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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霜》


风起时 第一章 伤城

那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雪原,流霜如矢飞雪漫天,笔直的银松参天而起,犹如一柄柄为天地所孕育的巨剑直指苍穹,天的辽阔地的磅礴亦无法抹去这片雪原的凛冽,它有个诗意的名字,北嗍。

北嗍乃漠北大辽街知巷闻的贫寒之地,素有气象三分霜七分雪一说,这里有一座以雪景独绝天下却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名曰伤城。

傍晚时分。

一白发苍苍腰缠酒葫芦的老者,摇摇晃晃似醉非醉地走在伤城的大街上,街上行人看到这个醉态嶙峋的老头纷纷让道而行。

老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举起酒葫芦咕咚咕咚痛饮,尽兴之余也不忘哼上几段小调:“清风知冷暖,南来又北去,抚皱万里湖。老雁识归途,自西又东迁,历尽沧海田。甭管它白眼屁.眼,人间得意须尽欢。。。”

天色悄然入夜,伤城大街上冷冷清清,老头依旧没有下脚步,一直往伤城的北边走去。

一路向北,沿途都能看见着装各异的江湖之士,但这些眼高于顶的江湖涛浪毫不遮掩地向老头投出厌恶目光,嗤之而鼻之后匆匆离去,放荡形骸的白发老头也不去理会,心想我喝我的酒我哼我的歌你走你的路,看个鸟蛋啊看。

老头扬起手又是一顿猛灌。

忽地,白发老头瞪大了眼睛靠近酒葫芦的眼口,又晃了晃葫芦,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是葫芦里头的酒喝得一干二净了,这对无酒不欢的老头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一阵失落后老头猛然抬头,鼻子左嗅右嗅,目光落在一处路边面摊上,白发老头欣喜若狂舔了舔嘴,脸上露出朝阳一般的笑意,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白发老头喝尽了低等劣质酒,听说这北嗍的屠苏酒是酒中一绝,与江南的桂花佳酿有得一拼,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尝一尝这北地一绝。

入夜以后,伤城温度尤是低了几分,屋檐上的积雪在月色的照射下闪着白光,整座城镇如同披上了一层白纱,街边的松柏杨桐都结上了一层冷霜,夜穹悄然下起毛毛细雪,面档飘起的缕缕热雾缓缓升起又缓缓散去,真叫人暖彻心扉。

“老板,求你发发好心赏我们一碗面吧,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

面档旁边站着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矮一高一胖,三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邋遢寒酸,脸上如抹了灰碳一般。

“老板求你发发好心。”

在这三个少年中,身材较为矮小的少年低着头再次乞求道,在他身后的胖子不停的打抖,这群少年本就衣衫单薄再加上伤城夜里的寒冷,难免会冷得发颤,而身旁身材瘦削的少年却默不作声,只是闭着眼睛脸色难看,似乎甚为不惯这般摇尾乞怜。

面摊老板原本没想着搭理这群讨吃讨喝小乞丐,可约莫是觉得这群小乞丐像苍蝇一般在耳畔嗡嗡作响,怒气匆匆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他们跟前,吐了口唾沫道:“呸,你们这群没爹没娘教的乞丐儿,是不是上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老子宁愿把面倒去喂狗也不给你们吃,滚滚滚。”

“老板,我们真的好饿。”

那名身材矮小的少年乞声哀求道。

面摊老板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吃吃吃,给你们这群乞丐儿施舍岂不是浪费油盐,我还不如喂我家旺财,不走是吧?好,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们这群有娘生没爹教的。”说罢挥起右拳落向那群少年。

这时,一只布满皱纹枯瘦如竹竿似的手伸了出来,轻而易举的抓住了这一记重拳。

面摊老板顿时一愣,回过神后,看见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糟老头,心中何止火冒三丈这般简单,简直在霎时间燃起了熊熊烈火,今天倒的是什么大霉,怎么碰上乞丐儿后又遇老乞丐?可任由面档老板如何折腾,右手却被白发老头紧紧制爪动弹不得。

白发老头笑了笑,另一只手递出空空如也的酒葫芦,说道:“老板,来四碗牛肉面四个窝窝头,再帮我把这个酒葫芦给灌满了,我要你们这最好的屠苏酒。”说罢抓住面摊老板拳头的手一松,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颇为沉手的银子。

面档老板见着了银子后双目发光,脸色大变,也不管这老头穿得是好是坏,连连哈腰陪笑道:“好好好,请坐请坐。”

白发老头挠了挠白发,转过头对少年们笑道:“吃面罢。”

热腾腾的牛肉面香气四溢,在这荒凉的北嗍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酱牛肉面与屠苏酒。

夜愈发深沉,寒气也愈发袭人,伤城的大街上形影寥寥。

老头神思飘忽,看着满城雪景不由得暗暗赞叹,整座伤城恍如披上了白色衣裳,屋顶枝头长街皆是一望无际的白雪,任谁也会为之动容。

装满屠苏酒的酒葫芦端了上来,白发老头眼睛一亮,忙捧起酒葫芦泯了一口,喃喃自语道:“乖乖,果真是南桂花北屠苏,这屠苏酒烈中带甘,流入喉咙后齿颊留香,不愧有北方酒魁之称。”

痛饮之际,老头的余光掠过这群苦命的少年,当目光落在个头最矮却是最勇敢的少年身上时,白发老头莫名一愣,眉头微微敛起。

这群少年虽是衣衫褴褛,其实都长得秀气端正,若是换上一身打扮,都像是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可无奈命运多坎从小就是无亲无故流浪街头的孤儿。

白发老头看着那年纪最小的少年若有所思,心里暗道:“真的太像了,天地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莫非。。。”

一个莫名的念头从老头心底涌出来,但顷刻便被压回心头。

那年纪最小的少年不去动热腾腾的牛肉面,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拳头大的窝窝头,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骄阳般的笑容,说道:“谢谢你前辈。”

白发老头也是一笑,答道:“没事,赶紧趁热吃吧。”

可少年仍是不动筷子,只埋头大啃拳头大小的窝窝头。

老头又追问道:“你们的爹娘呢?”

少年皆低头沉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良久,在三人中年纪最小身材也最为矮小的少年黯然道:“我们都是孤儿,没爹没娘,打小就受尽了白眼,还好师父收留了我们,我们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可前些天师父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四处寻找都找不着师父的踪影,找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老头点了点头喝了口屠苏酒,又打趣道:“你们师父也太不像话了,莫非是故意撇下你们三,自个到青楼窑子逍遥快活去了?”

“请前辈慎言。”高瘦少年脖子前戴着一条狗牙吊坠,语气肃然道:“师父他慈悲为怀上善若水,断不会丢下我们去干那龌蹉下流之事。”

老头的目光在伤城大街上神游,又问道:“难不成你们师父是个和尚?”

胖子连连点头,得意洋洋地说道:“不错,我们师父可是伤城里头德高望重的高僧。”

老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和尚?在这白雪飘飘寒风瑟瑟的荒凉之地,佛教并不盛传,莫说和尚了连信奉佛教的人也不多,莫非是老秃驴?白发老头的嘴角温煦扬起,又从怀中摸出来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对着饥肠辘辘的三人说道:“若是饿了就用这些银子去买点东西吃吧。”说罢便转身离开。

矮小的少年看着渐渐远去的白发背影,大声问道:“前辈,我叫白云,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好等下回还你这顿牛肉面!”

白发老头耸了耸肩,喝了口酒头也不回地答道:“天地飘飘任逍遥,区区一顿牛肉面,不必了。”

少年挠了挠头,显然是听不懂老头的这句诗的深意,刚要朗声追问,那个背影早已杳然。

没入长街以后,老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依旧向着城北走去。

夜深,在伤城某处小巷里头,一个与矮小少年岁数相仿的女孩,捧着一碗冷冰冰的牛肉面坐在巷尾的石阶上。

“瓶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矮小少年与她并肩同坐,忧心忡忡地问道。

女孩不语,低着头眼框湿润,脸颊的梨涡隐隐若现。

“是不是又跟家里人吵嘴了?”少年又问道。

女孩叫小瓶儿,是少年的玩伴,但仅此而已,少年从不知她住在伤城的哪一头,只知道每次她哭泣总会跑来这条小巷。

终于,女孩哗地哭出了声,眼泪梨花带雨,止不住地落到碗里。

少年不知所措,只好安静地坐在女孩的身旁一语不发。

“我。。。我想爹爹了。”女孩抽泣地说道。

少年眼色呆滞,抬头望向天际。

漆黑的苍穹中,那颗守护伤城的紫薇星格外地耀眼,彷如世上最为温暖的怀抱,可看得见却触不着。

午夜,伤城的城墙头上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时不时拿起酒葫芦灌上两口北地屠苏,月光撩人,城外是千里的白雪与笔直的松柏林,偶尔还传来几声狼嚎,老者看得出神,也许是醉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片被白雪覆盖的荒原大地,轻轻地哼起了歌谣。

不知何时,一位面色枯黄的灰衣老僧来到老头的身后,老僧手中捏着一条色泽圆润的佛珠,轻轻拨动之余,也跟着白发酒鬼哼起歌谣,晶莹的泪花在两人眼中打转。

风起时 第二章 因果

“许久不见,老秃驴。”满身酒气的白发老头开口说道,声线中带有久别重逢的味道。

灰衣老僧嗯地回答了一声,也来到城墙边上盘膝坐下。

“李静溪啊李静溪,我说你这秃驴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放着好好的木如寺主持不不当,跑来北嗍这个鬼地方作甚?来吃西北风?”白发老头没好气的说道。

名叫李静溪的灰衣老僧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答道:“阿弥陀佛,只许你任逍遥逍遥快活,就不许贫僧避世隐居?”

灰衣老僧温颜笑道:“北嗍可不是鬼地方,贫僧倒是觉得北嗍胜过世间任何一处,你看这万里雪封,千丈雄峰何其壮伟,试问世间还有何处能与此相比,贫僧来此乐得逍遥,再说你任逍遥不也是放着髻霞掌门不做,跑去浪迹天涯,贫僧又何苦要当那累人的主持呢?”

白发老头刚想反驳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问道:“没见些日子你这老秃驴舌灿莲花的本领一点都没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老僧平淡无奇地答道:“贫僧虽老可还未到糊涂的境地,试问天底下叫任逍遥的酒鬼有几人?”

任逍遥翻了翻白眼调侃道:“我收到你的书信后便急匆匆地赶来北嗍,你却顾着出去逍遥快活丢下徒儿们不管,可是看破了红尘盯上哪家的花姑娘了?”

灰衣老僧双手合掌笑道:“罪过罪过,实在是冤枉呐,贫僧又不是你任逍遥。”

“那你倒是来说说,为何丢下徒儿们不管?”任逍遥不依不饶质问到底。

灰衣老僧敛了敛笑意,双眸骤成一线说道:“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趁夜黑盗取冰魂魄,那人道行造诣极深,更奇怪的是他被贫僧发现后也不銮战,一抽身便狂奔逃走,贫僧一追就追了数个昼夜,可始终接近不了这黑衣人,想起孤苦伶仃的徒儿们只能无奈折返了。”

灰衣老僧的脸色愈发深沉,又道:“约莫是贫僧带冰魂魄远赴北嗍的消息被捅穿了。”

“天龙会?”任逍遥大胆揣摩道。

老僧摇了摇头,答道:“不知。”

白发老头的视线落在老僧的佛珠上,握起拳头喟然长叹:“当初就因为它,正道与天龙会激战不休死伤无数,赵氏王朝与漠北大辽的争锋更是让大地生灵涂炭。”

“冰魂魄之力着实是惊世骇俗,贫僧用尽毕生气运和气机才勉强压下它的暴涙血腥。”灰衣老僧默默抬头,望向寂寥的月色。

“老秃驴,你这叫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这十年你为了镇住冰魂魄,自损了多少精血,你自个就没个分寸?”任逍遥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忍。

“不晓得,反正贫僧都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无所谓了!”灰衣老僧坦然一笑,枯黄的脸色深了几分:“贫僧虽是血肉凡躯,可饶是身消魂散也要压住那孽畜留下的祸根,只要有贫僧在的一天就断不会让冰魂魄再次祸害世间,如此一来也算是为芸芸苍生消去一份祸根,修得功德圆满,待往生极乐那一日也走得自然。””

任逍遥欲言又止,肚子里头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拿起酒葫芦又是一顿猛灌:“说是退隐江湖,还不又是江湖俗世中的一颗棋子,何谈逍遥?”

一个念头从任逍遥脑中闪过,任逍遥忽地想起了那个矮小的少年,转过头问道:“秃驴,你那三个徒弟中年纪最小的可是。。。。。”

老僧一眼便洞穿了任逍遥的思绪,如水声冰下咽道:“不错,他叫白云。”

任逍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无边的雪原,夜空上那颗紫微星格外闪亮,轻叹道:“想不到真的是我那傻徒儿的遗孤。”

许久,任逍遥才回过头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让我带他回髻霞,总比跟着你颠沛流离要好吧?”

“贫僧只是替亡人如愿罢了。”老僧苶然答道。

“此言何解?”任逍遥一脸疑惑。

“你这个当师父的还不清楚吗?你徒儿他自幼天赋凛冽,更是被髻霞山视作扛鼎希望,练武修道身不由己,好了,终于做上那天下第一也遇见了自己心爱之人,却又不巧做了正邪两道与那帝王家的牺牲品,他不想自己的孩儿如他那样走上这条身不由己的路。”老僧平静如水,宛若一口陈年古井。

“那一战他被万剑穿心,纵然是大罗神仙出手也救活不了,那位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子也拔剑自尽随他而去,他们最后的遗愿便是让贫僧照顾白云十年,待过了习武修道的年龄再让白云回髻霞。”老僧目光昏沉地说道

“如今十年已过,白云可以回髻霞了,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可告诉白云真相,不然他还得背负着上一辈的恩怨,活得不舒坦。”老僧脸上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神。

夜空飘落细雪,任逍遥默然不语,格外出神地望着无边雪原。

忽地,老僧手中的紫檀木珠嘤嘤作响剧颤不止,亮起一阵忽明忽暗的紫光,灰衣老僧如临大敌,唰的一声跃到城楼顶上,张头顾望西北方向。

白发老头也顺着老僧的目光望向西北边,蒙头转向道:“老秃驴,何事?”

老僧语气凝重地说道:“那黑衣人又回来了。”

话未落音,灰衣老僧脚尖发力倏忽掠出。

任逍遥眉头一锁,也跟着灰衣老僧掠向西北方,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疾行如风,俨然不顾劈头盖脸的漫天飞雪。

雪越下越大,刺耳的寒风呼啸而过,矮小少年被漫天风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身旁的两位同伴还在熟睡,旧庙原本就有些岁月了,在这萧萧风声中更显得摇摇欲坠,庙门被大风吹得吱吱作响,白云壮起胆子想要去把庙门扣紧。

这时,庙门啪地一声破开两半,门前站着一个戴着冷冰冰玄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双目生寒缓步走近少年,可少年竟莫名其妙地没有一丝恐惧,心底反倒生出一股不明来历的恨意。

少年双手紧紧握拳,死死盯着眼前若有深仇血恨的黑衣人,明知这是以卵击石,却没有一丝后退的意思。

黑衣人目光怨毒忽然地冷笑起来,笑声阴森古怪不寒而粟。

一记惊雷在雪夜划过,黑衣人出手掐住少年的脖子,微微抬手便将他轻而易举地举起。

少年的眸子中血丝暴涨,他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黑衣人,眼中的那股恨意越来越浓,如岩浆迸发般浓烈炙热。

“哈哈哈,居然还这么像。”一身阴鹫气焰的黑衣人狂笑不止。

遽然间,黑衣人心神一凝,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机无孔不入倏荡逼近。

黑衣人后知后觉但为时已晚,一道流萤击中手背,只觉如火烧般灼热难忍,不由自主地松手放开了矮小少年。

黑衣人不敢怠慢,萧然摊开双袖身形若弓,如黑鹫展翅倏忽后掠,与此同时黑衣人朝着三个少年洒出一道毒粉。

夜幕之下,一尾尾金光流萤激射而来。

唰唰唰!

黑衣人身形晃动左右穿插,躲过宛若流星雨落入庙内的金光,可不等黑衣人有丝毫寻思的空隙,一只佛光瑞气的巨大手掌伸入庙内,如捆仙索般骤然捆住黑衣人,猛地把他拽出了庙外抛向空中。

金光巨掌随即烟消云散。

黑衣人大吃了一惊,又见头顶上悬浮着一位金光流溢的活佛,当下鲤鱼翻身双脚踏空一跃,踩着云霄凌空直上。

活佛周身金光流溢,难以看得清他的神情,只见他双手快速结印掐出二指,又是一只大如山丘般的金色手掌横空出世。

下一刻,灰衣老僧结印的手猛地下压。

山岳蓦然填江海!

霎时间风起云涌,鹅毛大的雪花竟生生逆行倒流升回天上,山丘般的金色手掌如天雷滚滚压下。

灰衣老僧这一招玄妙至极,黑衣人哪里反应得过来。

平地惊雷一声响,黑衣人被巨掌压落地面,庙前平整的院子骤时被轰出了一个大坑。

任逍遥恰好赶至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啧啧称奇,对灰衣秃驴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底下念道:“才短短十年时间,这秃驴已经突破到天罡上境了,若不是为了冰魂魄和剑心的心愿耗尽了心力,怕是早成佛了吧。。。唉”

任逍遥的眼中尽是黯淡。

尘土飞雪激扬散尽,大坑中却空无一人,饶是神仙杀人也不可能不留痕迹,黑衣人到底去哪了?

老僧白眉敛聚,冷哼一声望向东边。

任逍遥喝了口酒把酒葫芦悬回腰间,淡淡地说道:“老秃驴,让我去舒展舒展筋骨。

任逍遥观气瞬息,再次确定黑衣人逃窜的方向后,身形凌厉出鞘,疾步踏风往东边追去。

旧庙内,少年的脸憋得涨红蹲在地上气喘如牛,额前满是黄豆大的汗珠。

灰衣老僧急忙伸出双指,在少年胸前的穴位点了两下,少年呼的吸马上顺畅了许多,见少年的伤势并无大碍后,老僧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老僧蹲下身子,伸出灰袖替少年抹去额头的汗珠,慈祥地问道:“白云,无碍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平复神息,摇了摇头道:“师父,徒儿无碍。”

老僧半眯起眼笑着点头,眼中却不漏痕迹地闪过一丝恍惚,这位命运坎坷的徒儿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又跟着老僧颠沛流离远赴北嗍吃尽了苦头,其实老僧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位徒儿与他爹一样,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胚子,只是因为他爹的缘故,老僧才没有教他习武罢了,这多多少少让后无衣钵的灰袍老僧深感遗憾和惋惜。

唰,一道邪魅的紫光划破苍穹。

老僧先是一愣,随后嘴角慢慢渗出血丝。

少年的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空洞,眼前的情形让他如遭雷击,顿时晕厥了过去。

一柄乌黑大刀深深地插入了老僧的后背。

庙外,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疯狂冷笑。

“李静溪,你真是老马失蹄啊。”黑衣人阴森森地说道。

“阿弥陀佛,好一招声东击西。”李静溪沉声说道:“不知贫僧与阁下有何恩怨,让阁下下此狠手。”

黑衣人冷哼一声,伸出手缓缓把面具摘掉,用冷得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你不认识我了?”

风起时 第三章 髻霞

当灰衣老僧看清了那张藏在冷冰冰玄铁面具下的容貌后,霎时面如死灰嘴唇抽搐,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

黑衣人瞟了眼晕厥不醒的少年,脸色僵硬地说道:“十年前你和他毁了我的大业,今日你的性命与冰魂魄我一并收下,只是万万想不到在这还能碰见他的遗孤,这难道就是你们佛家常言的因果循环?那我便发发慈悲,顺手一同把他送去见他父亲。”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僧单膝跪地双掌合十,鲜血浸湿了他大片衣袍。

“哼,李静溪,你别再装模作样假惺惺做戏了。”黑衣人冷嘲热讽道。

“阿弥陀佛,当年之所以留你一条活路是以为你会改过迁善,却想不到你在这条岔路上越走越远了,你可知道冰魂魄再次落入江湖会引起多大的腥风血雨?”李静溪嘴角的血丝越淌越多,丝丝缕缕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呸,臭秃驴,你的脸皮真厚,到底是谁在这条岔路上越走越远了?”黑衣人驳斥道。

“得冰魂魄之力就等同于把整座江湖收入囊中,至于能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我可就管不着了。”黑衣人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阿弥陀佛。”灰衣老僧念道过这四个字时,浑身上下瑟瑟颤抖。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正邪大战,若不是你李静溪。。。。。。”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但话未说完就被灰衣老僧出言打断了。

乌黑大刀贯穿了老僧的胸背,他稍稍回过头,坦荡荡地说道: “罢了,人世间因果有连,六道轮回,万物是非终归尘埃,死不过是死,生也不过是生,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贫僧当年亲手种下的恶果也该开花结果了。”

“既然如此,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了断吧。”李老僧缓缓站起子,浑然不顾那把深深栽进他枯瘦后背的大刀,枯黄若竭的脸色平静得不生一丝波澜涟漪。

“如此甚好。”黑衣人狰狞毕露,方寸之间生出寸寸杀机:“想不到如来下席的李静溪也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枉天下人还把你当做那白首不惊风骨不危的入世佛陀,实在是可笑至极。”

呼!灰衣老僧大袖一荡,一阵令人窒息的强大气机洪泄蔓延。

飞雪漫天,寒风萧瑟,伤城旧庙外风起云涌。

苍穹顶上,一道道的金光与紫光交缠过后,一柄深寒透底的乌黑大刀哐地一声栽进旧庙院子前。

轰隆,脸覆一张冷冰冰玄铁面具的黑衣人,如陨石坠空跌落地面。

旧庙门前满目疮痍,黑衣男子跪倒在地,右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气,目光浑浊不清,另一只手苦撑着地面欲言又止。

一片血水浸湿了一片雪。

“山水有相逢。”黑衣人艰难地站起身子,狠狠地剐了灰衣老僧一眼,极为不甘地消失在夜幕中。

李静溪看着黑衣人的背影在黑夜中远遁无痕,枯黄的脸上才露出深沉疲态,徐徐地合上了眼手中不停地拨动着紫檀佛珠,驱动内力把体内溃散的气机硬生生地拧回一团。

灰袍老僧自知身上的伤势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强行用内力续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噗地一声,灰衣老僧吐出了一口乌黑淤血,霎时染黑了胸前的灰袍,他艰难竭蹶地站起身子走向晕厥的少年,脸上惨白如霜没有一丝血色。

老僧强忍着最后一口气伸出皱巴巴的手,将那条紫檀木珠戴在少年腕间。

灰衣老僧目中有涟漪跌宕:“白云,这条佛珠跟了为师五十载,早已经是通灵之物,为师的毕生所学和冰魂魄都藏在这条佛珠之中,在命悬一线之时这串珠子能保你一命,为师如今把它交给你,切记冰魂魄和今日之事皆不可告诉他人。。。否则。。。”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但很快又昏昏沉沉地晕厥了过去。

老僧从袖间撕下一片染血的灰布,咬破食指在布上留下了一行血书,又把这块灰布折好塞到白云手中。

打点完一切后,灰衣老僧摇摇晃晃地走到庙外,这些年为了镇压冰魂魄李静溪耗尽了精血,这次负伤出手尤是触及了体内的伤势。

老僧深谙大限已至也不矫情,向着北边用深厚的内力传音道:“任逍遥,我李静溪的徒儿们就托付于你了,你带他们上髻霞,莫要再让我的徒儿们颠沛流离了。”

迈出庙门那一刻,老僧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少年,温煦一笑。

任逍遥呆若木鸡,眼眶渐而泛红,用传音答道:“老秃驴,来生再见”

从前有座江湖。

这江湖里曾有如来下席,他叫李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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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王朝自梁太宗赵广义灭宋开国,打下万里江山已历百余年,一直以来与民生息,不涉江湖武林,又有言江湖庙堂互不相干,故而大梁江湖风云激荡卧虎藏龙,大大小小宗门争相林立百花竞艳,其中以髻霞派、木如寺、青玄剑派、华音门、拂雪山庄这五大巨擎最为出彩。

说起髻霞山,那得好好说道说道,髻霞乃一大梁境内钟灵毓秀闻名遐迩的奇山,拔地而起不见其顶,常年为云雾缭绕,山上珍禽走兽不计期数,山势险峻奇石万千,正是这么一座仙山,孕育出当世第一道教髻霞派。

作为当世第一道教的髻霞派,却是天下五大巨擎中最为人丁单薄的门派,但派内英才稳压其余四大巨擎一头,除了掌教住在主峰外,其余长老都在各自首峰开山收徒,且不说那修得天道大成的大掌教李重山,当年南疆蛮子叛乱,髻霞山霓霞峰的吴飞侠单枪匹马独闯蛮族帅营,一柄惊鸿剑斩去一千八百多颗蛮子头颅,更把煽动叛乱的天龙会成员杀得片甲不留,大梁才得以趁机平定南疆叛乱。巾帼不让须眉,缥缈峰明镜长老有过红颜一怒,一掌削去泰山子凌峰的壮举。作为明镜长老的亲哥哥,长虹峰首座孔道人素有髻霞梁脊之誉,江湖上盛传此人武学造诣高深莫测,绝不在天下前十之外,更传闻他有双掌憾昆仑的大神通。而在剑道造诣方面,飞来峰上的李峰乃当世登峰造极者,可在娶妻生女后便渐渐退出江湖,尽管是髻霞山上的家事也极少过问,门下只有寥寥五个徒弟

昏睡了三天三夜后,矮小少年终于醒了过来,额前后背冷汗如雨俱下,稍稍平复心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房间一望到底,墙上悬挂着一幅诗词“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少年后知后觉,手足无措地将袖子掀起,手腕间果真多了一条紫檀木珠,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疑问涌上少年的心头。

少年神思絮乱,喃喃自语道:“一切都不是做梦?师父去哪了?渐离和小古呢?”

约莫是听见了房里的动静,一个身材高大的方脸男子推门而入。

男子又惊又喜地说道:“咦?师弟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来吧快跟我去拜见师父师娘。”

少年头大如斗问道:“拜见师父师娘?”

“来,我带你去见师父你就清楚了。”魁梧男子微笑道。

少年点了点头暂且放下心中疑虑,用衣袖抹去额前的汗珠后,跟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房间。

屋外一片瑰丽景象,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和两排粉墙黛瓦的瓦房相得映彰。

两人来到一座叫静心堂的屋殿外。

少年惶惶不宁,疑迟了片刻后,还是随着男子一同走入静心堂。

静心堂上首处,一蓄长须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两肩出尘的清雅气度不怒而威,而在中年男子的身旁,站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

“拜见师父,拜见师娘!”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

正坐上首的中年男子和中年女子点了点头。

“你叫白云?”长须男子开口问道。

少年点头作答。

“身体好些了吗?”长须男子略略缓和语气道。

名叫白云的少年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那就好。”两肩出尘的中年男子捋了捋长须点头道。

“这是哪?”白云的眼角若有碎光闪烁。

坐于静心堂上首的中年男子,正是髻霞第一剑李峰:“髻霞山飞来峰。”

白云浑身颤抖,锥心泣血道:“我师父呢?”

“死了。”李峰平静如水地说道。

死了?李峰口中平淡无奇的两字却犹若一记天雷轰然直下,白云瘫软如泥噗通跪在了地上,眼前飞速掠过旧庙内遭遇惊变的画面。

“佛家有云生死有命,这是李高僧的命。”李峰说道。

“日后我便是你师父。”李峰又望向身旁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她是你师娘。”

徐晶满眼温柔,轻叹了一声道:“白云,师娘明白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斯人已逝你也别太难过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白云红着眼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另外那两个同伴呢?”白云心急火燎地问道。

“高的拜入了长虹峰孔道人门下,而胖的拜入了霓霞峰吴飞侠门下。”李峰答道。

白云又追问道:“是何人把我们带回髻霞山的?”

李峰并没有马上回答白云这个问题,数息的光景后摇头抚须道:“那人把你们送到髻霞山的盘龙石道上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李高僧的亲笔血书,后来扫地的道童发现了你们,那回你们中了奇毒昏迷不醒,是年纪稍长的髻霞弟子把你们背上山的,幸得李掌教亲自出手替你们解去奇毒,你们才保住了性命。”

“血书上写了什么?”白云黯然地低下头问道。

李峰若平湖镜面波澜不惊地答道:“让你们拜入髻霞派门下。”

风起时 第四章 抉择

如履恶梦经历了翻天巨变,在得知两位同伴安然无恙后少年才如释重负,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深深磕了一道响头,随后又抬起头,目光如在风中摇曳的青灯飘忽明灭,问道:“我能见见他们吗?”

李峰决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髻霞有髻霞的规矩,日后会有机会相见的。”

少年的心情忽如艳阳晴天忽又变乌云密布,默默低下头双目间没有一丝神采。

站在李峰身旁的中年女子见状,轻轻笑了笑急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白云也累了,你就别扯东扯西的啦,赶紧让白云回去休息吧。”

李峰与女子相视了一眼后,心领神会地说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罢,这位是你的大师兄唐大里,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事就找他,若还是解决不了你就再来找为师。”

“大里,你要照顾好你这位小师弟哦!”徐晶给唐大里使了个眼色说道。

“一切包在弟子身上。”唐大里拍了拍胸膛答道。

唐大里悄悄看了眼名叫白云的少年,一丝道不清的失落涌上他的眉宇间。

皆是同病相怜之人,即使不用徐晶开口叮嘱,他也会待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亲如手足。

走出静心堂的门槛,白云一路上都低着头,没有半点心思欣赏飞来峰上的绮丽风景。

推开房门,白云无力地扶着墙壁,十足魂魄无主的游魂野鬼,踉踉跄跄坐到竹椅上,双目中尽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短短数日历尽沧海桑田,让这位身世坎坷的少年雪上加霜,换做了谁都难以坦然承受。

唐大里跟在少年的身后走进房内,见少年精神萎靡地靠在竹椅上,大概是遭遇巨变还未缓得过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师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罢,你师父他在天上绝不愿看见你这副样子。”

白云坐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双眸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翳,犹如一桩没有知觉的木头。

那年冬天若不是灰衣僧人救了还在襁褓中的他,恐怕他早已冻死街头了,世事难料,师徒之间连道别也来不及说上一声就阴阳相隔,对这位十岁出头的少年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如同晴空万里的苍穹在一瞬崩塌。

“小师弟,其实。。。我也是个孤儿,我知道你很难过,毕竟失去至亲的滋味如万箭穿心”唐大里苦涩道。

白云怔怔抬首,看见高大的男子眼中居然隐约的泛起了烁光。

“大师兄!小师弟!”屋外传来一道甜美的声线,紧接着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急促,一位豆冠少女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少女与白云年纪年纪相仿,长了一张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脸蛋。

在少女之后,一名儒雅男子和一名门牙呼之欲出的男子一前一后走入了房间,而最后走进房内的是一位态窈窕妆容精致的女子。

妆容精致的女子见少女大大咧咧闯入房中,嘴角微微上扬的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师妹你们回来了呀?”唐大里趁众人不注意急忙擦去眼角的碎光。

长了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少女点了点头,翘起嘴巴百无禁忌道:“是啊,还好大师兄你没去,这讲道大会实在是无趣得很,早知道我也不去了,幸亏掌教染了病疾,讲到了一半就撤坛歇息去了,要不然耳朵里头还真得听出老茧来了。”

“说什么呢小师妹,唐师兄是要照顾小师弟才没去的,别人想听掌教讲道都没机会呢。”妆容精致之余亦不缺小家碧玉那份淳朴的女子笑道,又伸出手指在少女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哼。”少女立马做了个鬼脸。

“小师弟你终于醒了啊?”两只大门牙呼之欲出的男子喜形于色,龇起两只大板牙笑道。

白云疑惑不解,干脆将目光投向唐大里。

唐大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师弟是这样的,在你之前师父一共收了五个徒弟,我呢是最早入门的所以是大师兄,而这位是你的大师姐碧绣。”说罢唐大里又指了下妆容精致眉目如画的女子。

碧绣轻移莲步在白云跟前蹲了下来,托起腮啧啧称奇道:“我们小师弟可秀气得很呐。”

白云受宠若惊羞涩地扭过头,众人同时哈哈大笑,唐大里也随声附和道:“那是。”

“这个大板牙呢是你三师兄木胜,他可是咱飞来峰的首席大厨!”唐大里继续说道。

“喂喂喂,你才是大板牙呢!不想吃晚饭了是不是?”木胜天生长着两只比常人要大上一倍的门牙,对此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反正这相貌乃父母所赐不可改变,可他最讨厌的就是听见别人喊他大板牙,谁喊他大板牙他跟谁急眼。

唐大里耸了耸肩笑不拢嘴,不再去调侃大板牙木胜,又指着一身书卷气浓厚的男子说道:“这个是你四师兄林学书,他呀满腹经纶才学,半个髻霞的武功秘籍都差不多被他背完了,日后你在修行上有什么困惑之处都可以去请教他。”

书生意气盈满不溢却尽在眉宇间的林学书微笑着不说话。

“这个大大咧咧与你同岁的女汉子是咱小师妹李馨儿,她呀可是师父师娘的掌上明珠。”唐大里故意斜着眼看了下李馨儿。

果不其然,李馨儿嘟起了嘴巴忿忿不平地说道:“说什么呢唐师兄,现在最小的是白云小师弟不是我,哼。”

碧绣咦了一声摸了摸李馨儿的脑袋笑道:“不对呀,飞来峰上有规矩未满十二岁者,都不算是师父的正式弟子,小师弟的年纪比你大,而且你两都未满十二岁,按理说馨儿你应该管白云叫师兄才对。”

唐大里一拍脑袋也凑起了热闹:“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李馨儿叉起了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又对碧绣和唐大里挤眉弄眼道:“师姐你糊涂啦,我爹爹常说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白云比我晚入门自然是小师弟。”

众人捧腹大笑,李馨儿是李峰和徐晶的女儿,从小到大被两人捧在手心当做掌上明珠,在一众飞来峰弟子中也年龄最小的那个,所以被大伙喊作小师妹,如今飞来峰上多了位后入门的同门,这个万年小师妹本以为能扬眉吐气一番,却没料到白云的年纪比她要大,她还是得做飞来峰上的小老幺。

碧绣温柔地用指尖点了下李馨儿的鼻头,笑道:“你呀你,还是安安分分地当小师妹罢。”

不知为何,有忽如腊月艳阳般的温热暖彻白云的心扉。

静心堂内,李峰双目无光呆滞静坐。

许久,这位两肩出尘的中年男子语重心长道:“佛道有言因果循环,可这世上当真有因果循环?若真的有,何故白云的身世如此凄凉坎坷?”

