每次都先由努申详细报出对方实力根底之后,杨劫知己知彼再谋定后动从容应对,正是兵法必循之道。

不过,面前这位钧州侯公子的实力实在低了一些,也用不着如何筹谋对策。杨劫决定拿此人做个样子,将实力不够地人直接挡在场外,如此可省了许多麻烦。心中有了主意后,他向身后的邬文化伸出一只右手道:“文化,将你的紫金锤交给我。”

“喏!”邬文化为人最是诚朴老实,虽然不知道他有何用意,还是上前一步将刚刚到手不久珍爱一场的紫金锤呈到杨劫面前。

杨劫抓起这柄紫金锤,先在举重若轻地挥舞两下,甚至在空中玩了两个杂耍般的花样,然后陡然扬手将锤掷出。

在一声轰然大响中,直径足有七尺的瓜瓣形锤头落在地上,土石四向飞溅如雨,偌大锤头有一半多陷入这经过反复夯实的地面,整个演武场的地面发出一阵震颤。

“少君侯,”杨劫向着脸上变色的孟涵微笑道,“一上来便动刀动枪未免有伤和气,不如我们先来做个游戏。我家将的这柄紫金锤颇有些分量,你们当中若有人能将它拿起来如在下般舞上几下,再来动手如何?”

孟涵脸上神色顿时僵住。他眼力不差,只看方才那金锤落地的声势,便估量出其重量绝对在万斤以上,凭自己和身后九人的力量,便是拿也拿不起来,更不必说如对方随意挥舞。

心中踌躇半晌,他终于做出明智选择,苦笑着拱手道:“杨公子手段高强,在下自认万万不及,就此拜服认输,告辞!”

第一百零六章 阵逢强敌一声吼

“这杨劫好生骄狂无礼!”高台上的微子启有些不悦地道,“他与孟涵一样是下场演武之人,有何资格制定比试的规则。便是他武艺远胜旁人,也该老老实实地比武,而非以这种手段折辱对手。”

殷受却又在一旁接口道:“大哥此言,小弟不敢苟同。杨劫早年与小弟同窗读书,在探讨兵法时曾说过一句话‘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当时小弟尚有些茫然,等后来仔细揣摩,却是越来越觉得此言实为最高明的兵法要诀。如今看杨劫所为,岂非正应了此言?”

说到辩才,微子启这素有君子之名的老实人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伶牙俐齿的殷受,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黄飞虎、崇侯虎和张奎所在的区域都已动起手来。不过他们敢于率先下场,自然都有所依仗。开始的几场,这三人根本不曾出手,只是他们身边之人也将下场挑战之人轻松淘汰。

他们胜得轻松,出手时自然留有余地,也未曾出现误伤之险而需要高台上的孔宣出手救助的情形。

只有杨劫这边一时冷了场。皆因在场外的众人能来到这里参加演武,多少都有一些眼力,凭着那柄仍陷了一半在地面下的紫金锤推测出舞弄此锤的杨劫以及此锤正主邬文化的部分实力,自忖纵然能够将这柄重逾万斤的紫金锤提起再挥舞一番,也绝做不到杨劫那般举重若轻,自然便息了下场挑战的心思。

但此次前来参加演武的群雄之中实是藏龙卧虎,看到始终无人下场挑战杨劫,那些本欲多观望一阵摸一摸杨劫底细的真正高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其中一人大喝一声:“我来也!”随即跃马挺枪闯入场中。

杨劫见此人二十来岁年纪,面目英俊而不失武者的硬朗,全身披挂亮银甲胄,胯下骑乘一匹神骏银合马,手中仗一杆银杆龙舌枪,鞍侧又挂一柄瓦面银装锏,虽是单枪匹马面对自己这边的七个人,却是凛然无惧安然自若。

“阁下何人?”

听到杨劫的这一声喝问,那人脸上现出一抹冷笑,手中银枪蓦地弹出,枪锋穿入地上那柄紫金锤握柄末端的铁环,双臂猛地较力,当时便将万斤重锤挑了起来,又挑在枪上转了几圈,扬手将其掷向杨劫,口中喝道:“在下东临关副将张桂芳,欲向杨公子请教高明!”

看到那紫金锤携着风雷之声向自己飞来,杨劫面色沉静安坐牛背,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身后的邬文化一步跨出站在了他的前方,伸出一只蒲扇般大手望空一抓,准确抓住了翻转飞来的大锤的握柄,轻轻松松地将这柄相对他此刻体型显得分外庞大的紫金锤接在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回杨劫身后。

“张桂芳,年二十一岁,武道修为已臻换血之境,且兼修道法已结成阴神,投身东临关总兵曹杭麾下后屡立战功。传说此人除了武艺高强,更身负一种‘呼名落马’的诡异秘术,临阵时只要唤出对手姓名,对手当即便昏沉沉摔落尘埃束手就擒。”

努申又在杨劫身后小声报出此人的出身来历及杀招底牌。

其实便没有努申介绍,杨劫也知道此人的手段,心中便着实有些警惕。在他前世的记忆之中,张桂芳“呼名落马”的秘术实在诡异,似乎凡是精血成胎拥有三魂七魄者,只消被对方一声呼唤便要摔落坐骑,只有一个莲花化身的哪吒才是他的克星。

正思忖间,杨劭和杨勋彼此对视了一眼,一起凑上前来,齐声开口道:“大哥,让我们两个来会一会此人如何?”

他们两个借助杨劫所赠的丹药之助,已经在数日前突破瓶颈臻达锻骨之境。

又因为两人是孪生子且自出生后便朝夕相处,彼此间几乎已是心意相通。联手对敌时,其威力远胜简单的将两人实力相加,便是与高出一个境界之人交手,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也是他们听努申说了张桂芳的实力,却仍敢向杨劫请战的底气所在。

至于努申提到得什么“呼名落马”之术,他们是觉得太过离奇未必可信。退一步说,便对方真有此术,但其术名为“呼名落马”,自己兄弟二人骑的却是牛,对方又怎个落法?

杨劫看到两个弟弟上前,便猜到他们心中所想。此次他之所以带了这两个小子下场,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让他们开眼界涨经验。虽说对上张桂芳,他们多半是要吃亏,但吃亏也同样是一种经验。再说有孔宣这位大能坐镇并做出保证,两人便是落败也定然不会有危险。

心中闪电般转过这些念头后,他笑容可掬地点头道:“勇气可嘉,这头一阵便交给你们了,多加小心!”

不知为何,看到对自己素来严厉的兄长忽地摆出如此和蔼的做派,杨劭和杨勋同时后颈发凉,想着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但话一出口,也由不得他们反悔,只能同时催动胯下的赤莽牛冲上前去,与张桂芳呈丁字形相对而立。

杨劭用手中一杆蟠龙金枪遥指对方,喝道:“张桂芳,你想与我们大哥交手,先要过了我们兄弟这一关!”

张桂芳出身寒微,虽然凭着一身武艺得到东临关总兵曹航的器重,但此次来参加演武,能得到的支持也实属有限。来朝歌是他身边倒是带着几个亲兵,只是能够下场的终究还是只有自己。

他知道杨劫有兄弟有手下,原也不大可能直接与自己交手,看到杨劭和杨勋出阵时心中不怒反喜,想着这两人既是杨劫的兄弟,稍后自己着实给他们一些苦头吃,说不定便能激怒杨劫直接出手,如此便可省了自己许多力气。

一念及此,他也不多说,催马上前抖银枪幻化出无数硕大的枪花分袭二人。

杨劭和杨勋一起举枪相迎,与对方战作一团。

已经交手,张桂芳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小子的实力虽弱自己一筹,竟也不是那么容易便收拾下来的。一则是两人枪法别具精妙之处,二则是彼此配合默契无间,三则是他们的骑乘的赤莽牛总是倚仗强横的体魄冲撞自己的银合马。如此一来,双方在二十余合之内竟堪堪斗个平手。

“如此纠缠,便是能胜也须消耗不少力气……”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张桂芳当即便有决断,蓦地一拨战马跳出圈外,回身张口暴喝一声:“杨劭、杨勋,还不下骑更待何时!”

只一声喝,杨劭和杨勋同时感觉头脑发昏天旋地转,不约而同地撒手扔枪,一个后仰一个前扑,齐齐地从坐骑上摔落尘埃!

第一百零七章 你来唤我,我也唤你

看到张桂芳只大喝一声,杨劭和杨勋便从坐骑上摔落,所有观战之人无不惊愕。

站在杨劫身后的邬文化和努申同时动了,一个缩地成寸一个身化金光,瞬息之间便到了阵前。

邬文化横紫金锤将张桂芳拦住,唯恐对方乘机对两位公子下手,努申则一手一个将杨劭和杨勋提回杨劫身边。两人的坐骑都颇有灵性,也自动跟在了努申的后面。

杨劫略作检查,发现两个弟弟只是魂魄受到震荡才导致昏迷,如今随着震荡平复,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便也彻底放下心来。

此刻邬文化却并没有回转,而是与张桂芳对上了。

“姓张的,你敢用妖术伤我家两位公子,我须是饶你不得!”

先前杨劫带着众人向帝乙见礼时曾通报姓名,因而张桂芳也识得面前这身高两丈的魁伟大汉,哂笑道:“邬文化,要动手便赶快动手,无须找什么借口。本人已看得清楚,如果不先拔除你们这些爪牙,杨劫怎都不肯出手!”

“好胆!且吃我一锤!”听出对方言语中似有讥讽自己最尊重的大公子怯战的意思,邬文化当时勃然大怒。他猛地将脊背一挺,体内骨骼爆响如雷,身体由两丈高矮急剧膨胀到五丈四尺开外,手中那一柄重逾万斤的紫金锤,照着张桂芳的头顶便砸。

值得一提的是,杨劫送给邬文化的一身衣物果然有用。内外的衣服都随着邬文化身形的膨胀而拉伸变大,总算是避免了邬文化每次变身时都会衣不蔽体的尴尬事。

邬文化在朝歌生活了两年多,高台上的帝乙和群臣纵没见过也曾听说过这巨人的存在,此刻倒也没有太过大惊小怪。而演武场外来自五湖四海的群雄骤然看到一个擎天之柱般巨人挥动金锤暴力锤击的景象,尽都骇得心旌动摇纷纷惊呼。

张桂芳同样大吃一惊,看着如一座小山般从头顶落下来的金锤,他自知便是修为已到换血之境体魄强横,若是硬接这一锤也是后果堪虞,当即拨马向旁闪避,而后口中发出一声暴喝,龙舌枪化作一道银白电芒奇快无比地向邬文化此去。

邬文化身躯虽然庞大无比,反应和动作却灵敏无比,脚步横移便闪开对方这一枪,同时手中的万斤重锤便似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轻松便向,向着张桂芳连人带马横扫过去。

张桂芳只得再次拨马闪避,乘隙还攻。

邬文化运锤如风,以锤代拳施展出得杨劫传授的“九牛曳山诀”七十二式拳法,招式古拙浑厚大气磅礴,金锤搅起的狂风直迫到演武场外,令观战的群雄都觉面如刀割呼吸不畅,不得不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这狂风也向另一侧的高台这边席卷而来,站在台上俯视全场的孔宣不见任何动作,只是身后五道光华中的黄光向下一刷,袭来的狂风便消弥于无形。

在邬文化势成连环的金锤攻击之下,张桂芳再无还手之力,只能催动这匹颇为神骏的银合马在场中不断奔驰闪避,其状甚是狼狈。

“此莽汉不可力敌,我仍用异术治他便是!”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急催战马逃出金锤的攻击范围,一直奔到演武场的边缘才拨转马头。望着举步挥锤追来的邬文化,他面上现出一抹冷笑,蓦地张口大喝道:“邬文化,还不倒地更待何时!”

邬文化虽然诚朴,在出战张桂芳时也做过一番考量。他想对方这“呼名落马”之术便连牛也落得,但自己为步战之将,对方总该无计可施。

他又怎知张桂芳都所谓“呼名落马”只是一个幌子,其实该称作“呼名撼魂”,乃是以敌人姓名为引、用蕴含异力的声音震撼其魂魄令其昏迷。

在这一声大喝之下,邬文化顿觉魂魄无属神智昏乱,庞大的身躯如吃醉酒般踉踉跄跄,然后如一座高塔崩塌般轰然砸在地上。

“果然如此。”

后面的杨劫脸上现出恍然之色。他原也猜到张桂芳的“呼名落马”之术不简单,此刻却是通过邬文化得到了验证。他知道邬文化稍后便会自然醒转,便也没有让人大费周章地搬动。

张桂芳也未乘机上前为难邬文化,只是遥望对面的杨劫扬声道:“杨公子,你仍要让部属代你出战吗?”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杨劫的身上,看他要如何答复。如果他避而不战,自然不免遭受鄙夷而名声扫地;如果他选择出战,便要面对张桂芳令人防不胜防的诡异秘术。

高台上的微子启向殷受笑道:“三弟,你猜杨劫会否应战?”

“杨劫当然会应战。”殷受笑呵呵地望着台下的张桂芳,目光中却带着些怜悯之色,“而且小弟相信此人很快便要倒霉,到时他定然要后悔自己主动去撩拨杨劫……”

杨劫先将身前坐在身前的阿紫轻轻放下去,然后催动五色神牛上前几步,从容笑道:“既是张将军有意指教,在下自当奉陪。然而在下最感兴趣的还是张将军的‘呼名落马’秘术。不若我们便不比武艺,只用秘术手段赌斗一回如何?”

张桂芳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对方言下之意,却是说自己除了这一门秘术之外,余者皆不足为恃。但他旋即又怀疑这是对方的激将之计,便也顺水推舟地应道:“如此倒也有趣,却不知杨公子欲如何赌斗?”

杨劫悠然道:“很简单,在下坐在坐骑上,任由将军唤上几声,若在下应声而落,自然便是输了。”

张桂芳看对方如此从容,心中不免猜疑,便追问道:“如果在下秘术无效,杨公子安坐于坐骑之上,那又如何?”

杨劫笑道:“若如此便换在下来唤将军一声,如果将军答应后仍安坐马上,也算在下输了!”

“此言当真!”

张桂芳脸上阴晴变幻,心中踌躇不定,只因对方提得这条件实对自己大大有利。

杨劫抬手做邀请之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将军若已准备好了,可以随时施术。”

“既是如此,那么在下……”张桂芳拱了拱手,话才说到一半,冷不丁地转为一声暴喝,“杨劫,还不下骑更待何时!”

第一百零八章 五色神光

听得张桂芳一声大喝出口,众人同时转头去望杨劫。却看到杨劫身上披挂的那一身暗金色麒麟铠上忽地闪现出一道玄黄光华,本人则双目清明安然端坐于牛背之上,哪里像是要摔落的模样?

张桂芳大惊失色,暗忖自己自蒙恩师传授这一门“呼名撼魂”的秘术一来,百试百中从无不爽,今日怎地在杨劫身上失效。

“杨劫,还不下骑更待何时!”他不信邪地再次声嘶力竭一声大喝。

杨劫仍是铠甲上玄黄光华一闪,稳稳当当安坐如山。他看张桂芳满脸惊疑不定神色,微笑道:“张将军是否还要再唤几声?”

他之所以敢与对方定下这赌约,信心便在身上的这件“玄黄九麟铠”上。先前阿紫可是说了此铠时老师亲手在八卦炉中锻炼出来,又以那尊玲珑塔的玄黄之气淬炼,已成一件万法不沾、万宝不落的护身至宝。既号称护身至宝,若是连张桂芳这攻击魂魄的左道之术也防御不住,八景宫的那面金字招牌也可以趁早摘掉了。

张桂芳脸如死灰,却还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想着对方便有类似的术法,我用手牢牢抓住鞍桥,便是死也死在马背上,只要人不离马背,依前言也算胜了此阵。暗自下了决心之后,他摇头道:“在下既唤不动杨公子,自然该杨公子来唤在下,请开始罢!”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双手紧紧抓住鞍桥,双腿也夹紧马腹,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杨劫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摘下那紫金红葫芦,拔出塞子后将葫芦倒转,葫芦口遥遥对着张桂芳,口中蓦地喝道:“张桂芳何在?”

张桂芳想起先前的赌约是对方唤时自己要答应一声,便将双手抓得更紧一些,然后才应道:“本将在此!”

只这一声应和,陡然间便感到那葫芦中生出莫大吸力,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离了马鞍,飘飘荡荡地向着那黑洞洞的葫芦口飞了过去。

观战的众人眼看着张桂芳的身体在空中越变越小,如飞鸟归巢般即将钻入杨劫手中的葫芦之内,心中尽都惊骇莫名,却是想不到杨劫手中竟有如此异宝。

高台上的孔宣见状,心中忖道:“那葫芦中也不知是怎样情形。我先前夸口说此次演武若有伤亡,所以责任一身当之。若张桂芳在葫芦中有个好歹,却不免大失颜面。”

心中念动的同时,便将背后五色光华中的红光向下一刷,竟赶在张桂芳进入葫芦之前将他凭空刷去。

杨劫稍稍一怔,旋即感叹五色神光果然是无物不刷,实在厉害。当下也不着恼,只是回头望向高台上的孔宣,等他给出一个说法。

那道红光再向下一抖,张桂芳从中飞出不偏不倚落回自己马上。

孔宣面无表情地向下方宣布:“此战是杨劫获胜,张桂芳退出场外!”

张桂芳一脸颓然之色,却还保留了几分风度,先向高台上的孔宣拱手谢过相救之恩,又向杨劫施礼表示钦佩之意,随后拨马出了演武场。

在杨劫遇到张桂芳这个硬手的同时,其余三个区域内的战事也渐趋激烈。

东方甲木区的崇侯虎遇到一个素日的冤家对头,却是冀州侯苏立之子苏护。

冀州为北伯侯辖下二百镇诸侯中排名第一的强大势力,疆域辽阔兵多将广。冀州侯苏立对北伯侯崇威这位名义上的北方诸侯之长从来都不甚恭顺,平时也只是听调不听宣。

两家君侯不合,崇侯虎和苏护也便经常互别苗头多有不睦。此刻在演武场上遇到,却如针锋相对绝无缓和余地。

双方选择了混战之局,崇侯虎身边虽然有兄弟崇黑虎和魔家四将,苏护带来的冀州八健将也个个勇武不凡,尤其苏护本人的一杆方天画戟使得如搅海蛟龙神鬼皆惊。

十数人厮斗至酣处,苏护蓦地暴喝一声:“着!”

寒光闪处,魔礼青的肩头早中了一戟,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魔礼青口中发出一声惨哼,双目中却杀机大盛,大喝道:“所有人后退!”

崇侯虎等人知他手段,急忙各自撇开对手,拨马退到魔礼青身后。

此刻魔礼青已经反手将背后斜背的那口“青云剑”掣了出来。

此剑长有七尺,阔约掌半,剑身上铸刻了“地”“水”“火”“风”四道符印。

魔礼青掣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将剑连晃三晃,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华,空中黑风大作,地上金焰狂涌,风火之中又有万千刀戟戈矛,上下交织攒刺。

只是这风火刀兵笼罩的范围极广,除了对面的苏护及八健将,连场外观战的众人也卷了进来,眼看便要遭受池鱼之殃。

便在众人惊骇欲绝纷纷恐惧嘶喊之际,高台上的孔宣急将背后的黑白二色光华向下一刷,铺天盖地的风火刀兵凭空消失。魔礼青更突觉手上一轻,却是连青云剑也被一柄刷走。

孔宣望着台下惊魂甫定的众人,淡然宣布道:“此战崇侯虎获胜,苏护一方退场!”

言罢黑光一闪,却又将收走的青云剑丢还给魔礼青。

演武在四个区域内一场接一场的进行,随着上场之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双方出手时也越来越难控制。其间多次出现或因有意或因无意而引发的危险,但每一次孔宣只须将五色神光向下一刷,濒临生死险境之人立时便转危为安,竟始终没有一例重伤或死亡的事件出现。

酣战半晌,胜负终分。

杨劫浩劫锤落下,将对手震得虎口爆裂兵刃脱手。

邬文化紫金锤横扫,将对手连人带马打得横飞出去。

阿紫指挥着一口紫光莹莹的长剑破空而舞,乘隙斩断对手战马的四蹄,而后飞回背后的剑鞘之内。

小火张口喷出一团烈焰,将对手烧得焦头烂额。

努申身化金光令对手一刀砍在空处,同时在其背后现出身来,倒转矛斧用长柄将他打落马下。

杨劭和杨勋双枪并举,将一名对手的板斧挑得脱手飞出。

胜了这一场之后,便再无下场挑战之人,杨劫算是拿下此次演武四强之一的名额。

在杨劫之后,其余三个区域内的战事也陆续有了结果,最终获胜的赫然还是黄飞虎、崇侯虎和张奎这三方势力。

第一百零九章 闪击

杨劫、黄飞虎、崇侯虎、张奎四人在奉御引导下一起来到高台之上,向居中而坐的帝乙躬身施礼。

帝乙看着面前这四个青年才俊,面上尽是欢欣之色,抚胸前花白长须笑道:“你四人能够与诸多俊杰之中拔萃而出,已属难能可贵。稍后你等便要相互决胜争夺那先锋金印。但要记住一点,不管最后是那一个人获胜,其余三人同样是朕看重的栋梁之材,却不可因一时胜负而妄自菲薄。”

四人齐声应道:“我等紧记陛下教诲。”

随后帝乙吩咐奉御捧着一个锦囊上前,对四人道:“你们四人需要先分作两组比试,胜者再做最后角逐,这锦囊之中有两黑两白四颗珍珠,你们依次上前拿一颗出来,拿到同色珍珠的便是对手。”

四人领命后按甲木、丙火、庚金、癸水四区的顺序依次上前,分别探手入那锦囊之内摸了一颗珍珠出来,却都将珍珠紧紧握在掌心,连自己也不去看。

帝乙笑道:“你们一起摊开手掌,看看结果如何罢!”

四人彼此互望,随即同时向前伸出手臂,将紧握的拳头摊开,现出各自掌心的一颗浑圆珍珠。

杨劫和崇侯虎手中的都是黑色,而黄飞虎和张奎手中的都是白色。

结果已经分明,四人再次向帝乙施礼后,下了高台去做准备。

片刻后,孔宣在高台上宣布,首先对决的双方是黄飞虎与张奎。

这一边黄飞虎催动那头白虎当先入场,身后是黄飞彪、黄飞豹、邓忠、辛环、张节、陶荣六人;另一边张奎则与妻子高兰英并马而行来到场中。

黄飞虎看到双方人数相差太多,心中便有些犹豫,当时正要张口说些什么。

一旁的辛环却早看出他神色变化,抢先凑到近前低声道:“少帅却不可忘了临来时大帅的叮嘱,此次演武事关黄家未来,因此绝不可有丝毫大意,正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黄飞虎一怔,随即低声轻叹,手中的提卢枪抬起遥指对面的张奎,身后的六将各横兵器准备厮杀,其中辛环更将一双巨大肉翅展开准备升空。

对面的高兰英见此情形,忽地娇叱了一声:“夫君,敌众我寡,只宜速战!”

话音未落,她已经反手将背在身后的红葫芦摘下来,另一只手将塞子拔下,将葫芦口对准了黄飞虎等人。

“大家小心!”

黄飞虎先前已经看到杨劫与张桂芳斗法,险些用葫芦将其收走的情形,见高兰英也亮了葫芦,心中便有些含糊。张奎和高兰英在前面的连场大战中只凭武艺挫败了所有下场挑战之人,却没有展露其他手段,因此黄飞虎也无从得知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便在他们几人都将双目死死盯着那葫芦全神戒备之时,那葫芦口中却迸射出一蓬璀璨无比的刺目金光。

猝不及防之下,黄飞虎等七人连同他们的六匹坐骑尽都吃了大亏,被葫芦中射出的金光晃得睁眼如盲,眼中看不到任何事物。

“夫君动手!”高兰英知道自己葫芦中这七七四十九根“太阳金针”的效用只在一时三刻之内,急忙出言提醒身边的张奎。

其实张奎与她师出同门又做了几年夫妻,彼此间的默契自不待言,便在高兰英放出太阳金针口中呼喝的同时,他已经用手一拍坐下“独角乌烟兽”头上的独角,这匹异种神骥蓦地张口发出一声高亢长嘶,雄壮的身形化作一道没有重量的黑烟,以超出肉眼捕捉能力的骇人高速在黄飞虎等七人身边一掠而过。

等到黄飞虎等人双目恢复视力时,张奎已经在他们身后拨转了马头,手中提着那口寒光闪烁的秋水冷焰刀抱拳道:“黄少帅,承让了!”

黄飞虎先是一愣,随即感觉胸前有异,低头看时,脸色立时变得无比难看。

原来他胸前的铠甲连同里面的衣物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尺余长的口子,断口整齐分明是利刃切割造成,偏偏里面的肌肤上又不见一丝半点的伤痕。

黄飞虎再向两边看去,却见两个兄弟和四个属下与自己一样,或是胸腹或是腰背处,都是衣甲裂开而肌肤无损。

看到如此情形,饶是黄飞虎天生豪勇,当时也激灵灵打个冷战。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方才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一切:那张奎乘着他们七人双目不能见物的瞬间,催动那头奔行迅捷如飞云掣电的坐骑从他们身边掠过,同时却又连出七刀划破七人衣甲而不伤皮肉。其时机把握之精准、驰马出刀之快捷、力道控制之细致,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而且转个念头再想想对方刀上力道加重一分的后果,他便知道自己这七个人实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由不得他不在心中后怕。

黄飞虎不知道的是,此刻高台上的孔宣虽仍是面无表情,心中已是大为尴尬,方才张奎的坐骑奔行和手中出刀的速度都实在太快,快到他心中刚刚闪过出手阻止的念头时,战斗竟已然结束。换言之,如果张奎心存杀机,场中已经出现七具尸体,这无疑是对他先前所夸海口的最大讽刺。

“纵有五色神光,也终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

愣怔片刻,又在心中发出这一声喟叹之后,孔宣淡淡地宣布了结果:“此战张奎胜出,黄飞虎淘汰!”

“大哥……”

黄飞豹带着一脸委屈唤了一声,只觉方才这一仗实在是打得糊里糊涂,输得冤枉至极。

黄飞虎却摆摆手让他退下,挂好提卢枪向着对面的张奎拱手笑道:“贤伉俪手段高强,飞虎输得心服口服。又承蒙张将军手下留情,飞虎多谢了!”

说罢他便带着兄弟和部属先张奎一步退出了场外,只是在离场之前看了一眼场外的杨劫,暗中嗟叹道:“只可惜我苦练武艺数载,最后竟没有与你再争长短的机会!”

此刻的杨劫正在因方才的一战而大为惊叹。张奎展现出来的手段,却令他想到了前世听过的一句拳谚:“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第一百一十章 兄诚然友,弟未必恭

黄飞虎和张奎双方先后退场之后,杨劫与崇侯虎同时到了场中。

崇侯虎驱马上前几步,向着对面的杨劫遥遥拱手,满面含笑道:“杨兄,不想此番竟是你我来对决。小弟虽然不才,一些儿自知之明总还是有的,如何敢与杨兄你相争?这一阵小弟认输,并预祝杨兄稍后一举夺下那先锋金印!”

杨劫也没想到对方竟做如此选择,毕竟以对方阵容而言,至少在表面上未必就必输无疑。心念一转,他旋即明白了崇侯虎的用意。

先前自己成婚之时,对方果然应约前来,还送上了一分极丰厚的贺礼,而自己也将其引荐给殷受。

当时杨劫还忙着应付满堂宾客,为两人做了引荐之后便自离去,并未关注殷受和崇侯虎交谈的具体内容,但事后殷受提到崇侯虎时颇有赞许之意,便也知道他们该是相谈甚欢。而此次崇侯虎让出这一局,该是投桃报李之举,当真是会做人。

“少君侯厚意,杨劫……”

既是对方有意卖好,杨劫也不会迂腐到坚辞不受而非要来一场公平对决,当时也在五色神牛上拱手致意,要说上几句客气话。

“大哥且慢!”

却不防对面的崇侯虎身后忽地传出一声厉喝,随即有一人策骑转出,赤发黑面,黄眉金瞳,戴九云烈焰飞兽冠,穿锁子连环甲,外罩大红袍,腰系白玉带,骑一头火眼金睛兽,手提两柄蘸金板斧,正是崇侯虎之弟崇黑虎。

崇侯虎也是一呆,问道:“二弟,你要做甚?”

崇黑虎的黑脸上一副灿烂笑容,抱拳道:“大哥,这些天来小弟早也听你说杨劫厉害,晚也听你说杨劫了得,难得今日与杨劫做了对手,又岂能交臂而失之?你要认输小弟不管,却须先容小弟与那杨劫较量一番!”

“二弟不要胡闹!”崇侯虎变色呵斥,心中暗叹这在自幼山上随高人修道习武的兄弟实在一点人情世故也不通晓,自己此次走杨劫的门路结好殷受,一则固是为自己将来的前途预做筹谋,二则却是打算帮这唯一的兄弟运作一块封地。如今兄弟这一闹,只怕不止要得罪杨劫,连他身后的殷受也要得罪了。

这边杨劫却笑呵呵地道:“少君侯不必责备令弟,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一番见猎心喜之意在下可以理解。既是令弟有赐教之意,大家略做切磋亦未尝不可。”

崇侯虎心中有些忐忑,却是听不出杨劫这番话是肺腑之言还是恼恨之下正话反说。

崇黑虎却不管这些,既然对方如此说了,他便催动金睛兽从兄长身边闯了过去,在杨劫面前将双斧左右一分,大喝道:“请杨公子指教!”

杨劫却不着急上前动手,而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这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崇二公子一番,暗忖此人的城府性情怕是未必如他表现出来地这般简单。

他记得前世的传说中,姬昌与姜子牙以吊民伐罪的大义之名讨伐崇侯虎,便是此人在背后捅了自家兄长一刀,将崇侯虎及其子崇应彪捆绑了送交姜子牙处斩。

若说此举尚还算得上是大义灭亲,毕竟当时的崇侯虎确实助纣为虐,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然后崇黑虎随后的一个举动便着实令人心惊了,他居然将崇侯虎的妻子女儿一并送上,要姜子牙一起发落。

姜子牙虽未当真处置崇侯虎妻女,却将其交由崇黑虎赡养照顾,其结果便无下文。而崇黑虎也弟承兄业坐上北伯侯之位,并就此成为西周的忠实拥趸。如此重重,若仅用一句“深明大义”来概括崇黑虎的所作所为,杨劫是第一个不信。

崇黑虎被杨劫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再次扬声喝道:“杨公子,还不动手,莫非是以为黑虎愚鲁,不堪承教吗?”

杨劫身后的小火看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最敬爱的大公子,当时勃然大怒,脚踏飞云盾如一道火光冲到前面,手中一横丈八火尖枪,冷哼道:“你也知道自己又愚又鲁,那还不自量力地挑战我家大公子做什么?还是由小爷来和你玩一场罢!”

崇黑虎看到杨劫在后面无动于衷,笑吟吟地坐看这小娃娃在自己面前撒野,不由得心中大是恚怒:“杨劫,你既是如此小觑于我,也须怪不得我心狠了!”

一念至此,他更不答话,抡起双斧向着小火的头顶恶狠狠便劈。

小火摆火尖枪急架相还,脚下踏着飞云盾在低空围着对手四面乱飞,手中丈八火尖枪使得如青龙戏波、怪蟒出林。

崇黑虎的双斧是短柄的兵刃,交手时颇有些鞭长莫及的苦恼,几乎是一开始便守多攻少,到后来更纯是被小火仗着机动性和长兵刃的便利压着打。

崇黑虎见识不妙,心道:“我在兄长已表示要认输的情况下强行搦战,却连对方手下的一个娃娃都打不过,那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说不得只能用法术赢他。便是露了底使杨劫有所防备,那也顾不得了!”

他背后背着一个硕大的红皮葫芦,但先前与人交手时从未用过,人们也不知他里面有何玄虚。

狠劈几斧将对手迫退后,崇黑虎急忙探手到背后,将那葫芦口盖着地符印揭了下来。

符印一去,那葫芦口中登时喷出一道黑气,扩散开后如一面罗网将整个演武场盖住,黑气中影绰绰地现出一千只“铁嘴神鹰”。此种灵禽体型虽然不大,却是铁喙钢爪、飞行如电,一旦成群出没,任是什么凶禽猛兽也不敢触其锋芒。

“去!”

崇黑虎口中发出一声呵斥,空中盘旋的一千只铁嘴神鹰咿呀乱鸣,敛翅向着小火俯冲而下。

小火却是不慌不忙,撇嘴哂道:“没事便拿鸟出来卖弄,看小爷将它们都烤了!”

喝罢忽地举起右拳在自己鼻子上连捶了三下,而后张口喷出一条长达百丈的火龙。

他先前与人交手时也曾喷火伤人,但那是喷出火焰与此时相比实在有小巫大巫之别。

但见那条巨大火龙随着小火摇摆头颅而在空中盘旋飞舞,将半个天空烧成红色。火龙所到之处,一只只铁嘴神鹰惨叫着全身着火纷落如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双雄决

看到落了满地的毛羽焦黑、还散发着丝丝烤肉香气的铁嘴神鹰,崇黑虎心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些铁嘴神鹰都是他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一只一只地精心挑选雏鸟,又经苦心培育并以秘法祭炼,这才形成整整一千只的规模,也是他目前所能掌控数量的极限。

他此次随崇侯虎前来朝歌,嘴上说的是帮助兄长成事,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凭借这一千只铁嘴神鹰在演武场上一举成名,最好能够得到商皇帝乙的青睐。

但如今那可恶的小崽子只是一口烈火,饶是他已尽力施法收回铁嘴神鹰,也只有六百多只安然逃回葫芦之内,其余的三百多只尽都未逃过焚身之厄。

多年的心血骤然去了小半,这如何不令他心痛欲狂。

只是他终究是胸有城府之人,几个呼吸之间便又控制住内心的喷薄欲出的怒火,一张黑如锅底的脸上勉强带出几分笑意,不理会面前横着长枪得意洋洋的小火,却向后面的杨劫抱拳道:“贵属下已是如此厉害,杨公子的手段不问可知。方才在下向杨公子搦战,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了,惭愧!”

说罢也不待杨劫回应,便做出一副当真无脸见人的羞惭之态,垂着头退回兄长的身后。

崇侯虎虽然气愤兄弟横插这一腿令自己难做,但终是放不下手足之情,只得代他向杨劫连连致歉,然后向高台上的孔宣明确表示自己因自知不敌杨劫,情愿主动认输退出。

对于这等未战便怯之人,孔宣实在有些看不上眼,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杨劫获胜,准备与张奎做最后的角逐,至于崇侯虎一方是提也不提一句,但冷淡的神色分明传达了“趁早滚蛋”的言外之意。

随后孔宣下令将原来的东南西北四方演武区域撤去三面,只留下南方丙火区一处,作为杨劫与张奎双方的决胜场地。

临入场时,杨劫却令身边的六人全都留在场外,只有自己一人一牛进了场中。

正要入场的张奎和高兰英见此情形都是一呆,张奎皱眉扬声问道:“杨公子,你此为何意?”

杨劫在牛背上含笑拱手道:“张将军,在下以为这一场既是决战,便不用旁人来凑热闹,只你们二人来一决雌雄如何?”

此言一出,场外众人无不惊讶,都想不到杨劫何以放弃己方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而要和张奎做一场公平对决。惊讶过后,有人赞叹杨劫的胸襟气度,有人则嘲讽杨劫愚不可及。

其中黄飞虎神色最为复杂,想到与张奎对战时,自己心中同样萌生出这个念头,却终因考虑得太多而未说出口来。此刻不由大大后悔自己未能坚守本心,虽然那样做了可能会输得更惨,却总比现在这种“武艺不如人,胸襟气度更不如人”的糟糕感觉要好。

张奎同样呆了一呆,随即在脸上现出一抹赞赏笑意,朗声道:“杨公子盛情,在下感激不尽。为了回报公子这一番盛情,在下只有拿出所有本领来将你击败!”

“好男儿正当如此!”杨劫豪迈大笑,“只是张将军想击败在下,却也未必那般容易呢!来!”

“来!”

应和着杨劫最后暴喝出口的一个“来”字,张奎同样暴喝一声。

五色神牛与独角乌烟兽这两匹神异坐骑也同声长嘶,各自身形蓦地由静转动,一个化作一团五色彩云,一个化作一道淡淡黑烟,以惊人的高速冲近便迅速错身而过。

在两头坐骑交错的瞬间,场外所有人动清晰地听到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之声,更看到大片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迸射而出四溅如雨。

等两人坐骑冲出一段距离圈回来再次遥遥相对时,彼此当脸色都凝重无比。

便在方才两骑交错的瞬间,张奎挥刀狂攻,刀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断,刀速如闪电惊鸿迅捷无伦;但杨劫双锤在身前似毫无重量般急舞,幻出重重锤影上护自身下护坐骑,守势之稳健,直如巍巍泰岳岿然不动。张奎刀势纵然绵密迅捷,但每一刀都砍在锤上,并不能伤到杨劫毫发。

“再来!”

两人同时口中发喝,坐骑急向前冲。

这一次却是杨劫强攻,双锤仍用了一式“流星赶月”的杀招,一先一后,便如两颗在茫茫宇宙中运行到星辰,沿着各自不同却又注定在某一刻交汇而发生一下石破天惊般撞击的玄奥轨迹,向着对面的张奎轰去。

张奎并非力量型战将,面对两柄重逾山岳的大锤不敢硬接,当时用脚轻轻一磕坐骑小腹。

这匹通灵的独角乌烟兽立时明白主人心意,竟在全力冲刺是不可思议地做了一个折向,恰好闪到杨劫双锤的攻击范围之外。

张奎的大刀是长兵器,在这个距离却还够得到杨劫,当时又是一连几刀从不同的刁钻角度迅捷劈出。

杨劫双锤由攻转守,以本人为中心运转,却准确地封住对手每一刀的进攻路径。

两人坐骑盘桓,刀锤并举,在场中激斗二十余合。其中张奎虽主导了近七成的攻势,却显然无法攻破杨劫双锤的防守。而杨劫攻势虽少,但每一次攻击都能迫地对方忙不迭闪避。相较之下,竟是杨劫稍稍占到上风。

张奎见战杨劫不下,心中也自焦躁,忽地伸掌一拍座下乌烟兽头上独角,引得它昂首发出一声长嘶,四蹄奔行的速度骤然提升至极致,如一道失去形体的淡淡轻烟在场中来回穿梭,张奎借马势将刀法施展开来,一时间空中尽是一道道由刀光幻化而成的银白电芒,渐渐地彼此交织成一面覆盖全场的巨大罗网,而杨劫便成了罗网欲要捕捉到鸟雀。

五色神牛虽也奔行如风,却终究跟不上乌烟兽的脚步,渐渐地被乌烟兽凭借速度的优势圈在场中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杨劫见状,索性将五色神牛停下,便稳稳地伫立在演武场的中心位置。他在牛背上将双锤使开,舞成一团灰蒙蒙的云雾将全身护得不露一丝破绽。漫空银白色刀芒纷纷斩落时,却又被隐藏在灰雾中的双锤崩开、震碎。

本来张奎以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对方虽暂时守得严密,但正所谓“久守必失”,总会有难免露出破绽的一刻。但随着对方双锤使得越来越慢,他也发现了形势有些不对,对方锤法另有古怪,看似守势却另有玄机在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暴击

在张奎的感知下,杨劫那使得越来越轻柔舒缓的双锤挥舞之时,每一锤挥过时都在空中留下一条如丝如线的无形暗劲,渐渐得便如一只辛勤的蜘蛛般在身周布下一张由密密麻麻的无形丝线交织而成的大网。

他每一刀劈出时,固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斩断每一条丝线,但随着这无形的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的秋水冷焰刀在斩断层层叠叠的丝线后,最引以为傲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更可怕的是那些丝线被斩断之后也并未消失,反而就势附着在他的刀身上,初时尚不明显,但后来随着缠在刀上的丝线越来越多,他这口刀便如陷身在蛛网中的虫儿,动转之间越来越吃力。

“这究竟是什么功夫?怎地如此古怪邪门!”

张奎自然不知道太极拳“以静制动、以慢打快”的玄妙,眼见得自己表面上狂攻不休似是威风八面,其实眼看便要受制于人,心中不由得大为焦躁。

这边的杨劫看看火候将至,蓦地在口中发出一声暴喝,浩劫双锤先猛地向上一提,引动了布在身周的无形力场。

张奎手中的大刀受到力场的牵引,不由自主地定住了一瞬,连带着将他的身形以及正高速奔行的独角乌烟兽也定在当场。

便在这瞬息之间,杨劫骑乘的五色神牛直冲上前,他手中高举的浩劫双锤也已横扫千军之势并排着向着张奎的胸腹之间轰击。

张奎却是惊而不乱反应敏捷,手中刀蓦地剧烈震颤,将缠在上面的无形丝线尽都震断,而后将刀柄一竖立在身前。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大响声中,杨劫的双锤携万钧之势轰在张奎大刀的刀柄之上,狂暴无比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远远飘飞出去。

“好一个张奎!”杨劫却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原来对方看似狼狈万分地被他一锤击飞,实则是主动飞离马背,顺着自己的锤势向后飞退,如此便可将锤上的力量卸掉大半。

不过他好不容易布下局引张奎入彀,又哪会被他如此轻易便脱身而出,他的身体在牛背上化作一道火光一闪,以离火遁法霎时赶上空中的张奎,现身在张奎的上方,而后将双锤并在一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张奎当头便打。

张奎大惊,百忙中又将大刀高举用一式“横架金梁”,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接下了这一记霹雳震顶的攻势。只是他的力量比杨劫差得实在太多,在又一声金铁大响声中,身形如陨石急坠,向着地面狠狠砸落。

杨劫知道对方尚有一招绝技,因此没有丝毫停手之意,身形俯冲而便要挥锤再攻。

只是张奎终究先他一步落在地上,却没有与地面发生撞击,那坚硬的地面在与他身体相触的瞬间,竟似变成轻柔的水面,任由他的身体毫无凝滞地融了进去。

杨劫紧随其后落地,挥出的一锤也落在空处,环顾偌大的演武场,却见五色神牛和独角乌烟兽这两匹通灵的坐骑已经退出场外,场中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着,并不见张奎的踪迹。

“千里地行术,果然不凡!”

他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心中忽地一阵惊悸,脚下发力带动身体横移一丈,恰好避开凭空在身后现身的张奎拦腰横斩的一刀。

张奎一刀轧空,看到杨劫旋身挥锤,带动身体一闪而至近前,两柄硕大铜锤再次向自己头顶砸来。双臂仍未完全消散的酸麻之感和双手开裂的虎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告诉他硬接对方双锤实在是最愚蠢的做法,当即将身体一扭再次平地消失。

杨劫双锤刚刚击空,张奎的身形却又在另一侧出现挥刀斩来,挥出的双锤不及回收招架,只得再次挪移闪避。等他避过刀势挥锤还攻时,张奎的身形又一旋不见。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地围观下,杨劫的身形在演武场上纵横挪移,张奎则是忽隐忽现,一会儿是杨劫挥锤追逐张奎,一会儿是张奎舞刀袭杀杨劫,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谁占到上风。

战至酣处,杨劫忖道:“如此纠缠何时方是了局?若是真正在沙场交战,我怕是当真奈何不得他。不过此刻是在演武场上,倒有些规则可以利用……”

瞬间在心中做出决定之后,恰好张奎再次施展那地行之术凭空消失,他陡然将右手的浩劫锤高高举起,已经开辟了到四个的“通背七窍”同时激发,右臂上的力量暴增四倍。

右手高举的那柄浩劫锤在他心意控制之下,重量同样连翻两番,外形没有丝毫变化而重量已超过了两万斤。

同时他双足足心处开辟的“地冲穴”疯狂抽取脚下的大地元力,竟有身体导引灌注入右手的浩劫锤中,使那柄灰扑扑的锤头上笼罩了一层厚达三尺的浓郁土黄色光晕。

“打!”

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这一次却不等张奎从地下出来,杨劫抢先一步挥出右手的浩劫锤,屈膝俯身一锤砸在演武场的地面上。

没有气劲爆响,也不见土石飞溅,但整个演武场的地面平平地向下塌陷了一丈二尺,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凹陷。

张奎有些狼狈地从地下现身出来,人却已经在演武场的外面。原来他这一门地行之术也有克星,唤作“指地成钢法”,可以用法力将地下的大地元力固化成钢,令地行之术难以施展。

而杨劫刚刚那将力量发挥至极致偏生又控制得精细入微的一锤,竟将整个演武场范围内的土地急剧压缩,同样起到了固化其中蕴含的大地之力的效果,若非他见机极快逃出演武场的范围,已经被生生的活埋在地下。

若是沙场交锋,他虽有些狼狈却还不算落败,但如今两人是在场中比武,他人已经退到场外,自然便是输了这一局。

虽然觉得此战败得有些冤枉,但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豪迈之人,当时只得苦笑着向仍站在“坑底”的杨劫拱手道:“杨公子技高一筹,这一场是在下败了!”

杨劫哈哈一笑,收了双锤抱拳还礼道:“张将军的才是厉害,迫得在下只能行此投机取巧之法,惭愧!”

这一场大战看得众人都生出酣畅淋漓之感,高台上的帝乙更是胸怀大畅,心道大商有如此豪杰,又何惧东夷跳梁小丑。他正要传旨令杨劫和张奎上台,忽有一名奉御在身边低声奏禀,说是刚刚得到消息,东夷派来一队使节前来大商下书,人马已到三十里外。

帝乙略一沉吟,便传旨令人去接引那使节,让他便来此地相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国交兵,先斩来使

当东夷人的使节队伍来到演武场时,恰好赶上帝乙将先锋金印授予杨劫的一刻。

帝乙将那颗猛虎盘纽的金印轻轻放在身前的杨劫手中,肃然道:“自此刻起,小杨卿便是我大商征东大军的前部先锋,尚须恪尽职守,不可玷辱了杨家七世将门的风骨!”

如今杨烈与杨劫父子二人同入朝堂为官,帝乙素日称杨烈为“杨卿”,此刻便在“杨卿”前加一“小”字用来称呼杨劫,以作区分。

杨劫接印在手,郑重躬身道:“陛下放心,杨劫既掌此印,当率一支人马为大军先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不破东夷,誓不回兵!”

最后这两句话,却是他瞥见东夷使节到场,特意运功放大音量喊出来的,直如沉雷般在演武场上空回荡不休。

“好,好一个‘不破东夷,誓不回兵’!”帝乙看到已经走到高台下的一队髡头辫发作东夷装束之人在听到这两句话时,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登时大笑着连声称赞,提高音量喝道,“杨家先有杨卿为国征战沙场,流血残肢亦无怨尤,又有小杨卿立志为国讨贼豪气冲天,可谓一门忠烈。似杨家此等忠臣良将,我大商多如繁星数不胜数,有何忧边鄙跳梁小丑不能一鼓荡平?”

“商皇陛下此言,外臣不敢苟同!”

一个明显带着些外族强调的声音从高台下传来,声音阴沉低哑,却压过帝乙那显然是经过术法放大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何人如此乖谬大胆!”

听到此言竟似对帝乙有质疑嘲讽之一,在场所有人都立时变色,纷纷厉声呵斥并循声望去,却见那说话之人是站在高台下的东夷使节队伍中为首的一人。

此人年约三旬,白面无须,细长的双目中透出些阴柔之气,头戴五色羽冠,身穿广袖素白底宽袍,袍上又用不知名红色染料绘了一个头上双角、三面六臂的狰狞魔怪。

在众人怒目注视之下,此人仍是神色从容,向着高台上面拱手朗声道:“日出之国使节那舍颜,奉国主风垢大王旨意,求见商皇陛下!”

“东夷”之名,是大商对东方境外那夷民国度的蔑称。因为大商势大,这称谓便渐渐流传开并固定了下来,连东夷人自己在日常言谈中也多用“东夷”的叫法,除了正式场合与公文往来,已极少使用他们那“日出之国”的本名。

而其之所以有“日出之国”之名,是因为在东夷人口耳相传的历史中,自诩其祖地即为太阳诞生之所,又将太阳作为图腾崇拜。

东夷是一个****的国家,王族一脉历来都向外宣称自己传承了太阳神血脉,更在国内立一教名为“太阳神教”,每一任的东夷王又自然兼摄那太阳神教至高无上的教尊之位。而东夷九族除王族外其他八族的族长既是东夷朝廷中权柄最大的八大朝臣,也是太阳神教中地位仅次于教尊的八大主祭。

“传见。”帝乙坐回自己的座位之后淡淡的传旨。

有奉御在高台上扬声传呼道:“陛下有旨,传‘东夷’使节觐见!”

这奉御能在帝乙身边侍奉,自然是眉眼通透之辈,因此言语中仍固执地使用了“东夷”的蔑称,提也未提那什么“日出之国”。

台下的东夷使节队伍中,旁人尽都一脸义愤之色。早年他们也曾来大商出使,当时大商不管心中如何看待,作为泱泱大国的气度,总还会在公共场合称一声“日出之国”,如今大商君臣从上到下当着他们的面都是一口一个“东夷”,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撕破脸兵戎相见了。

那舍颜的面色也有些阴郁,却还是依足了礼节拱手应道:“外臣领旨!”

言罢随着一个前来引导的奉御拾级而上,来到高台上的大商君臣面前。

等到此人在自己面前施礼已毕,帝乙先不问东夷此次遣使目的,而是面沉似水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贵使刚才所言,是何道理?”

那舍颜从容道:“启禀陛下,外臣以为我日出之国得太阳之神庇佑而立足东海之滨,传承之久甚至远超大商而直追前朝大夏。陛下以边鄙小国相视已属无礼,今更轻易出言灭之更属不智。外臣此次奉国主旨意拜上陛下,便是希望大商能重新审视与我国的关系,由主从之邦改订为兄弟之邦,我日出国立基年久为兄,大商享国日前为弟!”

“好狂妄的蛮夷之辈!”

此言一出,大商朝臣无不大怒,纷纷出言呵斥。

帝乙举手虚按止住群臣,双目凝视神色从容的那舍颜,冷然道:“如果朕不肯接受你国主的之言,你东夷又待如何?”

那舍颜向东方拱了拱手,昂然道:“我国主之意,若陛下不允,他将提九族百万之师,亲来大商与陛下洽谈!”

“好!”帝乙陡然大笑齐身,一身“至尊皇龙铠”将他本因年老而略有些佝偻的身躯衬得格外雄壮高大,“朕今日便给风垢那狂悖小儿一个明确的答复。来人,将此人拖下去斩首,命其从者将首级带回东夷,并传朕之言给那风垢——汝既求战,朕便赐汝一战!”

两旁早有如狼似虎的御林甲士闯上前来,如鹰拿燕雀般擒住那舍颜便要往下拖。

那舍颜终于保持不住先前的从容,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厉声大叫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商欲失信义于天下乎?”

帝乙身边的殷受目中寒光一闪,一步跨出便到了那舍颜身前,腰间佩剑铿然出鞘,寒芒到处,那舍颜的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恁般啰噪!你东夷斩杀我大商使者之时,怎地不说这些?”

向着滚落在地上那颗双目怒睁的头颅呵斥一句后,殷受收剑归鞘,转身向帝乙拱手道:“禀父皇,儿臣已奉旨处置了此獠。”

帝乙面上满是赞赏之色,正要开口说话时,陡得变生肘腋,一道淡淡地黑影从那舍颜的尸体飞出,奇快如电地扑向近在咫尺的殷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龙斩影,浩劫噬魂

“王儿当心!”

“殿下小心!”

帝乙和群臣同时变色惊呼。

在那黑影现身的瞬间,殷受心中便已生出惊悸之感,因而几乎在众人惊呼示警的同时,便不假思索地震荡了体内的气血之力及秘藏的一件至宝。

一声充斥着威严肃杀之意的龙吟之声从殷受的体内传出,以殷受的身体为中心,炽热如岩浆般的气息从全身毛孔喷薄而出,更有一条龙形虚影在殷受身周盘旋飞舞,方圆丈余空间内的温度急剧攀升。

那黑影刚刚贴近殷受的身形,被这灼热无比的血气和那条充斥浩大气势的龙影一冲,却似一个人被泼了一身滚油,登时发出一声尖利如针刺得人耳膜剧痛的嚎叫,忙不迭地向后飞退。

闻仲和孔宣身形闪烁移形换位,封住了那黑影的退路。

杨劫闪身上前与殷受并肩而立,拦在那黑影的前方护住了身后的帝乙。

“不知是太阳神教的哪一位大主祭分神驾临?”

随着闻仲的一句沉声喝问,那淡淡的黑影在众人眼中逐渐清晰,不久变成一个头生双角、三面六臂的狰狞魔怪,其形象却与那舍颜衣服上绘制的图案一般无二。

“嘿嘿,闻太师好眼力!”魔怪的三张嘴一起开合发声,声音时男时女雌雄莫辩,“本座墨罗鸢,忝任神教八部之魂部主祭,素慕商皇王者之风,特将一缕分神寄托此幻阴秘魔身上,前来瞻望拜见。如今心愿已了,便向诸位告辞!”

话音未落,他身形向下一伏即凭空消失。

闻仲冷然喝道:“走得了么?”

额头的神目蓦地张开,射出一道白森森毫光,照在旁侧不远处一名文官脚下的影子上。

那文官惊得如木雕泥塑一动也不敢动,地上的影子却有如活物般一阵扭曲变形,隐约约正是那三面六臂的形象。

“泼魔休走!”

险些遭了暗算的殷受看到那影子似要从地面上挣扎着站起来,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呵斥,身后凭空先出一柄刃如霜雪、龙头吞口、龙鳞裹柄、龙尾作纂的大刀。他反手将大刀抓在手中,抢步上前一刀斩下。

刀落处龙吟之声大作,刀锋与那黑影只轻轻一触,登时迸发出大片紫雷赤火。

此刀正是大商两大镇国神器之一的“飞龙斩将刀”,刀中蕴含一条太古龙魂,临敌斩将如割草,破魔诛邪无可当。

宝刀锋芒所至之处,如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油脂,毫无凝滞地将那影子一分为二,迸发的紫雷赤火又将分成两片的影子殛成粉碎焚作虚无。

眼见得那墨罗鸢分身托身的魔怪在飞龙斩将刀下烟消云散,高台上的众人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杨劫却感觉事情没有如此简单了结,那什么墨罗鸢既为东夷王之下,纵然只是一缕分神,也不该如此轻易被人湮灭。他又看到闻仲和孔宣仍是一脸凝重之色,便知自己的猜测应该不错,便握紧了手中的浩劫双锤凝神提防。

“找到你了!”

身后五道光华一直在轻微震颤的孔宣陡然低喝一声,一道红光如擎天之剑向着某一处虚空挥斩而下,硬生生地在虚空中斩出一道漆黑裂缝,将一道漆黑身影迫得从裂缝中钻了出来,正是先前在殷受刀下陨灭的三面六臂魔怪,那一幕却是他用了个假身替代的秘法掩人耳目。

墨罗鸢托身这魔怪名为幻阴秘魔,乃是聚集无数生魂以极其阴邪的秘术祭炼而成,也拥有许多诡异莫测的变化手段。他之所以敢分化出一缕神魂亲来大商观测风向试探虚实,正是倚仗了此魔怪的能力。

只是他此次也太过倒霉撞正铁板。今日在场众人中,闻仲有神目可识穿其幻术,殷受有飞龙斩将刀可伤其化身,孔宣更有五色神光威力无穷,虽然似有些厌恶这魔怪的阴邪,并未将他刷入五色神光之内,却也用那道红光将其禁锢在虚空之中,口中喝道:“烦请哪一位出手诛杀此獠。”

“我来!”

杨劫忽地大喝一声,施展离火遁法一闪而至那魔怪面前,两柄浩劫锤用尽平生之力砸在他的头顶。

蕴含着“粉碎真空”霸道力量的双锤落处,魔怪的身体应锤崩溃化作一团翻滚不休的黑气。

感应到黑气之中蕴含着浓郁的阴魂之力以及被阴魂之力包裹在最核心的一缕精纯凝练无比的神魂,杨劫手中的浩劫双锤中陡然生出巨大引力,将整团黑气撕扯成两部分,如长鲸吞水一扫而空。

感应到手中浩劫锤传来一丝远比以前清晰的满足之感,杨劫心中忽地生出明悟,吞噬了那属于太阳神教的一缕分神之后,这对拥有吞噬神魂能力的神兵将发生某种奇妙的变化。

在那舍颜被殷受一剑斩首之时,台下的东夷使节队伍顿生哗变,那些跟随那舍颜而来的东夷武士纷纷大怒地拔出腰间短刀试图冲击高台。

刚一复出便被委以护驾重任的杨烈自然不会任由这些东夷人逞凶,指挥着手下的铁甲骑士只一个冲锋,便当场击杀大半俘获其余。

帝乙没有怜悯死者,却也没有为难生者,只是依照前言将那舍颜首级交给未死之人,让他们带回东夷并向东夷王风垢传达大商向其宣战之意。

那些幸存的东夷武士俱都用刀割破面颊,指天誓地宣言必报今日之仇,然后才带了那舍颜的头颅往东夷而去。

经过今日之事后,大商君臣皆知与东夷的一战迫在眉睫,从上到下加快了备战的进程。

此次东征,帝乙并未动用京营三军,而是从西、北、南三方诸侯手中抽调人马,要在朝歌整合精兵百万之众。大军仍由太师闻仲挂帅统领,又有孔宣率御林军随行护驾。

杨劫作为此次东征的前部先锋,在大军仍未彻底整合完毕之前,便已接到帝乙的旨意,要他率领本部亲兵先一步出朝歌去前往东伯侯姜桓楚领地。

在此之前,帝乙已经传旨给姜桓楚,要他就地选拔二十万精兵强将。

杨劫见了姜桓楚之后,便要凭先锋金印接掌这二十万人马,略作整顿便要出大商东疆进击东夷,为后面即将赶到的百万大军开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游魂关

大商王领东部门户重地游魂关。

今日关内通向东方二百镇诸侯领地的东门洞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已放下,一队骑士正由关内鱼贯而出,如一条长龙向着东方蜿蜒而去。

这一队骑士清一色地身披玄铁重甲,手中平端一柄丈半浑铁长矛,座下骑乘的却非战马,而是体型比战马更要雄壮的赤莽牛,牛身上以覆盖厚重铁甲。披挂同色甲胄的一人一牛浑然一体,简直便是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

“事隔多年,想不到杨家‘陷阵重骑’会再次出世!”

城门上方的城墙垛口后面,一个有些年岁的守城兵士手拄着一杆长枪向下张望半晌后慨然喟叹。

身旁一个面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守兵大为艳羡地望着城下这队重甲骑士的精良装备,听到老兵的话,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耿叔,你知道这支人马的来历吗?”

老兵脸上现出自豪之色,眉飞色舞地道:“当年你耿叔曾追随还只是一名副将的总兵大人参加西征鬼方的大战,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这支归属于大将军杨烈的‘陷阵重骑’如何摧枯拉朽般冲锋陷阵。

“无论遇到如何强大的敌人,无论战斗打得如何辛苦,只要将杨大将军率领他的五千陷阵重骑出阵,必然能以碾压之势摧毁敌人的一切反抗。

“只可惜后来杨大将军在战场上断了一臂,陷阵重骑也因伤亡过重而退出战斗序列。再到大战结束班师还朝,杨大将军因伤残荣养在家,陷阵重骑也便随之潜隐。实在想不到,我老耿有生之年竟还能再睹陷阵重骑的风采!”

便在城墙上的老兵唏嘘不已之时,五千重组后再次出世的陷阵重骑已全部从城门通过。

骑乘五色神牛,全身披挂”玄黄九麟铠“的杨劫最后从城门出来,在吊桥上停下牛回身拱手道:“蒙兄嫂相送至此,深荷厚意,不敢多劳,请留贵步。”

在杨劫身后并辔而行相送的是一对年约三旬的中年男女,虽然都身着家居便服,却都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出身军伍的肃杀之气。

这男子名为窦融,便是这游魂关的总兵;女子则是其妻,号为彻地夫人。

说起来窦融却也杨劫颇有几分渊源,当年西征鬼方之时,窦融便在杨烈麾下听用担任副将。他为人骁勇果敢,在战场屡立战功。虽然不如同为后生晚进的张奎夫妇那般耀眼夺目,却也颇得主将杨烈乃至主帅闻仲的青睐。

等到得胜班师,杨烈知道自己后半生富贵可保而权柄不复,便提前将手下几员得力将领预作了安置。闻仲素来看重杨烈,自然会卖他这个面子,其中窦融便被安排到游魂关做了一名将军。

窦融上任之后,一方面因才能为人而深得上司器重,另一方面因有缘娶了当地一大豪强的爱女,地位日渐稳固。到后来游魂关原总兵因年长而解甲归田,窦融便顺理成章地接掌了总兵之职。

虽然远在游魂关,窦融却一直记着老上司的好处,每逢年节必然遣人送礼问候,并没有因为杨烈赋闲而自己荣升便疏远了关系。

此次杨劫奉命先往东鲁见姜桓楚接掌兵权,率领重新组建作为自己亲兵的五千陷阵重骑路经游魂关,受到了窦融夫妇的热情款待。

窦融夫妇见杨劫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远送。窦融催马上前,向杨劫拱手道:“既然如此,愚兄便在此与贤弟别过。临别之际,却还有一言提醒贤弟。”

杨劫稍稍一怔,随即微微向前倾身:“兄长还有何指教,小弟洗耳恭听。”

窦融将声音压低到只有面对面的自己和杨劫可以听到:“以愚兄浅见,陛下此次聚四方诸侯之兵行征伐之事,除了要铲除日渐跋扈的东夷这一外患之外,未尝没有借机削减诸侯兵权以巩固皇权的意图。

“此事愚兄能看出来,四方诸侯也该心中有数。朝歌处有陛下与闻太师坐镇,那些诸侯纵然不甘不愿也只有老实听命得份儿。贤弟你去姜桓楚处接掌兵权,却恐有些波折。

”当然,姜桓楚绝不敢公然违背陛下旨意,拒不缴纳兵权,却少不得要明里暗里弄手段为难贤弟。贤弟对此却要早做提防预先筹谋。”

“兄长有心,小弟感激不尽!”

杨劫郑重地向窦融致谢。其实他也早看清这些事情,窦融能推心置腹地说出来提醒自己,便是一份极深厚的情谊。

再次拱手作别之后,杨劫催动五色神牛赶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陷阵重骑。

窦融在城门处眺望良久,身旁的彻地夫人抿嘴笑道:“这位杨贤弟年纪轻轻,陛下却委任他为前部先锋,又派他带了这么点人去收姜桓楚那头东鲁猛虎的兵权,足见对其的信任倚重。老爷此次能够与他交好,日后在官场上必得一强援。”

窦融却正色道:“夫人,我当年受杨大将军提携,如今照料他的后人乃是应有之义,又岂是为了自身的功名前程打算?”

彻地夫人摇头不语,心道自家老爷哪里都好,只是太重情谊又易轻信于人,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原也算是优点,但放在为将者身上便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以此次的事情为例,那杨劫虽然心机颇深,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老爷最后这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应当能换得对方的感激;但换作另一个心性凉薄之人,这一番话便有可能埋下隐患。

此时杨劫已经奔行到队伍的最前方,顺便由尾至头将这五千陷阵重骑审视一遍,看到他们行进有序举动有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本来在行军途中,战士和坐骑都该卸下甲胄轻装前进,但杨劫考虑到这支新组建的人马尚未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便令他们全副武装后按照自己的要求或进或止,务要做到自己一言既出,五千铁骑令行禁止,如今看来已颇有了些成效。

一匹在数千头赤莽牛中显得格外刺眼的神骏白马奔来杨劫身边,马上之人笑嘻嘻问道:“先锋大人,方才令尊的那位老部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说话的非是旁人,却正是大商三皇子殷受。

杨劫油然道:”窦融兄长所言,便是我们先前担心的事情-----此去东鲁接掌兵权,怕是不会非常顺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鲁姜氏

殷受原本应该留在朝歌,等待大军集结整合完毕之后,再随同帝乙一起出发。但他得知了杨劫作为前部先锋要先一步前往东鲁,从姜桓楚手中接收二十万人马后,便要出境入东夷作战,当即就向帝乙多番恳请,终于获准随杨劫同行。

帝乙也正有心磨砺已经内定为继承者的殷受一番,因此在答应他的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殷受若要与杨劫同行,须舍弃大商皇子身份,只作为一个普通的将领接受杨劫的号令。

殷受当时毫不迟疑地便答应下来,在这一路上也果然抛开的天潢贵胄的尊荣,在杨劫面前老老实实听从号令,一口一个“先锋大人”唤得甚是顺溜恭谨。

杨劫看到殷受整天对自己恭恭敬敬,在自己手下任凭差遣也甘之如饴的模样,便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委实有些不良,只是又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说。

一支人马出了游魂关之后一路疾行,非只一日到了东鲁境内。

一座雄城在地平线上出现,随即便看到前方的大路上烟尘大作,有一支人马迎面疾驰而来。

“全军暂止!”

杨劫举手下令,五千铁骑一起勒住坐骑,却仍全身披挂端坐在坐骑的背上,没有半点喧哗躁动传出,便如一座座钢铁浇铸的雕像。

那支人马行进极快,片刻之间便到了近处,为首的一个做文臣装束的中年男子看到安静伫立原地的五千铁骑,双目中现出一抹异色,随即命身后人马停步,只自己满面含笑地驱马上前,隔远便拱手问道:“前面可是征东先锋杨将军,下官东鲁上大夫田炆,奉东伯侯千岁之命特来相迎!”

杨劫命身边的殷受等人留在原地,自己也催动五色神牛上前,拱手还礼道:“末将正是杨劫,有劳田大夫迎候,何克敢当。”

两匹坐骑头脸相对,坐骑上的两人忽道寒暄之语,尽都礼数周到。

寒暄已毕,田炆横过战马,抬手虚引道:“千岁已在城中设宴向后,请杨将军即随行将士入城歇马。”

杨劫再次拱手道一声“有劳”,随后传令全军继续开拔,自己则与田炆并辔徐行。

田炆向着前方摆了摆手,带来的那支人马分成两列退到道路两旁,等到陷阵重骑赶到时便在两侧陪同着一起向前行进。

合成一处的两支人马进了前方这座东鲁城内,田炆又说到已在城内建好军营并备下瓶酒方肉,请杨劫随行人马到彼处安顿。

杨劫知道对方能够准许自己这支外来的人马入城已是不易,自己也没有带着五千人马前去赴宴的道理,当即传令殷受、杨劭、杨勋三人带领人马去军营安顿,阿紫和小火两个小的也跟他们一起,自己只带了邬文化、努申以及修习了“九牛曳山诀”的三十六名亲卫,随同田炆前往东伯侯府上。

一行人来到侯府门前,又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带人在阶下相候。

等到杨劫下了五色神牛,这少年抢步上前,拱手深深一揖躬了下去,口中道:“小子姜文焕,奉家父差遣,特来迎接杨先锋。”

杨劫见这少年头角峥嵘,言语虽然温文有礼,目光中却充满跃跃欲试地挑衅之意,似乎对自己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先锋大将颇不服气。尤其是自己此来是要将从他姜家手中接收二十万精兵强将,想来这桀骜少年也绝不会真心欢迎自己。

“下马威吗?”

看到姜文焕在向自己拱手之时,足下立地生根,腰身前躬,环拱身前的双臂却纹丝不动,杨劫在转瞬之间便明其中关窍。

对方是东伯侯之子,自己虽为大将却并无爵位在身,如果坦然受了此子一礼,必然会有人说自己不知礼仪。只是要阻止对方行这一礼的话,又必须拿出些手段,而且这手段还须不着痕迹不能令对方难堪。否则不论起因如何,被人看到自己这强龙一到便先压了地头蛇,难免要落下一个跋扈的名声。

但杨劫料想此举该是姜文焕自作主张,以姜桓楚一方之雄的心胸气度,绝不至做出如此小家子气的举动。

他心中闪念,脸上却不见丝毫异色,身形一闪便到了姜文焕的身前,探双手扶住对方双臂,口中笑道:“末将如何敢当少君侯如此大礼?”

在说话的同时,他双臂向上轻抬,虽试出这小子同样是天生神力之辈,自己和殷受在同样的年龄也未必便胜他多少,但如今自己淬体圆满又已凝练九大真窍,对方的这点实力便不足为恃,因此只是这轻轻一抬,便令对方难以继续施礼,而且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

在一旁近在咫尺的田炆眼中,自家少君侯做出躬身见礼之状,杨劫轻轻一扶便是顺势起身,全然看不出双方已在暗中较量一回。只是他心思敏锐,看到姜文焕的面色有些难堪,便猜到方才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先前的躬身绝不仅只是做个样子。

见姜文焕捏紧了双拳,田炆知道若被自家这位性烈如火的少君侯发作起来,事情恐怕难以收拾,急忙也凑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向杨劫笑道:“此刻千岁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还请杨将军入府相见。”

杨劫笑道:“末将正要拜见东伯侯。”

听到田炆提起父亲,姜文焕总算是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哼一声转身先向府中行去,却全然不再理会自己奉命前来迎接的客人。

杨劫神色如常的走在姜文焕身后,暗道这姜文焕虽然勇烈无比,却终究不是雄主之资,也难怪在原本的轨迹中,他尽起东方二百镇诸侯之兵伐商,却被一个窦融凭一座游魂关阻住,十数年难有寸进。后来虽依仗着姜子牙派来的金吒和木吒兄弟行反间计破关而入,但当时西周的姬发大势已成,他也只有俯首称臣以保富贵。

一行人到了侯府银安殿外,杨劫令三十六名护卫留下,只带着邬文化和努申随田炆到了殿上,却见大殿内已排下两行坐席几案,文武官员分左右列作。正当中一张厚重长案后面,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雄踞如山,其人面如紫玉,长眉入鬓,双目含煞,不怒自威,正是东方二百镇诸侯之长、坐镇东鲁的东伯侯姜桓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德配其位,才堪其任

“大商征东先锋杨劫,见过东伯侯千岁!”

杨劫在银安殿上向上拱手,腰身微向前躬。

姜桓楚方正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摆手道:“杨先锋少年英雄,年未及冠便蒙陛下重用,受命执掌二十万精兵为征东先锋大将,孤久有耳闻,今日得见,不胜之喜。孤忝为东道主,特备薄酒相待,请杨先锋入席。”

“多谢千岁。”

杨劫致谢之后,在侍者引导下到了右侧第一个空出来的席位上就坐,邬文化和努申这两个身高两丈的大汉便一左一右肃立于他身后,耳不旁听,目不斜视。

姜桓楚举双手轻拍两下手掌,门外立时便有两列侍者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将各种美酒佳肴分别陈设于殿内众人面前的几案之上。

随着姜桓楚举杯,一场酒宴正式开始。

宾主互相敬酒之意之后,在杨劫之后入席的田炆开始为杨劫一一介绍殿内属于东伯侯班底的文武众臣。每介绍一人,那人都很是客气地向杨劫敬酒。

杨劫放开曾在婚礼上震惊四座的酒量,酒到杯干来者不拒。每与一人对饮时,他都出言对那人说三两句称赞之词。

初时姜桓楚等人尚不在意,但听到后来便越来越心惊。原来杨劫虽只是三言两语,但字字句句都说在对方最得意的一点上,有些甚至他们彼此之间相识多年也不互知晓。

此事细思极恐,对方连这些事情都摸得清清楚楚,这东鲁城内的事情,还有多少是不知道的?

他们自然不知道杨劫行事素来稳健,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在临近东鲁之时,便已命努申以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将东伯侯以下的这些重要人物侦测个遍,此正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

一轮酒敬罢,杨劫神色从容言笑宴宴,姜桓楚与手下一众文武却都沉默下来,脑中转着千百个念头。

冷场片刻之后,先杨劫一步进殿侍立在姜桓楚身后的姜文焕忽然站出来开口道:“杨将军既然为大将,必通晓为将之道,文焕愚钝,愿闻高论。”

“终于来了。”

杨劫暗道一句,心中清楚这应该才是姜桓楚安排的正戏,内容无外乎文武二道。大家在席间趁着酒兴,或是坐而论道,或是切磋武艺,说出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自己不论是言辞还是武艺上被东鲁文武难住,那便是德不配位、才难胜任,还有什么面目从姜桓楚手中接掌兵权?

幸好他前世生活中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纵然痴迷武道心无旁鹜,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在无意间积累了无比广博的见闻知识;今世又曾得闻仲这位名师教导学问,在其引导下渐渐将前世许多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知识融会贯通,却也不怕被人考较。

姜文焕的问题只是一个引子,所谓“为将之道”实在有些宽泛,也正因如此,要想说出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答案来着实并非易事。

幸好杨劫记忆中有现成的经典答案,当即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要说为将之道,杨劫不才,却也略知一二----夫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鄙陋之见,难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他说得谦逊,姜文焕却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姜氏如今虽为王侯之家,当初也是将门出身,家中自有兵法武道传承。姜文焕小小年纪也早开始接触军伍之事,对于行军用兵之道并不陌生,因而对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大有感触,越想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

姜文焕在沉思之时,下面的文武官员却没有闲着,其中一人长身而起,向杨劫拱手道:“杨将军此言虽蕴含至理,却失之大而无当,兵凶战危可不能只凭几句空话。末将敢问杨将军,若你接掌了我东鲁二十万精兵去和东夷人作战,将以何种战法、哪样妙计克敌制胜?”

杨劫记得此人名为姜殊,是姜桓楚族弟,也是东鲁有数的大将,当时也起身还礼道:”姜将军此言却是难住杨劫了。自古战事千变万化,有胜战、敌战、攻战、混战、并战、败战……用计无所不用其极,有金蝉脱壳、抛砖引玉、借刀杀人、以逸待劳、擒贼擒王、趁火打劫……然而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为将者须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敌人尚在千里之外而空谈战法计策,杨劫实不敢为!“

姜殊被杨劫那一副“外行不足与论”的鄙视目光看得面红耳赤,却又不能发作,只得硬生生吞下这口气坐了回去。

在姜文焕和姜殊之后,又有数人起身向杨劫发问,说的都是行军用兵之道。

杨劫闻一知十对答如流,将两世所学侃侃道来,到最后已说得东鲁君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便在此时,坐在武将末席的一人起身厉声喝道:“打仗拼的是真刀真枪,这些唇舌功夫济得甚事?杨将军,俺听说你在朝歌力挫群雄夺得先锋金印,武艺自然高强。俺任垣不才,欲和将军切磋一番!”

此人面如锅底、身如黑塔,体型几乎比得上杨劫身后的邬文化和努申,在说话时口中喷出一股浓重哦的酒气。

“放肆!”不等杨劫回话,姜桓楚已先勃然大怒,“今日是孤为杨先锋接风洗尘的欢宴,岂容你这粗鲁匹夫使酒任性!”

那任垣也不知是否当真醉酒,丝毫不惧姜桓楚的怒火,梗着脖子道:“武者之间相互切磋本属常事,千岁何故如此小题大做?莫不是害怕末将伤了杨先锋而惹来朝廷怪罪?若是如此,末将可先立下文书,自己死伤无悔,伤人则愿以身抵罪,绝不连累千岁便是!”

”一派胡言!“姜桓楚被这番不冷不热的话气得浑身颤抖,拍案大喝道,“左右何在?与孤将任垣乱棍打出!“

”且慢!“杨劫冷眼旁观半晌,此刻终于开口,站出来向姜桓楚笑道,“千岁,末将素日也常听闻任垣将军为东鲁第一勇士,今日有幸相见,正有请教之意,还请千岁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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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金印赌虎符

“既然杨先锋有意赐教,那便令这匹夫晓得些厉害,从此不敢目中无人。”

姜桓楚从善如流地准许了杨劫所请,丝毫不见先前面对任垣时的暴怒之态。

杨劫暗自冷笑。

他早已看得清楚,座上的姜桓楚与堂下的任垣,一个全无上位者的庄重而暴跳如雷,一个尽失为臣者的恭谨而阴阳怪气,其实却是唱得一出好双簧。

自己若是躲在一边装作没有听到任垣的挑衅,任由姜桓楚代自己出头将人赶走,到不了明日便会有征东先锋胆小懦弱的传遍东鲁,到时即使姜桓楚将那二十万精兵交到自己手中,威信尽失的自己也休想指挥得动。

既然明白这是对方再次出招,他自然要有所表示,当即站出来请姜桓楚允许任垣与自己一战。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被动防守的性格,对方既然敢派人出来挑衅,便也怪不得他将此人当做那只骇猴之鸡,同时更要借机反将一军:“千岁,末将看任将军英雄了得,多半不是他的对手,若当真落败甚或受伤,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还请千岁一定不要怪罪任将军……”

姜桓楚双目微微一凝,眼前这年轻人果非易于之辈,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我若落败受伤自认倒霉,你手下若是有个好歹,你又当如何?——这分明是存了要对任垣这出头鸟下狠手来震慑己方的主意。

但此刻箭已在弦,若有反复徒惹人笑,再说任垣为东鲁第一勇士,他既安排了此人向杨劫发难,对其武力也有几分信心,当即咬着牙根笑道:“杨先锋果然大度。既是如此,若是任垣技不如人有所闪失,也只算他不自量力的报应!”

“多承千岁体谅。”

杨劫急忙致谢,同时也是敲定此事不容反悔,随后又似漫不经心地笑道:“千岁容禀,这一场比试既属宴上游戏,却不可没有彩头。末将斗胆,便以此战胜负与千岁赌上一把如何?”

姜桓楚脸上神色一僵,心中生出浓重的不妙之感,觉得自己似乎落入对方彀中,但此刻又不得不回应:“却不知杨先锋欲与孤赌些什么?”

杨劫从怀中取出一物,猛虎盘纽黄金铸就,正是那颗征东先锋的金印:“千岁以为此物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的东鲁文武尽都大惊。先锋金印代表的是朝廷的权威,杨劫将此物拿出来做赌注,便是胜了也要担极大的干系,如果当真将它输了出去,只怕连带着要陪出自己的项上人头。

但如田炆等心思敏捷之人在转念之间,又不得不佩服杨劫的机智和胆魄,竟然借着己方出招发难的机会反制,一举将自家千岁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你……”姜桓楚也勃然变色,陡然起身似要呵斥,但看到对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又沉默下来。

好半晌后,他忽又朗声大笑起来:“好气魄,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既然杨先锋有如此气魄,孤又岂能太过小气?”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案上取过一方锦盒,打开后拿出一个青铜铸造形如猛虎却只有半边的事物,沉声道:“这一半可以令二十万大军俯首听命的虎符,便是孤的赌注了。”

殿内的东鲁文武再次变色,先锋金印代表的是朝廷的权威,虎符则代表着那二十万大军的指挥之权,自家千岁将此物做注,便等若承诺如杨劫胜了此战,便将二十万大军的指挥之权交出去。

“千岁才是好气魄!”杨劫大笑,随即环顾四周道,“此地狭窄有些施展不开,还要请千岁安排个宽敞所在。”

姜桓楚面无表情地道:“我府中有一演武场,大家都到那里去罢!”

所有人虽姜桓楚动身到了侯府后园一处占地极广的空旷场地,任垣在路上得了姜桓楚派人暗中叮嘱,说道此战干系重大,要他务必全力施为。此时率先跳到演武场中,手中擎了一柄三丈长短重逾千斤的禹王开山槊厉声喝道:“请杨先锋赐教!”

杨劫看此人是个步战之将,便也没有骑乘五色神牛,手中提着浩劫双锤缓步行到场中,目光中带着些怜悯之色叹道:“任将军,兵刃无眼,还请多加小心。”

任垣被他这目光看得心头发毛,继而又大为羞恼,暴喝道:“要小心的是你才对!”

喝声未必,他将大槊倒拖在身后向着杨劫狂奔而去,拳头握着双头铁钉造型的巨大槊头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壑。

杨劫既存了杀鸡骇猴之心,便决定拿出雷霆手段来立威。他也不等对方冲到面前动手,在原地蓦地将脊背一耸,身体急剧膨胀,霎时化作一个高达千丈的巨人,手中的一对浩劫锤竟也随之变成与身体等比大小。

原来浩劫锤只是能够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化轻重,在前番吞噬了东夷太阳神教八大主祭之一墨罗鸢的一缕分神之后得以进化,竟连大小也可以随心变化了。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杨劫甚至没有俯身出招,只是将一柄浩劫锤放在僵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出手的任垣头顶上方后松了手。

那柄巨大得令人绝望的浩劫锤如星辰陨落,不偏不倚地将发出一声绝望狂吼高举禹王开山槊试图招架的任垣压在下面,只稍稍凝滞了一瞬便又落在地上。

惊天动地的轰然大响声中,地面塌陷了一个大坑,整座侯府的房屋建筑剧烈摇晃,多处墙壁上现出一条条巨大的裂缝。侯府中人不知这边发生的事情,只以为是地龙翻身,一个个尽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杨劫的身形倏地缩小变回原状,左手的浩劫锤也随之缩小。他向着前方招了招手,陷在坑中的另一柄浩劫锤飞了起来,在空中缩成原来大小飞回他右手之内。

在那巨大的坑穴底部,只剩下一柄扭曲的不成样子的禹王开山槊和一滩完全辨不出人形的肉泥。

“这是怎说,末将实不该多吃那几杯酒,方才一下手滑,结果竟……”

杨劫收了浩劫锤,带着一脸歉意向姜桓楚连连拱手致歉。

姜桓楚的一张脸已经一片铁青,身边站着的众文武也都对杨劫怒目而视。

邬文化和努申移步站到杨劫身后,那三十六名亲卫又呈扇面形在两人身后列阵。

便在双方对峙,气氛越来越紧张之际,忽地有一声长笑从场外传来:“哈哈,孤晚来一步,是否错过了什么好看的热闹?”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夷五重门

听得这一声颇为放诞的笑声,杨劫面露微笑,姜桓楚一方众人则不约而同地转头向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三皇子!”姜桓楚认出来人身份,急忙快步上前相迎。上一次前往朝歌朝贡,他却是见过被帝乙带在身边的殷受,更知道这位皇子最得帝乙器重,储君之位已是十拿九稳。

听得姜桓楚这一声惊呼,世子姜文焕以及东鲁文武百官也都吃了一惊,而后紧跟着姜桓楚走上前去,一起在不紧不慢踱步走来的殷受面前抱拳躬身道:“臣等见过殿下。”

众人当中的田炆却是暗自惭愧不已,他负责出城迎接杨劫,同时也负有查看虚实的使命,但连殷受这等大人物便在杨劫军中也未看出来,实在是不称职之至。

此时的殷受却不复平日的嬉笑随和,很是有些上位者气派缓步上前,恰好等姜桓楚躬下身去后才用手抓住他双臂将他扶得直其身来,笑容和煦如骀荡春风,温言道:“殷受此时却非皇子身份,君侯及众卿不必多礼。”

姜桓楚不明其言中之意,茫然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殷受却先走到杨劫身前,收起方才的雍容之态,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军礼:“回禀先锋大人,末将已奉命将五千‘陷阵重骑’在城中军营安顿并领受了东伯侯赏赐的酒肉,特来向大人交令!”

杨劫摆手道:“安顿下便好,你且退在一旁。”

“喏。”殷受答应一声,在退开之前转头向姜桓楚笑道,“此次东征,父皇命孤舍去皇子身份,暂在杨先锋麾下效命,因此诸位只将孤……哦,是将为当成一个普通将领便罢。”

姜桓楚和手下众文武面面相觑,对方虽是如此说了,自己这边又有哪一个人敢当真拿他当一个寻常将领?倒是这杨劫,竟似真的拿堂堂大商皇子当作部属呼来喝去,若非迂腐不通世务之人,便是与殷受的交情足够亲厚。而看对方先前展现出来的能力和手段,原因不可能是前者而只能是后者。

看着说完这句话后当真退回杨劫身后侍立,摆出一副忠心手下姿态的殷受,姜桓楚心中叹息,知道此次对杨劫的为难便到此为止了。毕竟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大商,之所以如此也只是想试探朝廷底线,力求尽可能多地保留东鲁自身的实力。如今殷受这大商未来储君出现并摆明了力挺杨劫的态度,自己只能将难以摆上台面的心思收了起来。

想到此处,他走到杨劫身前,从袖中取出那半边虎符道:“杨先锋手段高明,孤输得心服口服,情愿将此赌注双手奉上。”

“千岁客气。”杨劫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却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虎符接了过来收好。

姜桓楚命人留下来收拾残局,自己陪同杨劫等人重新回到银安殿落座,撤下残席重新开宴相待,却又在杨劫下首添加一席。

杨劫知道对方用意,如果殷受还是站在自己身后,则殿内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难以安坐,便吩咐殷受和自己一起入席就坐。

酒宴重开,终于说到了即将与东夷开启的这一场大战。

杨劫先说了自己奉旨在接收那二十万人马后,要先一步进入东夷境内为大军开路。

姜桓楚面上现出凝重之色,肃然道:“杨先锋要进攻东夷,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东夷的五重门户重地--铁壁关、摩天岭、鬼愁渡、杀虎口和黑水城。只有进了这五重门户,才能到达东夷九族聚居的万里‘九乌原’乃至位于‘九乌原’腹地的东夷王城‘栖乌城’。但东夷历来都派遣了良将重兵把守这五重门户,要取之实非易事。”

杨劫问道:“东鲁与东夷毗邻,千岁可知晓那五处关隘兵将虚实?”

姜桓楚颔首道:“孤略晓一二,也正因知晓,才深觉难取。东夷在铁壁关驻兵五万,守将龙城勇武过人兼深通兵略,自上任以来将一座城关经营得滴水不漏,号称‘龙城铁壁,万军辟易’,这一关……”

他正说到了铁壁关的难取之处,脑海中忽地浮现方才杨劫用出“法天象地”神通的情形,便想到这杨劫如此神通面前,那什么“龙城铁壁”其实也和纸糊得差不了多少,随即改口道:“这一关旁人或是难取,但杨先锋出马,必然能摧枯拉朽一鼓而下。”

“千岁过誉。”杨劫谦逊了一句,又问,“那摩天岭又如何?”

姜桓楚道:“摩天岭山高万仞,通向东夷的必经的四十里‘断魂路’便在摩天岭南面的断崖下。东夷人在岭上建了一座大寨驻兵三万,又备下无数强弓硬弩、滚木擂石,守军只需在山上发箭或抛下木石,下面路上通行的人马立时便死个净尽。因此要过那‘断魂路’,必须先攻下摩天岭上的大寨。偏偏岭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守将乌科隆又谨慎持重从不冒进,不容小觑。”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杨劫一眼,叹道:“当然,对于杨先锋而言,取此关亦只在翻掌之间。只是第三关鬼愁渡便定须多加提防了,那里的守将朱鄂却非人类,而是一条修行千年化成人形的猪婆龙,被东夷太阳神教八大主祭中的灵部主祭贺略虺收服后安置在彼处。此妖神通甚广,善能兴风作浪,在那鬼愁渡的万顷波涛之中又有无数大小猪婆龙听其号令。因此,这一关虽无半个东夷兵卒驻守,却远比前面两关难取。”

杨劫未置可否,又问起后面两关的情形。

姜桓楚道:“杀虎口守将尸逐弃为东夷九族战族第一勇士,据传有搬山倒海之无穷神力,手下三万战族精兵亦骁勇无比。至于最后一关的黑水城,则由太阳神教八大主祭之一的血部主祭赤兀黎亲自坐镇。人人都说八大主祭的厉害堪比神魔,但究竟如何厉害却极少有人知晓。孤只是听人说起有一次赤兀黎与一强敌交手时,曾祭起一道血色刀光,刀光落处,那强敌当场化为一滩血水,实令人可畏可怖。”

“血色刀光……”杨劫听到此处,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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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破铁壁

中途虽有波折,但东伯侯府的这一次宴会最终还是尽欢而散。

杨劫回军营安歇一宿。到第二天早上,便率领麾下众将及五千陷阵重骑出了东鲁城的东门,来到城外驻扎的二十万大军的军营之中。

虽然主将未到,军营内外的一切却都井井有条。杨劫这一队人马刚到营门前,便有守门兵将拦住盘查。

他不怒反喜,如此才见得这支大军确属精锐,如果他们这一队陌生的人马能够在长驱直入,那才真叫糟糕。当即上前报出身份,又出示了先锋金印和虎符。

守门兵将看是等候多日的主将到了,自是不敢怠慢,急忙打开营门放人。

杨劫率兵直到中军大帐,令杨劭和杨勋领五千陷阵重骑驻守外围,三十六名亲卫在帐门外听命,殷受、邬文化、努申、阿紫、小火随自己进了帐中。

在当中长案后坐定,杨劫便传令擂鼓聚将。

鼓声一响,一片整肃的大营之内顿起波澜,分散在各处的上百名中级将领尽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中军。

片刻之间,所有将领尽在中军大帐聚齐,并无一人缺席。

杨劫再次出示金印和虎符,众将见他手中两者齐备,便知道他不仅是得到朝廷委任,更得到了东伯侯授权,当时再无迟疑,一起上前施礼拜见主将,这二十万人马至此算是真正落到了杨劫的掌握之中。

当初朝廷演武选拔征东先锋,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个振奋人心士气的噱头。那通过比武选拔出的前部前锋纵使勇武盖世,也未必能够统率还一支二十万规模的人马,多半还需要朝廷另外派人辅佐甚至节制。但最终是杨劫夺魁之后,闻仲便向帝乙进言,尽可由杨劫全权指挥二十万前锋人马。帝乙最相信闻仲的眼光,不仅接纳了他的建议,甚至顺势将殷受放到杨劫麾下来历练。

杨劫接掌大军之后原地修整十日,果然展现出一个优秀统帅应该具备的所有能力以及与其年龄绝不相称的老辣手腕,将二十万人马由上至下细细梳理一遍,真正做到上命下达如臂使指,令那些本来因见其年少而或有疑虑或存轻慢的将领们尽都敬畏折服。

十日之后,杨劫完成对二十万人马的整合,择选良辰誓师出征。

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行进,非只一日来到东鲁与东夷相邻的边境,前方便是东夷的第一道门户铁壁关。

杨劫传令离城二十里安营下寨,修整一日后再去攻城。

此刻铁壁关内的龙城早已得到消息,率领手下几名副将到城楼上观望。

龙城约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面貌朴实,若非顶盔贯甲腰佩长剑,浑然便似一个寻常田间农夫。

他手扶城墙垛口向远方眺望,看到敌军大营安置有法一望无际,也自暗暗心惊,当即命人传令动员全城军民备办木石箭矢,准备严防死守。

在龙城手下的几名副将之中,有一人名唤延宗翰年轻气盛,又自负武艺在铁壁关众将之中称冠,当即站出来向龙城请令道:“龙将军,敌军初至立足未稳,末将欲求一支人马出城冲杀一阵,若能斩得一二员敌将,当可振奋城中军民士气。”

龙城知此人是立功心切,也想试探一下敌军虚实,便也顺势答应下来,由仔细叮嘱几句后,分派了五千人马令他出城搦战。

延宗翰在城下,骑上一匹青鬃马,手中倒提一口大刀,身后聚集五千精兵。等到城门打开吊桥放下,齐发一声呐喊杀出城来,列好阵势后命人往敌营叫阵。

杨劫刚刚在中军帐内坐定,便有旗牌官进账禀报说敌军出城搦战。

一旁的殷受眼睛一亮,急忙抢在所有人面前站出来抱拳道:“即使敌军搦战,末将愿请一支将令,出营斩其首级献于帐下。”

杨劫却没有着急回应,先令他退在一旁稍安勿躁,然后转头吩咐道:“努申,你先去探一探那铁壁关中的虚实。”

努申领命后出帐而去,不到片刻即转了回来,向上禀报道:“此刻铁壁关中正全力备战守城,主将龙城及数名副将都在城楼上观望。”

杨劫略一沉吟,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既然有个机会,我们便乘势直接破城罢了。殷受、邬文化听令!”

殷受和邬文化急忙上前候命。

杨劫给了二人一万人马,命他们出营迎战,又如此这般面授机宜,最后道:“此番在阵前斩将破敌只是小事,若是能将铁壁关一鼓而下,才算你二人首功!”

两人听得双目放光,齐声应道:“必不负将军厚望!”

须臾,营中一通鼓响,营门开出,全副披挂的殷受率领一万精兵杀出,邬文化却未着甲胄,步行跟随在殷受战马一侧,似乎是个扈从侍卫。

到了铁壁关下列阵与敌军对峙,殷受催动胯下这匹龙种神骥出阵,笔直冲向阵前横刀立马的延宗翰。

延宗翰见对面来了一个年不满二十的小将,心中便存了几分轻视,平端大刀喝道:“来将通名受死!”

殷受心切破城首功,哪有心思与这等无名之辈啰嗦,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奔行的速度暴增,如一道白色闪电瞬间便到敌将马前,手中那口敛尽光华的飞龙斩将刀以“玉带缠腰”之势横斩而出。

延宗翰只觉眼前一花,骇然发现敌将已到面前,又觉白光一闪寒气迫近,本能地将手中大刀在身前一立。

两匹战马错身而过,殷受战马奔出数十步后停下,延宗翰马上却已经只留下腰部以下及双腿,上半身与分成两段的大刀早已摔在尘埃。

“破敌!”

殷受口中暴喝,手中大刀向后一招。

后方的一万精兵齐声喊杀,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向因主将一合被斩而呆若木鸡的敌军。

“鸣金!”

铁壁关上的龙城面色难看至极,却是没有料到敌军中竟有如此高手,斩杀自己手下第一勇将直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听到关上铿锵鸣金之声,城下的五千人马才如梦初醒,急忙忙转身便向关内逃去。

与此同时,龙城也在关上传令守军张弓搭箭,准备阻击在后面追杀的敌军。

便在此时,混在己方人马之中的邬文化蓦地加速前冲,在奔行的过程中现出五丈四尺的原身,又将杨劫为他锻造的“百链索”扣在紫金锤末端的铁环之上。

他脚下用出“缩地成寸”的神通,庞大的身躯一闪便超过冲在最前面的殷受,而后将手中紫金锤在地上一顿,海量的大地元力裹挟着无数泥沙碎石层层聚拢在锤头上。

口中发出一声霹雳般的狂吼,邬文化旋身挥臂,凭借紧握在手中的锁链将这柄体积和重量都放大数倍的土石巨锤轮了一圈。随即猛地将手一松,锤如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铁壁关的城楼之上。

在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响中,整座城楼轰然崩塌,原来的城门不复存在,现出一个十数丈宽窄的巨大缺口,无数残肢断臂混在满地的碎石之中,已经分不出那些是属于龙城,那些属于他手下副将,那些又属于寻常士卒的了。

“破城只在今日,杀!”

殷受看得热血沸腾,高举飞龙斩将刀发出一声狂呼,一马当先从惊得站在城下不知所措的五千敌军中硬闯了过去,沿途搅起漫天血雨残尸,随后又是第一个从那缺口处冲入城内。

邬文化手臂回扯,借助末端仍在手中的百链索将埋在乱石和碎尸中的紫金锤收了回来,手握锤柄暴喝道:“阻我者死!”

他迈开两天铜柱般的长腿,一路轻易碾压了所有试图阻拦的敌军,紧跟在殷受后面。

是日,龙城战死,铁壁关破,杨劫大军长驱直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摩天

杨劫的前锋人马在铁壁关外修整了一日。到第二天一早,便径自穿关而过,只留下一名副将率领三万人马驻守城池并看守数量超过四万的俘虏。

大军继续东进,前方平地渐少而山脉增多,近二十万人马在群山之间蜿蜒行进,显得愈发艰难。

这一日正在行进途中,派往前方的探马转回来禀报说已到了摩天岭附近。

杨劫下令大军停下觅地扎营,自己带了邬文化、努申、阿紫、小火两大两小与三十六名亲卫亲往前方观看那摩天岭的地势。

一行人行过几十里百步九折的崎岖山路,前方现出一座参天而立的陡峭山峰。在高山的一侧有一条最宽处不过五丈的通道,上方的山崖陡立如削高耸入云,另一边的幽壑云雾弥漫深不见底。

杨劫停下五色神牛,仰头向着那高山的顶上望去,便看到在绝岭之巅依山势建造了一座营寨,隐约可以看到营寨中有人来回奔走甚是忙碌,又可以听到随风传来的阵阵人喊马嘶之声,想来山上的敌军也早反现己方的到来而正秣马厉兵等候开战。

他吩咐努申以千里眼和顺风耳神通探查山上动向。

努申施法观察半晌后回禀说山上守将乌科隆在临近下方通道的山崖上堆积了无数滚木礌石,又安排下整整一万名弓弩手严阵以待,只等下方有人马路过时便突然发难。其余两万人马则分批把守住另一面山坡上唯一一条上山之路的各处险隘,严防敌军夺取山上营寨。

一旁的小火看到杨劫闻报之后便望着山顶踌躇不语,以为他在为如何攻取山上大寨而为难,便凑上前道:“大公子,我看要攻破那寨子也没什么难的,只需我飞上去放一把火,管教他这三万人马灰飞烟灭……哎哟!”

最后这一声惨叫,却是被杨劫屈指在头上凿了一个爆栗后发出的。

杨劫收回手指,没好气地道:“此次讨伐东夷,为的是征服而非毁灭。在征服的过程中,固然免不得要杀人立威,但是杀得太狠,人心便不好安抚了。何况你如今也算是太清门下再传弟子,临敌斩将也便罢了,若是依仗术法大肆屠戮生灵,当心老师恼了收拾你!”

小火闻言,当时便想起在玄都洞天修行时,偶然看到青兕大叔因犯错而被那位平日很是慈祥的老爷拿着扁拐痛揍的情景,登时打了一个冷战,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阿紫在另一边好奇地问道:“既然不能用术法,大哥你打算如何攻下山上大寨?”

杨劫遥望着山顶,悠然道:“看那乌科隆的布置,分明已打定了死守大寨遏制山下通道的主意。为今之计,我们也不用再说什么计策战略,只调来大军从山下老老实实攻上去才是正理。”

努申有些担忧地道:“大公子,小人看那乌科隆在上山之路上的布置甚至周详,我们若是强攻,只恐伤亡会不小。”

杨劫从容道:“此次东进五关,我本有意借五关兵将好生打磨一下这二十万人马。只是先前铁壁关的一战胜得太巧太快,根本未能起到磨砺的作用,那便改从摩天岭的这一场硬仗开始好了。至于你担心伤亡过重的问题,我会将大军分成十余个批次轮番攻山,我们也分成几班亲自率兵当先开路,应该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既然有了决议,众人便不再逗留,立即回转军营布置安排。

转过天来,杨劫留下三万人马看守大营,又将军中所有坐骑留在营中,其余兵将尽都步行来到摩天岭下。

“攻山!”杨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直接下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一个万人队沿着山路向上发动的攻击。昨日杨劫在查看山势地形是已经看得清楚,一万人恰好是这条沿着山坡通向山顶的山路所能展开的最多兵力。

把守山路上第一道关隘的东夷将领看敌军前来攻山,却没有现出半点惊惶的神色。他们跟随摩天岭守将乌科隆日久,对自家主将一手布置出来的防守和训练出来的士卒都深具信心。

“放箭!”

随着这东夷将领的一声号令,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点般向攻山的商军落下。

“结盾阵!”

殷受抢到了统领第一个万人队攻山的任务,看到敌军发箭,急忙向身后下令。

刀盾兵急忙依照平日的训练,前排将盾牌竖在身前,后排将盾牌高举,密密排布连成一体。

黑压压的大片箭矢从空中落下,多数射在盾牌上属你,将整个盾阵钉成一只巨大的刺猬。但也有少数箭矢从盾牌间不可避免出现的缝隙楔入,造成了部分商军士卒都伤亡。

“不可迟延,全速突进!”

殷受大喝着当先向山上冲锋,自己也不用盾牌保护,手中飞龙斩将刀舞成一个巨大的光圈遮掩全身,所有箭矢只要落进这光圈便会立即被搅得粉碎。

后方士卒见他如此神勇,也都士气大阵,丝毫没有因出现的伤亡而有所犹豫,竭力维持着盾阵的完整紧随其后。

“放滚木!”

东夷守将看敌军如此难缠,当即动用了乌科隆布置的一件大杀器。

那是一根根足有三五人合抱粗细,七八丈长短的巨大圆木,在圆木的表面还嵌着许多锋利的钉刺,都用绳索拴绊着固定在临近这处关隘的一段光滑坡道。

眼看着殷受率兵冲到坡道下方,东夷将领一声号令,便有士兵上前挥刀斩断了拴着滚木的绳索,让十数根巨大滚木呼隆隆地沿着坡道向下滚落。

殷受抬头看到滚木落下,知道若任由这玩意儿撞入身后的士卒当中,立时便要造成极为惨重的伤亡。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身形加速前冲,霎时便到了第一根滚木近前。

他将手中大刀倒转,刀柄末端插入滚木下方,双臂运转神力向上一挑,当时便将这根重达数千斤的滚木挑得飞上空中,翻转着落在坡道一侧,从另一个方向滚落山下。

殷受挑飞一根滚木后并不停手,相同的动作接连重复了十余次,将后面的滚木也尽数挑飞。

看到殷受展现出如此神力,上方的东夷军尽都骇得目瞪口呆,后面的商军则是士气大阵。

殷受却没有丝毫犹豫,大刀裹住身形加速前冲,前方关隘的厚重木门在刀光下四分五裂,他人则悍勇无比地一头闯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碾压,巨兽

殷受破关而入,身后近万精兵紧随其后,双方霎时纠缠成一团。

商军挟着破关的锋芒与兵力上的优势,一开始便死死压制住被殷受神威挫了锐气东夷军。

殷受已经盯上了那名东夷将领,一口飞龙斩将刀所到之处如波开浪裂,长驱直入脚下没有片刻凝滞。

那东夷将领看敌将一路将所有障碍一刀两断,霎时已到自己面前,手中一杆长枪刚刚抬起才欲出招,便见面前寒光一闪,随即感觉身体一轻高高飞起,眼中看到的最后一样事物是一具极为熟悉的无头身躯。

殷受用刀尖将那东夷将领的头颅高高挑起,厉声喝道:“贼将伏诛,降者免死!”

喝声如雷霆般滚滚回荡,震得所有人双耳轰鸣,东夷士卒更是心胆俱裂。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商军将士随着殷受齐声高喝。

那些东夷士卒的斗志彻底丧失,不知哪一个人先丢下手中兵器,然后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一场战斗就此结束。

杨劫在山下看到第一重关隘已经攻下,当即率领大军随后上山,留下方才攻山的万人队留守并看押俘虏,该换邬文化率领第二个万人队去攻打第二重关隘。

有邬文化这等猛人开路,任凭地势如何险要、乌科隆如何布置,第二重关隘还是被势如破竹般攻破。

十余万人马便如此轮班推进,凭着猛将精兵一路碾压上去,其中担当突击重任的主要是殷受、邬文化和努申三人,杨劭和杨勋的实力还差了一点,只能跟在三人后面助攻而没有独立领兵冲锋的资格。

山上的乌科隆看到敌军连破自己布置的几道关隘,心中如此下去定然是被敌人逐个击破的结果,急忙传令后面几道关隘的将士尽都撤回山上大寨,同时将在另一侧山崖边布防的兵力调来这边,准备集中所有力量与敌决战。

杨劫率兵过了剩下几道关隘,来到敌军营寨之外,已到夕阳西下之时。他便下令停止进攻,大军在营外摆出一个五虎擒羊的阵势,将下山方向的道路完全封锁起来,看样子是要等到第二天再战。

便在东夷军集中所有兵力防备着营寨外的商军之时,他们的后方异变忽起。此战中始终没有露面的阿紫和小火两个小家伙悄无声息地从绝壁的方向潜了上来,趁着夜色摸到营中粮草辎重所在的位置,一起施法放起火来。

两小一个是兜率紫焰,一个是三昧真火。火势一起,任是前来救火的东夷军如何扑打泼水也不能熄灭。熊熊烈焰直烧了半夜,等到东方破晓之时,东夷军已陷入箭尽粮绝的尴尬境地。

营外的杨劫便在此刻发动了全面进攻,更亲冒矢石第一个冲到营门之下,奋起神力挥双锤破门而入。

望着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己方大营的商军,乌科隆心中满是苦涩。他自问在摩天岭经营多年,凭借地势之险设置的各项守备措施不说天衣无缝,也称得上是固若金汤。怎奈对方先以猛将精兵强势碾压,再以奇兵突袭烧绝粮秣,令自己的一切布置尽化虚无。

士气本已低落的东夷军根本未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在杨劫寻到乌科隆并将其击杀当场之后,更是士气全无纷纷弃械投降。

夺下摩天岭之后,杨劫依旧留下一员副将和三万兵力驻守,其余人马略作休整之后继续行进。

过了摩天岭,前方山脉渐趋平缓,然后便到了平原地带,大军行进的速度也再次加快。

日复一日向东进军,沿途又清理剿灭了东夷的几股零星势力,这一天远远地便听到前方水声大作,又有探马回来禀报前方已到鬼愁渡。

东夷境内有一条自西北流向东南的大江名为沉沙江,江面宽广水流湍急,与刚刚通过的摩天岭并为东夷两大天然屏障。

沉沙江上下千里之遥,两岸都是山势连绵几无断绝,唯有一处缺口地势较为开阔平坦,河道也在此处收窄了一些,于是成了过往人等通行的一处渡口。只是此处的水流也因河道变窄而分外湍急,渡江之人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险,因而才有了“鬼愁渡”之名。

杨劫已知道驻守此处险隘的并非东夷兵将,而是一条修行有成的猪婆龙。此妖却非寻常士卒可以对付,于是传令大军停止行进就此驻扎,又令杨劭和杨勋两人留守,自己则只带了殷受、邬文化、努申、阿紫、小火这五个前去查探。

一行人来到沉沙江畔,看到江岸上下果然都是连绵群山,只有正前方有一处缺口,由此遥遥地可以望见滔滔奔流的浑浊江水。

众人一起来到那一处山口,前面沿着一带坡道下去便是沉沙江了。

遥望对岸,见这江水足有三十里宽窄,水急浪大,要想让大军渡过去实属不易。

几人正在观察水势,那江水却突然如锅中沸水般剧烈翻滚起来,掀起的如山巨浪凶狠拍击岸边的山石,溅成漫天的碎琼乱玉。

杨劫脸色微变,一面仍凝视着江面仔细观察,一面出言提醒身边几人:“应该是那东西出来了,大家都小心些!”

那江水中先是现出一片巨大无比的黑影,黑影缓缓向上浮起而且面积不断放大,等到它分开江水浮出水面之时,众人才看清那赫然是一条首尾长度绝对在千丈以上的恐怖巨怪。

杨劫前世对鳄鱼这种动物并不陌生,眼前的这头巨兽的形象便有六七分似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鳄鱼,不同之处便在于它全身的皮甲都呈现出黑亮的颜色,脊背上又遍布着无数长短参差的角质尖刺。

“好大!”阿紫咬着手指发出一声轻叹。

一旁的小火却有些不屑地道:“我看也只寻常,不说青兕和赤魁两位大叔,便是我再长几年后,真身也能大过他许多。”

正说话间,那头顺着江流浮上水面的巨手横了过来,微微张开露出密排利齿的巨口正对着几人。

一个头颅甚大、面目狰狞,上身粗壮而下肢短小的黑袍大汉凭空出现在那巨兽的头顶,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喝道:“尔等可是要渡河?那便快些来缴纳渡河钱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群殴

那黑衣大汉喝出这句话后,脚下的猪婆龙忽地缩小,霎时变到只有二十来丈长短,长尾摇摆着由江心游到岸边,将前半截身躯搁在岸上,高高地昂起头,与站在坡道顶端的杨劫等人保持相同的高度遥遥相对。

杨劫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这黑衣大汉显然便是这头猪婆龙的阴神化身,也即是东夷安置在这鬼愁渡的守将朱鄂,却不知那“渡河钱”又是什么名目。

那朱鄂看到众人不答,不由得冲冲大怒,拧眉立目喝道:“昔日贺略虺那老鬼将我放在这鬼愁渡时说得分明,凡是从此渡河之人,我可逢十抽一作为食物,以抵偿我为东夷把守此地的报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天竟无一个人从此经过,也弄得我饿了好久的肚子。你们若是渡河,便商量一下,交一个人出来给我吃了,其余人等才可由此渡河!”

众人听得同时失笑,都知道这头猪婆龙却是个鲁莽憨货,作为一处关隘的守将,竟不知道如今大商已与东夷开战,更不知自己等人身份,还心心念念地牵挂着收什么“渡河钱”。

小火有心逗他,笑嘻嘻地道:“你方才说逢十抽一,我们这些人可是不满十个,你又该如何抽法?”

朱鄂两只豆粒大小的眼睛向上一翻,道:“逢十抽一已是我的底线,不满十人的也一律按十人抽取!”

小火故作踌躇之色,犹犹豫豫地道:“如此……好罢,为了渡河也只能认了。我们这里共有六个人,你要将哪一个留下?”

朱鄂用手一指邬文化道:“这厮的个子最大,便是他了。此外那两个小子骑乘的一头牛和一匹马也都留下算作搭头!”

杨劫脸上含笑,双目中却浮现出一抹冷意,一边用手轻抚坐下五色神牛的颈上长毛,一边淡淡地问道:“听说你这此地已有些年月,期间共吃了几许‘渡河钱’?”

朱鄂满不在乎地道:“我只是有得吃便吃,谁会记得吃了多少?”

杨劫轻轻吐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尽都收敛,似是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文化,人家要抽你做‘渡河钱’,你便上前将自己交出去罢!”

“是,大公子!”

邬文化答应一声,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几步便到了江水边上,笔直地站在那头猪婆龙的大头下方。

“算你们识相!”朱鄂喜不自胜,“我在此多年,却从未见过如你们这般痛快交‘渡河钱’的,每次都有人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弄得我不胜其烦,索性将所有人一并吞了。你们既然上路,我也不会多为难你们。等我先吃了此人,你们再将牛马送过来,然后便可以去渡河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脚下那头的猪婆龙已经将一张巨口张开去咬下方站着的邬文化。

此刻的邬文化保持着两丈的身高,看上去实在有些不够这巨口吞的。

“好孽畜,竟当真吃人!”