徐晶轻轻把手搭在李峰的手背上,柔声安慰道:“峰,这是他的命啊。”

李峰的神色极为难看,缓缓地闭上双眼:“作为逍遥师父唯一的两个徒儿,我与剑心从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情同骨肉不分彼此,他在剑道方面造诣一直胜于我,那一战他以一敌千战得昏天黑地,若不是我来晚了他根本就不会死,剑心不死白云也不用成为孤儿,也就不用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都这般久了你就别再责怪自己了,当初正邪大战我受了重伤,若不是为了救我。。。。。。要怪就怪我吧。”徐晶深深自责道。

“峰,你打算把一切都告诉白云吗?”徐晶目光起伏。

李峰目光决然,点了点头道:“他该知道他爹曾扛鼎剑道,是为了匡扶正道而死的。”

“可毕竟白云的年纪还小而且刚经历了巨变,要不等他再大一些再告诉他?”徐晶轻叹道。

李峰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了许久后才吐出两个字:“也好。”

“那你打算教白云学剑吗?”徐晶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

“教!”李峰斩钉折铁答道。

徐晶目光闪烁痴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曾挥斥方遒剑指江湖,可自从那场尸骸遍野的大战之后,他闭剑封鞘郁郁寡欢,足足十年了,那份睥睨江湖的气概终于在今夜沉滓泛起。

夜深,风撼涛林,月光洒满了整座髻霞山。

飞来峰最末尾的瓦房中走出一位少年,他眼眶通红握着双拳走到月光之下,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向着遥不可及的北方深深磕了三个响头,第三个时他再无力抬起头,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不知何时,在少年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清雅出尘长须飘摇。

男子沉默不语,视线中尽是难以言喻的深沉,眼前的少年着实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了,先是失去至亲颠沛流离,再后来就连对他有抚养之恩的师父也突遭变故撒手人寰。

这十年他一直在找寻少年的下落,可神州之大辽阔无边就好比大海捞针,又谈何容易?偏偏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任逍遥把少年带上飞来峰,虽十年苦觅毫无结果,最后却以这种方式找回手足的遗孤,这多多少少让月影下的男人在欣喜若狂之余横生感触,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处疙瘩,当年若是来早一步少年的父亲就不会被万剑穿心,李峰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固执决然要把全世界都扛在肩上的背影。

“白云。”沉默许久后李峰终于开口了。

少年泪眼朦胧,缓缓抬起头,只见眼前的长须身影负手而立,好似一座顶着苍穹的山岳。

“学不学剑,你自己选择罢。”说罢,李峰转身离去。

白云低头看了眼紫檀木珠,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然抬起头对着月光立誓:“师父,这个仇,徒儿一定给您报!”

这句誓言响彻了整个飞来峰,藏在竹林中那个长须身影微微一颤,眼光忽明忽暗。

清晨。

彻夜未眠的白云来到静心堂门口,惊觉李峰早就正坐于上首处等候,此刻他正手捧着一本蓝皮经书专心致志地阅读。

“想好了?”李峰平静地说道,视线却没有离开蓝皮书籍。

“徒儿想好了,我要学剑。”白云毅然答道,虽彻夜未眠疲乏憔悴,但眼中却尽是劈江裂海的坚决。

“好。”李峰放下了手中的书,踱步走到白云跟前。

“要为师教你学剑可以,但是你要答应为师一个条件。”李峰语气肃穆道。

“师父且说,徒儿必遵师命。”白云拱手道。

“既然你决定练剑,为师自会倾囊相授,但你要答应为师切不可以带着满腔恨仇练剑,这样练出来的剑非但劈不开世间不平,还会走火入魔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若你真踏入魔道为师必亲自废你道行。”李峰停顿了片刻又道:“你可否做到心无旁鹫一心习剑?”

风起时 第五章 清风诀

髻霞山本来就人丁单薄,李峰避世隐居多年座下弟子寥寥可数,又无一人是学剑的胚子,身为当世剑道大能,李峰的眼光何等透彻玲珑,一眼便能看出白云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李峰深信不疑,在他的指导下以少年与生俱来的天赋,且不说能否成为独占鳌头的新一代剑神,起码在剑道上的造诣不会在他之下。

其实李峰的心里头一直都飘摇不定,他自作主张教白云练剑是想弥补已错过的遗憾,让白云替他父亲成为当世剑神,但又怕白云背着满腔仇恨去练剑,正如李静溪所说他背负得已经太多了,但最终李峰还是毅然决定教白云练剑,足以看得出李峰对这位身世坎坷的少年有多大的寄望。

“我能做得到。”白云紧咬牙关答道。

李峰深谙其道却不道破,他又何尝不知少年的想法呢,只是来日方长,他坚信时间会洗涤一切,让少年放下过往的仇恨接过他父亲的衣钵。

“练剑非一朝一夕的易事,成者登天,败者无工,长则百年,短则十年,切记不可半途而废。”李峰语重深长地说道。

“弟子明白。”少年憔悴苍白的脸上充满着决然。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练剑确实非一朝一夕之事,当今神州大地上能称作剑神境界的人物,一个手掌就能数得来,饶是在剑道上登峰造极的李峰也不曾触及剑神境界,当真能算作剑神的,西蜀剑魔白剑堂是一个,天龙会洪剑锋曾是一个,但在十年前的正邪大战中被一位已故的风姓剑神刺瞎双目,道行坠涯直下不知所踪,而在一众剑神之中最为出彩的一位,是曾叫整座江湖俯首称臣青衫仗剑潇洒风流的窦仙儿,只可惜窦仙儿爱美人不爱江湖,甘愿为一名万象山上的奇女子,闭剑隐归披发入林。

“这本是髻霞山的独门内功心法,名为清风诀,你没有半点内功根基,贸然修习清风决恐怕只会逆道而行适得其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道之路到此为止,故而为师替你修改了一夜,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能助你洗髓伐经事半功倍。”李峰将手中的蓝色经书递给白云。

白云接过蓝皮书,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当即一愣,心里头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了四个字:“多谢师父。”

李峰素来不苟言笑,这回自然也不例外,继续说道:“除了修习清风诀心法,你每日清早背上一个箩筐沿着飞来峰后山的小路直走,约莫走上个来时辰便会看到一片紫色的竹林,在紫竹林中有一处池水,池水极深,池中有许多与鹅卵石生得一模一样的石头,你潜下去摸到精疲力竭为止,再把摸到的鹅卵石带回来,并且每日在鹅卵石中选出一颗最大的,在石头上面刻一个道字,每隔些日子为师便会来查阅,莫要偷懒怠工,而剩余的鹅卵石就交给在厨房忙活的木胜师兄,还有髻霞心法清风诀除了本门弟子不可外传,谨记。”

“弟子遵命。”少年拱手一拜。

看着手中的蓝皮书籍,少年心头风起云涌。

_____________

“开饭喽。”

大板牙木胜一声令下,本在房中修习功课的众人齐唰唰地围满桌前。

木胜端出一盘盘色香味具全的菜肴,道家门庭素有荤酒不沾的规矩,偌大的髻霞山上也就只飞来峰有沾荤的规矩,众人眼中光芒四射,李馨儿更是拿捏着碗筷蠢蠢欲动,但李峰和徐晶皆未入席,谁也不敢先动筷子。

小师妹李馨儿发起了愁,往静心堂后院喊道:“爹,娘,开饭了!”

虽说李馨儿是李峰和徐晶溺爱的掌上明珠,但尊卑有别不分老幼。

万众期待的师父师娘终于出现了,人已中年可风韵不减半分的徐晶柔然笑道:“赶紧吃吧别饿着了。”

李馨儿机灵道:“谢师父师娘大恩,没齿难忘。”说罢便龇嘴笑起来,逗得众人乐呵呵。

“馨儿就数你嘴最甜了。”徐晶乐开了花道,李馨儿却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哇,这个红烧肉真美味,大板牙师兄的厨艺可真是愈发日益精湛了。”李馨儿赞口不绝道。

“那是当然。”大板牙木胜洋洋得意道。

“真好,要是以后天天都能吃上大板牙师兄做的菜就好了。”说罢,李馨儿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木胜碗里。

大板牙慌了神,急忙推搪道:“嘿,小师妹这可使不得啊。”

唐大里笑着接上话道:“对,咱们飞来峰的厨房就该归木胜管。”

“同意。”碧绣和李学书也齐声答道,徐晶则在一边笑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大板牙木胜生无可恋地转过头,满脸委屈地看着李峰。

平日总爱板着脸不好言语的李峰竟也微微一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嘴里不说话。

见李峰沉默微笑不发一言,大板牙欲哭无泪道:“师父啊,我这一入厨房深似海啊,说好每人轮流煮菜做饭,可我守着这个厨房都快三年了。”

李峰点了点头,夸赏道:“味道的确不错。”

这句不痛不痒的夸奖如冷水当头泼下,把木胜眼中仅存曙光当场浇灭,木胜恨不得仰天长叹,三年前被众人连哄带骗入厨房,谁知道一下厨就下了三年,真是一入厨房深似海,何时才是个头啊?

“白云,你住得还习惯吗?”徐晶给白云夹了块红烧肉说道。

“习惯得很,多谢师娘关心。”白云微笑道。

“馨儿,你可不许欺负你的小师哥哦。”徐晶故作板脸道。

“娘,虽然白云的年纪比我大,名义上是我的师兄,可爹爹常说凡事皆有个先来后到,我好歹也是他半个师姐呢,我怎么会欺负他。”馨儿委屈道。

“师娘,小师妹可仗义啦,说谁欺负白云就跟谁急。”碧绣打趣道。

徐晶哦了一声满脸欣慰道:“看来我的小馨儿长大了。”

“那是。”李馨儿拍了拍胸脯自卖自夸,众人乐开了花。

午饭过后,唐大里给白云讲了许多关于髻霞山上的玄妙传说,而其他人皆各自回房修习功课,修道学武就像婴儿学步,一开始是爬,爬多了便会走,走多了才会跑,断不可能未学会爬便会跑,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亦非一日之功,所以功课是每日必修,每日必练。

后来就连唐大里也回房修习功课了,只剩白云独坐在竹椅上看着窗外怔怔出神,髻霞山的大名如雷贯耳,置身其中尤是不明觉厉,高耸入云的奇石峻峰延绵不断,飞瀑悬壁瑰丽壮阔。

景色虽美,白云却无心细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

白云推开房门打算出去透透气,沿着山路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宛若江河开阔的溪流旁。

阳光穿林打叶落下,走近溪流白云才后知后觉其实这条山涧溪流并不浅,虽然溪水涓涓细流清澈见底,可水位却足足能没过两个人,水底尽是数不清的鹅卵石。

白云捧起溪水洗了把脸,透彻的清凉把心中苦闷和难受消淡了几分。

抬首时,白云在无意间发现不远处溪面上有一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石,岩石如山丘般高凸,在青苔覆盖下藏着几个模糊的字迹,白云没怎么在意,在溪旁找了块石头背靠着坐了下来。

山风拂过,满山苍翠轻摇,唐大里说得不错,髻霞山的的确确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少年摸了摸袖口,取出那本经李峰悉心修改的蓝皮书,目不转睛地翻看起来。

书中第一页是教修习者如何呼吸吐纳,吸收天地灵气打通经脉,在体内丹田筑基气海,书中有许多修改过的字迹,白云错过了修习内功心法的最佳年纪,又没有半点练武底子,李峰担心他在修习清风决时天地灵气无法通过经脉,在体内大量蓄积造成经脉逆行,故而花了一夜时间替他修改口诀。

少年捧着蓝色皮书看了许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书收回袖中,双腿盘膝打坐,双手平膝而放,书中所道灵气乃天地之魂,无处不在,若想吸天地之气,必先静心凝神心无旁骛,再而呼吸随风,天人合一,让天地灵气行便全身经脉,打通全身穴脉筑基气海。

少年徐徐闭上双眼,放空周身调整呼吸。

山风拂过少年的脸颊,双鬓青丝散乱起舞,不知何时,这张脸孔除了稚嫩秀气还多了几分坚毅。

深深吸气再缓缓地吐出,少年的神识恍如一张白纸,无欲无求,无喜无悲。

渐渐地少年觉得体内丹田澎湃,有温暖的气息涌进丹田,继而丝丝缕缕地游走周身,如若被蚂蚁爬便全身之感,气息所到之处经脉尽开,并久旱逢甘露般吸收着这股暖流,与泡在温水暖浴中如出一辙。

白云微微讶然,心中暗道:“这便是书中所言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通天巨树尚要扎根大地,从头而起,修道习武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根基稳固境界才能顺流直上,若根基不稳便如逆水行舟,只会适得其反,习武之人需在天地灵气日积月累的帮助下,打通和锤炼体内闭塞脆弱的经脉,从而开拓出一片广阔无垠的气海。

天地灵气在白云体内肆意游走,白云深吸慢吐,尽情地吸收着这天地精华。

可偏偏在此时,一股来历不明的寒流急涌直上,与那股温暖的气息悄然相撞,少年忽觉胸腔生出炸裂之感,猛然睁眼后,双手捂住胸口气喘如牛,体内的两股气息亦随即烟消云散。

白云擦去额前的汗珠纳闷了起来,书中言道天地灵气会温暖经脉,但为何突然有一股寒流涌出,两者相遇更生出炸裂的痛楚?

沉思之际,少年惊觉太阳快要下山了,颇有一眼万年的感触,呼吸吐纳吸收天地灵气看似轻巧,可一旦静心凝神与天地交融便如蛇龟冬眠,忘记世界万物的流转,这便是为何绝世高手一闭关就是十年乃至数十年之久。

风起时 第六章 火卵池

夕阳西下,白云生怕耽搁了众人的用膳时间,正要沿路返回静心堂,可才刚转过身,忽闻溪面炸响,白云顺眼望去,那块横截在溪面上的大岩石哗地一声往下沉,霎时水花飞溅,带起一圈圈的花白涟漪。

紧接着巨岩又轰然升起。

一沉一浮,这块不乎寻常的岩石现出了真身。

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体型巨硕头长犄角的巨龟。

哗哗哗,溪水不断从那只岩石巨壳中倒流而出。

褐色巨壳如山峰般高高隆起,大乌龟这才缓缓张开眼,睡眼惺忪地顾望四周,似乎是沉睡了好长一段日子。

场景荒诞,白云犹如木头桩子木讷在原地,他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乌龟。

噗。。。巨龟鼻孔喷出两道粗壮的水柱,声音震天响地。

这头沉睡许久的怪物缓缓爬上了岸边,离开水面后,它那巨大的躯体才算是彻底显露出来,龟背如崎岖不平的峰峦,四肢着地时足足有两三丈高。

白云分明感觉得到巨龟每走出一步,大地就随之颤抖一下。

巨龟骤停硕大的躯体,细细地打量着少年,目光变得古怪深沉。

数息之后,巨龟的眼光忽地柔和了几分,缩回巨硕的脑袋,笨重地转过身子离去,硕大的躯体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的树叶照落在少年身上,只听见在树林的深处传来一道沙哑的声线:“好久不见。”

__________

夜幕降临,星辰微亮,髻霞山长虹峰云涌松涛,世人只知髻霞掌教李重山修得天道大成,却忘了还有一位双掌撼昆仑的孔道人。

李峰曾言孔道人眼界奇高,其实也并非是全无道理,作为髻霞第二人的孔道人座下弟子众多,不像飞来峰那边人丁单薄,但真正能算作入室弟子的却屈指可数,大弟子齐于正二弟子陈成,再算上新入门的钟渐离才三个罢了,当初同为髻霞掌门候选人之一的孔道人,一心追求武道巅峰根本没心思当那掌门首座,干脆就下山去闯荡,后来髻霞老掌教叶恒子驾鹤西去后,悲痛交集的孔道人重回髻霞,在长虹峰上落叶归根开山收徒,了去尊师遗愿,清净之余也算是乐得逍遥。

月照下树影娓娓婆娑,长虹峰的一座院子里,一个高瘦俊朗的少年独坐月下,抬头看着月光呆若木鸡,目中有星稀般的碎光跌宕闪烁。

在走廊阴影处,一身长袍的孔道人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霓霞峰,一道青影掠过树林,在迎风涯边停住,一袭青衫独冠天下的男子把扛在肩上的微胖少年放下,胖子蹲在地上抽泣不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肿了双眼。

青衫男子却默然不语,静静地望向北方。

风吹过,青衫男子衣袖飘摇。

“瞧,天下这般大,真不想去看看?”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

胖子稍稍抬头,迎风涯下便是雄伟无比的髻霞山脉,此刻月光如纱,洒满了整座髻霞。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仇不报何谓丈夫?”男子的傲气不减当年,他曾一剑斩去一千八百颗蛮子头颅,吴飞侠岂是浪得虚名。

胖子看着这个傲气凌然的背影怔怔出神。

风吹过,似乎在咆哮。

__________

五更,天色才微亮,飞来峰最末端的瓦房走出一个人影。

少年揉了揉眼睛,背起一个竹编箩筐踏上后山小道。

昨天晚饭时,少年本想请教李峰两道难题,何故在呼吸吐纳时会有一股寒流逆流而上,还有那只在山涧溪畔沉眠长睡会说人话的巨龟,但又想起唐大里曾说过,髻霞山自混沌初开便聚沙成塔,连绵数百里,高耸入云,山上奇珍异兽数之不尽,乌龟素有万寿之疆,髻霞山又与世隔绝,山丘大的乌龟或许还真不稀奇,而武道境界亦如大海茫茫,无数的修习者皆如无依孤舟漂泊不定,想要找到方向靠岸实属不易,在修习时往往会遇上瓶颈,大瓶颈需高人指点突破阻障,但小的瓶颈必须得靠自身的领悟突破才能有所提升,白云自知初踏武路,目之所及的皆是轻鸿皮毛,遇到的不过都是小瓶颈罢了,若是连这些小瓶颈都参悟不透,又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呢?于是乎白云把这些疑惑都通通吞回到肚子里头。

走过翠竹林,山涧小道宽阔了许多,两旁的通天巨树沙沙响个不停,路边的风景让白云的心神开阔了许多。

走了快一个时辰,那片紫色终于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白云惊喜不已,但眼下离紫竹林还有一段距离,白云抖了抖身后的竹箩加快了步子。

满山的紫竹,在风中婆娑。

白云收敛心神又走了一段路,忽闻远处哗哗水声,白云顺着水声走近,一个数丈高的瀑布飞流直下,瀑布下是一个清澈无波的池塘,瀑布铺天盖地落下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更神乎其神的是这座池塘明明清澈无比却深不见底,李峰交给白云的功课十分简单,就是要潜入池底捡起藏在池底下的鹅卵石。

隆冬的北嗍满城白雪,初春积雪消融又化作了许多小湖泊,故而在北嗍长大的白云从小便熟悉水性。

少年放下竹编箩筐,脱去衣服深吸一口气憋在丹田中,双脚猛地一跃跳入水中,一阵清凉透彻心扉。

水花盛放后,少年如一尾游鱼摆动四肢潜入了池底。

一道道势头强劲的推力源源不断地从池底涌出,白云根本无法深潜,虽然在修炼了清风决后憋气的时间延长许多,但由于潭水的推力实在太大,人潜池中就像遇上了许多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无形屏障,憋在丹田的气用完后,白云只得顺势浮出水面。

头一回下潜失败,白云坐在岸边纳闷了起来,灵光一闪,想起清风决中的吐纳技巧,于是运气丹田再次跳入池中。

反复下潜了几次后白云熟能生巧,在水下屏息的时间愈来愈长,终于克服了池底的无形气墙潜到池底。

水草摆动,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如星辰悬停银河,安静地浮在离潭底一尺多的地方,阳光透过池水射进水底,数尾金色鲤鱼在鹅卵石间来回游动,美轮美奂,白云伸出双手抓起两块鹅卵石浮出水面。

来来回回,才摸了约四分一箩筐的鹅卵石,白云就已瘫软趴在岸边。

回到飞来峰,白云按李峰的要求留下一颗鹅卵石,又把余下的鹅卵石都送到厨房。

“木胜师兄,我送鹅卵石来了。”白云人未至声先至。

孤家寡人在厨房做饭无趣得很,只能把饭勺当做手中剑聊以自wei的三师兄木胜,在听见白云的声线后眉飞色舞,心想终于能有个人陪他扯扯嘴皮子了。

木胜师兄这个称呼让木胜感概万分,眼光含情脉脉差些就涕泪纵横了,上山这般久从未有人叫过他木胜师兄,唐大里等人都是叫他板牙师兄板牙师弟,小师妹就更是淘气了直接把他喊作大板牙师兄,这让木胜脆弱的心灵深深地感到受伤,人家不就是两颗板牙长得大了些而已嘛。

“咦?小师弟,你从哪找来的火卵石?”大板牙师兄木胜从竹箩中拿起一块鹅卵石,惊喜地说道。

“这是师父安排给我的早课,原来这个石头叫火卵石啊。”白云茅塞顿开。

“对呀,火卵石是可以用来烧火的石头,非但没有呛人的浓烟还极耐烧,七八颗就能做一顿饭,而且火卵石煮出来的饭菜还特有火候呢。”木胜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原来是这样。”白云看着箩中的火卵石,脑海中蹦出了一个念头。

“木胜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师父要我摸火卵石吗?”白云疑惑地问道。

木胜故作深沉咳了几声说道:“小师弟你有所不知,天下虽大可这火卵石唯我髻霞独有,那座紫竹林中产火卵石的火卵池,据说是当年老祖宗发现的仙脉,是整座髻霞山的气脉源头,打个生动的比方,种子春埋秋收,那源源不断的仙气从火卵池涌出,历经百年千年万年才孕育出髻霞山万紫千红的气象。”

大板牙稍作停顿,偷瞟了眼白云难以置信的神色后才心满意足,又继续说道:“火卵潭中的火卵石吸收天地的精华生长而成,遇上火便会燃烧融化所以是极好的烧火材料,你没有内功底子,而火卵池又是髻霞气脉源泉,仙气涌动,你想要游到潭底就必须要运用内力技巧,师父让你去火卵潭摸火卵石一是想让你闭气修炼清风决,二是沐浴天地精华迅速提高内力,因为学剑者,内功是根本,那些剑道大成者单靠着内功便可以操控飞剑取人头颅。”

“哦,原来是这样。”白云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木胜意得志满地露出两只大板牙,平日在师兄妹面前人微言轻,这回终于在小师弟面前挣了把脸。

“咦?”白云用力地嗅了嗅说道:“这是什么味道啊师兄?”

“嘿嘿,香吧!这是你木胜师兄的独门料理红烧猪蹄。”木胜抱起双臂眉头上扬道。

“啊?我的猪蹄啊!”木胜猛地回过神来,锅中的猪蹄早就糊了。

这顿午饭,飞来峰上炸开了锅。

风起时 第七章 讲道

白云忙活了一上午,吃过了午饭后便匆匆回到朴素的居室中静修。

这顿午饭实在是吃得闹心,除了李峰肯动那盘糊了的猪蹄外,其他人连动眼的欲望都没有,最后那盘猪蹄子是被李峰一人消灭的,完事后还吐出两个字,好吃,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白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困意顿起,这段日子大起大落让少年肩上恍如多了一座大山,在飞来峰上的生活比起以往跟着灰衣老僧颠沛流离,的的确确是要安稳得多,但少年从未忘记那晚在月光下立下的誓言。

梦中又回到了那片无边辽阔的大雪原,冰封千里飘雪漫天。

灰衣老僧脸带微笑缓缓走来,雪花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他轻轻拨动紫檀木珠,伸出枯瘦的手抚摸少年的额头,少年怔怔抬起头眼角早已湿润,张嘴想要说出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时,发现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声。

下一刻天地扭曲,那个灰衣身影倏忽飘走,少年用尽全力想要抓紧那个身影,但一切都是飘渺虚空,无论怎么抓都抓不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灰影完全消失,只留下少年错愕的背影。

“小师弟,醒醒!”一阵甜美的声音把白云从梦中唤醒。

白云睁开眼,差点被吓到滚下床,在他胸前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白猫的脖子上戴着一只亮铮铮的铃铛,两只蓝色眼眸灵动幽深,不禁让人倒吸凉气,白云扭过头不去看白猫,可接下来卷入眼帘的一幕更是让他肝胆欲裂,一只乌黑脑袋正凑都白云的脸旁龇牙咧嘴,竟是一头满嘴锋利獠牙的大黑狼,当这头大黑狼完全站立时约莫有半个成人高。

“小师弟你终于醒了。”李馨儿凑到白云跟前,白猫随即从少年胸前跳进女孩的怀里,那头瘆人的大黑狼也踱步到女孩脚边温顺地蹲了下来。

白云急忙坐起来,问道:“师。。。师妹你有事吗?”

李馨儿把白猫放下,清了清嗓子双手学着李峰的模样负于身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在人前你可以管我叫小师妹,但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你得叫我师姐。”

白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李馨儿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我比你早入门呀。”

白云越听越糊涂,李馨儿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道:“来,你叫我一声师姐试试。”

“师姐。”白云脱口而出。

“乖!”李馨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道:“赶紧起床随我去三清峰听李掌教讲道!”

“讲道?”白云疑惑地问道。

“对呀,李掌教每年冬季都会在玉清峰莲花台上讲道,讲解道经精粹腹中见解,许多髻霞弟子都会前去听道,大师兄他们陪我去了一次,实在闷得发慌,本来这回我也不想去的,但爹爹非得要我去还让我带上你,说听李掌教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馨儿无奈道。

“走吧小师弟,时候不早了。”李馨儿领着白猫黑狼走出房间。

白云对白猫黑狼望而生畏,实在是不敢靠近李馨儿,由始至终都刻意保持出一段距离。

李馨儿回过头看了眼白云,顿时心领神会,停住脚步蹲下摸了摸大黑狼和白猫的头道:“大宝小白,我去一趟三清峰很快就回来。”

原来大黑狼叫大宝,白猫叫小白,大宝和小白似乎通晓人性,低着头万分不情愿地离开,白云倒是松了口气,那头大黑狼实在是吓人,一嘴锋利獠牙,毛色黑如墨斗不说站起来还足足有半个人高,而那只白猫的眸子中尽是幽怨深邃,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毛骨悚然。

待大黑狼和白猫走远,白云才快步追上李馨儿,还没等白云开口说话,这位五官精致长了一副美人胚子脸蛋的少女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真是个胆小鬼,大宝小白这么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白云的脸蛋忽地涨红了起来。

李馨儿继续说道:“大宝和小白是我爹在山下带回来的,自小就与我一起长大,通人性得很呢!”

忽地一道刺耳尖啸划破天际,碧绣脚踏着一柄长剑从天空降下,停在了两人身旁:“小师妹小师弟快点上来吧,讲道就要开始了!”

“好咧师姐。”馨儿身形如燕轻巧跳上飞剑,双手搂住碧绣芊芊细腰。

白云却瞪大眼睛看着悬于空中的飞剑,平日里常常能听到人说神仙御剑,这还真是头一回看见真正的飞剑。

“发什么呆?还不上来!”李馨儿说道。

白云咽了口唾沫略有疑迟,但还是跳上了飞剑,虽然乘着三个人但飞剑仍纹丝不动。

“你要抱紧我,要是从万丈高空摔下不粉身碎骨才怪。”李馨儿白了眼发呆的白云。

“哦。”白云生硬地伸出手环抱着李馨儿的腰,微微低头脸红得像苹果一般。

碧绣看见这一幕扑哧地笑了出来,驭起长剑直奔云霄。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三人一剑疾过苍穹,白云低头看了眼脚下,千丈髻霞青翠秀丽,险峰绝壁层层环绕,下意识地抱紧了李馨儿,心头莫名涌出一股温暖。

碧绣驭剑在一座仙气蓬勃的峰峦脚下停住,三人下了飞剑,山峰脚下有一块约莫有五丈高的巨石,传说是天外陨石,灵气动人,奇石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清峰三个大字。

在巨石旁有一条青石铺成的梯道,笔直幽深直通峰顶,三人走上石梯,一路上都能见到扫地道童,还有匆匆行过的髻霞弟子。

“师姐,为何我们不直接御剑上峰顶?”白云好奇地问道。

“小师弟你有所不知,这是咱髻霞的老祖宗许祖立下的规矩,任何人来到这条盘龙石道都得一步一步地走,由此提醒髻霞弟子不可急功近利一步登天。”碧绣耐心地给这位小师弟解惑道。

“原来如此”白云点了点头与两人继续向前走,约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前方云雾缭绕,峰顶被云雾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到了。”碧绣抬头看着前方。

穿过了云雾后,三清峰论道坪率先入眼。

一座用数千片白石玉铺砌的开阔广场,人在其中便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中央伫立着一座道士石像,颌首迎风,长须与道袍仿佛在风中飘逸,鹤骨仙风栩栩如生,石像前有一只鹤纹青铜大鼎,鼎中香火不断,清淡动人,鼎中还供奉着一柄剑身宽阔的生锈铁剑。

而在论道坪的正对面是一座雄伟建筑,髻霞派主殿清阳殿。

白云看得舌桥不下,这不正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怎么样,咱们髻霞气派吧?”李馨儿拍了拍白云的肩头说道。

没等白云回答,碧绣就拉起两人的手快步穿过论道坪:“咱们髻霞气派的地方多着呢,往后你就知道了,可还不走快些就要错过李掌教的讲道了。”

白云依依不舍别离身后的风景绕过了仙家之境般的论道坪后三人来到了莲花台,一个同样用白石玉铺砌的巨大圆形讲坛临崖而建,平台栏杆上雕刻着朵朵莲花,灵气动人,莲花台背靠玉清峰面向整座髻霞山,天下风光尽收眼底。

莲花台上坐满了前来听道的髻霞弟子,而在莲花台的中央处,盘膝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相貌慈和的老道,老道用一根细长的桃木盘起雪白的发髻,双袖随风轻摇鼓动。

蓝袍道人四周坐满了髻霞弟子,他不时地与周围的弟子交流道学丝毫没有架子。

因为来晚了的缘故,白云三人只能在离老道较远的地方寻了个位置坐下。

白云前脚才坐下,一位与白云岁数相仿的英俊少年后脚就匆匆在白云身旁坐下,嘴里喃喃道:“还好赶上了,不然要被老爹骂死。”

衣着像是富家子弟的少年擦了把汗,扭头看了眼四处张望的白云,无意中看见了白云藏于袖中的紫檀木珠,衣着华美的少年如获珍宝,啪的一声搂住白云的肩膀。

“这位道兄,新入门的吧?”衣着华美的少年眉目上扬,笑嘻嘻地说道。

白云讶然不已,点了点头。

衣着华美的少年故作深沉道:“看来我们挺有缘的。”

白云蒙头转向,自己才刚上髻霞不久连这三清峰也是头一回见识,眼前的同年人究竟是谁?

衣着华美的少年哗地划开手中的镀金扇子,说道:“我叫张子山,我爹是髻霞山长老张宗元。”

“哦,我叫白云。”白云平淡地答道。

“白云啊,你手中的木珠子非同一般啊。”张子山双目生光道。

白云瞳孔一缩神色慌张,急忙把珠子重新藏好到袖子内。

张子山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若是没看错的话,你腕间那珠子乃东海檀木所造,东海檀木乃檀木之极品,举世无双,价值连城,幼苗时需寄附于凤凰树上,香气醇厚,经久不散,还通晓人性,灵气十足。”

白云只记得这条木珠是李静溪在他迷迷糊糊间交予他的,还千叮万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今听张子山一说这条木珠果然是大有来头。

张子山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当初东海檀木被分作两块,一块被东边木如寺收入囊中,另一块落入南疆下落不明,实在是可惜啊,你手中的这条东海檀木做的珠子是如何得来的?”

白云摇了摇头,恰好望见远处有一行气势凛然的髻霞弟子走过,其中一个高瘦的背影竟是如此熟悉。

李子山见白云欲言又止,转了转眼珠继续道:“你看我这金丝山河扇如何?来头也不差,画中山河乃大画师李黑所作,气势磅礴,还是用纯金渡边的呢,你若喜欢我们换来玩玩如何?”

风起时 第八章 入梦

“渐离?”白云心弦一跳,犹如一支离弦箭矢奔向那个高瘦身影。

可待白云追出后,那行髻霞弟子早已没了踪影。

张子山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没好气地说道:“白云你跑啥,不喜欢的话就不换了呗。”

白云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神思恍惚。

“你追那几个长虹峰的弟子作甚?”张子山好奇地问道。

“长虹峰?真的是渐离?”白云喃喃自语。

“长虹峰是髻霞山上的第二大峰,香火鼎盛英才辈出,刚才领头的正是齐于正师兄,他是孔师叔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张子山说道。

白云哦了一声,脸上泛起黯然之色,但如昙花一现一闪而过,稍稍平复心神后又缓缓转过身返回莲花台。

张子山亦步亦趋娓娓道来:“白云,虽然你不肯与我交换宝贝,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跟你捋个清清楚楚,佛与道自八荒之初就是老死不相往来,道家思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清静为天下正,提倡清静无为。反观佛教四圣谛:苦,苦集,苦灭,灭苦之道。佛道根之不同,殊不相通,佛道双修乃禁忌之海,你手上这条紫檀木珠为佛家之物,切不可让外人看见。”

白云神思郁结,念念不忘那个高瘦人影,无心于张子山的长篇大论,只是微微点头作答。

张子山秆黄叶落心不死,十足那粪筐上的窟窿,死心眼,唠唠叨叨地在白云耳边吹嘘他手中的山河扇。

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张子山素来都觉得无伤大雅,况且是为了举世无双的东海檀木,只不过眼前之人已不是用冷屁股一词就能简明扼要,简直就是一茶米不进的木头桩子,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后张子山口舌干燥,知道撼昆仑容易撼这人比登天还难,便不再浪费口舌耍嘴皮子,自顾自地把玩起手中的扇子。

讲道结束后,回到飞来峰时已是天黑,吃过了晚饭白云回到房间,坐在竹编的椅子上完成今日尚未完成的功课,雕刻从潭底摸起的火卵石。

依李峰所言,白云要在火卵石上刻上一个道字,这才算是完成了一日的功课,可看似简单的手活却对雕刻者有着十分高的要求,除了出众的指力刀功还讲求一个静字,心境波澜不惊才能刻出好字。

白云左手拿住火卵石,右手捏着颇重的刻刀,这种刻刀的材质为髻霞山上的金刚石所造,坚硬无比削铁如泥。

可纵然是如此锋芒凌厉的刻刀点落,光滑的火卵石面也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刀痕而已,白云双指一起一落,依旧又落下一道不明显的刀痕。

雕刻属细活,饶是诸如手艺五花八门的雕刻大师,完成一件石雕往往也要花上数年或十年的时间,因而常年累月养成了不波不漪的心境,下刀如有神。

白云雕工浅薄,既要控制力道又要保持下刀不乱,不到盏茶功夫手腕又酸又麻,但仍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约刻了一个时辰,光滑的鹅卵石表面上才看得出一个浅浅的道字,白云放下手中的刻刀,揉了揉酸痛不己的手腕和手指。

无意间白云的余光落在手腕的紫檀木珠上,又想起了今日张子山的那番言语,佛道根本之不同,殊不相通。

白云握住珠子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起灰衣老僧把紫檀木珠戴在他手上的那一幕。

咝。。。一丝寒意从紫檀木珠涌出流入少年的体内,并于一瞬间游彻周身脉络。

与那日在山溪旁呼吸吐纳时的情形如出一辙,少年的周身经脉仿佛都被冰冻了起来。

下一刻时空变幻,少年坠入莫名深海,周围是冰冷刺骨的海水,上离海面千丈万丈脚下深不见底。

一切都出奇地死寂,白云奋力地向上游,但无论怎么游都游不出这片无边深海。

有阳光透过层层海水照下,光线飘忽明灭不定。

孤寂的海无声无息,吞噬着浮生万物,寂寞的灵魂在肆意咆哮,白云渐渐地放弃了挣扎,双手环抱着膝盖任由身躯浮沉,宛若坠入了无尽深渊,无依无靠浮沉流荡。

在海底深处传来了一股平静的声音:“你为何要放弃?”

“难道你就这么的脆弱?”

“孤独真的这么可怕吗?”

“孤独?哈哈哈……”

“你是谁?”白云缓缓抬起头。

“我是谁?我怎么知道我是谁?”那股声音森然冷笑道。

四周再次昏暗了下来,适才若隐若现的光线了然无踪,白云再次完完全全置身于黑暗中,冰冷的海水让他窒息,一对巨大的猩红灯笼凭空出现在眼前,冰冷幽深,后知后觉竟然是一双骇人的血眸。

面对眼前的未知生物白云毫无惧色,叹了口气笑道:“你也很孤独对吧?”

那双灯笼大的眸子骤成一线。

“孤独真的很可怕,对吗?”白云的双眸变作了深邃的空洞。

那头隐匿于黑暗中的怪物狂笑不止:“我孤独?哈哈哈,开玩笑,我踏遍天下每一寸土地,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我又为何孤独呢?”

白云正要回答,可那灯笼大的眸子悄然暗了下去,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一切又重归寂静,漆黑的海,寂静的海,孤独的海,那张枯黄慈祥的脸历历在目。

“小师弟。。。”

漫无目的浮沉于无边深海之际,白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呼唤他。

白云猛地睁开眼。

空荡荡的房间正如空荡荡的心,原来只是一场梦。

“小师弟,今天是不是太累了,怎么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万一着凉了呢?”唐大里忧虑道。

白云微笑道:“的确是有些倦乏,谢谢师兄关心。”

上山的这些天,白云头一回露出这般由心的笑容。

“难怪晚饭后就见不着你的影子,原来是太累睡着了,师父托我带些九花丸给你。”说罢,唐大里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递到白云手中。

白云好奇地问道:“九花丸?”

“九花丸是咱髻霞山所炼制的一种丹药,有舒经活血,补脾益血,调理经脉的作用,师父说你经脉底子差让我带一瓶给你,以后每日修完功课后服用一颗,能驱走疲劳有益于经脉”唐大里答道。

“有劳师兄了。”白云接过瓷瓶拱手道谢。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对了小师弟,你在武学上可有遇到什么瓶颈?”唐大里关心道。

白云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小声问道:“大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剑?”

唐大里听后笑道:“小师弟呀你莫要着急,正所谓百丈高楼平地起,常人所言修道,可道字何解?百般千般门道皆为道也,天道为道,枪道为道,儒道为道,剑道亦为道,据我所知剑道自古以来人才辈出,风起云涌,可见剑道这一门道之高深,师父他乃当世剑道巨擎,纵使在剑道上登峰造极,可却常说自己不过是才刚迈进剑道的门槛罢了,所以啊你千万不能急,先打好底子牢固根基才能在剑道上如鱼得水。”

白云顿觉唐大里言之有理,点了点头心生感慨道:“不知何时我才能像师父那般登上剑道之巅。”。

唐大里微微一笑说道:“用心即可。”

唐大里侃侃而谈道:“世上门道百般千般,但境界皆如平地登山由易变难,分作五个境界,天成境、入弦境、太封境、天罡境、洪荒仙境,而每个大境界又分作下境、中境、上境三个小境界,一般习武之人进入天成境只需一年到三年,但入了天成境之后,修道路上的瓶颈便会如雨后春笋般显露出来,资质平庸者一般都会止步于入弦境前,想要突破天成境界入入弦境界,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终归来说还是得看自身的慧根,到了入弦境后便能御物飞行,入弦之上便是太封境界,入了太封境界后才能算作真真正正的大能,太封境又是一条大分水岭,有的人一日便跨过这道鸿沟,有些人苦苦寻觅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却也始终迈不过太封境界这条大分水岭,而太封之后便是俯瞰众生的天罡境界,天罡者有呼风唤雨俯瞰江湖的大神通。”

白云听得目瞪口呆,又问道:“那洪荒仙境呢?”

唐大里目中有光,说道:“天罡境到洪荒仙境相隔着一层薄纸,但这层薄纸却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两层境界的威力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有的大能在天罡境修炼了一辈子,看着洪荒仙境触手可及,可到临终前的一刻仍是迈不过这道门槛,这便是我们常言的道,能突破洪荒仙境者除了自身的妖孽实力外,剩下的全看机缘气运。”

唐大里见白云听得入神,便继续道:“飞来峰上除了小师妹,其他的师兄师姐都已经达到了天成上境,你碧绣师姐更是早早就突破入弦下境,师娘虽不是天罡境但已超出太封境,于太封境界内无人能敌。”

“那咱髻霞山上有几人是天罡境界?”白云称奇道。

“当今髻霞山上有两人脚踏天罡,咱师父算一个,霓霞峰的吴飞侠吴师叔算第二个,他二十出头那回便凌云天罡名震江湖了。”

听完唐大里的一番话后,白云悄然握紧手中的白瓷瓶,眼神愈发坚决。

风起时 第九章 掌勺

春来秋去。

白云在飞来峰上除了苦修清风决心法,每日亦风雨不改到火卵池完成李峰安排的早课。

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日复一日一丝不苟,功夫不负有心人,白云心神融会小有所成,周身经脉在清风决的沐浴下尽数开窍,加之天地灵气入体,体内终于生长出一颗孕育气海的萌芽种子。

即便如此那股来历不明的冰冷寒流还是会偶尔逆流涌上,虽与清风决不能湖川相融却也没有相互排斥,周而复始,白云也渐渐地发现了端倪,周身经脉像是雨逢甘露吸收着这股寒流,甚有裨益。

白云自以为突破了瓶颈高兴之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股寒流的来由。

简朴的居室内,正对门口的墙边堆满了火卵石,皆是刻满着铁峰凌然的道字,除此之外,白云在呼吸吐纳方面更是大有长进,如今能一口气便能潜到池底摸起火卵石,一模就是小半箩筐,来回几遍就能摸满一箩筐。

这日清晨,白云依旧背着箩筐踏上后山小径,可刚走到紫竹林时,忽然感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扭头一看,白云回惊作喜。

“任前辈?”任白云如何思绪飘飞,都意料不到竟会在髻霞山上遇见伤城故人。

腰悬酒葫芦满身酒气的老头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任前辈你怎会在这?”白云又惊又喜地问道。

任逍遥晃悠着酒葫芦,坐上一棵让山风吹弯的紫竹说道:“这是我家啊。”

“啊!难道任前辈你是髻霞山的长老?”白云瞠目结舌道。

任逍遥努了努嘴也不回答,老样子抿了一口酒后反问道:“在飞来峰上过得怎么样?李峰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的话你大可告诉我,我替你收拾那小子。”

少年如坠云雾中,如实答道:“我在飞来峰上过得很好,师父他们都很照顾我。”

任逍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任逍遥也没有故弄玄虚到底,气定神闲地答道:“我是你师父的师父。”

白云错愕木讷。

任逍遥挠了挠干燥的白发,说道:“怎么,不信?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练剑练得怎么样的,顺便来指点你几道。”

酒鬼老头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语脱口而出,白云始终舌桥不下将信将疑,倘若任逍遥说的是实话,那这师徒二人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徒弟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剑道巨擘,英姿飒爽举剑无双,可师父却是一个嗜酒如命的寻常老人,不禁生出疑惑,如此二人怎么就会是师徒呢?

老头伸出五指在少年的眼前晃动:“醒醒,怎么发起呆来了?”

白云收敛神思,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老头懒得浪费口舌去解释,举起酒葫芦痛痛快快地灌了一口酒。

“任前辈,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飞来峰上?”白云满腹狐疑地问道。

任逍遥停住倒酒的动作,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虽说我早就退隐江湖,可我既然能做你师父的师父,髻霞山上的风吹草动还能逃出我的掌心不成?”

老头又有意无意地掏了下耳朵:“李峰那小子这段时间都教了你什么招式,你都耍出来看看。”

“这一年里师父都只是让我到火卵潭摸石头,还没有教我剑招呢。”少年默默低头说道。

“可以啊,这小子有长进啊。”任逍遥老脸开花喃喃自语道。

“任前辈你说什么?”白云问道。

“没什么,你要记住练剑非一朝一夕的事,这千丈髻霞也是沙子一颗一颗堆起来的,没有一夜盖好的楼阁。”任逍遥显有地郑重其事道。

“前辈放心,我会的。”白云坚定地答道

“等你开始练剑了我再来指点你罢。”白发老头想了想又说道:“诶,对了,记得回去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特别是李峰那小子。”

“前辈。。。”

任逍遥形影飘忽,还未等白云说完就消失在竹林深处。

风吹过,紫竹摇曳。

少年神色恍惚,苦涩地笑道:“把带我们上山的人怎可能是窦前辈,多半是我想多了罢。”

摸完火卵池中的石头后,少年背起盛满火卵石的箩筐返回飞来峰。

白发老头悄然无声地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上,淡淡喝了口酒,看着少年的背影眼光闪动:“真像。”

山风所过,飞来峰上如翠茫茫的大海,着实是叫人心旷神怡,白云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迎着山风,白云只觉得周身经脉和孔窍都在吸收着天地灵气。

树海涛林摇摆婆娑,白云注意到一只趴在树干上慵懒打鼾的棕色小熊,皮毛光鲜油滑与寻常的林中野兽大有不同,眉心处还有一块朱红色印记,大师兄唐大里说过髻霞山上珍禽走兽数之不尽,上回白云才在溪边遇见会说话的巨龟,对这些长相奇特的动物自然是见惯不怪了。

殊不知这只棕色小熊扭过头,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白云,随后又埋头昏昏欲睡。

约莫是觉得这只小熊憨态可掬,白云从衣兜里摸出一颗松仁,扬手往树上一丢,刚好丢到小熊的头上,棕色小熊用两只爪掌抓住松仁,笨拙地放到嘴里,动作滑稽可笑。

小熊吧唧吧唧大口咀嚼,又扭过头对着白云嗷嗷地喊了几声,似乎是在道谢。

白云会心一笑,抖了抖身后的箩筐转身离开了。

在此之后的每个清晨,白云都会给这只小熊带上一把松仁,原本这只小熊只是远远地观望,后来越走越近,最后索性跟在白云尾巴后头,好奇地旁观白云摸火卵石,还跟着白云一同潜到池底摸石头,偶尔也会到飞来峰的住所里找白云玩耍。

在这条孤独的路上,白云总算找到了同路人了。

这一日,白云照常把摸来的火卵石送到厨房,谁知在厨房外便听见木胜在嗷嗷直叫。

白云匆匆走进厨房,三师兄木胜正捂住肚子神情难受,见着了白云像见着了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

“太好了,小师弟,你先替师兄看一下厨房,师兄我得去趟茅厕。”木胜捂住肚子,一扭一扭地冲出厨房。

白云答应一声后挠了挠头,看见灶里的火苗有些暗淡,放下竹箩往里头添了几块火卵石。

咦?怎么有股焦味?

白云左嗅右嗅,打开锅盖后锅中正炖着一块白里透红的五花肉,肉汁就快要收干难怪会有焦味。

白云皱了皱眉,挽起衣袖熟练地拿起锅铲,翻动晶莹通透卖相十足的五花肉,接着左手抓起一把佐料往锅中一洒,顿时肉香四溢。

一阵功夫后这块五花肉装盘了,白云凑到五花肉旁嗅了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白云抹去额前的汗珠时,余光掠过窗前,忽见三个影子正靠在窗前,不时地往厨房里探头张望

一猫一狼一熊眼珠子发亮,盯着那块香喷喷的五花肉垂涎欲滴。

白云哭笑不得,只好拿起锅铲从那块五花肉中切出了三小块,手一扬把肉甩向窗外。

窗外那三个家伙做贼心虚,生怕被木胜发现了偷吃的行径,饱餐了一顿后霎时作鸟兽散,逗得白云哈哈大笑。

木胜解手回来后,看见满桌子的菜肴,又看了眼满头大汗的白云,喜出望外。

当众人头一回品尝白云的厨艺,无不咋舌惊叹。

“小师弟,你的厨艺真是无可挑剔。”唐大里赞不绝口道。

“对,特别是这个五花肉。”众人随声附和道

“白云呀,真想不到你的厨艺这般精湛。”徐晶微笑说道。

“我平日摸完火卵石就到厨房看木胜师兄煮菜,木胜师兄也时常教我煮菜的要领,这可都是木胜师兄的功劳啊。”白云摸了摸头,讪讪地笑道

大板牙木胜故意咳嗽了两声,扭过头对李峰道:“师父我与小师弟商量好了,以后厨房归小师弟管。”

大板牙眼光隐隐闪烁,心眼都快提到嗓门上来了。

这一回,李峰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木胜恍如劫后余生,暗底下抹了把眼泪,这些年都是泪,心酸啊。

__________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又三年过去。

张子山多次偷偷带来他爹珍藏的活筋丸给白云,加之李峰的九花丸双管齐下,白云在内功修行上进步飞速,个头也长了不少,已经和当初比他高半个头的李馨儿一般高了。

自掌管飞来峰厨房后,白云像是真正当上了客栈的大厨,把每道菜都做得登峰造极,每当开炉起灶窗边总会有三个忠实的身影,黑狗白猫棕熊。

后来,白云白帮小棕熊起了个名字叫小怪,一人一熊终日形影不离。

这日,白云又如往常到火卵池摸石头。

走在林涧,白云一筹莫展,上山整整四个年头了,平日里埋头苦练,李峰也时常指点他心法上的疑惑,但仍是未曾突破天成境界,别说练剑了,就是连剑柄都不曾摸过,平日大大咧咧的李馨儿倒是突破了天人境,还时常拿白云开玩笑,白云也从不生气,只是百思不解为何自己会在境界上滞步不前。

“莫非我连普通人都比不上?”白云眼中略有失神。

树下坐着一个人影,那人正有滋有味地捧着一本书细细阅读,同是蓝色道袍桃木盘发的装束,身旁趴着一只悠闲啃竹子的黑白大猫,人和大猫似乎都专心极致,压根没有发现正从不远处走近的白云。

白云心存好奇,髻霞是泱泱大派,山上天赋凛冽者如雨后春笋,修习的门道更是甚多,却独独没见过像这般拿着本书在山上闲坐的弟子。

待白云走近后,神态清逸的蓝袍青年道士才把书放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白云惊觉这位青年道士长得丰神玉朗,特别是那道浓眉尤为出彩,虽身着一袭深蓝道袍却颇有儒生风貌。

蓝袍道士的笑容又变得生涩,他摸了摸肚皮说道:“师弟,你身上有带干粮吗?”

“有。”白云点点头,身上还真带着今早还没来得及吃的馒头。

风起时 第十章 天成境

“你瞧我这出来得匆忙,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蓝袍道士吞吞吐吐羞于启齿,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响。

白云心照不宣大大方方地摸出两块馒头,递给饿得饥肠辘辘的蓝袍道士。

蓝袍道士哪里顾得上仙家风范,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看来是饿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白云只觉得这位蓝袍道士荒诞不经莫名其妙,又想起功课还未完成,现在他可是飞来峰上的首席大厨,做完了早课还得赶回去做饭,哪里有功夫刨根问底。

白云正要和蓝袍道士道别,见他抱着两个馒头吃得津津有味,便打消了叨扰他兴致的想法。

可还未迈出步子,嘴里还含着馒头的蓝袍道士含糊不清地问道:“师弟,你这是要去哪?”

“紫竹林。”白云指向山道的前方答道。

道士扯长了脖子一口吞下剩余的馒头,拍了拍手心的碎屑,一个劲翻上黑白大猫的背上,说道:“太好了,我正想到那里去读书呢。”

闲聊间,蓝袍道士得知了白云的凄凉身世,怜悯之余一路上又追问了许多关于山下的事情。

蓝袍道士仿佛那与世隔绝了数百年的老神仙,对大千世界的猎奇简直叫白云啼笑皆非。

后来,道士告诉白云他的名字叫做莫天象,自打上山以来还当真一次都没有下过山,更让人掉眼珠子的是,这位在髻霞山上闲来无事遛弯看书的年轻道士,竟是髻霞掌教李重山唯一的徒儿,堂堂髻霞山的大弟子。

紫竹林火卵池边,少年趁着摸石头的空隙,瞄了眼蓝袍道士,道士正背靠着一株茕茕孑立的紫竹全神贯注地读书,白云欲言又止,蓝袍道士却率先开口了。

“怎么了?髻霞山上就不许有读书人了?”年轻道士始终目不离书。

白云一笑哑然。

“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书即能修心养性去心中烦躁,又能学百家之精髓,比那修道习武入圣飞升轻松多了,人终有一死,飞仙又如何?不过是脱离了凡躯,那就不是人了?依我看道归自然,你不刻意在乎道,道便自然来,尘世间贪痴嗔恨喜怒哀乐皆为过眼云烟,又何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苦苦执着于爱与恨呢?有的人一辈子都是为了一个恨字在活,多无趣啊,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还倒不如不活。”年轻道士道出一番醒世名言。

少年拈起一块火卵石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又背靠着一棵枝叶繁茂的紫竹坐下,眼中略有释然。

“你有家吗?”少年目光微凝看向遥远的北方,神态中裹夹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困倦。

“家?”道士先是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

那年飞雪漫天,白雪覆盖了整座髻霞,在纷飞雪花中一个桃木盘发蓝袍披身的老道牵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一步一步地走上三清峰,在论道坪上老道士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

这就是家?

“有,髻霞就是我的家。”年轻道士脱口而出答道。。

白云神思恍惚,在飞来峰上这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吵吵闹闹的飞来峰的的确确有家的归宿感,众人待他无微不至如血脉相连的亲人,就连平日沉默寡言的学书师兄亦是如此,白云每日回到居室,总会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些对自己修道颇有裨益的书籍,都是李学书细心挑出的精髓,林学书害怕他看不懂还特意在其中做出注解,总而言之,在飞来峰上这四年格外地踏实。

蓝袍道士伸了个懒腰继续捧起书,在看书这一门喜好上,莫天象似乎比李学书还要痴迷,简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

白云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正要跳入池中继续摸石头,可当他扫了一眼莫天象的身后时,浑身猛地一颤。

在蓝袍身后有一团黑雾迅速靠拢。

莫天象的全部心思都在手中的书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象,黑雾中出现了一双骇人血眸,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刺鼻的腥臭。

“莫师兄当心身后。”白云大声呼喊道。

莫天象极为不解地回头一看,可为时已晚,他被哗地吸入黑雾中,随后这团黑雾星速远遁,趴在地上打盹的黑白大猫见状,唰地站起身子两只鼻孔不断地喷气,爪子在地上划了几下掣电追去。

情急之下,白云还哪里顾得上满箩的火卵石,一纵身,也向着黑雾遁走的方向追去。

风火雷电的竞逐间,白云惊觉自身行进的速度丝毫不亚于狂奔的黑白大猫。

这是何解?白云屏心凝气,气聚丹田,轻轻一跃,居然轻而易举地掠出一大段距离,白云惊喜交集,估摸着是苦苦修行的成果终于有成效了,当即脚踏紫竹借着竹子的弹力跃到更远的地方,眼见那团黑雾就在前方,白云踏风落下穷追不舍。

黑雾来到一座悬崖边骤然停住,那双暴涙狰狞的血眸又再次出现在黑雾中。

黑白大猫丝毫不惧隐藏在黑雾中的怪物,低沉地咆哮一声,扑向这团黑雾。

黑雾当即化作一道黑漆漆的旋风迎上。

轰,一阵地震闷响,黑白大猫随声被凭空撞飞了十数丈。

黑雾中那双血眸露出了狰狞之色。

黑白大猫看似臃肿笨拙,实则身手矫健,灵巧如燕在半空鲤鱼翻身,四脚落地稳如泰山,黑雾这一击对大猫而言显然是不痛不痒。

黑白大猫暴怒起来与适才慵懒打瞌睡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怒意上头,大猫沉声嘶吼,四处烟尘斗乱,躯体凭空变大了数倍,全身出现了健硕的肌肉,爪子像高温的铁烙般通红。

黑白大猫蓦然冲向那团黑雾,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力量之大撼天裂地。

黑雾中那双血眸露出惶恐之色,反应不及,径直被大猫撞飞到半空,瞬间环绕在猩红眸子左右的黑雾消失殆尽,在空中出现了一条身愈三四丈的大蟒,浑身土黄还有带有条状花纹,大蟒蜷缩的身躯正缠着昏厥的莫天象。

大蟒落地后竖起狰狞的蛇头,血盆大口中的獠牙骇人十分,它的视线又落在白云身上,血眸间泛起了令人生畏的贪婪眼光。

黑白大猫洞若观火,再次撞向大蟒,这回大蟒不敢大意,眸子由狭长缩成一线。

大猫势如破竹。

大蟒当头吐出一团黑色液体,大猫惨叫一声,大蟒顺势流星扫尾,黑白大猫如遭重击跌落在地,翻滚了数圈后体型骤然缩小恢复原型,白花花的皮毛留下了大片焦黑。

黑白大猫倒地后,大蟒极为不屑地摆动着蛇头,冷冰冰的蛇眸再次把寒光投向白云。

白云胆寒发竖,背脊的冷汗如雨哗哗直流。

不等白云有片刻的寻思空隙,巨蟒就已扭动着躯体掠近。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白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汗珠不断滑过脸庞落在嘴边。

大蟒来势汹汹带起沙尘滚滚。

白云大喝一声,双腿发力秃鹫腾空,竟然毫发无损地避过了这一击。

少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入境天成了。

而扑了个空的大蟒显然变得急躁暴怒,再次毫无章法地扑向少年。

高高跃起的白云悄然闭上了双眼,任由山风穿过发梢,在内心的深处仿佛一道莫名的声音在低声沉吟,随后犹如江河直泄的冰冷气息开始缠绕周身。

下一刻,白云猛地睁开眼,面对迎面扑来的巨大蛇头奋力一踏,借力跃上了苍穹。

轰隆!巨蟒硕大的身躯重重砸落地面,幸亏蓝袍道士早就被大蛇甩开,要不然以道士那血肉凡躯非摔个粉身碎骨。

大蟒坠地后整座悬崖为之一颤,骤时沙石浮沉弥漫遮蔽天地。

不知何故,少年的神思在这一霎扶摇直上九万里,心中所见是苍穹之上的另一个世界,万物渺小如蝼蚁,阳光璀璨云雾飘逸,天与人融为一体,手中的紫檀木珠发出比日光还要耀眼的蓝色光芒,云雾绕着周身绮丽旋转。

大蟒抬起脑袋对着少年疯狂嘶吼,白云适才那一脚彻底激怒了大蟒,它浑身上下开始长出瘆人倒刺。

可下一瞬,大蟒好像看见除少年以外还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血眸中尽是惶惶惊恐,扭动身子想要逃窜。

紫竹林崖边蓝光盛若白昼,一声悲鸣响彻天穹,巨蟒寸寸炸裂,坠入涯底。

沙尘漫漫,少年吐出一口鲜血后晕了过去。

__________

“小师弟快醒醒。”

“小师弟!”

当白云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在飞来峰的住所内,李峰徐晶等人都围在床前,见白云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李馨儿喜极而泣。

“师父师娘。”白云想要起身行礼却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白云,你受了伤就莫要乱动,乖乖躺好,繁文缛节就免了。”徐晶眉头紧蹙忧心忡忡道。

“师娘我是怎么回来的?”白云脑海中还记着与大蟒生死殊斗的情形。

“你与九天土蟒那一战整个飞来峰都听见了动静,我们又怎能不知晓呢,我与你师父听到动静后觉得不妥,便沿着响声的方向前去一看,发现你和天象二人倒在了悬崖边上。”徐晶脸上泛起欣慰的神色,似乎对这少年的表现很是满意。

“你个傻瓜遇到大蟒都不懂跑,你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了,担心死我们了,要不是爹娘及时把你扛回来,你非在外边冷死不可。”李馨儿翘起嘴生气道。

白云默默低下了头,尔后又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发现蓝袍道士的身影,便追问道:“莫师兄他人呢?”

“回三清峰了。”李峰的眉头略微舒展地答道。

“小师弟,真看不出你这么厉害,赤手空拳把那不可一世的九天土蟒给活活劈毙。”大板牙木胜举起了大拇指。

“其实我也不知道何故,忽地就有一股力量奔腾涌出,随后我便感觉与天地融为了一体。”白云疑惑道

“小师弟,你这是突破了天成境界呀。”唐大里冁然而笑。

“那条大蟒可是天成上境的本领,你以天成下境杀天成上境,实在是了不起。”素来沉默寡言的李学书也开口称赞道

“天成上境?”木胜瞪大了眼珠子,露出两只大板牙惊讶不已。

林学书点头解惑道:“那条大蟒乃洪荒灵兽,名曰九天土蟒,出世便是天成境界,当初被天龙会的阴山道人强收为座下灵兽,沾染了妖邪之气变得暴涙嗜血,入了入弦境界后祸害世间,不知多少江湖志士在它那张血盆大口中栽了跟斗,十年前的正邪大战九天土蟒受了重创,境界由入弦跌回了天成,正邪大战尘埃落定后,又跟随阴山道人离开了中原江湖不知所踪。”

李峰负手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白云,眼中略略有光芒跳动。

站在床边的徐晶心有灵犀,悄然侧过脸看向李峰。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都回房吧,别叨扰白云休息了。”本来唐大里等人都想听听白云击杀九天土蟒的壮举,可李峰向来严令如山,众人只得万般无奈地离开。

待众人离开了房间,李峰负手转过身看着堆满墙壁刻着道字的火卵石,平淡道:“等你伤好了,练剑。”

练剑?白云呆若木鸡。

说完练剑二字以后,李峰便与徐晶一同离开了房间。

夜深,白云辗转难眠,上髻霞山足足四个春秋了,终于可以练剑了。

白云自言自语道:“若是早些学剑,遇见那条九天巨蟒时就不用手忙脚乱了。”

想到这白云眉头微微一敛,取出腕间那条紫檀木珠。

“那道蓝色的光芒到底是?”

思绪飘忽,一丝寒意无孔不入游满周身,白云困意顿起缓缓睡去。

风起时 第十一章 心如明月

在拜入髻霞的第四个年头,白云如愿以偿地踏上剑道。

一如李峰所言,心若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剑出之处必江出如龙。剑道极致乃剑随心走,行云流水,高手过招尽在咫尺间,手中的三尺长剑却一样使得柔韧细腻,再者以气机御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剑势生剑气,剑气再而生剑罡,使剑的精辟之处乃手腕力道,手腕力道收放自如,强弱并驱,才能用剑自如,爆发出最强剑势。

白云初上髻霞时不曾接触剑道,纵然李峰对他寄予厚望却也不愿做拔苗助长的冒险行径,故而才让白云去摸了足足四年的火卵石,于火卵池中沐浴髻霞天地灵气打通周身经脉筑基气海,万丈高楼平地起藉此为练剑打下扎实的基础,而白云每日背着满箩筐的火卵石穿梭在山涧小道,所练就的腰力脚力亦非常人所及。浮躁乃练剑大忌,刻火卵石不但能让白云修身养性心静如水,还能锻炼腕力与指工,经过四年的历练捶打,如今的白云可谓是白蝶破茧。

烈日当头照,李峰让白云伸出双臂,又在他手臂上摆满了火卵石,说道:“欲成大器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先在烈日下站上半个时辰,手不可歪斜,若是火卵石掉下来再站半个时辰。”

李峰郑重其事道:“练剑首要握剑,若是连剑都拿不稳,便不再是使剑而是被剑使。”

白云两只手臂加起来的火卵石约莫有个三四斤,换作寻常人莫要说放着满臂火卵石不许动弹,就是空手提臂站于烈日下,半个时辰过去饶是不晕厥也得虚脱。

摆好火卵石后李峰并没有回到阴凉处指点江山,而是与白云一同站于烈日之下。

烈日如火炙,嘴唇由紫变白的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地平抬双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颤抖。

半个时辰到了,李峰拍了拍白云僵硬的右臂示意时间已到。

李峰这一拍别有深意,看似手起手落实则暗藏玄机,颇有以柔济刚的用意,想要撼一撼这座山。

白云岿然不动,稳若泰山

李峰心中有洪水暗涌,少年持之而恒雕刻了四年火卵石,无论是手指的劲道还是手臂的耐力都已练就一流,说是坚硬如铁也不为所过,饶是寻常剑客练剑十年也难有此成效,少年的进步肉眼可见,李峰由衷欣慰。

遥想当年,那位终日酒葫芦不离手的白发老头,足足让李峰刻了五年火卵石才教他练剑。

旧事前尘恍如隔世,此时此刻李峰默默地看着白云,彷如看着当年初踏剑道的自己。

接下来李峰并没传授给白云什么高深剑招,玄妙口诀,只是让白云重复八个动作:猛击、直刺、斜撩、横抹、纵穿、劈挂、回抽、竖提。

少年一心求剑也不多问。

此后每日,白云除了提臂练就耐力,便是提着紫竹枝反复练习李峰授予的八个动作。

清晨在林涧溪边练剑,夜晚在月光下挥舞汗水,无论昼夜白云始终光着膀子练剑,久而久之,皮肤晒成了浓重的古铜色。

春去秋来。

反反复复练习李峰授予的那八个动作固然是乏味,但白云深谙李峰的良苦用心,世上哪里有一步登天易事,花哨的剑招不过是绣花枕头,唯有打好根基才有可能在剑道这条路扶摇直上。

难得的是练剑的日子并不孤单,那只眉心有红点的小熊常伴于白云左右,小怪还时常模仿白云练剑的姿势,动作滑稽可笑憨态可掬,逗得白云乐此不疲,也算是在枯燥乏味中找到一丝乐趣。

这日,白云在烈日下挥汗如洒,孜孜不倦地苦练着八招剑式。

已由豆冠年华长大为碧玉人家的李馨儿,拎着一个用棉布覆盖着的竹篮,悄悄地来到少年练剑旁的大树下,树底下有一块光滑冰肌的大青石,色泽深沉却又通透无暇,是李峰在无尽海边带回来的宝贝,炎炎夏日坐在上边如冷水浇头般凉快,平常在烈日下练剑久了,热汗淋漓心中浮躁之时,白云只要往大青石板上一坐,心中浮躁皆烟消云散。

胚子盛放如花似玉的李馨儿把竹篮子放下,坐在大青石上双手托腮。

“师妹。。。”白云自知口误,旋即改口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白云光着膀子练剑,当下急忙穿回上衣,脸红如余晖落霞。

李馨儿抱臂笑道:“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怎么,不欢迎我这个师姐呀?”

少女那双澄澈发亮的眸子宛若清泉,相视了一眼后,白云脸红耳赤方寸尽失,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

“你呀,要用心练剑莫要辜负了我爹的一番苦心,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李馨儿轻轻哼了一声,用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语气说道。

“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剑的。”白云拍着胸膛答道。

“这还差不多。”李馨儿从木篮子里捧出一碗冰镇酸梅汤:“先过来休息一会吧。”

接过酸梅汤的那一瞬,白云彷如入定,心跳砰砰加快,脸颊热得几乎冒烟。

山风拂湖十万里,不见波澜见涟漪。

两人并肩坐在大青石板上,山风吹过透心凉爽,白云心中有涟漪荡漾经久不息。

少年的心波恍如金樽渌酒摇摇晃晃地漫开,李馨儿当即赏了一颗暴粟:“发什么呆呢小师弟?”

“没。。。没有,我在想刚才的剑式而已。”白云笨嘴笨舌红着脸低下头道。

“你可真够笨的,你适才练的来来去去也就这八个剑式,换做我早就学会了。”李馨儿闲淡道。

白云由心一笑不作反驳,饮尽碗中的酸梅汤。

“你为什么学剑?”李馨儿冷不丁地问道。

“为了心中的人。”白云目光决然。

“心中的人?”李馨儿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却讶然不已。

白云不语,只是静静地望向了北边。

“你这般废寝忘食地练剑,五十岁前能超过我爹吗?”李馨儿打趣道。

白云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紫竹枝。

夜深,月光透过窗纸照入房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云回想起李馨儿的那番无心言语,心头莫名地五味杂陈。

再怎么努力练剑有何用?若是五十岁前入不了天罡境界,还何谈报师仇?白云抚摸腕间的紫檀木珠,这条如有灵性的木珠仿佛心有灵犀,泛起淡淡的深蓝光芒。

又入了秋,枯叶飘零,少年依旧赤着臂膀,古铜肤色胜若入骨三分,手中的紫竹枝换成了一柄锋芒钝拙的铁剑。

少年持剑忽起忽落,显然已不是初生牛犊,使起剑来如游龙惊鸿干净利落,长剑一荡引得落叶萧瑟,剑风久久不息颇有干霄凌云之感。

唐大里等人纷纷拍掌叫好,小怪和一白一黑尤是看得眼珠急转。

“出剑如龙,挥剑生风,好!”众人身后一两肩出尘的中年男人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众人回头一看,李峰双手插袖脸带微笑。

“师父?”白云惊讶道。

李峰的称赞让白云心中一热,这段日子白云除了吃饭睡觉,空闲时间都在埋头苦练李峰所授的八招剑式,而李峰本人却极少出现,只偶尔来观看几眼后便离去,可即便如此白云仍是日雕月琢挥剑洒汗。

“今夜亥时,揽月亭。”说罢,李峰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转身离去。

白云望着李峰的背影一头雾水。

亥时,白云如约提剑前往揽月亭,揽月亭建于飞来峰的后山,先要走过一条山涧小道,离住所处有着一段距离。

月下树影婆娑,人和铁剑的倒影被月光拉得细长。

少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铁剑是前段日子李峰托唐大里交给他的,虽说品相凡等锋芒钝拙,可对生平头一回摸剑的白云而言却是如获至珍,每日反复擦拭容不得铁剑沾上半点灰尘。

有人会问,不过是一柄寻常铁剑罢了,这般呵护是为何?只有白云才深谙当中的甜酸苦辣,昼夜挥剑洒汗,心中的孤独无处诉说,唯有铁剑能无言悉辨。

沿着后山小道走了一阵子,前方依稀出现了揽月亭的影子。

一座孤零零的小亭临崖而筑,分明是有好些岁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刮,栏杆柱子褪去了原本显眼的朱红,亭子上悬挂着一道写有揽月亭三个大字的残旧木匾。

亭子中,中年男子的背影茕茕孑立。

气态清雅的中年男子抬头看天,彷如一尊雕像入定,与平时不同的是男子手中多出了一柄剑。

“师父,弟子来了。”白云也抬头望向夜空,可夜空之上除了皎洁无暇的银月,只余一片深邃。

李峰平静地嗯了一声。

白云纳闷了起来,李峰这个时辰让他来揽月亭到底所为何事?

“你觉得今夜的月光如何?”李峰开口问道。

“好似白雪般皎洁无瑕明亮无遗。”白云心中掠过那片辽阔无疆的大雪原。

李峰点了点头,忽地转过身问道:“你的心是否如这月光一般皎洁明亮?”

风起时 第十二章 落尘八剑

李峰这一问,少年茫然失措,半天说不出话来。

“剑随心而走,随心而动,容不下半点瑕疵。”李峰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少年始终沉默。

“为师辜负了李高僧的遗愿教你练剑,是希望你能以手中剑斩去心中羁绊,而不是耿耿于怀心中的仇恨,日思夜想着修得剑道大成为师报仇。”李峰语重心长道。

“也罢了,反正今后是福是祸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为师今夜传你毕生所学,落尘八剑,你好自为之。”话未落音,山风入林,卷起了数不清的落叶,李峰衣袖鼓动长须飘摇,身形如蜻蜓点水俯身长掠。手中长剑一阵低沉嘶鸣后陡然出鞘,刹时间整座揽月亭青光大盛,剑光盖过了夜空中明媚的月色。

少年痴痴望着夜空,心潮起伏。

这就天罡剑境?

“看好了。”夜穹之上,中年男子舞剑直上云霄,漫天青光化作棉团似的光雾缠绕着三尺青锋。

落尘八剑第一式,剑舞八荒!

“六道轮回转八荒,抱剑直下破云霄!”

李峰手腕转动身形飘忽,无数道剑光划破夜空,弥满天河如流星逐月奔流而下。

嗖嗖嗖。。。剑雨所到之处,树木拦腰而断。

“转!”李峰手中的青锋剑一扫,千万道剑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急速回转。

“出!”李峰一声令下,剑雨洋洋洒洒,直奔远处的一座山头。

白云愕然。

剑,竟能如此?

电光朝露一剑起,万道剑雨撞上远处山头,如滚滚天雷砸落。

轰轰轰。。。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那座山头竟被拦腰削去,扬起漫天烟尘。

落尘八剑第二式苍松迎雪!

“苍松本乃无情物,迎雪直点凌云殿!”