蓦然间,邬文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身体急剧膨胀到五丈四尺开外,一双巨臂一张便将刚刚张开了一半的巨口抱出,凭着一双铁臂上强悍无匹的力量,硬是将半开的巨口箍得重新合拢。

“给我出来罢!”

磅礴厚重的大地元力经由双足足心的“地冲窍”灌注入体内,使得邬文化本就强横无比的力量更加无穷无尽。他双臂发力身向后仰,用了一式杨劫传授的“过胸摔”的技巧,硬是将这头缩小到二十余丈长短却仍是庞然大物的猪婆龙扯离江水,在空中轮了个半圆后,肚皮朝天摔在身后的江岸上。

“动手!”杨劫口中一声暴喝。

殷受双腿一夹马腹,胯下这头龙种神骥发出一声长嘶,如肋生双翼般腾跃而起,在空中化作一条优美的弧线落下那被摔得七荤八素仰卧在江岸上的猪婆龙。殷受掌中大刀借战马下落之势狠狠劈在猪婆龙颈侧。这口大商镇国神器飞龙斩将刀的锋芒势如破竹般破开猪婆龙坚韧无比的厚皮,在它的颈侧斩出一道最深处接近三尺的巨大伤口。

“嘻嘻,我也来!”

阿紫发出一声轻笑,将小小的肩膀一摇,背在身后的两口长剑中的那口龙头剑柄、紫色剑鞘的长剑铿然出鞘,同样呈现瑰丽紫色的剑身化作一道紫电破空飞出,却是射向了在真身被邬文化摔飞时,惊慌失措地飞上空中的猪婆龙阴神化身朱鄂。

朱鄂只觉一道犀利无比的锋锐之气向自己袭来,下意识地忙将身形向旁一闪。他的阴神化身念动身移本是迅捷无比,但比起阿紫放出的这道剑光竟还慢了一点点。只是这一线之差,他的一条右臂便被那道紫色剑光扫了一下,立时便在爆开的一团紫色火焰中化为飞灰。

“你们都要死!”

朱鄂怒发如狂。便再是浑浑噩噩,他此刻也知道眼前这几人来这不善,阴神和真身同时遭受的重创更刺激得他凶性大发。他将剩下的一条左臂望空一扬,一张黑色罗网在空中张开,霎时扩张到数里方圆,向着地下的众人罩落下来。

这面罗网名为“天一蚀形网”,是朱鄂凭借血脉中传承的控水天赋凝练出水中之精“天一神水”后祭炼而成,常人只要被此网沾身,登时便要形销骨化。

下方的小火看到此宝落下,当时便凭着水火相克的微妙感应查知其根底,嗤笑道:“想要用水来伤人吗?先要问我这玩火的答不答应!”

言罢举拳在鼻子上捶了三下,张口喷出一条冲天而起的火龙。那火龙在空中炸开化作一团数里方圆的火云,恰好将那将要落下的罗网抵住。

五行生克之中虽说水能克火,却也要看水与火的数量与品质。要说水中之精的天一神水倒也足以与九大神火之一的三昧真火匹敌。只是朱鄂的天一神水是自己穷千百年之功一点一滴凝练出来;小火的三昧真火却是在玄都洞天修习“通天神火诀”小有所成,凝练出一颗真火种子之后,老子施法从自己的八卦炉中取了一部分三昧真火放入他体内与真火种子融合。彼此之间在数量上的差距,那实是不必再说了。

空中水火相遇,在一片嗤嗤轻响声中,只是僵持了片刻,终究是有限之水未能灭无尽之火,反而被火蒸发成水汽消散在天地之间。

“我的宝物!”

朱鄂这一番失去唯一法宝的心痛更甚方才真身与阴神受创之痛,口中发出这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之后,蓦地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地上刚刚强行翻过身来的真身之内。这头猪婆龙真身急剧膨胀,瞬间便又变回先前千丈长短的恐怖体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厄,示警

朱鄂现出千丈真身,带着颈侧鲜血狂喷如雨的巨大伤口,长尾在江中一拍掀起滔天巨浪,头颅左右摇摆撞塌了左右两面山壁,庞大的身躯如一座移动的山岳般向着杨劫等人扑去。

一直站在杨劫身侧的努申也终于出手,或者说是“出脚”。粗大的根系从他的脚底冒了出来,撑破了脚上穿的鞋子钻入地下。

眼看着那头猪婆龙冲到近前时,努申口中暴喝道:“缚!”

一条条足有常人腰身粗细的巨大树根破土而出,摇摆盘旋如一条条恐怖巨蟒般密密麻麻们的缠绕在猪婆龙的身上。

只是这头猪婆龙的体型太过庞大,相应的力量也极为恐怖,那些看上去坚韧无比的树根尽都被它挣得寸寸断裂。

但这些树根似乎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地从地下钻出缠在猪婆龙的身上,终于将它暂时固定在原地。

此刻努申的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也是大汗淋漓,显然承担着极大的压力。他有些艰难地道:“大公子赶快动手,我坚持不了多久!”

“好,看我来!”杨劫早从五色神牛背上跳下,闻言回应一声后,当即再次用出“法天象地”的神通变化,身形暴涨至千丈高矮,与那猪婆龙相比丝毫不落下风。他高举一对随着心意变化得硕大无比的浩劫锤,向着地面身形移动不得的猪婆龙狠狠砸下。

“今日之仇,誓不甘休!”

双锤落成,猪婆龙的巨大身躯竟化作一团清水崩碎,将围攻他的众人溅得全身湿透。

等众人定睛再看时,那被努申幻化的树根捆缚中的猪婆龙已经消失无踪——但也不能说完全消失,因为在原地还留下了一条超过五百张长度的巨大尾巴。

杨劫也没想到自己与众人如此默契配合下酝酿的必杀一击竟会落空,收了神通后有些郁闷地看着那条巨大尾巴叹道:“这家伙明明长得像一条鳄鱼,为何会有壁虎断尾求生一类的能力?”

其余几人自然给不了他答案,倒是阿紫很是兴奋地跑到那巨大的尾巴跟前,看着并没有半点鲜血流出的断口处现出的肉层,喃喃地道:“好多肉呀!只不知是否好吃?”

杨劫走上前来,很是和蔼地摸摸她的头顶,然后转头望着这条尾巴,带着点恶狠狠的神气道:“好不好吃,我们弄回去烤了尝一尝便知道!看它的分量,我这十多万大军差不多都能尝上一口了。”

不说杨劫这边如何喊人来讲那块“肉”拖回营中炮制,单说朱鄂施展断尾替代之法从杨劫锤下逃生之后,借水遁一路逃回建在沉沙江底的一座水府,狼狈万分在在自家洞府门前现出身形。

这座洞府的上方悬挂着一颗“避水珠”,令洞府内和府门前里许方圆的空间滴水皆无。

他刚刚落在府门前,却听到前方一人惊呼道:“朱兄因何弄成如此模样。”

朱鄂断了一臂的阴神化身重新出现,断尾之后显得有些滑稽的真身则缩小了伏在地上。他抬头望去,看到洞府门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色羽衣、面色晦暗的男子。

“铁崖,你怎有空来我这里?”

此刻朱鄂也大为惊讶,眼前来者却和自己一般是被太阳神教灵部大主祭贺略虺收服的妖族,本体是一只或以火翼铁鸦,遂以“铁崖”为名。与自己不同的是这铁崖深得贺略虺信重,常留身边做了随行护法。

铁崖看朱鄂不答反问,便知道他不想将刚刚倒霉丢脸的事情说出来,便也没有追问,反而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奉大主祭之命,来向你通报一个消息——不久前大商二十万前锋人马已经进入东夷境内,并且轻松拿下铁壁关和摩天岭两道门户重地,下一步便要来攻打你这鬼愁渡,命你定要小心提防。”

朱鄂听得有些发愣,心中更生出某些猜想,急忙问道:“铁崖你可知道那大商人马的将领是何等人物?”

铁崖心里有些明白,面上却并未现出异色,答道:“商军前部前锋名唤杨劫,骑乘一头五色神牛,所用的兵器却是昔年蚩尤所用三宝之一的浩劫锤。先前魂部大主祭墨罗鸢以分神幻化前往大商探查虚实,便是折损在此人锤下。如今出身九黎的魂、毒、灵、血四部的主祭,可是都盯上了此人和他手中的浩劫锤……”

“气煞我也!”朱鄂陡地一声暴喝,双目之中几乎喷出火来。此刻他已确信方才伤了自己的便是商军先锋杨劫及其手下,而恼怒的对象却是眼前的铁崖,当即闪身上前用仅存的左手一把揪住对方衣服,吼道,“既又敌情,你为何不早些前来通报,也好令我有些准备。你可知道,方才我已在岸上遇到杨劫一行,还被他们联手打成重伤?”

铁崖却是不慌不忙,双目平静地望着对方,淡淡地道:“日前王庭早有人送公文来说明此事,只是一直不见那送信人回去复命。大主祭担心会误事,才特意命我多跑这一趟。那人和公文是否到了你这里?”

朱鄂一呆,抓着对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有些尴尬地道:“前些天确实有一个人来水边,却不合被我几个饥肠辘辘的儿孙看到,不由分说便扯碎了吃下肚去,此事……”

他纵是浑人,此刻也觉面上难看,话也再说不下去。

铁崖也未在这件事多做追究,只道:“此事暂且不提,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守住鬼愁渡。大主祭说你只要不轻敌冒进,凭借沉沙江之险当可阻住商军一段时间,他那边会尽快催王庭派来援兵相助。”

朱鄂目中凶光大盛,恨恨地道:“重伤之仇,岂可不报?也不必等候大主祭的援军,我今晚要借沉沙江之水倒灌岸上,再引众多儿孙顺水势出击,令那杨劫和他的二十万人马俱做鱼鳖,成为我一族的口中之食!”

到了入夜时分,商军大营之内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十多万将士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小块烤肉,很是珍惜的小口小口吃着。

日间许多人都看到了被扒皮削肉之后之声下白森森骨头的巨大尾巴,也可以想象那巨兽该是如何的庞大凶狠。但如此恐怖巨兽遇到自家先锋大人,也只能沦为大家口中的一块肉食。嘴里嚼着这味道其实一般但意义却大不相同的烤肉,全军将士的士气不觉高涨至极点。

中军大帐之内,杨劫和殷受等人的面前也都放着一盘烤肉。正要开吃时,杨劫却发现阿紫这小吃货竟看着烤肉发呆,当即含笑问道:“阿紫怎地不吃,难道这烤肉不合你的胃口?”

阿紫忽地抬起头来,脸上平时的娇憨之色完全消失,转而呈现出一派清冷之态,语调也变得淡淡地似没有一丝情感:“有祸事了。”

杨劫呆了一下,随即猛地醒悟:“你是……阿青?”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君入瓮

夜色渐深,沉沙江上汹涌奔流的江水蓦地诡异无比地陷入静止状态,然后便是无数黑黝黝的巨大身影无声无息地浮出水面。

清冷的月辉洒落下来,将江面照得纤毫毕现,那些黑影赫然竟是一条条黑皮长尾的猪婆龙,体型最大的足有四五十丈长短,最小的也有六七丈。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布在江面上,如一段段浮在死水中的朽木般一动不动,数量足有七八千头之多。

平静的江水蓦地一震剧烈翻滚,朱鄂庞大如山岳的真身浮出水面,阴神化身仍站在真身的头顶。尽管只是半日工夫,朱鄂真身颈侧被殷受飞龙斩将刀劈出的巨大伤口已经愈合,只在黑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很显眼的白线,身后断掉的尾巴也长了出来,但比原来细小许多,长度也只有百余丈长短,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滑稽之感。倒是他阴神化身那条被阿紫剑光毁去的右臂无法复原,只有一条衣袖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朱鄂双目闪烁着狰狞的凶光,脚下真身浮出水面之后却并未停下上升之势,原本静止的江水以它的身体为中心向上凸起,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般将它庞大的身体托了起来。随着这座由无穷江水形成的山岳越变越大越长越高,分布在朱鄂真身周围的大大小小的猪婆龙也都依附在“山体”的表层而升到高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座晶莹剔透、表面盘踞着无数猪婆龙的万仞山峰出现在沉沙江的江面上,山体正对着鬼愁渡岸边的山口。

“杨劫,日间你带人将我重伤,是否能想到夜间会有此报?”

身在高空的朱鄂可以清楚看到数十里外那座灯火闪烁的商军答应,口中低声怪笑,脚下的猪婆龙真身则陡然仰首发出一声响彻百里的咆哮。

随着这一声咆哮,它身下的这一座万仞水山轰然崩塌,倒塌的方向正是前方的山口。

名副其实的如山巨浪狠狠地拍击在山口,生生将三四里宽窄的山口扩大的一倍,倾倒的水山在地上化作以一条四五里宽窄的浩荡长河,最前方的水浪高达十数丈,向着远方那灯火闪烁的商军大营滚滚而去。

一条条体型庞大的猪婆龙以最前方的朱鄂为首,摇摆长尾在洪水中载浮载沉,只等着洪水将敌营冲垮之后,便可以大肆啖食被卷入水中的商军将士。

眼看着滔天洪水距离商军大营已经不远,那营中却仍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照此形势,转眼之间整座军营所在之地便要化作一片泽国。

“阿青你此次立下大功了,若非你即使提醒,我十数万大军将尽遭覆顶之灾!”

在军营一侧十数里外的一处地势较高之处,杨劫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将到军营处的滔滔洪水,右手摸着身边女孩儿的头顶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先前沉睡多日的阿青突然醒来,接管了一直有阿紫占据的身体,第一件事便是向杨劫示警,说自己推算到今夜商军将遭水厄,需要尽快转移避险。杨劫想起当初在南蛮时有敌人夜袭,阿青便预先生出感应来警告自己,当时自然不敢大意,立即下令全军在营中虚点灯火,然后趁着夜色掩护悄悄转移来此处。

“说话便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若是阿紫,此刻早已快乐受用的眯起眼睛嘻嘻而笑,但阿青这小丫头素来都是高冷范儿,一双清冷冷的眼睛里只稍稍现出一点点喜色,便将头一摆脱离杨劫的手掌,冷着脸呵斥了一句。

杨劫心情大好,丝毫不计较这小丫头的冷脸冷语,哈哈一笑对身后的众人道:“你等都在此等候,看我用个请君入瓮的手段,叫那朱鄂自食其果!”

说罢,他借离火遁法飞临军营,先伸手解下腰间的紫金红葫芦,揭开盖子倒转葫芦将口对准借洪水游来的朱鄂,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大喝:“朱鄂何在?”

朱鄂正望着近在眼前的商军大营暗中得意,耳边听到这一声呼唤,下意识道应道:“何人唤我?”

只这一声应和,他的阴神化身和猪婆龙真身立时泼剌剌从水中飞了起来,身不由己地向着杨劫手中的葫芦飞去,身形在空中急剧缩小,肚子里那一声惊诧万分的喊声尚来不及发出,便一骨碌钻入葫芦口内。

“饶命,我愿归降!”

葫芦中的朱鄂自知不妙,急忙连声呼唤乞饶。

对这性喜食人又属敌对的大妖,杨劫却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将葫芦的盖子盖好后,立即引动元气第一次激发了这葫芦上的符箓,发动了葫芦中消形化神的阴阳二气,只待一时三刻之后,便能将此妖化作一滩脓水。

先去了祸首之后,杨劫收好葫芦从空中落下,双足站在营门前的地面上,眼望着已到近前的洪水,摇动肩背喝一声“变!”霎时化身成一头身高千丈、遍体棕黄皮毛的大熊。

这便是“天地玄功”蕴含的一百零八般变化中,与“地冲窍”对应的“黄熊变”。黄熊为上古异兽,号称大地宠儿,天生便可掌控大地元力。昔年大禹治水之时,便曾身化黄熊,以大地之力开山裂地,疏导洪水。

化身黄熊的杨劫仰天咆哮一身,高举两只笼罩着浓郁土黄色光芒的前掌,俯身重重地拍着地上。

在黄熊的双掌前方,一道巨大的裂隙在地面出现并迅速向左右蔓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巨响,地面上现出一道左右长达十余里、宽约三里、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洪水便在此时冲到近前,随即化作一道瀑布轰隆隆灌入那沟壑之内,水中的猪婆龙在失了首领后本就惊慌无比,此刻更是身不由己地被洪水裹挟着摔了下去。

这沟壑也不知深有几许,好半晌后所有的洪水都灌入其中,下面仍是黑洞洞地连一个水花也没有溅出来。

杨劫所化黄熊探出头去向沟壑下望了一望,口吐人言道:“你们猪婆龙一族在沉沙江的这些年造孽无数,今日合遭灭族以偿罪业,也休怪某心狠了!”

言罢他再次举起凝聚了浓郁大地元力的前掌拍击地面,那道沟壑缓缓合拢,瞬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非前方的地面已经被洪水冲刷的一片狼藉,简直教人怀疑方才的一切便似从未发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凿齿,战族

东夷九族的来历颇为复杂。

上古之时,人类自蒙昧之中崛起,随着人口与实力的急剧膨胀,开始与原本横行于神州大地上的各种蛮荒凶兽争夺生存空间。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而后羿无疑当属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在他有生之年,曾凭借天火弓与落日箭射落以太阳真火肆虐大地,企图灭绝人类的凶兽之王十大金乌,又穷搜天下,陆续斩杀肆意捕食人类的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凶兽,完成了人类与凶兽实力对比的重大转折。

依照当时的习俗,人类对于生死之地的凶兽历代都是“戮而啖之”。后羿每次击杀凶兽之后,都会将其血肉分给当地的人类作为食物。

只是那些上古凶兽的血脉之力太过强大,竟然融入了吃掉它们的那些人类的体内,并随着那些人的生育而延续下来。

这些拥有了凶兽血脉的人类渐渐呈现出种种神异之处,实力也远远胜过寻常人类。

在拥有了强大实力之后,这一部分人类自然想要攫取更多的利益和权力,这便对原来的已经初步成型的人类统治阶层形成了冲击,然后便有了第一场大规模的人类内部战争爆发。

拥有凶兽血脉的人类虽然个体实力强大,但在数量上终究只是整个人类团体中的一小部分,最终还是输掉了这一次战争。

获得胜利的人类统治者也并未斩草除根,而是将残余的敌人放逐到远离富饶中土的极东之地。

这些幸存的失败者到了当时荒凉贫瘠的东极之地后,为了繁衍而不得不与当地的土人通婚,又依据各自传承的凶兽血脉划分部落,这便是后来东夷的雏形。

等到黄帝与蚩尤一战之后,战败的九黎部族要面对轩辕黄帝给出的两个选择:或者遁世隐居永不出世;或者流放到当时尚属中土下辖领地的东夷,与当地部族融合。

掌握着九黎一族最核心传承的一部分人选择了在南蛮之地隐居,这便是杨劫母族的罹族一脉;而更多的九黎族人不甘心就此远离人世而选择了后者。

这一部分人到了东夷之后,与原来的东夷各部相互通婚融合,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东夷九族。

九族之中,日族传承凶兽之王大日金乌的血脉;战、风、水、影四族分别传承上古凶兽凿齿、大风、修蛇、猰貐四大凶兽血脉;魂、灵、毒、血四族则各自拥有一部分九黎传承。

到后来九族为凝聚东夷人心又创建了日出之国与太阳神教,以大日金乌为崇拜图腾,以日族族长为国主兼教尊,其余八大部族族长为朝中八大重臣与教中八大主祭。

自夏商两代以来,中土王朝日渐兴盛富饶,与之相应的是人类个体的实力在不断衰落,顶级强者的数量和实力远远不能与上古英雄辈出的时代相比。

与之相应的,东夷九族的血脉和传承同样在不断的削弱和流失。便如作为东夷门户的五重关隘,前面的铁壁关和摩天岭的守将都只是没有觉醒血脉和获得传承的凡人,第三关鬼愁渡也只是被东夷强者收服的妖族。但后面的两关已经接近东夷腹地,把守者也都是东夷九族中真正的强者。杨劫所要面对的第四关守将,便是号称战族第一勇士的尸逐弃。

战族传承了凶兽凿齿的血脉之力。严格说来凿齿并非兽类而属人类亚种,它生活在上古时生活在南蛮荒沼,外形略似人类,体壮如山,长牙如凿,能用大盾长矛两般兵器,最是凶悍勇猛。传承其血脉的战族亦以悍勇善战而著称,尸逐弃能在这以“战”为名的族群中获得第一勇士之誉,其实力之强横可想而知。

先前杨劫凭着阿青的示警而预作筹谋,设计施法请君入瓮,将沉沙江中以朱鄂为首的猪婆龙一族一网打尽,随后便要安排大军渡河事宜,而且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一支前锋人马,还要考虑即将到来的百万主力大军。

对此他心中倒也早有计划,遂当即宣布要在鬼愁渡上搭建一座长桥来供大军通行。

此言一出,杨劫手下的众人连连摇头,都说鬼愁渡水深河宽,水流又急,若要建桥实在并非易事。

杨劫却是胸有成竹,下令全军动员,到附近山林之中去砍伐巨木,要求主干长度最少也要在二十丈以上。

这世界元气充沛,树木生长的远比他前生世界的树木来得高大,在加上地广人稀,东夷地界更是处处可见荒山密林,因此要寻找生长多年而未经砍伐的高大树木也并不困难。

十数万人动员起来,不过三日时光便将杨劫所需的树木数量砍伐回来,经过休整之后只留主干,每一根都截取了整二十丈长短。

在万众瞩目之下,杨劫再次用出“黄熊变”,身化千丈巨熊,在鬼愁渡的岸边举掌奋力拍击地面。

但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裂地而是堆山。

在大地元力的裹挟下,水底又大量的泥土沙石聚集在一起,一边繁复凝练压缩变成坚逾金刚的一块,一边缓缓向水面上生长,片刻后破水而出形成一根宽十丈厚一丈的扁圆柱体竖在奔腾的江水之中。

杨劫所化的巨熊双掌连连拍击,一根根同样造型的柱体接连出现,从此岸开始以二十丈为间隔整齐地排列到彼岸。

等到将这数百根土石柱体造成,杨劫立时变回真身,丝毫不顾仪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已是筋疲力尽半根手指也不想移动。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自家主将要怎样建桥。当时也不用杨劫再指挥,十数万人轮班动手,将那些修整好的巨木一根根并排着架在各个显然是作为桥桩的柱体之上,再将它们纵横连接结实,一座宽广平坦的长桥横跨三十里江面便告竣工。

杨劫略作休整之后,当即再留下一名副将和三万人马看守渡口,而后率大军继续出发,一路来到东夷的第四道门户杀虎口。

这杀虎口是建于两山之间的一道雄关,山势险要关城坚固,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

杨劫大军在城下二十里安营下寨,刚刚在中军大帐内坐定,外面便有旗牌进来奏报:“启禀先锋大人,今有杀虎口使者来下战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斗将

“杀虎口守将尸逐弃字奉大商先锋杨君足下:杨君大名,愚蒙素知;愚蒙微名,亦君所晓。君当风华之年,岂无竞胜之心?来日平明,邀君疆场一战。既决胜负,亦分生死。杨君英雄,当不令愚蒙空候!”

杨劫低头看着手中一份别开生面的战书,但觉上面这数行文字清逸隽秀,措辞文雅,浑不似出自统领千军万马、生杀予夺由心的大将之手。

他饶有兴致地转头看了一下在帐中昂然站立的一个东夷将领,呵呵轻笑道:“你们将军要与我在阵前决一生死?”

那东夷将领身高近丈,体型剽悍,髡头辫发,掀鼻阔口,两颗野猪般的獠牙呲出唇外。这两颗獠牙若张在旁人嘴里便是丑陋,在战族内却象征着他觉醒了凶兽凿齿的血脉,是战族最精锐战士的标志。

他先带着满脸的崇敬之色向着杀虎口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很是轻蔑地迎上杨劫的目光道:“我家将军号称战族第一勇士,平日多曾慨叹对手难得。他听闻阁下曾力挫群雄夺得先锋金印,亦以勇力而扬名,故此在两军交锋之前,想先与阁下做过一场,却不知阁下可有胆量迎战?若是不敢,也可以率领你这十多万大军一拥而上,看能否敌着住我们将军率领的三万战族精兵!”

杨劫帐中的众将尽都大怒,正要出言呵斥,却被杨劫摆手制止。

杨劫向那东夷将领笑道:“烦请回复你家将军,此战本将应下了。来日平明时分疆场相会,不见不散。”

“算你有些胆量。”那东夷将领哈哈一笑,“如此我便回去禀上我家将军,只望你明日不要爽约,告辞!”

杨劫吩咐努申将对方送出军营,同时却又暗中向努申使个眼色。

努申会意,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伴着那东夷将领往帐外走去。

却说那东夷将领一路返回杀虎口后,先到帅府来见主将尸逐弃复命。

到了帅府大堂,他拱手向上施礼道:“启禀将军,末将已将战书送到敌军主将杨劫手中,他当场回复说来日愿与将军疆场一战。”

尸逐弃高座在帅案之后,下方左右两列站得都是战族出身的将领。

战族男子大都生得粗犷剽悍,而这位战族的第一勇士到容貌却颇为斯文俊秀,细眉、长目、悬鼻、薄唇,身量也略显单薄。

然而下方的这些战族的粗鲁汉子们在尸逐弃面前尽都敛息屏声,绝无半点喧哗躁动。

“好!”尸逐弃闻报之后朗声大笑,环顾堂下站立的众将道,“得知商军来犯,曾有人进言说敌军势大,我军该凭借杀虎口之险踞城死守,再火速向王庭求取援兵。但已使人探明了铁壁关、摩天岭和鬼愁渡失陷的经过,得知商军中颇有能人异士,仅凭杀虎口地势之险恐难抵挡。何况我族既以‘战’名之,又岂可未战先怯而长敌威风,挫己锐气?明日我三万战族勇士当倾巢而出,待我于阵前斩杀敌军主将,全军便乘势掩杀,将那十数万敌军一鼓荡平!”

战族中人既好战成性,又素来崇敬武力冠绝族内的尸逐弃,听得这一番言辞俱都热血沸腾,一齐抱拳应和道:“我等愿随将军死战!”

城外商军营中,杨劫听努申说了方才以“顺风耳”神通听到的信息,向帐内众人笑道:“尸逐弃自知在我大军面前,杀虎口实不足为恃,于是想出这以攻代守的战略。此计足见其胆略不凡,只可惜要成功却须建立在他能够在阵前击败乃至击杀我的前提下。他欲拿我作筏,我却正好将计就计,反过来先挫一挫他的锐气和自信……”

次日一早,双方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出兵。杀虎口中是三万战族精锐战士全部出动,只留下少许杂兵守城;商军这边除了作为杨劫亲军的五千陷阵重骑,又有五万精兵随行。

也亏得杀虎口前方是一片广袤平原,否则还真容纳不下这近十万人马。

两军排开阵势之后,尸逐弃戴一顶凤翅紫金冠,披挂九吞八扎兽面连环甲,掌中擎定一杆方天画戟,骑乘一头龙种异兽狻猊来到阵前,高声喝道:“请大商前部先锋杨劫上前答话。”

杨劫闻言,催动五色神牛出阵,坐骑左右却有阿紫和小火两个小家伙迈着四条小短腿步行相随。

两头异兽相对站定,杨劫在坐骑上拱手道:“尸逐将军有礼。”

尸逐弃也向杨劫气宇不凡,心中也自警惕,只是看到他出阵之时还在身边带了两个孩子,又感觉到一丝疑惑。

先回礼已毕,他将画戟平举,沉声道:“杨将军,本人在战书中已写得明白,今日你我阵前交锋,既决胜负,也分生死。请赐教罢!”

说着将画戟一摆便要催动座下的狻猊前冲。

“尸逐将军且慢,杨某尚有话说!”杨劫却忽地摆手阻止,等到尸逐弃停手看来时,他笑眯眯地道,“将军与杨某毕竟是两军主将,总该有些矜持才对。如此见面便打未免有**份。杨某身边有两个童子,虽然顽劣异常,却也学过几天武艺。他们听说了战族勇士善战之名,缠着杨某要来阵前见识一番开看眼界。不如就让他们先与将军手下的勇士们玩上两场,也算是大餐之前的两道小点,不知尸逐将军意下如何?”

他话音方落,身边的阿紫和小火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阿紫只是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小火却拄着比自己高出几倍的火尖枪、腆胸迭肚向着尸逐弃身后的东夷军高声叫道:“你们将军向我们将军挑战,我们将军毫不迟疑便应了。如今我们两个也向你们挑战,是好汉的便快出来打一场!”

尸逐弃的脸色当时便黑了,心中更明白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打算,都是想先斗将挫敌锐气。只是对方手段更狠,居然派出了两个童子。自古妇孺之辈临阵,必然怀有不同寻常的手段。这两个童子若是能够在阵前取胜,自己这边的士气将必然遭受重挫,便是自己是心里也难免受到些干扰,而影响了接下来与杨劫的一战。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斩将

在杨劫前生的世界里,“斗将”这种颇具传奇色彩的战斗方式多存在与稗史小说,正史之中的记载寥寥无几。两军交战,胜负的决定因素多为两军战斗力的强弱及各自统帅指挥能力的高低,匹夫之勇实不足为恃。

而这情形在此方世界有大不相同。因为远超常人的武力存在,甚至不乏强者可以一人成军只手屠城,个人勇武的作用便被无限放大,大到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因为形成了“斗将”这种战斗的方式,便也相应了形成了一系列约定俗成的规则和认知,而拒绝敌人的挑战无疑是所有人公认的懦弱表现,对己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可估量。

正因如此,当阿紫和小火联袂而出公然叫阵之时,一旁的尸逐弃虽明知的算计,却也不便公然表示反对,正如杨劫不会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形下拒绝他所下的战书。

“我来也!”

随着一声大喝,一匹乌骓马疾如闪电般从东夷军正中飞驰而出,马上之人正是昨日前往商军大营下书的将领。此刻他全身披挂,手中倒提一杆四指开锋浑铁枪,到阵前向尸逐弃抱拳道:“末将尼古健请令出战!”

尼古健能够被尸逐弃派往商军大营下书,自然是他亲近信重之人,其武艺勇力也深为尸逐弃所知。

看到是他请战,尸逐弃心下稍安,但还是在回转本阵之前郑重叮嘱了一句:“不可轻敌,多加小心!”

“末将遵命。”尼古健答应一声,而后转向肩并肩站着的两个小家伙喝道,“某乃杀虎口大将尼古健,你们两个娃娃谁来交战!”

小火笑嘻嘻地向阿紫打个躬道:“阿紫姐姐,这个头彩便送给我罢!”

阿紫摆了摆手道:“去罢,只是须要胜得漂漂亮亮的,否则我定不饶你!”

“姐姐放心!”小火发一声笑,背后的“飞云盾”落在地上,双脚一踩便飞了起来数尺,恰与骑在马上的尼古健保持相同高度。

“看枪!”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喝,双枪并举战在一处。

尼古健身负上古凶兽凿齿血脉,虽然这血脉繁衍至今已经变得极其稀薄,却也令他拥有了远胜常人的体魄,再加上一身在沙场打磨出来的招招夺命式式追魂的武艺,一杆浑铁枪使得疾如狂风暴雨,猛如霹雳雷霆。

小火看上去是个粉嫩童子模样,本体却是一头觉醒了上古异兽火云牛血脉的赤莽牛,本身力量之强横自不待言。他化形之后习武时间虽短,却先后得到赤魁、青兕及杨劫的传授,一手枪法便称不上出神入化,也足当得起“登堂入室”四字,使开之后亦不露半点破绽。

这两人在疆场之上交锋,往来盘旋激斗三十余合未分胜负。

小火斗得焦躁,心道:“阿紫姐姐可是叮嘱了我这一阵要胜得漂亮,哪有时间和这厮纠缠!”

一念及此,脚下的飞云盾蓦地载着他后退脱离战圈。

小火在后退的同时,右手倒提火尖枪反背在身后,左手从项上摘下那用一根细链栓在颈上的金锁,口中喝一声:“疾!”扬手将其祭在空中。

此物名为“囚龙锁”,和火尖枪、飞云盾一样都是老子所赐之宝。那一枚小小的金锁和细细的锁链在空中化作一条金龙,摇头摆尾地向尼古健落下,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缠一绕将他上半身箍个结实。

尼古健但觉上身一紧,大惊之下急忙用力挣扎,却又越挣越紧,到后来双手已抓不住浑铁枪,不由自主的松手任其落在地上,整个人也坐不稳马鞍,侧身摔落尘埃。

小火这孩子却着实是个狠人,看到尼古健落马,立时催动飞云盾上前,火尖枪由上而下刺出,穿心透肺将对方钉死在地上。

尼古健一死,缠在他身上的金龙自动脱开飞回小火手中,仍然是那小小的金锁和细细的锁链。

看到小火阵前斩将,商军这边摇旗呐喊士气大振,而东夷军那边却陷入一片难堪的死寂。

好半晌后,一个身形瘦小枯干,手擎一杆铁棒的步下将领向尸逐弃抱拳道:“末将蒲察通,请令出战!”

尸逐弃知道此人勇力更胜尼古健,更兼身法灵动迅捷利于应变,于是点头准许,又郑重叮嘱道:“方才那小鬼是凭借外物才胜了尼古健,另一个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段。你与之交手须要近身缠斗,一定不要给他祭出宝物的机会!”

蒲察通答应一声,健步如飞身如羽箭瞬间来到阵前。

小火已经退回阿紫的身边,见敌军有人出阵,当即笑道:“阿紫姐姐,你的买卖来了!”

阿紫此刻却有些犹豫了,想着方才小火杀敌的一幕,心中嘀咕:“难道我也要杀人吗?但是……”

正踌躇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心头响起:“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换我来罢!”

在双目失神一瞬后,那张娇俏小脸儿上的娇憨之色已转为一片清冷。

小火的感应极为敏锐,当时便扭头看了过来,惊讶地叫道:“阿青姐姐,晴天白日的,你怎么跑了出来?”

阿青小脸儿一黑,一个爆栗重重凿在他的头上,寒声斥道:“我又不是孤魂野鬼,怎地就不能在白天出现?”

说罢也不理会抱着头喊痛的小火,移步上前迎住敌将。

蒲察通将铁棒在身前一横,喝道:“某乃杀虎口大将蒲察通,小丫头通名受死!”

阿青冷冷淡淡地道:“通名便不必了,因为死的一定是你!”

蒲察通大怒,就地将铁棒使开舞成一团寒光裹住全身向阿青滚来。

阿青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清叱,双手食指和中指骈伸捏成剑诀,在身前画出一道玄奥轨迹。

她背后交叉背着的双剑中那口剑柄剑鞘俱呈青碧之色的长剑铿然出匣,碧光莹莹的剑身化作一道青芒破空飞出,精准无比地从对方棍影之间的一道一闪而逝的缝隙楔入,绕着他的,颈项转了一圈后返回归入鞘中。

蒲察通双手托棍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当场,颈部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又过数息之后,颈部血光迸现,一个人头伴着喷涌的鲜血滚落尘埃。

杨劫在后面看得叹为观止,阿青和阿紫这对姊妹都随老师修习了剑修之道,论天赋一体双魂的两人自是不差上下,但阿青的心性似乎更符合剑修的杀伐果决。

心中正在感慨,对面的尸逐弃已面笼寒霜地催动座下狻猊兽再次出阵,手横画戟喝道:“杨劫,现在总该你我来做一场了罢!”

第一百二十章 法天象地,凿齿真身

杨劫将鞍桥两侧挂着的浩劫双锤摘下双手分持,催动五色神牛来到阵前,双锤在身前交叉拱手为礼,微笑道:“正要向尸逐将军请教高明!”

“看戟!”尸逐弃至此已无话可说,东夷军在斗将上已连输两阵,军心士气大受摧折,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在阵前击败敌军主将杨劫,才有希望重振士气。

他座下狻猊发出一声咆哮径直前冲,手中方天画戟分心便刺。

狻猊为龙种异兽,若换作寻常战马,只要听到它这一声吼便要立即摊在当场。

但杨劫这头五色神牛号称“兽中君子”,出了名的软不欺硬不怕,丝毫不受对方气势所慑,毫不示弱地发出一声高亢长鸣正面迎上。

杨劫稳坐在五色神牛背上,双锤一采守势用崩劲横击画技,一用攻势长驱直入直捣对手面门。

锤戟相撞,发出一声令双方将士尽都震耳欲聋的金铁大响。

两人不显山不露水尽都暗中蕴积的恐怖力量在锤戟之间迸发,同样恐怖的反震之力令两人在坐骑上同时一下剧烈摇晃,酝酿的后招变化尽都无以为继,坐骑错身而过完成一次交锋。

等到圈回坐骑再次交手时,两人都知道遇上劲敌,各自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杨劫用了出结合太极刚柔阴阳之变与闻仲当年传授的“分心之术”而创的“二心锤”。

两柄浩劫锤一走大开大合的路子,一采绵软轻巧的招式,劲力变化大相径庭却又相辅相成,恰如太极之阴阳相合、刚柔并济。

在阴阳刚柔之间,有时又融入虚实之变,或以刚猛之式发阴柔之力,或以阴柔之招驭刚猛之劲,两柄通灵神兵也随着刚柔虚实的变化而忽轻忽重,实令人防不胜防。

尸逐弃的一杆画戟却全以威凌天下的霸气和无坚不摧的斗志驭使,来来回回都是直刺、竖斩、横截、斜劈、反撩、钩锁几个用戟的基础变化,实则却是在历经无数次战斗后将平生所学融会贯通之后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核心精粹,每一个简单的变化中都蕴含着无数精妙后招,对上杨劫的神鬼皆惊的双锤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在两边沉雷般的战鼓与如潮的呐喊声中,两人在阵前催动两头异种坐骑盘桓往复,翻翻滚滚直都到两百余合之上。双方一个身负上古凶兽凿齿血脉,一个怀有更加神秘古老的祖神源血,身体俱都强横到了不合情理的程度,在如此狠斗良久之后仍是精神抖擞,甚至有愈战愈勇之势;

不过此刻两人的坐骑都已遍体大汗淋漓四肢瑟瑟作抖,眼看便要支撑不住。本来不管是杨劫的五色神牛还是尸逐弃的狻猊,都是体魄强横无比的异兽,便是须臾不停的奔行这些时候也不会现出丝毫疲态。但双方如今正在激战而且是势均力敌,在交手之时不可避免地要由坐骑来分担自己承受的部分压力。随着两个主人越斗越凶,两匹坐骑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到此刻终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杨劫也发现了五色神牛虽然疲惫至极却还强行支撑,当即向再次交手一合后圈转坐骑的尸逐弃喝道:“你我坐骑都已不堪骑乘,不如改在步下再战如何?”

尸逐弃知道今日之战既是自己发起,偏偏前面又已输了两场,为军心士气考虑,此刻不管杨劫说如何相斗也要舍命奉陪,当即毫不迟疑地朗声道:“如此也好,请!”

两人撇腿从各自坐骑上下来,向当中一凑再次交手。

这一番贴身缠斗更加激烈凶险,双方脚下腾挪转移,手中兵器只在咫尺之间运转起伏,招招式式都是追命夺魂的杀手。

此刻两边将士却是连擂鼓呐喊都忘记了,一个个尽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场平生从未见过的激战。

双方再斗了三百余招仍难分胜负。

尸逐弃蓦地发一声如雷咆哮,肩背摇动,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身躯暴涨到千丈开外。

在身躯暴涨的同时,他原本颇为清秀的容貌也变得面如青泥,发似朱砂,两只白森森的长牙呲出唇外,上身肌肉也极度膨胀到有些不可比例,后背沿着脊椎更生出一排尖锐骨刺,脊椎末端则长了一条拖至地面的粗大尾巴。

变身之后的尸逐弃举起那杆随着身形变化而放大无数倍的方天画戟,向着杨劫的头顶恶狠狠劈下。

“好一个凿齿真身!”

杨劫脱口发出一声赞叹,随即也毫不怠慢地摇身变化用出“法天象地”的神通,变得与尸逐弃一般高矮,只是面貌却并未变得如尸逐弃那般凶神恶煞。他抡动一对同样放大了无数倍体积的浩劫双锤,狂猛无比地迎上尸逐弃斩落的画戟。

伴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爆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以两人兵器碰撞的一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先将地面的草木土石生生刮去一层,又将两边军阵中的将士吹得东倒西歪。

两边早已看呆了的将士们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各自向后远远撤出一段距离,然后继续吐着舌头看那如远古巨人神魔的两家主将狠命厮斗。

此刻双方早将所有的招式变化抛诸脑后,只管将各自的兵器抡圆了与对方凶狠撞击,天地空间俱在两人蕴含着无比恐怖力量的兵器剧烈撞击下战栗,直杀得狂风大作尘烟四起,当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无论是凿齿的血脉还是祖神源血,对两人身体的强化终究不少无穷无尽,除非他们能够将各自血脉完全提纯转化。又保持着千丈巨人的形态酣战百合之后,杨劫和尸逐弃都现出疲惫之态,手中的兵器每相互撞击一下,身体都会随之缩小一圈。

便在杨劫自觉精疲力竭,以为今日这一战要以平手告终的一刻,胸口处号称“天地之根、万法之源”|的“玄黄一窍”忽生异变。真窍内具体而微的小世界中,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陡然井喷般爆出无穷无尽的元气。

得到这海量元气的滋养,杨劫因力竭而缩水小半的法身陡然再次膨胀到比原来还高出百十丈。他精神大振,也顾不得探究其中的缘由,急将双锤高举过顶,向着此刻比自己矮了一半的尸逐弃头顶砸落。

第一百三十章 摧敌,陷阵

当初杨劫借助一颗“九转金丹”一举开辟了九大真窍。事后他再也感应不到那颗金丹的存在,便以为它已经被自己这一次突破消耗殆尽。

而事实上他是远远低估了一颗“九转金丹”蕴含的能量。当初老子耗费了无尽岁月、无穷精力和无数资源才炼成一炉九颗的“九转金丹”,每一颗金丹中都蕴含足以匹敌一方世界的海量元气。

当时并非金丹消耗殆尽,而是他身体内积累的潜能已尽,那金丹中剩余的大部分能量便融入了他在“玄黄一窍”中开辟的世界,只等他发掘出身体更多了潜能,才会再次出现助其突破。而发掘体内潜能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如今这般经历一场势均力敌的生死之战。

在九转金丹庞大能量的滋养下,精疲力竭的杨劫瞬间恢复到尤胜巅峰时期的状态,“法天象地”的神通亦威力大涨。

而战斗从来都是此涨彼消,尸逐弃却没有杨劫这等近乎作弊的手段,看到杨劫陡然间毫无道理的大发神威,心中惊诧莫名之余,也只能奋起余勇横画戟招架对方居高临下砸落的双锤。

在一声石破天惊的爆响之后,这一次的的力量交锋终于分出胜负。尸逐弃手中的方天画戟从当中断折,庞大身躯踉跄后退。

每退出一步,巨大的凿齿真身都在不断缩水。等到他终于站定不再后退时,已经彻底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五官七窍都淌下一条血线,形象惨烈凄厉无比。

他双手仍死死握着断成两截的画戟,双目怒睁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杨劫。

杨劫也收了神通恢复本相,看着对面伫立如山的尸逐弃,轻叹一声收了双锤拱手道:“这是杨某平生最为酣畅的一战。若有来生,只望将军与杨某仍为敌手,那时你们再战一场!”

一言方毕,尸逐弃全身多处爆出血花,身上骨骼亦发出寸寸断裂的可怕声响,然后整个人仰面倒下。

“破阵,夺城!”

杨劫尽管尊敬对手,却不会因对手之死而错失战机,果断地做出趁势发动全面攻击都决断。

后面阵中奉杨劫之命临时掌军的殷受反应极快,将手中飞龙斩将刀高举应和狂呼:“破阵,夺城!”而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五千陷阵重骑放下面甲,平端浑铁长矛,催动胯下的赤莽牛紧随在殷受的身后,便如一座移动的山岳般向敌人碾压过去。

五万精兵口中喊杀随后跟上,其势如浪潮狂涌。

“为将军报仇,死战不退!”

东夷军中,已有将领厉声高呼。

若换作寻常军队,在主将落败身死的情况下多半会未战即溃。但尸逐弃手下的三万精兵俱是战族出身,平日又都将尸逐弃敬若天神。此刻看到尸逐弃战死,士气和信心固然受到致命的打击,同时也生出同仇敌忾的悲愤之气。在那东夷将领的激励下,一时间也忘却了对敌人的恐惧,齐声高呼“死战不退”,迎着商军冲上来。

这三万战族精锐都是披甲步兵,一手持长矛,一手持圆盾,虽是满怀悲愤却还保持了阵型的严整,一排接一排地如墙推进。

杨劫见状倒也不觉意外,所谓“哀兵必胜”虽有一定道理,却需要一鼓作气击垮敌人。否则,待锐气稍泄之后便再难有所作为。自己要做的便是将他们心头一股因悲愤而激发的锐气打掉,让他们压在心底恐惧和慌乱情绪爆发出来。

五色神牛先己方大军一步冲到杨劫身边,杨劫飞身骑上牛背,舞双锤暴喝:“陷阵无当,杀!”

自杨烈伤残荣休,杨家陷阵重骑沉寂已久,原来的老兵也纷纷退了下来。杨劫身后的这五千陷阵重骑都是这些年重新选拔训练出来。

他们日常总是听那些负责训练他们的前辈讲述当年陷阵重骑纵横沙场摧坚破阵的雄风,在心驰神往的同时,又因杨家正处于潜伏蓄势的阶段,辛苦训练学得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都憋了一口气在心头。

如今终于有了重振陷阵重骑雄风的机会,他们的那一口气登时都宣泄来出来,口中齐声高呼传承自前辈的属于陷阵重骑的口号:“陷阵无当!”紧随着自家少主冲向对面的敌人。

杨劫和从后面赶上来的殷受齐头并进率先杀入敌阵。两头体魄强横的异种坐骑蛮横无比的在敌阵中撞开两个缺口,两人手中的刀锤四方乱舞,搅起满天血雨。

紧接着陷阵重骑亦于战族精兵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重装骑兵对上步兵,本来便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何况陷阵重骑又绝非寻常重装骑兵可比。

一头头全身披挂的铁甲的赤莽牛蛮横无比地将前方遇到的所有敌人撞翻后践踏过去,在身后留下一具具骨肉成泥的残尸。

一杆杆沉重的铁矛如毒龙般吞吐,每一次都最少洞穿一名敌人的身躯。

战族的战士们虽然也拼尽全力用盾牌防守用长矛攻击,却怎都挡不住赤莽牛的冲撞,也破不开敌人重甲的防御。也只有个别极其悍勇之辈能贴身冲上去前,将敌人从牛背上拖下来拼个同归于尽。

陷阵重骑一路碾压过后,三万战族精兵已是溃不成军,后面五万商军再乘势掩杀上来,此战胜负已毫无悬念。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杀虎口外的一场大战终于平息,三万战族精兵大半战死,小半溃逃或被俘。商军这边陷阵重骑折损近百,其他将士以伤亡三千之数。

杨劫并无收兵之意,借大胜之势挥师直取杀虎口。

杀虎口虽为天险,留守的却只有数千杂兵,商军这边又有邬文化这等人形破城利器,因此大军只一个冲锋,东夷的第四座门户重地便告易手。

因为刚刚的一战甚是激烈,杨劫便在杀虎口多休整了数日,而后仍是留下两万兵力守城,自己率领剩下的十万余人马东进,兵锋直至东夷最后一道门户黑水城。

如今大商的百万雄师已经到了东鲁境内,御驾亲征的帝乙收到战报,得知杨劫做先锋势如破竹,已经连下东夷四道关隘,不由得龙颜大悦,当即降旨封赏并派使者传报军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血影乍现幻假真

“兹有征东先锋杨劫,常怀赤城之心,不避矢石之险,攻坚克难,屡建殊勋。今特加封其武威侯之爵,并赐食邑万户,以彰其功……”

听着那朝廷使者宣读这份封赏诏书,杨劫手下众将个个振奋,毕竟自家主将因功受爵,自己多半也能跟着获益。

果然,在宣读完对杨劫的封赏之后,那使者又宣布杨劫部属各有升赏,便是寻常士卒,也有钱帛酒肉赏下。

等到一份诏书宣读完毕,商军前锋军上下已是一片欢声雷动,个个喜气洋洋。

杨劫接完旨意,命人备厚礼酬答了使者。

那使者虽是帝乙身边亲近之人,但看到最受陛下宠爱的三皇子殷受便规规矩矩站在杨劫身后,也不敢摆出半点君王近臣的架子,乖乖地陪着笑脸向杨劫道贺和谢赏。

送走了使者,杨劫便下令在营中庆祝一番,并破例准许将士饮酒,只是限定每人仅得一杯之量,肉食却可以敞开来吃。

***庆之后,大军精神抖擞地继续向东方行进,军心士气明显又高昂的几分。

路上无话,这一天大军来到东夷最后一重门户重地黑水城。

此城与前面几座关隘大不相同,并未凭借任何山形水势的险要之地,便建在一片广袤平原之上。整座城池占地极广,但城墙不甚高大。而且它名为黑水,城外却连一条护城河都没有。似这般几乎等若不设防的城池,也不知如何能够成为拱卫东夷腹地的最后一道门户。

大军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杨劫传令埋锅造饭,待休整一日后再去攻城。

如今黑水城也早该得到商军到来的消息,却并未派兵出来试探虚实或侵扰挑战,连城上的守卫也为见增加多少。

杨劫看得这古怪情形,心中实在有些不安,便吩咐努申施展“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去侦测一下城中的虚实。

努申领命而去,不多时带着一脸愧色转了回来,向杨劫禀报说那城池的上空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红光。这红光肉眼难辨,当他运用神通时才隐约看到。但正是这一层红光的存在,隔绝了他的视听神通,令他完全无法窥察城内的情形。

杨劫怔了一怔,随即吩咐努申自去休息,自己向黑水城夺方向望了一阵,心中平添了几分凝重。

到了第二天一早,杨劭和杨勋兄弟二人联袂向杨劫请令,说是要到城下叫阵,一来借以试探敌军虚实,二来若能小胜也可扬己锐气挫敌锋芒。

杨劫知道这两个兄弟近来有些不满出征以来的“酱油党”状态,希望能够摆脱自己这作兄长的庇护,独力扬威沙场建功立业。他略一思忖之后准许两人率五千人马出战,却又暗将一物交给二人护身。

两兄弟率领五千人马出了营门,径直来到黑水城下列阵讨敌。

好半晌后,黑水城的城门洞开,一队为数在三千左右的人马从城内杀出。背城列阵之后,从阵中冲出一匹遍体雪白的神骏战马,马上一员小将顶狮蛮盔、披烂银甲,罩素白袍,束嵌玉带,略带阴柔之气的面容俊美至近乎妖异,手中提一蛇锋银矛。

看到敌将出阵,杨劭让杨勋压阵,自己当先催动所乘赤莽牛从阵中冲出,与对方相对伫足,将兄长炼制的一杆蟠龙金枪在身前一横,高声喝道:“某乃大商前部先锋杨劫帐下大将杨劭,来将通名再战!”

那员小将轻笑道:“我乃太阳神教血部大主祭赤兀黎之孙赤兀白,家祖听说大商无故犯我边境、破我关隘,心中早已恼恨多时。今日你等来我黑水城,却是自取死路。家祖此次派我出战,严令务要取在你等首级高悬城上,向世人显示轻犯我日出之国的下场!”

杨劭闻言大怒,喝一声:“且看是谁取了谁的首级!”

在喝声中,他骑乘赤莽牛奔行如风霎时冲到对方面前挺枪分心便刺。

赤兀白不慌不忙抖开手中蛇锋银矛接架相还,蛇形锋刃幽光闪烁专走偏锋,枪法中透出一股阴诡歹毒之意。

杨劫在教导两个兄弟武艺时,自然也曾传授他们枪法。他将前世太极拳中的枪法路子与此世杨家嫡传的枪法招式融会贯通之后,演化出八十一式更加精妙的枪法,然后一招一式地细心指导两个兄弟演练纯熟。

当初杨烈看到杨劭和杨勋演练的枪法后也是大为赞叹,当即将枪法命名为“杨家枪”,并列为杨家传承绝学之一,连自己也借着指点两个儿子为名,将枪法学会之后暗中练习不辍。

此刻杨劭将这一路“杨家枪”使开,刚柔相济,奇正相生,枪如游龙绕体飞舞盘旋,隐隐地克制着对手枪法的所有变化,不过四十合即已大占上风。

眼看着对手枪法渐渐散乱,杨劭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暴喝,蟠龙金枪用出“杨家枪”中的一式杀招“梅花三弄”,长枪抖颤之下幻化出十五个真假难辨的枪头,五个一组排布成五瓣梅花之状,分上中下三路袭向对手。

赤兀白看得眼花缭乱,手中蛇矛在身前乱舞,倒也将十五个枪头挡住了十四个。

却不防杨劭的枪法虚实如意,被他拦下尽是幻影,真正枪头在下面从他小腹处狠狠刺了进去。

在中枪的瞬间,赤兀白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诡秘笑意,连人带马便在杨劭的眼前化作一团血影凭空消散,几乎在同一时间又出现在杨劭的身后,手中蛇矛无声无息地刺向杨劭的后心要害。

总算杨劭甚是机警,一枪刺入赤兀白体内时便觉力道不对,不假思索地将身体向旁一偏。

这一来那一矛的落点便稍稍偏移,从他左边肩胛处贯入前边肩窝透出。

杨劭剧痛之下又急忙将身向前一扑,令那蛇形锋刃从自己体内脱出,然后急催座下的赤莽牛逃归本阵。

“休走,留下头颅!”

赤兀白不舍,骑马在身后紧紧追赶。

杨劭伏在赤莽牛的背上,听到后面赤兀白呼喝之声,心中发狠道:“你既先用了邪门手段,便休怪我凭宝物拿你。”当时便将兄长交付的护身之物取出,却正是那紫金红葫芦。

他取下葫芦盖子,将葫芦口倒转对着身后越追越近的赤兀白,头也不回的大喝道:“赤兀白!”

赤兀白猝不及防,听到对方呼喝自己名字,下意识地便应了一声:“唤我何事?”

只这一声,他整个人立时不由自主地从马背上飞起,嗖的一声落入那葫芦之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斩形灭神化血刀

杨劭刚刚回到本阵,便一头从牛背上栽了下来,幸好阵中的杨勋早带人迎了上去,及时将他借住未曾摔在地上。

杨勋看二哥左肩一个前后贯穿的伤口血如泉涌,心中大是焦急,也顾不得追杀那些因为失去主将而狼狈逃走的黑水城兵卒,下令即刻收兵回营。

杨劫在营中早闻报迎了出来,看到被人抬着来到面前的杨劭,他的一张脸已冷得如深冬冰雪,先从身上取出几粒伤药,给杨劭内服外敷。

这些伤药是他出征之前抽空炼制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不是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却也立时稳定住杨劭的伤势。

杨劫叮嘱杨劭好生休养,随即命杨勋将他送到后营安置,同时又将葫芦从杨劭手中拿了回来。

他将葫芦托在掌心沉吟片刻,而后目中杀机闪现,举掌在葫芦上轻轻一拍,激发了引动阴阳二气的符箓。

两军阵前各凭手段,生死也应各安天命,这道理杨劫当然明白。但此刻被人重伤的是自己的手足兄弟,若连这都能看得开忍得住,那也枉自重活了这一回,枉自学会了这一身艺业。

“你若敢杀我,为祖父定叫你全营人马死尽死绝!”