李峰念出口诀,衣袖跌宕,左手化作双指诀平拂过剑身,只见剑身青光龙腾,下一刻中年男子挥剑直出。

一道青色剑光从剑身激射而出,直直落于崖底。

青光闪动,崖底被剑光打穿,留下一个大窟窿。

飞来峰揽月亭上青光闪动,苍穹顶上的中年男子如神仙下凡。

静心堂外,一体态柔美的女子望向揽月亭的苍穹,剑曾是那个誓要荡尽天下不平事的男人的命,可自从那个与他情同手足的男人死了之后,他便不闭剑封鞘,他恨手中的剑,恨手中剑救不了苍生,也救不了那个把全世界扛在肩上的男人,那手中的剑有何用?女子连自己都忘了多久再没见过这个男人拔剑出鞘。

一棵通天大树上躺着个满头白发的酒鬼老头,老头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啧啧称奇道:“想不到李峰这傻小子十多年没摸过剑,再出鞘依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落尘八剑的威力不减反增,离洪荒剑仙不远了吧?”

“若是剑心也在的话,那岂不是髻霞双剑,天下无敌?任那窦仙儿再出江湖又如何?哈哈哈哈。”老头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但笑容渐渐变得酸苦。

夜空上,青光闪动,剑意凛然,一道又一道的青色剑光划破苍穹。

李峰一一展露落尘剑法的前七剑,剑舞八荒,苍松饮雪,大江东来,天外飞仙,仙人指路,天地飘渺,风花雪月,远处的山头早已千仓百孔,尘埃飞扬,唯独最后一招天地无尘没有使出。

“收!”苍穹顶上的男子手臂一挥,哐!青锋剑凛然归鞘,毫不拖泥带水。

李峰一个转身,衣袍飘动顺势落回亭中。

白云如痴如醉,仍沉溺在适才的惊艳之中。

“白云你可记住了?”李峰问道。

手持铁剑的少年回过神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罢,落尘八剑是为师剑道三十年的精髓领悟,你学剑时日不长,这么快要你学实在是强人所难,是为师操之过急了。”李峰微微叹息,眼中略有失神。

“不!师父,我要学!”少年眼中万分坚决。

李峰深深看了眼白云:“好。”

接下来李峰把落尘八剑前七剑的口诀与招式传给白云,落尘八剑中的每一剑都是李峰在重击、刺、撩、抹、穿、挂、抽、提剑式基本招式中领悟而出,可谓剑中精髓。而落尘八剑又要与体内心法内功相融才可尽善尽美,这就是为何李峰要让白云先打根基后练剑的原因,至于最后一招天地无尘,李峰却只说道此招非剑招。

花了快一个时辰白云才把落尘八剑的口诀与招式都记牢在心中。

“时辰也不早了,记牢了便回去休息罢。”李峰摆了摆手说道。

白云自觉记住了其中要领,又见李峰略显疲态,便点了点头提剑离开揽月亭。

待少年完全消失在林中,男子衣袖一甩,将青锋剑连剑带鞘插进地板中,青石铺砌的地板被砸成粉碎,田峰把碎裂的石板翻起挖出一坛女儿红。

李峰盘膝坐于揽月亭内,百感交集地晃了晃手中的女儿红,把封酒的红纸撕开,一阵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还记得不?从小咱俩就在这里练剑,这坛酒是你我一起埋的,说好到年迈花甲之年就来这里品酒赏月。”李峰举起酒坛望向皎洁的明月。

哗哗哗,李峰手碗微微倾斜,把香气浓烈的女儿红洒于身前。

“喝!”神色苶然的中年男人捧起酒坛,大口大口地痛饮,酒溢出顺着胡须流下衣袍,李峰全然不顾只大口喝酒。

放下酒坛,李峰苦笑起来。

月色如水,揽月亭上一人一亭一女儿红。

__________

急景流年,寒来暑往,待黄叶落尽髻霞山又入冬,满山青翠披上了一层白衣。

月色醉人,雪花飘舞,揽月亭中少年挥剑转身,剑出如虹,一只眉心有红点的小熊躺在一边呼呼大睡。

自上回李峰在此传授落尘八剑之后,白云便把每天练剑的地方换到了这里来,一来这里安静怡然,练剑本就需要心静如水,二来揽月亭上风光无限,在此练剑心神开阔事半功倍。

一轮剑招过后白云收起了剑,望向远处的山头心中百般疑问:“为何师父能如此轻松地使出落尘八剑?足足三个月了我却连落尘八剑第一招的皮毛都未曾摸到。”想到这白云略有怅然。

“白云师弟!”一筹莫展之际,白云忽闻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月光下一个蓝袍道士骑着一只神态慵懒的黑白大猫,踏着层层积雪徐步而来,奇怪的是今夜道士手中没有像往常那般拿着书,而是拎着两只冻僵的野兔,熟睡中的小怪在听见动静睁开了眼,云淡风轻地看了几眼后又翻了个身,继续蜷缩作一团沉沉睡去。

平日里练剑,小怪总是形影不离跟在白云左右,白云练剑练得口渴了,小怪便钻进林中捧回一大堆野果给白云解渴,白云便笑笑抚摸小怪的皮毛,一人一熊的感情日积月累越来越深。

“莫师兄?”白云看清那人的身影后,惊喜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蓝袍道士从大猫后背翻下身走进揽月亭,抖了抖身上的雪举起手中的野兔笑道:“这个时辰该饿了吧?”

白云摸了摸肚子,看了眼夜空中高挂的月光,才惊觉因练剑练得太过入神忘了时辰。

一顿忙乎过后,蓝袍道士在揽月亭内点起了一堆篝火,待冻得硬邦邦的野兔解冻后蓝袍道士将其剥皮去骨,道士的动作干脆利索十足那炉火纯青的烹饪行家,一阵子功夫,野兔被架到了篝火上。

蓝袍道士把手伸到篝火前呼出一口白雾,说道:“天气真冷啊,不过幸亏今夜你我都有口福,能吃上髻霞山的烤野兔,这些野兔子平日机灵得很,我上回嘴馋在兔子窝边蹲了一天愣是没逮到一只。”

白云神情讶异地看着篝火上的野兔,好奇道:“莫师兄,我听闻髻霞山上只有飞来峰是有开荤的规矩,为何你也好这口?”

莫天象挠了挠头笑道:“有一回我在霓霞峰读书,干粮吃完了实在饿得不行,刚好遇到在林间吐纳的飞侠师叔,飞侠师叔就地取材做了一顿烤野兔,那味道实在是叫人魂梦萦绕。”

莫天象又嘿嘿笑了起来:“飞侠师叔说髻霞山上这么多野味,吃又吃不完,不吃白不吃,再说我现在可是在飞来峰上呢,正所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白云听后差点没吐血,这吴飞侠也太有性子了罢,竟带着堂堂髻霞大弟子开荤,视道家规条若无物。

霓霞峰?白云忽地想起那位儿时的同伴,六年不见,不知他过得怎么了。

白云支吾其词道:“听闻霓霞峰上风景如画,吴飞侠吴师叔又是髻霞仅有的两位天罡境大能之一,莫师兄你可有一星半点关于霓霞峰的趣闻?”

莫天象抿起嘴摇了摇头道:“有好一阵子都没见过吴师叔了,吴师叔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几回上了落霞峰都没见着他的影子。”

白云眼中微微落寂,点了点头。

“怎么了?”莫天象虽是书可果腹的书呆子,可眼珠子明亮清澈得很。

白云如实道:“我有一个好友拜入了吴师叔的门下,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哦!你说的是小古吧。”莫天象翻转着篝火上的野兔,颇有几分厨子的风范。

“对!”白云双目生光,静候下文。

“吴师叔带着小古到山下修炼去了,吴师叔的脾性是有些古怪,可能于山巅俯瞰众生的大能哪个不是这样?”莫天象答道。

在得知同伴的近况后,白云的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他默默转过头看向披覆茫茫白雪的山林,心中念道:“不知何时才能与渐离小古相见呢?”

风起时 第十三章 解惑

“熟啰熟啰!”置于篝火上炙烤的兔肉滋滋发响,蓝袍道士急忙把烤好的野兔取下。

肉香浓郁飘香十里,不得不说,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顾着溜圈看书的莫天象,在吃吃喝喝这一方面是实实在在的行家,烤好的野兔肉金黄适中,肉汁四溢,油光闪闪,外酥里嫩。

前一刻还在呼呼大睡的小怪一个翻身坐到白云身旁,直勾勾地盯着外酥里嫩的烤野兔垂涎三尺,莫天象开怀一笑,撕下一只兔腿递给眉心有红点的棕熊。

“莫师兄,等一等。”白云从怀中摸出一瓶秘制调料,驾轻就熟在烤野兔上绕洒了两圈。

“可以吃了!”白云收好调料瓶说道。

“咦,你怎么随身带着调料?”青年道士好奇道。

“因为我是厨子。”白云打趣道

莫天象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坐在身旁的白云:“快尝尝。”

尔后道士自个也撕下一块兔肉放进嘴,赞不绝口,可旋即又发自肺腑地叹息了一声:“今夜出来得匆忙,竟忘了带上两本经典著作,正所谓无书不成宴,可惜可惜。”

白云哈哈一笑,啃了一口兔腿,眉目舒展,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烤野兔再配上秘制调料,简直就是这雪夜里的杨枝甘露。

干干净净啃完一只兔腿后,小怪又把脑袋探了过来,它盯着莫天象手中的半只野兔眼睛发亮,道士会心一笑又撕下另一只兔腿递给小怪。

“你的这只灵兽不寻常啊。”莫天象嚼着兔肉说道。

“灵兽?”白云微微一愣道。

蓝袍道士一向不爱故弄玄虚,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这只棕熊眉心有朱红印记,乃山海经中所记载的朱眉棕熊,五百年一出世,生而入弦境,跟此前你击杀的九天土蟒同为洪荒灵兽,只不过天底下眉心有朱红印记的洪荒灵兽寥寥可数,这只小熊比那九天土蟒要稀罕得多,一旦成长起来最差也不会低过太封境界,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定还会突破天罡洪荒。”

“生而入弦境?”白云难以置信地看向正狼吞虎咽的小怪,它除了眉心有显眼的红点外与寻常的熊崽并无多大区别,竟然天生就是太封境界的胚子?

饱餐过后,小怪骑到那头黑白大猫脖子上,大猫也不管小怪的骚扰挑逗,卧在地板上打起了呼噜。

白云抚过那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眉头微皱。

莫天象拍了拍肚皮打了个饱嗝:“适才见这揽月亭上刀光剑影,我便好奇这么晚了会是何人在此练剑,上来一看原来是师弟你,又仔细旁观了片刻,发现剑势汹涌却剑中无神,可是遇上了瓶颈了?”

白云点了点头,目光从铁剑上移开,落在随风摇曳的篝火上。

“我虽不会耍剑,可我对一人一剑潇潇洒洒的江湖梦顶礼膜拜,这些年月在髻霞山上遛弯读书,看的书好比大海广袤,其中没少看关于剑道的书籍,自认对剑道一门略有见解,你不妨将心中疑难通通吐出来,我且替你一一解惑。”莫天象用树枝捅了捅篝火堆。

白云半信半疑地看向蓝袍道士。

莫天象敛了敛神色道:“说罢。”

少年的目光又回到铁剑上,叹气道:“师父把落尘八剑倾囊于我,但我天资不足无从下手,连将剑招与心法相融一体都做不到,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找不着方向,足足三个月过去,我连第一招的皮毛都未曾摸着,师父用了二十年才悟出这套剑法,怕且我得要花上五十年才能学会。”

年轻道士听后笑道:“实在是杞人忧天,悟剑与练剑两者之间原本就判若天渊,若是让你独自悟剑那才当真是大海孤舟飘忽不定找不到方向,聪慧者悟剑要个十来二十载,愚钝者花上个五十年也不出奇,既然李师叔已经花了二十年悟出落尘剑法,那这套剑法定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物,比起寻常剑法还要言简意赅,好比是夜路明灯领着你走,而不是让你去摸黑寻路,切莫要犯了见树不见林的毛病。”

白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蓝袍道士继续说道:“其实剑意有三层,先是剑势再是剑气最后是剑罡,剑势便是你刚才所打的剑招,剑招生出剑气引出剑罡这便是剑意,我见你剑势打得不错,只是不会心剑齐用,故而才做不到人剑合一。”

“那我该如何才能心剑齐用?”白云疑惑道。

“来,你先打一套剑势给我看看。”莫天象拿过白云手中的铁剑抛向亭外。

少年灵燕绕梁掠出,哐地一声拔出铁剑,任由剑鞘直插于雪地中。

雪花漫漫,月下剑舞弄清影。

“凝神定气,气聚丹田!”年轻道士于亭内负手伫立,颇有大家风范。

白云挥剑如舞,按照莫天象所言聚气丹田,直感到气海骤然发热。

“气离丹田,游走经脉!”莫天象念道。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纳,聚集于丹田的热气开始缓缓游走周身经脉。

“心中有剑,剑不离心。”青年道士眉头微皱。

少年闭上眼睛,心排杂念。

咦?

少年惊讶地发现手中剑竟如附魂了一般微微颤动,剑身泛起了一道肉眼可寻的微弱白光。

剑人合一?。

“剑舞八荒!”此刻剑人合一,白云借机使出落尘剑法第一式。

空中出现了一小道白色剑光,可相比起李峰流星雨坠般的剑芒,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出!”白云手腕一转,剑光划向远处的一片树林。

唰唰唰。。。剑光过后树干上留下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剑痕。

少年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手中的剑,又转过头望向看似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道士,恍惚间竟觉得这个人影有些熟悉,与那髻霞论道坪上的雕像颇有几分神似。

少年回过神,收起了剑重新回到亭子内。

青年道士却悄然过了身子,顾望向南边的夜穹,嘴里喃喃自语道:“江南也下雪了吗?”

__________

夜幕苍茫,白雪如盖头笼罩了整座髻霞山。

夜深人静,在长虹峰的一间屋顶上,一少年盘膝而坐望着夜穹发呆。

寒风瑟瑟,少年任由雪花落在肩头,双膝上平放着一柄墨绿长剑,剑鞘有金丝缠绕如游龙争艳。

剑名曰轩辕。

孔道人年轻时云游四海,机缘巧合在莽山一处山洞内发现了这柄仙剑,并收作为佩剑。想当初正邪大战,青苍道人手持轩辕剑,一道青龙出海,杀得天龙会恶徒落花流水,可青苍道人虽同以剑为武器,却与李峰所走的剑道大为不同。

一朵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少年的头顶,本平放于双膝上的轩辕剑凌然出鞘,少年同时跃向天空,一手握住轩辕,一手掐作二指诀。

轩辕剑霎时剑芒大盛。

下一瞬,剑芒犹如青龙趟江河,从剑身游离而出盘旋于苍穹之上。

“好!”白须道人目光熠熠地出现在屋顶上。

少年收剑归鞘重新落回屋顶。

“师父。”少年恭敬拱手道。

“渐离啊,时候也不早了,为何还不休息?”孔道人问道。

“弟子愚钝,摸不透青龙出海,便想趁着夜深人静来这屋顶上静心参悟。”手执轩辕剑的钟渐离答道。

青苍道人满眼希冀道:“你本就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又如此勤奋真是难得,不愧为师把轩辕剑传与你。”

钟渐离握住手中的轩辕剑深深看了眼老道:“弟子绝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的。”

青苍道人捋了捋白花花的长须须点了点头。

霓霞峰的林涧,一个潇洒青衫与一个身形看似微胖实则健壮的少年围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着各色从山上打来的野味。

诱人的肉香飘开,胖子不顾烫手扯下一整只野鸡腿大块剁耳,边吃边称赞身旁的青衫男子手艺好。

青衫男子也扯下一只野鸡腿啃了起来:“小古,咱髻霞山上的野味是不是要比那山下的好吃多了。”

“是是是。”胖子小古狼吞虎咽顾不上回答。

“我跟你说,咱髻霞山灵气十足是块当之无愧的风水宝地,这野鸡野兔从小便吸收着髻霞的天地灵气长大,肉质鲜嫩,肥而不腻,烤而不焦,外酥里嫩真是髻霞一绝啊!”吴飞侠啧啧称奇道。

小古埋头大块剁耳,压根没有闲工夫去理会自言自语的吴飞侠。

吴飞侠嘴里嚼着野鸡肉,不急不忙地说道:“慢慢吃,吃饱些,明日我们去南疆苍山洱海走走。”

胖子小古听后差点没噎着,心想上回吴飞侠就曾把他丢在山间过了三天三夜,差些给喂了豺狼野兽,本想着回到山上能过上几日安稳舒坦的日子,可吴飞侠偏偏不让他得偿所愿,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南疆大山乃蛮荒之地,妖兽横行,天险苍山洱海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传说里头还封印着一头身逾百丈的怪物,要是到时候吴飞侠又把自己丢在苍山中三天三夜,这回遇上的可不是豺狼野兽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想到这,小怪恨不得给身旁那可恶的青衫男子几拳。

小古本想直言拒绝,可又碍于青衫男子的拳头,便委婉道:“这才刚回来没几天又要赶着去南疆?”

“怎么?”吴飞侠调侃道:“害怕就说嘛。”

胖子小古瞪了眼吴飞侠,狠狠咬牙道:“谁不去谁孙子!”

风起时 第十四章 佛道双修

自古以来,佛道两家思想老死不相往来,也从未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讳佛道双修,因为一旦跨越了这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便会成欺师犯禁之流。

髻霞千年基业,泱泱大派巨擘,从未出过一个欺师犯禁之辈。髻霞山上的道,生于自然,以静为本,修习者除了要坚持不懈地专研道术法门,更要清净杂念,修心养性,去心中糟粕方可得道大成。吐纳是修道者去杂念静本心的法门,一呼一吸间,气息游走周身打通脉穴,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从而做到心外无物之境。

“我虽突破了天成境界,可为何在吐纳时还会有冷热两股气息相互交错,虽是生生不息但却久而不合,学书师兄曾说过道教中有阴阳之说,但阴阳二者本应水ru交融,阴中有阳,阳不离阴,互补相生。莫非是我道行太浅,掌控不住体内阴阳之气?”白云盘膝于床上静修,不由得心生疑惑。

自上回莫天象解释了何为剑势,剑气,剑罡三剑合一的练剑之法后,白云为了牢固经脉的根基,每日吃过了午饭便会回到房间修习吐纳,体内的冷热气息相互追逐,久久不散,经脉忽冷忽热之状愈发明显。

“这到底是为何呢?”白云心事重重,转移目光看向窗外。

夜色浓重,深邃寂寥。

就在少年一筹莫展之时,衣袖间生出奇怪异象,有璀璨金光透过衣袖散射出来。

少年舌桥不下,挽起衣袖把戴在腕间的紫檀木珠取出,木珠宛若如来出世金光夺目。

下一刻,紫檀木珠如同附着上了魂魄,在手掌心缓缓升起,少年错愕抬头,看着渐渐浮升的紫檀木珠,百思不得其解。

紫檀木珠好似夜穹之上高挂的星辰朗月,悬停在房间半空,夺目金光却在同一瞬斗转星移。

玄妙金光洒落在白花花的墙壁之上,形成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字体,仿佛一篇高深莫测的佛家经文,其中大般若心经五个大字更尤为显眼。

“大般若心经?这是佛家心法口诀?”白云满脸的匪夷所思。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白云好奇地读了一句墙上的佛经,顿觉心中万念俱寂杂念烟消云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白云念念有词,忽觉又有一股来历不明的气息进入体内,开始游满全身。

“怎么我体内有三股气息?”当第三股气息与另外两股冷热气息相遇,霎时周身如沸水滚烫。

“啊!”白云惨叫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倒在地上痛苦的打滚,体内气海翻腾,彷如生出滔天巨浪。

白云周身经脉虽在清风决的沐浴下尽数开窍,可初生萌芽又怎能与参天大树相提并论,当第三股气息急涌上经脉时,三股气息狭路相逢,将原本狭窄的经脉撑开了好几倍,随时有经脉炸裂的险境。

垂死挣扎生死一线,少年的余光掠过金光流溢的佛文,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原理颠倒梦想,终究涅槃。”白云忍着胸腔炸裂的痛苦又读了一句墙上的金色佛文。

咝。。。白云的额前袅袅冒出一丝热气,刹时胸口的胀裂感减弱了几分。

“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少年紧咬牙关又读了一句,惊觉体内炸裂感涣然冰释。

“呼呼呼。。。。。。”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气,恍如劫后余生。

“咦?”喘气之余,少年发现体内的冷热气息竟然开始相互融合。

少年犹豫不决,可片刻后还是决定把墙上的金色佛文通通念完。

大般若心经念毕,白云的丹田气海安若明镜水波不兴,经脉一马平川恍如枯木逢春粗大了一倍。佛,道,还有那股不知来历的冰冷气息三合为一。

紫檀木珠散去金光,悄然跌落地面。

少年拾起珠子,若有所思。

想起适才那一幕,白云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记得当初去听李掌教讲道时,李子山就曾说说这条紫檀木珠乃东海檀木所造,举世无双,可为何会有佛文口诀藏于其中,如今全身经脉彻底打通,让那株气海萌芽真真正正生出了蓬勃气海。

“莫非?”

少年的思绪飘回到那片大雪原,旧庙中灰衣老僧含着血把紫檀木珠戴在他腕间。

“白云,这条佛珠跟了为师五十载,早已经是通灵之物,为师的毕生所学和冰魂魄都藏在这条佛珠之中,在命悬一线之时这串珠子能保你一命,为师如今把它交给你,切记冰魂魄和今日之事皆不可告诉他人。。。”李静溪临终前的遗言不断在少年脑海重复。

“这是佛门内功心法?”白云恍然大悟,呆呆望着手中的紫檀木珠。

佛曰,人世间有六道轮回,缘起缘灭,因果相连。殊不知少年体内那股来历不明冰冷的气息其实是冰魂魄的反噬之力,冰魂魄中封印着无尽海恶蛟的灭世之力,李静溪用了半辈子才把冰魂魄的暴涙血腥镇压下去,但冰魂魄终究是恶毒之物,老僧的精血和气运正是被它反噬殆尽,故而才落得枯黄身瘦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江湖中盛传着这么一句话,得冰魂魄者得天下,借用冰魂魄之力扫荡江湖,不过是弹指吹灰的功夫。

灰衣老僧为了防止居心叵测之人窥视冰魂魄,故意把冰魂魄藏在了这紫檀木珠之中,并且远赴北嗍避世隐居,只是后来突遭变故,老僧才把冰魂魄交给白云。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歪打正着,白云所修的清风决心法与冰魂魄相生相克克,白云非但没有被冰魂魄所反噬,还反过来把冰魂魄多年反噬的精元吸到了体内,故而才会有一冷一热两股气息游离经脉之象,而佛道双修又生出了奇效,把佛道冰魂魄之力三者拧作了一团。

收回飘渺无边的神思,白云的眉头锁得更紧:“大师兄和李子山都说过佛道不相融,老死不相往来,修习道法者不可同修佛法,那我到底该不该佛道双修?”

“可是。。。我若是只按寻常方法修习,进步缓慢,恐怕五十岁前都赶不上师父。”少年眉间略过一丝犹豫。

“嗯。”白云握紧了手中的檀木柱子,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__________

上髻霞山的第六个年头,白云的境界从天成下境突破到了天成中境

在佛道双修的日子里,白云白天修习清风决,夜深人静时修习大般若心法,佛道双修的确进步神速,经脉比起从前扩张了好几倍,佛道双修筑基而成的气海亦在不断增长,愈发浩瀚壮阔。

约莫是由于内力和境界增长的缘故,白云在剑道上的进步亦如鱼得水突飞猛进,落尘八剑的前七剑都练得有模有样,浑厚利落的剑势愈发驾轻就熟,生出的剑气也是凛凛生风,但若论起威力却仍是远远不如李峰。

“苍客迎雪!”少年持剑穿梭林间,凌厉剑气横空飞掠

咔咔咔,只听得前方传来竹子连连折断的声音。

“收!”少年收剑归鞘,蜻蜓点水般点过几根竹子,轻巧地落到一块大石头上。

少年轻叹了一声。

“威力却远远不如师父,师父的一剑可以削去一座山头,我却只能折断几根竹子,或许连落尘八剑的皮毛也算不上。”白云收剑盘膝坐于大石之上。

至今为止,白云对落尘八剑的最后一招天地无尘依旧毫无头绪。

“天地无尘到底是什么?”白云曾去请教过李峰关于这一剑招的疑难,而李峰却只吐出一个字,缘。

剑缘?何谓剑缘?到底是自己道行不足,还是说走错了弯路遇上了瓶颈?还是这个缘字别有意思?

也罢,既然无从下手,白云干脆也不去想了,寻思着先把前七招练出个大成再说。

白云习惯地把铁剑放于双膝之上,铁剑一尘不染,这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陪着他把汗水洒遍了整个飞来峰,陪着他度过了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早已深深地融入到他的血液中。

白云闭眼调息,体内气海翻腾不休,气息源源不断地从气海流出滋润经脉,宛如藏于大地中的喷泉生生不息。

白云吐纳间凝神静气恍入无人虚空,心中重复着清风诀与大般若心经的口诀,忽如清风扑面又忽如当头棒喝。

有言佛本是道,道本是佛,佛不异道,道不异佛,根本是无所谓快不快参悟,其实都是靠自身悟性和机缘巧合的,如果你觉的你悟道了,那就是还没有悟得彻底。

起初,佛道双修对根基未稳的白云来说颇为吃力,但经过这一年的苦修加之李峰托唐大里带来的补气活血的九花丸,以及李子山偷偷带出来的活经丸的调理下,无论是悟识还是经脉气海都渐渐开窍,完全把这两种差天隔地的心法纳入怀中。

如今在白云的体内,流淌着佛与道的血液。

风起时 第十五章 葬剑冢

叮叮咚,叮叮咚。。。。。

风铃入梦,白云揉了揉双眼,睡意惺忪,挪开正趴在身上呼呼大睡的小怪侧身下床,打了个哈欠后推开房门,发现屋檐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只八角风铃。

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曳,翩翩起舞余音绕梁。

白云看着在风中飘摆的风铃,神情如痴如醉,风铃声好似波澜涟漪在了他的心中湖波荡漾开来。

“喂!”

一道甜美的声线将少年从思绪飘忽间拉回。

话未落音,一只长毛大黑狗和一直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幽怨白猫迎面扑来,少年一愣来不及闪躲,一屁坐在了地上,跟在猫狗后边的窈窕女子见此一幕捧腹大笑。

“师姐?”白云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一脸讶然地站起。

“你终于起床啦懒鬼?这都日晒杆头了的时辰了,还练不练剑了?”李馨儿佯怒道。

“我。。。”白云与李馨儿相视了一眼,急忙挪开了视线,莫名其妙地脸红耳赤。

十七八岁正是女子的花样年华,李馨儿自然也不例外,从前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终成真正的大美人,心有涟漪悸动的白云不敢多瞧上一眼。

“我什么我?这回就算了,要是还有下回我就去告诉我爹说你无心练剑,哼!”李馨儿

还是如从前那样大大咧咧横蛮无理,翘起嘴巴驳斥道。

叮叮咚,叮叮咚。。。轻风席过漫山遍野,八角风铃又随风飘摇,发出清脆悦耳的乐声,如天籁之音百听不厌。

李馨儿瞄了眼白云沉醉的神情,嫣然一笑道:“喜欢吗?”

风吹铃儿动,人笑心儿融。

少年微微一愣,心脏像小鹿乱撞一样砰砰直跳。

啪!李馨儿狠狠给少年来了一个暴粟:“想什么呢?”

“喜欢。”白云收拾魂魄讪讪答道

“喜欢就好,这个八角风铃是我从小最喜欢的,我见你平日练剑枯燥乏味,所以就想着把风铃系在你房前,这样你在休息时便能听到心旷神怡的风铃声,能助你洗涮浮躁静心练剑。”李馨儿甜甜一笑。

“谢谢师姐。”白云伸出手摸了摸系在屋檐上的八角风铃,呆滞傻笑。

世间上最美的相逢,莫过于风与风铃的相遇,风不止而铃不息。

此后每当空闲之余,白云总爱独自坐在窗前或者倚在门槛边上,望着房檐上那串八角风铃怔怔出神。

叮叮咚,像是谁划破了长空的寂寥拨动了心弦,心中所想所念的又是谁?

屋檐下那只八角风铃宛如掠林山风,悄然无声拂撼过百里心湖,少年的心中除了练剑报师仇外,好像还隐隐约约地多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常在他的梦中翩翩起舞,与他同坐在大青石头上看着落日晚霞。

叮叮咚,叮叮咚。。。。。。

乌云悄然遮蔽了月色,今夜髻霞山上刮起了比寻常大的风,风铃声格外入耳。

夜深人静,分别修习完清风诀和大般若心经后,白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静静听着清脆的风铃声,像个三四岁的无知孩童见着了糖葫芦般发愣傻笑。

风越来越大。

轰!一记惊雷几欲将夜穹撕裂,房间内顷刻被照了个通透,瞬息又暗了下来

哗哗哗。。。滂沱大雨席卷大地。

暴雨肆虐,绵绵不绝的风铃声戛然而止,白云翻身下床走出屋外,同被响雷惊醒的小怪紧跟其后,原来是风铃让大风吹断了线掉在了地上。

白云拾起八角风铃正要重新系上,却发现小怪全神贯注地盯着山林深处,它眉心处的红点泛起了红光,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叮叮咚,叮咚,叮叮咚。。。

“咦,怎么会有风铃声?”白云惊讶万分。

山林深处居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风铃声,宛转悠扬撩人心弦,十足一首雨夜下的曲子。

风铃之音荡魂摄魄,白云鬼迷心窍,收好八角风铃后提剑撑伞向山林深处走去。

适才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小怪还是一副迷迷糊糊没有睡醒的模样,可这会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在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下,油伞压根起不了遮风挡雨的作用,白云很快就淋湿了半个身子,但仍是没有停下脚步,如着了魔似地向着风铃声源头而去,小怪的皮毛也湿得透彻,可它浑然不顾,眸子间鲜有地泛起凝重之色,寸步不离地跟着白云。

到底是何人在雨夜山间拨动风铃?

雨越下越大,山间的风铃声如梦似幻吸引着少年,他极力平复心志想停下脚步,但这魂梦萦绕的风铃声如跗骨之蛆在他耳边缭绕。

天成境与天罡境虽只差一字,但心境却有天渊之别,天罡境意味着太多,稍有不慎便会狠狠跌境,故而天罡大能者皆有一副光风霁月包罗万象的心境,纵然泰山崩于眼前也脸不改色,纵使万般诱惑在眼前也收放自如。当然,此心境非彼心境,要不然江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数不清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

风铃声形同一只无形大手牵引着白云前进。

山路两旁的巨树被大风吹得猛烈摇摆,雨水冲刷着整片山林,目之所及的山涯边有一阵亮光,越走近风铃声越是清晰。

呼呼呼!大风刮过,少年手中的伞被风卷起,随着大风飘去,一人一熊彻底暴露于滂沱大雨之下,少年如行尸走肉踩过积水泥泞,步步走近恍宛若银河倒泄形成的悬崖。

前方到底是什么?

是人?是鬼?

小怪抖了抖湿沥沥的皮毛,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紧盯前方,神色谨小慎微如临大敌。

“来吧!”崖底之下传来阵阵极具魔性的呼唤:“我等了你好久了。”

髻霞山高千丈云雾缭绕,高耸入云,只要白云再踏前一步便是无底悬崖。

崖底下的那股声音在悬崖山沟之间久久回荡。

白云神识涣散双目没了焦点,正要迈出脚跃下悬崖。

眉心有红点的棕色小熊早有觉察,死死抱住白云的小腿不让他坠入万丈悬崖。

轰!又是一道惊雷劈落,轰然落在白云与小怪所在的崖边上。

悬崖马上出现无数道裂缝,顷刻整座悬崖零散碎落,白云和小怪随着滚滚碎石坠入万丈悬崖。

“我。。。我死了吗?”白云醒来后躺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山沟底,两侧是高入云端的陡峭石壁。

“这是哪?”少年拾起落在身旁的铁剑奋力回想。

“定是昨夜的风铃声把我引来这里的。”白云环视四周心有余悸,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居然毫发无损,真是大难不死啊。

“咦,小怪呢?”少年翻遍了杂草丛也没找到棕色小熊的身影,心中着急如焚。

眺望远处,终于看见了小怪的身影。

棕色小熊挥动爪子示意少年跟着它往前走,白云心领神会跟上了小熊的脚步。

小怪领着少年走进山沟的深处,一路上曲折蜿蜒,碎石难行,杂草也愈发茂密,偶尔有几只山鸟的啼鸣声在山沟间回荡,幽深僻静。

少年发觉山沟的两侧石壁上出现了一些图案,有三首四足的鸟,在石壁上展翅盘旋。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妩媚妖艳。有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的帝江,还有各种形态奇异的鸟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一处拐角后小怪停住了脚步,眉心的朱红印记又隐隐泛起了红光。

前方出现了一个长满了杂草的山洞,洞口高大宽阔,一眼望去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小熊走近山洞,少年也提剑跟上,忽地脚下被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后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覆盖着杂草的乌青石板,白云拨开石板上的杂草后发现石板上写着三个字,葬剑冢。

叮咚,叮叮咚。。。。那道熟悉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少年顺着风铃声的方向望去,大吃了一惊,清脆悦耳的风铃声竟然是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中传出。

葬剑冢?江湖上素有人死安墓,剑隐归冢一说。佩剑随着剑客出生入死,与剑客的汗血交融,早就被剑客赋予了生命,如身体发肤不可切割,少年对此深有体会,手上那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却是他的命根,故而当剑客年迈花甲或是死于非命,又或者厌倦了江湖的勾心斗角,在退隐江湖时会亲自或让人将剑埋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剑冢。

葬剑者虽从此隐于江湖潮涌,可心中还是希望那柄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手中剑能再遇上有缘人,所以剑冢之中往往是机关算尽,更甚有武功高强的守剑奴守护剑冢,若是能击败层层关卡,便能在剑冢的千万好剑中挑取一把。

天底下闻名遐迩的剑冢有三个,崂山投名剑冢,江南明月楼剑冢,南疆苍山剑冢,这三大剑冢中云集了无数好剑,不入流剑客的佩剑是进不去的,而去这三大剑冢求剑的人不少,运气好的或许能求上一两柄品相不错的佳品,但真正能突破剑冢层层关卡进去挑剑的屈指可数,这些年剑道上的后起之秀如滔滔江河,可能在三大剑冢求得千古一剑的实属凤毛麟角。

风起时 第十六章 道门玄甲

而除去这三大剑冢外,其余声望浅薄的剑冢都有各自的名号,一般算得上剑冢的藏剑地也不会寒碜到哪里去,可这个葬剑谷偏偏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若不是地上的青石板写着葬剑冢三字,断会被白云当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

“莫非风铃人在葬剑冢中?”白云心中疑惑道。

叮咚咚,叮咚咚。。。。

山洞内又响起了风铃声。

风铃声过后,刹那间狂风骤起,天昏地暗。

嗖!白云和小怪同时被吸入剑冢。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少年稳了稳心神,身在剑冢内与身在剑冢外的景色迥然不同,两边石壁镶嵌着各种发光萤石,绚丽夺目,白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已经没了出路,估摸着是被吸进了洞穴深处,只能顺着剑冢内的小道直走。

镶嵌在小道两侧的发光石头实在是迷人,看得白云和小怪目眩神迷。

绕过一处拐角,少年瞳孔一缩,一具白色尸骨躺在小道中间,看起来死了有些岁月了,看着服饰不像是髻霞弟子,可能是其他误入剑冢的求剑者。

“糟了,我全身的经脉怎么忽然开始变得僵硬了?。”

“啊!我的胸口。”白云捂住胸口顿觉一阵剧痛。

“气聚丹田,游走周身!”少年幡然醒悟,立即运气凝神活络经脉,剧痛才得以逐渐散去。

少年抹了把冷汗,心中暗道:“这石头是妖魅之物,竟趁着我观赏入迷心神不定之际,散出邪气悄悄进入我的经脉气海,若不是我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啊。”

“看来在这剑冢之内不能有半刻分神,要不然这具白骨就是下场。”白云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骸骨,心中暗暗念道。

白云继续往前走,无意间他的视线落在跟在身旁的小怪身上,小怪明明一直沉迷在两侧的萤石中,可却没有被邪气入侵的症状。

一路上少年碰见了不下十具的白骨,有的是被邪气入侵致死,有的则是中了机关而死,惨不忍睹。

少年一直都在盘算着该怎么出去,但毫无头绪,山洞一条路到底,压根没有其他出口,无止无尽,不走就真的死在里边了。

一人一熊走到一间石室前,石室内没有妖魅的萤石作祟,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白云壮起胆子走进石室,石室东南西北四个角分别亮起了火光,霎时把石室照了个通透,这是一个方字形石室,开阔宽敞,地板由坚硬的花岗石铺砌而成,墙壁上雕刻着各种与山沟两边崖壁上一模一样的奇异鸟兽。石室的中央伫立着四尊披覆甲胃手举巨斧的凶煞石像,而在最左边的那尊石像额前,粘着一张写满咒语的黄色道符。

白云找遍了石室也没有找到出路,纳闷之际,看见小怪爬上了最左边的那尊石像头上,熊爪一挥撕下了粘在那尊石像额头上的黄色道符。

刹时间整座石室地动山摇,花岗岩地板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结界。

四尊覆甲石像竟摇身一变,形如手持大刀阔斧的大活人,将误闯剑冢的少年和小熊团团围住。

小怪见情况不对头,急忙从石像肩头跳下躲到白云身旁,谨慎地看着眼前的四尊披甲石像。

“道门玄甲?”白云大惊失色道,他曾在林学书给他挑的书中看到过有关道门玄甲术的法门,道门玄甲术是一门操控傀儡玄甲的法门,修习者只需凭着一张道符,便能操控傀儡杀人于无影无形不留痕迹,自记载以来于门庭衰颓的墨家一脉相传,除了墨家弟子外再没其他人懂得这套法门,集大成者能同时操控多个傀儡玄甲作战,以一敌百,相传在墨家的秘密地宫内就藏着五尊本领超凡的五行玄甲,更惊世骇俗的是,当那五尊金木水火土玄甲同时登场,如洪荒神仙出世。

白云还未反应得过来,其中一尊玄甲便挥起巨斧袭来,朝着白云轰然一劈。

白云肩膀一沉,侧身躲开了石像的猛劈。

嘭!石像手中的巨斧重重地劈在了地上,一时间灰尘弥漫,在巨斧落下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坑痕。

“实在是厉害,随便一挥斧头,便能在坚硬的花岗石上留下一道坑。”白云心有余悸暗自念道。

就在少年沉吟之际,其余那三尊玄甲同时挥斧直上。

已入天人中境的少年脚下生风,一一避开玄甲的偷袭,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九天土蟒面前束手无策的愣头青了。

少年扭过头对身边的小熊说道:“小怪,你且先退到一边,让我跟这四座傀儡斗一斗,顺便试一试我苦练的落尘八剑威力如何。”

“来吧!”少年左臂一挥横剑于胸前,大喝一声。

四尊玄甲再次挥动着冷冽的巨斧扑向少年。

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出?

“出鞘”

哐啷!少年拇指一动,铁剑萧然飞出,右手凭空握住剑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看招!”少年挥剑如风,躲过一尊玄甲的猛劈,踏着后者的肩膀借力跃出,腾空刺中另外一尊玄甲,但这些不知痛痒的玄甲乃为岩石所造,再加之披覆着坚硬无比的铠甲,简直就是刀枪不入。

另外两尊玄甲好似豺狼豹子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一按手中的巨大斧头朝着少年拦腰扫荡,思虑之缜密不逊常人,让人难以相信这四尊玄甲其实是冷冰冰的死物,只是在道门玄甲术的操纵下才灵光如活物。

巨斧来势汹汹,少年见状只好且战且退避其锋芒,那尊被少年借力踏开的玄甲回头望月,挥舞着巨斧横空劈下。

少年猝不及防,情急之下横剑作挡。

咚!白云硬生生吃下巨斧的重击,直觉虎口一阵麻痹,瞬间被弹开数丈。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少年咬了咬牙重新站起,抹去嘴角的血丝暗道:“好强的力道,要是被劈中可真就要粉身碎骨了。”

“绝对不能大意。”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铁剑,身形倏忽掠出再次投入厮杀。

但无论少年手中的剑是如何虎虎生威气势如虹,这四尊玄甲愣是刀枪不入毫发无损,少年无可奈何只能由攻转守,形势逐渐趋于被动。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若还不尽快找出它们的弱点,定会被活活拖死的。”少年的眉头几乎相连成一线,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李峰让他摸火卵石练刀工的深沉用意。

少年灵机一动,一个后撤步闪到了四尊玄甲的背后。

好时机!少年右手收剑,左手二指并出三指弯曲迅速结印,眼睛死死地盯着四尊玄甲,口中念道:太极生万物,万物随我动。

与此同时,少年周身的气机一线暴涨。

四尊玄甲踏尘奔来,石室内如有千军奔袭,万马奔腾。

少年闭上双眸如入无人之境,浑然不顾眼前的险象,手腕轮转画了一道剑花,汹涌澎湃的气机在这一瞬洪泄千里。

“剑舞八荒!”

少年默然睁开眼,石室内出现了无数道剑光,昏暗的石室顿时如履白昼。

“出!”白云一声令下,无数道剑影如雨落向四尊玄甲。

剑光消弭,四尊玄甲如丢了魂魄定格不动。

瞬息之后,铠甲内的石头哗哗碎作了一地。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走向躲在一旁的小怪。

“没事了小怪,我们继续找出口吧。”忽地,少年感到后背有凉飕飕的寒意。

回头一看,一柄巨大石斧直逼眉梢,本化作一摊碎石的玄甲竟悄然重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棕色身影掠过,轰然撞上挥斧劈下的玄甲。

轰隆,犹如地震闷响,玄甲如流星坠空撞进石室墙壁,露出了一个大坑。

哗哗哗,披甲石像又碎作了一摊碎石。

一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挡在了少年的跟前,少年如泥塑的木雕呆滞在原地。

只是碎作一地的玄甲又再次重生,披覆的铠甲居然泛起了隐隐约约的紫光。

小熊眉心红光大盛,远远盖过了玄甲身上的紫光。

石室内,红光紫光闪耀交错,天昏地暗。

“这四尊玄甲是道门玄甲术所操控的傀儡,乃不死不灭的死物,到底该怎么办?”

“嗯?”焦头烂额之际,少年的目光在石室内神游试图找出突破口,最后视线落在一张黄色符纸上。

“莫非这是封印玄甲的道符?”少年极力回想,这道黄色道符在被小怪撕下前,那四尊玄甲明明安静如山,在黄色道符撕下后那四尊玄甲当即如出笼猛兽,于是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

少年拾起落在地上的道符,一纵身宛如蜻蜓掠湖,将黄色道符粘在了其中一尊玄甲的额头上,四尊玄甲身上的紫光立马就暗了下来,变回了一动不动的死物。

少年恍如劫后余生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小怪眉心的红光亦随之黯淡了下去,一屁股地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轰轰轰。。。

石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石门,门的另一边又是黑漆漆一片。

风起时 第十七章 棋局

走进石门,又是一条不知深浅的萤石密道。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鞋子湿了个透彻以后还没完没了的,约莫就只有这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经历了适才惊心动魄的遭遇后非但没有一丝收敛,反倒在密道中活蹦乱窜。

白云颇有深意地看多了小怪几眼,这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果然如莫天象所说的天生异品,当下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把巨斧直逼眉梢的情形,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小怪及时出手解围,要不然真让那尊玄甲给当头劈成两瓣了。

萤石密道的尽头又出现了一道石门,有了前车之鉴,少年这回好比拿着鸡蛋走冰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大意,上一回若不是机缘巧合地揣摩出黄色道符的作用,恐怕早就成了那四尊道门玄甲的斧下鬼了罢,这个石室中该不会又放着四尊道门玄甲吧?想到这少年冷不丁地倒吸了口凉气。

一人一熊走进石门,石室正中有一条丈余宽的花岗岩石道,头尾相接直通石室的另一头,花岗岩石道的两旁是清澈碧绿的小池,池中开着淡雅荷花,偶尔有几尾鱼儿游过,带起阵阵涟漪,着实是叫人心旷神怡,少年忍不住惊叹,在这暗无天日的剑冢内居然藏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在花岗石道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平放着一个棋盘,白子黑子互成攻守,棋盘两侧还各放有一个圆形木盒,分别装有白子黑子。

小怪对棋盘上的刀光剑影并不感冒,淡淡地瞄了两眼后便跑到池边捞起鱼来。

白云走近棋盘,发现棋盘中白子黑子明面上互成攻守,但细细斟酌一番黑子明显处于下风。

灰衣老僧年轻时曾是江湖上一流的博弈好手,跟着老僧长大的白云自幼便精通围棋,只可惜唐大里等人不会下围棋,不然定会对白云的棋艺大吃一惊,白云倒是时常与莫天象对局,蓝袍道士的棋艺甚是精湛,两人常把棋盘下满也未出个胜负。

白云沉思片刻,嘴里念念有词。

“下,平,位三九路!”

“上,入,位三六路!”

少年出手棋下,黑子扭转颓势,反败为胜。

“好!”刚破去棋阵,石室中便响起一阵掌声。

“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轻而易举破去了老夫的棋局,不错不错。”在石室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佝偻老者。

白云微微一震,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能破去前辈布下的棋阵,实在是运气”。

“年轻人,你就不必谦虚了,既然能来到这里便是有缘人,能破去老朽的棋局想必慧根亦是非同一般。”背态佝偻的白发老者开怀笑道。

相传髻霞山上有神仙舍不得羽化飞升,便隐居于这片洞天福地中,髻霞山纵横千里高入云端,仙气蓬勃流溢,掩盖了那些老神仙身上的仙气,老神仙自然就能在山中逍遥度日,一来继续修炼好等下一次渡劫飞升,二来也能看着自家祖业薪火相传,繁荣昌盛,必要时刻还会悄悄出来推上一把,但传说终究是传说,就连大掌教李重山也未曾见过隐居于髻霞山上的老神仙。

白云眉头皱起,任谁都不会把眼前的白发老头当做等闲之辈,寻常老者又怎会出现在这神秘幽深的剑冢中,莫非是那传说中髻霞山老神仙?若真是如此,这位老神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用风铃声把自己牵引到此地?少年神思絮乱,却始终推敲不出结论。

“年轻人,何故若有所思?”佝偻老者摸着白须道:“且先让老朽一猜。”

老者眯眼抚须道:“你心中在猜想是否正是老朽把你唤来这葬剑谷中的。”

老者一语通关,白云也不绕弯子点头答道:“不错。”

白发老者听后哈哈大笑:“非也非也。”

白云环顾四周,石室内除了自己和老者并无他人,刨根到底地问道:“昨夜大雨我听见山中有风铃声,谁知那道风铃之音宛如藤蔓束缚,一直将我牵引至此还害我险些丢了性命,敢问前辈到底是何人在呼唤我?”

背态佝偻几乎如山丘隆起的老者眯起眼,悠然自得地捏了捏胡子。

少年又拱手问道:“请前辈明示!”

“年轻人,你与神荼有缘啊。”老者意味深长地答道。

“神荼?”白云茫然若迷。

老者衣袖一挥,身后石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石门。

“一切尽在这扇门中。”老者目中有光稍作停顿,也不管少年听不听得懂,继续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风铃声,你之所以听见风铃之音,是因为那是你心中最渴望的声音罢了。”

石门敞开,耳畔又响起了叮叮咚,叮叮咚的风铃声。

白云一怔,似懂非懂,随即向老者拱手深深一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道谢之后白云微微收敛神色,握紧手中铁剑正要走向石门,在一边玩水嬉戏的小怪见状也跟了上来。

“且慢。”老者脸带微笑道。

“年轻人,你既然破去老朽的棋局,那就再与老朽对弈一局吧,老朽许久没有对局了。”老者苦笑道。

在髻霞山上憋足棋瘾的白云也不推辞,况且这位老前辈还给自个指出了一条明路,便大方笑道:“那晚辈就斗胆请教了。”

白发老者露出赞赏的目光:“好!”

两人于棋盘两侧相对而坐,由于辈分不同,老者执先手的黑子,白云则是执后手的白子。

棋盘纵横十九,共三百六十个交叉点,两人手起子落,棋盘四角星位上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

围棋对弈时,会先在棋盘四角星位处交错放置黑白棋子,谓之“势子“,也叫“座子”,放置“座子”,则彼此均不能借角固守,就好比群雄逐鹿,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偏安一隅。

“请。”白云抬手道。

白发老者拈起一枚黑子点下,清脆悦耳。

少年也随即拈起白子点下。

老者虽是执黑先走,但十数手过后,先手优势已荡然无存,再下十数手,先手优势已转至白云这边了。

“妙!”白发老者眼前一亮赞叹道。

接下来,白发老者发力,如入无人之境,连下数手妙棋,优势再次倒戈相向。

数十手过后,深于棋道者都可看出,白云棋艺虽高,但与白发老者一比,还是相距甚远,不过白云的见超拆招则是让人眼前一亮。

下至一百余手,战况渐趋紧迫,白发老者再次连下两着妙手,竟同时吃掉了白云两处白子,白云登时陷入困境。

沉思良久,白云拈子直下,反吃两只黑子。

“妙!实在是妙!年轻人你远胜年轻时的老朽啊。”老者大为惊叹道。

“前辈过奖了。”

“对了,适才心中急躁只顾着寻根究底,还没来得及请教前辈大名呢。”白云挠头道。

老者笑道:“无妨无妨,你我有缘相逢又何须在意这些小节呢?”

“不可,前辈你都说了,你我有缘相逢,又怎能不知晓名字呢?”白云答道。

“你可听过林九段?”老者笑叹道。

“没有。”白云如实答道。

“也罢也罢,大江后浪推前浪,此时江湖非彼时江湖了。”老者自嘲道。

“你就叫老朽做林老头吧。”名叫林九段的老者问道:“你呢?”

“我叫白云,蓝天白云的白云。”少年答道。

“林前辈,你为何会在这葬剑谷中?”白云好奇道。

林九段叹笑道“老朽给你讲个故事罢,从前有一位天才棋手,十二岁便赢尽天下棋圣,破去无数天下名局蒙眼对弈不在话下,可谓是名声显赫风光无两,三十岁时便突破了天罡境界,人称棋圣。年轻气盛的他以为自己就是那天下第一,年轻气盛的他便与一人打赌,对弈一局,赢了可获得对方的手中之宝,输了便答应他一件事,替那人来葬剑冢当守剑奴等候有缘人。那场对弈打赌,除了两人之外并无其他人知道,足足斗了三天三夜,斗得天昏地暗,最后另外那人以微弱的优势胜了。”

谈话间,棋局风云变幻,棋之道,千变万化,一着生,一着死,生生死死,变幻莫测,只可用意,不可凭形!白子扳,黑子关,白子拆,黑子刺,白子跳,黑子断,白子跳,黑子再断,白云再次陷入困局。

“留诗千岁鹤,送客五云车”名叫林九段的老者捏了捏胡子指点道。

白云恍然大悟当即五五路接应。

“棋盘如人生,棋子便如你走的路,一子错满盘皆落,切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林九段语重心长道。

白云听得一头雾水,想要一问究竟又怕扰了老者的棋兴,只好出于礼节地点了点头。

再下数十手,林九段黑子兵临城下,赢下了棋局。

“哈哈哈,好多久没这般甘畅淋漓了。”林九段大笑道。

“林前辈棋艺高超精湛,晚辈服输。”白云恭敬拱手道。

“你的棋艺远胜老朽当年,就莫要谦虚了。”说罢,名叫林九段的老者从怀中摸出一枚棋子,外相乌黑圆滑色泽深沉之余剔透无暇与寻常棋子大有不同。

“看来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有缘人了,且你我也有缘,这枚黑子叫乌驹本与另一白子白马为一对,是上古棋圣所留圣物,当乌驹白马齐聚,可开启大雪山上的天玄棋局,只可惜老朽这辈子都不曾一睹白马的芳容,想想真是可惜啊,今日老朽将乌驹赠与你,希望你能凑齐乌驹白马,一了老朽心愿,破去天玄棋局。”老者把黑子递到少年手中。

白云低头端详乌驹,这枚黑子乌黑圆滑浑然天成,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可是前辈。。。。。。”当白云再抬头时惊觉老者已无影无踪,后知后觉约莫是当真遇见了髻霞山上的老神仙了,只好把乌驹收入怀中,带着小怪走进了石门。

空荡荡的石室中,林九段望着少年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老朽也该走了。”

风起时 第十八章 神荼

这道石门的背后,既没有路也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潮涌中。

少年回过头,身后的石门悄然无影,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地走了几步,并没撞上什么障碍。

“这里又是哪?”黑暗中少年下意识地握紧铁剑,试着向前寻找出口。

渐渐地少年发现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片黑暗,这里根本就是一片虚无,没有所谓的路。

“对了,小怪呢?”少年忽地发现自打走进了那道石门后小怪便没了声响。

“小怪!”少年边走边呼喊着小熊的名字,但人声瞬间就被茫茫黑暗所吞没。

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

又是那声熟悉入耳的风铃声。

少年顺着风铃声望去。

“是光?”少年惊喜道,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竟然有光。

无休无止的黑暗尽头出现了一束微弱白光,像是这片无边黑海的出口。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走向这那道黑暗中的白光,四周很静,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也如此地明显。

越走近黑暗的尽头,这缕白光便越是耀眼夺目,白云不得不抬起手挡住刺眼的光芒。

少年走进白光之中,四周景象宛若时空变幻斗转星移。

一缕缕如烟如雾的星辰胜若万顷琉璃,又如飘忽的尘埃轻轻萦绕弥满天地,忽而聚忽而散静静地流过眼帘,犹如置身银河星海美轮美奂。

数不尽的剑席满整座剑冢,星辰浮沉流连于千剑万剑,美轮美奂。

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剑冢。”

哐!少年随手拔起一柄斜插在地上的黑柄长剑,入手颇重,以乌金为柄剑身为生铁锤制,剑身上还刻有欧阳二字,白云曾听林学书说过江湖上的剑客都爱把各自的名号刻在剑上,与人死墓铭一个道理,约莫这柄剑曾为一位欧阳姓氏的剑客所配,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葬剑谷中就不得而知了,剑冢藏剑千千万,想要一一顺藤摸瓜穷根寻叶实在是无稽之谈。

观赏一番后少年又把剑重新插回原本的地方。

穿过剑丛,少年痴迷神往,名剑好剑多如牛毛,星辰拂扰相得映彰,化去藏剑涙气,剑与星辰之合美不可言。

“这里的剑皆非凡品千金难求,比我手中的铁剑要好上千倍万倍啊。”少年惊叹道。

葬剑冢藏剑万千,纵然都是千里难求的好剑,但少年却没有要从中取一把的念头,他深谙道家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的道理,管你纵有千剑万剑,我不与你争也不与你贪,最适合的是手中的剑,即使是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剑道之精髓乃人剑合一,适合自己的剑往往能与自己心灵相通,而这剑冢中虽藏有千剑万剑,却没有一柄能与少年产生共鸣。

行走间,少年发现在剑丛中央伫立着一块巨大石碑,于是心生好奇绕过了剑丛径直走近石碑。

这座拔地而起的石碑高约两丈有余,不知是何种石头质所造,通体乌黑表面光滑无瑕,石碑上雕有数行文字,像为剑锋所刻,刀工细腻精巧,铁竖横钩,龙飞凤舞,少年于火卵石上雕刻的道字与之一比当即高下立判相形见绌。

石碑前有一剑,这柄剑与剑冢内的藏剑大为不同,竟是一柄长相古怪通体乌黑的木剑,更让人琢磨不透的是这柄木剑被两条手腕粗的铁链牢牢捆缚。

叮叮咚,叮叮咚。。。。木剑发出悦耳的风铃声。

少年大为讶异,想不到一路牵引他前来的居然是这柄古怪木剑。

“我与这柄剑竟然能生出共鸣?” 少年鬼使神驱地走向前,伸出手尝试拔出这柄木剑,但乌黑木剑被手腕粗的铁链牢牢捆住,纹丝不动。

少年又抬起头,目光落在石碑的文字上。

神荼,千古一剑,上可开天,下可填海,斩尽天下不平事。

“原来这柄木剑就是林老前辈所说的神茶剑。”少年心中暗道。

无奈之下少年拔出手中铁剑试图砍断铁链,但这两条铁链非同寻常,乃黑玄铁所造,极其坚硬,加之少年剑道境界不高,要砍断这两条铁链简直是天荒夜谈。

少年再次抬头望了眼石碑,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迈出步子走到石碑的另一侧,果然在石碑的背后也同样刻有文字。

吾藏剑于此,只待有缘人,执起神茶剑,斩奸除妖魔,平天下不平。

若要取神茶,静心凝神息,与剑生共鸣,放心中噌恨,斩心中枷锁。

在碑文的右下方还刻着三字人名,青叶子。

青叶子?这个耳熟能详的人名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是谁。

少年回到石碑前,盘膝与神茶对座,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徐徐合起眼,按碑文所言静心凝神调整气息。

数息之后,少年感到浑身血脉扩张,血液在脉络中沸腾不休,汗珠不断从额头滑落。

哧。。。。。。神荼没来由地猛烈颤抖,若不是为两条腕儿粗的黑玄铁链所困,怕是早就破鞘而出一飞冲天了。

“白云。”

静心凝息之际,少年忽地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睁眼一看,适才的星辰浮沉琉璃万千之乡皆烟消云散,四处幻化成一片虚空黑暗。

“你是谁?”少年警惕道。

“怕了?”话刚落音,一鹤骨仙风桃木盘发的青袍老道从黑暗处走出,犹如一株参天古松伫立在少年跟前。

“肩上扛着髻霞,你不该害怕的。”白发老道微笑道。

扛着髻霞?少年一脸茫然。

“前辈可是髻霞长老?”白云疑惑道。

老道的神态与李重山颇有几分神似,桃木盘发,正站如松,仙家气态油然而生。

“贫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神荼有缘。”老道捏了把白胡子道。

“可我取不出神荼。”少年答道。

老道微微一笑:“斩断你心中的仇恨即可。”

“你心中可有仇恨吗?”不等少年回答,老道又追问道。

少年不语。

“这剑冢乃无尽空虚中所开拓的一方天地,无边无际暗无天日,它会随着人心而变动,你刚才所见的繁星浮沉琉璃万顷正是你心中所想。”老道继续道。

“你心存净土,若是让仇恨一叶障目遮蔽了你的心,那该多可惜啊。”老道叹息道。

“我。。。”少年低下了头,眼眶闪烁。

他不分昼夜地修习剑术,汗水洒遍了整座飞来峰,他为何这么奋不顾身地练剑?难道当真要超过李峰做那天下第一?不是,他想亲手替那个灰衣老僧报仇,仅此而已。

少年深藏于心中的一切被老道一语道破。

“试着放下仇恨,莫要再背着这个包袱了。”老道说道。

“髻霞乃至天下道教的兴亡都在你的手中,一切皆是天机,贫道能做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切记今日之事莫要与外人道出一言半句,否则髻霞将会迎来更大的祸灾。”老道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贫道该走了,神荼就托付于你了,希望你能用它斩尽天下不平事。”

白云怔怔抬起头,绿袍道士却早已没入黑暗中。

少年的思绪好似斗乱的烟尘,忽而四散忽而凝聚。

灵光一闪,少年大吃了一惊,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适才的绿袍老道正是神荼剑的上一任主人,甲子前羽化飞升的髻霞掌教青叶子。少年如梦初醒,原来髻霞山上有神仙舍不得羽化飞升的传说乃千真万确,可为何青叶子会守在这剑冢之中?还说髻霞乃正天下道教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且不说老一辈的髻霞长老,髻霞门中天赋凛冽者比比皆是,怎么算也算不上他啊。

沉思间,虚空褪去,四周又出现了星辰浮沉,万剑林立的景象。

斩去仇恨?

少年清除杂念再次闭上双眼,可灰衣老僧那张慈祥的脸挥之不去,白茫茫的雪染上大片鲜红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咯吱咯吱,少年紧紧握住双拳,手背上的青筋条条暴现。

以心中之恨养一剑之意,少年选择斩断枷锁而非放下仇恨。

剑芒落下,霎时火花四溅,坚硬无比的黑玄铁链蓦然分崩离析,少年手中的铁剑亦脱手而出断成了两半,残剑落栽进茫茫剑丛之中。

少年当即拔出神茶,几乎在同一瞬,千倾的琉璃万顷的星辰以少年为核心飘飘洒洒而至,万丈星芒缠绕着剑身飞速旋转形成了一个光圈漩涡。

少年旋即被吸进了漩涡。

“小怪?”当少年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与小熊正躺在火卵池边,手中多了一柄乌黑古怪的木剑。

夜入三更,少年怀着满腹疑惑背起小怪返回住处,飞来峰一切如常,众人还在梦中酣睡,地上积满了雨水,万物流转好似因少年误入剑冢而戛然停止,这回又才重新开始流转,少年看着手中冷冰冰的神荼剑仿佛就像做了一场梦。

雷雨过后的夜空出现了两道流星。

“青叶子,你这个老狐狸,早知当年就不与你下那局棋了。”

“哈哈哈。。。”

这两道流星划过苍穹,亮了半边天。

风起时 第十九章 下山

从葬剑冢回来后,白云力竭筋疲,无暇细捋剑冢中发生的来龙去脉,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那柄通体乌黑的神荼剑被静静地放在床边。

第二天睡醒,不知是否因为体内筑基出佛胎道根的缘故,白云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想起昨夜一回到住处就倒头大睡,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这柄青叶子所说的千古一剑,白云本想拿起神荼细看一番,但见窗外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又想起大板牙木胜今日要去一趟三清峰取九花丸,估计是顾不上厨房炉灶,便放下神荼急匆匆赶往厨房准备午饭。

厨房的灶头升起淡淡白烟,用火卵石生火做饭简直就是天作之合,火卵石乃髻霞仙脉所孕育的宝贝,燃烧时不会像木柴那般升起白花花的浓烟,一顿饭下来灰头土脸,少年熟练地翻动锅铲,一把酱油一把盐,顿时香气四溢。

窗前老样子趴着三个忠实身影,一猫一狼一熊。白云熟练地从锅中勺起三块肥瘦适中的五花肉甩向窗外,那三个影子同时高高跃起咬住肥而不腻肉香四溢的五花肉,动作一致连贯行云流水,让在灶头前驻足顾望的白云哭笑不得。

捣鼓了一上午,五花八门的菜式上桌,围满八仙桌的飞来峰众人垂涎欲滴眼放光芒,但无奈李峰和徐晶还没入座众人只能把唾沫往肚子里吞。

静心堂内堂响起了脚步声,众望所归的两人终于出现了,李峰一如往常地不苟言笑,倒是徐晶的脸上笑开了花。

在李峰拿起筷子的一刻,众人便也狼吞虎咽起来,这段日子为了能让白云专注练剑,李峰又重新把厨房的重任交到木胜手上,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胜于蓝,屈指一算白云掌管飞来峰炉灶已经足足四年,在钻研烹饪这一方面登峰造极,超过飞来峰上一任大厨木胜一大截,舌头养尊处优了四年的众人自然而然是吃不惯木胜做的饭菜,这让木胜深受打击。

徐晶神秘一笑:“大里白云你们俩吃多些,下山的路不好走。”

与此同时,众人都停下了碗筷望向徐晶异口同声问道:“下山?”

“不错。”徐晶点头答道。

唐大里等人面面相窥。

“青玄剑派在木如寺往东的无尽海边发现有小股天龙会余孽的踪迹,所以连同木如寺举行了木如寺之会,邀五大门派分别派出弟子前往无尽海一同调查,你们师父决定让大里和白云代表飞来峰与其他首峰的弟子下山前往木如寺。”徐晶又故作神秘道:“这趟木如寺之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修习机会哦。”

“娘,我可不可以也跟师兄他们一起去?”李馨儿问道

“傻丫头,这回下山飞来峰只有两个名额。”徐晶满眼温柔道。

“下山?”木胜露出两只大板牙左顾右盼

啪!唐大里敲了下木胜的脑瓜壳:“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煮个菜也不多花些心思,一听见下山就神清气爽,你还记得你上回下山你晃荡了多久才舍得回来吗,这回没有你的份。”

木胜痛得嗷嗷直叫,自知人言微轻也不去反驳唐大里,只是佯怒瞪了他一眼。

“禀师父师娘,大里天资愚钝离入弦中境还有好一段距离,这趟难能可贵的机会还是留给学书师弟吧,他卡在入弦中境许久,这次下山或许会对他突境有帮助。”唐大里说道。

碧绣嘴角含笑,看破并拆穿了唐大里的心思,出言调侃道:“听说过段日子雨晴师姐会来飞来峰住上一阵子,大里师兄又如何舍得下山。”

唐大里笨嘴笨舌不知该如何辩白,脸霎时红得发烫。

“娘,碧绣师姐说的是真的吗?雨晴师姐要来飞来峰住一阵子?”馨儿兴奋地问道。

不等徐晶回答,碧绣便说道:“对呀,雨晴师姐在修行时受了内伤,正好师娘调理内伤的功夫是咱髻霞一流,所以雨晴师姐这回至少要在飞来峰住上个把月呢,等调养好伤势再回缥缈峰。”

唐大里语塞,默默看向徐晶。

徐晶心领神会,微笑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学书你就代替大里下山罢,要照顾好白云哦。”

林学书显有地露出笑容,拱手答道:“弟子谨遵师命。”

白云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位书卷气盈满双袖的师兄无论是脾性还是喜好,都与无书不成宴的髻霞大弟子莫天象有几分相似,即便是李峰亲自教他练剑他也不学,却对书籍学识如痴如醉,不仅满腹经纶,记忆更是超凡独绝一档,凡是见过的招式和读过的书几乎都过目不忘,两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莫天象修的是天道,而李学书修的是儒道。

“学书师弟和白云师弟他们什么时候下山呀。”眉目如画的碧绣问道。

“一个月后。”徐晶笑容不减地答道。

碧绣心中一动,又问道:“师娘,长虹峰都派了谁下山呀。”

徐晶会心一笑:“齐于正和陈成。”

碧绣悄悄低下头。

碧绣和长虹峰的齐于正早就相识,这回听闻齐于正也在下山的名额中心里头欢喜不已,想来以齐师兄聪慧的悟性,下山回来后境界必定大大提升。

“怎么啦?一提到齐于正就春光满面?也是,碧绣你也不小啦,到了适当时候师娘和你师父会帮你提亲的。”徐晶笑道,就连一直埋头吃饭的李峰也露出一个由心的笑容。

碧绣的脸皮好似比那蝉翼还要薄,被徐晶一语道破之后双颊上如潮汐般泛起了红晕。

“碧绣师妹你放心,下山后我会帮你监督齐于正师兄的。” 林学书也忍不住调侃道

碧绣羞涩地扭过了头不敢与众人对视。

“好了,都别闹了。”一直不语的李峰终于开口了

“在这一个月里学书和白云你们俩好好修炼,其他人都别去打扰他们,特别是你啊馨儿,别闲来无事就去白云那凑热闹,学书你多多指点白云的不足,希望你们能抓住这次下山的机会好好锤炼,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给髻霞山丢脸了。”李峰一改从前的肃穆,语气缓和地说道。

“弟子遵命!“李学书和白云异口同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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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白云背靠着竹椅,脑海里寻思着下山的事宜。山下是无尽广阔的天地,在飞来峰上练剑十年如一日,对着一望无际的山林和深不见底的悬崖,根本就没有与其他人交锋切磋的机会,而他又是剑道上的初生牛犊,学不了李峰那般闭关顿悟落尘八剑,如此枯燥无味的修习即使是练一百年也不可能有进步,这便是为何他在突破了天成上境后便不再像往常那般苦练剑式,反倒是回归厨房折腾一日三餐,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如今的修习好比坐井观天,再如何苦练也突破不了入弦境界,他深谙遇上了踏上剑道以来的第一个大瓶颈,这趟木如寺之会来得正是时候。

沉思之际,白云的视线落在了神荼上,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这柄千古一剑了。

白云手指搭在神荼上,一丝骇人的冰凉气息直透心肺,乌黑深沉的剑身上有缭绕的云纹,剑肩以阴篆符文刻之。

白云用抹布将神茶上上下下擦拭了一遍后,再用一条白色长布把剑身仔细地包裹起来。

“白云。”少年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发现窗外探进来一个脑袋。

“是你啊任前辈?”白云吃惊道。

“嘘!小声点!我之前不是说过要来指点指点你吗。”任逍遥轻巧翻过窗户,拉过一把竹椅坐了下来。

白云欣喜万分道:“太好了任前辈,一个月后我便要下山闯荡,你来得正是时候。”

任逍遥抠了抠耳洞,说道:“我说得再多你领悟不了还不是没个屁用。”

两人交谈间,任逍遥的视线落在了神荼上,只不过此时神荼的剑身已被白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任逍遥行走江湖多年阅剑无数,可从未见过长相这般古怪的剑,剑柄通体乌黑,看似平淡无奇却又杀意勃发。

神荼?任逍遥心底无缘无故地冒出一个念头,作为与李重山同辈的髻霞长老,当然听说过青叶子藏剑髻霞求有缘人的传说,而所藏之剑便是通体乌黑的神荼,但传说终归是传说,甲子以来也没人见过千古一剑神茶。任逍遥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移开了落在神荼上的视线,抬起头双目生光道:“来吧,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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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丝敲打屋檐,脖前戴着一条狗牙吊坠的少年盘膝坐于床上,轩辕剑放于他的身侧,烛光摇曳屋内光线忽明忽暗,少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雨声如琴声瑟瑟,少年眉头敛起,低声自言自语道:“不知白云和小古现在怎么样了呢?”