葫芦中的赤兀白被凭空出现的阴阳二气裹在当中,立时便觉大事不妙,急忙厉声高呼发出威胁。

杨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手中的葫芦。

“饶命!”赤兀白见杨劫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当时便硬不下去,转而乞求活命。

杨劫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葫芦,耳中听着赤兀白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失。

黑水城内,一个看上去容貌与赤兀白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年龄稍大一点都青年正皱眉听取败逃回来得军卒禀报战场的情形。

便在赤兀白被杨劫用葫芦炼化的瞬间,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骤然变色,张口暴喝道:“杨劫,你敢杀我孙儿,便拿满营性命来赔!”

此人自然便是东夷王以下八大巨头之一的赤兀黎。他儿孙虽多,最看重的却是赤兀白,因此才未将他留在部族之内而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方才他听说赤兀白在阵前被擒,心中也只是不悦而未有多少担忧。对方既已知道赤兀白的身份,便不该轻易加害于他,多半会被作为筹码来和自己谈条件。

为此赤兀黎甚至已经准备好不惜让出这座黑水城来换得孙儿平安。说到底东夷的第五重门户,其实并非黑水城而是他本人。只要他愿意,等到孙儿平安后再复夺此城易如反掌。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杨劫竟不由分说下了狠手。便在方才的一瞬,他凭着血部传承的九黎秘法感应到属于自己嫡亲血脉达赤兀白消失在天地之间,而且是神魂俱灭那种最彻底的消失。

发出那一声暴喝之后,赤兀黎将大袖望空一抖,一柄有刃无柄,通体殷红如血的尺八短刀从袖中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长达百丈的经天血虹,一闪便到商军大营上空,准确锁定了杨劫的位置当头斩下。

杨劫眼中闪过那一抹血光时,心中陡然一惊,收在“玄黄一窍”内温养的“玄黄九麟铠”凭空出现覆盖在身上,铠甲表面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玄黄光华大盛,化作一座玄黄光幢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空中那柄血刀所化的长虹般刀光落下,正斩在这座光幢之上。发出一阵如烧红的铁器放入水中时的嗤嗤声响。

那血色刀光切入玄黄光幢约三尺深潜,然后便被玄黄光华震碎。血刀本体翻滚着弹上空中,刀光则化作片片血色光点向四周飞散。

“快闪开!”

杨劫变色大呼,此刻站在军营当中,身周还有不少商军将士。

那些将士尚不明所以,血色光点已经沾在其中许多人的身上。

这些人齐齐地发出一声凄惨嚎叫,然后整个人便如置身在烈火中的蜡烛般融化消失,只在脚底留下一滩血水。

杨劫怒火中烧,因为方才那一刀而死的商军将士已逾三千之众,几乎比得上杀虎口那一场硬仗的损耗。

他一言不发地取出一柄浩劫锤,扬手向着黑水城方向掷去。

那柄锤如一颗流星般飞临黑水城上空,体积急剧膨胀变得足有数百丈直径,向着方才刀光飞出的位置笔直落下。

黑水城上空陡然现出一层浓郁的血光,如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座城池罩在其中。

挟着杨劫含愤全力一掷与自身恐怖重量的浩劫锤落下,正砸在这层血光之上。

这层血光似是坚韧无比,虽然被浩劫锤砸出一个深达数十丈的巨大凹陷,却终于保持了自身的完整,也将这柄具有无穷破坏力的浩劫锤挡在外面。

不过浩劫锤与血光交击时宣泄的震荡余波扩散开去,将城内的房屋摧毁了大片,房屋中的人多半被活活震死,其余也惨遭活埋。

杨劫手中现出另一柄浩劫锤,带着一脸狰狞杀气注视着空中那柄蠢蠢欲动的血刀喝道:“老匹夫,若想为你孙儿报仇,便等明日疆场一战。否则,便与本将来比一比谁心肠更硬,杀人更快!”

武功道法修行到一定境界,本身便已经相当于一件大规模杀伤型武器。但拥有这等能力的强者之间都有默契,若非必要绝不会轻易对寻常士卒用出大范围的杀伤手段,以免引起对方的报复。

那柄血刀凝定了片刻,终于掉头向黑水城飞去,却在空中留下一句冰寒刺骨的话语:“明日疆场之上,定要你在我‘化血神刀’下形神俱灭!”

“果然是化血神刀!”

在得知那柄血刀便是在封神之战中大放异彩,连伤周营数员大将的化血神刀时,杨劫也猜到此刀应该便是当年被轩辕剑斩断的两截虎魄刀之一。

他收了“玄黄九麟铠”,又抬手接住从空中飞回来的浩劫锤,环顾四周的满地血水,心中极是沉重。

他有至宝护身,也未必就怕了那柄化血神刀。但帐下众将和十余万人马却受不得那血刀一击。如果那赤兀黎被逼急了大开杀戒,自己总不能当真用互相伤害的笨办法,和他比较谁先承受不起人命的损耗。

正踌躇间,天际忽有一道金色长虹划过瞬间落于面前,在地上现出一个道人的身形。此人戴鱼尾冠,披大红袍,身形矮小,圆圆的一张脸上满是笑容地向杨劫稽首道:“贫道西昆仑散人陆压,见过将军。”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乌遗泽,证道之机

“陆压?”

杨劫大感惊异,此君在他前世所知的封神故事中实属神秘人物,几次现身相助姜子牙成事之后便彻底消失,只给后人留下无数关于他身份的猜想。

但不管这位陆压道人是何等身份,此刻既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便只能以礼相待。于是他赶紧还礼道:“不敢。杨某虽在红尘,却不敢忘却自己出身道门一脉,道友不必多礼。”

杨劫这一声“道友”却是大有学问。

前世人们曾对这位陆压道人的身份做了颇多考证,甚至有了“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的说法。

但以杨劫此刻的感应判断,如今这道人的修为应该只在阳神之境,虽然已经濒临突破的边缘,距成就彻底拜托肉身桎梏的纯阳元神只要一步之遥,却终究尚未跨出那一步,也实在不似能够与自己那位尚未谋面的师祖相提并论的人物。

杨劫如今修为已到练窍之境,大体相当于阳神初成的修士,虽然远远不及阳神大成的陆压,却也勉强可以与之谈道论有平等相交。

陆压听得杨劫唤这一声道友,脸上也现出赞许之色,笑道:“杨道友身在富贵而不忘根本,不愧为道门嫡传,太清高第。”

两人寒暄之后,杨劫先命人料理将士伤亡事宜,然后请陆压到自己帐中分宾主落座,又使人奉上茶来。茶罢搁盏,才出言问起对方来意。

陆压道:“贫道修行已到突破的关口,又算定突破的机缘当在此次的大商征伐东夷之战,于是不揣冒昧前来面见道友,希望能留在道友军中以待机缘出现。为明诚意,贫道愿先为道友破了那赤兀黎的化血神刀。”

杨劫大喜,急忙起身拱手致谢:“杨某正为那化血神刀忧心,若道友能够出手,杨某当无忧矣!”

他却是知道此君实力既强,手段又辣,执掌的“斩仙飞刀”和“钉头七箭书”更是两件顶级杀器,任那化血神刀如何阴诡歹毒也不用再怕。

至于对方所说的“突破机缘”,杨劫心中倒也有些猜想。

前世关于陆压身份的各种传言中,最深入人心的一种便是说他是当初十大金乌中唯一从后羿箭下逃生的一只,所谓“陆压”实为“六鸦”谐音。

但以杨劫此时的感应和观察,眼前的这位陆压道人实是个纯正的人类。

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陆压的一身修行的本源,却又应与那十大金乌脱不开关系。此次他投身红尘,在两国大战中插上一脚,所谋求的当是身具金乌血脉的东夷王族所拥有的一些东西。

虽然对方是有所图而来,杨劫倒也没有丝毫介怀,反而觉得他更加可信。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便是世外修道之人,也终究脱不开一个“利”字。只不过他们所求的并非世人功名利禄之“利”,而是更大的无上道果之利罢了。他又不是表里如一的热血青年,会相信有人真会为了什么大义公理而来相助自己。大家的目标都是东夷,所求又没有冲突,正是天然可以合作的盟友。

当日,杨劫又设宴款待了陆压,在营中单独设一营帐请陆压安歇,并拨专人听候其差遣使用。

次日一早,商军大营外杀声震天,却是赤兀黎率兵前来叫阵,口口声声要杨劫阵前受死。

杨劫便带了营中众将及五千陷阵重骑出营,又请陆压道人随行。

人马来到营门前列阵。众人在阵中张望,却见赤兀黎披发仗剑,着一袭大红袍,骑在一头神骏白马之上伫立阵前。

此刻赤兀黎也看到了商军阵中的杨劫,一张阴柔俊美的脸上登时笼上一层浓重的杀气,仗剑厉喝道:“杨劫,还不速来受死!”

杨劫不答,目光望向身旁的陆压。

陆压知道这是自己出力以显示诚意之时,当即便从杨劫所赠的一匹战马上下来,一步一摇地悠悠然走到阵前,向着对面的赤兀黎稽首道:“赤兀族长,贫道有礼了。”

听得“族长”这个称谓,赤兀黎心中微微一怔。早年的东夷是由日、影、风、水、战、灵、毒、血、魂九族组成的一个松散联盟,主事之人便是九族的族长。到后来东夷立国并创建太阳神教,以实力最强的日族族长为国主兼教尊,其余八族的族长成为国中重臣与教中主祭。久而久之,“族长”之谓已被“大主祭”取代。面前这道人还用“族长”相称,却显得有些古怪。

他自然不知道面前这道人是个老古董级别的人物,对方上一次来东夷时,所谓的“日出之国”和“太阳神教”都连影子都没有,自然也不习惯用什么“大主祭”的称呼。

看到杨劫在阵中安然不动,却是这个矮小道人踱步来到自己马前,赤兀黎不由大怒喝道:“那道人是何人?我唤的是杨劫,你速速回去,休要替他来送死!”

陆压不慌不忙地微笑道:“贫道西昆仑散人陆压,今来阵前有一言奉上族长。如今大商征伐东夷,乃是以上势下,以正讨逆。族长若晓大势,当主动献城纳降,庶几可保自身及宗族无恙;若一味逆势而为,则身死族灭之期不远矣。须知你那化血神刀虽然歹毒,却未必没有制它之人!”

杨劫在后面听得暗自赞叹,这位陆压道人的实力如何尚未亲眼见识,其口舌之利却显得大是不凡。只是他这口舌的厉害之处却不在说理服人,而在挑动对方怒火,吸引对方仇恨。

果然,赤兀黎被这一番“义正辞严”之语气得七窍生烟,连争辩之词都不愿再讲,直接催马上前,举起手中那柄寒光闪烁的长剑照头便劈。

陆压哈哈一笑道:“族长不听贫道良言,反以刀兵相向。只恐噬脐之祸,即在眼前!”

一面说着一面也拔剑出鞘急架相还。

但见两柄剑各施精妙变化,两个人步骑盘旋往来,战作一处,一时难分上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双刀会

赤兀黎和陆压都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两人之间这一战本该异彩纷呈。然而在两边阵中观战的众人看来,这二位打得实在有些滑稽。

只因两人的兵器都是三尺青锋,又是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步下偏还身材矮小。这便导致了一幕极其古怪又好笑的场景:马背上的赤兀黎每每须要俯低身体,手中剑才勉强够得到地上的陆压;而陆压总要跳起来挥剑攻取,才能威胁到马背上的赤兀黎——除非他不要面皮地去攻击赤兀黎的坐骑。

酣战片刻之后,赤兀黎也觉得自己这场仗打得实在有些难看,索性弃了试探对方虚实的心思,直接将杀招拿了出来。在他心中想来,杨劫身上拥有能护身至宝可以抵挡化血神刀已属意外,总不成这唤作陆压的野道人会是第二个意外。

一念及此,他急忙拨马跳出战圈,口中喝道:“贼道受死!”衣袖望空一抖,那柄一尺八寸长的无柄血刀飞上空中化作一抹血红刀光。这一次的刀光凝练道只有七尺长短,向着地上的陆压头顶便斩。

陆压眼睁睁看到对方祭起化血神刀,却仍是不慌不忙,纵声长笑着晃动身躯,化作一道长虹飞上空中。

赤兀黎陡地一惊,随即指挥化血神刀紧追不舍,照着那长虹反复劈斩。

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那虹光本属有形无质之物,其难断更甚于流水。化血神刀的刀光划过,毫无着力之处,更是不能损伤那虹光分毫。

蓦然间,空中传来陆压的笑声:“赤兀族长,你已经斩了贫道这许多刀,便也来领受贫道一刀罢!”

话音未落,一个黄皮葫芦凭空出现,葫芦口中升起一线毫光,约有三丈高下,白光顶上托着一物,弯如新月长仅七寸,两边有眉有眼,自双眼中射下两道白光,正照在赤兀黎头顶的泥丸宫上。

赤兀黎当时便觉神魂似乎被某种极其可怕的力量禁锢住,甚至连思考都陷入停滞,身体也因此而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随着赤兀黎如木雕泥塑般僵在马背上,空中那柄化血神刀失去主人的操控,登时散去了血光现出本体跌落尘埃,被刀光追逐的长虹也还原成陆压模样落回地面。

陆压收起面上常带的笑容,向着空中之物肃然躬身一拜,口称:“请宝贝转身!”

空中之物应声转了一转,赤兀黎的一颗大好头颅随之从颈项上滚落下来。

眼见得敌人在自己的斩仙飞刀下伏诛,陆压脸上刚刚浮现出一抹笑意,刚刚招手收了空中的宝物,脸上的笑容却陡地僵住。

原来那赤兀黎刚刚尸首两分,地上的人头和马背上的尸身同时爆成了一团血雾,同时地上那柄化血神刀急剧震颤着似要飞走。

陆压急忙扬手飞出一道符印,将刚刚从地上升起池余的化血神刀镇得重新跌落,然后将其拿起收入袖中。

这柄神刀既然有此异动,便是意味着其主人并未真正死去。东夷九族中的血族得了昔年九黎一族的部分传承,其中不乏一些诡异莫测的换身替代秘术,方才赤兀黎该是用了某种秘法逃过那一刀之厄。

陆压知道出现如此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不到家的缘故。若能证就纯阳元神,将斩仙飞刀再次淬炼一番,才可以真正做到锋芒所指,仙神束手伏诛。

不过这结果也并非不能接受,陆压确信那赤兀黎纵使仗着某种不知名的秘法在自己斩仙飞刀下逃生,却也定然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否则也不至于连化血神刀也来不及收回。若杨劫此时挥军进击,那座黑水城当可一鼓而下,如此他也在杨劫面前也算有了个交代。

果然,等到陆压回到阵中说明情形,杨劫当机立断,一面命人赶回营中调集大军,一面亲率五千陷阵重骑撵着因失去主将而惊慌逃窜的黑水城守军追杀了下去。

此刻赤兀黎不知所踪城内群龙无首,虽然看到敌军追在己方人马的后面,城上的守军也未能及时关闭城门,被杨劫率兵长驱直入。

杨劫亲自带人冲上城头抢占了城门,待到后面商军大队人马随之杀到,再向城内推进扫清了东夷军队。到了日暮时分,黑水城已经易手。

至此,杨劫已将东夷的五重门户重地全部打通,再往前便是东夷九族的聚居之地“九乌原”。他甚有自知之明,清楚东夷王庭反应再慢,如今也该将倾国人马聚集到九乌原上。以东夷的国力和人口,这支人马的数量绝不下百万之众,自己若率领手下这十余万的前锋人马与之作战,结果无异于以卵击石。

因此,杨劫老老实实地在黑水城中驻守下来,不肯再往行进半步,只等着后方主力大军赶到。

这一天晚上,杨劫料理了一应军务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刚坐定时,有亲兵来报说陆压道人求见。

杨劫急忙起身亲自出迎,到外面将陆压让进房中。

各自落座之后,陆压开门见山地道:“杨道友,这些天贫道以真火重新洗练了那柄化血神刀,抹除了赤兀黎加持在刀上的神魂烙印,同时也清除了刀上蕴积多年的血煞之气,还原了此刀的本来面目。只是此刀虽好,贫道却用它不着,因此特意拿来转送于道友。”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那一截无柄短刃。此刻这柄化血神刀的外观已大不相同,刀身上的血色已经褪尽,转而笼上了一层无时无刻不在吞噬四周光线的黑光。

虽然答应了外公罹灵要寻回遗失的虎魄刀与蚩尤旗,杨劫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柄已确认是虎魄刀一部分的短刃,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含笑摆手道:“道友何出此言?此刀是道友的战利品,杨某又岂敢贪占。便是道友有心相赠,杨某也是无功不受禄。”

“不愧为太清那狡猾老鬼教出来的弟子,又是一只心思深沉的小狐狸!”

陆压心中暗骂,面上仍是笑得灿烂:“道友既知无功不受禄,岂不闻受禄必有功?实不相瞒,贫道献上这一份薄礼,也是有一件小事相求。”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论交情,拿好处

“却不知道友所说的是何事?”

杨劫仍是安坐不动,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

陆压苦笑:“当年后羿射杀十大金乌时,却有一只是伤而不死,又正巧被贫道遇见,于是取其精魄练成太阳真火。”

杨劫这才知道陆压与金乌的因果关联,并且猜到对方所谓的“正巧”,多半也是精心谋划之后才到手了那份天大的好处。

陆压又道:“只可惜那只金乌的精魄被后羿神箭损毁小半,贫道的太阳真火亦未能圆满,以至于迟迟不能成就纯阳元神。后来贫道得知东夷日族得了金乌血脉传承,族长一支更借血脉之力重新凝聚了金乌精魄。每一次族长更迭,那金乌精魄都会转移到下一任族长身上,令那新族长的实力一步登天。”

杨劫这才消除了心中盘桓已久的一个疑惑。那东夷王风垢听说除了善于逢迎讨好老王之外,本身的武力和才具都只平平,等到继承王位之后,却一跃而成为能够力压其余八族八部,独掌东夷政教大权的枭雄一流人物。此刻想来,原因便在那金乌精魄之上。

同时他也明白了陆压所求之事:“道友欲取那东夷王身上的金乌精魄,从未补全自身的太阳真火之道,已证纯阳圆满?”

陆压手捧那柄虎魄刀断刃,向着杨劫躬身道:“大道难求,真空路渺。贫道成道机缘,只在东夷王多有的金乌精魄上。往日那东夷王一脉干系东夷一国之国运,贫道纵有心也不敢轻易动他以免招惹无穷因果。如今大商征伐东夷,贫道便可借此大势从中取事,却需要杨道友相助一臂之力!”

杨劫沉吟不语,陆压所求之事他已明了。然而要助陆压得到那金乌精魄,他便须要在接下来的那场大战中设法将东夷王生擒,再由陆压拿去施法炮制,这其中的难度和风险实在无可估量。

陆压看杨劫仍在犹豫,便又加上来一份筹码:“贫道也知此事令道友为难,如果道友能仗义援手,贫道也愿助道友去夺取另外一半虎魄刀!”

杨劫双目精芒大盛,死死地盯在陆压的身上。对方奉上眼前这一柄虎魄刀的断刃还可说是无心之举,但说出帮自己夺取另一半虎魄刀,便分明是有意而为了。

“道友此言,莫非另有所指?”

陆压忙摆手道:“道友休要误会,并非贫道对道友私密一无所知,之所以如此说也是受了令师兄玄都**师的指点。贫道与他素有交情,这一次来向道友求助也是听了他的建议……”

听得此言,杨劫脸上疑云反而更重,淡淡地道:“杨某虽不在师门,却也听说大师兄因犯错被吾师亲手镇压惩戒,不知道友何时得了他的指点?”

陆压笑道:“道友与玄都虽是一师之徒,相识毕竟日短,还不及贫道知他之深。他早年曾以身外化身之术凝炼了一具分身,平时便安置在西昆仑修炼,与贫道算是邻居。他本体虽遭令师镇压,分身却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呢!”

杨劫这才释然,也随之散去了脸上的疑云。对于自己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师兄玄都,他确是所知有限。但陆压如此说了,事情便该不假。毕竟太清门下首徒作幌子骗人这种事情的后果,便是陆压也未必承受得起。

在心中反复衡量了其中的利弊之后,杨劫展颜一笑,走上前重新与陆压见礼:“原来道友竟是大师兄的至交,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道友的事情便是杨某的事情,杨某义不容辞!”

嘴上说着这番慷慨之辞,他双手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陆压捧着手中的虎魄刀断刃。然后当着陆压的面将一根手指在笼罩着一层黑光、本体有些模糊的锋刃上轻轻一抹。

已淬炼得坚韧无比的肌肤轻易地被刀锋划破一道口子,一滴粘稠如水银、散发出强大生命力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滴落在刀身上,毫无滞碍地渗入刀中。

得了一滴“祖神源血”的滋养,这柄经过陆压洗炼之后变得死气沉沉的断刃陡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刀身中更传出一声蕴含着极其喜悦情绪的隐隐虎吼。

看着杨劫一脸喜色地将虎魄刀断刃收入袖中,陆压脸上带笑而心中大骂:“太清门下果然没一个好鸟!玄都那厮的分身只是卖个消息出个主意,便从贫道这里讹走一项左道秘术传给他徒弟;面前这杨劫嘴里论着交情,拿起好处来却半点都不手软。日后与这些家伙打交道定要多长个心眼儿,否则不知要被他们坑去多少好处。”

杨劫在黑水城等候多日,后方的主力大军终于赶到。黑水城虽然广阔,却也容纳不下这百万人马,帝乙便传旨将大营安在城外,只由孔宣率领御林军护卫着来到城中。

杨劫前来见驾之时,帝乙对他大加慰勉了一番,随后却说小杨卿一路拔城破寨劳苦功高,在接下来的这场大战中便暂且留在这黑水城督运粮草,待到休整够了再调往前线听用。

对此杨劫倒也早有预料,此次他连破五关,战绩实在过于耀眼,更因此而获封侯位。杨家一门双侯,在大商有史以来亦属罕见。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他仍在战场上处处争先,必然要招来太多的嫉恨和针对。帝乙如此安排,是令他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实出于一片爱护保全之意。

而且杨劫也不用担心自己就此再无用武之地。

陆压向他透露说东夷的实力绝非眼前看到的这般简单,两国之间的这一战也必然会有一番波折。

杨劫倒也有些向帝乙进言提醒一二,但无凭无据的说出来后反有扰乱军心之嫌,倒不如自己在暗中做好准备以应对意外之变。

数日之后,大商百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入东夷腹地九乌原,兵锋直指东夷王庭所在之地栖乌城。听说东夷九族也在栖乌城外聚集了上百万人马,以逸待劳等着商军前去决战。

杨劫则统领着帝乙留给他的十万人马屯驻黑水城,负责将后方转运来的粮饷军械源源不绝地送往前方。

第一百三十六章 鏖战之始

却说帝乙亲督百万大军长驱直入,横贯广袤无垠的九乌原,一直来到东夷王庭所在的栖乌城附近。

东夷王风垢果然已经纠集了东夷九族的上百万人马在此迎候。

双方相距百里各自安营,所建营寨俱都绵延上百里。

大战之前,担任商军主帅的闻仲派出数以万计的斥候精骑,分成少则数十多则上百的小队在两军之间的百里之地纵横驱驰,探寻地形地势,确认敌军有无埋伏。

东夷军也针对性的排出大量精锐骑兵对商军斥候进行绞杀。

两军便在这百里方圆的范围内进行了无数次规模大小不一交锋。因为双方都是军中精锐,每一次的战斗都惨烈至极,每一日都有上千条性命填入这一片血肉屠场。

闻仲掌兵多年,平时爱兵如子,战时则用兵如沙,每日都没有丝毫怜惜地添油般将一批批精锐投放出去,最终用近万条性命探明了这一片战场的每一处地势细节,并确认了敌军并未暗中做什么布置。

随后帝乙派人传信给东夷王风垢,要他第二天在阵前见面。

到了第二天,双方各派出五万人马,又有重臣大将随行,簇拥着双方君主来到这片百里战场的中线处相会。

帝乙披挂“至尊皇龙铠”,腰间悬挂龙凤剑,骑乘在一匹逍遥马上向对面观望。却见东夷军中一柄青罗伞盖之下有一匹金鞍玉辔的青骢马,马上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金盔金甲,面容英俊,棱角分明,双目的瞳孔竟然灿若黄金灼灼生华。

他曾听说东夷王族有一件异事,每一任东夷王即为之后,双目都会在一夜之间转变为金黄之色,这也是太阳神教将东夷王宣扬为太阳神后裔并拥立为教尊的一个重要依据。

确认此人便是风垢无疑,帝乙即吩咐道:“太师,有劳你随朕往阵前去会一会那风垢。三王儿也一起来罢!”

“老臣(儿臣)遵旨!”

在帝乙身畔随行的闻仲和殷受一起应诺,各自催动坐骑左右相陪,三人一起来到阵前。

对面的风垢见状,对身边分着八色宽袍以标明身份的神教八大主祭笑道:“中原人最是虚伪,从来都既要杀人还要反对不教而诛。看来在正式开战之前,那帝乙老儿还要对本尊说教一番。便请战、灵两位主祭陪本尊上前,听一听那老儿会啰嗦些什么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却已经催马从阵中驰出。

“谨遵教尊法旨!”

战部主祭尸逐乱和灵部主祭贺略虺答应一声催马出阵。

尸逐乱是典型的战族觉醒凿齿血脉之人的形象,身躯雄壮魁伟如一座小山,将一件宽大的主祭白袍撑得紧紧绷着身上,青面赤发凸目巨口,两根标志性的獠牙横生倒张呲出唇外。

贺略虺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面色晦暗,目光阴鸷,身上罩着一件显得空荡荡似内中空无一物的主祭绿袍,肩头还停着一只毛羽如铁的黑色乌鸦。

双方行至相距百余步处同时驻足,帝乙面上一片肃然庄重之色,朗声喝道:“风垢,多年以来你东夷一直尊为大商为宗主国,年年入朝,岁岁入贡。你即位不过数载,怎敢便倒行逆施,不服王化,更胆大妄为杀害朕派来的使者!今朕亲提王师至此,你若识时务,便该立即俯首纳降、束手就缚。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欲大肆杀戮。否则,诛罚立至,噬脐莫及!”

一旁的闻仲暗施法术,令帝乙这一番话声震四野,在两军之间回荡不绝,直如洪钟大吕,隐隐含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浩大威力。

风垢在马上仰天长笑,笑声如雷霎时便将帝乙的声音压了下去。笑罢多时,他才眼望着脸色难看的帝乙道:“本尊原以为堂堂大商之主会说出什么高论,岂知尽是些迂腐不堪之词。我日出之国早年却曾迫于形式臣服你殷商,难道便该永生永世供你殷商驱使奴役。若果真如此,你殷商当初又为何不老老实实顺服大夏?天道轮回,兴亡有数,当初你殷商能取大夏而代之,如今也该我日出之国取代你殷商执掌乾坤!”

帝乙大怒斥道:“化外蛮夷,无知小儿,也敢妄谈天数!”

风垢却不紧不慢地道:“所谓天数,不外乎人为,只要实力足够,天数即是在我。便如此刻,若本尊能将你斩杀当场,天数便是我日出之国合该大兴!”

闻仲和殷受听出对方话中的不善之意,同时大惊喝道:“陛下(父皇)速退!”

喝声中,一个挥鞭,一个舞刀护在了帝乙的马前。

贺略虺与尸逐乱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两人拦下。

风垢催马径直冲向似乎惊呆了怔在当场的帝乙,隔空探出右手遥遥一抓,一只巨大的金色爪影凭空出现抓向帝乙。

帝乙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讥嘲之色,身后青黄赤白黑五色光华乍现,圆转如轮向下一刷,当时便将那爪影刷得粉碎。

一个人从帝乙身后一闪而出,却正是统率御林军护卫帝乙安全的孔宣。

“孔卿,速将此獠擒下,功莫大焉!”

风垢出来与帝乙相见时固是存心不良,帝乙这做了大半辈子君主的老狐狸又岂是易于之辈?他主动出阵来见风垢,其实一早便埋伏下来孔宣这一道杀手,吩咐他觑时机出手将风垢或擒或杀,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结束这一次征东之役。

孔宣沉声答道:“微臣遵旨!”

话音未毕,背后的五色神光已经挟着山岳之重向对面的风垢当头刷下。

风垢感应到那五道光华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脸色登时一变,想也不想的摇晃身形化作一道长虹飞去,原地只留下一匹战马。

两边正与闻仲和殷受交手的贺略虺和尸逐乱都看出孔宣厉害,不约而同地各施手段摆脱对手逃回本阵。

风垢已在本阵现出身形,遥指着帝乙大骂道:“好狡猾的老匹夫,本尊誓不与你干休!”

帝乙却毫不动怒,在孔宣、闻仲和殷受的护卫下返回本阵,然后向着闻仲叹道:“看来此次之战终是无法取巧获胜,下面的事情便都交给太师你了。”

闻仲在墨麒麟上拱手道:“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接下来,双方各自返回大营调兵遣将,一场双方兵力都达到百万的旷世大战就此揭开帷幕。

第一百三十七章 蚩尤遗阵,蚀魂损元

大商与东夷的这一场鏖战,一开启便进入最炽烈的程度。

若论双方的兵力大致相当,但论及战士的“专业”,东夷九族搜罗家底攒聚起来的百万大军,在兵卒的指挥、编制、训练、装备等当面都要差商军太多。

说到两边的高手,虽然东夷八大主祭皆有一身惊神泣鬼的秘法诡术,九族中或觉醒上古凶兽血脉,或身负九黎传承的勇武之士也不乏其人。但大商这边也不仅仅是闻仲和孔宣在撑场面,还有不少修为通天彻地的高人接受了朝廷的供奉或礼聘,参加了这一次大战,更有张奎夫妇、黄飞虎、张桂芳、魔家四将等在选拔征东先锋时表现突出而得帝乙看重征入军中的一众悍将。连场激战下来,终究还是大商这边底蕴更加深厚一些,在高手交锋的层次始终胜出一筹。

再说到两军统帅,东夷那边是风垢把持兵权亲自下场指挥,商军这边帝乙却放权交给闻仲调度。以闻仲的沙场百战打磨出来的老辣圆熟,也足以吊打风垢无疑。

然而这一战双方竟打成一个惨烈无比的平手局面。

东夷军的那些士卒虽不及商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却都是太阳神教的虔诚信徒,在风垢以神谕为名将他们推向战场后,一个个尽都变成不惧死亡甚至主动求死的疯子。

如此一来,尽管每一战差不多都是闻仲指挥下的商军再压着东夷军打,但东夷军每次都是败而不溃,乱而不退,几乎每一个士卒都是不要命的死缠烂打,硬是拖着商军付出巨大的伤亡。

这般战局令闻仲这征战半生的沙场宿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弄不清楚风垢的意图何在。

只因东夷军再是悍不畏死,也只能维持在气势上不落下风。如果仔细计算双方的伤亡,终究是东夷军要高出商军不少。

若任由战局如此发展下去,商军这边固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最终的结果却定然是东夷一方崩溃。

看到如此形势,帝乙和闻仲这两只老狐狸虽然心中不乏疑虑,但也生出了些不可告人的算计。此次征调来东夷的都是四方诸侯的人马,若是能够以这支人马的重创换得东夷的覆灭,似乎更有利于巩固大商王权。因此,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并没有试图去改变目前战略。

大战一日胜似一日的激烈,两军之间这一片战场陆陆续续地填进去超过三十万条性命,商军这边的兵力大体保持着一比二的损耗。东夷军那边在付出近二十万伤亡后,先前凭着宗教狂热而激发的锐气也渐渐消失,战场上的形势进一步向着对商军有利的方向转变。

这一天夜间,帝乙和闻仲正与终将在大帐内商议军情,忽然便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喧哗躁动。

闻仲素日治军最严,当时便沉下脸来,命身旁侍立的两个少年弟子吉立、余庆出帐去探查原委。

吉立、余庆二人领命之后转身出帐,不多时便匆匆返了回来,面上神色均有异样,而此刻外面的喧哗之声已经越来越大。

闻仲问道:“外面究竟出了何时?”

吉立拱手答道:“太师,外面突然间便起了大雾,而且那雾气甚浓,此刻已是对面不能视人,便是点燃灯笼火把也照不出三步之外。军中将不能见兵,兵不能见将,是以纷纷喧哗鼓噪。”

“怎会如此?”闻仲大为惊诧。

他早将这一片区域的天文地理考察明白,再加上身怀卜算之术,今日若有大雾降临,怎都逃不出他的推算。

上面坐着的帝乙深知闻仲之能,也猜到这场大雾该有些古怪,当即道:“太师,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看个究竟。”

“老臣遵旨。”

闻仲答应一声,便与众将簇拥着帝乙出了大帐。

众人一步踏出帐门,眼前全是灰蒙蒙一片。

闻仲额头浮现出那只竖目,目中射出一线白森森毫光,片刻之后放散。

帝乙看他脸色有些不好,急忙开口问道:“太师,如何?”

闻仲答道:“这雾气果然古怪,竟似能够侵蚀神魂,老臣这神目往日洞幽烛微、查真辨伪无不灵验,却看不穿这一片雾气的虚实。”

此时他耳中听到眼前无尽灰雾之中的喧哗之声越来越响,心知若不立即采取应对措施,只怕会生出大变,当即扬声喝道:“闻仲在此,全军听吾号令!”

这一声喝如滚滚春雷般由近及远,霎时传遍整座绵延百里的商军大营。

“闻太师”在大商军中是一面活生生的金字招牌,听到他的声音时,那些因目难视物而越来越慌乱的商军士卒登时安心了不少,喧哗声也渐渐平息。

闻仲的声音继续在营中回荡:“所有无事兵将立即返回各自营帐之内,人不卸甲,手不释刀,禁止喧哗走动,违令者斩!轮班守营者全部登上寨墙,多点灯火,多备弓弩,若有敌情,只以弓弩防御不可出击!所有斥候分从四方出营探查这场大雾的范围,不管结果如何,天明之前必须返营回禀!”

这三条有条不紊的命令便如三根定海神针,当时便令整座大营镇定下来,当时各人各归其位各行其是,虽然仍不免心中惴惴,却在不闻躁动喧哗。

帝乙环顾身边的众人道:“众卿多有身负神通者,这一场雾气既来得颇为古怪,哪一位可有办法将其除去?”

崇侯虎眼珠一转,上前道:“臣启陛下,臣部将魔礼青有宝物青云剑,可以驾驭地水火风之力,不如令他唤来一阵狂风,看是否能将雾气吹散?”

帝乙面上现出喜色:“此计大妙,速速施法!”

崇侯虎急忙唤魔礼青上前,仔细吩咐了几句。

魔礼青答应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灰雾之内,反手将背上的青云剑拔出,口中念念有词,待到剑身上地水火风四道符印之一亮了起来,急将宝剑望空一指喝一声“风来!”

平地里当时便起了一阵狂风,直吹得飞沙走石,人人双目难睁,到后来风力越来越强,差点连营帐都掀飞几座,但那灰雾竟似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莫说被吹走吹散,便是一丝波动也不曾出现。

此刻闻仲的脸色已经更加难看,忽地扬声道:“魔将军收了风罢,老夫已经猜到这雾气的根底,你的法术对它是不会生效的。”

魔礼青气喘吁吁地收了法术,心中奇怪自己今日施法怎地比往日格外地耗费元力,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已几乎是筋疲力尽,便是没有闻太师这一声呼唤,自己也将无以为继。

帝乙问道:“太师,这灰雾究竟是何物?”

闻仲先向帝乙深深一躬,然后才苦笑道:“老臣有罪,一时不察竟遭了敌人的算计。若老臣所料不错,这雾气该是一座大阵。此阵为当年蚩尤困轩辕黄帝所用,名为‘九阴蚀魂损元大阵’!”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阵

“杨道友确定这是昔年蚩尤用以围困轩辕黄帝的‘九阴蚀魂损元大阵’?”

脚踏风云悬浮于高空,俯视前方那一片无尽云海般的灰色雾气,陆压面带惊异之色问身边的杨劫。

骑乘五色神牛悬空而立的杨劫一脸凝重地缓缓点头。

当初在罹族祖地的十日修行,外公和两个舅父虽限于当初的遁世誓言,无法传授他九黎一族的各种武道秘法,但也一面通过施展激发他的潜能,助他突破修为境界,一面将古今各种奇闻秘录一股脑地灌输给他,助他开拓眼界。这座“九阴蚀魂损元大阵”作为罹族最后一代祖神蚩尤的得意之作,杨劫曾听大舅罹屠做过一番详细的解说。

昔年蚩尤采集九幽极阴之气,凝练成了九杆“玄刹阴煞旗”,并以之为阵眼布成一座“九阴蚀魂损元大阵”。此阵内部自成空间,弥散无边九幽极阴之气所化的浓雾。这雾气不仅能够遮蔽视线令入阵之人都变成睁眼瞎子,更能够侵蚀入阵之人的神魂和元气,令其神魂枯萎元气耗尽,在极短时间内由一个健壮青年变成一个垂垂老朽。

当初轩辕黄帝猝不及防之下,在这大阵之中吃了一个大亏,手下大批将士被那九幽极阴之气蚀尽神魂、损尽元气而化作一具具枯骨。幸好黄帝身边有人道至宝轩辕剑,凭借此剑中凝聚的众生愿力护住全军,这才免了损失进一步扩大。

到后来西王母派来精擅兵机阵道的九天玄女相助,黄帝在其相助下造出奇宝指南车,仗此宝指引寻到大阵破绽阵眼所在,依照阴阳生克之理,以至阳至宝毁了那九面“玄刹阴煞旗”,才终于破了这座大阵。

两人一牛从空中落下,地上有一支押运粮草辎重的商军人马,杨劭、杨勋、邬文化、努申、阿紫、小火等都在军中,此刻纷纷凑过来询问情由。

杨劫环顾众人道:“那确是‘九阴蚀魂损元大阵’,只是阵势并不完整。须知那九幽极阴之气却非是任谁都能采集到手的,东夷显然是不具备这等能力。因此他们是用血煞之气代替九幽极阴之气,虽然也拥有蚀魂损元之能,功效却要大打折扣,阵中之人多半只会感觉体虚力弱而不至丧命。但它困人的功效却保留了七八成,这灰雾不仅难以驱散,更会迷惑人的感官,令人彻底迷失方向。”

一旁的努申点头附和道:“大公子此言非虚,方才我曾以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侦测阵中情形,却是一无所见一无所闻,想来身陷阵中之人的情形只会更糟。”

伤势已经痊愈的杨劭咋舌道:“据前线传来的消息,这些天东夷军一直不惜血本地拿人命与我军对耗。原来他们目的竟是用双方三十万将士性命凝练血煞之气而布成这座大阵。那东夷王也实在够狠!”

杨勋则一脸担忧地问道:“大哥,这大阵既是东夷人布下,他们自己是否有不受大阵威力干扰侵蚀的方法。”

杨劫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当初蚩尤便给自己手下将士分发符印,贴身佩戴后便可以在大阵之中来去自如,将轩辕黄帝兵将杀伤无数。东夷人既然布得出这大阵,想来也该造得出护身符印。”

杨勋变色问道:“若东夷人此时发动攻击,我军岂非只能任其宰割?”

杨劫摇头:“我猜东夷人不会太快出击,总要等到我军将士被大阵侵蚀得失去战力,那时出击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这一场战争。对方这算计固然精明,却也给了我军一线生机。”

陆压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杨道友竟有破阵之法?”

杨劫苦笑:“不瞒道友,杨某确实知晓破阵之法,只苦于没有破阵之物,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杨某倒还有办法在这阵中走个来回,因此想要悄悄地往阵中走一趟,尝试将我方那百万人马解救出来。”

众人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只身入阵,纷纷出言表示愿意跟随。

杨劫摆手道:“阵中有我方道百万大军,也不差你们这些人。何况我入阵之时要力求隐秘,人多了只恐瞒不过东夷人耳目。再说若是我能够引导大军出阵,东夷人那边必然要来大举追杀,那时才是你们这一支奇兵的用武之地。”

当下他仔细做了一番安排,令杨劭代替自己执掌兵权,又请陆压从旁辅佐多加看顾。然后便只带了阿紫一个人,同乘五色神牛来到那大阵的边缘。

眼望前方那翻翻滚滚的灰色雾气,杨劫用手摸摸阿紫的头顶,温言道:“阿紫,这一次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姊妹两个一起出力帮我。”

感受着杨劫那只大手的温暖,阿紫很是受用地眯起眼睛,笑嘻嘻地道:“大哥放心,方才我已经和姐姐说了,她也答应了全力帮忙。”

杨劫含笑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开始罢!”

阿紫掌中凭空多出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两根紫青二色缠绕的灯芯上燃着一点豆粒大笑的紫青火焰。她轻轻抬手,将灯盏祭在空中,而后娇小的身躯化作一道紫光融入灯盏之内。那一点灯火登时光芒大盛,化作一蓬足有三尺高下的瑰丽火焰。

杨劫催动五色神牛冲进灰雾之内,那座灯盏便高悬在他的头顶紧紧相随,阵中弥漫的灰雾似颇为畏惧灯盏上那一蓬火焰,翻滚着向四周退散,现出了一片数亩大小没有一丝雾气存在的区域。

在这一片区域内,杨劫感官不受雾气的干扰,便可以清楚的辨认方向,认准了商军大营所在的位置,始终按照一条直线行进。

“前方何人?立即止步!”

灰雾中忽地传来一声呵斥,这声音杨劫却是无比熟悉。

他先止住五色神牛,然后扬声喝道:“前边的可是三殿下?末将杨劫在此!”

“杨劫?”

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殷受全身披挂手提着大刀从灰雾中冲进杨劫身周这一片没有一丝雾气存在的区域,先抬头看了一眼上空悬浮的灯盏,又惊又喜地道:“原来阿紫那丫头还有如此本领?”

杨劫却没有时间和他叙谈,急忙道:“殿下快引我去见陛下和太师,我有紧急军情禀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撤退

当殷受引着杨劫入了商军大营,到中军来与帝乙和闻仲相见时,一众君臣正在苦思无计之下相对无言。

先前闻仲派出去的斥候以陆续返回,都报说这一片灰雾的范围似是无边无际,而他们的人和马都感觉精力损耗极快,唯恐再往前走便无力返回,只能暂且先回来复命。

闻仲既然认出了“九阴噬魂损元大阵”,对此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同时他也确定了这座大阵并不完整,否则这些斥候便不是感觉精力损耗而是性命难存。

商军之中能人甚多,大家聚在一起商议破阵之法并做了多方尝试。

前番呼风已是无效,便又有人唤来一场大雨,试图将雾气冲散,结果仍是毫无效用。

也有人怀着自保之心借遁法上天入地,试图从这大阵中逃出,但这座大阵竟是自称空间,不管他们如何飞遁,现身出来后都还在大阵笼罩范围之内。

到后来孔宣也出手,试图用五色神光将阵中灰雾尽都刷走,但他灰雾虽刷虽生永无穷尽,凡是他五色神光有被灰雾中蕴含的阴损血煞之气侵蚀的趋势,不得不将刷走的雾气再次放出。

看到杨劫时,众人尽都眼前一亮,帝乙忙问道:“小杨卿如何来此?”

杨劫向上拱手道:“启禀陛下,末将奉命押运一批辎重前来,见到此地雾气弥漫不敢轻进,多方观察之后认出这竟是昔年蚩尤所创的‘九阴蚀魂损元大阵’,便先将随行人马安顿妥当,而后入阵来面见陛下。”

“难道小杨卿一片赤诚之心,只是你又何苦自陷这大阵之内。”帝乙先感慨一句,然后问道,“这大阵之内的雾气会迷惑感官,你又如何寻到这大营的所在?”

杨劫便将怯生生藏在自己身后的阿紫拉出来,简单介绍了她的身份和能力。

帝乙喜道:“小杨卿能够在这女娃儿的帮助下入阵寻来此地,是否意味着我们也可以从雾气中走出去?”

一旁的闻仲摇头道:“此阵自成空间,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这女娃儿能帮杨劫排除雾气干扰辨明方向,却无法破开这阵法的空间。”

便在众人大失所望之际,殷受却石破天惊地道:“父皇,杨劫说他有办法破开大阵,令我大军脱身!”

峰回路转之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杨劫的身上。

杨劫从袖中取出一截黑光笼罩的断刃捧在掌上:“陛下明鉴,末将虽是能力有限,却有幸在黑水城得了这件宝物。若能发挥出此宝的威力,应该可以在这大阵空间屏障上破开一个出口。”

“虎魄刀!”

闻仲和孔宣一起惊呼,同时也相信杨劫所言不虚。昔年虎魄刀在蚩尤手中,号称断水斩空万物可当,若杨劫能够激发此刀的几分威力,确有极大可能破开大阵的空间。

杨劫又道:“末将虽然有把握破开大阵,但要让大军通行,还需要将那出口稳固一段时间,这一点末将实在力有未逮。”

孔宣立即接口道:“此事不难,只要你能将大阵破开,我自有办法将那出口定住。”

帝乙甚是果决,见两个最重要的难题都已解决,当即对闻仲道:“既然如此,便请太师即刻安排撤退事宜。”

近百万人马的撤退,自然不是一件小事,更不要说大阵之外还有东夷军的威胁。

闻仲当即传令全军舍弃一切辎重,做好轻装撤离的准备。

同时他也明白大军撤离不可能瞒过东夷人的耳目,于是下达了一道极为残酷的命令——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去父留;兄弟俱在军中者,弟去兄留。如此选拔出近十万人马为大军殿后。而后又点了帐下的两员大将为这十万人马的正副主将,若东夷军前来进攻,要求他们全力抵挡,直至大军全部撤离,方可相机脱身。

那两名将领如何不知自己两人和这十万人马十有八九要作为掩护大军撤离的弃子,但闻仲选中他们便是深知两人都是帝乙的死忠亲信,因此他们并没有丝毫迟疑地领命而去。

等到各营陆续传来已做好撤离准备的消息,闻仲便令杨劫和孔宣立即动手。

杨劫来到大营西门之外,将阿紫和五色神牛都留在身后,孤身前行走进灰雾之中。

他用右手紧紧握住虎魄刀断刃,任由锋锐无匹的锋刃划破掌心,蕴含祖神源血之力的血液从掌心流出,沿着锋刃一直流淌至刀尖,全身的精气神无限攀升后高度凝聚在被鲜血浸染的刀锋之上。

“都天神煞,地绝天杀!”

伴着口中的一声微不可查的低语,杨劫凝聚全心全灵之力的一刀望空挥斩。

得到这一截虎魄刀断刃之后,杨劫以祖神源血解封了蚩尤烙印在刀中的一部刀法秘录,名为《十二都天神煞刀章》。只是此刀残缺,他到手的刀法也只有其中的三式。此刻他所施展的便是其中的一式“斩空”。

一刀斩落,一道不断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光从刀锋透出并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将前方弥漫的灰雾如波开浪裂般分成两半排向两边,现出一条十数丈宽窄、一直绵延至远方的康庄大道。

孔宣身形一闪出现在杨劫的身边,看着面色苍白显然是精气神损耗甚巨的杨劫,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背后五色光华如轮圆转,五行之力结成两面光壁向远方延伸出去,将正要向中间重新聚拢的灰雾挡住。

“走!”

闻仲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井然有序地沿着杨劫和孔宣联手开辟的这条通道向阵外疾行。

但不管如何井然有序,数十万人马行进的动静也不可能小了。

东夷军虽然尚未发动攻势,却安排了不少斥候借着灰雾的掩护潜伏在阵中,时刻侦测商军的动静。察觉商军大举撤退,早有人出阵去向东夷王风垢禀报。

风垢大怒,紧急下令二十万早已分发了符印的大军全速进击,入大阵全力剿杀商军。

但这二十万人马刚刚冲进大阵,便遭到殿后商军的亡命阻击。

本来因为拥有符印护身,东夷军不仅目能视远,更不会被灰雾侵蚀精力,而商军则目不能视三步之外,稍一动作精力便会急剧损耗,双方的战力已不成正比。

但与前番交战时的情形相似,此时商军上下人人拼命,争相赴死,只为能给兄弟子侄挣一条活路,结果竟是以少当多与占尽优势的东夷军打成胶着之态。

第一百四十章 金灵圣母

帝乙在众将和御林军护卫下第一批从杨劫和孔宣联手开辟的通道走出大阵,回头看一看身后翻翻滚滚的无边灰雾,心中不由生出再世为人的感觉。

此刻大阵之内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他知道那十万殿后的人马定然已经与东夷军交战。想到己方在大阵中的种种不利形势,这十万人马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他心中也早没有了先前的算计,剩下的只是一片惨然。

闻仲倾听了一阵后叹道:“陛下,那支殿后的人马正在拼尽全力与敌血战,只是终究力量悬殊,怕是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东夷军稍后定然还会发动对我军的全面追击,而此刻我军辎重全失军心动摇,一旦交战必然大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撤回黑水城,待稳住阵脚之后整军再战。”

帝乙点头道:“一切都依太师之言!”

当下商军急速向后方撤退,虽然有些狼狈,但因有闻仲的指挥调度,总算未演变成溃逃。

等大阵中的二十万东夷军将商军十万殿后人马尽数剿杀殆尽,才发现商军主力已经逃出大阵,急忙使人往后方回禀。

风垢闻报大怒。他为了这一战筹谋已久,不但付出不菲的代价从灵、毒、魂、血四族换得他们各自掌握的一部分九黎传承,最大程度还原了蚩尤创下的“九阴蚀魂损元大阵”,又不惜血本地与商军比拼人命的消耗,用超过三十万条性命凝聚了足够的血煞之气,激发了大阵的部分威力将帝乙君臣连同百万商军困住。

眼看着便要大功告成,却得知那煮熟的鸭子已经飞走,这令他如何能够甘心?当即施法收了九面仿“玄刹阴煞旗”而炼制的“玄刹血煞旗”散去大阵,而后下令全军追击,务要将逃走的商军歼灭的九乌原上。

东夷军仗着熟悉地理,很快便赶上商军后队,刚刚要加速冲上去掩杀,却不防前面忽然起来大火,阻住了东夷军前行的道路。

这却是杨劫提前做出的安排,这次他押送来的粮草辎重着实不少,又料定大军撤退时带不走这些东西,索性便让它们派上其他用场。他命杨劭率兵驻守在商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将所有的粮草辎重都泼上火油,只等撤退的商军通过后,便点火断路阻挡追兵。

经过这一耽搁,等到东夷军扑灭大火再往前追时,商军已经去得远了。

而闻仲也趁着这一点喘息之机,在撤兵的同时布置了几处埋伏。待东夷军再次追上来时,发动伏兵歼灭了东夷军的几支偏师。虽然小胜无关大局,却也稍稍挫了东夷军的锋芒,令其收起肆无忌惮的骄狂之心,追击的速度放慢了许多。

双方便如此一追一逃,一直出了九乌原来到黑水城下。

商军因为丢弃了所有的辎重,所以这一路逃得甚是狼狈。到了黑水城时,一个个尽都人困马乏。

闻仲已经先一步派人传令,将留守铁壁关、摩天岭、鬼愁渡、杀虎口的兵力尽都调来黑水城,加起来也有十余万人马。他亲率这十万生力军出击,将东夷军打得四战四败,不得已再次摆出“九阴蚀魂损元大阵”。闻仲不敢轻犯此阵,便收兵回了黑水城,双方重归对峙之势。

这一次的大败令帝乙颇为苦恼,于是将闻仲召来行宫问计。

闻仲沉思后答道:“东夷所依仗的,无外乎一座‘九阴蚀魂损元大阵’。若能破了此阵,则败之不难。但此阵为蚩尤所创,昔年的轩辕黄帝也在这阵中吃了大亏,老臣对之实是无可奈何。”

帝乙愁眉不展:“连太师都无可奈何,难道此战只能就此草草结束?”

闻仲忙道:“陛下不必灰心。老臣虽无力破阵,却可以往海外仙山遍寻道友高士,好歹要请来更能够破阵之人。”

帝乙精神一振,问道:“若能如此则再好不过,却不知太师打算何时启程?”

闻仲正要回话,门外却有一奉御禀奏道:“启禀陛下,有守城的军士奏报说西门外来了几个异人,其中一个道姑说是闻太师的师长,要他速速出城迎接。”

帝乙还在惊讶,闻仲已经豁然起身,满面喜色地道:“竟是老师亲至,我自当亲自出迎,还请陛下恕老臣失陪之罪。”

帝乙也喜笑颜开:“太师刚说要去寻访高人,高人竟已不请自来,还是太师的师长。太师可将尊师请来行宫,朕当亲自设宴相待。”

闻仲稍稍怔了一下,随后却压低了些声音道:“陛下有旨,老臣自当遵从。只是老臣这位老师的脾性实在有些古怪,少时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陛下勿要见怪。”

帝乙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笑道:“既是世外高人,必有不同流俗之处,朕不怪便是。”

闻仲谢恩之后,匆匆出了行宫,骑上墨麒麟往西门疾驰而去。

到了城门下,先令守城军士打开城门,当时便看到在城门外面站着三个人。

正当中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正当妙龄的道姑,头上戴一顶金莲冠,面容娇艳若春晓之花,身上披大红八卦袍,体态起伏似山峦制胜,右手纤细玉指捏定一柄龙虎如意,道袍下半掩半露两只未着罗袜丝履却不染纤尘的玉足。

在道姑身后分左右各站了一人,上首一个道人身高一丈七八尺,面如蓝靛,赤发獠牙,手里牵着一头金睛白毛五云驼;下手一个青年身高近丈,面如搽金,双目如电,手中牵着一头火眼金睛兽,鞍侧斜挂一支方天画戟。

虽然阔别多年,闻仲还是一眼便认出那道姑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金灵圣母,道人则是师弟一气仙余元,只有那青年素未谋面。

他急忙从墨麒麟上下来,快步上前在金灵圣母面前大礼参拜,口称:“弟子闻仲拜见老师,恭祝老师万安!”

金灵圣母娇俏的脸上现出喜色,上前一步探素手抓住闻仲的手臂,稍稍用力便将他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后,却皱起眉头道:“徒儿,才几十年不见,你怎将自己变成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若被旁人看到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只怕要以为我是徒弟你才是老师。为师却不相信以你的修为,尚不能保持容颜长青!”



第一百四十一章 碧游门下客,纷纷来似云

听了金灵圣母的问话,闻仲肃然答道:“回禀老师,弟子以为入世亦是修行,因此便需入得彻底一些。若不体会一番人生百态,生老病死,又何谈修行?”

金灵圣母先是一呆,随即笑得花枝乱颤,用手在闻仲肩头连拍了几下道:“好徒弟,这般见识便是为师也有所不及。你已有如此心境,不如及早随为师回碧游宫中静心潜修,则突破至阳神之境已指日可待。”

闻仲却苦笑摇头道:“老师明鉴,弟子这入世之道总该有始有终,否则终归难以静心,也无从潜修。”

金灵圣母登时现出些意兴阑珊的样子:“这都要怪你那没谱的师祖!碧游宫号称万仙来朝,怎地就偏偏选了你做入世之人,难道不知道你的禀赋资质、悟性心性都是下代弟子之冠?”