从前的一切涌上心头,三人从小相依为命跟着灰衣老僧远赴北嗍,感情深重亲如骨肉,那回虽是三餐不饱,但漫天的雪是那么白,再冷的风也不觉得冷。

热乎乎的眼泪从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抬起手擦掉滑落的泪珠,自嘲道:“急什么,师父的仇一定要报。”

说罢少年吹熄了烛光,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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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飞侠你个混蛋,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一阵呼喊响彻了南疆苍山洱海。

“呼呼呼。。。”苍山一处,胖子小古气喘如牛,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条断了半截的木棍,嘴里喋喋不休,大概是在骂着他师父吴飞侠的祖宗十八辈。

不远处走来一头虎躯狼头妖兽。

妖兽贪婪地凝视着小古,不停伸出舌头来回舔着触目惊心的獠牙,一堆堆绿色唾液流到地上,原本生机勃发的花草瞬间枯死如烬。

毫无疑问,美餐就在咫尺。

妖兽步步逼近,小古步步后退,但再退便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了。

胖子小古满腔愤恨后悔不已,让那吴飞侠连哄带骗拐来南疆就算了,现在还要沦为这只相貌丑陋的妖兽的腹中之物。

小古吐了口唾沫,仰天大吼:“吴飞侠你这个杀千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吼似乎激怒了虎躯狼头妖兽,它狰狞地龇起巨大獠牙扑向眼前的肥美大餐。

小古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妖兽迅敏出击,势在必得。

砰!不可一世的妖兽倒地暴毙,那根断了半节的木棍准确无误地穿透了它的脑袋。

胖子小古伸手抹掉脸上血迹,望着妖兽的尸体有些难以置信。

“哎哟!”神出鬼没的青衫男子扬手就是一个暴粟,小古抱着脑袋嗷嗷直叫。

“你小子刚才骂我啊?有种再骂一句试试!”小古回头一看,吴飞侠双手抱剑,嘴角微微上扬。

“喏,接着。”吴飞侠把手中的惊鸿抛向小古。

“惊鸿以后交给你了。”

小古接过惊鸿呆若木鸡,微微抬头望向吴飞侠。

而这位髻霞最年轻的长老却抬头望向月光。

风起时 第二十章 白衣如雪

一叶落知天下秋,一晃眼,下山的日子就快到了,山风瑟瑟带着凋零的气息染黄了半座髻霞。

傍晚,白云独坐在揽月庭顶上望着落霞怔怔出神,小怪躺在身边鼾声如雷。

落霞绮美,洒了漫山金黄,余晖衬托着流云红彻天空,偶尔几群大雁白鹭飞过做点缀,只差一条滔滔江河便是一幅落霞与孤鹭齐飞,长天与秋水一色之美的旷世景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白云从小便喜欢秋天,秋天时伤城的天总是很高很阔,落叶与山峦缠绕交织,长空与落霞交融相映。

离下山还有三日,约莫是在髻霞山上待了太长日子,早已对山上清静悠哉的生活习以为常的缘故,想起即将要下山白云心中竟有些喜忧参半,无限期望的同时又带着些许不知所措的暗涌。

这一个月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学剑时的日子,鸡啼而起,每天在揽月庭练剑至深夜,一些摸不着根茎的小瓶颈在任逍遥和林学书的指点下茅塞顿开,落尘八剑也愈发熟练。

说起任逍遥,他还真是一位让人抓摸不透的老头,其貌不扬身份令人咋舌又不屑于显山露水,喜好怪异嗜酒如命酒葫芦从不离身半尺,每当夜深人静他才会出现在揽月亭,不过幸好有他指点迷津,白云才能在这一月里扫清了平日积攒下来的疑难杂症。

少年挺直腰板伸了个懒腰,把神荼放到了一旁,双手枕于脑后在揽月亭顶惬意躺下。

“真美。”眼前的风景着实是太过赏心悦目,白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缕缕山风拂过脸颊的畅意。

起初飞来峰众人见到白云这柄佩剑时都惊讶万分,将要下山磨练的白云竟然挑了一柄品相古怪的木剑当佩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山下纷扰复杂,大小宗门盘根错节,况且这次下山是前去调查天龙会余孽,就凭一柄木剑又怎能当此重任呢?可李峰的看法却截然不同,他虽不知白云手中那柄木剑的来历,可江湖之大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剑神窦仙儿把佩剑穿云送入崂山投名剑冢后,曾发自肺腑地言道,心中有剑胜过手中废铁三千。剑的好坏远不及驭剑者重要,久经江湖阅历广博的李峰也没去追问那柄木剑的来历,习剑者有缘剑自然来。

凉飕飕的山风轻轻吹起白云的发鬓,不知何时在他的脸上除了秀气,还多了几分男人的坚挺。

白云深吸浅吐放空了身体,全身皆是劳累过后的酸楚痛感,那股来历不明的寒意又从手腕处涌入经脉,所经之处疲劳褪去。

白云深谙不言,这股对经脉调养甚有奇效的冰寒之感正是来自于腕间那条紫檀佛珠,一开始白云对这股寒流忌惮不已,但细细一想这是灰衣老僧留给他的遗物,不大可能对他有害处,而且每当在疲乏不堪之时,它又会快速恢复体魄驱除疲惫,久而久之便对这股莫名的寒意习以为常了。

“啾。。。啾。。。”

飞来峰的苍穹顶上忽然有一抹白影破空掠过,白云对此并未上心,髻霞山自古便是仙家福地,奇珍异兽满山皆是,但这阵嘶鸣声却久而不散,反倒在揽月庭天空上盘旋起来。

嗖!

天上那头啸鸣不断的异兽俯身直下扑向白云。

白云有所察觉,睁开眼后只见一身形奇异浑身雪白的鹰隼正掠空而来。

鹰隼速度之快过犹不及,眨眼扑到白云胸前,双爪一收,钩起神茶后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转身飞走。

白云茫然若迷,猛然跳起仓促追去。

那头鹰隼恍如一支在苍穹飞梭的穿云箭,轻而易举地把白云甩在后头,白云比那天罡境界的大能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随随便便就御风踏罡的本领,拿那头鹰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在地上穷追不舍。

竞逐间,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白云穿梭于茂密的山涧树林中,时不时借着树枝跃起观望鹰隼的方向,还好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初上髻霞的稚幼孩童,追击的手段愈发行如流水,勉强咬得住鹰隼的尾巴。

白云心中暗道:“这头鹰隼身手矫捷疾行如风,比在紫竹林碰见的九天土蟒还要犀利。”

一路追赶,树木渐少,就连花花草草也变得愈发稀疏。

“缥缈峰?”白云忽地一惊,后知后觉。

缥缈峰的树木虽不如飞来峰来得瑰丽壮阔,可传言漫山遍野都是奇花异草,花香袭人绮丽多彩,只是缥缈峰终日被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外人难以看得见缥缈峰上漫山花草的美景,髻霞山上唯一的女长老,孔道人的亲妹妹明镜长老便是住在缥缈峰上。

红尘因果欲说还休,许多年前明镜长老立下誓言,终生不嫁,听闻是因为明镜长老年轻时曾死心塌爱慕一俗世男子,曾言此生此世非那位男子不嫁,但后来那个男子为了不世功业狠心将她抛弃,明镜长老因爱成恨不愿再与红尘纷扰纠缠,故立此毒誓。

断去六根的明镜长老放言男人皆是寡情薄意郎,便立下了只收女弟子的奇怪规矩,严令规定不许男人上缥缈峰,即使是髻霞自家弟子也不乎其外,若有犯者断其经脉废其武路,更不悦本脉的弟子与异性弟子交往,就连身为兄长的孔道人也拿这位性子刚烈的妹妹无可奈何,白云的师娘徐晶是明镜长老的金兰姐妹,也是明镜长老唯一愿意与之交心的好友,遥想当年芳华正茂,徐晶还不是髻霞山的弟子,却是因明镜长老牵的姻缘线嫁给了李峰,只是后来因那位男子的忘恩负义明镜长老性情大变,两人的关系不再如从前,可孤家寡人又如何能敌得过俗世红尘,约莫是明镜长老有所感触,心里头也逐渐放下了这道羁绊,对座下弟子的规矩不再像从前那般严谨,这回雨晴到飞来峰疗养便是徐晶给明镜长老写信牵的线,还说等雨晴伤好了之后会亲自回缥缈峰拜访,明镜长老对此亦暗自默许,她一直都想与这位曾无话不说的金兰姐妹重归于好,只是生性冷淡不愿当那个迈出第一步的人罢了。

白云明白断了经脉便如大江截流变成废人一个,再也走不了剑道这条路,但神茶剑还在那头雪白鹰隼的勾爪上啊,白云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赶。

山涧末端有一座山丘,白云借势脚踏树枝跃出山林。

掠过山丘,白云微微一怔。

冷月高挂,山丘之外是一片开阔的山坡, 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蒲公草,山丘间积水倒映着柔光粼粼的月色,若隐若现琉璃迷醉。

山风掠林,漫天的蒲公草种子宛如洁白的绒毛轻轻飞舞,在凉风月照下徐徐旋转上升,胜若琉璃瓶从仙班倾泻,星辰银河洒落人间弥满天地。

男子驻足痴望,心中如有波撼岳阳之感,茫茫白绒就像伤城的飞雪漫天洁白无瑕。

白云痴痴地伸出手往空中合拢,尔后又缓缓摊开手掌,一颗蒲公草的种子安静地躺在手心,轻轻扬手又随风而去。

蒲公草随风浮游,静谧悠然。

恍惚之间,蒲公原上忽有气息漫过,翩若惊鸿,漫天蒲公草随即调转了方向逆风飘摇。

白云微微一怔,抬起头顺着气息漫过的方向望去,心中一动。

皎洁冷艳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女子手中持剑对月起舞。

她好似大雪山上的千年寒冰,冷艳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剑过之处蒲公草随剑而起。

女子持剑指向夜穹明月,身形轻盈如纱白衣如雪,无数的蒲公草种子宛如苍穹下起的雪花,绕着这位落入凡间的仙子缓缓萦绕。

美人髻天人姿,肌肤如雪白衣翩跹,腰不盈一握,竟然美得如此无暇,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就如天仙下凡,好一个绝美女子。

女子收剑倏忽落下,温柔伸手拨开凌乱的发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莫名其妙,白云的心脏从未试过如此狂奔乱跳。

“谁?”白衣女子忽地转过头,目光冷若寒霜,望向蒲公原另一头犹如石像入定的男子。

这道目光凛若六月流霜,只是白衣的容貌着实太过惊艳,白云魂魄四散六神无主,好似木头驻足不知所措。

眼见偷窥自己的练剑的登徒浪子不为所动,白衣女子的语气愈发冷凛:“你是谁?”

白云痴迷神往于眼前那一袭白衣,但他分明感觉到女子的语气中暗藏怒意,可在他刚要开口回答时却又心慌意乱张嘴结舌,脸如同晚霞红了一大片。

女子微微蹙起眉梢泛起怒容,却丝毫不失倾城绝世的容貌。

山风轻拂,蒲公草飘扬漫天,两人就这么深深对视,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白衣冷哼一声,与此同时手中长剑出鞘,踏风刺向那无赖之徒。

雪白长袖跌宕飘忽,长剑萧然抵住白云的喉咙。

白云依旧不语,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衣。

白衣女子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悄然移开了视线不再与白云相视。

白云木讷如痴地说道:“仙女。”

此话一出,白衣女子的脸颊更是红得滚烫,手腕翻转把剑收到身后。

一瞬一息间,白衣女子又举起另一只手,接下来白袖翻滚,手掌狠狠抽向跟前的无赖。

啪!白云顿如冷水当头心神透彻,自知失言默默低下了头。

“你到底是谁?”白衣女子狠狠剐了男子一眼,仿佛将他的心肝都掏得干干净净。

“我。。。我是飞来峰的弟子,我叫白云。”白云吞吞吐吐地答道。

白衣的语气愈发深寒:“你可知道这里是缥缈峰的地界。”

白云自知冒犯了缥缈峰上的规矩甚为不妥,连连点头后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眼前的白衣女子。

“知道?”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就是明知故犯!”

白云在慌乱之间才忽然想起一切的因由,自己是一路追赶那头雪白鹰隼才误入缥缈峰地界的。

这时,那头雪白鹰隼从蒲公草堆中走了出来,让白云啼笑皆非的是鹰隼后面还跟着小怪,两头异兽正相互追逐玩耍。

“我是来取回东西的。”说罢白云指向那只雪白的鹰隼。

白衣少女将信将疑转头一看,目光先是看了眼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又看向嘴里叼着一柄黑色木剑的雪毛鹰隼,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雪白鹰隼通晓灵性,悻悻把神茶剑还给白云。

白云在鹰隼的利喙间接过神茶剑后,挠了挠脑袋赔罪道:“我并非有意闯入缥缈峰地界,更无意偷看你练剑,是这头鹰隼抢了我的配剑我才。。。。。。实在是对不起。”

白衣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默然不语转身离开。

那头雪白鹰隼拍了几下翅膀,轻轻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月下,鹰隼如雪,少女也如雪。

白云望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呆若木鸡。

山风又吹过,蒲公草飘向远方,少年的心头如有水珠滴落在平静的水面,层层波澜,经久不息。

风起时 第二十一章 信物

月色如水,在飞来峰洒下满山清辉,树涛翻涌犹如波浪缠绵悸动。

离开那片神魂向往的蒲公原,白云又回到揽月亭。

下山的日子愈发临近,白云本该专心练剑蓄势待发,可偏偏在这时候神思起伏心不在焉。

如果说待白云情如手足的李馨儿,是年少时所见的涳濛山水,那蒲公原上的白衣便是满山多发,真真切切难以见忘的红豆。

秋风扑面,百虫瑟瑟和鸣,白云神思郁结,脑海里那个白衣身影始终挥之不去萦绕眼前。弯弯冷眉明眸皓齿,衣如白雪冷若冰霜,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阿那的身姿在冷月下起舞弄清影,莞尔转身乌丝如缕,手中三尺剑行云流水,漫山遍野的蒲公草随风而起,纵然怒上眉间也倾倒众生,委实是貌若天仙。

“她会下山吗?”白云的心如冬日的积雪在春天悄悄融化,化作一江春水缓缓东流暖彻整座心房。

思绪飘飞间,白云好像听到淅淅索索的动静,张眼一看,桃木盘发的年轻道士正一手拿着书,一手苦撑着半个身子爬上揽月亭顶,脚底下踩着那只陪他读书读遍了整座髻霞的黑白大猫。

白云见状赶紧伸出手拉了莫天象一把,这一幕要是被其他髻霞弟子看到,又得把这位大师兄当作茶后饭余的笑柄笑上一段日子,寻常弟子爬个阁楼房顶轻松自如,而堂堂的髻霞大弟子莫天象却要踩着大猫磨蹭半天。

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上了揽月亭顶,莫天象只吐了吐舌头居然连气喘都没有,一个侧身头枕着双臂在亭顶躺了下来。

白云没有问莫天象为何而来,这个髻霞大弟子总是拉着黑白大猫满髻霞地读书,时不时会拎着野鸡野兔来找白云,一顿跑餐后拍拍屁股又走了,有时又会端着棋盘过来找白云解棋瘾,而有时则在揽月亭下静静独坐,既不闲聊也不看书,双目呆滞地看向南方一言不发,到了日落黄昏又事了拂衣去,对此白云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素来性子豁达的年轻道士今夜却浓眉紧凑,仿佛藏着掖着一肚子心事。

两人神意默契,就这么静坐凝视着月光。

许久,青年道士挪了挪身子坐了起来望向南方。

“白云,我听师父说你要下山了,是真的吗?”莫天象眼中若有所思。

“是啊莫师兄,我卡在了天成境瓶颈,正好可以借这次下山的机会历练一番。”白云也坐了起来,心头涌动,虽然他不知道莫天象为何总是望向南边,但是他知道南边就是人们常说的江南,而这次下山正是要去往江南木如寺。

江南之地乃当今四大藩王之一吴王赵智成的藩地,耳熟能详的烟雨江南,四季如春,烟柳繁华,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孕育了许多骁勇善战的战士,也出了许多出名的文人杰士。张子山那柄山河扇的作者,名声赫赫的国学大师画圣李黑便是江南人士,大名鼎鼎的辅国大臣号称南国卧龙的房玄林也是江南人士。

有许多北方江湖侠客来到烟雨朦胧的江南,亦为江南山水所动容,流连忘返便定居于此,与相爱之人相濡以沫于江湖,所以看似柔情万种的江南乃实实在在的卧虎藏龙之地,在穷乡僻野北嗍长大的白云早就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想下山一览江南的风景。

“是去江南么?”桃木盘发的蓝袍道士略显激动地问道。

白云点了点头:“莫师兄,这回李掌教没让你一起下山吗?”

道士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摇了摇头,目含碎光地说:“江南的雨是从天外缓缓而来,淅淅沥沥,依依偎偎,风情万种,许多诗词歌赋都出自柔情江南,那里的水是天下第一清澈,那里的山是天下第一秀气。”

“真的?”白云的眼中尽是光芒。

年轻道士默然。

“莫师兄,快一个月没见你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要下山,所以在忙于修习呢。”白云说道

年轻道士面容苦涩,摇头笑道:“待江南下起红色的雪,我才能下山。”

白云差些没呛到,再次求证道:“红色的雪?”

年青道士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师父说待到江南飘起红雪之日,才是我下山的日子。”

道士没在意白云的反应,继续说道:“江南是个好地方,当真会让人流连忘返。”

说罢,年轻道士转过头对白云洒然一笑,继续说道:“三月的江南最美,春雨绵绵,花儿开得遍地都是,屋檐下都是燕雀做的窝,江上还有打渔的船儿缓缓驶过。”

“莫师兄,你去过江南?”白云讶然问道,莫天象说过他打自上髻霞以来就再也没下过山,可聊起江南这个话题却是言之凿凿滔滔不绝,好似如数家珍般一一道个清楚。

年青道士莫天象苦笑不语,格外认真地望向南边。

白云一头雾水。

“我儿时的时光是在江南度过的。”莫天象黯然失色地说道。

白云愣了一下,人们都说江南烟雨让人流连忘返,有的人不远千里的就为了一览江南风情,而莫天象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男儿,居然跑到远隔千里的髻霞山上做道士。

“记得那回我家是江南扬州城中的大户人家,我爹对着外人总是很严肃,但对着我总是很慈祥,我娘不像我爹那般老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她笑起来可美了,春天时她会把在野外采的花插到我头上,冬天生怕我冷就会抱着我入睡。每到逢年过节便会有许多人到我家上送礼做客,有经商的、有当官的热闹得很。每到花儿开最盛的季节,爹娘总会带着我去长江游玩,身后也跟着一大帮仆从,长江水波涛滚滚犹如天上冲来,数不清的渔船在江上飘过,到了傍晚夕阳西下,长江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莫天象竹筒倒豆子地说道。

白云偷偷望向莫天象,发现他眼睛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旅人西行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莫天象的眼里有说不明道不清的苶然。

“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我成了孤儿,师父把我带上了髻霞,那年我十一岁。”一滴泪滑落到莫天象嘴角。

白云低下了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莫天象与他同病相怜,可幸的是莫天象还记得儿时的生活,还记得爹娘的模样。而自己打记事以来就跟着灰衣老僧浪荡天涯,连父母姓甚名谁都茫无所知。

“你这趟下江南能帮我捎一封信吗?”言罢,莫天象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

仔细一看,这包东西被一条绣荷花的白色手帕细细包裹,而那条白色手帕约莫是放了好长一段时间,已有些泛黄,还有一块淡淡的污渍。

莫天象轻轻把手帕解开,生怕有丝毫损坏,手帕中包着两尊手指长短的木雕,一男一女,木雕下边还压着一封书信。

足足一个月的功夫,莫天象呕心沥血把全幅心思都放在这两尊手指根大小的木雕上,白云对莫天象的刀工大为震惊,竟然能在指头大的木头上将人的模样雕得如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其中一个雕象一眼便能认出来是莫天象,而另外那个雕像流裙飘摇倾城绝世,白云绞尽脑汁也认不出是谁。

待白云观赏完木雕后,道士又仔细地用绣有荷花的手帕将木雕包裹起来。

“带给谁?”白云问道。

莫天象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认真思量片刻后说道:“扬州城中有一座特别气派的住府,朱色高墙金漆琉璃屋顶,屋檐角上有九爪蛟蟒石雕,门前还有两只特别凶猛的石麒麟。”

“你就交给那里头一位叫赵若璃的女子。”莫天象伸手将用信物交到白云手中。”

莫天象怅然若失地站起身子,深深吸了口气,艰难地爬下揽月亭,领着黑白大猫缓缓离去。

白云望着莫天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中,若有所思。

莫天象趁着月色捧起手中的书,泪水早已花了脸。

从前他家是江南大户,为大梁朝廷尽忠职守,那年冬天却一夜间遭遇灭门之灾,他侥幸逃过一劫,他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被大火烧得只剩余烬的家,江南飘起了大雪,他沿着长街不知走了多久,在雪中哭干了泪水倚靠在墙角等死,偏偏在这个绝望无助的时刻,一锦衣羽缎流裙飘摇的女孩停在了他的跟前,女孩把身上的羽缎披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还吩咐婢女买了一窝馒头给这个快要因饥寒而死的少年,并吩咐婢女每天给这个少年送吃的。就这样少年在墙角得以苟延残喘了十天,那天雪特别大,少年冷得哆嗦在墙角发抖,女孩独身一人偷偷跑出来给少年添被衣,少年终于头一回抬起头,女孩灿烂一笑,掏出怀中的绣花手帕为少年擦拭掉脸上的泥土,还把那条绣着荷花的手帕留给了少年,再后来一位桃木盘发的道袍身影出现在大雪中,当女孩再次来到少年依偎的墙角,才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一雕工精细的木雕安安静静地躺在墙角。

风起时 第二十二章 治世髻霞

一寸秋雨一寸秋。

清晨细雨蒙蒙,不似春雨绵绵亦不似夏雨狂烈,只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那道简朴木门轻轻被推开,如缕晨光无孔不入,霎时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

秋风微凉,白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清气爽的秋意宛若磅礴江潮涌进心肺,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与往常不同的是白云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锭青色衣袍。

昨夜就在少年刚要熄灯入睡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师父和师娘深夜造访。

白云把两人迎入屋后,徐晶取出一件折叠好的锭青色衣袍,抚平褶皱后平放在木桌子上,笑意温煦地说道:“白云你明日就要下山了,师娘见你平日练剑日晒雨淋,衣服早就旧得不成样子了,这些天帮你做了件衣服,好让你明天下山时穿。”

白云双目骤红,看着桌子上手工精美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来裁缝的衣袍,有难以言喻的温暖踏实冲昏了整个头脑,他从小就是无亲无故的孤儿,自打拜入了飞来峰门下李峰和徐晶待他就如血浓于水的亲骨肉,李峰平日虽不苟言笑,但其实在私底下对他的功课却十分关心,这份深厚的寄望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悟得到。

白云曾问过莫天象什么是家?而那位身世凄凉的年轻道士想也不想便回答髻霞二字,如今白云也找到了答案。

飞来峰就是家。

白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行热泪划过脸颊:“师父师娘这份恩情,白云无以为报。”

徐晶欣慰不已,连连把白云扶起说道:“做什么呢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赶紧起来。”

白云倔强得十头牛都拉不回,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徐晶看了眼窗外说道:“瞧,要是被馨儿看见,又得笑话你了,还不赶紧起来。”

白云啜泣不止,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峰和徐晶,心里头暗涌跌宕百感交集,许久后才肯站起身子。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别打扰白云休息了。”李峰捋了捋胡须率先离开了房间。

“白云,那师娘跟师父就先回去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徐晶又指了下敞开的窗户道:“天凉了,把窗户关小些,莫要着凉了。”说罢徐晶也跟着李峰离开了房间。

因此少年几乎是彻夜未眠,天还没亮透彻就起床梳洗了,又把平日里披散的头发用青布头巾绑起,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身板,长袍墨发,眉宇间散发着阵阵英气,颇有侠客风范。

少年提起裹布神荼,斜眼看了下斜靠着门槛的竹制书箱,竹书箱里边露出一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脑袋,小怪不停顾望生怕少年一溜烟地没影,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背起内有乾坤的竹书箱走向静心堂。

李峰等人早在静心堂内等候。

待众人看见少年这身打扮后无不惊叹万分,平日一心练剑的小师弟,穿起长袍梳起发髻竟然如此英武,就连平日沉默少言的李峰眼里也多了丝光彩。

李峰背对着静心堂上首处的墙壁负手而立,身后是一个偌大的道字。

“学书,白云,今日你等代表我飞来峰下山除恶,切记勿要荒废修习,持之而恒,必将滴水穿石修得大成,万事知行合一,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替天行道,斩除妖魔,勿要被凡尘俗世所误,路是直的若是被你们走成弯路,为师必定亲自断了你们的武路。”李峰微微颌首不怒而威。

“弟子必遵师命!”林学书和白云同时跪下异口同声答道。

“学书,山下是凡尘俗世,白云入世未深容易受不住诱惑,你要多多提点和照顾他。”徐晶温颜叮嘱说道。

“弟子领命。”林学书拱手答道。

“启程吧,时候也不早了。”李峰摆了摆手。

白云和李学林向李峰深深一拜,再与众人道别后便启程前往三清峰峰,与本次下山的其余髻霞弟子汇合。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飞来峰林间掠过。

白云惊觉林学书的身影凌厉若风,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是要被李学林甩开一段距离。平日里每当在剑道上有疑惑,白云都会主动请教这位学识渊博的好好师兄,而林学书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替他细心解答,而在亲眼见识到林学书的轻功后,白云更是对这位师兄崇敬至极。

两人一路疾掠,终于来到那条连绵蜿蜒传言用了万块青砖铺砌的盘龙道。

“林师兄,其他人呢?”白云顾望四周不见人影,便好奇问道。

林学书的目光落在袅袅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青砖山路,指了指山下说道:“他们在山下。”

对眼前这条蜿蜒看不到头的青砖石道,白云依旧记忆犹新,想起那回初上山听掌教讲道时就曾听大师姐碧绣讲过,但凡上三清峰者,走这条盘龙道必须要一步一步地走,否者就是对髻霞的大不敬,这是髻霞的规矩,可髻霞是出了名的山高物博,这深不见底的盘龙石梯得走多久才到头?要是赶不上与其他髻霞弟子集合,耽误了下山的时辰这可就麻烦大了。

林学书看穿了白云的心思,笑道:“小师弟你先莫慌,咱髻霞这条盘龙道从山上到山下全程八百盘,共计一万零八百级石阶,每一级石梯的距离都相差无几,是当年老祖宗在髻霞山开山取石所砌,花了三千六百五十天亲手所建,乃我髻霞气象脉络意义非凡,所以历代掌教都立下了盘龙道只可一步一步走的规矩,这个规矩除了是对老祖宗的尊敬外,还提醒咱髻霞弟子万事开头难,修道学武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方可积水成渊。”

白云听了林学书的一番讲解后,脸上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此雄伟浩荡的盘龙道居然是老祖宗凭一人之力所建造,那位许姓的老祖真不愧是髻霞的开山鼻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髻霞派在许祖之后英才辈出,有如此些能人怪不得髻霞能历数长盛不衰,成为天下泱泱巨擘。

“从飞来峰一路到此,咱已到了髻霞山的半山腰了,只需再走五千级石梯便到山脚。”林学书继续不厌其详道。

“好了小师弟,莫要瞠目结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说罢林学书便往盘龙道往山下走去。

白云亦步亦趋又好奇地问道:“师兄,你有下过山吗?”

林学书平淡无奇地点了点头。

“也是去江南吗?”白云兴奋问道。

林学书却摇了摇头:“去的是京城。”

“京城?”白云疑惑道。

“京城就是皇帝老儿住的地方。”林学书稍顿脚步道:“长安”

两人行至山脚,卷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花岗岩牌坊,牌坊四柱、三间、五楼,石坊的四角相迭,无突兀之势,总体上显现出一种古朴雄浑气势,牌坊的额、枋、阑、柱分别雕有仙鹤云游,龙鱼雀替和透雕蟠龙,枋的下面有鳌鱼相对,卷尾支撑。顶饰鸱吻吞脊,檐下枋间缀以各种花卉图案,题材丰富,镌镂精巧,造型优美。正中坊额上刻“治世髻霞”四字,笔势隽永,逎劲有力。

牌坊的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好大胆敢来看我,快回头切莫害人。

“小师弟,你可知道这副对联的深意?”林学书冷不丁地问道。

白云摇头作答。

林学书无意卖弄学问,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过了这座牌坊,就要入凡尘了。”

学识博古通今的林学书又说道:“这座治世髻霞牌坊是咱髻霞门户,乃旧朝大宋开国皇帝所赐,也是髻霞山与凡尘俗世的分界。”

不知何缘何故,在经过治世髻霞牌坊时,有如山岳当头的压迫感落在白云的肩头。

“林师弟!”远处一神采奕奕目似朗星的俊逸男子朝两人招手。

白云寻声望去回惊作喜,在那男子身后还站着五人,白云的目光不偏不倚没有一星半点的含蓄落在那位白衣身上,可那白衣如雪的女子眉头紧蹙,冷冷地相视一眼后便挪开了视线。

“齐师兄,实在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林学书拱手请罪道。

白云心中一热,那目似朗星的俊逸男子正是孔道人得意门生之一齐于正,也是钟渐离的师兄。

“白云。”一道耳熟能详的声线在白云耳畔响起。

白云扭头一看,回惊作喜,适才全副心神都在白衣身上,压根没留意张子山存在。

齐于正与林学书一阵寒暄,领着大伙踏步起程,这趟下山的弟子中飞来峰两人、飘渺两人、孔道人座下两人、再加上张子山一共七人。

在踏出髻霞山那一刻,白云再回头看了眼那座治世髻霞牌坊,还是不大明白那副对联的意思。

待众人走远,牌坊后走出一个同是桃木盘发蓝袍装束的人影,望着渐渐远去的众人,驻足不前,也不知是在驻足痴望,还是若有所思。

风起时 第二十三章 路

长虹峰日贯殿内,孔道人捧书抚须,正襟危坐。

站在老道身旁是一位目似朗星清新俊朗的少年,他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一簇青色乌龙茶叶,举止清雅地将茶叶轻轻倒落茶碗,拎起水壶,用烧开的水淋过,沸水反复相沏,阵阵蒸汽伴随着茶香袅袅升起,又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盖碗,生怕破去了茶魂。

青瓷茶碗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茶汤中舒展,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凤凰点头,芽影水光,相映交辉,茶色渐浓,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旋转。

老道放下手中的书,从少年手中捧起青瓷茶碗观碗中茶色,细细一闻,用碗盖刮了刮茶叶,呷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汤浓韵明,香气浓郁,入口甘甜,口齿留香,延绵不断,好茶!”长须老道大为赞赏道。

老道斜瞥了眼心不在焉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渐离,你可知道这茶中俏人乌龙需要经过多少道工序才能下得了茶碗?”

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眼神恍惚,摇了摇头:“禀师父,徒儿不知道。”

“乌龙茶,亦称青茶,是江南独有的茶种,乌龙茶要经过采摘、萎凋、摇青、炒青、揉捻、烘焙等工序后才能制出。品尝后齿颊留香,回味甘鲜,又因为步骤繁多,味道甘甜而被称做茶俏人,茶美人。”孔老道抚须说道

“烟雨江南,温润多雨,这恰恰迎合了乌龙茶的喜水习性,一般采摘乌龙茶要选择在春天晴朗的中午,而乌龙茶又有三青之分,过早采摘的乌龙茶叶叫做早青,大多带有露水,制出来的茶叶较差。上午青,因茶树经过一段时间的阳光照射,露水已消失,制茶品质优于早晚青。下午青,所采下鲜叶,新鲜清爽,具有诱人的清香,又有充分的晒青时间,制茶品质优异。晚青,太阳下山错过了晒青的最佳时机,制茶品质也欠佳,但优于早青。”孔老道呷了口茶后头头是道。

“渐离,知道为师为何不让你下山吗?”孔道人又问道。

“徒儿愚钝,道行心性皆不足。”少年默默低下了头。

“错了,错了。”孔道人哈哈笑道。

少年百思不解,追问道:“弟子不懂,请师父明示。”

“茶俏人乌龙茶尚要经过诸多繁琐工序才成得了气候,更何况是人呢。”孔道人又呷了一小口茶。

“炒茶人有他自己的功夫,乌龙通过炒茶人的功夫,才能成为茶中俏人。杀猪的也有他自己的功夫,切肉不会粘到骨头。雕刻大师也有他自己的功夫,一块上好的璞玉,也要经过他的指尖作画,千雕万刻,才能成为价格连城的宝玉。”孔道人颇有深意地说道。

少年一脸茫然,似懂非懂。

“跟为师来罢。”孔道人放下茶碗走出日贯殿。

名叫钟渐离的少年跟随孔老道来到长虹峰后山的一个山洞前,孔老道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山洞之上思过崖三个大字。

“有的人需要下山修行突破瓶颈,有的人则需格物致知化解瓶颈,就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一样的人走不一样的路。”孔道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停顿片刻,孔道人带着少年走进山洞,当两人再次走出山洞时,眼前竟是一副洞天福地。

一座挺拔绝壁连天百丈不见其顶,犹如擎天一柱,精妙绝伦。

这座绝壁上的岩石犬牙交错,还有枯松盘根,让人不得不惊叹髻霞山的鬼斧神工,瀑布从崖顶飞流直下,排山倒海,声入奔雷,澎湃咆哮,激喘翻腾,撞上崖壁的碎石后轰然零散,化作无数的水珠,如万兽奔腾,大地颤抖。瀑布下形成了一个半个人深的小池,池水清澈无比,池底下铺满了鹅卵石,偶尔有几尾赤红锦鲤游过美轮美奂。

定睛一看崖壁上还可有两行字“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像是利剑所刻笔力险劲,铁横竖钩。

“能在绝壁上游龙走蛇,写下如此神来一笔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渐离心中暗暗称奇。

“这里便是我髻霞第一崖,思过崖。”孔道人眼中略过光芒,义正词严地说道。

“思过崖?”钟渐离疑惑道。

“当年青叶子师祖被红尘俗世所误,一气之下在此闭关了十年远离俗世,在此间不曾离开半步,最后终于悟出了他所追寻的道,一夜间突破了洪荒仙境,并留下了这两行气势滂沱的千古绝句。”孔道人波澜不惊地说道

“青叶子师祖在此闭关突破了洪荒仙境?”钟渐离听得目瞪口呆。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除了这两行千古绝句外,青叶子师祖还在这座洞天福地内留下了他的毕生心血,浪雨飞花。”孔道人故作深沉道。

“今日开始,你除了吃饭睡觉便来思过崖修习,待你悟出了浪雨飞花步方可下山。”孔道人淡淡说道。

钟渐离大吃了一惊,青叶子尚且在这闭关悟道了十年才出关,那他得要在这悟多少年才悟得出浪雨飞花?

孔道人故弄玄虚笑道:“为师当年也在这修习过。”

“这么说师父你悟出了浪雨飞花?”钟渐离眼中光芒熠熠道

“为师心性不足,悟了两个月便下山去了。”孔道人翻了翻白眼转身离去。

钟渐离呆若木头桩子,看着老道的背影一动不动,片刻后又望了眼直插云霄的思过崖差点没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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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大理城外,有一高一胖一前一后入城。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倜傥不羁的青衫男子,他嘴里刁着一根甘草哼起了小调,心情大为不错,而走在后头的胖子却截然相反,衣衫褴褛不说,鼻青脸肿满身污垢,头发蓬乱得像是刚被流氓青皮揍开了花似的,若不是那柄绝世惊鸿锋芒过人,当真与城中的乞丐并无两样。

“呸,他奶奶的,就知道这姓吴的没好事,这头把惊鸿丢给我,那头就跑了。你说你跑了就跑了,回头还给我带回一群穷凶极恶的妖兽,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早就成了那虎兽狼妖的盘中餐了,还给我说了一大堆道理,放屁!”胖子边走边喋喋不休,咒骂着走在前头的吴飞侠。

忽然走在前头的青衫人影一个转身,拧住胖子的耳朵道:“臭小子,从苍山到这你唠唠叨叨了一路,能不能消停一会啊,好歹我也是你师父啊。”

“呸,师父?我都快被妖兽吃掉了,你还躲在那树上啃鸡腿看热闹。”胖子小古似乎还不嫌解气,蹬鼻子上脸骂道。

“哼,你一个堂堂髻霞弟子,竟然被一群四脚走兽追得屁滚尿流喊娘唤爹的,丢人不?再说了老子把惊鸿给你是让你拿着显摆的?你连邻家花姑娘都不如,起码人家还懂涂涂胭脂画画眉,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想当年在你这般年纪老子单枪匹马入南疆,在那苍山洱海中来去自如,真是犬子不可教也”说道吴飞侠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见得你在大理城有多大名气,实在是刻薄。。。哎呀,疼疼疼。。。”胖子求饶道。

这时,城内传来阵阵雄浑的马蹄声,一支威风凛凛披坚执锐的重骑兵飞奔出城,在两人跟前停了下来,为首的将军身披甲胄头顶白毦,将军翻身下马后对两人行了个军礼。

“吴大侠,沐王爷知道你大驾光临大理城,所以特意命末将前来接二位到王府一聚。”头顶白毦的骑兵将军说道。

“方将军,咱们也算了老相识了,繁文缛节就免了罢。”吴飞侠笑道,但手还是紧紧拧着胖子的耳朵不放。

“那请罢。”那姓方的将军坦荡一笑

“好!”吴飞侠松开拧着胖子耳朵的手爽快道。

小古捂着耳朵偷偷瞟了眼那头顶白毦的将军,颇有云里雾里之感,连名动天下的白毦兵都出来迎接,说奉沐王爷之命接吴飞侠到王府一聚,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王爷?小古身躯一震心中念念有词:“这个姓方的将军嘴里的沐王爷,该不会是四大藩王中唯一的异姓王,手拥精锐重兵镇守南疆恶土的沐王沐桂虎吧?”

吴飞侠举起手咚地一声敲在小古的脑瓜壳上:“发什么愣,不是说我刻薄么,走,这回带你吃肉去。”

小古摸了摸火辣辣的脑瓜壳,多看了几眼青衫男子的背影。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沐王府”。

王府大殿,条案上摆满了各色酒肉,在南疆大山被妖兽追得昏天黑地的小古眼前一亮,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抱起一根鸡腿大块剁耳。

面对满条案的美食青衫男子不为所动,只是举着白玉酒杯细细品尝杯中美酒。

大殿上首,身着锻金白蟒袍的沐桂虎挠了挠花白的发鬓,温颜笑道:“看来飞侠可没少惦记咱南疆的酒啊。”

吴飞侠由心一笑:“北屠苏,南桂花,云剑南,那可是地上撒一滩,神仙都得晃一晃。”

沐桂虎也举起酒杯泯了一口云剑南,说道:“飞侠,记得你上回说过惦记咱大理的风景,本王知道你不爱热闹吵杂,故命人在城郊建了一座清净别苑。”

吴飞侠一言不发,静静品着他的云剑南。

“她也在那。”沐桂虎黯然道。

风起时 第二十四章 断肠人

吴飞侠凝视着杯中酒,神色木讷呆滞,回过神后把杯中的云剑南一口闷掉,继而起身走出王府,约莫是对吴飞侠这一身古怪脾气见惯不怪,小古只是略略抬头看了眼形色匆匆的吴飞侠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埋头啃鸡腿。

沐王府的苍穹顶上有一袭青衫破空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王府外一阵骚动,血染衣袍的青衫男子扛着一面被砍倒的南蛮将旗,手里领着一颗血淋淋的牛角甲盔头颅回到王府,往大殿上一扔又泰然自若地回到条案上饮酒,小古看见这血腥一幕,胃海翻江倒海,适才狼吞虎咽吞的鸡腿全吐了个一干二净。

一袭锻金白蟒袍不怒自威的沐桂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挠了挠花白的发鬓苦笑起来。

大理城郊,那位潇洒不羁的青衫一言不发站在孤坟前。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大理城,悠悠古城,风花雪月,古韵柔情,南疆十万八千里崇山恶水中的绮丽明珠,扼南中要道,乃阻挡南疆蛮族进入中原的咽喉重地,自大梁太宗赵广义打下万里江山以来深知大理的重要,便派义子沐元英领重兵进入大理镇守南疆,阻挡窥视中原的南中蛮族。在大梁开国之初,南中蛮族于南中一亩三分地安守本分,也从未折腾出什么风云浪涌,可在天龙会的煽动与帮助下强大崛起,其狼子野心也暴露无遗,数次兵临大理城下,意图打通这条咽喉争霸中原,但都因沐元英的英勇阻击无功而反,以致于天龙会渐渐觉得南中蛮族不成气候,于是便撤出了南疆,自此南中蛮族分裂内斗一窍不振。

遥想当年,年仅十八的吴飞侠独自下髻霞闯荡,背负着一柄惊鸿剑游历南疆,游历至大理城,一路风尘仆仆觉得口干舌燥,便在路边的小摊买了碗酒水歇息片刻,顺便欣赏一番这大理城中的风云,可酒碗还未端稳,远处的人群便人头攒动。

一向爱凑热闹不嫌事多的吴飞侠自然不会错过这出好戏,干脆端着酒碗兴致勃勃地挤进人群中。

人群中一位下颏尖尖冰肌玉骨的美貌女子正一手抓着一壮汉的手腕,壮汉身后跟着好几个抡起袖子装腔作势的跟班,摆出一副不怕死的就出来见阎王的架势。

女子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骂起人来却丝毫不含糊:“好大的胆子,你这丑八怪也不拿盘清水照照自个的猪油脑袋,竟敢揩本姑娘的油。”

那壮汉仗着高大身材和身后抡起袖子凶神恶煞的跟班,也不管围观的行人,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大爷揩你油了?”

“哼,还狡辩?就是你。”那少女怒道

“你说我揩你油,行,你拿证据出来啊。”壮汉一脸无赖驳斥道。

“对啊,拿证据出来,哈哈哈。”壮汉身后的跟班们跟着起哄。

“你。。。你们这群无赖之徒。”少女气得两腮泛红。

“再说了,我就是揩你油又怎么样了?要是你觉得吃亏了,爷们大可拎上几只老母鸡到你家跟你家老头提亲也行呀,不过你得先好好伺候伺候本大爷,让爷瞧一瞧你这妮子吹吸吐纳的功夫。”壮汉露出色眯眯的眼神,伸出油腻腻的手掐向女子的脸。

“臭不要脸。”少女用手拨开壮汉的脏手,也不含糊,一抬脚便踢向壮汉裆下。

壮汉捂住裆部疼得嗷嗷直叫。

“你这臭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日就非得把你给办了。”壮汉咬牙切齿道:“都给我上!”

壮汉捂住裤裆对身后的跟班使了个眼色,那群抡起袖子蓄势待发的混世魔王心领神会。

跟班们相视一眼后蜂拥而上,少女吓得花容失色。

这时一端着酒碗的青衫人影横剑挡在了少女和恶汉之间。

“臭小子,别腰里揣着死耗子冒充打猎的,赶紧滚蛋,要不然爷爷们等下把你也给一同办了。”壮汉大动肝火怒发冲冠道。

青衫男子对恶汉的警告置若罔闻,咕咚咕咚地把酒饮尽,青袖一扬把碗摔在地上,还咳了口痰吐向壮汉。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哑然失色,都在为这名青衣胆战心寒,这群无赖是大理城中出了名的青皮无赖,何时在众目睽睽下受过这般耻辱,这回像发了疯似地扑向吴飞侠。

吴飞侠举止轻佻地掏了掏耳朵,显然是没有把这群恶汉放在心上,身如灵蛇左突右闪穿到这群疯狗身后,朝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壮汉的屁股狠狠一踹,壮汉好似断线纸鸢踉跄地飞了出去,撞上散乱的跟班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无不拍掌叫好,约莫是早就看不惯这群地痞无赖的行径,却又敢怒不敢言,如今这群恶人磕着了硬茬,还被当众教训摔了个四脚朝天,实在是大快人心,替大理城中的星斗百姓出了口恶气。

壮汉捂着屁股神态滑稽地爬了起来。

“他奶奶的,看老子不弄死你。”那群青皮在怀中抽出匕首,毫无章法地刺向吴飞侠。

吴飞侠脸色如常,用手中的剑一一拨开,青袖一荡一合,壮汉和跟班鼻青脸肿在原地踉跄。

哐!青衫男子手中的惊鸿终于出鞘,一丝剑芒夺目而出。

人群大笑不止,恶棍身上的衣服被这位行侠仗义的青衫划得破烂不堪,青衫手腕一转,剑芒下压,无赖们的裤子随即纷纷滑脱露出两瓣大腚。

哐!吴飞侠收起了剑回过头,发现女子的目光隐隐跳动痴痴地看着他,不知何故,吴飞侠心中莫名一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嘈杂的人群中对视了许久。

哒哒哒。。。一支重甲重骑长驱直来驱散了人群,把那些个恶棍五花大绑一一带走,同时也将那个少女接走了,临走前少女也不忘回过头多看一眼青衫男子。

原来那个女子是沐王府郡主沐宛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两人偷偷跑出了大理,游历南疆,在那十万八千里的深山中来去如风看遍繁华起落,看遍那苍山雪景洱海云雾。

后来,吴飞侠说想与她一起回霓霞峰。

她却摇了摇头说,她生在这片土地,以后也要死在这片土地,这叫落叶归根不忘始终。

再后来蛮族大举叛乱,沐宛白忧心沐桂虎的安危吴飞侠便带她重返大理,恰好在途中遇上落入圈套被伏兵团团围住的沐桂虎,杀声四起,箭雨连天,沐桂虎率领残部拼死奋战,吴飞侠和那个姓方的将军舍命保护沐桂虎和沐宛白,虽然撑到了援军到来,但沐宛白却被蛮族首领的冷箭一箭穿心。

悲怒之下,吴飞侠提剑杀入蛮族大营,天地悲鸣,狂风骤雨。

一柄惊鸿剑,一个痴心人,剑芒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蛮兵见着这个杀红了眼的青衫,无不闻风丧胆自觉自愿让出了一条路,青衫一剑掀翻了帅营,一剑砍下了那个蛮族统帅的头颅,这一战他刚好二十五,斩首蛮兵一千八,这一战他突破了天罡,这一战他也失去了最爱的人。

默默来到吴飞侠身后的沐王爷摆了摆手让卫队退下,只留那名方姓将军守卫左右。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沐桂虎轻轻拍了拍吴飞侠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飞侠叹了口气:“不是我,宛白也不会死。”

沐桂虎深深地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坦然道:“生死有命,阎罗王要来找她谁也拦不了,谁让他爹是镇守南疆的沐王沐桂虎。”

沐桂虎又欣慰道:“宛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王爷言重了。”吴飞侠双目无神地答道

沐桂虎让姓方的将军取来两坛云剑南,与吴飞侠席地对饮。

“飞侠,我们明白人说明白话吧。”沐桂虎灌了口酒说道。

“王爷既已明白,又何必问我呢?”吴飞侠道。

“朝廷还是对本王这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沐王不放心啊。”沐桂虎苦笑道

“老祖宗血染沙场,跟着老皇帝建功立业封了个沐王,世袭罔替到本王这已历三世,前朝元老到本王这一辈早已物是人非,南疆一地又山高皇帝远,与天府之国西蜀依山带水,若换作别个心怀异心的藩王怕是早就出兵蜀地,占据南疆蜀中,倚靠崇山峻岭的天险和巴蜀沃野粮仓割据一方,做那西南皇帝。”沐桂虎平静地说道。

“天龙会有重出江湖的势头,边境有大辽虎视眈眈,江南之主又不安本分,本王手里握有重兵,也难怪朝廷会不放心。”沐桂虎摇了摇酒坛子继续说道。

“朝廷是怎么想的我不想管我也管不住,这趟来南疆我只为了带我那徒儿来开阔眼界罢了。”吴飞侠淡淡说道。

“天龙会重蹈覆辙渗透南疆一事本王清楚得很。”沐桂虎开门见山,稍稍抬头与吴飞侠对视:“你与宛白之间虽无媒妁之言也无名门正娶,但本王是你的老丈人你是本王的女婿,这一点毋庸置疑,本王知道你这趟赴南疆是要尽女婿之孝替本王分忧,给那南疆蛮族和天龙会当头一棒。”

吴飞侠语塞。

沐桂虎沉吟许久后说道:“可否再替本王下一趟江南,挡下那位白衣儒圣,打消朝廷的疑虑?”

吴飞侠不作回答,眉头一收,抓起一把泥土迎风洒开。

此时一士兵匆匆而来有要事禀报,沐桂虎摆了摆手让士兵停住,不再多言把剩余的酒饮尽:“也罢了,本王守的是大梁的江山,管他谁做皇帝,有我沐家一日大梁的边境就固若金汤。”

沐桂虎起身向前,弯下腰轻轻抚摸墓碑:“有你在宛白不会孤单了。”

说罢,这位权倾南疆的白蟒衣翻身上马,领着重甲卫队绝尘离去。

她说她生在这片土地,以后也要死在这片土地,这叫落叶归根不忘始终,想不到一语成谶,他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笛,悠悠笛声如清风掠湖十万里,没人知道他会吹笛子,除了她。

风起时 第二十五章 龙首山

髻霞一行人来到了龙首山地界。

齐于正与林学书走在队伍的前头,陈成和缥缈峰二人分别走在队伍中间,而白云和张子山则走在最后头。

一路上张子山谈笑风生兴致蛊然,白云却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闲来无事,张子山总爱掀开白云背后的书箱,伸出两个手指头挑逗熟睡的小熊,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被吵醒后也不甘示弱,探出头见着了张子山就咬,吓得张子山急忙缩回手指头,可张子山哪里是吃了瘪就会害怕的主,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虽然玩闹得起劲,但张子山和小怪终究是没折腾出出什么动静,下山前白云就与小怪约法三章,规定小怪下山后不许像在飞来峰上一样胡乱造次,小怪乃五百年一出世的天外异兽,山下与山上不同,山下江湖势力错综复杂,说不定就有打小怪歪主意的主,若是因此节外生枝走漏了风声,那就不是责备训斥这般简单了,通晓人性的小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故而才肯乖乖窝在书箱中不动声色。

正午,虽然已入了秋,可盛夏的余温仍在,一直马不停蹄赶路的众人汗如雨下,路边有一小茶馆,陈旧的茶字旗帜在风中潇潇,这个小茶馆开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但生意却一点都不冷清,茶客几乎都是风尘仆仆的游人旅客,一路上像这样的小茶馆倒也不少,只是众人匆匆赶路不曾停下歇脚。

烈日当头口干舌燥,齐于正领众人在一张靠着路边的桌子坐下,点了几碟素菜和茶水。

小茶馆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出,众人坐下不久素菜便开始上桌,上菜的是一个衣着朴素肥.臀丰乳的风韵美妇,以致于茶摊里头的汉子都顾不上吃茶,眼睛发亮如狼似虎地盯着美妇的一举一动,更有的心肠弯弯者暗道,这婆娘前凸后翘韵味十足当真是秀色可餐,屈身在这种小茶馆里头可真是暴殄天物啊,一些胆大的汉子趁上菜时偷偷调戏这个美妇,在店里忙得香汗淋漓的美妇不好发作,只是微微收敛眉头仍挤出灿烂的笑脸。

“齐师兄,这儿离江南还有多远啊?”李子山边夹菜边摇着扇子问道。

“还远得很呢!咱才刚刚走入龙首山地界。”齐于正笑道。

“那还要走多久?”李子山追问道。

“唔。。。这个你得问林师兄。”齐于正摇了摇头。

李子山又将目光投向林学书。

林学书放下手中的书也摇了摇头。

“怎么了?才刚离开髻霞就想着回去了?”齐于正打趣道。

“才不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巴不得不回去呢,再说要是我现在半途而废,回到山上我爹不得把我揍死才怪,我只是听说春秋两季的江南,小桥流水,山水如画,美不胜收,怕错过了时候。”李子山解释道。

齐于正笑而不语,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

众人闲聊之时,一行配剑壮汉走进了茶馆,挑了张与髻霞众人挨边的桌子坐下,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的纸折,惊讶地说道:“大哥,这明月榜前十又有变动了。”

另一个身形肥胖的光头当即吐了口浓痰,急切问道:“前五可有变化?”

那人又瞅了眼折纸中的名字,继续说道:“排第一的依然是蜀中老剑魔白剑堂,第二第三也没变化,分别是茹毛饮血的西域佛陀锡瓦僧人和不爱江湖的马一川,而那位声名远播的大辽杀心观音位列第四,疯疯癫癫饮酒吃肉的大笑和尚头一回跌出了明月榜前十,天龙会盟主慕长生取而代之名列第五,江南王府鹰犬连万胜排上了第六,髻霞山的吴飞侠前些天在南疆.独身闯蛮营斩将夺旗,跻身到了第七的位置,这些年隐世闭关的青玄剑派肖大掌门滑到了第八的位置上,拂雪山庄的庄主雪中花则由十二上升到第九,第十位还是牢占明月榜第十位置十年之久,公孙半仙的公孙龙。”

“他奶奶的!这连万胜能不能挣气些,愣是挤不进前五,这回又害老子输钱。”那肥胖光头破口大骂道:“去他奶奶的吴王府第一鹰犬,呸。”

白云满腹疑惑,这帮人嘴里所说明月榜是什么?李峰与吴飞侠同为天罡大能,何故偌大的髻霞山却只有吴飞侠进了这明月榜的前十。

百思不解,白云正要开口向齐于正和林学书问个究竟,张子山却抢先问道:“林师兄,这明月榜是什么,为何咱髻霞只有飞侠师叔一人入榜。”

“明月榜出自江南望月楼,望月楼号称江湖百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江湖上的一切疑难杂症在望月楼那都可得到答案,但前提是要附上与问题等价的宝物。”林学书解惑道。

众人听得入神,就连性子冷淡的缥缈峰二人也微微侧过脸。

林学书继续说道:“望月楼每隔一段日子便会列出一份榜单,这份榜单会按照上榜人的境界以及对江湖的影响力进行排名,飞侠师叔的大名在江湖上早就是如雷贯耳,不久前又在南疆斩首蛮族将领,于十万蛮兵中来去自如,名声威震天下,自然就挤进了前七,而至于那些刻意避世隐居者,明月楼无从了解,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张榜单之上。”

“原来如此!”张子山茅塞顿开。

“那西蜀老剑魔白剑堂何以排第一?”李子山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剑堂已愈甲子高龄,习剑以来未尝败绩,御剑杀人手到拿来。那回朝廷上有人说蜀中有天子之气,皇帝坐立不安,思绪万千,惶惶终日,数次发出诏令让老剑魔前往京师面圣,本意是软禁这位天下第一剑魔,但作为剑道至尊的白剑堂拒不受命,还把前来宣旨嚣张跋扈的使者打成重伤,老皇帝一怒之下出三万精兵围剿这位西蜀剑仙。

“后来呢?”张子山听得目光如痴,追问道。

“这位西蜀剑魔负手站于城头之上,抚须眯眼,任凭城下杀声震天,下一刻城里城外的人看到三千多柄剑随风而起,遮天蔽日,整个天空风起云涌,将军士兵无比大惊失色,只见那白剑堂如仙人临世徐徐升起,用深厚内力道出一句,我本无意蟒化龙,何惧帝王百万甲。”在林学书的一字一句间,语气把握得抑扬分明,显然是对这位西蜀剑魔由心敬服。

“那老剑魔说完以后三千多柄飞剑同时落下,如天女散花,精兵三万同时卸甲,从那以后老皇帝就再没有打过白剑堂的主意了,这位西蜀老剑仙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林学书啧啧说道。

众人听后深感荡气回肠之余更多的是噤若寒蝉,这位西蜀老剑魔凭一己之力便让数万精兵同时卸甲,更在城头道出“我本无意蟒化龙,何惧帝王百万甲”的豪言壮语,使得一国之君无可奈何,当真是妖魔不成?

齐于正有意无意咳嗽了两声,击破沉闷的气氛后打趣道:“子山你要是想赶上那西蜀老剑魔,那可得努力了。”

张子山讪讪答道:“那我得先活到一百岁。”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哗然大笑。

忽地,林学书注意到平放于木桌上的茶碗横生异样,碗中茶汤莫名颤动。

远处风尘飞扬,如滔滔江河般铁蹄之声如雷而至,一支千余人的重骑在小茶馆边上戛然而止,带头的将领翻身下马带着数个随从威风凛凛地入茶馆。

美妇赶紧上前,哈腰赔笑道:“官爷吃点什么?”

那将领冷冷看了美妇一眼后便不再搭理,视线扫向小茶馆内,原本嘈杂的茶馆顿时雅雀无声。

深谙人情世故的美妇恍然大悟,取了数锭银子塞给将领。

将领冷哼一声,摆手挡住了银子,美妇手足无措,生怕在什么地方出错惹怒了这位将领,惹来横祸。

将领的目光在髻霞山众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反过来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让美妇把队列前头数十名骑兵的水囊通通灌满,尔后又转身上马领着千人重骑往南离去,在这支千人重骑的拱卫中,一辆浮雕精细装饰奢华的车驾尤为引人注目。

那支千人重骑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小茶馆里头马上又热闹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支调往长江沿线的军队了,茶馆内议论不休。

这时以肥胖光头为首的那行壮汉吃饱喝足,光头领着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茶馆。

“大爷,你还没结账。”美妇上前柔声提醒道。

肥胖光头回过头,换了副淫贱的嘴脸笑嘻嘻道:“臭娘们,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要我结账啊?好啊,那你来伺候伺候大爷,要是舒服了我就结账呗。”

说罢光头伸出手掐了下美妇的大圆锭:“哟,还挺水嫩的,看来活儿应该也不错。”

美妇气得双腮发红低下了头不敢作声,心里头又惊又怕后悔不已,千不该万不该惹上了这几个青皮无赖,早知如此那几文钱的账就当作是破财挡灾的护身符罢了。

可那肥头大耳的光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反倒得寸进尺地拉起美妇细白的手:“走,跟大爷回去,好吃好住少不了你,还要这破店干啥。”

见这等状况,美妇的丈夫匆匆忙忙从后厨走出,向这几个佩剑的无赖低头弯腰赔不是。

光头不屈不挠,非得把人家老婆抢走不是。

髻霞众人正要出手,电光火石之际,忽有一袭紫衣闪过,随即只听见那光头与手下杀猪般惨叫了几声,纷纷瘫倒在地上。

紫衣过后,一位手持象骨折扇的素袍公子哥一脚踩在光头的脑壳上,稍停了片刻也走进了茶馆,晃了晃扇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掌柜的,来最好的茶。”

风起时 第二十六章 老虎下山要杀人

暮色降临。

江南那座朱漆高墙金琉璃瓦顶宫殿内,烛光摇曳,忽明忽暗。

大殿的上首处正襟危坐着一气态不俗男子,碧眼紫须,国字脸,一袭红缎平金绣蟒袍,俨然一副王者之相。

泱泱大梁能身着蟒袍,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拜的能有几人,白蟒沐桂虎,紫蟒赵智宗,蓝蟒赵智理,红蟒赵智成。遥想当年,当今天子赵智恒接过老皇帝的权杖登基称帝,同年天龙会煽动大辽大举入侵,整片中原大地民不聊生。

天下大乱,大梁王朝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赵家有衰落之势,梁帝赵智恒决定偏走剑锋行藩王之策,在原有的异姓王基础上再分封三个宗室嫡系为诸侯王,在地方凌驾于一切之上,独揽军事大权以安定百姓,加强地方实力平定叛乱,将大厦将倾的梁王朝起死回生,故而在大梁四大藩王之中除沐桂虎是唯一的异姓王外,其余三位藩王都是大梁王朝的血脉宗亲,虽然分封藩王稳住了大梁王朝的颓势,却造成了如今藩王割据的局面,藩地不再受朝廷的直接控制。

秦王赵智宗与燕王赵智理镇守北方边疆,替大梁抵御大辽的侵略,战功累累对兄长赵智恒亦是忠心耿耿,唯独蛰伏江南的赵智成别有用心,在平定江南叛乱之后,吴王赵智成借助富庶的江南一地,实力飞速上涨,粮余百万石带甲数十万,广交天下人才,与死灰复燃的天龙会来往密切,据长江天险而守心存不轨。

殿外走进一其貌不扬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的白衣儒生。

身着红蟒衣的方脸男子使了个眼色,让殿内的守卫通通退下。

风吹入殿内,白衣儒生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暗沉阴森,他捋了捋山羊胡须,气态儒雅独绝天下。

待守卫退下,红蟒衣男子缓缓起身,开口问道:“连先生有何收获?”

白衣惨淡如霜气态独一档的儒生答道:“果然不出王爷所料,在龙首山地界发现了大皇子殿下的卫队。”

红蟒衣男子嘴角勾起一道弧线。

“王爷,下一步该怎么走?”白衣儒生问道。

“本王那宝贝皇侄远道而来,也不打上一声招呼,是想要给本王一个大惊喜啊,当然要请到府上一聚。”赵智成点到即止,眼中露出骇然冷芒。

在王府浸沉多年,红蟒衣男子的旨意白衣儒生心神领会,拱手行礼后便退出大殿。

待白衣儒生退下,红蟒衣男子转过身子负手而立,望着墙上的猛虎下山图眯起了眼睛,沉吟道:“老虎下山要杀人了。”

当世儒圣走出王府,捋了捋山羊胡须淹没在夜幕之中。

世人只知当世儒圣连万胜一夜化圣,却不知年轻时的连万胜不叫连万胜叫连福生,当年的连福生是个不折不扣,书可腹饥的读书人,父辈是权倾朝野大官,因受到天龙会在朝廷中党羽的牵连,被皇帝赵智恒处以诛九族的极刑,举家灭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连福生只身逃到了江南,正好遇上招兵买马平乱的吴王赵智成,走投无路之下连福生只好脱胎换骨,化名连万胜入了吴王府当了幕僚,可渐渐地身负家仇族恨的连万胜深有体会,儒生在乱世中不过是一朵身不由己浮浮沉沉的莲萍,一怒之下决定别径奇道,入吴王府藏书阁闭关学武。

在藏书阁沉浸了足足七年后,儒生连万胜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把多如牛毛的武学秘籍融作一体,悟出了一套自己的本领,正所谓大鸟不飞,一鸣惊人,毫无根基的连万胜竟然在一夜间突破了天罡境界,自以为时机成熟的连万胜只身缟素前往长安报家仇。

一入长安,天子震怒,调集数万重兵,杀声震耳,锣鼓满天,把连万胜堵在了长安城外,连万胜虽是天罡境界,但毕竟是血肉凡躯,面对三千精兵还略有胜算,但面对着重甲数万,任凭你是大罗神仙也得灰飞烟灭。

二入长安,连万胜趁夜潜入长安城,杀入朱墙金瓦的皇宫外城,却遭数十大内飞鱼卫堵截不得前进,拱卫禁宫安危的大内飞鱼卫绝非寻常甲士,皆是入弦上境的高手,纵然天罡杀入弦如杀鸡手过刀落,但若是碰上数十个入弦上境,即便是天罡境界亦难以在短时间内取胜,加之前来支援的禁军,一旦陷入消耗战连万胜毫无胜算,虽已杀入金銮殿外城,可鸡肋素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连万胜再次败走。

后来连万胜深知道行不够,只身入蜀,与那西蜀老剑魔白剑堂大战,杀得天昏地暗,所到之处皆为废墟,百姓纷纷相拥出城,争相观看,最终老剑魔以剑抵住连万胜的喉咙结束了这场大战。

三入长安,这也是白衣儒生最后一次只身入长安,这一次他成功潜入皇宫大殿之内,却发现皇帝正坐于龙椅之上闭目养神。

不过百步之遥,却恍如隔世。

连万胜紧握双拳,指甲深入皮肉,双目通红欲裂,恨不得把那高坐龙椅之人碎尸万段。

约莫是梁帝感觉到了弥满空气的浓郁杀意,终于睁开了龙眸。

可让白衣儒生意想不到的是,那高坐龙椅之上的人只是对连万胜淡淡一笑,帝王之风俨如泰山。

“你为何要杀朕?”皇帝脸不改色威严地问道。

“连家九族,三百八十一人,你这个狗皇帝还问我为何?”连万胜入魔痴狂,双拳握得吱吱作响。

“勾结天龙会与大辽异族图我大梁江山,害我大梁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那是罪有应得。”皇帝冷哼一声,铿锵有力道。

“呸,你这狗皇帝强词夺理,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取你狗命,还天下太平。”连万胜气海翻腾,衣袖鼓动,化拳为掌,步步逼近九五至尊。

“自朕掌政以来,颁布仁政,抵御外敌,恩威兼施,与民生息,天下归心,何来替天行道一说?”与此同时皇帝也衣袖鼓动,气场强大。

连万胜心中暗道:好强大的气场,莫非这王宫中还有绝世高手?

沉思间大殿之外杀声四起,宫城禁军前来救驾,不明状况的连万胜只能再次离去。

正所谓事不过三,三进长安全身而退让连万胜名声大躁,在武评榜上独占鳌头,也让连万胜断了只身报仇的遐想,自从那以后连万胜便回到江南吴王府,一心辅助吴王霸业,以图有朝一日杀入京城,亲手为族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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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峰揽月亭今夜鲜有地出现了三个身影,桃木盘发的李重山、手拎酒葫芦的任逍遥与深居简出的李峰。

“师兄,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回来也不与我道一声,若不是峰儿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蓝袍道人双手插袖,眺望着月光说道。

“回不回来不也一样,髻霞有你在,我放心的很。”任逍遥瞪了李峰一眼,李峰有意无意地扭开头避过任逍遥的视线。

“我这代理掌门总算是到头了。”李重山如释重负道。

“说什么呢?你这掌门当得好好的,怎么就说到头就到头呢,你师兄我在外头逍遥快活习惯了,过不了这六根清净的日子。”任逍遥忙驳斥道。

“师父驾鹤西去前万般叮嘱,待师兄你游历归来,一定要让师兄你继任髻霞掌门之位。”李重山直言不讳地反驳道:“师兄你就不怕犯了欺师之罪?”

“师父把髻霞托付给我,我又把髻霞托付给你,这又何罪之有呢?”任逍遥诡辩道。

蓝袍道人自知嘴上功夫远不如任逍遥,无可奈何地吐出四个字:“舌灿莲花。”

“天象的修行怎么样了?”任逍遥双手搭在揽月亭的栏杆上问道。

“还是这样。”李重山如实答道

“天象非池中之物,一遇甘泉便化龙!”说罢,任逍遥举起葫芦猛灌了一口,酒入心肠,透彻心扉,何一爽字了得!

任逍遥又把酒葫芦递给李重山,平日滴酒不沾的李重山竟也接过葫芦抿了一口。

“好酒!”李重山目光隐隐闪烁,不知多久没有尝过酒入肝肠的滋味。

接下来三人同时沉默。

许久,任逍遥叹了口气说道:“这江湖早就物是人非了,还好酒的味道不曾改变”

“人在这个大江湖,身不由己。”沉默许久的李峰开口说道。

曾几何时有位剑神叫风剑心,手中三尺剑斩尽天下不平事,剑芒直追白剑堂,可这个江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江湖,这位风姓剑神生在这个江湖,最后也为了这个江湖而死。

“白云是块好料子,你小子慢慢雕琢,不要揠苗助长。”任逍遥又闷了口酒说道。

李峰点了点头。

“好了,酒喝完了,我也该走了,在山上这些日子快要闷死我了。”任逍遥活动了下筋骨说道。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走了?”桃木盘发的李重山急忙问道。

“我得再去一趟北嗍。”任逍遥把酒葫芦挂回腰间。

“去北嗍?”李重山与李峰同时问道。

“去取些东西!”任逍遥格外平静地说道。

风吹过漫山遍野,夜穹之上有乌云悄然而至。

风起时 第二十七章 菩萨庙

离开了茶馆后,髻霞众人途经龙首山。

北地的秋意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一路上落叶纷纷,大雁成群结队南飞,大地散去余热,秋雨绵绵不歇,碎石混杂泥泞湿滑的山路寸步难行。

张子山打着伞吟着诗词苦中作乐,不时地伸手挑逗书箱中的小怪,浑身湿漉漉的小怪懒得搭理这个闲人,对万般挑逗视若无睹,甩了甩潮湿的皮毛,卷成一团窝在书箱中打起盹来。

自打下山以来张子山一路走马观花,谈笑风生,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白云则显得心事重重,这些天经过张子山的察言观色,终于解开了白云心不在焉的缘故,自幼喜好声色犬马洞察世情的张子山是个明白人,凡尘俗世中能让男人打不起劲的就只有两样东西,银子和美人。

自古以来,英雄难逃温柔冢的美谈数不胜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是一座任何英雄好汉都逃不过的关卡。有多少江湖侠客甘愿退出这个波澜壮阔的江湖醉死温柔乡。又有多少多情浪子为佳人一笑,以身犯险,魂断红颜。又有多少苦情人相隔千里,不得相见,日夜难眠。又有多少痴情眷侣,阴阳相隔,永世不得相见,郁郁成疾。远的不说,就说那吴飞侠,为心爱之人报仇,只身提剑,于数万蛮兵之中斩将夺帅,威名天下无两,却也无力让心爱之人起死回生,从此阴阳相隔,万念俱灰。悲痛不已的吴飞侠更是因此立下了终生不娶的誓言缅怀伊人,不知让多少妙龄女子痛心疾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位南疆女子。

张子山轻轻肘了肘心神无主的白云,假装正经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见白云不作搭理,张子山又继续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但白云还是没有反应,张子山灵机一动低声道:“诶,白云,你知道那红豆为什么只能只生在南方?”

白云终于有所回应,但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南方温润多雨,春风拂动时它会发芽生长,可像你这样在秋天发芽的我还真没见过。”张子山一脸正经地说道。

白云脸上微微泛红,驳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子山噗呲一笑,没有故弄玄虚到底:“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据我观察自下山以来你就眉头莫展,心事重重,还老盯着人家雨若的背影发呆,你小子还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白云扭过了头不再搭理张子山。

见状,张子山搂住白云肩膀谄媚笑道:“放心,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可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

白云没好气地拍掉张子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语不发跟着队伍继续向前。

被冷落下来的张子山无奈地摇了摇头,撑着伞轻轻叹息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齐于正与林学书领着众人行至傍晚,山风呼啸,雨越下越大,好在不远处山腰有一座破旧的菩萨庙,可遮风挡雨歇脚一宿。

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尊凶神恶煞结满蜘蛛网的佛像,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朱墙已退去颜色,墙上还留有数条深入墙壁的刀痕,偶尔有雨水透过碎瓦滴入庙内,淅淅沥沥,佛前的贡品与跪拜所用的蒲垫早已不知所终,但满布灰尘的香炉中却插满了燃尽的香根。

“多谢菩萨庇佑,若不是这菩萨庙,今晚狂风骤雨可如何是好。”说罢齐于正伸出手轻轻拨开佛像上的蛛网。

“这菩萨庙本该香火源源不断,可如今却荒废破败,在这人烟罕见的荒山野地,莫不是那山上强盗所为,吓跑了来这上香的香客,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人敢来的空庙,再看那墙上的刀痕,力道刚劲,深入墙壁,倘若是寻常盗贼官府派支人马前来剿灭了便是,但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可不是一般强盗。”一路上话语不多的陈成说道。

“对,今晚得多加一份心,别让那打家劫舍的蟊贼有机可乘。”齐于正眉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张子山绕着那尊有好些年月的佛像走了一圈又一圈,啧啧称奇道:“这佛像的刀工实在是了不起,雕刻得栩栩如生,眉宇间杀气浓烈,线条惟妙惟肖,凶神恶煞的气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被废弃在这荒山野岭中,实在是可惜!”