听到老师随口褒贬师祖,闻仲却不敢随意插口,只能带着点尴尬的神色肃立聆听。

金灵圣母感慨过后,这才唤身后的余元上前与闻仲见礼。

余元修行千年,年岁和修为都在闻仲之上。但他原本只是截教不入班辈的记名弟子,后来被金灵圣母看中,怜惜其心性坚毅淳朴,这才将他收为门下弟子,其时闻仲已在金灵圣母门下修行,是以入门先后定的师兄弟名分。

“小弟见过师兄!”

余元很是恭敬地向闻仲施礼。他清楚两人虽是一师之徒,但说起在老师心中分量乃至在截教中的地位,自己都是远远地有所不及。再说他尽管性烈如火,却也最是尊师重道,因而对这位师兄素来都是敬重有加。

闻仲也很是亲切地向余元还了礼。

余元又将那青年唤道身前,向闻仲笑道:“师兄,这是小弟前些年收的弟子,名唤余化。老师说这孩子并非世外修行之人,只合享人间富贵,因此小弟带来师兄面前,还要请师兄带挈一番。”

那余化倒也颇有眼色,急忙向闻仲大礼参拜,口称:“小侄拜见师伯!”

闻仲含笑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番,转头对余元笑道:“余化贤侄一看便是良将之才。愚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委屈他先在愚兄帐下听用,待有建树再行拔擢,师弟以为如何?”

余元拱手道:“自家孩儿,一切全有师兄作主便是!”

当下闻仲将一行三人让进城内,一路上却始终没有问起老师的来意。原来他早已料定此次师门会有援手前来,只是没有料到会是自己老师亲临罢了。

四人先到行宫面见帝乙。

帝乙素来倚重闻仲,对于闻仲的老师自是先天地生出十二分的敬意。为示尊崇之意,他在命人安排接风宴的同时,还特意传旨将今日不当值的百官尽都请来一起赴宴。

等到金灵圣母随闻仲来到行宫,众人看到德高望重地闻太师的老师竟是如此一个妙龄女子,一个个尽都瞠目结舌半晌无言。

金灵圣母却不管众人如何看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堂前,向着座中的帝乙稽首道:“陛下,贫道有礼了。”

帝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欠身道:“不敢当仙师之礼。朕欣闻仙师驾临,特备薄酒相待,请仙师入席。”

金灵圣母称一声谢,便随上前来引导的奉御入席落座。

闻仲身份不同,虽然老师在座,却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向金灵圣母告罪之后便也入席。

余元和余化两个便只能老老实实地侍立在金灵圣母身后。

帝乙向金灵圣母敬了几杯酒之祸,便出言问起对方的来意。

金灵圣母带着一脸理所应当和理直气壮道:“碧游门下,不容轻侮!东夷那小蛮子依仗蚩尤那大蛮子留下的一个凶阵,竟敢来欺侮贫道弟子,贫道自然要教一教他该如何做人!”

帝乙哑口无言,心道:“朕如此问了之后,这位仙师不是应该说一些顺天应人、辅正讨逆之类的话吗?等朕赞她深明大义,她再就势谦逊一番。此刻她将心里的大实话当众说了出来,却教朕如何接话?”

心中电闪转念一番,终究还是干笑着赞了一句:“仙师乃至情至性之人,实令朕钦佩。”

一旁闻仲急忙开口打圆场,顺势说起眼前的战事,向金灵圣母问起那“九阴蚀魂损元大阵”该如何破解。

金灵圣母摊手道:“徒儿你该知道为师不擅阵道。若要为师破阵那也简单,只须将你师祖赐下的至宝四象塔祭起来,往阵中砸上那么四五轮,包保可以将这半吊子的大阵毁个干净,但阵中的数十万东夷人也一个休想存活。为师倒是不大在意其中的因果,怎奈临来时你多宝师伯已经严令为师不许蛮干。不过为师已经飞符传书令金鳌岛十天君赶来此处,以他们毕生浸淫阵道的造诣,应该会有些办法……”

便在众人为这位圣母娘娘的生猛而暗自咋舌之际,门外有奉御快步进来向帝乙禀奏,说是城外又来了十数位道人,都自称是闻太师同门至交。

闻仲知道定是十天君到了,急忙向帝乙告罪之后亲自出迎。

等他到了城门处,却见城外的除了十天君,居然还有石矶娘娘和九龙岛四圣。其中在石矶娘娘的身后又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武少年,看他对石矶娘娘毕恭毕敬的神态,应该是其门下弟子。

双方见礼寒暄已毕,闻仲又将众人引入城中,到了行宫与帝乙相见。

众人见驾之后,又都来和金灵圣母见礼。

其中石矶娘娘在见过金灵圣母之后,美眸流转之间,便看到有份出席此次宴会的杨劫,当即带着总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少年走上前来。

杨劫与石矶娘娘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手中还留着她赠送的一座品质不凡的丹炉,见她走了过来,急忙起身以礼相见。

石矶先和杨劫见过礼,然后却指着杨劫向身后的少年道:“这位便是杨劫道友,你还不上前拜见?”

那少年听了,当即上前一步向杨劫拜了一拜,口称:“弟子李靖,见过师叔!”

第一百四十二章 破阵之议

听到这少年报出李靖之名,口称师叔拜在自己面前,杨劫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想到陆压道人曾说玄都**师的身外化身在西昆仑修行,正是那位在封神传说中从未正式出场却多次被人提及的度厄真人。眼前的李靖正是度厄真人弟子,唤自己这一声“师叔”是半点错处也无。

石矶娘娘在一旁道:“杨道友,贫道与西昆仑度厄真人素有交情,因见此子在度厄道友门下学艺数年,虽修成五行遁术,却终与大道无缘,恰逢要前来东夷相助闻仲道友,便向度厄道友进言放他随贫道下山,在沙场上搏个人间富贵。度厄道友却说起与杨道友有旧,要贫道将他送到你麾下听用。”

她说这番话时,脸上很有些纳闷的神色,显然是不知道度厄这老朋友何时与杨劫有过交集。

杨劫自然不会解释,佯作未曾看到石矶娘娘的神情,很是亲热地伸手将李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见这位未来执掌天界兵权,又凭三个好儿子通吃佛道两教,堪称天庭第一豪门的托塔天王,在此时还只是一个青葱少年模样,于是带着一点莫名的爽感摆出长辈尊严,微笑颔首道:“既然是度厄道兄的弟子,那便是自己人了,今后贤侄便跟在师叔我的身边,自有你在沙场建功立业的机会。”

“多谢师叔!”

李靖这孩子却是个赤诚君子,临来时老师吩咐了要他以师礼敬重杨劫,尽管这位师叔的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他仍是恭谨有加并没有丝毫轻慢之处。

此刻帝乙已命人增设席位令众人安坐。

等各人入席之后,金灵圣母开门见山便向十天君问道:“十位道友的阵道造诣精深,可有破解那座‘九阴蚀魂损元大阵’的良策?”

十天君彼此互望一阵,最后是为首的秦完开口答道:“不瞒诸位道友,来此之前贫道等人已经先去那座大阵处观察良久,心中也已有了些谋划。”

金灵圣母双目一亮,急忙催促道:“既有良策,速速道来。”

秦完苦笑道:“道友稍安勿躁。若是当年蚩尤那座完整的‘九阴蚀魂损元大阵’,凭我们兄弟这点微末道行,那是试也不敢试的。幸好东夷人所得传承不全,本身能力也远远不能与蚩尤相比,布成的大阵只是个不伦不类的半成之物。我们观察之后已经找到多处破绽,自信有几分破阵的把握。但这其中尚有一桩难处……”

金灵圣母皱眉道:“既有难处,便痛痛快快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解决,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秦完知道这位娘娘是个急躁脾性,忙赔笑道:“若要击破此阵,须用内外夹攻之法。在外要有几路人马同时攻击我们找到的那几处破绽;在内却要有人寻到隐藏在阵中作为阵眼的九杆‘玄刹血煞旗’并将其毁去。外面的人马的调度,我们兄弟自问可以胜任,但阵中破坏阵眼之人却需要三件宝物相助方可成事。”

金灵圣母问道:“是哪三样宝物?”

秦完道:“便是昔年轩辕黄帝破蚩尤大阵是所用的指南车、乾坤弓、震天箭。有指南车指引方向,才可以寻到阵眼所在,有乾坤弓和震天箭这两件至阳至宝,才可以毁掉至阴之物玄刹血煞旗。”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下来,秦完所说的三件宝物都在火云洞潜修的轩辕黄帝手中,便是金灵圣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面子大到可以将宝物借到手中。

最后还是闻仲开口道:“既然秦道友说出了破阵之法,我们怎都要勉力一试。先下我们不妨先做两手安排——首先是闻某愿将兵符印信交由秦道友执掌,请你全权指挥调度大军,安排破阵事宜;然后是陛下派一人为使,前往火云洞拜见三皇,向轩辕圣皇禀明详情,恳请圣皇将宝物暂借我等一用。”

帝乙踌躇道:“太师以为应该派何人前往?”

闻仲道:“老臣愚见,此事非杨劫不能成功。”

杨劫听得当时便是一呆,实在不明白殿内尽是年长德高之辈,闻太师为何会单单选了年纪轻轻的自己。

秦完却鼓掌道:“闻道友高见,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

闻仲看还有许多人不明自己意图,便解说道:“诸位多有不知,这杨劫却是道门三脉之一太清道尊亲传弟子,昔年三位圣皇成道时得太清道尊助力不少,有这份香火情在,说话应当方便许多。”

众人这才恍然,帝乙也不再迟疑,当即点了杨劫出列,命他即刻前往火云洞求见三皇借宝。

大事临头,杨劫也没有推辞的余地,只得上前领了旨意。

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奉师命来投奔自己的李靖,杨劫也不能将他丢在这里自己转身便走,当下拜托了殷受帮忙看顾和安置这位师侄,然后向帝乙众人告辞,转身出了行宫。

到了宫门外,杨劫唤亲兵牵来五色神牛,翻身骑到牛背之上,用手轻轻一拍牛头。那牛四蹄之下生出土黄光晕,将自己和背上的杨劫都裹在其中。这土遁之术委实奇快如电,四周之人只见一团黄光就地一闪破空而去,霎时已消失在遥远天际。

便在商军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破阵事宜之时,东夷军中的风垢与八大主祭也在帐中议事。

他们正说到眼前的战事时,灵部主祭贺略虺脸上神色一变,急忙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骨片,放在身前的灯火上灼烧起来。

八大主祭之中,贺略虺的地位颇为超然,盖因其除了掌握部分九黎传承,最善御使毒虫猛兽之外,还拥有占卜吉凶推测祸福的能力。众人见他如此,便知他必然是有所感应,于是尽都敛声屏息看他施为。

片刻之后,那骨片发出噼啪声响,表面裂开几道纵横交错的纹路。

贺略虺低头仔细辨认一阵,失声叫道:“大事不好,商军已经派人往火云洞去借取指南车、乾坤弓、震天箭三件宝物。若能借到,我们赖以拒敌的大阵顷刻之间便要倾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火云朝三圣

却说杨劫骑乘五色神牛借土遁破空而行,按照闻仲交代的详细方位来到火云洞前,停了遁法从空中落下。

他落地后先向四方观看,却见到此处云生八处,雾起四方,云雾中又隐隐现出幢幢琼楼玉阁,四周秀柏挺拔,苍松虬曲,桃梅吐芳争艳,瑶草郁郁绽青,当真好一处真仙福地。

他又看到眼前有有一条蜿蜒延伸到云雾深处的小径,当即从牛背上下来,徒步沿着小径向内行去,五色神牛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前方现出一座白玉牌坊,上面高悬一块竖匾,匾上分两行题着“金阙圣地,火云洞天”八字。

“这里果然是火云洞了!”

杨劫脸上现出喜色,抬腿正要向牌坊内迈去,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忖道:“此处既是三位圣皇清修之所,只怕不可造次乱闯。再说以那三位圣皇的神通法力,必然已知我到来,甚至已知我来意。我只须在此恭候,若三位圣皇恩准,自然会使人来相召。”

想到此处,他便在牌坊下肃立恭候,五色神牛也老老实实停在他身边

此时,火云洞内的伏羲、神农、轩辕三位圣皇正在谈论洞外的杨劫。

外貌若一英武青年的轩辕笑问道:“日前太清道友传信讨要人情,希望小弟能帮忙造就他这新收的弟子一番。此刻人已到门前,两位皇兄看此子如何?”

头上生着一对弯角,相貌清癯的神农颔首道:“太清道友的眼光素来独到精准,这杨劫确是可造之材,日后成就实不可限量。不过他可是继承了九黎一脉的祖神源血,难道御弟你毫不介怀?”

轩辕摇头道:“皇兄何必取笑小弟?昔年小弟与蚩尤因为各自的坚持而不得不刀兵相向以致生死相见,但他为小弟所遇最强之敌,亦为平生最敬之人,那一份战天斗地的豪情气魄,小弟每每念及都心折不已,只可惜……难得今日能遇到他的血脉传人,便没有太清道友的人情,小弟也是真心想成全他。”

坐在两人当中形如枯槁老者的伏羲微笑道:“如今大商征伐东夷,亦是大势所趋,吾等顺势而为,并无不可。”

轩辕见两位皇兄并无异议,便唤来一名童子,令他到外面接引杨劫进来。

已在牌坊下等候多时的杨劫看到一名**岁年纪的童子走了出来,急忙上前拱手道:“师兄,在下乃太清门下弟子杨劫,又要事求见三位皇爷。”

他两世为人,深谙“礼多人不怪”的处世之道,又知道这童子看上去年幼,其实已不知在三皇身边修行多少年月,因此用了一个“师兄”的敬称。

那童子果然被这一声“师兄”唤得眉开眼笑:“你便是杨劫吗?三位皇爷遣贫道出来,正是要召你到洞府中相见,你且随我来罢!”

杨劫道一声“有劳”,便将五色神牛留在原处,自己跟随者童子到了火云洞内。

此处以“洞”为名,其实却是一处洞天世界,内中地域广袤无边。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名为“火云宫”的古朴大殿门前,那童子扬声道:“启禀三位皇爷,弟子已将杨劫带到。”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命他进来!”

童子向杨劫使个眼色。

杨劫会意,朗声喝道:“弟子杨劫,请见三位皇爷!”

言罢他抬腿跨入门中,迎面正看到并排端坐在大殿正面的三位圣皇,当即上前施礼拜见。

轩辕先令杨劫起身,然后斟酌道:“你之来意,吾等俱已知晓。本来吾等在火云洞潜修,便不该再理会红尘之事。但东夷有今日之盛,与吾昔年对九黎一族的安排脱不开干系。既然有这一份因果在内,吾便借你之手将之了结罢。”

说到此处,他向着下面一挥衣袖,空旷的大殿内凭空多了一辆战车。

此车的长辕、双轮、横轴、方斗等皆是用某种类似青铜却又有所不同的金属铸造而成,在车斗竖起一根丈余高手臂粗细的铜柱,柱顶站着一个雕琢做战士形象、右臂平伸遥指前方的木人。

车斗内壁有设有铜钩,上面依次悬挂着一张弓和三支箭,弓箭表面都布满斑驳铜绿;前段靠右侧又设有铜环,环中插着一柄丈八长枪,灿若黄金的枪杆密布龙鳞,前段龙头口中吐出的雪亮枪锋宽约三指,长近三尺,造型扁平如剑,双面都开了两道极深的血槽。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战车,杨劫当时便有些发呆,只觉这一次的事情实在顺利得有些不合情理。

轩辕指着这辆战车道:“此车便是指南车,除了可以凭借那木人手指方向趋吉避凶这一功用外,它本身也是吾当年乘用纵横沙场的战车,车身以多种天外精金锻造而成,几乎可算坚不可摧。当初吾是用一条黄龙来挽车,你那头五色神牛倒也可堪一用。今日吾便将此车与车上的乾坤弓和震天箭都赐予你使用来破东夷人所布的阵法。此外在战车之上最适宜施展的是长兵器,吾当年所用的这杆‘透龙枪’也一并赐你罢!”

听到轩辕说的是一个“赐”字而非是“借”,杨劫心中惊讶无以言表,期期艾艾地道:“皇爷之意,是……是将这些宝物……”

轩辕哈哈一笑:“吾在此潜修,这几件东西于吾而言不过是些摆设。今日你既来到火云洞,便是有缘之人。这几件宝物的运用都别具玄妙,你且随吾到后园,待吾亲自指点你一番。”

听说不仅有宝物可拿,还有接受轩辕圣皇亲身指点的福利,杨劫的惊喜更甚,此时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当真拥有什么主角光环之类的东西,否则哪来如此多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轩辕却不管他心中如何转念,大袖一摆便带着杨劫和那辆指南车挪移虚空到后大殿后一处宽敞园林,将指南车、乾坤弓、震天箭、透龙枪诸般宝物的妙用一一讲解传授给杨劫。不多时便指点着杨劫将几件宝物演练精熟、操作自如。

平白得了这天大的好处,杨劫真心诚意地向轩辕拜了几拜,表达了心中的感激之意。

轩辕却只道了一句颇有意味的“好自为之”,便再次挥袖直接将杨劫和指南车挪移到火云洞外那牌坊下面。

杨劫只觉方才经历的种种恍如梦境,在牌坊下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唤过等候已久的五色神牛。

他先将指南车的车辕套在它的身上,然后登车站定一抖缰绳,五色神牛的四蹄和指南车的双轮同时涌现风云,腾空而起向东夷的方向飞去,速度却比先前的土遁更快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围杀

杨劫驾乘指南车排云驭气而行,一路疾驰如电。

正疾行之时,他忽地感觉头顶似有异样,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见一个黑点在头顶上空落下并迅速放大,霎时间变成一只躯干数百丈大小、双翼若垂天之云的凶禽。

那外形颇似乌鸦的凶禽将一对外侧黝黑如铁,内侧赤红如火的巨翼向中间一合,便要将杨劫的人、牛、车尽都抱在其中。在环抱的同时,巨翼内侧赤红如火的毛羽竟真地燃起熊熊烈焰。

“好孽畜!”

杨劫口中发出一声呵斥,探手抓过车上插着的那杆“透龙枪”,双手合把将大枪一抖望空便刺。

那长枪的枪杆随着刺击之势无限延展,如一道金色闪电刺向凶禽的咽喉。

那凶禽显然感应到这一枪的犀利足以洞穿它比任何甲胄都要坚韧的毛羽,吃惊之下急忙将庞大的身躯急剧收缩,同时向旁一侧闪避这一枪。

只是它变幻身形动作的速度比起杨劫出枪的速度还稍慢了一点点,颈侧的毛羽被锋锐无匹的枪刃擦了一下,登时有十多片脱落飞散。

看着那凶禽一击不中反吃了个小亏后远远逃开,杨劫却并未追击,反而发出一声呵斥令五色神牛停在空中,玄黄九麟铠出现覆盖全身,他手中横枪站在指南车上,双目环顾四周凝神戒备。

三条人影凭空出现,呈三角形将杨劫围在当中。

那只凶禽变成一只正常乌鸦大小,落在其中一个枯瘦老者的肩头。

杨劫看这三人,除了那手扶藜杖的枯瘦老者,还有一个青面獠牙双手分持长矛大盾的大汉、一个面容俊美妖异手中仗剑的青年,赫然便是东夷的灵部主祭贺略虺、战部主祭尸逐乱、血部主祭赤兀黎。

赤兀黎与杨劫却是仇深似海,不仅最宠爱的孙儿赤兀白为其所杀,自己也险些死在为对方助战的陆压刀下,还丢掉了本族世代相传的圣物化血神刀。

此刻合三大主祭之力将杨劫困住,他料定杨劫万无逃生之理,遂阴恻恻地笑道:“杨劫,你可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杨劫神色从容自若,微笑道:“杨某何德何能,竟劳动三位大主祭一起出马截杀,这一点确是未曾想到。”

尸逐乱虽然也有一个最器重的晚辈尸逐弃是死在杨劫手中,但战族本就为战而生,以与强敌战斗而死为一个战士的最高荣誉,因此对杨劫倒没有多少愤恨之心,反而颇为敬重杨劫的勇武,于是也开口道:“杨劫,今日我们三人同来,便是绝不会给你机会带轩辕三宝去破‘九阴蚀魂损元大阵’。你若识时务,便束手就擒,让我们将你带去给教尊发落。在教尊做出处置你的决定前,我们绝不会折辱于你!”

见此人言辞诚恳,杨劫也正容答道:“好意心领,但大商只有战死的将军,而从无束手就擒的将军!”

“既然如此,我们便成全你这一腔忠臣之志,动手!”

不知为何,明明是己方将杨劫陷入必死之境,贺略虺心中却总还隐隐地有一丝莫名的不安。虽然无法准确地捕捉到这一丝不安的来源,却相信必定与面前的杨劫有关,于是迅速做出了快刀斩乱麻绝不拖延,以免横生枝节的决定。

此次行动的定下的主事之人便是贺略虺,他这一声令下,赤兀黎固是迫不及待地挥剑抢攻,尸逐乱也不再犹豫,舞开手中的一矛一盾从旁夹攻而至。

赤兀黎出手追求的是速度,身躯一动便完全失去形体,化作一道血光在空中往来倏忽,手中剑从四面八方各个极尽刁钻的角度刺向杨劫要害。

尸逐乱则走的是典型的力量路子,手中沉重无比的长矛大盾直刺横拦,攻如雷霆万钧,守如山岳岿然。

杨劫抖擞精神,催开五色神牛拖着指南车在空中横冲直撞上下乱飞,手中一杆黄金透龙枪使开后幻化出片片金色雪花绕体飞旋,或护身或攻敌,招式精妙绝伦。

三人在空中追逐厮杀,一时之间竟是难分上下。

其实以杨劫一人之力,本难当这两大主祭联手,此刻之所以能大发神威以一敌二仍不落下风,一来是因为上次赤兀黎施秘法从陆压斩仙飞刀之下逃生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至今实力仍未完全恢复,二来则是因为杨劫身在指南车上,这辆以多种天外精金铸造又加持无数秘法符印、几乎坚不可摧的战车为他挡下了许多攻击,便还有一些攻击的余波,也破不开那一身玄黄九麟铠的防御。

但杨劫的形势仍不容乐观,因为在三人战圈之外,尚有一个贺略虺虎视眈眈。虽然此人一直未曾出手,杨劫却可以清晰地感应到他早已准备好一记杀招却引而不发,只等自己稍露破绽便会以雷霆之势发动,一击绝杀。

期间他也曾试图动用紫金红葫芦收了这三个强敌。但此宝使用起来颇受限制,而三大祭祀尽是老奸巨猾之辈,哪肯轻易便上当,看到他拿出一个葫芦向着自己呼唤,全都紧闭了口一言不发。杨劫无可奈何,只能收了葫芦仍抖长枪抵挡赤兀黎和尸逐乱的夹攻。

他一边奋力厮杀,一边在心中苦笑:“老师那篇道德真言中所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实是半点也不差。我才以为自己鸿运当头,只出一趟公差便到手如此多好处,岂知转眼便因这些好处杀劫临头!”

便在杨劫心中感慨之时,贺略虺等候的时机很快到了。

在两大主祭的夹攻下,杨劫能够维持不败的局面已是殊为难得,在接招还招之间,再绵密精妙的枪法也会不可避免的现出疏漏。

他先拦下赤兀黎从身后袭来的一剑,又横枪与挥矛如棍当头砸落的尸逐乱作了一次纯粹力量的正面交锋,身躯登时一下剧震,手上的透龙枪也出现一瞬的凝滞。

贺略虺微微闭阖的双目陡然睁圆,口中暴喝一声“去!”举起手中藜杖遥向杨劫一指,当时便有一道金光从杖头飞出,奇快无比地射向杨劫的眉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杀

从贺略虺杖头飞出的金光却非是什么法宝暗器,而是一条长有三尺、节肢百足的巨大蜈蚣。这条蜈蚣通体灿烂宛若黄金铸成,每一节躯体的下方都长着一对豆粒大小的眼睛。这上百只眼睛里焰腾腾放出无边金光黄雾,宛如一个金黄颜色的大茧将杨劫牢牢捆在当中。

这金光颇为古怪,以杨劫之能,在金光束缚下竟也手足酥软有力难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爪牙狰狞的大蜈蚣向自己脸上扑来。

“孽畜休得伤人!”

便在这万分危机的关头,在一旁忽地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呵斥,一个白衣胜雪、容颜娇美的妇人凭空出现在不远处。她的一只纤纤素手捏定了一柄不过尺半大小、颜色翠绿的芭蕉扇,对准那条扑向杨劫的蜈蚣轻轻一扇。

一阵狂风凭空吹来,将那条蜈蚣卷住后飞向远方,霎时便消失在无尽天际。

当时那蜈蚣距离杨劫已经不远,所以这阵狂风是擦着杨劫吹走那蜈蚣的,着实令杨劫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他已经猜到这妇人的身份,凭据便是妇人手中的那柄芭蕉扇。这柄扇儿与他的紫金红葫芦一样来历一样,都是自家那位精擅炼丹和炼器的老师弄出的古怪法宝。不管是谁,只消那扇儿轻轻一扇,便要身不由主地飞出五万四千里之遥,便是有本事不会摔死,再折返回来也要费一番力气。此刻那多目金蜈应该已在五万四千里之外,加持在他身上的金光也随之消散。

贺略虺脸色骤变,那条蜈蚣名为“多目金蜈”,乃是上古有名的异种奇虫,他族中先人机缘巧合得到一枚虫卵,前方百计孵化成功后便由族长一代接一代的饲养驯化,等若是镇族之宝一类的东西。若非决意速战速决而杨劫又过于难缠,他也绝不会轻易动用此物。

虽然看到多目金蜈被那女子一扇扇走,贺略虺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担心,因为他深知这金蜈全身甲壳坚固无比,水火刀剑亦难伤其分毫,而且经过历代族长以自身精血驯养,金蜈与主人之间存在奇妙的感应,纵使相隔万里只要也能自动回来寻找主人。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他与金蜈之间的感应竟突然中断。其中原因,那金蜈或是已遭不测,或是已飞出万里之外,远远超出感应到范围。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意味着这件在灵族传承多年的至宝,今日竟以如此莫名其妙的方式在他手中失去。

“贱人,你竟敢……”

饶是贺略虺素来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由七窍生烟怒发如狂,用手中藜杖遥指那妇人厉声喝骂。

骂声刚刚出口,一根黑黝黝的浑铁棍在他身后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又不带一丝劲气波动地落在他的头上,等到这阴险无比的一棍击实了,才有一声大喝传入他的耳中:

“竟敢辱骂我家娘子,饶你不得!”

这也是贺略虺一生当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瞬他的一颗大好头颅在铁棍下彻底地爆开、粉碎,连肩头停着的那只乌鸦也被这蕴含无比可怕力量的一棍扫到,当时便爆成一团肉酱。

一条身高丈二、掀鼻阔口的大汉补上一脚,将贺略虺的无头尸身从空中踹了下去,然后向着杨劫哈哈一笑:“杨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了!”

“赤魁大哥,你怎么……”

杨劫一眼认出这大汉正是与杨家渊源颇深的南蛮妖王赤魁,只是以前他因为本体是赤莽牛的关系,化成人形后生了满头赤发,如今梳得整整齐齐挽在头顶的头发尽是一片纯白之色。

赤魁顺着杨劫惊愕的目光,举手摸摸头发,有些无奈地道:“我的‘九牛曳山诀’已经练窍圆满只剩贯通祖脉,血脉也转换成纯正的上古大力神牛,唯一不好的便是一身皮毛尽都变成白色,远不及原来一身红彤彤的鲜亮好看了。”

这时那妇人却飞来他身边悬空而立,娇嗔道:“红色有什么好的,那及得上白色最是纯正素洁?若你还是那一身红那般恶俗,看我理还是不理你!”

赤魁的一张颇具威严之相的大脸上登时满是讨好神色,赔笑道:“娘子说得甚是,还是白色好,为夫的也最喜欢白色。”

杨劫看这对冤家如此打情骂俏,分明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阶段,不由暗叹男人果然多变,如今这老牛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是一副没出息的老婆奴模样,谁知有朝一日也会做出抛妻弃子的渣男行径。

他一边在心中感慨,一边含笑向那妇人施礼道:“这位便是罗刹嫂嫂了罢,小弟杨劫有礼。”

这妇人自然便是赤魁在玄都洞天拐走做了压寨夫人的罗刹女,她对待自家丈夫很有些女子的小性儿,但是以一个曾托庇与太清门下的散修,面对杨劫这位太清嫡传弟子却不敢失了礼数,当时也赶紧敛裾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妾身见过叔叔。”

他们三人在这里隔空叙旧见礼,另一边的赤兀黎和尸逐乱却是进退两难尴尬无比。

那大汉虽是偷袭,但能够将贺略虺一击而杀,显然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高手,再加上一个修为稍浅却拿了一柄异宝芭蕉扇的女子,杨劫一方的实力已经反超己方。

便在两人踌躇之际,赤魁望向这边,大手一摆如驱赶苍蝇般喝道:“今天我们兄弟久别重逢,没时间理会你们这些家伙,趁早给爷爷滚蛋罢!”

赤兀黎和尸逐乱闻言大怒,却又知道今日之事实不可为,还须赶快回去向风垢说明情况及时应变,因此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怒火,一言不发地在空中转身便走。

岂知两人刚刚转身,一个手持镔铁棍的白衣人凭空现身在他们身后,手起棍落正中赤兀黎头顶,棍上蕴含的狂暴劲力将他整个人打成一团血雾。

赤兀黎猝不及防之下再也没有机会施展替代秘法,随着那一团血雾被高空的强风吹散,这一次是死个干干净净。

那边正在叙旧的赤魁和杨劫同时有了动作,一个驱动战车,一个横空挪移,霎时便赶到近前,与那白衣人呈三角阵型将孤零零的尸逐乱困在当中,情形却与方才杨劫被他们三人围困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袁洪师兄,你如何与赤魁大哥走到一处?”

杨劫大是惊奇,方才赤魁暗中以神念传音要他做好动手的准备时,他便猜到赤魁还有后手,却怎都猜不到赤魁大后手竟是自己在梅山结交的好友通臂猿猴袁洪。这本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又是如何凑到一起,还如此及时地赶来解了自己的危难?

袁洪笑呵呵地道:“此次的事情自有来由,现在却不是详谈之时,还是先收拾了最后这个家伙罢!”

杨劫深以为然,遂横长枪向面色极为难看的尸逐乱道:“尸逐族长,杨某礼尚往来,将你先前那句话奉还——你若识时务便束手就擒,让我们将你带去给吾皇陛下发落。在陛下做出处置你的决定前,我们也绝不会折辱于你!”

尸逐乱先是一怔,随即仰天长笑,笑过后忽地将左手大盾护身,右手长矛前指:“既是礼尚往来,我也将你先前那句话奉还——战族只有战死的战士,而从无束手就擒的战士,来罢!”

杨劫将透龙枪插回战车上的铜环之内,转而取出一对浩劫锤双手分持:“既然尸逐族长心意已决,杨某便用一场公平对决令你求仁得仁!”

“好汉子便当如此!”

赤魁和袁洪一起鼓掌喝彩,对杨劫的做法大加赞赏。

只有罗刹女撇了撇嘴,心中对这些男人的古怪坚持大不以为然。不过她也只是在一些琐碎小事上会和丈夫使小性,此刻却没有公然与丈夫唱反调。

若杨劫只是大商将领,此刻自然该无所不用其极,与赤魁、袁洪联手将尸逐乱轰杀至渣。

但他前世今生都是一个立志不断攀登进而超越巅峰的武者。

自入东夷作战以来,那种在激战中不断开发自身潜力从而向着突破的边缘不断迈进的感觉从未中断。

直至方才在三大主祭的围攻下从生死线走了个来回,杨劫已清晰地触摸到那边缘的存在,甚至莫名地确定自己只要再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便能跨过条触手能及的界限,而面前的尸逐乱无疑便是现成的一个最好的对手。

尸逐乱未想到对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会选择与自己单打独斗,稍愣了一下后,蓦地大笑着身形下坠落足地面,摇动肩背现出千丈凿齿真身,用擎天之柱般的长矛在巍如山岳般的巨盾上重重撞击几下,张口发出一声如雷咆哮:“来战!”

“我来也!”

杨劫长笑应和一声,纵身从指南车中一跃而下,“法天象地”神通运转,身形在空中膨胀成千丈巨人,手中一对浩劫锤直如星辰陨落,锤过处搅得空间动荡,地水火风一起迸发,裹挟着双锤往尸逐乱头顶落下。

尸逐乱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左手大盾高举过顶,右手横长矛架住大盾底部,不闪不避地硬接杨劫双锤。

锤落盾上,当初杨劫与袁洪交手时的异相再现,锤盾发出的这一下最狂暴撞击后,迸射的却不是火星,而是一条条漆黑的空间裂缝。

总算这一方世界的空间极为稳固,这些空间裂缝只是出现的一瞬,在将所碰触到事物尽都无声无息地切割开后,便又随着空间修复弥合而消失。

尸逐乱占了脚踏实地的便宜,身体仍如一根巨大的钉子牢牢钉在地上,但脚下塌陷了一个直径足有三四百丈的凹坑。

杨劫凌空下击,在力量和气势上占足优势,却是脚下无根无从借力,当时被巨大的反震力量震得向后飞退。此刻他已清楚地意识到尸逐弃能被评为战族第一勇士时,定然是没有将尸逐乱这族长计算在内,否则他绝对只能排到第二。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体内的一处神秘区域中方才那一下纯粹力量的狂暴撞击中,如外在的空间般被震开了一道裂缝。“玄黄一窍”内充盈的由那颗“九转金丹”演化的海量元气若有灵性地汹涌而至,如滔天洪水冲垮堤坝般以这一道裂缝为突破口冲垮了这一片区域外的坚固障壁,与内中蕴藏的奇妙力量融合后产生更加奇妙的演变。

成功地开辟了体内第十个真窍后,杨劫登时精神大振,一击之下损耗极巨大精力和元气也比对手早一线恢复,口中暴喝道:“再来!”

大脚在地上踩出两个十来丈深浅的巨大脚印,抵消了先前撞击后的反震之力,又推动高达千丈的庞大身躯向前标射,高举双锤再次向着尸逐乱迎头便砸。

尸逐乱反应稍慢一线,只得仍采了守势,举大盾奋力招架。

又是流行坠地般的剧烈撞击,这一次两人是同时向后踉跄退开,一路上所有的山石树木尽都被四只巨大的脚掌踏得粉碎。

杨劫本身所拥有的无比雄厚的底蕴,在这一刻尽都随着无比强横力量的宣泄与碰撞喷薄而出,又一个真窍宛如水到渠成般开辟。

以更快的速度恢复精力元气后,杨劫挟着更加强横的力量挥锤再攻。

尸逐乱仍是悍勇无比地巨盾硬接。

如此连环九锤,杨劫连开九大真窍,实力急剧攀升越战越勇。

此消彼长之下,尸逐乱却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千丈凿齿萎缩了小半,五官七窍中不断渗出鲜血,望之触目惊心。

杨劫感觉到自己这一次的突破应该到此为止,也便决定就此结束此战。

他再次摇动肩背,一方面将法身变化到一千五百丈高下,一方面则激发后脊大龙处的“通背七窍”,令力量暴增数倍,而后凭着此刻身高的优势,高举双锤以泰山压顶之势砸落。

尸逐乱狂吼一声,索性抛弃那杆始终没有机会还攻一招的长矛,双手举盾再次硬架。

这一次锤盾相撞后却并未弹开,而是紧紧相抵似乎黏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那柄在战族传承无数年月的大盾表面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纹路,而后从纹路的中心开始碎裂崩溃。

尸逐乱的凿齿真身急剧萎缩,霎时间现出本相,却仍是七窍淌血惨不忍睹的模样。

杨劫收了法身又收起双锤,站在对面向着伫立不动的尸逐乱拱手一揖。

“得遇强敌力战而死,此诚死得其所,不亦快哉!”尸逐乱面上含笑,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随即整个人爆成了一团血雾。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玄都神算冠天下,生死阴阳一掌中

“战族勇士,诚为可敬!”

杨劫站在原地感慨半晌,然后才转回身来,与从空中落下的赤魁夫妇和袁洪重新相见。

此时他重新问起先前的问题,赤魁夫妇和袁洪先前应是素不相识,此次因何会凑到一起,又如此及时的赶来救援自己。

赤魁先答道:“杨兄弟有所不知,当初愚兄与罗刹成婚后,便相携遍游天下寻幽览胜,后来玩得有些厌倦之后,便准备返回南蛮安居,于是回转玄都洞天去接小火那孩子。岂知到了玄都洞天之后未见到小火,那因犯错而被老爷镇压在山下的玄都大师兄却使人唤我们过去,说他算到兄弟你近日将有大难,要我们火速赶来此地援手。愚兄曾听青兕大哥说过,玄都大师兄的卜算之能冠绝宇内,便是开创了八卦易理的伏羲圣皇也未见得能够胜他,他既然如此说了,愚兄自是不敢怠慢,急忙携罗刹赶来,在中途却遇上了这位袁洪道友。”

一旁的袁洪挠了挠头皮,带着一脸困惑接过话头:“要说此事愚兄至今也有些不解,那一日愚兄正在梅山闲坐,忽有一位西昆仑散修度厄真人来访,见面便说师弟你近日将有大难,要愚兄即刻赶来此地援手,又说已有师弟你的好友赤魁夫妇也会前往,要愚兄在某地与他相会。愚兄看他言之凿凿,便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当时便先赶到他所说之地,果然遇上了赤魁道友伉俪,两相印证之后愈发觉得这事不假,便结伴赶了过来,却是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杨劫已经知道所谓度厄真人其实只是大师兄玄都大法师私开的一个马甲,自然明白整件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安排的结果。

早年杨劫曾听青兕说过一次玄都大法师精擅阴阳术数之道,卜算因果、趋吉避凶有如神助,又亲眼看到他凭着推算能力堪破罹族祖地禁制,如入无人之境般闯了进去的本事,却仍没有想到他的卜算之能竟高明的如此境地,能将今日之事时间、地点推算的丝毫不爽。

心中想着,他忽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玄都大法师的卜算之道如此厉害,剖判阴阳决断生死如掌上观纹,自己两世为人这最大的秘密是否也已为其所知?更有甚者,老师虽然从未提到此事,难道便当真什么也看不出、算不到吗?

一念及此,他的额头不觉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杨师弟?”

袁洪和赤魁看到他脸色骤变,都以为发生什么事情,齐声出言呼唤。

杨劫倏地回过神来,心中在转念之间也已将此事想得通透。

在前世许多传说中老师都是太上忘情的形象,但以今生亲身相处的百日以及老师身边之人如青兕、阿青和阿紫姊妹的性情来看,他分明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活生生的人。如此一个老师,杨劫却不相信他会只因自己拥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便不由分说抹杀自己。若老师那一关能过,玄都大法师处自也不必担心。

霎时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杨劫脸上的神色瞬间恢复如常,向赤魁和袁洪哈哈一笑道:“方才小弟想岔了一些事情,此刻已明白是自己多虑,有劳两位兄长担心了。”

赤魁和袁洪恍然,却都没有问他想到了什么。

随后杨劫问起三人下一步行止。

赤魁尚未回答,罗刹女却先笑道:“我们夫妇自然要随叔叔同往东夷,一来可以在战场上助叔叔一臂之力,二来去看一看小火那孩子。那孩子是嫂嫂照看着化形成人,嫂嫂心中实将他当作自家孩儿看待的。”

杨劫面上笑呵呵,心中却哂道:“你这话倒也不假,从小火话语中也能听出他对你颇有孺慕之情。只是你们公母两个成了亲便自顾自地去游山玩水度蜜月,小家伙对此事可是怨念颇大,希望你见面后能哄得他开心忘记此事罢!”

另一边的袁洪晃了晃手中的镔铁棍笑道:“我在梅山这几年却闲得手脚发痒,这根棍子更是饥渴难耐。此次既然来了,便借兄弟的光去东夷大闹一场,好生开一开荤!”

众人当时一起大笑。

杨劫便将唤五色神牛将指南车拉倒身边,施法开启了此车一项大小随心的妙用,将它的尺寸变大了数倍,然后请三人一起上车,御风腾云径往东夷方向飞去。

此次路上再无意外,一行人平平安安来到黑水城落下,早有人飞快地跑去向帝乙和闻仲报信。

赤魁夫妇和袁洪都没兴趣去拜见那位大商之主,杨劫便安排人带他们到自己的住处安顿,自己则赶去向帝乙和闻仲复命。

来到行宫见驾之后,帝乙已知他满载而归,于是满面含笑地问起了此行的经过。

杨劫如实先说了自己在火云洞蒙轩辕圣皇青睐,赐予指南车、乾坤弓、震天箭、透龙枪四件宝物。

此事虽然颇为离奇,帝乙和一旁的闻仲却并未怀疑他是有心私吞宝物,一来相信杨劫的为人,二来却更相信没有人敢在圣皇头上动土。

杨劫又说了归途中虽然遇到东夷三大主祭截杀,却在危急关头得三位好友赶到援手,反过来将三大主祭击杀当场之事。其中赤魁和袁洪妖族的身份有些忌讳,便都隐瞒了没有说明。

帝乙和闻仲这一喜更是非同小可,杨劫能够从火云洞求来宝物,破那座令大商损兵折将的“九阴蚀魂损元大阵”指日可待,而斩杀三大主祭,无疑是在大战之前先断了东夷一臂,令此战的胜算大大提升。

帝乙笑道:“小杨卿此行可说居功至伟。大战将至,朕便将你的封赏暂行压下,待到此战大胜之后再论功行赏。”

杨劫急忙谦逊了几句,表示自己不敢居功之意。

帝乙对他的表现满意至极,当时便吩咐他先回去歇息,准备参加来日的大战。

等到杨劫告辞离去之后,帝乙突兀地道:“太师所说的那件事情,朕如今已有了决断。无论能力和品性,杨劫都堪称最合适的人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秦完点兵,杨劫冲阵

黑水城空间有限,商军大队人马多依城结阵,能够在城内驻扎的只是少数。

杨劫受帝乙器重,前后也确实立下许多大功,因此得以率麾下陷阵重骑留驻城内,并且拥有一座独立的军营。

回到自己军营时,杨劫尚未进入军帐,便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一步跨进门去,却看到罗刹女带着一脸母性的光辉,一手一个拉住阿紫和小火,看样子正在嘘寒问暖。

阿紫懵懵懂懂,罗刹女问什么便答什么,小火却是一脸气鼓鼓的神情,看来仍对赤魁和罗刹女将他丢下自去快活的事情心有芥蒂。

罗刹女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差了,当初在玄都洞天时,老子命她看顾服用了“化形丹”的小火。小火经历七七四十九日脱胎换骨之苦时,都是她在一旁细心呵护;小火化形成功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她。因此在这孩子的心中,对她天然地便有了一份孺慕之情。只恨当时被那头老牛的花言巧语迷住,将化形不久的小火留在玄都洞天,自己却跟着他去游山玩水尽享柔情蜜意。

她越想越是惭愧,先狠狠瞪了始作俑者的赤魁一眼,然后拉着小火百般呵护。

正与袁洪交流占山为王经验的赤魁莫名其妙之余又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惹恼了娘子大人。

杨劫旁观者清,知道小火这孩子只是一时之气,很快便能被罗刹女哄转性子,倒也用不着自己干涉,当下先与众人打过招呼,然后命人设宴为赤魁夫妇和袁洪接风洗尘。

酒宴之上,杨劫向众人笑道:“日前十天君之中的秦完道友说起要破那‘九阴蚀魂损元大阵’,须要采用内外夹攻之策,一方面分派大军从外面攻打他们寻到的几处破绽,一方面需要派一支奇兵深入大阵,以指南车为引寻找到大阵的阵眼并以乾坤弓、震天箭毁之。如今轩辕圣皇将宝物尽赐于我,那入阵的一路必然要着落在我的身上。大家今日欢聚后便须养精蓄锐,来日一起去闯那大阵!”

此言一出,从一直在军中的杨劭、杨勋、邬文化、努申、小火,到后来的李靖、赤魁、袁洪,尽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有罗刹女将注意力放在小火身上,没有理会这些打打杀杀之事;阿紫更是只关注满桌的美食,其余万事不萦于怀。

果不其然,到第二天,闻仲使人传令召杨劫往帅府议事。

杨劫不敢延误,急速赶往那座设于城内的临时征东大元帅府。

通报之后进了帅府大堂,却见今日居中而坐的却是秦天君秦完,帝乙和闻仲列作于左侧首席和次席,右列首席则坐了金灵圣母。

有人上前来引导杨劫就坐,后面又有其余将领陆续赶到,不多时大堂之内人员已经齐整。

闻仲看看所有人已按时到齐,便起身朗声道:“诸位道友、列位将军,今日闻仲已将兵符印信交由秦完道友执掌,由他全权布置攻打那‘九阴蚀魂损元大阵’之事。军令如山,非同儿戏,各位当谨遵号令,不容半点差池!”

众人闻言,一起拱手表示甘愿谨遵秦完号令,连金灵圣母也很给徒弟面子地点了点头。

“杨劫、赵江、金光圣母听令!”

当下秦完开始分兵派将,第一个点的便是杨劫,另两个却是十天君之二。

“末将(贫道)在此!”

三人越众而出,杨劫肃立当中叉手施礼,赵江和金光圣母分立左右稽首。

秦完取出一支令箭,正色道:“杨将军,你得了轩辕圣皇所赐之宝,所以入阵毁灭阵眼的重任非你不可。贫道命你率所部陷阵重骑及五万精锐骑兵直入大阵,另派赵江和金光圣母两位道友相助。他们会随身携带一套我十人合力研创的‘小乾坤阵’阵旗,此阵布下之后,便可隔绝大阵中血煞之力对神魂元气的侵蚀,令你们毫无顾忌地与阵中敌人厮杀。只是此阵时效只有一个时辰,所以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寻到那九面‘玄刹血煞旗’并将其毁掉,不可延误!”

杨劫并无半分迟疑,上前几步从秦完手中接过令箭,退回原位拱手道:“末将领命!”

待杨劫三人退到一旁,秦完又点了崇侯虎、张天君张绍、王天君王变,要他们率十万人马,同样携一套“小乾坤阵”阵旗,从大阵正东方杀入;张桂芳、董天君董全、袁天君袁角,率十万人马,携“小乾坤阵”阵旗,从大阵正南方杀入;张奎、白天君白礼、姚天君姚宾,率十万人马,携“小乾坤阵”阵旗,从大阵正北方杀入;黄飞虎、孙天君孙良与他本人则攻大阵正西方。

安排了破阵事宜,秦完又请金灵圣母师徒、石矶娘娘、九龙岛四圣等修士在大阵周围守候,准备截杀东夷一方在阵破后脱身的高手,最主要的目标便是风垢及五大主祭。

等秦完分派完毕,黑水城内外的商军便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如今东夷军那边,因为派出去截杀往火云洞借宝之人的三大主祭始终未曾返回,后来更彻底断了音信,风垢便知事情多半不妙,却又实在不甘心就此设计这座耗费巨大代价才造就的大阵,同时又想着商军纵然借来宝物,仓促之间也未必能如轩辕圣皇那般自如运用,于是决意依凭此阵与商军做一场决战。

听到回报说商军有了动作,风垢便知决战在即,即刻传令全军都佩戴了可以避免遭受血煞之气侵蚀的符印,一个不剩地进入大阵之内。当初蚩尤创这大阵却不是只有凭九幽极阴之气侵蚀神魂元气一项功用,更可以借助雾气在阵中布置人马袭杀敌军。

如此到了第三天头上,商军一方各路人马俱已就位,杨劫这一路人马更是早到了大阵边缘。

他全身披挂玄黄九麟铠,岿然伫立于五色神牛拖曳的指南车上,身边还站着手擎火尖枪的小火与捧着八景宫灯的阿紫,邬文化和努申一左一右在步下扈从,李靖全身披挂、仗方天画戟、骑青骢马跟随着杨劫车后,后面是杨家的近五千陷阵重骑,杨劭和杨勋兄弟被杨劫安排统领那五万精兵跟在最后。

陆压、袁洪、赤魁、罗刹女并未摆在明面上,而是隐藏在军中准备对付敌军中的厉害高手。

赵江和金光圣母则居中布置和维持那座”小乾坤阵“。

蓦然间,黑水城方向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杨劫知道那是秦完发出的命令自己这一路先行出击的信号,当即扬声大喝:“破贼只在今朝,随我杀敌!”

喝罢急催战车,第一个闯入面前的滚滚灰雾之内。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陷阵无当,摧枯拉朽

杨劫当先冲阵,其余各人紧随其后,整支人马如一条闹海蛟龙,一头闯入大阵之内。

入阵之后,眼前尽是一片蒙蒙灰雾——此刻十天君所创的“小乾坤阵”已经展开,但此阵只能隔绝大阵血煞之气的侵蚀,却不能将遮蔽视线的灰雾清除掉。

杨劫转头对站在身边的阿紫道:“阿紫,这一次还要辛苦你们姊妹两个了。”

阿紫笑嘻嘻地道:“大哥放心,我已经和姐姐说好了,一切交给我们便好!”

说罢扬手将八景宫灯祭在空中,而后摇身化作一道流光飞入灯盏之内,霎时那一点紫红二色灯光大盛,将方圆数亩之内的雾气尽都祛除。

杨劫抬头看一看车斗正中那铜柱上站立的木人,此刻木人胸口处贴着一张符印,平伸的右臂则指向前方偏右的位置。

“后队紧跟前队,前队紧跟我战车,杀!”

杨劫口中一声大喝,催动五色神牛拖着指南车向木人手指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身后的陷阵重骑和五万精骑紧随其后。

才奔行不久,前方忽地一片人喊马嘶之声,迎面一人一骑冲进杨劫车前一片没有雾气存在的区域,身后影绰绰跟随无数人马。

那人盔甲鲜明,骑青鬃烈马,舞三股钢叉只取当前的杨劫,口中喝道:“战族大将铁力斡在此,贼将受死!”

杨劫连战族第一勇士尸逐弃和族长尸逐乱都给宰了,哪里还在乎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战族大将,战车轰隆隆直冲向前,双手一抖那杆丈八长短的黄金透龙枪笔直刺出,奇快无比的长枪与对方先一步刺出的钢叉擦身而过,却是后发而先至的贯入他胸口,一挑一甩便将其仍在身后,落地时被紧跟在车后的陷阵重骑骑乘的赤莽牛轮番踏过,瞬间便已骨肉成泥。

五色神牛此刻也不再讲究什么“兽中君子”的风度,口中发出一声激昂高亢的长鸣,蛮横无比地一头撞在对面那匹无主战马的身上,将它撞得口鼻喷血、骨断筋折地摔向后面,将紧跟着铁力斡冲来的人马撞到大片。

“陷阵无当,杀!”

杨劫一瞬不停地催车撞入尚未明白发生何事的敌人群中,手中透龙枪狂野无比地向四周肆意泼洒无数纷纷扬扬的金色光雨,在敌群中搅起漫天血雨。

“陷阵无当!”

站在他身侧的小火扯着尖利的童子音大叫。他是专拣漏网之鱼,火尖枪吞吐闪烁如一条赤练毒蛇,噬咬着侥幸在杨劫枪下逃生之人的性命。

“陷阵无当!”

邬文化和努申齐声狂吼,一个现出数丈高的真身,一个全身覆盖上一层坚韧无比的树皮状外壳,一舞金锤一挥板斧,如两辆吞噬人命的恐怖怪兽,在杨劫战车两侧一路平推了过去,所过之处身后留下满地残缺不全的残体断肢。

“陷阵无当!”

初临战阵的李靖受到感染发出一声暴喝,胸中沸腾的热血冲淡了骤见杀戮的不适乃至恐惧,手中方天画戟左劈右刺,一刻不停地格杀绕过前面几个杀星后重新聚拢的敌人。

“陷阵无当!”

近五千陷阵重骑齐声呼喝,他们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在八景宫灯庇护范围之内,眼前只有大片灰雾而不见敌人,只是机械地一面催动胯下的赤莽牛冲撞践踏,一面将手中铁矛反复用出早已演练过无数遍而近乎本能的刺、收两个动作,数千人完美地连成一体,如一座移动的山岳般向前碾压过去。

对面的东夷军人马虽然深有符印能够看到敌人,但失去主将指挥也完全不能利用这优势组织战斗,或是被赤莽牛撞到践踏,或是被铁矛洞穿身体。

“陷阵无当!”

杨劭和杨勋在后面带动五万精骑高呼应和。被梳理了好几轮的东夷军无论是数量还是士气都完全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一个冲锋过去,除了个别机灵一点地向两侧逃入雾气的深处,余者尽被歼灭。

杨劫挥军向着木人所指的方向继续挺近,一路上又遇到数支敌军阻路,尽都被他们势如摧枯拉朽地平推了过去。

正疾行之中,杨劫只觉自己似穿过了一道流水般的透明屏障,前方忽地豁然开朗,在十数里方圆的一片空间里,一丝半点的灰雾也不存在,地上寸草不生,露在外面的泥土尽呈诡异的暗红之色,在空间的正中位置插着一面高达三丈无风自扬的血色大旗。

杨劫知道这大阵自成空间,而阵眼所在又是空间中一个独立的小空间,此空间位置隐秘无比,若没有指南车的指引,要在灰雾弥漫的大阵之中将它寻找出来简直是难过大海捞针。又因为物极必反的道理,这阵眼所在的空间里有一面凝聚了血煞之气精华的“玄刹血煞旗”存在,空中竟没有一丝血煞之气散溢。此刻他要毁掉这阵眼,便不会再受血煞之气的干扰,唯一要面对的便是守护阵眼的人……或物。

地面上的血色泥土忽然如黏稠的泥浆般翻滚起来,在一圈圈波动的中心处,一个顶生独角的巨大头颅从地下缓缓冒了出来,足有丈许直径的身躯越来越多的升出地面,一片片足有碗口大小的鳞片尽呈尽如被鲜血浸染般殷红,两只如灼灼血色火焰般的兽瞳充斥着凶厉杀意,死死盯着冲进这一方空间的众人。

“血魔兽!”

虽未曾修习却对九黎秘法有着深刻了解的杨劫一眼认出眼前这一条已经化蛟巨兽的来历。

九黎传承中有一门秘术,可以用血煞之气改造异兽,令拥有数倍于原来的强悍躯体和恐怖力量,代价却是理智全失只知杀戮。

东夷九族之中灵族善于驯养兽虫禽鸟,血族精通各种与血有关的秘法,若是两族能够通力合作,确实能够恢复这门培育“血魔兽”的秘术。只是能够承受血煞之气改造的异兽也不常见,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东夷会弄出一只血魔兽大军。

杨劫知道面前这条可以称之为“血蛟”的血魔兽不仅力大无穷、刀兵难伤,腹中更蕴积了一团“五浊血煞”。生人粘上一星半点便要立时化为血水,寻常法宝神兵粘上则会灵性尽失蜕化为凡品,当即阻止他人靠近,自己却从袖中取出那一截“虎魄刀”断刃,轻轻捏在掌中。

第一百五十章 斩怪,毁旗

杨劫的身形从指南车上飞起,并不算迅捷地飞向那条庞大血蛟,持在手中的虎魄刀断刃缓缓抬起高举。

刀尚未发,但刀中一缕彷如亘古以来便恒久存在的冰寒杀机已锁定了血蛟。

血蛟被血煞之气侵蚀之后早已变得混混沌沌的神魂最深处本能地生出一丝悸动,急将门洞般的巨口张开,一道黏稠腥臭的血水向着对面令它产生恐惧的来源喷了过去。

望着迎面喷来可以腐蚀皮肉骨骼、玷污法宝神兵的“五浊血煞”,杨劫不闪不避,只是将高举的虎魄刀断刃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劈斩动作。

一刀劈斩,分江断流——《十二都天神煞刀章》之“断水”。

一道幽邃如最黑暗的夜空、因不断吞噬四周一切光线而显得朦朦胧胧的刀芒从刀锋透出,将那一道血水从当中一分为二,又从那血蛟头顶独角开始劈入,沿着血蛟蜿蜒的庞大身躯灵动转折,将它由头至尾均匀无比地分成两片。

等杨劫收刀落回指南车上,分成两片的血蟒如同被岁月急速侵蚀般枯槁腐朽,转眼间如砂砾般崩溃变成一蓬灰黑色的烟尘随风消散,而同一时间杨劫从掌中的断刃中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满足和雀跃的情绪——浩劫锤能够吞食生灵神魂,在蚩尤三宝中排名位居其上的虎魄刀吞噬生灵的神魂与元气精血,更加的凶厉霸道。

杨劫将这柄被自己以“祖神源血”祭炼后使用越来越得心应手的魔刀断刃贴身收好,转手从车斗内壁的铜钩上摘下乾坤弓和一支震天箭。认扣填弦,前臂如推泰山,后壁如抱婴儿。

吱呀呀声响中,弓开如同满月,原本遍布弓箭表面的斑驳铜锈一点点褪去,呈现出一种兼具尊贵与威严的金紫光泽。

“破!”

随着杨劫口中发出的一声轻喝,箭如流星离弦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水桶粗细的炫目金光,正中那面仍在猎猎飘扬的血色大旗。

一声轰然大响如雷霆轰鸣,那面血色大旗在金光下炸成漫天血雾消散。

“走!”

杨劫抬手接住自动飞回来的震天箭,将弓箭挂回车斗内壁的铜钩之上,然后没有片刻拖延,掉转车头率众人离了这一处阵眼所在的空间,沿着车上木人手臂的指引赶往下一处阵眼的所在。

一路上自然又有许多东夷人马阻拦,却都被他凭着自身及身边众人、麾下人马的强悍,没有丝毫停滞地碾压过去。

不多时一行人闯入了第二处阵眼所在的空间。在这个空荡荡的大片没有灰雾存在的区域内,除了仿佛被血浆浸透的泥土和一面殷红的大旗,还有一座数丈高的木台矗立在大旗的一侧。高台正中摆设了一张长案,长案后站立一人,全身笼罩在带帽兜的黑袍之内,看不清面貌如何。

“杨劫!”那黑袍人在高台之上阴恻恻地喝道,“原来是你从火云洞借来三宝破阵。但宝物也要看人来使,你想毁此阵眼,还需要过某这一关。”

在说话的同时,他脚下的影子诡异地拉伸变形,宛如活物般从高台上延伸到地面,而后竟膨胀成立体的形态缓缓地脱离地面,化作一只遍体漆黑、牛身龙尾、九颈九头的恐怖巨兽。

“影兽九婴!”杨劫面色凝重,同时也得知面前之人但身份,能够以幻影秘术转换虚实,显化上古凶兽九婴真身的,只能是东夷九族中的影族族长屠黯毂。

昔年后羿捕杀天下凶兽,所遇最强悍的对手自然是那凶兽之王十大金乌,而最最难缠的却要数影兽九婴。

此凶兽的实力倒也未见得胜过其他凶兽多少,真正难缠的是它近乎不死不灭的强悍生命力。以后羿之强,也用足十日十夜工夫,才将九婴斩杀于凶水之上。

“杨道友,”陆压的声音在杨劫心头响起,“九婴九头九命,只要一头尚存,所受任何伤害皆可瞬间复原。欲诛此怪,须要同时将其九头斩落。道友可请赤魁、袁洪两位道友与你一起出手,以‘法天象地’神通将其身形定住,然后贫道以‘斩仙飞刀’断其首级。”

杨劫知道前世那句什么“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人还在前”的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但陆压本人确是从上古蛮荒时期活到现在的一个老怪物,自然也知道许多常人不知道秘辛,当下毫不迟疑地微微点头并迅速向赤魁和袁洪传音。

此刻屠黯毂幻化出的九婴真身已摇晃着九颗比先前那条血蛟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蛇头向众人扑来。

“动手!”

口中发出一声暴喝,杨劫、赤魁和袁洪三人一起从阵中飞身而出,身形在空中完成变化,三个身高千余丈的庞然大物呈品字形将对比之下骤然显得“秀气”不少的九婴,一杆长枪、两条铁棍,三件通灵变化得庞大无比的神兵三路齐下,分别镇压住九婴的颈项分叉处、宽厚如山的脊背以及龙形长尾。

饶是九婴为上古凶兽,但在三人的暴力镇压下也已是动转不得,只能将九头乱晃,向三人喷射无穷水火冰霜,却都被三人凭借强悍无比的肉身承受下来。

陆压身形一闪出现在空中,抖手将那黄皮葫芦祭在九婴上空,葫芦中冲出一线毫光,顶端现出一物,长仅七寸,形如新月,眉眼俱全。那物的眼睛中分散射出九道白光,分别钉在九婴九头的顶心处。

被白光一招,原本正拼命挣扎的九颗狰狞蛇头蓦地僵住。

陆压神色无比凝重,在空中向着空中之物拜了一拜,口中道:“请宝贝转身!”

那物应声在空中旋转一周,然后便见九婴的九颗头同时从颈项上脱落滚在地上,旋又塌陷下去变成平面的影子消散,被杨劫等三人联手镇压着的庞大身躯亦发生同样得变化而消散。

那九婴真身或许厉害无比,只可惜遭了陆压这老狐狸的算计,被他联手杨劫、赤魁、袁洪轻松斩杀。

神魂所化的九婴真身一毁,高台上的屠黯毂立时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脚边竟诡异的不见自己的影子。

完全没有享受到战斗乐趣的袁洪带着些郁闷一棍落下,将他整个人连同这座高台俱都砸成齑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截教阻击

在黑水城方向,执掌兵权的秦完登高远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远方大阵之内的每一点变化。

当杨劫以乾坤弓和震天箭毁掉第一处阵眼中的“玄刹血煞旗”,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后,以那一处阵眼为中心的灰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秦完精神大振,双手齐张往空中发出两道夺目金光,同时向身边的黄飞虎道:“黄将军,杨道友已经开始动手拔除阵眼,我们四方人马须同时出击!”

黄飞虎将手中提卢枪高举,厉声喝道:“破阵杀贼,只在今日,出击!”

喝罢急催所乘那头体型庞大的白虎,当先向灰雾弥漫的大阵之内冲去。

黄飞彪、黄飞豹兄弟与邓忠、辛环、张节、陶荣四将率领作为黄飞虎本部亲兵的五千“虎贲甲士”与调拨给黄飞虎的十万人马紧随其后。

秦完、孙良藏身在大军当中,祭起了十二面小乾坤阵的阵旗,将十余万人马护在阵中。

与此同时,早已在大阵的东、南、北三面整军备战苦候多时的崇侯虎、张桂芳、张奎三将看到黑水城上空升起的两道金光,一起发动大军冲入那大阵之内。

要说十天君在阵道上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那大阵虽然有灰雾遮掩难辨虚实,他们却犹如目见地推测出东夷人在阵中的布置,四方人马都是精准无比地从大阵在四个方向上最薄弱的一点楔入。

东夷军一方初时尚能凭借阵中灰雾的掩护顽强抵抗,但随着杨劫一个接一个地寻到阵眼所在,斩杀了守护阵眼的血魔兽或东夷高手后毁掉阵旗,大阵中的灰雾开始渐渐消散。

在失去了雾气的庇护后,双方的胜负之势顿时变得极为明显,四路商军凭借精兵强将杀得东夷军尸横遍野四散溃逃,一路狂飙突进势如破竹。

此刻杨劫这一路人马已经到了最后一处阵眼,也遇到了这一处阵眼的守护者,魂部大主祭墨罗鸢。

此人与杨劫却是旧识,当初他分化神魂寄托在一尊幻影秘魔之上,再附身与东夷使者那舍颜身上前往大商窥探虚实,更借机要加害殷受,却被殷受、孔宣、杨劫三人联手打得灰飞烟灭。如今再见杨劫,却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放出漫天以阴邪炼魂之术炼制的魔怪。

只可惜他今日注定倒霉,面对的敌人中,陆压道人以金乌精魄成道而得太阳真火、青紫姐妹为八景宫灯灯芯化形而得紫青兜率火、小火身具火云牛血脉练成“通天神火诀”而得三昧真火、杨劫开辟“朱雀窍”神通自生而得南明离火。这四种火焰,无一不是火中之精纯阳之灵,恰恰是天地间一切阴属鬼物的克星。更何况杨劫手中的虎魄刀断刃与浩劫锤两件,皆有吞噬魂魄以壮大自身的能力。

一时间但见烈焰烛天,漫天魑魅魍魉尽归虚无;浩劫锤下,墨罗鸢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当杨劫张弓搭箭,用一支震天箭毁掉最后一面“玄刹血煞旗”后,整座“九阴蚀魂损元大阵”雾散烟消,阵中作最后负隅顽抗的东夷军残部瓦解冰消,被四路会合于中心的商军一股荡平。

在大阵被破的瞬间,十数道流光从阵中飞出,向着东方破空而去。

一座九层金塔凭空出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灵兽幻象从塔中飞出,青、白、赤、黑四色光华结成一方独立的空间,将那三道流光圈住。

东夷王风垢、水部大主祭佘罗浲、毒部大主祭黎木茶现出身形,身后是风垢的十名护法近卫。

先前战部主祭尸逐乱、灵部主祭贺略虺、血部主祭赤兀黎截杀杨劫不成反而赔上性命,影、风、魂三部主祭又在守护阵眼时遭杨劫率领的一般狠人围攻而丧生。太阳神教教尊之下八部主祭,如今已只剩下水、毒两部。

风垢脸色无比难看,眼望四周封禁空间的四色灵光,沉声喝道:“是哪一路的高人与本尊为难?”

金灵圣母与余元师徒、石矶娘娘、九龙岛四圣在三人对面现身。

当初秦完分兵派将时,已料定敌军中的高手见大势已去必定抽身逃遁,特意请金灵圣母为首的这几位在空中截杀。

金灵圣母怀抱龙虎如意端坐于一辆七香车上,嗤笑一声道:“化外蛮夷妄自尊大,也敢称尊作祖,私自聚敛众生信仰祈愿之力?汝等今日已至穷途末路,还不速来贫道面前受死!”

风垢面容狰狞扭曲,厉声喝问道:“这便是你截教利用闻仲的影响力不断对我日出之国施压,进而掀起这一场大战的缘由?你截教如此霸道,可曾想过今日你灭我太阳神教,来日说不得自己也要为人所灭!”

听到风垢的这一句本是无心的怨愤之词,金灵圣母没来由地心头一阵惊悸,似乎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一些极为不好的事情,却又模模糊糊捕捉不到那一线朦胧天机。

心中的烦躁立时引动了无名之火,她的一张俏脸笼上一层寒霜,口中清叱道:“口出妄言,辱我师门,今日万万饶你不得!”

喝罢催动牵挽七香车的七头异兽“六足剑牙灵豕”前冲,收起手中捧着的龙虎如意,抄起七香车上插着的一柄方天画戟,信手挥洒演化无穷精妙杀招,将风垢、佘罗浲、黎木茶三人笼在其中。

“这三个教给贫道,你们自去收拾那些杂兵!”

听得金灵圣母的这一声吩咐,其余众人不敢怠慢,当即一起向前迎住风垢的十个护法亲卫。

这些人虽然被金灵圣母称作杂兵,实则却是出身日族、觉醒了金乌血脉的顶级高手,其单人实力虽比不上八大主祭,联手结成日族秘传的“十日逐天大阵”却也绝不容小觑。他们背后都现出一对似虚似实的金色光翼,纵横飞舞灵动如神,张手间洒出无边烈焰,虽然比不得陆压的“太阳真火”,却也非世间凡火可以比拟。

以余元、石矶、九龙岛四圣这等修为,也不敢轻易令这火焰沾身,只能或施兵器、或祭法宝,隔空与十人对战,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眼见得金灵圣母催车仗戟杀来,风垢与黎木茶、佘罗浲各摆兵器迎战。

黎木茶用的是一柄荆杖,杖身遍布棘刺,杖头分叉的五根细枝形如鬼爪,爪中紧紧握住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在挥舞之时,那珠子向着金灵圣母射出一道道灰黑光线。

以金灵圣母之强,也不敢以自身轻试毒族这传自九黎的至宝“万毒邪目”的威力,原本收起的龙虎如意浮现在头顶,垂下千万道瑞霭祥光,将这蕴含消魂蚀骨剧毒的光线拦下。

佘罗浲的兵器是一对钩形奇门兵器,双钩材质奇特,非金非玉,通体晶莹剔透,隐隐似有水波荡漾的刃口锋锐无匹。

金灵圣母识得这是上古异宝“断玉钩”,乃是将至柔之水凝炼出至坚之性后演化的一对神兵利器,可断天下万物,亦不敢轻撄其锋,急将手中画戟使出无穷妙招,不令双钩有近身之机。

风垢手中却是一柄金灿灿形如鸟爪的怪异兵刃,使开后爪柄长短自如,爪尖划过出迸射出一团团金色火焰。

这鸟爪正是三足金乌的第三足所化,火焰则是纯正的太阳真火,比之陆压道人的丝毫不差。

金灵圣母亦不敢小觑,一面以画戟与那金乌神爪缠斗,一面以龙虎如意的宝光抵挡太阳真火的灼烧。

众人在四象塔封禁的空间之内分作两团混战,一时三刻之间都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金灵圣母久战不下,心中焦躁,蓦地清叱一声,在七香车上演化三头六臂法身,三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六臂分持方天画戟、彤弓白矢、飞金剑、龙虎如意,劈头盖脸向三名对手打去。

如此放开手脚大发雌威,风垢等三人登时抵敌不住,被追杀地左支右绌上蹿下跳。

“着!”

金灵圣母蓦地一声呵斥,空中高悬的四象塔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砸向佘罗浲的头顶。

佘罗浲却没有料到对方还有这等盘外招数,头顶上被砸个正着,当时脑浆迸裂,神魂更被塔中蕴含的四象之力撕扯磨灭归于虚无。

在金灵圣母骤下杀手的同时,另一边战团中的石矶娘娘陡地抽身后退,扬手祭出自己的骷髅山白骨洞的镇洞之宝八卦龙须帕。那一方当中描绘八卦之相、四边垂下条条龙须的青色卷帕在空中涨到数亩方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等八卦演化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相之力,将太阳神教的十大护法牢牢禁锢在原地。

“诸位道友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听得石矶娘娘这一声清叱,余元的一柄金光锉、九龙岛四圣的四颗宝珠毫不迟疑的轮番落下,将拼命挣扎却无法动转的十大护法击杀当场。

金灵圣母看到另一边的道友和弟子已经收拾了敌人,自己这边却还剩下两个,当即将龙虎如意也祭在空中,与四象塔一起落向风垢和黎木茶。

风垢与黎木茶对视一眼,均知今日唯有先置之死地而后方可得一线生机,当即同时将手中的金乌神爪和荆杖抛在空中。

随着两人心念一动,这两件在各自族中传承无数岁月的至宝一起爆了开来,一个化作无边太阳真火,一个爆出无尽滚滚黑雾。

“不可沾身,速退!”金灵圣母变色喝道,同时招手收回四象塔和龙虎如意两件宝物。这是通天教主所赐的护身守道至宝,她却万万不敢尝试是否能以本体经受太阳真火的灼烧和毒雾的侵蚀。

其余众人本有心上来助战,听到这一声喝,也都知晓厉害向后退开。

乘着这一点空隙,风垢手中凭空多了一柄五尺余长刀,圆柱形的刀柄长有尺八,末端是一个锋利的锥形尖刺,护手是一个张口咆哮的虎头,虎口吐出三尺余狭长微带弧度的刀身,漆黑的刀身笼着一层古怪的黑色光晕,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风垢挥刀斩向虚空,一道漆黑刀芒从刀锋透出,将四象塔布下的封禁撕开一道口子,而后他摇身化作一道长虹从这口子中飞出。

黎木茶也化作一道青光向外飞遁,却不防金灵圣母铁青着脸张手发一记掌心雷震动了空中的四象塔,那塔中传来一声轰鸣,随即便看到化作这一方空间的四灵之力向中间急剧收缩,变成一个四色光芒交织的囚笼,将黎木茶所化的青光困在当中后飞入塔中。

余元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我们是否要去追那风垢?”

金灵圣母忽地哈哈一笑,收了法身道:“贫道却是没有料到蚩尤蛮子的虎魄刀竟在风垢的手中,还被他琢磨出些皮毛用法。能够从贫道手中逃走,既是天数如此,也是他的本事,便由得他去罢。”

说罢,带着众人回转了黑水城中。

此刻破阵的五路人马俱已得胜而归,先后向帝乙和闻仲交令报功。

待得诸事稍定,金灵圣母便提出如今东夷再无依仗,覆灭之期指日可待,自己这些人不便在红尘就留,须即刻返海外清修。

帝乙挽留不住,欲加封赐又被婉拒,只能让闻仲代自己送别了众位仙师。

至此,双方的这一场大战尘埃落定,除了走脱敌酋这一点美中不足,商军可说大获全胜。

帝乙先在黑水城犒军三日,然后挥师二次深入九乌原。

这一次闻仲采用分兵之策,将大军分成十余路,分由杨劫、黄飞虎、张奎等新秀将领统率,各选一个方向去扫荡九乌原上聚居的东夷各族,言明须重降服,轻杀戮,为将整个东夷纳入大商版图预作准备。

又约定以三月为期,所有人马在东夷王都栖乌城下会合。

在出兵之日,帝乙当众颁下赏格,此战能破栖乌城擒杀风垢者,可获王爵之封。

此言一出,三军振奋,各路人马尽化身虎狼,嗷嗷叫着争先恐后扑向九乌原。

这一次各路大军都未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一路将所遇的东夷各族部落镇压收服,长驱直入来到栖乌城下,将一座雄壮巍峨的东夷王城里外三成围个风雨不透。

第一百五十三章 穷途末路,日陨乌啼

如今风垢在栖乌城中聚集了三十万人马,准备与商军做最后一搏,这也是东夷九族最后的精锐力量。

若非这些人马尽被抽调来王城,商军扫荡九乌原的过程也不可能那般顺利。

待到各路人马云集于栖乌城下之后,各军主将俱来中军面见帝乙和闻仲,报上自己此次扫荡九乌原的战果并听候下一步差遣。

帝乙好言慰勉众将一番后,闻仲肃然道:“诸位将军,先前陛下颁下王爵之赏,只为鼓励诸位攻破面前的栖乌城,擒杀敌酋风垢。待到攻城之时,诸位固然须要人人奋勇去争那王爵之位,却更须要精诚合作。若有心怀私念而掣肘他人者,须难逃本帅法眼。到时恐非但无缘王爵之赏,反有刑戮加身,切记,切记!”

此言一出,众将都稍稍怔了一怔,其中免不得有那么几个人微微变色,随后异口同声地向上拱手道:“末将等谨遵大帅告诫,绝不敢违!”

闻仲敲打过众人之后,这才依次颁下军令,分派攻城事宜,定下四面率军攻城的主将分别为杨劫、黄飞虎、张奎、张桂芳。

如此安排,其实早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内。

先前帝乙颁下王爵之赏时,军营中还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是闻太师自觉年事已高,今后有意专注于朝政而将手中执掌多年的兵权交出,所以此次实际上是在选拔闻太师所掌兵权的接任者,那王爵封号不过是为了助其更顺利的接掌兵权。

既然是要选拔后继者,对象自然只能是在年轻一辈之中。而满营众将中后起之秀虽多,有实力问鼎那王爵与兵权的人选早已分明,十有**便在杨劫、黄飞虎两人之间。

那张奎和张桂芳本身的实力是不弱了,但究竟是出身寒微,手中的势力远远不及。

崇侯虎手中的势力倒是堪与杨、黄二人相比。只是他身为北伯侯世子,不说是否会如传言般接掌闻太师手中的兵权,只是加上一个王爵头衔,也会影响到四方诸侯之间的微妙平衡。重重因素叠加,他其实也已提前出局。

在杨劫与黄飞虎之间,显然又以杨劫所占的赢面居多。

在此次东征之中,杨劫的表现实在太过耀眼,先是担任前部先锋连破东夷五重门户为大军开路,而后在大军中计深陷大阵之时单骑闯阵引导大军脱困,再后来远赴火云洞借来破阵之宝,中途还顺手斩杀东夷三大主祭,最后更率军攻破大阵阵眼成为那一场大胜的决定因素。

相比之下,黄飞虎在此次东征之中虽也立下不少战功,却怎都无法与杨劫相比。

因而在许多人看来,闻太师此次分兵,与其说是给了张奎、张桂芳乃至黄飞虎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是对杨劫的最后一次考验。

四方人马各自就位之后,随着闻太师发出的一声号令,同时对栖乌城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势。

黄飞虎、张奎和张桂芳都不是蠢人,旁人能够想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想到自己在无形之中竟成为杨劫踏足王爵之位、接掌大商兵权的登上之阶,这让他们如何能够甘心?既然是一次机会,那便要尽一切努力将其抓住,毕竟未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怀着不谋而合的心思,三人指挥手下人马不计代价对城门连番狂攻。

栖乌城中的风垢也不知做了怎样的动员,三十万守城人马尽显哀兵之势,不及生死地凭借高城深池与商军死战,寸土必争半步不退。

三方人马一次次攻上去,其中黄飞虎一方发动的最后一次攻势已经登上了栖乌城的城头,却还是被东夷军用人命生生挤了下来。

“城破了!”

便在黄飞虎双目喷火地准备亲自带队发动下一次攻势时,远方忽地传来响彻天地的欢呼声。

黄飞虎心中大震,正要派人去打探是哪一方先破了城,却有军中探马先一步跑来禀报,说是东方杨劫一路人马已经打破城门,引大军杀入城中。

原来杨劫也早明白帝乙和闻仲心意,对那王爵之位和大商兵权自是当仁不让,因此早已下定决心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破城而入去擒杀风垢。

战事一开,杨劫令全军压住阵脚,自己和赤魁、袁洪、邬文化联袂出阵,顶着城上密如雨点的矢石冲到城下,先斩断铁索放下吊桥,而后三柄锤、两条棍大逞暴虐,生生地将城门连带着两边的城墙砸塌了百十丈宽窄的一段。

无论守城的东夷军斗志如何坚决战意如何高昂,面对这等非人力可以揣测的强敌也都呆若木鸡,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抵挡。

杨劫却不管他们如何选择,高举浩劫锤向身后一招,身后的大队人马齐声呐喊如潮水般涌上来,从四人打开的缺口冲入城内,只取栖乌城中心的太阳神殿。

自从创建太阳神教,使国家权力****之后,栖乌城中便再无王宫而只剩下这座极尽宏大辉煌之势的太阳神殿。

虽然神殿外围还有一层极为坚固的护墙,却同样无法阻挡杨劫兵锋而被摧枯拉朽般攻破。

如今的风垢早已不见半点一国之主或一教之尊的风度,却似是一头深陷绝地的狂暴猛兽,率领着太阳神教的护教亲卫发动绝地反击。

只可惜如今双方的实力悬殊,任凭他如何做困兽之斗也是无用,便是想拖着杨劫这导致东夷覆亡的最大祸害同归于尽也难以做到。

杨劫绝不会给对方玉石俱焚的机会,一开始便是联合了赤魁、袁洪合力围攻。

风垢虽说是继承金乌精魄之后一跃而成绝顶高手,手中又持有虎魄刀断刃这等神兵利器,却终究难敌杨劫等三个狠人,不过片刻便被围攻得狼狈不堪。

陆压这惯会阴人的老家伙却早在一侧窥伺多时,眼看得风垢给杨劫三人迫入死角,陡然将身躯一震,胸腹间凭空幻化出一支金光闪烁的巨大鸟爪,从天而降罩住风垢的头顶后向上一提,顿时从风垢体内抽出一团如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光球。

那光球之内隐隐传来一声凄厉啼鸣,而后便随着鸟爪回收没入陆压的体内。

失去这光球时候,原本还在挥刀死战的风垢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在地,脸上与敌偕亡的疯狂之色亦瞬间消散,剩下的只有一片怯懦和恐惧。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号武威,镇东抚夷

“化外万死罪臣风垢,叩请商皇陛下万安!”

风垢带着一脸的惶恐和敬畏,向着高坐太阳神殿至尊主位上的帝乙大礼参拜。

看着再没有半分枭雄豪横之气,直如一只卑微蝼蚁般匍匐在自己面前之人,帝乙带着些困惑向将此人押到自己面前的杨劫问道:“小杨卿,此人当真便是那敌酋风垢?他怎地变成如此模样?”

一旁的闻仲待杨劫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历代东夷王在继承王位时,会同时由前任处继承一只上古凶兽之王三足金乌的精魄,得此精魄寄身,固然可令其一跃而拥有与阳神修士匹敌的实力,却也会令其心性大受影响。如今风垢体内的金乌精魄已被人抽出,故此才恢复了他原本的性情。”

“闻太师博文广识,罪臣佩服。”风垢先向闻仲奉承一句,然后带着一脸委屈无辜向帝乙再次叩拜道,“陛下,罪臣过去的种种倒行逆施,都是受那金乌精魄的操控,自己实在是身不由己。天幸大商发仁义之师,不仅将那罪魁祸首收服,也拯救罪臣于水火。罪臣感铭五内,虽粉身碎骨,亦难报上朝天恩!”

帝乙听他这一番话将两国之间这一场大战的责任尽推到那虚无缥缈的金乌精魄头上,反将自己变成被大商拯救的受害者,不由得摇头失笑道:“风垢,你此言敢是欺朕无知?那金乌精魄可以影响你的心性,却蒙蔽不了你的心智。你所做的一切,皆是源自本心。那金乌精魄充其量只是让你有了将心中所思所想付诸行动的胆量。此次因你之故,不仅无数大商将士血洒疆场,连东夷军民也大受战火荼毒。如此滔天之恶,其实你三言两语可以轻轻推脱?来人,速将此元凶罪魁推出去,斩讫报来!”

金口一开,下面登时有站殿武士如狼似虎地闯上前来,鹰拿燕雀般将已骇得唇青面白、张口无言的风垢拖了便走,不多时用托盘捧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到帝乙面前。

杨劫在一旁看得清楚,心知风垢之死实是必然的结果。此次大商与东夷之间的这一场大战,表面上是由风垢桀骜不驯,屡次挑起边衅,后来更悍然斩杀大商使者引起,其实内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杨劫曾听陆压道人语焉不详地吐露只言片语,似乎是与东夷九族创建太阳神教聚敛众生信仰祈愿之力有关。若果真如此,旁人帝乙都可赦免,惟独风垢这太阳神教的教尊赦免不得。

处置了风垢之后,帝乙向下方分左右站立的众臣笑道:“先前朕已许下赏格,如今却是践诺之时,杨劫上前!”

杨劫急忙快步走到当中拱手肃立:“微臣杨劫在此!”

帝乙朗声道:“武威侯杨劫,自从军东征以来,不避艰险,屡建奇功,此次更先登破城,生擒敌酋。朕既有前诺,此次绝无食言之理,特加封杨劫为武威王之爵,准其开府建衙,统兵四十万镇抚东夷。”

这一道旨意出口,殿内众人无不骇然。若说杨劫获封王爵已在情理之中,后面开府统兵、镇抚东夷之言便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杨劫纵然战功卓著,但终究年岁尚浅,如何能够担当起镇抚一方,而且是刚刚历经大战的东夷之地的重任。

在众人或质疑、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杨劫却是从容自若,丝毫没有表现出面对如此重任的局促紧张,向上施礼拜谢道:“陛下隆恩,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帝乙将这八个字回味一番,不由大为欣慰地开怀笑道:“武威王耿耿忠心,可昭天地,也不枉朕如此器重与你!”

殿上封赏之后,帝乙和闻仲又私下与杨劫做了一番密谈。

闻仲交代了两件事情,其一是说明许给杨劫的四十万人马会从此次东征大军中抽调,但这些人马都是天下各路诸侯应朝廷征召而贡献出来的,能否将他们收归己用,还要看杨劫自己的手段;其二则是严令杨劫最要紧做好一件事——彻底取缔太阳神教,东夷九族之内凡有言崇拜所谓太阳神者皆杀无赦。

杨劫知道这两件事情一个涉及大商王权的巩固,一个涉及更高层次信仰之争,都极为重要又极难做好,却还是坦然受命,并未现出丝毫迟疑碍难之色。

随后帝乙又对杨劫说明今后东夷不会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东夷九族将只有各族的族长而不再有统一的首领。已经由大商选出的各族新任族长每年会有一次会盟,商讨解决各族之间的事务,而会盟的主持者却会是杨劫这位镇抚东夷的武威王。杨劫须要好生利用自己的身份权柄,一方面好生安抚九族百姓,令他们尽快恢复生息,一方面又要控制九族势力的增长,避免其再次坐大生乱。

等到杨劫领命之后退出去,帝乙对闻仲道:“太师,你看杨劫是否能够完成朕的托付?”

闻仲笑道:“陛下尽可安心,老臣亲自教导此子数载,深知其为人年少,胸中却极有丘壑,行事又最是稳重周全。再加上此次大战之中,他无论在我大商军中还是在作为敌人的东夷人心中,都已树立了所向无敌的形象,因而实是收服军心和镇抚民心的不二人选。”

帝乙略一犹豫,忽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师也说了杨劫此人年纪虽小而心机极深。依你看来,他是否值得朕毫无保留的信任?”

闻仲也压低了声音答道:“老臣已经禀奏过陛下,杨劫为太清道尊亲传弟子,论辈分还要高过老臣,最终定要要归于世外。红尘之中一切富贵名利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陛下既然信得过老臣,便也该信得过杨劫。何况杨劫在红尘之中牵绊甚多,从这一点来说,他甚至比老臣更加可信!”

帝乙点头道:“太师此言确是有理。既然如此,待班师回朝之后,朕须要先将三王儿与杨家那小丫头的婚事订下来。前次经过东鲁时,东伯侯姜桓楚似有将女儿许配三王儿之意。若被他正式提出此事,朕便有些难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尽红尘,有情难舍

东夷事了,先是袁洪向杨劫告辞,摇身化作一道白光破空而去甚是洒脱。

然后赤魁和罗刹女夫妇带着小火前来,说是要返回南蛮山林火牛谷整顿家业,与杨劫依依惜别后相携离去。

最后来向杨劫辞行的却是陆压。经过这几天的潜修,他已经初步将从风垢体内抽取出的金乌精魄炼化,身上的气息多了一丝晦涩深沉,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修得太阳真火圆满,并借此证就纯阳元神。

临别之际,陆压收起脸上平时的嬉笑之色,正容道:“杨道友,贫道今有一言相劝,尚请道友三思。”

杨劫拱手道:“道友请讲,杨某恭聆高论。”

陆压道:“道友能拜入太清门下,这实是世上无数修道之士求之不得的机缘。既是如此,道友便该早日舍了这万丈红尘,随尊师修心养性以求得道成真。大商眼前虽盛极一时,但万物否极泰来乃是古今不易之理,说不定何时便要生不测之变而盛极转衰。若当真如此,道友身在局中,恐是多有不便!”

杨劫却是没有料到对方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平心而论,这一番话当真算得上金玉良言,自己若是依此言舍了一切前往玄都洞天潜心修行,不管将来那一场大劫如何凶猛,也总归落不到自己头上,毕竟老师门下数来数去便只有两个弟子,绝没有轻易拿出来去应劫的道理。只是那一个“舍”字说来容易,要做到又实在太难。

他沉默半晌,最终向陆压深深一躬,叹息道:“道友诚是一番好意,杨某原该遵从教诲。但是这万丈红尘之中,实在有太多东西对杨某而言弥足珍贵。若是连这些东西都能割舍,则杨某纵能求得大道也无任何意义了。因此,纵使前方有无穷劫难,杨某只能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浮沉挣扎,便是身死道消亦无怨无悔!”

陆压愣了一愣,随即摇头笑道:“罢罢罢,人各有缘法,各有所求,贫道以己度人,以为逍遥世外、求证大道便是快乐,却是失之偏狭,徒令道友见笑。道友既是心意已决,贫道便就此别过,不再赘言。只盼你我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杨劫亦笑道:“道友珍重,后会有期。”

陆压摆了摆手,就地化一道长虹而去。

杨劫遥望天际的一抹虹光,低声道:“只盼日后相见之时,你我未成敌手。”

随着大商军队陆续班师,东夷开始真正纳入杨劫掌控之下。

尚不满二十岁的杨劫展现出令所有人瞩目的老辣手腕。

他首先着手整顿那四十万人马。

这些人马来自四面八方,原本又各有统属,在战时须抱团求胜求生,上面又有闻仲这等声威卓著的统帅镇压,这才凝成一体听从号令。如今战事结束,杨劫纵有勇武之名却不是人人亲眼得见,便开始现出些散漫之态。

看到这等情形,杨劫当即以布防为名,将四十万人马彻底打乱重新编排,期间也有以地域暗中串联,企图抵制杨劫的改编。

但杨劫手下有努申这耳报神,这些图谋尚未真正开始运作,便被杨劫以铁腕镇压,所有为首之人一个不少地被揪了出来就地正法。

整编之后,杨劫又进行了一场强度堪比战时的整训,制定出条款分明的奖惩措施,刻苦优异者获得奖掖擢升,怠惰落后者尽遭贬斥裁汰。

前后不过半年,这四十万人马已是面貌一新,成为完全掌控在杨劫手中的一柄利刃,将令一下如臂使指。

待到兵权在握,杨劫开始了一场清理太阳神教余孽的浩大行动。他亲率大军将九乌原上东夷九族的所有部落梳理了一边,将大大小小的太阳神殿尽都捣毁,所有敢于反抗的太阳神教死忠信徒全部诛杀,一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杀得东夷九族再无敢言太阳神者。

而杨劫也不是单纯以极端暴力手段清洗。随后他召集了东夷九族族长,名为商议实则是通知他们将自己制定的一系列措施在各族之内颁布实施。

他在一个信息爆炸的世界活了一世,虽然痴迷于武道,但耳濡目染之下眼界见识也是极其广博。这一世经过闻仲的数载点拨教导,他又将胸中底蕴融会贯通,真正变成自己可以掌握运用的东西。

依照杨劫制定的一系列措施,东夷九族内部开始用各种轻徭薄赋的优惠政策鼓励族人垦荒拓田,大兴农桑;又凭借近海优势,以鱼盐之利补充国用而减轻百姓负担;此外还大力倡导商业,是财货流通调补余缺。

数年之内,东夷九族百姓虽说不上富足,却也再无饥馑之苦。而不论哪一方的百姓都再淳朴不过,既然世代憧憬的安乐生活在现实中便可以得到,那又何必去向那虚无缥缈的太阳神祈求?

在此期间,帝乙已降旨遣人送李婉前来东夷与杨劫团聚,同时还带来一个消息,三皇子殷受在宫内的一次酒宴上展现了托梁换柱的神力,促使帝乙最终下定决心将其立为太子,并聘杨府千金杨艳为太子正妃,只等着杨艳及笄之年便正式完婚。

随着东夷渐渐安定,一切军政事务都走上正轨,杨劫便开始渐渐放手,将军权交由两个兄弟杨劭和杨勋掌控,政务则分由各族族长操持。这些族长都是由帝乙和闻仲挑选委任的,心中自然倾向大商,再者说有兵权在握,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生出异心。

抛开军政事务之后,杨劫每日要做的只剩下两件事:一是尽为夫之责好生陪伴妻子李婉,以弥补新婚之后便舍家远征的愧疚;一是尽为师之责用心教导自己收下的弟子杨蛟,既然老师已经传法旨准他将这孩子纳入门中,他便也没有什么顾忌,一开始传授的就是“天地玄功”的奠基功夫。

此外,杨劫也没有放下自身的修炼,在教导弟子的同时自己也勤修不辍。在数年之内,他“玄黄一窍”内蕴积的九转金丹所化元气又爆发两次,助他将体内真窍开辟到三十六处。

到了帝乙二十七年,二十二岁的杨劫迎来这一次人生中的两件大事:小妹杨艳出嫁以及妻子李婉有孕。这在无形之中,也令杨劫与红尘俗世牵绊得更加紧密。

(第三卷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喜获麟儿,八方来贺

原来的东夷王城栖乌城如今已成为武威王杨劫治所,日族新一任族长只好委屈自己一点,在九乌原上另寻了一处落足之地。

作为原来东夷九族的统治阶层,日族也早有了低调做人的觉悟,纵使杨劫不说,他们也绝不敢继续居住在栖乌城以致留人话柄。

城中那座太阳神殿内外的一切逾制违规的建筑装饰都被拆除,经过一番彻底的改建之后,成了如今的武威王府。

这一日,武威王府内外一片肃然,上下所有人等尽都蹑手蹑脚、敛声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因为今日正是王妃李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大日子。

杨劫早在数月之前便请了几个最有经验的产婆养在府中听候使用,更通过殷受从朝歌派来两名御医以防万一。

今天一早李婉腹中阵痛不止,杨劫立即将她送入早已准备好的产房之内。

听得房中李婉强自忍耐但还是不由自主发出的一声声痛呼之声,又看到一些侍女捧着热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两世为人却是首次面临这等情况的杨劫心中焦躁无比,全没了平日的稳重深沉,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一刻不停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这时府中的众人也都闻讯赶来,却都怕惊扰了房中待产的李婉,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站在墙边翘首以待。

只有阿紫毫无顾忌,跑过来扯住正在院子里打转的杨劫问道:“大哥,嫂嫂她如今怎样了?”

如今杨艳已经长大嫁人,而且是贵为大商的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在感情上并未疏远,但有了这一层君臣名分,从杨烈到杨劫兄弟三人已经不能再如往日般将疼爱关心流露于外。

阿紫和偶尔露一下面的阿青这对姐妹一个娇憨一个高冷,又总是一副长不大的可爱小丫头形象,很快便继杨艳之后成为杨家父子的宠溺对象。到后来杨劫请示了仍在朝歌任职的杨烈,正式将阿青和阿紫认作妹妹冠以杨姓,杨烈还为新添的两个女儿取了正式的名字,唤作“青霞”和“紫霞”。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杨劫是愣了好半晌,最后在心中暗暗发狠,将来若真有某只猴子来撩拨自家小妹,即便对方曾是自己前世儿时偶像,也要令对方试一试自己的锤够不够重、刀够不够利。

此刻听到阿紫向自己发问,杨劫即使心中急躁,也还是停下脚步,用手摸摸小丫头的头顶道:“放心,你嫂嫂一定没事,稍后便会给你填一个小侄儿了。”

以杨劫如今的修为,探察李婉腹内孩儿是男是女不在话下。他更早已确定了李婉母子的状况都毫无问题,此刻的焦躁也不过是关心过甚使然。

阿紫天真单纯,心中想得只是自己即将有一个侄儿而升级作长辈的开心事,一张娇俏的小脸儿上满是雀跃欢欣之色,站在杨劫身边踮着脚往产房内张望。

蓦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内传来,院中的众人先是呆了一下,而后齐声欢呼:“生了!生了!”

片刻之后,一个产婆如一阵风般跑来杨劫面前,满面春风地叫道:“恭喜千岁,王妃诞下一位小王爷,母子平安!”

“努申,赏!重赏!”

杨劫丢下这一句话,大步往产房内走去。

后面的努申立即走到那产婆的面前,先是咧开倒生獠牙的巨口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将那产婆吓得手脚酥软差点便瘫软在地上,然后将从怀中取出一颗价值千金的明珠,毫不在意地丢在产婆手里。

那产婆用力捏了捏手中那颗浑圆无暇的珠子,又擦了擦眼睛仔细去看,确认并非是自己的幻觉后,两条腿再也站立不住,腿弯一屈便跪坐在地上,捧着珠子呵呵地笑个不停。

杨劫到了产房之内,首先来到床榻旁看李婉,见她面色甚为憔悴,但眉宇间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之色,这才将一颗心彻底放下,走上前去握住她搁在榻边的一只玉手,柔声道:“婉儿,辛苦你了。”

李婉嫣然一笑:“生儿育女,这是婉儿作为妻子的本分。夫君快看看我们的孩儿。”

旁边有产婆将已经用襁褓裹好的婴儿送到杨劫面前。

杨劫伸出双手,用最轻柔的手法将这娇弱的小生命抱在怀中,看着他皱巴巴很有些丑的小脸儿,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不知何时偷溜进产房的阿紫从旁边伸过小脑袋,与那小婴儿四目相对,有些失望地道:“这小家伙好丑!他唤作什么名字?”

“杨弈,弈棋之‘弈’。”杨劫笑道。

确定了李婉腹中是儿子后,杨劫曾去信向杨烈征询杨家下一代长男该取何名,杨烈的回信中写下的正是这个“弈”字。

武威王杨劫喜获麟儿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九乌原。

东夷九族的族长闻讯之后不敢怠慢,当即派出了使者携重礼赶往栖乌城道贺。

近年来杨劫闲时也曾往海外探望好友十天君,又通过十天君结识了许多意气相投的截教门人。

杨劫得子的消息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传到海外星罗棋布的各座仙岛之上,那些与杨劫有交情的修行之士也纷纷携礼物前来贺喜。

杨劫也早料到会有如此情形,派了杨劭、杨勋两个兄弟负责接待九族使者,又派了师侄李靖、弟子杨蛟两个晚辈负责迎接海外修士,又在王府中分出两个院落来分别接待。

李靖虽杨劫历练的这几年,无论军政事务都拿得起放得下,越来越得杨劫器重,如今已身为栖乌城统兵主将,在军中的身份仅次于分掌左右两军兵权的杨劭和杨勋。

如今他已到了二十岁年纪,耳濡目染之下,气度却与杨劫颇有几分相似,显得老成持重,丝毫看不到年轻人的浮躁。

“贤弟,尚识得东海故人否?”

刚刚将一位海外修士请进府中安置好,才回到门前时,李靖忽听到这一声笑语,当即转头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时,当时便“啊呀”一声,急忙快步迎上前去,满面惊喜之色地拱手道:“兄长何以至此?”

第一百五十七章 龙君

在李靖前方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青衫秀士,相貌斯文俊雅,眉宇间却又隐隐透出些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

看到此人时,李靖却是喜出望外。眼前这位出身着实非同凡响,乃是统领东海无尽水域无数水族的龙君敖光。

当初李靖在西昆仑学艺,敖光有一件事情求到度厄真人门前,两人因此相识并有了不浅的交情,彼此以兄弟相称。

等李靖快步走到面前,彼此见礼之后,敖光含笑回答了李靖先前的问题:“不瞒贤弟,愚兄虽僻居东海,却也听说武威王殿下有弄璋之喜。愚兄想自己与武威王纵是素不相识,但也算是邻居,故此不揣冒昧前来道贺,还请贤弟你代为引见一二。”

李靖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心中了然。他下山历练数载,眼界见识、人情世故都已增长不少,敖光言辞虽然委婉,他还是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龙族势力久已衰微,族中更没有足以镇压一方的绝顶高手,偏偏又富有四海积累了无比雄厚的身家,却似是幼童抱重金行于闹市,徒惹来无数明里暗里的觊觎目光。

总算身为龙族族长的东海龙君敖光颇有些八面玲珑的手段,先是主动依附了新创的天庭,虽然套上了负责为人间兴云布雨的繁重职司,却也借着昊天帝君的名义保住了龙族天下水域之主的身份。而后他又穷尽心思结纳四方高人拓展人脉,便是自己的老师度厄真人也因得过龙族秘藏的几种珍稀材料炼制一件宝物,而欠下龙族一份不小的人情。

此次敖光以贺喜之名拜访杨劫,目的自然还是与杨劫结交。要知道杨劫在俗世之中固是位高权重,在修行界更是顶着太清门徒的身份,若能与之结好,对于稳固龙族地位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

这件事情对李靖而言却毫无难处,对方以龙族之主的身份主动登门,又已经说明了贺喜之意,于情于理杨劫也该亲自接待,自己不过是居中做个引见之人罢了。

想到此处,他向敖光笑道:“兄长之事,小弟自当效劳。便请兄长随小弟到客厅稍坐,然后小弟立即去请师叔来与兄长相见。”

敖光笑呵呵地拱手:“有劳贤弟。”

当下李靖让杨蛟仍留在府门前迎客,自己则引着敖光进了这座武威王府,先安排他到一间客厅落座,又吩咐人奉上茶点,随即告了一声罪出来去见杨劫。

杨劫正陪着作为十天君全权代表来贺喜的秦完和金光圣母叙旧,听到李靖进来禀说之后,向秦完笑问道:“秦道友久居海外,可识得这位东海龙君?”

秦完笑道:“不仅识得,还算得上老朋友。说起来此君虽为龙族,却比许多人类更会做人。往日我和几位道友有缘帮过他几个小忙,事后都得到他奉送的丰厚到令我们都不大好意思的谢礼。如此一来,日后只要是遇到他有难处时,大家都能帮则帮。等彼此渐渐地有了些交情后,我等才醒悟他手段的高明。此次他主动登门,除了以贺喜为名来套交情,恐也是有事要求到道友你的头上。不过道友尽可放心,他所求之事定然不会超出道友能力之外。如果道友有暇,不妨看在贫道的面子上略施援手。”

杨劫哑然失笑,也不由得对那位东海龙君生出几分兴趣,当即请秦完和金光圣母陪自己一起去与他相见。

三人由李靖引着来到客厅,秦完在门外便哈哈一笑叫道:“敖道友,还识得金鳌岛故人否?”

“竟是秦完道友!”

敖光只闻其声便知其人,急忙起身来相迎。

看到在李靖引导下走进来的三人,他快步上前先和秦完、金光圣母互道了久违,然后向着杨劫拱手道:“敖光见过武威王。”

杨劫先还了一礼,然后笑道:“武威王什么的不过是世俗中的一个称呼,大家既然都与秦道友等人有旧,不若也以道友相称如何?”

敖光从善如流,当即改了称呼:“欣闻道友喜获麟儿,敖光无以为贺,权将此玩物略表寸心。”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柄长有尺八、雕琢成灵芝形状的白玉如意送到杨劫面前。

杨劫眼力不凡,当时便看出这柄如意所用的材质竟是辟除一切邪祟污秽的万年温玉,顶端又镶嵌了辟火、辟水、辟尘、辟毒四颗宝珠,实在是一件极其难得的护身之宝。

“难怪人都说龙宫多宝,这位出手竟如此豪阔!”

杨劫暗自咋舌惊叹,面上却仍是从容自若,拱手道:“敖道友盛情,杨劫权代犬子谢过。”

致谢之后,双手将那玉如意接过来,交由一旁侍奉的使女送到后面小心收藏。

随后李靖仍去门前接待宾客,杨劫等人分宾主落座,有使女重新奉茶,几人便在这客厅之内闲谈起来。

在叙谈之时,杨劫暗中观察敖光,见此君果然是个交际场上的行家,谈吐时庄谐皆宜,尤其是吹捧人时不着痕迹。其中有几句话是称赞杨劫在征东一战中的功业,说来却是入情入理,恰恰搔到杨劫的痒处,令他心中不自觉地便大为欣喜,同时又不丝毫会感觉对方是在曲意逢迎而失了身份

不过杨劫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本身有着两世经历,如今又在官场上混了些年月,“商业互吹”这等手段玩起来同样得心应手。敖光有来言,他也自有去语支应,总归是将太极拳的道理用在言辞之中虚应故事。如此一来,盏中之茶已换了几轮,两人却没有一句话说到正题上。

金光圣母在一旁是听得昏昏欲睡,不明白这两个人是如何将一堆废话说得如此兴致盎然的。

秦完却在心中暗暗发笑,忖道:“敖光道友此次却是遇上了对手,杨道友年纪虽轻,却实实在在是一只老于世故的小狐狸,哪容易便被几句言辞引入彀中!”

此时敖光也已终于认清这一点,知道对杨劫这等人而言,各种小手段恐是摆不上台面,唯有将事情摊开,利弊摆明,任由他自己来权衡抉择。

想到此处,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向杨劫再次拱手道:“实不相瞒,敖光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请杨道友帮忙。”

第一百五十八章 蛟魔

见敖光终于说到正题,杨劫先屏退了厅内侍候之人,然后也端正了脸色道:“大家既互称一声‘道友’,自有守望相助之义。敖道友有何疑难不妨直言,只要是杨某力所能及,敢不竭诚效力?”

“杨道友高义!”直性子的金光圣母听了此言鼓掌喝彩,向敖光笑道,“杨道友已经如此说了,敖道友总该将你那为难之事痛快说出来了罢!”

秦完和敖光却心知肚明对方言语中的“力所能及”四字奥妙无穷,实已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敖光先在心中感慨杨劫的城府实在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然后苦笑道:“龙族传至我这一辈共有兄弟四人,在我之下尚有敖顺、敖明、敖吉三个兄弟。自从龙族依附天庭之后,我兄弟四人得了昊天帝君敕封,分掌东、南、西、北四海水族及兴云布雨职司,可说是战战兢兢、夙兴夜寐,总算保得四海清宁无事。

“但不久前我四弟北海龙君敖吉的海域忽遭强敌进犯,一经交手便连吃了几场败仗。后来四弟向我们这三个做兄长的求救,我与二弟南海龙君敖顺、西海龙君敖明闻讯后亲率三海勇将精兵前往北海救援。岂知合四海之力,竟也不是那强敌对手,在交战中节节失利……”

听到此处,杨劫与秦完、金光圣母都明白对方来意。

杨劫带着些疑惑问道:“敖道友,先前你也说龙族已依附了天庭。既然遭遇强敌侵犯,向天庭上表求救该是理所当然之事。如今的天庭还处在草创阶段,那位昊天帝君该是正盼着弄出些动静来立威。只要你上一道表章,杨某相信昊天帝君定然很乐意派出座下高手,将入侵北海之人打个永不超生。”

敖光略一踌躇,而后长叹一声:“此事与我龙族而言实不大光彩,不过在座的都是自家朋友,敖光也便不再隐瞒。对于那进犯北海之人,我们兄弟四人却是只想将其击退,却不愿意害了他的性命。只因那人……乃是先父遗腹之子,也是我们四人的异母兄弟。”

意外地听到这八卦,对面的三人都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盯着敖光,只等他将其中原委交代清楚。

敖光有些尴尬地道:“先父生前,略有些……嗯,有些风流倜傥,曾在外面结下不少露水姻缘。最后与先父结缘的,是北冥海域一条修行万年的雌性吞天蟒。到后来先父寿元将尽,遂将龙族所辖海域一分为四传于我兄弟四人,而后依照龙族习俗,自葬于宇宙星空。

“岂知那吞天蟒与先父一夕之缘后竟有孕在身,又在北冥海域孕育千年后诞下一子。此子为龙蛇混血,生就蛟龙之身,名为敖寒。这敖寒身兼龙族与吞天蟒血脉,生来英雄无比,修为进境极快,出生后不过千年便凭借一己之力收服了整个北冥海域,人皆称其为‘蛟魔王’。”

听到“蛟魔王”这有些熟悉的名号,杨劫自不免略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听敖光继续说下去。

“如今敖寒率北冥海域水族进犯我四弟下辖的北海,却是打出先父幼子的旗号,要与我们兄弟争夺四海的统治权柄。按说我们若是借天庭之力,不难将这位异母兄弟铲除。但大家终归是血脉至亲,他可以绝情,我们这四个作兄长的却不可绝义。此次面见杨道友,只希望道友能够施以援手,助我们兄弟将那敖寒或擒或逐。如此既保四海安宁,又不绝兄弟之义,当可不会惊扰先父在天之灵。”

杨劫等三人听了这一段因果,金光圣母还不觉怎样,杨劫和秦完却察觉一些古怪之处,彼此互望一眼之后,仍是由杨劫发问道:“那敖寒虽也是令尊子嗣,却终究嫡庶有别。令尊在生前以将权柄传给贤昆仲四人,此事便已成定局。敖寒能够一统北冥海域,胸中总该有些见识,便是有并吞四海的野心,又怎会如此不智地选择蛮干?即使不考虑其身份是否能够服众,也总该考虑天庭的反应。杨某感觉其中似另有隐情,敖道友可有以教我?”

敖光素知秦完机敏多智,又见识了杨劫与年龄不符的老辣深沉,原也没想着能够瞒过他们,见杨劫问起,便坦然答道:“此事我们四兄弟已有过多番猜测,最终也一致认定敖寒这一番举动该是另有所图,而所图者多半便是我龙族镇族之宝‘玄武遮天旗’。”

“可是五方旗之中的水行之旗?”

杨劫、秦完和金光圣母同时变色惊呼。

他们都是师出名门,眼界见识自是不凡,皆听说过天地间有五方旗的存在。据说这五杆旗为先天五行元力所化,素色云界旗属金,青莲宝色旗属木,玄武遮天旗属水,离地焰光旗属火,戊己杏黄旗属土,若有五行旗之一在手,便可引相应的五行之力护身,万法不沾万邪不侵。

敖光点头道:“正是五行旗中的水行之旗。此旗原为我龙族镇族之宝,先父陨灭前,考虑到我们四兄弟尚没有保住这件至宝的实力,于是将其封禁在北海的一处隐秘之地。那地点本该只有我们四兄弟知道,如今看来那敖寒竟也多少知道一些,这实在是……”

说到此处,他连连摇头叹息,显然对自己那位到处留情结果留出祸端的亡父颇为不满,只是不便宣之于口。

到此时杨劫和秦完都明白敖光为何不向天庭求救而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到此处,那什么兄弟之义或是有些影响,真正的原因还在那面“玄武遮天旗”上。如此级数的宝物实在太过吸引人,便是昊天帝君那般大能恐也不能免俗。

将这实底交代清楚后,敖光先向秦完和金光圣母郑重施了一礼,无比恳切地道:“此事事关重大,两位道友知道便罢,还请务必守口如瓶,否则我龙族将再无宁日矣!”

秦完斩钉截铁地道:“敖光道友能当着我们的面将此事说出来,是拿我们二人当成朋友看待,我们又岂能辜负了道友的信任,此事除了我们二人与杨道友,绝不会传入第四人耳中!”

敖光显然信得过秦完为人,当时脸上便现出笑容,然后转过头来望着杨劫,只等他做出是否愿意出手帮忙的答复。



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王夜宴

“敖光道友这件事情,杨某应下了!”明了一切因果之后,杨劫只略一沉吟便做出决定,“只是还要请道友暂待三五日时光,总要等杨某招待完此次前来贺喜的宾客。”

敖光大喜过望,向着杨劫一揖倒地:“那是自然,北海战事虽急,却也不差这三五日光阴。此次若能仰仗道友之力保全龙族至宝,我龙族上下定不忘道友高义!”

杨劫急忙伸双手相搀:“道友言重了。”

他却是知道对方的感激绝不会只有这一句空话来表示,事后若不能拿出份量足够的好处作为报酬,这位东海龙君也就枉担了秦完那“会做人”的评语了。

接下来杨劫在府中分两处设宴,分别招待了俗世与世外的两路宾朋。等到各方宾客告辞离去之后,便开始筹划北海之行。

此去北海要去会那力压四海的蛟魔王敖寒,杨劫虽自觉这几年来修为大进,却也不敢存轻敌之念,将所有的法宝兵器都随身携带,身边又有努申、李靖与杨蛟三人随行。

原本阿紫见大哥要出门和人开战,吵着要跟去看热闹,但后来听说要去海中,天生火属的她当时便有些踌躇。杨劫又哄她说自己出门,家中需要有人坐镇以防宵小,令这小丫头感觉自己责任重大,拍着小胸脯说一定帮大哥把家看护好。

杨劫安排好家中一切,将指南车放出来给五色神牛挽上,让敖光、努申、李靖和杨劫都到车上站定。随即那五色神牛的四蹄和指南车的车轮涌现风云,载着五人腾空而起,向北海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破空而去。

五色神牛与指南车却是出乎意料的契合,飞行之速远胜寻常修士常用的五行遁法。由东夷至北海之遥须以万里计,杨劫等人却只片刻便来到北海之上。

依照敖光都指点,五色神牛拖着指南车一头扎入汹涌波涛之内,天赋五行之力中的水行之力发动,分开水路直往海底。

不多时,众人眼前现出一幕极其瑰丽奇幻的景象:在海底群峰环抱的一片平原地带,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罩子将海水摒除在外,内中有无数琼楼玉宇,金台银阁,又有许多带着明显水族特征却又如人类直立而行的兵将佩刀执矛在外围巡视境界。

“杨道友,那里便是北海龙宫了。”敖光在指南车上对杨劫笑道,“且令神牛慢行,容我施法解除禁制,才好穿过那一层‘旋流癸水罩’。”

杨劫双目如电,早看清那一层透明罩子中隐隐似有无数漩涡乱流的光影闪现,便知道这一层禁制除了隔绝海水也定有御敌之用,当下便令五色神牛放慢了速度。等到敖光张手发出一道金光,在那“旋流癸水罩”上开出一个十数丈直径的圆形入口,他才驱车加速从这入口进去。

车辆落地,向着那北海龙宫的正门疾驰而去,早有一名手提铜锤的蟹将军引着一队仗长枪的虾兵迎上前来。

那蟹将一眼看到车上的敖光,急忙早早地带着手下在路旁拜倒相迎。

杨劫将车辆停下,敖光身上登时现出面对杨劫等人时收敛起来的威严气度,淡淡地吩咐道:“速去通报孤那三位兄弟得知,孤已请得贵客到此,让他们立即出来相迎!”

那蟹将答应一声,急忙忙地起身一溜烟往龙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些虾兵则都弓腰搭背、毕恭毕敬地在两边护从着车辆向龙宫缓缓行进。

等到车辆到了龙宫近处,那龙宫中门大开,背壳披甲、化形未全的水族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分着三个赤、白、黑三色袍服的男子走出,在宫门处拱手肃立相迎。

杨劫急忙从车上下来步行上前,敖光在旁侧相陪,努申、李靖和杨蛟则紧随其后。

走到近前之后,敖光站出来为双方做了引见,那三个男子正是敖顺、敖明、敖吉三位龙君。他们很是殷勤热切地与杨劫见了礼,随即便将杨劫一行人让进龙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恢宏大殿内设宴相待。

以龙族富有四海的底蕴,这一场宴会自是极尽奢华,诸般珍馐美味、琼浆玉液数之不尽,纵是杨劫这一世生在富贵人家,连王宫也是经常出入,却也有许多未曾吃过见过,努申、李靖和杨蛟三人更不必说。

在酒宴之上,四海龙君频频向杨劫敬酒,殿中又安排了一般蚌美人翩翩起舞,气氛甚是融洽欢畅。

酒至半酣时,敖光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杨蛟的身上。

如今的杨蛟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得身高一丈,方面大耳,燕颔虎颈。他本就身具半神血脉而天赋异禀,这几年来又得杨劫传授“天地玄功”的淬体筑基功法,再加上又辅助淬体六境的各种丹药足量供应,修为已经稳稳臻达淬体圆满之境,只需一个恰当的时机,便可开辟窍穴蕴养神通,修习那一百零八般变化。

敖光再向杨劫敬了一杯酒,笑问道:“杨道友,我看令高足年纪虽小,一身武道修为却着实不凡,诚可谓少年英杰。道友此次带他来北海,想来该是有将他放在战场上历练一番的心意,却怎地不给他配备铠甲兵器?须知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这般赤手空拳却多有不妥。”

他心中早有盘算,此次请得杨劫这位太清门下弟子出手,那敖寒多半已不足为虑。事成之后,说不得要送上一份诚意十足的厚礼以为酬报。只是等到时候再送东西,未免给人小家子气的感觉,怎都该提前略做些表示。

但在来时路上他已经暗中窥到杨劫那一身华丽到令人咋舌的战争套装——从玄黄九麟铠、紫金红葫芦两件护身至宝,到浩劫锤、虎魄刀、透龙枪、乾坤弓、震天箭等神兵利器,再到五色神牛和指南车这全套的坐骑车驾。以四海龙宫之富,除了那面封禁于北海的镇族之宝“玄武遮天旗”,也实在不敢说能找出一件胜过这些宝物的东西来。

为难过后,敖光便将主意打到杨劫身边之人的身上,首选的自然是杨劫的亲传弟子杨蛟。



第一百六十章 禹王遗宝

听敖光将话头引到自己身边的杨蛟身上,杨劫心中转念,霎时便明白对方的心思。

这算是送上门的好处,自然没有矫情着反往外推的道理。

他当即摊手苦笑道:“不瞒诸位道友,最近我正为此事犯愁。我这徒儿天生神力,淬体大成之后更有移山换岳之勇。若要给他寻一件合手的兵器,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有何难!”那北海龙王敖吉头脑虽不及长兄敖光那般机敏通透,却也绝不是什么蠢人,听到敖光与杨劫的这两句对话,哪还不知道该如何做,急忙大笑着接口道,“杨道友,我这北海龙宫虽然贫瘠,几件兵器总还拿得出手,便取几件来请令高足选用一件罢!”

说罢也不等杨劫客气,当即向殿下侍立的一队鲸力士喝道:“汝等速去武库,见分量最重的上好兵器多取几件来!”

那一队平均身高都在四丈开外的鲸力士领旨而去,不过片刻即迈着异常沉重的步伐转了回来,一个个或搬或扛地都带着一件件冷森森、光艳艳的利器神兵,在大殿之内一字排开。

敖吉挥手命这些鲸力士退下,转回头带着一脸和蔼笑容向杨蛟道:“贤侄,快来试一试这些兵刃如何,若不中意可还再换一批!”

杨蛟看那些兵器显然都非凡品,脸上便有些向往之色,听了敖吉之言更是大为意动。但这老实孩子最是尊师重道,未得杨劫准许之前仍是一动不动。

“道友有心了,杨某谢过!”

杨劫含笑先向敖吉拱手致谢,然后转回头对杨蛟道:“长者赐,不敢辞。既是敖吉道友的一番盛情,你且领受了便是。只是兵器是你出入战场的性命所依,选取时绝不可大意草率,必定要确是合用才好。”

“弟子受教。”

杨蛟先郑重应了一声,又转向敖吉施礼称谢,然后才稳了稳有些急切的心神,缓步走到殿中摆放的那一排兵器近前。

因为自家老师善用双锤,他首先相中的是一对硕大的擂鼓瓮金锤,当即俯身探手抓住有金龙盘绕的锤柄,轻轻一提拿在手中。

只是这双锤刚一离地,杨蛟的脸上便现出点失望之色,但还是在手中挥舞两下,演了两个招式。

锤动处殿内便有风雷之声大作,四海龙君与殿下水族看到他随手而为便有如此威势,登时齐声鼓掌喝彩。

杨蛟脸上的失望之色却是更明显了一些,在手中掂了掂后将双锤轻轻放回原位,显然是嫌这双锤的分量轻了。

敖吉看得暗自咋舌,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两柄融合了数种珍稀金属铸造而成的擂鼓瓮金锤加起来足有三千斤之重。

杨蛟转手又将地上横着的一杆乌缨朱杆,锋长二尺的长枪拿了起来,这杆枪的分量与双锤相仿,不过用枪讲究的是轻灵多变,轻一些倒也不是不可。

他双臂一合,长枪在手中轻轻一抖,登时扑簌簌抖出数十朵枪花。

殿内众人还是齐声叫好,杨蛟却又皱了皱眉头。

他用双臂展开,双手尽量握向枪杆两端,运劲向内一拗,登时将不知用什么金属炼制而成枪杆拗得首尾相触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等到杨蛟双手松力,这杆长钱的枪杆却未完全恢复笔直,中间现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杨蛟转头望了敖吉一眼,朴厚方正的脸上现出赧然之色。

杨劫脸色微沉,喝道:“徒儿,你试手便试手,却要小心休将这些兵器弄坏了!”

敖吉却更加尴尬,连声道:“无妨无妨,显然是这枪杆的韧性差了一些,怪不得杨蛟贤侄。”

杨蛟却道:“老师放心,弟子立即将它修好。”

说罢将双臂用力向左右一扯,随着一声令人牙酸心悸的吱呀声响,弯曲的枪杆竟被他生生拉直。

在殿内众人目瞪口呆之时,他又将长枪放回原位,转身去试拿其他兵器,结果竟没有一件合手。

这一来杨蛟这厚道孩子固然是有些尴尬,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贪心不足,四海龙君更一起涨红了脸,其中敖光、敖顺、敖明都拿眼睛狠瞪着四弟敖吉,责怪他丢了龙族的颜面。

敖吉也是心中委屈,此刻拜在殿中的都是北海龙宫武库之内最上等的兵器,谁知杨蛟这小子会有如此一身骇人神力。

敖光心思百转,忽地灵机一动,忙向敖吉道:“四弟,昔年我龙族曾出力助大禹王治水,事后大禹王曾分送四海四件宝物,一则酬答龙族治水之功,二则镇压四海洪涛。愚兄记得你北海得到的是一件拥有开山劈石之力的神兵,不妨拿出来让杨蛟贤侄试一试是否合用。”

敖吉如梦初醒,双掌一拍笑道:“若非大哥提醒,小弟竟忘却此物!”

当即转向杨劫道:“杨道友,我北海之内确实还有这么一件宝物,只是多年以来从无一人使得动它。杨蛟贤侄若是有意,我可以派人引他去看,如果看得上眼,尽可拿去无妨!”

他这慷慨却不是装出来的,那物虽说是大禹王遗留下来的神兵,却因为份量实在太重而未遇真主,一直放在龙宫内生锈。如今拿来做个顺水人情,实是半点也不心疼。

听得是大禹王遗宝,杨劫登时便想到东海之中的那根棒子,想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绝非寻常之物,便向杨蛟笑道:“既然如此,徒儿你可去试一试机缘,记得量力而行不可强求。”

“弟子谨记老师教诲!”

杨蛟答应了一声,随即带着些好奇和兴奋跟着敖吉派遣的一名龟大夫往殿外行去。

殿内众人继续饮酒,正再推杯换盏之时,陡然听得外面石破天惊一声大响,随即整座龙宫晃了三晃,摇了三摇。

“外面何事?”敖吉变色喝问。

先前派出去的龟大夫连滚带爬地进了殿中,带着满脸的惊骇之色大呼道:“龙君,那位杨公子当真将神兵拿起来了!”

话音未落,杨蛟手中擎着一物喜滋滋地跟了进来。

杨劫看他手中之物通体黝黑,却是在手腕粗细的丈半长柄顶端安装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拳头,拳头中又横握着一根三尺长双头尖钉,心中闪念之间,登时认出此物来历,暗叫了一声:

“执掌权衡,禹王神槊!”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场干戈四海兵

禹王神槊为大禹王治水时亲自上阵持之开山劈石的利器。

此物变化如意,共有四种形态:食中二指骈伸曰“指”,其用如凿;五指并拢摊直曰“掌”,其用如铲;五指收拢紧握曰“拳”,其用如锤;五指抓握尖钉曰“横”,其用如锄。

这四种形态,暗喻“执掌权衡”之意,后人仿其式样一分为四,作为帝王依仗。

除了作为工具使用,此物也是大禹王用以斩除兴风作浪的妖魔凶兽的神兵,指如枪矛,掌如刀斧,拳即战锤,横为长戈,那双头尖钉更可飞出伤人,变化莫测。

对这件传说中的神兵,杨劫也是兴趣多多,当时便命杨蛟演示一番。

杨蛟初得神兵,正在心痒难耐之际,闻言欣然从命,便在殿中当众将神槊使开,演化出四种形态的无穷变化之妙。

四海龙王及满堂水族俱看得目眩神驰,敖吉则不免稍稍后悔送出如此宝物。

一旁的敖光却想到要做人情不妨做个彻底,眼前这杨蛟细算起来当为太清一脉的三代首徒,未来前途实在不可限量。

等到杨蛟一路招式使完,他先是带头鼓掌喝彩,然后笑道:“贤侄使得好槊,这件神兵却似为你量身订造。只是临阵时除了有兵器杀敌,还须有甲胄护身。我这里恰好有一套‘天晶宝甲’,便送于贤侄穿戴好了。”

说罢将手一扬,一道乌光从掌中飞出,落在杨蛟的身上,变成覆盖他全身都全套铠甲。这套铠甲的材质特异,非金非铁,龙鳞状的甲片全是用一种黑色晶石打磨而成,穿在杨蛟的身上贴合无比,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敖光已做出表率,敖顺和敖明自然知道该怎样做。当时敖顺取出一顶镶嵌八宝的束发金冠送给杨蛟,敖明则说杨蛟尚未开辟窍穴蕴养神通,在海上作战恐多有不便,于是将自己的一头坐骑“避水金睛兽”送了给他。

看着欢天喜地向四位龙君连连道谢的杨蛟,杨劫暗叹你小子这份人情收得实在,说不得我这做师傅的便要卖出十二分的力气来还。

想到此处,他主动将话题引到当前的战事上,向敖吉问道:“敖吉道友,如今那蛟魔王的北冥军到了哪里?”

敖吉苦笑道:“说来惭愧,自开战以来,我方合四海之力,却仍被那敖寒打得节节败退,北海七大海域已经丢失四个。目前那敖寒正在距离龙宫最近的一处海域休整人马,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进攻。”

“既然如此,”杨劫缓缓地道,“明日一早我便与诸位道友同赴前线,会一会那位称霸北冥的蛟魔王!”

四海龙君一起起身,郑重其事地躬身道:“一切全仗道友!”

到了第二天早上,四海龙君各骑了一头分水兽,点齐十万水族兵马出征。

杨劫披挂玄黄九麟铠,骑乘五色神牛,在鞍具左右分别挂好透龙枪与虎魄刀,腰间带好紫金红葫芦,其余的浩劫锤、乾坤弓、震天箭等宝物尽都收在其中。

如今他身份不同,再抡着锤子砸人不大好看,而且随着修为渐深,也过了凭借力量与人斗狠的阶段,这杆黄金头透龙枪在如今的他手中,威力绝不会输了浩劫锤半分。

杨蛟也全身披挂,骑乘着那头分明有些龙族血脉的“避水金睛兽”跟在杨劫身边,禹王神槊也挂在鞍侧。

努申和李靖也都全身披挂跟在杨劫身后。

其中努申仍是步下跟从,肩头扛着那柄车轮板斧。

李靖则骑乘了自己那匹青骢马。此马是他老师度厄真人所赐的一件奇物,介乎生灵与法宝之间,平时可以变成一张小小的纸马收在囊中,取出变大后与血肉之躯无异,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大军升上海面,敖吉这地主施法唤来狂风巨浪,人马乘着风浪向北方狂飙突进,一瞬千里。

正行进间,一直在施法观测四周动向的努申禀道:“蛟魔王已得知我军前来,率领人马在海面上列阵相迎!”

敖吉已知努申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当即下令大军做好厮杀的准备,并稍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不多时,前方的海面上果然现出一望无边的海族人马,盔明甲亮,刀戟如林,隔远亦能清晰感到那军阵中透出的滔天杀气。

杨劫定睛往对面阵中观看,一眼便看到大纛下端坐于一头异兽望月犀背上的青年男子。此人看去不过二十岁年纪,头上生有一根锥形独角,微带卷曲的长发披散垂于肩后,面容英俊冷厉,修长匀称的身躯表面覆盖着一层龙鳞状的金色甲片,手中擎着一柄充满异域风格、灿若黄金的三叉戟。

敖光也注意到杨劫所望之人,带着些复杂的神色道:“杨道友,那正是蛟魔王敖寒!”

两军列阵对峙之势已成,那敖寒便催动胯下的望月犀踏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出阵,遥望对面喝道:“四海龙王,某知道你们这几天避而不战,定然是去搬求救兵。不知你们搬来了哪一路高人,可否请到阵前与某一会?”

敖光等人望向杨劫,杨劫洒然一笑,点头道:“杨某也正有此意,诸位且在阵中稍待。”

说罢他催动五色神牛踏浪而行来到敖寒面前。

“阁下何人?”

敖寒眼力不俗,看到杨劫这一身的穿戴气度,便知来者极为不凡,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杨劫从容道:“吾乃太清门下弟子杨劫,见过敖寒道友!”

“原来是大商武威王当面。”敖寒显然听说过杨劫的声明,脸上的凝重之色更甚,沉声道,“大王自在陆上坐镇一方,为何要来管着海中的闲事?”

杨劫油然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敖寒道友以庶伐嫡,名不正而言不顺,即便一时得势,久候也必遭祸殃。杨某此来,只为规劝道友迷途知返,早罢干戈,休要为一己之私而令四海生灵涂炭,也免得自己将来噬脐莫及!”

敖寒大怒:“杨劫,你太清门下和大商王爵的身份虽然贵重,却还管不到某的头上。若要待人出头,还是拿出些真刀真枪的本事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剑初发硎莫争锋

敖寒的回应原也在杨劫的意料之中。

他已经知道敖寒此次入侵北海,其意实在图谋龙族至宝“玄武遮天旗”,绝不是自己三言两语便可以说得回心转意。

听得敖寒强硬无比、毫无转圜余地的话,杨劫轻笑摇头道:“既然敖寒道友不愿意听从杨某言语解劝,杨某只好用另一只更擅长的方式来说服你了。”

敖寒哂道:“敖某心意已决,任你用什么方式劝说,敖某也是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话却不要说得如此绝对,”杨劫将一只覆盖精巧甲片的手掌抬起来,当着对方的面紧握成拳,油然道,“杨某这只拳头却比杨某更会劝人,被他劝说之人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服,要么死,从来都不会再坚持己见!”

敖寒不怒反笑,同样举起一只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右拳:“巧得很,敖某平生也知相信它。你若自认拳头够硬,便试着用它来说服某罢!”

言毕,拨转座下望月犀便回转来本阵。

敖寒回阵之后,一个鲨头人身,颈后生鳍,高有两丈的大汉仗钢叉踏浪而来,口中厉声喝道:“杨劫,吾乃蛟魔王麾下大将鲨刑,速速来吾叉下受死!”

杨劫暗道敖寒却是个谨慎之人,先前自己以言语挑动他怒火,原想激得他直接动手,一战而定乾坤,岂知对方竟能忍下怒气,反而派人来试探自己深浅。

“也罢,不过是多费些手脚,正好可以磨练一下午那徒弟。”

一念及此,杨劫摇头哂笑:“要与孤交手,你却差了点资格。徒儿何在?”

“弟子在此!”

杨蛟听得老师召唤,急忙应和一声,从鞍侧取了禹王神槊在手,催动避水金睛兽冲到阵前。

杨劫手指那鲨刑淡然道:“此人便交给你了。”

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骑者五色神牛返回本阵。

“杨劫休走!”

鲨刑被对方极尽轻蔑的态度刺激得怒发如狂,暴喝着舞动钢叉便要追赶。

杨蛟横槊拦住他的去路,一张方正敦厚的脸上笼上一层冷厉之色,喝道:“且住,要与我师交手,须先过来我杨蛟这一关!”

鲨刑狂怒之下二话不说举叉便向杨蛟胸口刺来。

杨蛟虽是初临战阵,却没有半点局促惊惶,安坐于避水金睛兽背上,双手横槊冷眼注视对手举叉刺来。直到那钢叉五股寒光闪烁的锋刃距离胸口不足尺余,才蓦地将禹王神槊在身前一竖,挡在钢叉的五股锋刃之间。

鲨刑只觉自己的钢叉似撞上了一座巍峨山岳,锋刃明明已快触及对方身体,却是再不能前进分毫。

在对方惊愕变色之际,杨蛟双手发力将槊身一扭一扯,口中喝一声:“撒手!”

鲨刑当时便感到一股沛然莫测的大力沿钢叉传到手上,随即掌心一下剧痛,钢叉已被人生生夺了去。

杨蛟变招极快,夺了对方兵器之后,禹王神槊顺势下落,那人头大小的铁拳不偏不倚正中鲨刑头顶,当时将一颗鲨鱼头打得粉碎。

鲨刑一死,当时便现出本体,却是一头十数丈长短的银背巨鲨浮在海面之上。

敖寒在阵中看到这一幕,双目登时微微一凝,心中暗自警惕道:“由徒观师,那杨劫果然不容小觑!”

正思忖间,旁边有一人道:“大王,末将请令出阵。”

敖寒见说话的是自己颇为倚重的大将章墨。

想到当初自己在北冥海域收服此人时也曾费了些手脚,当可为杨蛟敌手,于是点头道:“章将军须多加小心!”

章墨答应一声,双手各持一杆双尖软矛冲到阵前。

杨蛟看来人形容古怪,整体上倒是个人形,光头、小眼、身躯臃肿,只是颔下生长的却不是胡须而是一圈细小的触手。

两人在阵前互通名姓之后便即交手。

杨蛟当时便察觉此人却比方才的鲨刑难缠太多。

章墨那圆滚滚的臃肿身躯在这海面上竟是灵动无比,也不见他双腿移动,却能瞻之在前,忽之在后,一对双尖软矛随身法变幻吞吐闪烁,如两条毒蛇择人而噬,实令人防不胜防。

杨蛟却也没有慌张,沉下心将老师传授的“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太极拳意用在槊上,先紧守门户护得自身不失,同时又如蜘蛛吐丝般将一道道暗劲悄无声息地放出,不着痕迹地纠缠牵绊,令对方的身法招式一点点慢了下来。

不过三十余合,章墨骇然发现主导攻势的自己反而成了落在下风的一方,不知不觉间身法招式的变幻似已尽在对方掌握之中。同时更隐隐感应到在对方蓄足气势转守为攻的一刻,便是自己败亡之时。

“好厉害的小子,若不出杀招,今日恐要折在此处。”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章墨蓦地张口喷出一团黑气,霎时间扩散开将杨蛟和自己尽都笼罩其中。

杨蛟双目忽地不能视物,心中也是吃了一惊,正待凝神戒备之际,陡然感觉身上一紧,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住,一时挣脱不开。

“不好!”

后方观阵的李靖和努申看到杨蛟身陷黑气便知不妙,一起变色惊呼,一左一右便要抢出来救援。

杨劫却抬手将他们拦住,安然道:“无妨,杨蛟他还有一招!”

话音未落,便听到黑气之中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便看到黑气迅速消散。

李靖和努申定睛望去,却见杨蛟仍安安稳稳坐在避水金睛兽上,手中也仍擎着禹王神槊,只是槊上那枚横握在拳头中的双头尖钉已不翼而飞。

在杨蛟的对面也不见了章墨,只有一头身躯便有十数丈方圆,八条触手更不知多长的巨大章鱼。此刻这章鱼已死,尸身在海面上载浮载沉,双目正中现出一个血洞。

杨蛟将手中的禹王神槊一举,有一道乌光穿破章鱼体表飞出,如飞鸟归巢般落回槊首铁拳的掌握之中,正是那枚双头尖钉。

“好可恶的小子,竟敢连杀我北冥大将,莫不是欺我北冥无人?看打!”

一声暴喝如雷霆乍惊,随着喝声出现的却非是喊喝之人,而是密如雨点般从空中落下的磨盘大小巨石!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巧言赚敌入彀中

眼见得漫天飞石如雨,杨蛟也是吃惊不小。

但他本身确是大将之才,又受杨劫数载点拨教导,因此惊而不乱,瞬间便看清那飞石虽多,却是笼罩了方圆数里的范围,能够给自己造成威胁的不过二三十块。

当时他将手中禹王神槊使开,槊头铁拳击打,两端钉尖啄击,将落向自己的飞石尽都击碎,其余的飞石则理也不理,任由它们落在海面上激起多多硕大浪花。

受了这一吓,杨蛟这好脾气的孩子也不由着恼,横槊向对面阵中厉声喝道:“是何人偷袭,滚出来受死!”

“怕你怎地,某家在此!”

随着这一声喝,便见敌阵之中有一物纵身一跳便是百十丈远近,在海面上落下时又是一跳,便到了杨蛟面前。

杨蛟定睛望去,登时又吃了一惊,只因面前之物身高两丈,形容实在古怪。但见他上身如龙,驼头、鹅项、鱼鳞、鹰爪,只是顶上无角。下身如虎,毛色斑斓,却又只有一足——如此也难怪他只能蹦跳着行动。

“你是个什么东西?”

惊诧之下喝问出这一句话,杨蛟也自觉失言,对方既然口吐人言,那自是修行有成之辈,自己如此说话却有些不够庄重。

对面那“人”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小子无礼,某龙须虎自少昊时出生,修行千年而成不死之身,你如何敢以‘东西’称我?看我飞石!”

话音未落,一双鹰爪般巨手望空一张,登时又是十数块磨盘大小巨石往杨蛟劈面打来。

杨蛟见对方张手发石的神通大是不凡,当时也不敢怠慢,手中禹王神槊左右拨挡,将飞来的巨石尽都击落,正要催动坐骑上前还击时,忽听得身后一人叫道:“蛟公子,大王命你回去,这一阵请交给小人!”

杨蛟回头看时努申倒提板斧踏浪而来,又听到是老师有命,不敢有所违拗,当即拨转坐骑回身便走。

龙须虎眼见得杀了己方两人的杨蛟避战而走,对面换了一个身高两丈、赤发青面、双目外凸、两耳招风的大汉,当时怒喝道:“对面丑鬼,通名受死!”

听得对方理直气壮地喝出“丑鬼”二字,努申却被气得一个踉跄,险些捏不住法诀沉入水中。

勉强站定之后,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半点人形也无的怪物,哪来的一张脸喊人家丑鬼?某乃武威王坐下大将努申,奉我家大王钧旨前来擒你!”

龙须虎大怒,张手便是十数块飞石呼隆隆砸去。

努申去不硬接,身体化一道金光消失在原地,一闪便到了龙须虎的身后,抡起大斧向着他长长的颈子便砍。

龙须虎听得脑后金刃破风之声,一只独脚在海面上一踏,身躯一跃到了数十丈外,回身张手发石还击。

努申仍是化金光遁走,在龙须虎身后现身挥斧斩击。

两人在海面上彼此追逐,各施手段相互攻击,好半晌仍难分胜负。

“且住!”

努申再次遁走后,却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向后退得更远了一些。

龙须虎愣了一下,喝道:“你待怎地?”

努申道:“你我如此纠缠,终究难分胜负,不如打个赌来定输赢如何?”

听得一个“赌”字,龙须虎两只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急忙问道:“如何赌法?”

努申从身后摸出一个紫金红葫芦托在掌上,昂然道:“我这葫芦中藏有一口宝剑,呼名斩将从无失手,我们便用它来赌一赌如何?”

龙须虎此时却似全然忘记了敌我之别,兴致盎然地问道:“怎么个呼名斩将?你且说说清楚。”

努申腹内暗笑,却仍按照先前杨劫暗中交代的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稍后我唤你一声,你若敢答应,这葫芦中的宝剑便会飞出来斩你。我们便以此为赌,若你死在我宝剑之下,那自然是我胜,结果也不必说;若你能够从剑下逃生,便是我输了此局,到时任凭诛戮绝不闪避还手!”

龙须虎扭着脖子沉思片刻,试探问道:“此言当真?”

努申斩钉截铁地道:“两军阵前,岂有虚言!”

龙须虎唇边的两根龙须猛地向上一翘,大喝道:“好,某便和你赌这一场!”

他貌似粗鲁,心中也自有算计,对方那葫芦中的宝剑不管如何厉害,自己挡不住总可躲开。尤其此时身在大海之上,平时便颇为精熟的水行遁法施展出来更是出神入化,无论如何都不信连一剑都闪避不开。

“好,如此你便做好准备!”

努申一边说着一边将葫芦的盖子揭开,倒转葫芦让口儿对准龙须虎,冷不防地大喝一声:“龙须虎何在?”

龙须虎则一面调动水行元力准备随时激发遁术,一面毫不迟疑地张口应答:“某家在此!”

只这一声,身体登时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在空中越变越小飞向那葫芦口,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是无用,准备好的遁术更是完全无法激发。

“你骗我!”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龙须虎已变成豆粒般大小的身形骨碌一声落入葫芦之内。

努申急忙将葫芦的盖子盖好,用手摇了摇葫芦,笑道:“骗又如何?你既好赌,便早该知道十赌九骗的道理!”

说罢,转身施施然返回本阵,将葫芦双手呈到杨劫面前:“大王,小人已将龙须虎擒拿至此。”

“做得好!”

杨劫哈哈一笑,接过葫芦收在腰间。

在前世记忆的封神故事中,有两人玩石头玩得最好。一个是女将邓婵玉,凭着一颗其快如奔雷掣电的五光石,打遍天下英雄,便是孔宣这等人物也曾两次被她飞石所伤;另一个便是这龙须虎,张手发石,大如磨盘,密如雨点。

只可惜相比如战场狙击手的邓婵玉那堪称辉煌的战绩,龙须虎始终未得用武之地。明明是一座活动的远程火力平台,却总是与人近身相搏刺刀见红,简直不知所谓。

“今后你还是安心地为我效力罢。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总不至于埋没了你这一身天赋神通!”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移山撼海斗神通

连折三员大将,北冥海族阵中的敖寒已是面沉如水。

他行事素来谨慎,原本想让手下人试一试杨劫的深浅,如此再和杨劫交手便可多几分胜算。岂知杨劫同样是个喜欢深藏不露的家伙,竟让自己的弟子和手下出战,自己半点底细也没有显露出来。

又看到身边兵将的脸上都现出踌躇之色,再没有人主动求战,敖寒便是士气已为对方所夺。为今之计,也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挽回局面。否则,若任由这情势发展下去,等到对方挥师大举进攻,自己这边眼看便是一场大败。

做出决定之后,他立即催动望月犀再次来到阵前,高举手中黄金三叉戟喝道“杨劫,可敢上前与某一战”

“乐意奉陪。”杨劫答应一声,便催五色神牛,擎黄金透龙枪出阵,含笑道,“若敖寒道友早肯赐教,也不必白白赔上那两位将军的性命”

听了这句便宜话,敖寒面色一黑,冷然道“杨劫,你也不必卖弄口舌。方才你那手下用一场赌诓骗某麾下大将龙须虎入彀,如今你自己可敢与某再赌一局”

“赌”杨劫饶有兴趣,“敢为道友欲赌什么如何赌法”

敖寒道“某之所求,你应当已经知晓。不妨便以你我之间的胜负来赌此物。你我各凭手段相争,神通武艺随意施展。若敖某侥幸获胜,你身后那四个废物便要任由敖某到北海龙宫取走一物;若敖某败于你手,则立即收兵退回北冥海域。你意下如何”

杨劫摇头道“这未免不大公平。若道友胜了,当时便有一份天大的好处到手;若是杨某胜了,道友也能安然返回,更可伺机卷土重来。以杨某之见,道友若败,当立誓终其一生不再染指那物如何”

敖寒略一沉吟后,摇头道“某只能答应,若败于你手,只要你杨劫在一日,便一日不进犯四海水域。”

杨劫回头望向阵中的四海龙君,扬声问道“四位道友,你们以为这赌约如何”

敖光等四兄弟彼此略作眼神交流,一起在坐骑上拱手道“一切但凭道友作主”

“好”杨劫大笑道,“既是如此,杨某便代四位道友应下你这赌约,来罢”

敖寒闻得此言更不打话,所乘望月犀急向前冲,手中三叉戟分心便刺。

杨劫催五色神牛迎上,舞透龙枪接架相还。

两头异兽踏着大海之上的滚滚波涛往来奔走,两柄金光灿灿的枪戟攻守交互,霎时间便斗了四十余合。

敖寒的三叉戟兼有枪、戟、叉三般兵器用法,招式千变万化,鬼神难测,戟上蕴含的力道更是重如山岳。

杨劫的透龙枪却用出太极圆转如意的意境,在身前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圈,每个圆圈化作一个或正或反的元气漩涡。对手攻势便有雷霆之威万钧之力,攻到杨劫面前时便如陷身乱流之内,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元气漩涡消解了力道扯偏了方向。

敖寒看到不管自己三叉戟招式如何精妙,力道如何雄浑,却都被杨劫用出的这一路古怪枪法渐渐克制住,心中警惕的同时也不免焦躁,陡然间将座下望月犀的头顶一拍,那异兽足下忽地掀起一个浪头,托着它向后退出百十丈,与杨劫拉开了距离。

随后他将手中三叉戟向着身后的海面一指,一股奇寒之气从三股锋刃顶端透出,使那起伏的海水迅速冻结并不断蔓延,霎时间方圆数十里的一片海域尽成一片皑皑坚冰。

“起”

敖寒口中厉喝,三叉戟向上一扬,海面上的浮冰急速上升,原来海面下十多里的海水同样已被冻结,只是参差不息如群峰倒立。

这一座倒置的冰山瞬息间升到空中,而后随着敖寒三叉戟一指,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杨劫的头顶落下。

眼看的笼罩数十里范围的冰山砸落,杨劫口中陡然发出一声长啸,身躯从五色神牛背上飞起,在空中运转“天地玄功”一百零八般变化中对应“地冲窍”的“黄熊变”,摇身变作一头身高千丈遍体棕黄短毛的上古土行异兽黄熊。

化身黄熊的杨劫仰天咆哮一声,两只肥厚前掌上迅速凝聚了大团浓厚无比的土黄色光华,狂猛无比地拍击在那座冰山的底部。

黄熊掌上凝聚的黄光是精纯无比、厚重浩大的大地土行之力,那冰山虽然坚固,本质却仍属水行,这一击却恰好应和了以土克水的五行至理。

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的巨响,整座冰山在空中凝定了一瞬,然后扑簌簌地碎裂崩解,化作漫天细碎冰晶纷纷扬扬地向四面八方飘落。

杨劫所化的黄熊似乎也受了冰山的反震之力仰身后跌,大头朝下摔入大海之内,庞大的身躯激起滔天巨浪,然后半晌没有动静。

便在众人惊诧莫名之际,海面上忽地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颗黑黝黝的狰狞龙头从漩涡的正中心缓缓升起,龙头后连接的却是庞大如山岳的黑色龟壳。

“四方灵兽,玄武真身”

敖寒刚刚变色发出这一声惊呼,运转对应“玄武窍”的“玄武变”化身四灵之一玄武的杨劫抬起巨柱般的前肢,在海面上重重地一拍。

无穷无尽的海水化作巨浪升到空中,凝结成一个表面碧光盈盈内中波光荡漾的遮天巨手,向着敖寒当头便抓。

敖寒冷笑喝道“某为真龙后裔,便是一只活生生的玄武在此,难道还能被你用水困住”

话音未落,翻身从坐骑上滚过一头扎入海中。

不过数息之后,海面上蓦地掀起一道长度和高度皆超过千丈的巨浪,一条遍布黑鳞似是蛇类生物的尾巴裹在巨浪之中扬了起来,由下而上如一条巨大无比的长鞭狠狠抽击在海水所化的巨手掌心。

又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巨手被长尾所挟的狂暴力量抽得粉碎,组成巨手的海水化作漫天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朱雀变,胜负分

一颗三角形的巨大头颅缓缓升到海面之上,头顶上的一根锥形独角闪烁着幽冷的光泽,锋锐的角尖似欲刺破苍穹。

头颅后面,是在海面上半浮半沉,绵延无尽的蜿蜒身躯,四只生有四趾的巨爪在海水中若隐若现。

敖寒的蛟龙真身张开巨口发出一声蕴含无尽凶厉之意的嘶吼,一团透出刺骨寒意的黑色雾气从空中喷薄而出,一路将海水瞬间冻结成坚逾金刚的冰川,翻翻滚滚地笼罩向杨劫所化的灵兽玄武。

杨劫识得敖寒蛟龙真身喷出的这一口天赋神通演化的奇寒之气厉害,所化的玄武再次举起前肢在海面上一拍,无穷无尽的海水在其控水神通的掌控下升出海面,化作一面厚数十丈高宽皆有数百丈的水墙。

敖寒蛟龙真身喷吐的寒气落在这面水墙上,霎时将其冻结成一面晶莹剔透的冰墙,却就此为止再难寸进。

杨劫所化的玄武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山岳般的庞大身躯轻盈无比地贴着海面平移向前,先是侧身用背上龟壳凶狠地撞在冰墙之上,这一股狂暴力量之中却又蕴含一股如水柔劲,因此为将冰墙撞碎,而是将整面墙撞得从海面上飞起,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寒冰板砖在空中翻腾着砸向蛟龙的身躯。同时玄武的庞大身躯再次已完全不合情理的轻盈和迅捷地移动到蛟龙面前,举起一只前爪挟着粉碎空间的恐怖力量向着蛟龙的头顶狠狠拍下。

敖寒的蛟龙真身倏地变成一条长仅三尺的小水蛇,轻而易举地从后面冰墙和前方玄武巨爪攻击的夹缝中脱身而出飞上空中,摇身再次化作蛟龙真身,张口再次将海面上的玄武喷吐出无边奇寒黑气。

“入我彀中,此战可胜!”

杨劫看到敖寒的蛟龙真身腾空而起,心中登时大喜。他明知敖寒为真龙后裔,凡是水属性的攻击都难以对其造成威胁,却还是选择了变化为水行灵兽玄武,便是觑准了敖寒绝不肯冒着受伤的危险,在水中与攻防一体的玄武近身相搏,欲借此将其迫离大海而选择在空中以上击下——毕竟玄武不善飞行众所周知。

此刻见敖寒的蛟龙真身果然中计,杨劫心中大喜的同时又将身躯摇动,化作一个直径足有千丈开外的巨大火团飞上空中。

伴着一声清冽无比的啼鸣,那赤红火团在空中拉伸变形,现出头颈、长尾、双翼、利爪,化作一只体型硕大无朋、通体赤红毛羽,似凤凰又有所不同的奇异禽鸟。

“朱雀变?这怎么可能!除非他修习法门比玄功更加高深!”

空中的敖寒看得心中大震,他除了继承父母遗泽还另有师门传承,故此知道道门第一护法神通玄功的一些底细。

这门变化神通共有七十二种,虽然繁复却仍不能圆满,因此变化之道也未能圆转如意。比如这四灵变化,因为彼此有相生相克的关联,所以修习者难以全部练成。按说杨劫既然已练成水行的“玄武变”,便绝无可能再练成与之水火寒热相克的“朱雀变”

在他惊愕的瞬间,杨劫所化的朱雀已经振翅化作一道火光飞到近前,一双完全由细小的羽毛状火焰形成的遮天之翼鼓荡之下,放出无边火焰将敖寒的蛟龙真身包裹在内,同时长喙如凿啄其颈项、双爪如钩抓起双目。

敖寒看这朱雀来得凶狠,登时被吓了一条。急忙一面喷吐寒气抵御火焰,一面扭动身躯以獠牙、尖角、利爪还击。

一对庞然大物在空中狠命厮斗,下面双方阵中的众人均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荡。

敖吉喃喃道“这敖寒究竟是怎生长得,真身竟比我们这些纯粹的真龙血脉庞大数倍!”

上古之时,凶兽之间的实力有高有低,而区分高下最简单的一个方法便是看体型的大小,只有体型越庞大,才能吸纳更多的元气淬炼身躯,让自己拥有更强悍的力量,也让自己的身躯更加坚固。龙族虽早不已凶兽自居,却还沿用了这衡量实力的简单标准。

一番争斗之后,敖寒很快便落入下风。究其原因,一则鸟类本就是蛇虫之属的克星,神鸟朱雀尤其如此;二则是敖寒失了地利之便,即使能够腾云驾雾,但纵及不上背生双翼的朱雀更善飞行空战。此消彼涨之下,双方的胜负之势已愈来愈分明。

斗到后来,敖寒全身鳞甲多处残破焦糊,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

“罢了!此战敖某认输!”

敖寒的蛟龙真身蓦地发出一声大叫,重新变回人形往海面上摔落下去,却已变得焦头烂额多处被创,形象狼狈无比。

幸好他那头坐骑望月犀通灵,及时奔行上前,用宽阔的脊背将主人借助,免得已经无力施法的敖寒落水出丑。

听对方口中吐出这个“输”字,杨劫也未赶尽杀绝,同样现出本相从空中落下,稳稳当当坐在赶过来的五色神牛背上。

敖寒先从身边摸出一颗丹药送入口中,体表的烧伤和其他伤口立时痊愈,再看不到半点痕迹,然后向着对面的杨劫拱手道“杨道友手段高明,敖某自认不如,愿赌服输。此后只要有道友在一日,敖某绝不进犯四海水域半步,告辞!”

他说对方“手段高明”而非“修为高深”,却是表明自己并非实力不及杨劫,而是在算计上输了一筹。

话虽如此,对于杨劫在变化之道上能够突破“玄功”的桎梏,他在惊异之余也暗自佩服,只是生性好强,嘴上无论如何不肯承认。

杨劫却也见好便收,没有争着口舌的便宜,含笑拱手道“杨某不过一时侥幸才胜得此局,方才情急之下未收住手,多有得罪,尚请海涵。”

敖寒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输便是输,敖某这便收兵回转北冥,后会有期!”

眼见得对方拨转了坐骑便要离开,杨劫却忽地又开口唤道“敖寒道友且留尊步,杨某尚有一言相陈!”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落子陈塘关

北海龙宫之内,杨劫与敖寒、四海龙君共处一室分宾主落座。

敖寒向杨劫道:“杨道友,你究竟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罢?”

杨劫笑道:“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杨某有一个问题要请教道友——此次你为何要来北海抢夺那‘玄武遮天旗’?”

敖寒面色一冷,沉声道:“敖某已是先父之子,如何不能来继承先父所遗至宝?”

敖吉瞋目喝道:“我四兄弟为龙族嫡系血脉,又是父王临终前指定的四海之长,你算什么身份,也敢来染指龙族镇族之宝?”

敖寒不屑地嗤笑道:“既无实力又无骨气,带着龙族向人俯首称臣,还自夸龙族嫡系血脉?你们既做不好这四海之长,便该早点退位让贤,看某这混血庶子能否做得更好!”

“混账东西!”

此言一出,敖顺、敖明、敖吉同时大怒喝骂。

敖光忙起身止住三个兄弟发作,转头望向敖寒道:“杨道友既然问出这问题,必然有其用意,你最好还是据实而答。此等负起之言,说出来徒乱人意,于事无补。”

敖寒面色微变,略一沉吟后道:“海域浩瀚无尽,其辽阔还要远胜神洲大陆。某虽一统北冥海域,却并非就此太平无事,有时还要面对北冥海域之外的威胁。这些年来某已经与域外的一些强大生灵有过几场厮杀,虽然每次都能获胜,但胜得并不算轻松,因此需要有一件至宝来镇压北冥以保万无一失。”

听到此处,杨劫摇头道:“要说敖寒道友的难处,我等倒也应该体谅。只是道友你是否想过,若是你当真夺了那‘玄武遮天旗’回转北冥海域,究竟是福是祸?”

敖寒皱眉道:“杨道友此言何意?”

杨劫环顾众人道:“诸位道友皆知道此旗为龙族镇族之宝,应该也知道其为五色五方旗之一,但是否知道其余四杆旗都在何人手中?”

闻得此言,敖寒与四海龙君脸上都现出好奇之色。

杨劫悠然道:“这五方旗之中,东方青莲宝色旗为西方教镇教之宝,由教主接引道人执掌;南方离地焰光旗为玄都之宝,在吾师太清道人手中;西方素色云界旗又名‘聚仙旗’,主人为西昆仑瑶池金母;中央戊己杏黄旗则在昆仑山玉虚宫,由吾师叔玉清道人把持……”

说到此处,杨劫顿了一顿,望着脸色剧变的敖寒微笑道:“敖寒道友,如今你应该知道令尊为何要将那‘玄武遮天旗’封禁,而未传承给四位龙君和你了罢?”

敖寒脸上神色一阵阴晴变幻,最终长叹一声,颓然道:“某只以为此旗为至宝,却不知其竟是如此级数的至宝。某何德何能,哪里敢与那四位旗主相提并论?只怕今日取了此旗,明日便要因其招来杀身之祸!罢了,多谢杨道友这一番指点,敖某也非不分好歹之人,先前那赌约也不用再提,敖某此生都不会再沾手那‘玄武遮天旗’,告辞!”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道友稍安勿躁,”杨劫忙起身将他拦住,笑道,“杨某留下道友,却不是只为了说明此事。”

敖寒停下脚步问道:“不知杨道友还有何见教?”

杨劫先请敖寒重新坐下,然后才道:“其实道友的难处,也并非一定要依靠那‘玄武遮天旗’才能解决。俗语有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眼下的四位龙君与道友为手足之亲,四海之内兵多将广,若是五位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又何惧外域之敌?”

“杨道友此言,实为敖光心声!”

敖寒尚未开口,一旁的敖光先一步起身,先向杨劫拱手一揖,而后转向敖寒,带着满脸的诚挚之色道:“愚兄痴长几岁,托大称你一声贤弟。此次之事你委实办得不妥!你我份属兄弟,彼此血脉相连,若有难处,贤弟为何不明白讲出来?我们这四个做兄长虽不成材,手下终究有些兵马。自即日起,只要贤弟开口,四海兵将可任你调用,定要将那些域外蛮子打狠打疼,令他们再不看正眼觑我龙族海域!”

“好心机!好演技!”

杨劫先在心中喝一声彩,敖光能在龙族衰落至谷底的情形下勉力维持局面,其心机手段确是不凡,只凭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言辞便可见一斑。

这一番话的高明之处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态度。敖寒也是一方霸主,哪里会当真相信敖光口中的什么手足之情血脉之亲?敖光摆出兄长的架子,一口一个“贤弟”唤着,无疑表明自己愿意如杨劫所言般,以四海之力助敖寒稳固北冥海域的形势,并以这种态度搭好梯子令敖寒顺势下台。

敖寒的反应却也不慢,他深深地望了敖光一眼,起身向着对方长揖一礼,脸上带着看不出丝毫做作的感动神色道:“大兄不计前嫌,小弟实在惭愧无地。自此之后,北冥海域与四海便为一家,若四位兄长有何差遣,小弟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此言无异于表明只要四海肯出力助他,他同样会投桃报李,就此令北冥海域与四海结为盟友。

四海龙君已经见识过敖寒的强悍,自是乐得平添这么一位强援,当时在大喜之下一起上前与敖寒重新见礼,彼此呼兄唤弟好不亲热,全不见先前刀兵相向的敌对之意。

等到寒暄半晌之后,敖光转回头来向杨劫笑道:“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杨道友已经做了一件好事,还请将好事做到底,再帮我五弟一个忙罢!”

杨劫愕然道:“道友此言何意?”

敖光道:“我四海连同北冥海域都有不少兵将,却都极缺兵甲器械,道友坐拥东夷,不知是否能够帮忙补充一些。当然,我们兄弟绝不会白要道友的好处,海内出产的诸般矿藏珍宝,都可以拿出来与道友交换。”

杨劫回想起来,海族人马除了将领手中都是极其精良的神兵利器之外,寻常水族的兵器确实都极其简陋,多是些骨质或石质的原始货色,极少看到金属兵器,好奇之下便向敖光细问缘由。

敖光解释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海中无法采用寻常的冶炼手段,金属兵器本来便是稀缺之物。再说由于海水的浸泡,便有一些金属兵器也会很快锈蚀。

杨劫敏锐地发现这或许可以成为自己日后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思量再三之后答应了这一项交易,但具体事宜还要做一番详细的商榷,只是先确定下一个交易的地点——位于东夷、东鲁交界之处,同时又濒临北海与东海交接之处的陈塘关。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欲倾

返回栖乌城后,杨劫便上了一道表章,举荐麾下大将李靖去做那陈塘关的总兵。

陈塘关位于大商疆域的东北边缘,同时毗邻东鲁与东夷,虽是一偏僻城关,地理位置却颇为微妙关键。而李靖年岁尚轻,要出镇陈塘关确是欠了些资历。

但他在当初征东一战中便颇有功勋,后来跟随杨劫镇抚东夷又出力甚大,杨劫将将其桩桩件件功劳尽都附在表章中上奏,而负责审核的恰恰是近年已经开始接受部分政务的殷受。

有了这说得过去的理由,殷受自然不会不给大舅哥这面子,因而很是痛快地批复下达。

等到李靖走马上任,杨劫便开始与五大海域大作军械贸易,用无数精良的兵甲器械换来五大海域内积累不知多少年头的珍宝矿藏。

手中有了充足到发愁如何花完的钱财后,杨劫开始着手进行已经筹谋多年的计划,一方面要将东夷这一片偏远蛮荒的地域改造成拥有足够人口及财富底蕴的立身之基,另一方面要将手中的四十万人马打造成武装到牙齿且拥有与之匹配战力的战争怪兽。

杨劫如此大刀阔斧地厉兵秣马,自然免不得有人向朝廷弹劾他居心叵测,但如今主理朝政的殷受与杨劫亲厚无比,对这些或明或暗的弹劾奏章从来都不屑一顾。后来有些大臣将奏章直接送到因为身体日渐衰弱而在宫中休养的帝乙面前,结果帝乙也只是一笑了之。

久而久之,不管是怀有公心还是私意之人,都明白了杨劫在陛下与太子心中的地位,嗟叹疑虑者有之,嫉妒忌惮者亦有之,但都不再试图撼动这位坐镇东夷的武威王。

晃眼之间,两载光阴荏苒而逝。

这一天杨劫正在王府后宅乐享天伦。

他与妻子李婉坐在廊檐之下,一面说些夫妻之间的私密闲话,一面看着刚满两岁却已生得壮壮实实如同四五岁孩子的儿子杨奕与始终都是小女孩儿模样和心性的义妹阿紫在院中追逐嬉戏。

如今的杨劫已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便如一只吃饱了休养精神的卧虎,有些懒散地在一张坐榻上半坐半卧,丝毫没有大商王爵、一方之雄的仪态;一旁的李婉则是早不见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间显露出的雍容气度与成熟风韵,令已是老夫老妻关系的杨劫也时不时地失神一下。

夫妻正说到该要为儿子聘请名师开蒙识字的事情,杨劫忽地眉头微蹙,随即道:“婉儿,前面该是有些事情发生,我去去便来。”

李婉知道自己这位夫君近年越来越神通广大,据说这两年更是进境神速,已经将那什么“天地玄功”练到了七十二处窍穴,因此能够察人所不能察,知人所不能知,当时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温柔一笑道:“正事要紧,夫君只管前去。”

杨劫点了点头,却是不曾起身便凭空消失在坐榻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已出现在王府银安殿上。

“微臣萧良见过大王!”

殿下早有一个面容清癯俊雅的中年男子等候,看到杨劫突兀现身也未曾大惊小怪,稳稳当当地向上施了一礼。

此人名唤萧良,是杨劫最为倚重的文臣之一。

杨劫要将偌大东夷治理好,自然要广招贤才,为此他摆出做大舅哥的威风,多次写信给殷受勒索要挟,让他将搜罗来准备作为将来新朝班底的能臣干吏强要了小半,萧良便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如今的杨劫能够将老师的“清静无为”之道贯彻到底,终日躲在后宅享乐做个甩手掌柜,全赖有萧良在外面代他统掌全局。

“萧卿免礼。”

杨劫摆了摆手,先命人为萧良看座,等他告罪落座之后才问道,“爱卿有何事要见孤面陈?”

萧良面色凝重,沉声道:“微臣刚刚接到了铁壁关的鹰信,有朝廷使者正急速赶来栖乌城传旨,要召千岁即刻返回朝歌。”

所谓“鹰信”,是东夷用来传递紧急信息的一种方式,用来传信的是一种由东夷九族中灵族驯养的追风逐电、飞行绝迹的灵禽“黑冠鹰”。

杨劫面色一变,问道:“可是陛下……”

他虽远在东夷,却一直关注朝中动向,此刻朝廷急召他回转朝歌,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萧良不答,只是带着些沉重的神色点了点头。

杨劫面上现出黯然之色,轻叹道:“终是免不得这一日。萧卿,此次孤前往朝歌,只恐数载之内难以回来,东夷之事还要靠你来主持大局。”

萧良起身向上拱手,肃然道:“千岁如此信重微臣,微臣敢不效死以报!”

随后杨劫便将手下一众文武尽都召集到府中,说明自己不久将赴朝歌,到时由王妃掌管王府内事务,杨劭、杨勋掌管东夷四十万人马,萧良总领一切政务。

一切刚刚安排妥当,朝廷使者果然飞马赶到,当面宣读旨意,令杨劫即刻赶往朝歌,不得有片刻延误。

杨劫这边早已准备停当,身边有弟子杨蛟随行,又带了邬文化、努申以及两年前在北海收服的龙须虎,此外便是以扩充到一百零八人的近卫亲兵。

这一百零八人中有三十六人是早年修习“九牛曳山诀”有成的家将,另外的七十二人则是从东夷九族中招募的勇士。

将随行众人聚集在一起后,骑乘在五色神牛背上的杨劫用手轻拍牛头,五色神牛两个海碗大小的前蹄在地上重重一踏,激荡起大片土黄色氤氲光雾将所有人裹在其中,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往西方破空而去。

五色神牛的土遁奇快无比,万里之遥犹似咫尺庭户,不多时便过了千山万水来到朝歌城上空。

杨劫纵使心中焦急,也还是在城门外散了遁光。

一行人刚刚现出身形,守城军兵大骇之下便要示警。

杨蛟忙催动避水金睛兽上前,扬声喝道:“今有武威王奉诏还京,尔等莫要惊慌!”

听得“武威王”三字,又看到杨劫身后一众近卫骑乘的是将门杨家的招牌坐骑赤莽牛,这些守门军兵才安下心来,又急忙赶上前来向杨劫请安问好。

杨劫心中有事,轻轻摆手便驱动五色神牛进了城门,入城后也不回家,径直往王宫方向赶去。

刚到午门,便看到许多文武官员都在此处徘徊,人人都是一脸沉重之色。

他令杨蛟带领其余人等留下等候,自己飞身从牛背上下来,大步往宫门行去,一边走一边朗声道:“杨劫奉诏还京,特来觐见陛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托孤重

听到杨劫这一声喝,午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一起转头望来。

杨劫向着众人团团一揖算是见过了礼,脚步不停地径直向宫门走去。

带兵宫门前守卫的一个御林军将领看杨劫走到面前,急忙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道:“陛下有旨,武威王到来后不必通禀,可直入‘寿仙宫’见驾。”

说罢便闪在一旁让开道路。

“微臣遵旨!”

杨劫往宫中方向遥遥拱手,然后大踏步直入宫门。

他在宫中伴读数载,熟门熟路也无须引导,穿廊过院来到帝乙寝宫“寿仙宫”。

此刻这座寿仙宫已被大队御林军严密把守,为首一员披甲带剑的大将正是杨劫的父亲杨烈。

“不肖男杨劫,拜见父亲大人!”

杨劫抢步上前,先向父亲见礼。

时隔数载,杨烈却是风采依旧,而且身上的气势更加深沉凝厚。凭借当年杨劫苦心炼制的一颗“补天断续丹”,杨烈不仅断臂重生,一身修为亦随着身体全面恢复到最巅峰状态而突飞猛进,如今赫然已晋升淬体功夫最后一重的洗髓境界,成为凡间武者中最顶尖的存在。

看到光耀门楣、成就远在自己之上的长子,杨烈此刻纵是满腹心事,脸上也稍稍露出一抹笑意,摆手道:“我儿免礼。”

杨劫起身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父亲,陛下如今情形如何?”

杨烈面色重归沉重黯然,摇头道:“今春陛下的身体便已衰弱得不成样子,即使宫中御医多方调理也不见丝毫起色,看来……”

他的话到此为止,言外之意已再明白不过。

杨劫轻轻叹息,又道:“孩儿奉诏前来见驾,父亲看何时为宜?”

杨烈尚未答话,寿仙宫的宫门内已有一人快步走出,却是当初常年随侍殷受左右的内监莫闻。

“武威王!”莫闻快步上前,先向杨劫施了一礼,然后低声道,“陛下有旨,命千岁即刻入宫见驾。”

“微臣遵旨。”

杨劫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后,又向父亲拱了拱手,便随着莫闻快步走入寿仙宫内。

在寿仙宫寝室之内,形容枯槁但精神似乎不错的帝乙半卧在病榻之上,太子殷受及微子启、微子衍两位皇子在榻旁侍候,两旁站着些御医、内监、宫女,又有太师闻仲、首相商容、亚相比干、两位御弟微子、箕子共五位重臣。

杨劫急忙上前在病榻旁躬身施礼:“微臣杨劫,见过陛下!”

看到杨劫时,帝乙的枯槁的脸上现出欣慰的笑意,略有些吃力地道:“小杨卿来得却是迅捷,不必多礼了,朕有话要交代给你们。”

杨劫直起身向后退开,站在闻仲等人身旁。

帝乙环顾闻仲等六人,向着殷受笑道:“王儿,为父的身体只恐是熬不了几日,日后这偌大的江山便要由你来执掌。面前的这六位爱卿,便是为父留给你的六根擎天之柱。”

“父皇何出此言?”殷受强掩悲伤之色,挤出一丝笑容道,“御医都说了,父皇不过偶染小疾,将养些时候便可康复。如今艳儿已经又有了身孕,父皇难道不想看一看自己的第二个皇孙?”

帝乙摇头笑道:“为父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这些安慰话便不要说了。王儿,为父今有一言叮嘱,你须要牢牢记在心中。”

殷受忙躬身肃立,脸上的悲戚之色却再也掩饰不住:“儿臣恭聆父皇教诲。”

帝乙肃然道:“自先祖成汤开国,大商传承三十世至为父手中,期间虽多有风波催着,却终令国祚绵延不绝。为父即为以来,虽不敢自称贤明,却也是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后来又西平鬼方、东伐九夷,为我大商开疆拓土,总算是薄有微功,黄泉之下无愧于历代先祖。王儿你才略远胜为父,日后即位,须当励精图治,上体天心,下纳忠言,外抚四方,内安黎庶,不可令祖宗基业稍有闪失!”

殷受垂泪应道:“儿臣谨遵父皇训示。”

帝乙又转目望向微子启和微子衍两位皇子道:“民间百姓也知兄弟和睦而外人不敢轻侮,你们两个做兄长的日后当用心辅佐太子。若能兄弟同心,我大商江山自然稳固。如今当着为父和几位重臣之面,你们以君臣之礼拜一拜太子,一则明示心迹,二则正式定下主从之别。”

微子启和微子衍对视一眼,目中均现出一丝隐藏极深的不甘和无奈,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先向榻上的帝乙躬身应答一声“儿臣遵旨”,然后转向殷受拜倒下去,口称:“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殷受目中也闪过一丝窃喜,急忙伸手将两人先后搀扶起来,连声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

帝乙看殷受应对得体,面上也现出欣慰之色,又转向闻仲唤道:“太师。”

闻仲急忙上前几步躬身道:“老臣在此。”

帝乙叹道:“朕素知太师有摆脱红尘纷扰而归山求索大道之志,只是朕如今时日不多,将来王儿登基,还须一德高望重的老臣从旁看顾,故此只能厚颜用数十年君臣之谊羁绊你数载光阴了。”

闻仲拱手道:“陛下言重,老臣受陛下荣宠,辅佐幼主乃是份内之事。”

帝乙道:“请太师取出你那对金鞭。”

闻仲稍稍一怔,随即便将化作两个金环扣在双臂之上的雌雄金鞭取出来捧在手中。

帝乙正容道:“太师,朕今封此双鞭为‘禁鞭’,一禁昏君,一禁佞臣,若有违禁者,太师可以此双鞭责之!”

这一道旨意更进一步确立了闻仲众臣之首,甚至可在某种程度上节制君主的超然地位,其中蕴含的信任倚重却比什么官爵更加显荣,以闻仲的道德修养,也不由感动得垂下几滴老泪,躬身施礼道:“老臣唯有誓死以报陛下!”

帝乙随后又依次唤商容、比干、微子、箕子上前,一一做了一番叮嘱,却是将朝中各项权力做了详细的分割,令他们各司其职又互相制衡,以便将来殷受即位之后调拨掌控。

最后,帝乙才将杨劫唤道榻前,方才说了那许多话后,他的精神不仅未见衰颓,反似更加健旺,双目灼灼地注视着杨劫道:“小杨卿听封!”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陵崩

杨劫心中一凛,急忙上前几步施礼道:“微臣在此!”

帝乙将语速放缓,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朕今为爱卿加封号为‘镇国武威王’,赐白旄黄钺,节制天下兵马,掌管四方招讨事宜!”

对于杨劫会接替闻太师掌管大商兵权,早在东夷之战结束时便有定论,因此众人也没有太过惊讶。

杨劫本人则是知道如今的帝乙实已到了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便也没有虚言推搪谦让,很是从容地向上施了一礼道:“陛下以国士待微臣,微臣当以国士报大商!”

帝乙闻得此言,脸上现出欣喜之色,哈哈一笑道:“小杨卿总能说出这等发人深省之语。好,好,好,在场的尽是我大商栋梁之才,有你等倾力辅佐王儿,朕当无忧矣!”

此时他的精神却似越来越好,转向殷受笑道:“王儿,你和小杨卿既是少年至交又是郎舅之亲,数年不见相比有许多话要说。朕这里暂时用你不到,你可与他到偏殿去叙叙旧。再说这些日子里你衣不解带地在朕身边侍候,顺势也可稍作休息。”

看到殷受还有些犹豫,帝乙佯怒道:“朕又不是一时三刻便要归天,哪用得着你寸步不离守在这里,快去!”

殷受虽然知道父皇的怒色是装出来的,却也不敢违拗,当时便和杨劫告辞出了寝室,一起到了偏殿落座。

杨劫接过莫闻亲自奉上的茶汤轻啜了一口,对殷受道:“怎么艳儿又有了身孕吗?为何殿下先前送去东夷的书信中未曾提起?”

殷受自纳了杨艳为太子正妃之后,转过年来便生下一个儿子,比杨劫之子杨奕只小三个月,帝乙为其取名为“殷郊”。

殷受苦笑道:“艳儿才只三个月的身孕,原本也想派人向兄长报喜,谁知父皇的病情加剧,便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自从与杨艳成婚之后,殷受在写给杨劫的私信中便改以“兄长”相称,此刻当面喊出来竟也自然而然毫不别扭。

杨劫点头道:“如此却也怪不得殿下,谁能料到陛下他……”

说到此处,他面上也颇有唏嘘之色。

殷受沉默片刻,忽地压低声音道:“兄长,当年你曾炼成灵药使丈人断臂复生,如今是否也有办法为父皇续命?”

杨劫看了他半晌,摇头叹息一声,不答反问道:“殿下你数年前便已到了淬体大成之境,如今可曾突破瓶颈臻达开辟窍穴、蕴养神通的超凡之境?”

殷受不知杨劫为何忽地问起自己的修为进境,却也引动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说起来我也为此事困扰已久,这几年来我虽有政务缠身,却也从无一日放下武道修行,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最古怪的是有时我明明感觉自己可以踏出那一步,却又被冥冥之中的一种无形力量阻挡回来,实在郁闷至极。兄长既问起此事,可是知晓其中关窍?”

杨劫叹道:“殿下感应到的力量,应该便是那最玄奥难言的天地法则。这其中涉及的关节颇多,我也只是当初随老师修行时听他隐隐约约提过几句,其中详情也不清楚,只知道自从轩辕黄帝证就圣皇功果之后,人间便再无能够长生得道的帝王。殿下既为大商未来的主君,便要受此法则制约,难以涉足超凡之境。同样道理,陛下为大商之主,阳寿尽时便只能归去,任何灵丹妙药也难以挽回。”

“这是什么狗屁法则!”

殷受跳起来暴怒喝骂,总算他还存有几分理智,刻意将音调压低以免惊动不远寝室内的帝乙。

“我父皇为了大商江山稳固、黎庶安居而殚精竭虑,为何不能延寿续命?我修成这一身武功全凭自身禀赋和努力,又为何不能进阶超凡之境?只因一个主君的身份便如此苛待我父子,这天地何其不公!”

杨劫看他怀着无比的愤慨指天斥地,却没有出言劝慰,只在旁边安静等待,等到他发泄完心中的愤懑之气,带着些颓然之色重新落座,才叹息道:“天地公与不公,轮不到你我置喙。殿下心中若有不甘,便该用心继承陛下之志,治理好这大商江山。其实芸芸众生,能得长生者又有几人,然而若能将前辈精神意志代代传承绵延不绝,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生不灭了罢!”

殷受怔了半晌,随即起身向着杨劫拱手深深一躬:“兄长此言振聋发聩,令殷受如梦初醒。今后殷受定不负兄长此言,秉承父皇之志,令大商国祚永昌!”

“国祚永昌?我这妹夫还是太年轻了。”杨劫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是苦笑连连,“便是能渡过那一劫,世上有哪有不衰不灭的王朝?”

揭过这个话题后,两人说起了各自分别之后的情形。

虽然他们在这几年间多有书信往来,但还是有许多细节和内情不便诉诸文字。

说到后来,殷受面上却现出些忐忑之色道:“兄长,父皇在年前又接连为我定下几桩亲事,求娶的都是各方诸侯及朝中重臣之女,其中身份最尊的当属东伯侯姜桓楚之女。因为父皇病重,这些亲事都只是订下,等到……我便要将这些女子迎入宫中了。”

看到杨劫沉默不语,他忙补充了一句:“兄长尽可放心,不管身边有多少佳丽,我心中仍只有艳儿一人,绝不会令她受半点委屈!”

“此事本身便是委屈了我家艳儿!”杨劫终于冷然开口,随后却又轻轻叹息一声,“罢了,这是陛下为殿下将来稳固君位而预作的安排。再说以殿下的身份,也注定了不能专宠艳儿一人。此事我对殿下并无不满之处,只希望殿下记得方才之言,无论何时,都不可令艳儿伤心!”

见杨劫总算是不在计较此事,殷受暗暗松了口气,当时便要安排人带杨劫去和杨艳相见。

便在此时,忽有一名内监急匆匆跑来,说是闻太师请太子殿下速去陛下寝室。

殷受面色陡变,二话不说便向帝乙寝室疾奔而去。

杨劫已经猜到发生何事,却没有跟上去,只是走出偏殿在院中负手而立。

“父皇!”

不多时,寝室内传来殷受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

杨劫举首望天,默默纪念着一个旧时代终结与一个名为“封神”的新时代开启。

第一百七十章 风云动

昆仑山上,玉虚宫中,阐教门下一十四位道德之士齐聚一堂。

为首两位,一位在阐教身份超然、连元始天尊也要称一声“道友”的燃灯道人,一位则是阐教门下众弟子之首的南极仙翁。

在两人之下,分列阐教有名的十二门人: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太乙真人、黄龙真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灵宝**师、惧留孙、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

在十二门人之下,则是元始天尊原定的关门弟子云中子,只是后来多了一个姜尚,他这关门弟子便名不符实了。

众人之中,广成子却是个急性脾气,首先开口向上首的南极仙翁发问:“大师兄,可知师尊因何忽然召集我等门人?”

南极仙翁手捻长髯淡然道:“师尊心意,岂是我等可以妄自猜度?且老实等候,待师尊到了便知分晓。”

广成子虽有些不甘,却不便违拗大师兄训导,只能老老实实站回原位等候。

片刻之后,众人眼前一花,便看到元始天尊的身形出现在云床之上。

“掌教(师尊)万安!”

燃灯与众门人一起向上施礼问好。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等到众人施礼后各归其位重新站定,开口向南极仙翁问道:“南极,为师命你指点姜尚修行,如今已经有些年头,他修为到了哪一层境界?”

南极仙翁的脸上登时现出些羞愧之色,向上拱手道:“回禀师尊,因弟子教导无方,姜师弟如今只刚刚修道阴神出窍之境。”

听得此言,玉虚门下众人都现出古怪神色。他们都听说师尊当年破格在云中子之后又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虽然本人未曾言传身教,却命南极仙翁这座下首徒亲自教导,岂知他竟只堪堪踏入修行门槛。众人自然不会认为大师兄当真“教导无方”,原因只能是那位小师弟的资质悟性实在太差。

元始天尊也稍稍皱眉,随即道:“如此进境确实慢了一些。这样罢,从今日起,玉虚宫中的一应灵丹秘法皆对姜尚敞开供应,十年之内,他便是不能结成阳神,也需要臻达阴神显化之境。”

此言一出,玉虚一众门人尽都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那位小师弟有什么特异之处,竟得师尊如此看重。

南极仙翁却没有丝毫迟疑,当即躬身道:“弟子谨遵师命。”

元始天尊环顾众人,又道:“今日召你等前来另有一事。如今成汤气数已尽,西岐圣主已出,江山更迭指日可待。到时红尘大起干戈,我辈修行之士亦不免卷入其中经历劫数。为师算定我阐教门下除南极仙翁及云中子,其余十二人尽是劫数中人。汝十二人可速往天下搜罗有缘之人收归门下,助你等应对这一场红尘杀劫。”

广成子等十二门人俱都吃惊非小,欲待细问,却听元始天尊已经摆手说一声:“去罢!”只得向上施礼之后告辞而出,临行前不免纷纷向不用历劫的南极仙翁和云中子投去羡慕的目光。

等到十二门人离开,元始天尊转向燃灯道人道:“道友,此次还需你身入红尘主持大局,有劳!”

燃灯道人微笑稽首道:“此乃贫道分内之责。”

蓬莱岛,碧游宫,截教门下万仙来朝。

来自三山五岳、海外群岛的众多弟子都在碧游宫外的广场上等候,能进入宫中的仍只有多宝道人、金灵圣母、龟灵圣母、无当圣母、赵公明、云霄这六大弟子。

“师兄,”金灵圣母向多宝道人问道,“上一次老师击‘聚仙钟’召集我等,也不说缘由便莫名其妙地分发下许多宝物,此次又是为何?”

多宝道人摊手苦笑道:“老师的心思想来难以捉摸,愚兄又岂能猜到?”

正说话间,通天教主的身形凭空出现在云床之上。

“老师万安!”

众弟子急忙上前见礼。

通天教主却似有些颓唐之意,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不必弄这些虚礼,咱们直接说正事罢。如今人间又道王朝兴废之际,为师头上那老家伙欲借红尘之劫推动神仙杀劫,命为师与你们两位师伯签押了一张‘封神榜’。凡是榜上有名之人,不免要经历杀劫死上一遭,此后真灵虽能借封神榜之力复生,却要受执掌此榜的天庭节制,去给那昊天帝君当牛做马,从此不得逍遥。”

闻得此言,六大弟子神色各异。

半晌之后,多宝道人斟酌道:“老师,弟子以为这未必是一件坏事。我截教门下弟子虽众,但多数恐是无望大道,若能借此机会历杀劫而证神道,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至于要在天庭受人驱使,那昊天帝君纵然能够借封神榜执掌众神生死,却总要卖老师几分面子。”

此言一出,其余五大弟子的眼睛都是一亮。他们本人虽是修为高深,自信能够证道长生,但都各有好友或门人。对于这些人来说,封神榜确实算不上劫难而是机遇。

通天道人没好气地道:“你能想到了为师自然能够想到,那个狡猾的老家伙更加能够想到。问题是那封神榜经老家伙亲手弥封,为师也不知道都有谁榜上有名。若是贸然去闯那杀劫,榜上有名者好歹有个神道功果,榜上无名者却要身化灰灰魂飞魄散!”

六大弟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金灵圣母忙问道:“依老师之见,此事该如何区处?”

通天教主道:“大师兄门下只寥寥数人,而且休看他平时像根呆木头般老实,一旦发怒,便是那老家伙也要忌惮一两分,多半是榜上无名;二师兄门下虽有些弟子,却也远远不够封神榜上的名额;倒是我截教号称‘万仙来朝’,十有**有不少上榜。你们可传告教中弟子,是否要投身杀劫求证神道全凭自己主张,祸福生死亦各安天命。至于你等,务要紧闭洞门各自潜修,绝不可轻涉红尘沾染杀劫!”

说罢,他将手一招,又两道金光从袖中飞出,化作两张柬帖贴在宫门之上,左右分书:“紧闭洞门,静诵‘黄庭’三两卷;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六大弟子看老师不再开口,彼此交流眼神后,一起告辞离开。

却说金灵圣母回转自己洞府之后,在洞中枯坐半晌,随即唤来门下弟子余元,将一封书简交给他道:“你速往朝歌一行,亲自将此书简交到闻仲手中,不得有误!”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老夫心如铁,试手补天裂

老主偃驾,新主登基。

由闻仲至杨劫,这一干受了先帝托孤遗嘱的重臣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所幸近年来大商国势蒸蒸日上,国内海晏河清,殷受又是先帝早已立下的太子并参与直至主持了几年朝政,因此这一次的帝位算是平稳过渡,所有人虽忙而不乱,更未生出乱事。

这一天,杨劫到闻仲府上拜访,商议接手大商兵权的各项事宜。先帝虽留下遗命,但兵权交割之事涉及颇广,却不是一时三刻便能料理清楚的。

不过杨劫本就是闻仲向先帝推荐的继任之人,在这件事上自然不会做任何掣肘,反是尽力配合来完成兵权的交接。

两人正在商讨一些细节问题,外面忽有闻仲门人吉立进来禀报:“老师,外面有余元师叔来访。”

闻仲一愣,急忙道一“请”字,令吉立引余元前来相见。

不多时,余元晃着一丈七八的昂藏身躯摇摇摆摆走进厅来,在闻仲面前恭谨行礼道:“小弟余元,见过师兄。”

闻仲起身还礼已毕,又令他与杨劫彼此见过,然后才问道:“师弟不在海外修行,来愚兄处何事?”

余元将袖中书简取出,双手捧了呈上道:“小弟此次是奉了老师之命,特来给师兄下书。”

听说是老师的书信,闻仲脸色一变,先向那书简拱了拱手,然后才双手接过,也不避讳身旁的杨劫便在案头展开观看。

闻仲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等到阖上书简后,更索性闭上双目半晌无言。

余元看闻仲久久不做回应,忍不住开口道:“师兄,老师在书简之中说得清楚,这一次封神杀劫是借俗世王朝更替进行,而师兄为大商重臣,到时定然要卷入劫数之中。师兄是老师乃至掌教老爷最看重的弟子,根本就不稀罕那什么神道之路,实在犯不上蹚这趟浑水。老师之意,是让师兄即刻辞去一切官爵,虽小弟返回海外清修以证仙道。”

听到余元口中说出“封神杀劫”四字,杨劫心头便是一跳,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看闻仲将做何选择。

闻仲终于将双目缓缓张开,先转过书案后退几步,拱手向着案上的书简郑重下拜,口称:“老师一片眷恋爱护之心,弟子铭感于心,在此顶礼拜谢!”

等拜过起身,转回头对余元道:“师弟,请你回山禀上老师,便说弟子闻仲心如铁石誓保大商,所求之道不在世外而在红尘,因而决心留下来直面那封神杀劫。若能闯过劫数成就仙道固为我愿,若封神榜上留名成就神道亦无怨悔,若是……灰飞烟灭消于冥冥,那也只能说明弟子该有此劫!”

“好一个闻太师!”杨劫在心中喝一声彩。

“师兄!”余元却是大惊,上前一步还在再劝。

不等他开口,闻仲却又重新合上双目,同时身上深沉内敛的气机开始急剧波动。

随着闻仲身上气机的变化,朝歌上方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陡然乌云密布,如同墨染的黑压压云朵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聚拢,在闻太师府邸的正上方拥成一团缠绕旋转,形成一个上粗下细的巨大漏斗形状。

余元瞠目结舌,带着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喃喃道:“天人应象,阴阳交感,师兄这是要渡雷劫成就阳神!”

道门修炼以元神为本,在引天地元气淬炼神魂完成筑基之后,有阴神、阳神、纯阳三重境界,阴神经出窍、御物、显化三阶,历雷劫而成阳神,再经风、火之劫而成纯阳。只有成就纯阳元神,才可以彻底摆脱肉身束缚,超脱三界五行桎梏而得逍遥自在。

闻仲禀赋非常,又得名师教导,更兼在红尘历练数十年头,修为境界早已臻达阴神显化之境的巅峰,只差最后一点机缘便可接引雷劫,通过雷劫至阳之力的淬炼促成阴神的蜕变而成就阳神。他本以为自己要了解红尘因果回山清修之后才能踏出那一步,岂知今日下定决心直面那封神杀劫之后,一颗心陡然变得通灵剔透再无挂碍,自然而然地便引动天地之力演化雷劫。

余元想起自己当初是提前做了多年准备,又求老师炼了几件法宝才去渡雷劫,结果仍是险死还生,如今闻仲却是毫无征兆地便要渡劫,不由得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声音有些干涩地道:“师兄,你这……是否太仓促了一些?”

闻仲也不睁眼,从容笑道:“师弟不必担心,且在此稍候片刻即可。”

说罢,一道流光从顶门飞出,在空中化作另一个形容毕肖也似有血有肉的闻仲,这便是他修炼多年已臻显化之境的阴神。

与满心满脸担忧的余元不同,杨劫却是对闻仲信心十足,看到闻仲阴神出窍,拱手笑道:“杨某在此恭候太师功成归来!”

闻仲的阴神哈哈一笑,向上毫无窒碍地穿过屋顶直入虚空,仰头没有半分惶惑恐惧地望着上方那团巨大的漏斗形乌云,喝一声:“来罢!”

冥冥之中的天地法则似乎被闻仲高昂的斗志激怒,一道足有人身粗细的森亮雷光从那“漏斗”的底部射出,笔直地劈向闻仲的头顶。

闻仲的阴神凝立虚空纹丝不动,一条金鞭从身后飞出,迎头一鞭击在那道雷光之上,在一声轰然大响中将那雷光击得粉碎,化作无数如丝如雾的细碎光雨落下,又被凭空生出庞大引力闻仲尽数吸纳过去融入己身。

那乌云之中的雷光却并非仅此一道,前者刚刚被闻仲金鞭击溃,随即便有第二道更加粗大了几分的雷光落下。

闻仲身后又飞出一条金鞭,同样只是一鞭便将雷光击溃,然后将其中蕴含的雷电纯阳之力吸纳融合。

雷光连绵不绝,闻仲双鞭交替起落,竟没有一道雷光可以破开双鞭的封锁直接落到闻仲的阴神之上,而闻仲的阴神在不断融合雷电中蕴含的纯阳之力后,也变得越来越凝实。

不过那雷光的威力也是一道比一道强大,到后来闻仲往往要在瞬息之间御使双鞭连环轰击,才可以将一道雷光击溃。

蓦然间,连绵的雷光终于停住,但天上那团乌云并未就此消散,反而不断向内收缩坍塌,几乎形成实质般的存在。在乌云的内部,隐隐可以看到一团雷光正在成型,似乎正在酝酿最后也是最凶狠的一击。

闻仲的面色也凝重起来,招手将双鞭收回抱在怀中,抬头张开了双眉正中的那一只竖目,目中漆黑瞳孔内赫然现出一个由极细的紫色雷光纠缠形成的古老符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意高难问,玄都朝太清

一道紫色光华从闻仲神目当中射出,正照在空中酝酿雷劫的那团乌云之上,几乎凝固成实体的漏斗状云朵立时消散无形,现出中间已经凝聚压缩成拳头大小、颜色也由银白转为漆黑的球状雷电。

那紫光却似饥肠辘辘的老饕望见一道绝世美味,迫不及待地将其包裹在内,牵引着收回闻仲的神目之内。

吞噬了这一团高度凝聚的雷劫之力后,闻仲神目瞳孔之中那奇异的符篆也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余元和杨劫早已到了院子里,仰着头观看了闻仲渡雷劫的整个过程。

余元是惊诧嗟叹,感慨师兄便是师兄,虽然成就阳神要晚于自己,但只看他轻松渡过雷劫的情形,便知其将来的成就远非自己可以企及。

杨劫却是早有所料,毕竟在他所知的封神故事中,这位闻太师可是将来的雷部众神之首、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若是会被阳神雷劫伤到,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到闻仲转化后的阳神从空中落下,余元和杨劫一起上前称贺。

闻仲阳神归壳之后,先对余元道:“师弟,愚兄已经将心意说得清楚,便请你即刻返回海外禀明老师罢!”

余元看闻仲心意已决,又见他成就阳神修为大进,便也只能暂时放下对他的担心,施礼告辞后借土遁而去。

等到室内只剩下闻仲和杨劫两人时,他们先沉默了半晌,而后是闻仲先开口道:“你如何看那一场封神杀劫?”

杨劫斟酌言辞,缓缓地道:“通天师叔既说封神杀劫是借助王朝兴废推动,我大商定是要面临一场覆亡之祸。放眼天下,能够对我大商造成威胁的,便只有姬昌治下的西岐。三教修士同赴杀劫,也必然要分出敌我。我太清一脉人丁稀薄,除了我一人,多半不会涉入此劫,因而此次杀劫只能是玉清与上清两脉之争。因为太师的关系,再加上征东一役截教出力不小,如今又不少截教门人在朝中为官,截教实已与大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一来,元始师叔便只能选择西岐一方。”

闻仲点头道:“正是此理。若论阐截两教实力,我截教门下人多势众,怎都不会怕了阐教中人,唯一可虑者便是元始师伯祖的反应。若最后是两位掌教老爷对上,决定胜负的关键便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杨劫却已明白他言下之意,苦笑道:“我这便动身,前往玄都洞天求见老师,请教天意是否在我大商。”

嘴上虽如此说,但想到前世所知封神故事中老师做出的选择,心中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从闻仲府中出来之后,杨劫并未多做耽搁,只回自己府中略作交代,又唤了弟子杨蛟随行,而后师徒两个一乘五色神牛、一骑避水金睛兽,御风云腾空而去。

玄都洞天自称一界,常人难以涉足,但杨劫这太清门下的正牌弟子自然不在此列。早在当初正式拜师之时,老子便告知了他前往师门的路径和方法。

师徒二人一路向上直入冲霄,穿过重重云雾罡风的封锁,到了一处没有任何标记的宁静虚空。

杨劫在五色神牛背上举起右手,立掌如刀望空一斩,其中蕴含着由恢复完整的虎魄刀中领悟的全本“十二都天神煞刀章”刀意。

掌刀过处,虚空开裂。

杨劫招呼一声,和杨蛟一前一后从一闪即逝的虚空裂缝中穿过。

恍惚之间,眼前已换了一个世界。

在这一方世界里,也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鸟兽,只是没有外面世界中的那许多人类。

杨劫按照老师曾交代的方位,带着杨蛟疾飞一阵,前方果然那座熟悉的大罗山和山巅古朴简陋的八景宫——当初老子曾以无上法力将整座大罗山移到世俗,将杨劫接引到八景宫中教导百日。

两人在山脚下降落,沿着山路步行而上,两头通灵坐骑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一步一步走到八景宫门前,杨劫带着杨蛟躬身肃立,拱手道:“弟子杨劫,携再传弟子杨蛟,求见老师!”

话音未落,面前的两扇简陋木门便向内张开,一个身躯昂藏的青衣大汉一步跨了出来,哈哈大笑道:“杨兄弟,别后多年,一向安好?”

“青兕大哥!”

杨劫面上也现出欣喜之色,急忙上前见了礼,又命杨蛟上前来拜见,以“师伯”相称。

青兕将拜倒在面前的杨蛟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后赞道:“好小子,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踏入了练窍之境!”

杨蛟却是在去年便成功开辟窍穴,只是他的半神血脉终究比不得杨劫的祖神源血,更没有“九转金丹”这等开挂作弊之物,因此修为进境慢了下来,如今还只开辟了三处窍穴。

寒暄过后,青兕向杨劫正容道:“老爷已知道你们要来,吩咐俺带你们过去。”

杨劫道一声“有劳”,便随着青兕直入八景宫正殿,一眼看到那殿内一张蒲团上瞑目而坐、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道门三尊之首的太清道尊老子。

“弟子杨劫,叩拜老师万安!”

他抢步上前施礼,杨蛟也随着在后面拜了下去。

老子缓缓张开双目,看了看面前的弟子和徒孙,木呆呆的脸上现出一抹温和笑意,轻轻摆手道:“不必多礼,都起来说话。”

“是!”

杨劫和杨蛟答应后起身恭立。

老子先仔细打量杨劫,含笑点头道:“如今你已将‘天地玄功’初段的‘八九玄功’练成,成就七十二般神通变化,足以匹敌阳神真人。再有十来年时光,后段的‘四九元功’应该也能大成,到时便是遇到纯阳真仙也不会落了下风。如此当可在那封神杀劫中全身而退了。”

听到老师主动提到那封神杀劫,杨劫顺势开口道:“老师容禀,弟子此来正是为了……”

老子却摇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先向青兕吩咐道:“青兕,你且将杨蛟领到后面清虚洞中,让他服下我准备好的那颗‘九转金丹’,然后便在洞中闭关静修。”



第一百七十三章 顺逆之道,存亡之理

“师祖?”

杨蛟被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好处砸得头晕脑胀,一时怔在了当场。

杨劫却是大喜过望,转身一脚踢在这小子的腿弯,将他踢得跪拜下去,口中笑骂道:“还在发什么呆?赶快拜谢师祖!”

杨蛟如梦初醒,向上连连叩拜称谢。

老子也笑道:“如今你老师也用不到你,你便安心在我这玄都洞天潜修数载,等要将‘八九玄功’练成之后,再下山回你老师身边效力。”

杨蛟答应一声,欢天喜地的随着青兕去了。

等到殿内只剩下老子与杨劫师徒后,老子这才转回先前的话题:“你方才问之事,为师已经知晓。但在你问出口之前,为师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你就此舍下红尘中的一切,留下玄都洞天随为师清修,为师保你一路无灾无劫直登仙道得证长生,你可愿意?”

杨劫脑中瞬间闪过许多人影,有自己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弟弟和妹妹,有不苟言笑却深爱子女的父亲,有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妻子,有尚在牙牙学语天真可爱的儿子,有明为君臣实为挚友的殷受,有老而弥坚直面杀劫的闻仲……红尘之中尚有这些人在,他又如何能轻言割舍红尘而独善其身?

心念电闪之后,他面上神色愈发坚定,向上拱手道:“老师明鉴,弟子此来,不为求那仙道长生,只为求老师解答心中的三个疑问!”

老子叹息摇头,随后淡然道:“既然如此,你便尽管问罢,为师尽力为你解惑。”

杨劫问道:“第一问,弟子要请教老师,那封神之劫是否已为定数?”

老子面无表情地答道:“然!”

杨劫又问:“第二问,弟子要请教老师,师祖鸿钧道人冥冥之中的天道是何关系?”

老子略一迟疑后道:“此事为师不便多言,只能告知你一句话——天道为吾师,吾师却未必为天道。”

随后杨劫也迟疑了片刻,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三问,弟子要请教老师,定数是否可改,天意是否可逆?”

老子沉默半晌后,缓缓地道:“生死轮回也是天数,而世间习武修道的生灵,皆欲跳出轮回不死不灭,这本就是在逆天而行。因此定数可改,天道也可逆。

“只是你看世间世间习武修道者数不胜数,能够证道长生者又有几人?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在求道途中陨灭者,便是违逆天道,枉改定数的下场。

“而数又有大小之分,改动时要付出的代价也有大小之别。你所欲为之事牵涉因果太大,若强行逆势而为,最大的可能便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

杨劫却忽地哈哈一笑:“老师说身死道消、万劫不复是最大的可能,是否意味着弟子也有可能成功的改了定数天意,哪怕成功的可能小到了极点?”

老子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罢了,为师原也看出你便是个头撞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性子。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那便依循你本心去做罢了。再说天意从来高难问,谁又能说你为臣尽忠,为友全义便是违逆了天理命数?一切终归要到时才见分晓。你且去罢,凡事从心而行,应愿而为,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本心无愧无悔,何忧存亡小事?”

杨劫长揖为礼,告辞之后径自出了八景宫,眼望前方的白云苍狗,心境陡然大开,感觉自己此次实在没有必要来向老师问东问西。说到底既然已经确定了立场,剩下的一切不过是前世听过的一句俚语:“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上面的可是杨劫师弟,请下来与愚兄一会。”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飘摇摇地传入杨劫的耳中。

“大师兄?”

杨劫立时辨认出这是当初只见过一面的玄都大法师的声音,想起他是被老师惩罚,亲自出手镇压在一座高山之下,目光登时落在与大罗山毗邻的一座万仞崇山之上。

玄都大法师的声音又从山下飘来:“师弟你来面前之山的山脚下,便能够与愚兄相见了。”

“小弟遵命。”杨劫答应一声,然后牵着五色神牛步行下了大罗山,然后才施展遁法挪移到那座高山的山脚之下。

他刚刚在山脚下散了遁法,面前一块平滑如镜的陡立石壁忽然变得如水晶般透明起来,现出在山腹中一个狭小空间内懒散斜坐的青年道人的影像。

杨劫看那道人玉冠玄氅,容貌俊逸,正是曾在南蛮见过的玄都大法师,急忙施礼道:“小弟杨劫,见过大师兄。”

玄都大法师嗤笑道:“师弟你当初十几岁时便一副少年老成模样,如今却是更甚了。愚兄已经这般模样,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走近些坐下,陪愚兄好生聊上一聊。”

杨劫一呆,随即摇头失笑,走上前去当真便毫无仪态地在那面石壁前坐了下来,问道:“不知师兄召唤小弟前来有何见教?”

玄都大法师笑呵呵地道:“愚兄先要向师弟你道一声谢。我那化身度厄真人所收的弟子李靖被你提拔做了陈塘关总兵,年前又迎娶了朝歌的一位宗室之女为妻,如今也算是已经成家立业了。”

杨劫笑道:“此事该小弟向师兄道谢才对。那李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年实在帮了小弟不少忙。”

玄都大法师油然道:“李靖此子在修行上的资质只属上中之流,但本身的福泽极其深厚绵长,师弟你若想成就所谋大事,便一定要用好他。”

杨劫虽早知这位师兄极擅阴阳术数之学,但亲耳听到他足不出户却将天下之事了若指掌,心中也自暗暗称奇。

玄都大法师又道:“我那化身在李靖之后又收了一名弟子唤作郑伦,如今正在修习当初从陆压那老杂毛处弄来的一门秘法神通。等到他修为有成,愚兄会仍会安排他往师弟麾下效力,到时还请师弟多加照顾。”

杨劫大喜,再三向师兄称谢。

玄都大法师哂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再说愚兄虽不若师弟这般豪气,敢于明目张胆地和那老天做过一场,但依仗一身阴阳术数之学,悄悄地与那老天捉个迷藏、弄了乱子,实是平生最大的乐趣……”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阳谋

杨劫与玄都大法师攀谈良久后告辞离开,一路骑乘五色神牛出了玄都洞天,又向下穿过重重罡风云雾的封锁回转了朝歌。

他刚到府中,尚未来得及坐定休息,已经升任王宫奉御丞的莫闻便来到府上,见面恭谨施礼后赔笑道:“陛下听说武威王归来,特遣奴婢来请您入宫议事。”

杨劫料定殷受必是从闻仲处得知了一些消息,因此一直派人关注自己这边,当下只在家中稍稍交代两句,然后随莫闻来到王宫之内。

如今改帝号为“辛”的殷受已仍居住在早年住过的“寿阳宫”中,此刻所有内监宫女尽都远远避开,连莫闻也不例外,偌大宫殿内便只留下了殷受、闻仲和杨劫三人。

“太师、兄长,你们言下之意,是说上天注定我大商气数将尽,在朕这一朝便要被人取而代之?”

虽然面前是自己平生除父皇外心存敬畏的两人,但听他们说出这个荒唐得令人无法置信的消息时,他还是又惊又怒地跳起来咆哮连连。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经过父皇一朝的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如今的大商可谓如日中天。除非朕忽地患上失心疯,否则便是坐享其成也能守住这一份基业,又有何人敢轻言取代!”

杨劫一言不发任他发作,暗自腹诽道:“若是我记忆中那位‘纣王’,却也与忽地患上失心疯没什么区别。原来明明是个聪明君主、勇武帝王,却莫名其妙地就色欲蒙心,公然题淫诗调戏女娲娘娘这等上古大神,然后又被一只狐狸精迷得颠三倒四,倒行逆施,杀戮忠良,残虐黎民,生生搞得自己天怒人怨、神厌鬼憎,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自焚身死的下场。若这个世界的你仍敢做出这些事来,却休怪我这作朋友和妻舅的不讲义气拔腿走人,最多保下艳儿母子便算对得住你了。”

闻仲则出言安抚道:“陛下且不必发怒,天数有定,却并非一成不变,最终还要看人为。老臣不才,愿追随陛下左右,誓保我大商社稷平安!”

一旁的杨劫见闻仲向自己这边望来,急忙附和道:“太师所言实为正理,微臣也愿倾尽全力,助陛下与天数争上一回!”

听到这两位最信重之人表明心迹,殷受大为感动,向着两人拱手郑重施了一礼道:“能得太师与兄长相助,实为朕此生之幸。”

闻仲和杨劫急忙还礼,然后三人重新落座详谈。

殷受沉吟片刻后道:“若朕所料不错,那所谓天数注定要取代我大商的,是否便是西岐姬氏?”

闻仲和杨劫对视一眼,对于殷受能够猜到这一点倒也并不意外,毕竟帝乙在位时对姬昌的忌惮由来已久,殷受作为帝乙倾力培养的继承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当下两人一起点头。

殷受面上现出一抹狞厉杀机,低声道:“既然已知道敌人是谁,我们何不提前将其除掉?”

闻仲摇头道:“天数岂是如此容易便能改动?陛下此时要除姬昌满门也并非难以不到,但如此以来,冥冥之中又会令另一股势力崛起为我大商之敌。以老臣愚见,如今既然已经明了敌方,不若就将其放在那里,反而更易防范应对。”

殷受有些泄气地道:“明明已经知道敌人是谁,难道朕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能等着对方发难?”

“那也未必。”杨劫开口道,“在天数面前,一切投机取巧的阴谋秘计当然只能弄巧成拙,而以阳谋的堂堂正正之师应对,却未或有奇效。”

殷受双目一亮,急切地问道:“兄长计将安出?”

杨劫伸出一根手指道:“其一,陛下欲护大商社稷,首先要着眼的不该是西岐,而应是自身。常言道‘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王朝覆灭之祸,说到底还是自身不正才令外敌有机可乘。若是国富兵强、民心归向,那西岐又能有何作为?说到底西岐乃我大商藩属,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强行起兵,不管如何宣扬自己天命所归,在天下人眼中仍是乱臣贼子!”

闻仲鼓掌道:“以己之无漏,待敌之可乘,此计大善!”

殷受同样深以为然,却并未开口,等着杨劫继续说下去。

杨劫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其二,那姬昌为人极善隐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会有所举动。反之,若是等他有所举动,只恐大势已不在我方。民间也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依臣之见,西岐既为我大商藩属,陛下可以大义名分碾压,不断压缩其生存空间,逼得他提前暴露野心和爪牙。”

闻仲若有所悟,问道:“你是想……削藩?”

“不错,正是削藩。”杨劫颔首道,“其实先帝早已开始着手做这件事,当初征伐东夷便有削弱藩属诸侯兵力的深意在内。我们不妨做得更深入、更彻底一些。如此一来,西岐便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坐等实力被逐渐剥离削弱最终再无反身余地,一是准备未足仓促发难而自取灭亡。”

“兄长果然妙计!”殷受听得眉飞色舞,鼓掌大声赞叹。

“此计虽妙,却不免有些冒险。”这一次闻仲却皱眉沉思半晌后才开口提出不同的意见,“一旦推动削藩之策,四方诸侯都会因为利益受损而极力抵制。若是将他们逼得狠了,只恐此事会成为西岐发难的引子,而东、北、南三方会倒向西岐,那时……后果难测!”

杨劫从容道:“所以我这第二条计策须要以第一条计策为前提,只有我大商江山稳固,陛下真正做到威凌四海,才可以推动削藩之事。而且在操作过程中也要有轻重缓急之分,更要用分化瓦解之策,总之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闻仲和殷受半晌无言。

看到殷受向自己投来征询的目光,已经在心中反复斟酌衡量的闻仲终于点了点头。

殷受脸上登时现出欣喜兴奋之色,大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喝道:“那边如此决定,且看在我们君臣戮力同心之下,人力是否能够胜天!”

闻仲和杨劫虽也露出笑容,彼此对视时却都看出对方眼底的一丝隐忧。杨劫的计策虽妙,针对的却只是世俗层面。一旦封神杀劫启动,三教势力入局,形势会如何发展,他们都没有半分把握。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调虎离山

随着新一任的大商之主走到台前,开始施展手段治理十万里锦绣山河,朝野上下都渐渐看出这位帝辛陛下实在是一位较之先君帝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英明之主。

他执政之后,对闻仲、商容、比干、箕子、微子、杨劫这一干由先君指定的托孤重臣固是信任有加,在军政大事上面颇为倚重,但本人也绝非是毫无主见的傀儡。

他一方面在许多军政事务上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能够令下面办事的臣属心悦诚服;一方面又屡次下诏求贤,征召选拔了许多俊彦贤才入朝,使朝中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有如此明君在朝,又有许多新老贤臣相辅,接下来的几年里,大商修武备以威凌天下,倡礼仪以修明教化,劝农桑以使民富足、薄赋敛以与民休息,终使得海内生平,黎民安居,人人都交口称颂帝辛贤德。

四方诸侯看到大商如此兴盛,俱都心怀敬畏,年年呈贡岁岁来朝,并不敢有半点不恭不顺之意。

这一年,忽有北地崇州使者入朝求见帝辛,报说是北伯侯崇威病逝,世子崇侯虎正扶柩俟候朝廷旨意。

天下诸侯向来是父死子继,向朝廷请示不过是彰显尊奉之意,更何况崇侯虎早在帝辛做皇子时便已与之交好。因而帝辛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作梗,当即遣朝臣出使崇州,一方面表达吊慰之意,一方面明旨确立了崇侯虎继任北伯侯之位的合法性。

且说北地二百镇诸侯之中有一个莱州侯袁福通。

莱州为北方重镇,论人口土地,也仅在崇州与冀州两地之下。

而袁福通为人颇有长者之风,处事手段老道圆融,对外能得四邻数十家诸侯敬重钦服,素来以其马首是瞻;对内能得境内军民之心,人人都愿为其投身效死;平生又最爱蓄养宾客,门下广纳四方奇人异士。

原本在北伯侯之下,冀州与莱州两大重镇向来互相牵制,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之势。

自崇侯虎继位之后,便对同样在不久前继承冀州侯之位的苏护多方打压。苏护虽然心怀不满,但终是上下有别,难以正面相抗,只得暂且蜷缩爪牙收敛锋芒。

如此以来,袁福通便取而代之成为北地仅在北伯侯之下的第一强藩。

只是随着实力扩张地位攀升,袁福通却总是现出些怏怏不乐之态。手下文武虽众,却无一人知其心事,只得纷纷猜疑不定。

这一天袁福通正在府中书房内闷坐,耳边忽听得一人笑道“千岁不必愁闷,贫道不才,特来为千岁解忧!”

袁福通吃了一惊,这书房已在侯府后宅,守卫森严闲人不得入内,这话声又是从何而来?

他看似待人宽厚,其实为人颇为多疑,心中惊讶之余大为警惕,口中急忙大喝一声“来人!”同时起身探手抓过墙上悬着的一口宝剑。

一条人影凭空出现在书房之内,看着已经拔剑出鞘的袁福通,笑吟吟地稽首道“千岁不必如此,贫道此来并无恶意。”

袁福通横剑身前后退几步,仔细打量来人,见识一个头挽日月双髻、面貌古雅清奇的中年道人,气度非常绝不似歹人,心中才稍稍安定。

有些古怪的是方才他大喝了一声,安排在外面的护卫高手该立即闯进书房来才对,但直至此时仍静悄悄毫无动静。

袁福通手下颇有能人,因此本人也很有些见识,转念之间便猜到是这道人暗中用了手段。

对方既有如此手段,若想对自己不利并非难事,倒也用不着再以虚言敷衍。

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袁福通当即收剑归鞘置于案头,向那道人拱手施了一礼道“方才某一时失态,尚请见谅。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向在何处修行?”

那道人含笑答道“贫道乃乾坤道人,本是云游四海一散人尔。”

袁福通想起对方说的那一句话,知其必是有所为而来,于是在请对方落座后问道“道长世外高明之士,此来可是有以教某?”

乾坤道人微笑道“贫道偶经莱州,见千岁府邸上空有五彩云气升腾,隐成龙虎之象。屈指算来,却是千岁正逢鱼龙变化之机。唯恐千岁心中迟疑,错过此天赐机缘,特来向千岁进言。”

听得“鱼龙变化”四字,袁福通心中便是一动,遂虚心请教道“敢问道长,何为鱼龙变化?”

乾坤道人不徐不疾地娓娓道来“如今北伯侯崇威亡故,其子崇侯虎虽然继位,然其德薄才浅,难令北方诸侯心服。而千岁德才兼备、深孚人望。若能起兵夺其基业,取而代之为北地之主,岂非池鱼化龙乎?”

“妖道安敢以妖言蛊惑某行此大逆之举!”

袁福通勃然大怒,急取案头宝剑拔出鞘来,向着乾坤道人咽喉便刺。

乾坤道人不慌不忙,张口吐出一朵白莲托住宝剑,而后笑道“千岁何必如此?”

袁福通原也知道这一剑伤不到对方,撤剑怒道“崇侯虎纵是德不配位,也是大商认定的北方诸侯之长,你教我起兵伐之,岂非教我反叛大商,徒招灭族之祸?”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却是说明自己并非不想取崇侯虎而代之,只是顾忌大商的反应。

乾坤道人摇头道“千岁却是多虑了。贫道观那帝辛近年来似有削藩收权之心。若是知道北地生乱,他该是乐见其成,不会立即发兵干预。千岁只要动作够快,在朝廷做出回应之前除掉崇侯虎,而后放低姿态向帝辛请罪纳服。届时米已成炊,帝辛纵是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千岁入主北地的既成事实。”

袁福通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然已经被对方这一番鞭辟入里言辞说动。

只是他还另有一层顾虑“崇侯虎本人不足为虑,但他手下魔家四将身具异术奇宝,某手下无人可以克之,不知道长……”

乾坤道人摆了摆手“沙场征战,非贫道所长,因此无法为千岁效力。不过贫道可以为千岁举荐一位大贤……”

片刻之后,乾坤道人身化流光从袁福通府中飞出,在空中却变成了一根二尺二寸长的木尺,轻轻一震破开虚空钻了进去,再出来时已到了万里之遥的灵鹫山圆觉洞内,落入正在静坐养神的燃灯道人膝头。

燃灯道人张开双目,取了膝头木尺轻抚叹道“贫道借乾坤尺分神化形走这一遭,应该可以将帝辛身边的两头猛虎调走一头了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尔兴风作浪,吾顺风使船

朝歌,武威王府。

两个幼童各自将一杆浑铁长枪使得如龙蛇乱舞,在演武场当中斗得难解难分。

这两个孩子都只有十来岁年纪,相貌都生得颇为俊秀,两杆数百斤中的铁枪在他们手中却似两根柔软的绳索般抖得曲直如意,使出无穷变化之妙。

在演武场外,杨劫、李婉夫妇二人与早不见当初天真童稚之态、而是一派雍容气度的杨艳并排而坐,含笑看着场中比试武艺的两个孩子。

三人身前又有两个孩子,一个却是身形面貌完全没有变化的阿紫,另一个男孩约有岁年纪,相貌与场中两童之一颇有几分相似。

此刻这两个小家伙都攥紧小拳头站在场边,一个大喊“侄儿万胜”,一个高呼“大哥威武”,却是比场中比武的两个还要紧张几分。

杨劫等人看到如此情形,都不禁莞尔。

如今已经到了帝辛七年头上,场中比武的两个孩子分别便是杨劫独子杨奕以及殷受长子殷郊,场外的男孩儿则是殷受此子殷洪。

当初因为要留居朝歌辅政,杨劫便派人往东夷将李婉、杨奕和阿紫都接了过来。

殷受和闻仲做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虽然仗着本身的卓越才能而使得效率极快,却弄得自己一年到头忙得手脚不停。

相较之下,杨劫便敢于放权也喜欢放权,总是将事情交给手下适合的人去做,而以他的权柄、心智、手段,也不怕被下面的人欺瞒甚或架空。

有了对比之后,殷受便看着有许多空闲陪着妻儿乐享天伦的杨劫越来越眼红,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于是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殷郊、殷洪都丢给杨劫,给他加派了一个皇子老师的差事,负责教导两位皇子的文武技艺。

杨劫对这差事倒也没有推搪,反正自己的儿子杨奕也到了修文习武的年纪,索性在教导儿子的同时,连这两个外甥也一起教了。

如此殷郊、殷洪两位皇子每日都前来武威王府,和表兄杨奕一起接受舅父的指点教导,数年下来文武二艺都大有长进。

蓦然间,场中的两个孩子齐声暴喝,双枪不约而同地摒弃精巧变化而向对方咽喉笔直此处,其势皆如奔雷掣电迅捷无伦。

“呀!”

李婉和杨艳都惊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杨劫却仍是老神在在地不见丝毫紧张。

两杆铁枪的森寒枪锋在距离对方咽喉不过寸许的距离处同时停住,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一起笑嘻嘻地收枪拱手向对方道一声“承让!”

等到杨奕和殷郊一起走过来请杨劫指点时,李婉和杨艳抢先上前,各自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儿子的耳朵,疾言厉色地一通训斥,说他们不该如此弄险。

两个孩子方才只顾耍帅,却忘了会惊到旁观的母亲大人,此刻只能愁闷苦脸地连声告饶道歉。

杨劫则是很不厚道地在一旁加油添醋,将两人方才收势那一招的危险性夸大了几分,令妻子和妹妹的火气更旺,捏着各自儿子的手指又转了半圈,拧得两个小子呲牙咧嘴。

阿紫和殷洪则是继续在一旁吃瓜看戏。

一家人正笑笑闹闹之际,努申引着一名宫中奉御从外面进来。那奉御先后向皇后、王爷、王妃等行了一圈礼之后,说道陛下有旨请武威王千岁入宫议事。

杨劫知道如今朝中诸事平顺,若无大事,殷受轻易不会来惊动自己,当即换了冠服虽那奉御而去。

来到寿仙宫内,却见殷受和闻仲、商容、比干、箕子、微子等人尽都在场,人人脸上都是一脸凝重之色。

杨劫先向殷受行过君臣之礼,然后问道“陛下召臣,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殷受道“确有大事发生,方才朕接到北伯侯崇侯虎的告急文书,说是北地七十二路诸侯起兵拥立莱州侯袁福通为首,起四十万人马征讨崇州,要夺崇氏北地诸侯之长的名位。崇侯虎调集北地其余诸侯人马迎敌,却被袁福通杀得大败,如今只能困守崇州,亟盼朝廷兴王师讨平逆贼。”

“原来如此。”杨劫脸上神色不见一丝波动,点头道,“那崇侯虎乃陛下降旨确立的北伯侯,本人又素来恭顺朝廷并无过失。那袁福通等七十二路诸侯无端起兵伐之,实为谋逆之举无疑。此等逆贼,我大商绝无坐视其猖獗之理,依微臣之见,当即刻发一支人马前往征剿以彰天威。”

殷受道“朕与诸位爱卿皆是此意,只是尚未确定派何人领兵出征。”

杨劫笑道“微臣受先帝遗诏掌四方征伐之事,如今北方有事,自然该有微臣领兵前往。”

一旁的箕子却开口向殷受道“陛下,老臣以为何况那袁福通不过癣疥之疾,只需遣一大将即可平灭。大将军黄飞虎素有将帅之才,足堪任用。武威王为国之重臣,岂能轻易便离中枢?”

听得此言,殷受沉吟不语,似乎有些意动的样子。

杨劫却向箕子拱手道“老殿下,黄飞虎诚为良将,只是此次恐不宜为帅。”

箕子皱眉道“武威王此言何意?”

杨劫有条不紊地道“当年我与崇侯虎也有过些交往,因而知晓他手下有魔家四将深通异术各掌奇宝。如今崇侯虎被袁福通所败,可知那袁福通手下必然有奇人异士。飞虎兵法武艺具臻上乘,但遇到这些左道之士,只恐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箕子登时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那便辛苦武威王一回。”殷受当机立断,“朕即封武威王为征北大元帅,率二十万人马赴崇州讨逆!”

大计已定,接下来便是各方统筹出兵事宜,其余几位老臣先后告辞出宫。

闻仲和杨劫在最后边走边谈。

闻仲沉吟道“袁福通谋逆一事透着些蹊跷。据老臣所知,此人虽素有野心,却总少了几分胆魄,此番行事如此不留余地,只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杨劫笑道“太师明察秋毫,此事确有人作祟。”

闻仲有些惊讶地问道“老夫只是猜测,你却似已知道其中原委?”

杨劫道“不瞒太师,我对袁福通此人早有防备,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

闻仲愕然道“你既有防备,为何不将此患消于未然,反而任其弄出这一场乱事?”

杨劫油然道“此正是将计就计之策,有人兴风作浪,却不知我正要顺风驶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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