“林师兄,这尊凶神恶煞的佛像与寻常慈眉善目的佛像有何区别?”张子山疑惑道。

“这尊佛像叫地藏菩萨,寻常佛像慈眉善目,表慈悲为怀度,成就芸芸众生的慈悲之心,而诸如地藏菩萨这种凶神恶煞的佛像,代表拥护佛法,降妖除魔。约莫是百姓觉得在这荒山野岭中有污秽东西,便请来一尊地藏菩萨镇压这里的邪气。”林学书替张子山一一解惑道。

“原来如此。”张子山茅塞顿开。

白云望着那尊气态凶煞的佛像,不由得想起白雪飘飘的北嗍,想起那座遮风挡雨的旧庙,想起那位慈祥和蔼的灰衣老僧,时间如水,川流不息,但是那座旧庙,那张慈祥的脸却像烙印一般深深烙在少年的心中。

夜色渐浓,寒意微凉,众人在庙内点起了一堆篝火,一天的舟车劳顿吃过干粮后都纷纷睡去。

白云独自坐在庙门前,旁边放着空空如也的书箱,看着雨水顺着瓦顶丝丝落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如琴音在心中蔓延开来。

少年悄悄转过头,风吹入庙内,篝火摇曳起舞,张雨若抱剑倚墙入睡,她侧脸的轮廓在微光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一身白衣,长发如雪,出尘俗脱冷若冰霜,宛如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雪中牡丹,引得无数蝴蝶流连忘反,白云自嘲他也正是其中一只。

大雨下,一只小熊从林中窜出,抱着野果奔向坐在庙门口的少年,白云会心一笑接过野果,用衣袖擦去水珠一口咬下,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也抱着采来野果囫囵吞枣,野果吃完后又身手迅捷地窜入雨中,这些天一直藏在白云身后的书箱里,可把平日活泼好动的小怪憋坏了,趁着夜幕降临,横风大雨,众人睡去,小怪终于能出来活动活动,当然这只通晓人性的小熊也没把白云忘掉,生怕少年饿坏,特意把采到的野果捧回来与白云分享。

篝火渐衰,人影憔悴,少年挽起衣袖,把灰衣老僧托付于他的紫檀佛珠轻轻摘下放于掌心,细细观察起来,佛珠安静地躺在手心就像睡着了一般。。

定眼间,这串紫檀佛珠忽地闪过一阵微弱的蓝光,好似佛前青灯在风中明灭一瞬,白云惊讶万分揉了揉眼睛,紫檀佛珠却迅速黯淡了下去,一切重归平静。

张子山在熟睡时翻了个身,不巧弄出了些声响,听到动静后白云急忙把珠子戴回手中,匆匆放下衣袖回过头一看,庙内一切如常,白云这才舒了口气,佛道双修乃禁忌之海,断不可让外人撞破他身上这道忌讳。

困意顿起,白云不再去想佛珠的事情,反正也想不明白,便抱住裹白布条的神荼剑倚着门框沉沉睡去。

风雨交加,菩萨庙外的山林阴暗处,一拨身披蓑衣约有数十人的刀客向山神庙缓缓靠近。

在这拨来历不明的蓑衣刀客中,一位打着伞年约六旬双鬓花白的老头,与另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刀疤的独眼鹰鼻男子走在最前头,那独眼男子手中还倒拖着一柄数十斤重的乌黑大刀。

“兄弟们都快跟上,这些个肥羊羔子背的配剑都是好货,拉出去能卖个好价钱,还有两个娇嫩欲滴的小妞能供咱们开心开心,这一票干好了,有吃有喝有女人。”独眼鹰鼻男子挥了挥手中的大刀,贪婪地向跟在后头的蓑衣刀客们说道。

“老书童,虽然这伙肥羔子才七个人,可我见他们个个身背好剑,怕是不太好对付,你就留在这儿见机行事,找个机会暗中收拾他们。”独眼鹰鼻男子对身旁的老头说道。

双鬓微白被独眼男子称作老书童的老头点了点头。

这拨暗中潜行的蓑衣刀客便是龙首山上的山贼,常年在这龙首山上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因为这伙人都是由江湖上郁郁不得志或是走了歪路的刀客凑成,所以官府前来剿灭了数次都无功而返,而那独眼鹰鼻男子便是这拨蓑衣刀客的首领,更因此有了个响亮的外号,独眼鹰。

适才在阴暗中,老书童恰好看见了那道如电光朝露般的蓝光,可他的视线又洒向另一处阴暗林间,目光霎时变得凝重。

待独眼鹰与其余蓑衣刀客靠近菩萨庙,老书童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冷一笑,不顾大雨收起手中雨伞转身走入山林中,动作间手臂上的天字刺青在黑暗中尽显无遗。

风起时 第二十八章 螳螂捕蝉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可人在这个世态炎凉的江湖漂,谁又能保证不挨刀?不知多少江湖儿女纵身投入滔滔江湖,要去做那天下第一,要平天下不平事,可一腔热血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直到在阴沟子里翻了船才后悔莫及,却发现一切不再如从前自在,想要抽身江湖可所有的所有都变得身不由己。

曾有一位洪荒神仙感慨,无敌换来的不过是孤寂一生,最后都逃不过化作一簇风中黄沙,烟消云散的宿命,纵然是那天下无双的西蜀剑魔白剑堂,立于剑道云巅,大可挥剑杀入长安,夺那金銮龙椅,成一世枭雄,可又有何用,终究看透了江湖的风起云落,看遍了世事浮沉,百年之后依旧是逃不过化作黄沙的宿命,还不如放弃羁绊逍遥自在来得痛快。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个江湖本来就不自在,倘若连自己都觉得不自在了,那就当真不自在了,江湖像极了一口大染缸,能有诸如白剑堂的神仙人物,自然也就有为了名利为了三餐温饱,不得不刀口舔血的江湖客。

庙外的大雨渐渐停歇,夜风掠林,杀气腾漫。

白云斜倚庙门抱着神荼渐入梦乡。

“白云当心!”林学书一声惊呼,将睡意朦胧的白云惊醒。

白云扭头一看,一把刀背扣九环的乌黑大刀在空中回旋,嗡嗡啸响,正朝着自个流星扫尾,离头颅抢地就在咫尺,庆幸的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对九天土蟒束手无策的少年了,千钧一发之际,身躯下沉向后翻滚,轻巧地躲开这致命一击。

林学书微微松了一口气,幸亏适才张子山翻身的动静把他吵醒了,而他恰好听见了异响,要不然小师弟有个三长两短,回到飞来峰该如何向师父师娘交代。

大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后又沿路飞回,没入山林的黑暗处。

同时被惊醒的髻霞众人立刻追出庙外。

大雨已经停歇,山神庙外却了无人影一片死寂。

林学书脸色沉重,谨慎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

白云不由得抹了把汗,刚才那一刀若是反应稍有迟缓十有八九会要他人头抢地。

“到底是何人,竟出此狠手?”张子山瞋目切齿道。

“能使出如此阴险毒辣的招定是这龙头山上的山贼。“陈成咬牙道。

“先莫急,看清楚状况再说,若真是山贼我们便出手为民除害。”心思素来细腻缜密的齐于正答道。

齐于正深谙这趟下山的目的是低调前往木如寺,与各大门派的弟子汇合联手调查天龙会余孽,其中容不下一星半点的纰漏,区区几个占山为王鸠占鹊巢的混世魔王,作为入弦中境的齐于正自信三两下功夫便能摆平,压根不把那些刀口舔血的主放在眼里,只是担心会闹出太大的动静,走露了众人下山的消息,那么这趟下山可就功亏一篑了。

“只怕不是寻常山贼。”林学书神色凝重道。

齐于正微微一愣,问道:“林师弟的意思是?”

“刚才那柄大刀估摸着也有个数十斤重,行凶者竟能使得行云流水颇有风卷残云之意味,绝非寻常山贼所能做到。”林学书顺藤摸瓜大胆揣测道。

山风再次袭来,坑坑洼洼的积水潭波光粼粼,山林的黑暗处树海翻腾,一群垂涎欲滴的蓑衣刀客潜行逼近。

“来了!”林学书分明是嗅出了潜伏在四周的杀机,衣袖无风鼓动,一卷白璧无瑕晶莹剔透的玉书从袖间升起。

话未落音,密林阴暗处人影抖动。

数十个蓑衣刀客从四面八方的山林跃出,把髻霞众人团团围住。

尔后,黑暗中又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一身材魁梧独眼鹰鼻男子走出黑暗处,手中倒拖着一柄通体漆黑刀背扣九环的大刀,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条深长的刀痕。

陈成曾亲眼目睹过山贼杀人放火,深知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山贼,是如何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当下义愤填膺欲拔剑出鞘,恨不得把眼前这拨蓑衣刀客杀个片甲不留。

纵然苍穹塌在眼前亦是泰然处之的齐于正,伸手按住陈成拔剑的手,陈成看了眼齐于正颇为不解,这位长虹峰的大弟子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陈成只好压住心中的怒火,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这拨蓑衣刀客来历不明,齐于正便试探地问道:“小辈与各位大侠素不相识,今日恰好途经龙首山不巧又刮起了大雨,便在这菩萨庙中歇息一晚,不知大侠何故出此狠手伤我师弟?”

见领头的独眼鹰鼻男子没反应,齐于正又继续说道:“若是我等在无意间冒犯了各位大侠,我等在这赔个不是。”

独眼鹰鼻的魁梧男子一提手,把数十斤重的大刀搭在了肩膀上,扯了扯嘴角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要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齐于正眉头深锁,想不到这拨蓑衣刀客当真是龙首山上的混世魔王,专门做那刀口舔血断子绝孙的勾当。

“好大的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大门派路过此地路见不平呢,原来不过是山中的蟊贼借着月黑风高拦路抢劫。”陈成冷嘲热讽道。

独眼鹰鼻男子对陈成的讥诮置若罔闻,向前迈出了一步,说道:“想好了没有,快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来,咱这些兄弟们性子急,若是着急起来那老子可没办法挡得住。”

“怎么?没银子?没关系,身上的佩剑都留下来充数,还有这两小妞也得留下。”独眼鹰目放青光地说道。

性子凛冽的张雨若哼一声,用冷得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癞蛤蟆朝天张嘴,吞天吃月!”

锵!水寒出鞘。

独眼鹰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数十个蓑衣刀客蜂拥而上,湿滑的山路上人影飞驰,泥水四溅。

白衣形影意动,手中寒芒三尺三,避过数个迎面扑咬的蓑衣刀客,芊芊长腿轻轻一点如白蝶掠湖,一脚踏在一蓑衣刀客的肩膀上,另一只脚又踩在另一个蓑衣刀客的头顶,轻巧自如地在蓑衣刀客间飞燕游龙。

白衣潇潇,髻如流云。

白云目光痴迷,呆若木鸡地看望着那抹白影。

“当心!”李子山惊呼。

紧接着山河扇横空出世,挡下一记偷袭白云的刀芒,与此同时,数个蓑衣刀客同时以围猎之势扑来,白云措手不及,慌乱之中横起包裹着白布的神荼作挡,几乎在同一瞬刀芒晃动,白云急中生智以守为攻,神荼在手中上下翻飞,连续挡下了蓑衣剑客咄咄逼人的攻势。

这一阵交锋过后,白云对神荼剑刮目相看,这柄外相古怪的木剑果然非同凡品,与蓑衣刀客交手了几个回合下来,不但完好无损,还反过来折断了蓑衣刀客手中锋芒毕露的大刀。青叶子曾说过,神荼剑坚如磐石能挡天下利器,可白云心存疑虑,且不说神荼是否真能挡天下利器,木头要是沾上了水燃起了火可不就成了朽木一根,于是在下山前,白云特意为神荼包裹上一块白布条,如今看来青叶子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虚言。

那几名被折断武器的蓑衣刀客怒不可遏,拖扯断刀再次扑向白云,面对蓑衣刀客穷凶极恶的撕咬,白云心神凝聚一线,手腕轮转挥剑扫荡,使出落尘八剑中的剑舞八荒,神荼剑当即斩出一道浑厚的剑气,来势汹汹的蓑衣刀客倒退飞出。

观望战局。

髻霞山众人与数十蓑衣刀客战得天昏地暗,而白衣身形凌厉,在一众蓑衣刀客的头顶倏忽掠过,剑芒熠熠生寒直取口出狂言的独眼男子,独眼男子明知白衣的用意,然而依旧不为所动地伫立在原地,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白衣面容冷淡,白袖大开大合宛若流云落地,剑法展开犹如飘洒而来的漫天细雨。

独眼鹰鼻男子眼中一亮,却只是稍稍侧过身子,避过白衣的锋芒,随即一个跨步拖起乌黑大刀跃到白衣身后,恍如流星赶月一刹,独眼男子浑然化作一道黑影,手中重达数十斤的大刀十足一条吐信毒蛇,朝着白衣女子的后背轰然劈落。

白衣张雨若眉头一收,踏出一脚如同千斤坠站定,旋即转过身把水寒剑横于身前,硬吃下这独眼鹰的这一刀。

哐地一声,刀剑相接如雷炸响,张雨若深感虎口剧痛,刀劲过后的余波仍是使她后退了数步。

“好足的刀劲!”张雨若心中暗道。

不等张雨若有半刻寻思的功夫,独眼鹰抡起大刀乘胜追击,大刀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水珠四溅,树叶纷飞,地面落下出一道又一道泾渭分明的刀痕,与那山神庙墙壁上的刀痕一模一样,张雨若挥剑迎上转守为攻,剑芒随着步子汹涌而出,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尽管白衣的攻势如迅猛潮水,涵括吞吐万象之势,可独眼鹰三步的之内始终是泼水不进。

“看不出你还有些能耐。”独眼鹰称奇笑道。

白衣此举看似黔驴技穷,实则故意抛砖引玉,暗地推敲出独眼鹰的破绽后,先是灵燕翻身躲过乌黑大刀的锋芒,紧接着立剑、提腕,整个过程白衣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沓,独眼鹰反应不及,水寒剑呲一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独眼男子脸上旧疤添新疤,渗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珠,他收敛起冷得令人发寒的笑容,脸色为之一变,刀势于一线陡然暴涨。

乌黑大刀横扫千军如卷席,白衣无暇细想再次以剑挡刀。

咚!

这一刀非同小可,白衣张雨若连人带剑被弹开,哗地吐出一滩鲜血,水寒脱手深深栽进泥地。

可独眼鹰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十足那恶毒野兽磨牙吮血:“他奶奶的,连你鹰爷爷的脸也敢动,看老子不把你这剁成肉酱。”说罢,大刀背后的九个铜环铛啷作响。

风起时 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

生死一线,一段白布在白衣女子的身后破风贯出。

布中裹剑。

独眼男子洞若观火,急忙收住身子前倾的态势,手腕一提,用刀身作挡。

白布之后一道人影紧随而来,把负伤的白衣女子挡在了身后。

白衣捂住胸口错愕抬头,望着眼前人的背影有些呆滞。

独眼男子瞳孔猛地收缩,阴森森地说道:“都这么着急着去死,那老子就发发慈悲通通送你们去西天见佛祖。”

“哼,你们这些占山为王祸害百姓的贼寇才最该去西天。”白云擎剑在手反驳道。

“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独眼男子摸了下脸上的血痕,目光如炬。

话毕,独眼男子双臂一振,秃鹫腾空,那柄乌黑森寒的铜环大刀形若暴风骤雨般落下。

九环大刀泰山压顶,白云临危不惧,手中撰紧神荼与独眼鹰迎面而起。

当刀背扣着九环的乌黑的大刀与神荼相撞,独眼男子不禁暗自吃惊,眼前少年的臂力竟分毫不逊色于他,他当然不知少年在刚开始学剑时,每日都在手臂上放满火卵石锻炼臂力,一只手臂上放的火卵石少说也有两三斤,古语有云持之而恒厚积薄发,两年下来白云的臂力早已超乎常人。

乌黑刀刃盛气凌人,刀势一偏,紧紧咬住神荼剑身横削而过,九个铜环当啷作响,白布条应声断落,露出神荼沉黑的剑身。

独眼鹰略眼一看,轻蔑狂笑道:“木作的娃娃剑你也敢使出来,吓唬谁呢?待老子给你折成两半当作柴火烧了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的。”

话未落音,乌黑大刀排山倒海劈来,白云并没有被独眼男子的言语所激怒,反倒洞穿了独眼男子这一出激将法的用意,当下镇定自若,神荼左右逢源一一挡下独眼男子的攻势。

平日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铜环大刀,竟然对那柄外相古怪的木剑无可奈何,独眼鹰鼻男子恼羞成怒,忽地手腕发力,挑开通体乌黑的木剑,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化掌为爪掐向神荼。

鹰爪功乃练指之法,内外兼修,修习者以手指作鹰爪,浑身内功借鹰爪而出,以内功快聚显其威力,借助内力鹰爪功弹指间便可掐破骨头铁甲。

白云措不及防,手臂往后拉扯连忙收回神荼,尽管青叶子说过神荼剑能挡天下利器,但遇上这分筋错骨的鹰爪功,白云不愿做冒险行径,故而于咫尺间急收神荼。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独眼鹰鼻男子这一招根本就是在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白云阅历不足,且不知这一收让自己中门大开,一头踩入了独眼男子心机算尽的陷阱里头,独眼鹰抓住机会,化爪为掌直取白云心门,这一掌下去,白云即使不五脏具裂也得经脉尽废七孔流血而死。

轰!

这一掌分毫不差地拍中白云的心门,掌力犹如巨石落湖,在心门处轰然炸开,白云顿觉剧痛如跗骨之蛆游遍周身,五脏六腑翻山倒海,心肺之间有热流涌出哽在喉咙,眼前蓦然一黑,神荼在松软的指缝间跌落。

独眼男子狰狞大笑,但他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甚至开始慌乱失措。

这一掌明明白白非同小可,又直中心脉,白云周身的经脉寸寸断裂,可在手腕处忽地生出一股寒流,流过全身经脉五脏六腑,剧痛感于一瞬烟消云散,断裂的经脉恢复如初,白云不可思议地恢复了意识,当这股寒意流到心脉处时,白云分明察觉到这股寒流竟然在倒吸着独眼男子的内力,无穷无尽的内力如澎湃江潮,透过独眼男子的掌心飞速流入白云的心脉,随后又沿着周身经脉汇入气海。

久旱逢甘露,在吸收着独眼男子内力的同时,白云的内力迅猛暴涨。

独眼男子脸色大变,显然是感觉到气海中的内力被快速吸走,想要缩回拍在白云心门的手掌,可掌心被一股莫名的气息牢牢吸住,动弹不得。

“可恶,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邪门妖术?再这么下去老子的内力就要被吸干了。”独眼男子心中暗道

独眼男子冒着大江截流经脉炸裂的险象,陡然压下气海中奔腾涌出的内力,一声惨叫响彻山林,终于收回了手掌。

在独眼男子缩回手掌的一瞬,白云全身冒出一阵白烟,好似滚烫的石子落入冷水池中,随后再次失去了意识,整个身子瘫软倒地。

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的独眼男子长出了一口气,又望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少年,心中冒出一把冷汗,走到少年跟前,重重地冷哼一声,把手中的乌黑大刀高高举起。

就在此时,忽有剑影如流萤晃动,白衣女子嘴含血丝,三尺水寒深深地栽进独眼鹰鼻男子的后背。

独眼鹰鼻男子面容抽动,嘴角也开始渗出血丝,高高举起的大刀当即换了方向,朝着白衣女子当头劈下。

受了沉重伤势的张雨若哪里来得及躲开,眼瞧着这位白衣如雪的仙子就要化作玉碎,一人影疾掠而过,白玉书在袖间飞出,急若流星,替白衣女子挡下这一刀。

“堂堂血刀门好歹也曾是江湖一霸,为何出了你这等败类?”当独眼鹰听到血刀门三字时,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神色,转头一看,那人浑身上下尽是书生气息。

“血刀门?与老子何干?老子这刀法是自创的,浑然天成,与那什么血刀门没半毛钱关系。”独眼鹰鼻男子居高自傲道。

“若我没看错,阁下手中的大刀背扣九环,是刀破三界九地之意,乃血刀门特有的九环乌铁刀,还有你刚才使出的血怒鹰爪功,是真是假,想必阁下就不用狡辩了吧。”林学书一针见血道。

独眼鹰鼻男子的脸色变得阴暗,沉声说道:“你和他们都是将死之人,即便老子真的是血刀门的人又如何?”

“自血刀老祖开山建派以来,血刀门以刚劲刀法闻名天下,虽说血刀门起自南疆,行事方式与江湖格格不入,门下弟子亦是独来独往,可却从未干出什么祸害百姓的事,在江湖上也颇具名望,纵然如今门庭衰落日薄西山,可阁下练就了一身好刀法,大可投刀从戎报效家国光复门庭,为何要落草为寇,干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活败坏血刀门的名声。”林学书摇了摇头叹息道。

“哼,投刀从戎?报效家国?我呸!”独眼男子冷冷说道:“老子若是有那连万胜的本领,还恨不得马上杀入长安城,把那狗皇帝的头颅给砍下来。”

“我血刀门曾经也算是一方大派,一套九曲断魂刀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知那赵家天子乘着天下大乱,污蔑我血刀门勾结天龙会,出重兵血洗血刀门。”

独眼鹰鼻男子咬牙切齿道:“我与数个同门侥幸逃出为血刀门保留了血脉,可那狗皇帝狠了心要赶尽杀绝,在与同门失散之后,我如丧家之犬一路向南,终于摆脱了身后的追兵。

独眼男子拳头紧握,竟能清楚听见骨头咯吱的声响:“我当然明白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的道理,我虽是血刀门的弟子,可朝廷与血刀门的恩恩怨怨,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够左右得了,本想着就此平淡一生,可命运使然,上天偏偏让老子混了份衙役的肥差,约莫是要老子看清楚那狗皇帝的真面目,正所谓物似主人形,狗忠主人意,那当官强占人家的土地,杀了人霸占了人家的闺女,闹得沸沸腾腾,最后还要老子当替罪羊,老子才一怒之下杀了那天怒人怨的狗官上了龙首山,那狗皇帝想天下太平?放屁!有老子在龙首山一日,这天下就不会太平。”

“你可知道饥寒交迫如丧家之犬的滋味?”独眼鹰疾言厉色问道

林学书沉默不语。

“那狗皇帝天下在手,屠尽天下异己者,手下的官员个个道貌岸然,尔虞我诈,鱼肉百姓,又与吃人不吐骨头有什么区别,狗皇帝要吃饭狗官要吃饭,难不成老子就不用吃饭了?”独眼鹰紧握拳头,手背青筋条条暴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这便是你祸害百姓的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了,我等更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林学书显然不是颠倒是非黑白之人,又怎会因独眼鹰鼻男子的三言两语而蒙头转向。

“哼,就凭你也想越境杀老子?这是天大的笑话。”独眼鹰冷言冷语。

“恰好让我见识一回阁下的压箱绝技,九曲断魂刀。”林学书眼中一亮。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在九曲断魂刀下,那老子就成全你。”独眼鹰伸出两指,在背扣九环大刀的刀刃轻轻划过,刀芒所至两指瞬间冒出鲜血,独眼鹰鼻男子用血抚过刀身,本乌黑深沉的刀身顿时峥嵘毕露泛起幽幽紫芒。

这一招藏了多少年,就连独眼男子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见他仰天狞笑,一纵身跃向半空苍鹰搏兔。

夜穹有乌云闭月。

数百支流矢划破长空,独眼鹰鼻男子俨然成了箭靶。

独眼男子大惊失色,歇斯底里地向山林深处呼喊道:“老书童!”

箭如雨下,正与蓑衣刀客銮战不休的髻霞众人迅速避挡。

半数的蓑衣刀客应声倒下,余下的蓑衣刀客四处逃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马蹄声如雷,一支潜伏已久的千人重骑现出了原形。

独眼男子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便被万箭穿心。

呼喊声穿过山林,可林中早已杳无人影。

风起时 第三十章 山上山下

哒哒哒...

铁蹄声仿佛大江之水,浩浩荡荡,披覆黑色玄铁重甲的千人骑队整装森严,犹如一片黑色洪海弥满山道。

林学书与齐于正目光相接神情讶然,二人认得这支射杀独眼鹰的精锐铁骑,正是数日前在茶馆外经过的那队重骑,当中最为入眼的,莫过于黑色海洋中那辆六马齐驱尊贵奢华的车驾,不过今夜在马车的周围,比那日途经茶档时多了十数个身着飞鱼袍的大内侍卫,这些禁宫高手与车同行拥护车驾左右,即便是连苍蝇虫豸也飞不进马车的一尺之内,车盖上绣龙纹的黄色赵字大旗在风中抖动,威风凛凛。

骑队为首的将领双手簕住缰绳,胯下战马立即收住脚步,浩浩荡荡的骑队头尾相继停下。

月下一片死寂,铁蹄声戛然而止。

只见那为首的将领一手撰紧战马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发号施令,一队数十人的骑兵策马向前,清理干净菩萨庙前的惨象,车驾的帘子微微挽起,夜色昏暗看不清车中人的容貌,片刻后车驾的帘子又缓缓落下,守卫在马车周围的大内飞鱼卫心领神会,衣襟飘动形如鬼魅掠入林中,紧接着只听见林中连续不断地传出蓑衣刀客的惨叫声。

那为首的将军翻身下马,在那具被万箭射成塞子的尸首上细细搜寻,随后摸出一张残旧的手卷,将领的嘴角略过一抹弧度,又让手下把搜查出来的手卷传递到马车帐内。

不明真相的张子山讶异之余,急忙从林学书手中扶过昏厥的白云,张雨若也在陈静的搀扶下虚弱地站定了身子。

“雨若,你无碍吧?”陈静心急如焚地问道。

张雨若抹去嘴角的血丝,虚弱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袭锭青背影上。

陈静微微抬头,视线也顺着张雨若的目光望去,语气骤时柔和了些许:“多亏了白云师弟舍命相救,不然。。。不然师妹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向师父交代好?”说到这陈静眼中泛起了星烁泪花。

“师姐,我的伤势无碍,你不必忧心。”张雨若故作对伤势轻描淡写的姿态道。

说罢,白衣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到陈静手中。

张雨若松开捂着胸口的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师姐,这是琼浆还气丹。”

陈静大为错愕地怔了一下,视线先在白瓷小瓶停留了许久,才又目不转睛地与白衣女子相视。

张雨若有意无意地移开了视线,最后东躲西藏地落在那个昏迷不醒的背影上,继续说道:“琼浆还气丹有活血补气调理经脉之效,能迅速恢复体魄和伤势。”

“琼浆还气丹是师父给你当护身符用的,整个髻霞就只有这么一颗。”陈静惋惜道。

“若不是他舍命相救,纵然给我百颗千颗琼浆还气丹亦无用处。”约莫是虚弱到了极点的缘故,张雨若气喘不止地说道。

陈静点了点头,将陶瓷小瓶的塞子拔出后,有百花芳香扑鼻而来,陈静小心翼翼地倾斜白瓷小瓶,倒出一颗桂圆大小的药丸喂到白云口中。

张子山慧眼识珠,盯着那颗珍贵无比的琼浆还气丹咽了数口唾沫,他打小就听他爹说过琼浆还气丹的稀罕,一颗桂圆大小的药丸,得用天山雪莲等一百种珍贵花蕊炼制,入口即化,宛如琼浆玉露入喉,滋润五脏六腑,活血通脉,能迅速恢复体魄。

“吁!”那为首的将领在打点完一切后重新翻身上马,他手执缰绳甲胃银枪,以一副高居临下的傲慢姿态扫视髻霞众人。

“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子殿下还不速速下跪行礼!”那为首的将领声如洪钟呵斥道。

林学书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如梦初醒。

齐于正拱了拱手微笑答道:“禀将军,按朝廷的规矩宗门弟子是不必行跪叩之礼的。”

为首的将军面露不悦但又不好发作,便示意手下到那辆奢华车驾的帐外请示,传令兵匆匆去又匆匆来,快马加鞭请示后凑到将军耳边低声传话。

那为首的将军随即挺了挺腰板,极为不屑地讥诮道:“也罢,皇子殿下宽宏大量,今夜你们立了大功,可免去繁文缛节,但下不为例。”

说罢,那将领双脚夹了下马肚,领着这片黑色洪海顺着山路褪去。

望着声势浩大的赵家铁骑擦肩而过,张子山心神震撼不已,忍不住赞叹道:“好厉害的排场,真不愧是帝皇之家。”

齐于正却脸色低沉道:“好厉害的皇子殿下才对。”

张子山如一头扎进了云海雾海:“师兄,独眼鹰虽是入弦上境,算上其他天成境的蓑衣刀客,确实是要比寻常山贼要难对付得多,也因此能在龙首山上为非作歹以武犯禁,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报应在所难免,皇子殿下的重骑近千,披甲执枪,再加上十多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大内飞鱼卫,即便是太封境界的大能也未必能靠近皇子殿下车驾一丈之内,要杀一个入弦境之人与手起刀落杀鸡割喉并无区别,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素来沉默寡言的林学书终于开口道:“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是精妙绝伦。”

张子山愈发不解,感觉两位师兄的圈子越绕越远:“什么螳螂的黄雀的,刚才那位将军不是说我们立了功么?”

林学书双目无光地摇了摇头,说道:“子山,你可记得茶馆外的那支重甲骑兵?”

张子山眼珠转动,沉思了片刻答后吃惊道:“记得!那个将军是同一人。。。”

林学书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支重骑正是当日小茶馆外那支呼啸而过的重甲骑兵。”

“那又与咱有何干系?”张子山十足那榆木疙瘩不开窍,不依不饶刨根问底。

“我们都被那位皇子殿下当成了诱饵使了一把。”齐于正扭头望向那支骑队潮退的方向,怔怔出神道。

“诱饵?”陈成与陈静异口同声道。

“这支骑队一律身披玄铁重甲,十有八九是那拱卫长安安宁的玄甲铁骑,而这支大名鼎鼎的玄甲铁骑久经沙场,在与大辽争锋中曾有过三千玄甲铁骑击溃五万辽军的壮举而闻名天下,乃朝廷精锐之精锐,适才那队玄甲铁骑少说也有千人,在官道上行军声势浩大,可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蛰伏在暗处,等待着最佳狩猎时机,定是在我等上山前就事先埋伏在此地。”齐于正顺藤摸瓜推敲道:“约莫在茶馆时那位皇子殿下就认出我们的身份,只不过是想借我们的手引出独眼鹰罢了。”

“玄甲铁骑、大内飞鱼卫同时出动,如此大的架势就为了一个入弦上境的独眼鹰?”张子山若有所思道。

“那独眼鹰曾是血刀门的弟子,借着龙首山的地势来去无踪作恶多端,想要轻易擒之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当初.血刀门勾结天龙会,朝廷盛怒之下出兵剿灭血刀门,血刀老祖含着最后一口气把九曲断魂刀刀谱分作了五份手卷,分别交由五个弟子保管,又让那五个弟子通过血刀门的密道逃出,这才保住血刀门硕果仅存的血脉。”林学书继续说道:“可九曲断魂刀乃天下第一刀法,朝廷自然是重视得很,生怕九曲断魂刀法会落在心存不轨的天龙会手中,故而在搜捕血刀门漏网之鱼的同时,亦在追寻九曲断魂刀法的下落,算上刚才独眼鹰的这份手卷,朝廷应该还差两卷便凑足五卷,到时候九曲断魂刀法就归朝廷所有了。”

张子山与陈成等人听后面面相窥,自个与数十个蓑衣刀客昏天黑死战了大半个晚上,竟然是在为他人作嫁衣,白云和张雨若还因此受了伤,却想不到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

脾性刚烈的陈成勃然大怒道。“先是把我们当做诱饵引出独眼鹰,后来还不分敌我万箭齐发射杀独眼鹰,就为了那一份手卷?若不是咱反应及时,早与那独眼鹰一样万箭穿心了,真的太可恶了,还算个狗屁皇。。。。”

“不可胡说!”齐于正打断陈成的话。

陈成自知矢言,忿忿不平扭过头。

齐于正见状,语气柔和了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弟,我知道你脾性方刚,说话心直口快,但切不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听见了,只怕会给髻霞惹来一身腥臭。”

陈成后悔莫及,羞愧地点了点头。

“也罢,能剿灭独眼鹰也算是为民除害,其余的不必多想。”弯月已落至半腰,齐于正抬头望了眼夜空,语气不见起伏地说道:“你们先扶白云和雨若回庙里休息,等他们伤势好转些我们再继续赶路。”

吃下琼浆还气丹后,白云一阵猛烈咳嗽,淅淅沥沥吐出了一滩乌黑淤血,气息也恢复平缓,见白云有所好转,白衣的眉头才略微舒展,靠着陈静的肩膀昏昏睡去。

林学书满腹心事地独自站在庙外,回想独眼鹰那一掌正中白云的心门,换作常人早该回天乏术去阎王爷那报道了,仅凭一颗琼浆还气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林学书又想起独眼鹰出掌的那一瞬,他清楚地看到独眼鹰的内力化作气息如流水般被吸入白云的体内。

林学书暗道:“或许是我看错了。”

“林师弟,怎么不去休息?”齐于正与林学书并肩而站,脸上显有地露出疲态。

林学书摇头作答:“不敢再有所分心。”

齐于正目光神游,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不禁叹息道:“这个江湖真的太险恶了。”

“山上山下,当真是两个世界。”林学书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风起时 第三十一章 老儒生老书童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

老儒生霜白的发鬓在风中摆荡,望着暮色之下只剩余阴影轮廓的山峦,他心中暗涌跌宕久久不能平息,轻轻叹了口气后,目光黯然失色。

老儒生名叫许德才,幼年家境贫寒,曾为富人家鞍前马后当书童,为公子纨绔碾墨递笔,对四书五经从小就耳濡目染,也得以浸沉书海练就了一手好字和满腹经纶,曾想过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光宗耀祖,只是接二连三的科举落第重挫去他的锐气,落魄无偶的他遇上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天龙会盟主慕长生。

虽白蜡明经郁郁寡欢,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位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与老儒一见如故,萧何月下追韩信,伯乐相马,儒生一跃成为天龙会中最位高权重的长老,儒生没有辜负那位魔头的期许,才华横溢的他凭借着过人的学问和见识,在天龙会大展拳脚,天龙会的风头一时间压过了正道五大巨擎。

只是儒生有一文人志士皆有的通病,痴迷音律到了废寝忘食的境地,在风头最盛之时,与一正派子弟在音律上意味相投结为了莫逆之交,还在正邪两道落下了不清不楚的话柄,又恰逢正邪大战,天龙会节节失利溃不成军,别有用心之人纷纷落井下石,天龙会盟主慕长生一怒之下贬儒生到龙首山思过,当捕风抓影的捕蜓郞,这一去便是二十年。

雁荡山天龙山庄。

山庄正殿上首处,一黑衣如墨的中年男子正闭目养神,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左右是一对威风凛凛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颇有傲视群雄吞天灭地的姿态,下首处站着两拨天龙会弟子。

殿外,出现了一双鬓霜白的身影,老儒从两拨人中间快步走过,在离黑衣男子还有十步时停住了脚步。

“咦,这不是老书童吗?”一位风情万种的浓妆女子拿腔捏调地说道。

“老书童,你还回来做什么?”在那两拨人中,一赤肩露背身材彪悍的大汉粗声问道。

“妩媚娘,菜老六,你两就别调侃人家老书童了,人家被盟主派到龙首山委以重任,偶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清闲自在风凉水冷,这等好差事可不是你们能羡慕的。”一獐头鼠目的五短男子冷笑道。

此言一出,殿内哄堂大笑,名叫老书童的老儒生却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老书童,听闻你在龙首山混得不错呀,天天大碗酒大碗肉,那独眼鹰还是血刀门的弟子,可有偷学到一刀半式的九曲断魂刀法?”妩媚娘撩起耳边的发丝,娇声娇气地说道,颇有含沙射影的意味。

“依我看啊,刀法没有学到多少,裤裆下枪杆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毕竟干的是奸.淫掳掠的勾当。”菜老六换了一副贱兮兮的嘴脸嗤笑道。

老儒养气不俗,依然不为所动。

“怎么像头鹌鹑似的不言不语?是不是年纪老了胆子也小了?”五短男子使足了劲落井下石道。

“许某今日来别无他意,只是找慕盟主有要事商谈。”老书童平静地开口说道,视线落在那个黑衣男子的背影上,但那个背影仿佛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你已不是天龙会的人了,还找慕盟主作甚?”壮汉怒斥道。

“许某是不是天龙会的人又与你们何干?”老书童微微颌首反驳道。

“咱天龙会可不收留叛徒。”那五短身材的男子冷冷地说道

“张天属,你说谁是叛徒?”老儒似乎对这个词特别敏感,语气重了几分。

“当年若不是盟主胸襟广阔念及旧情,你早就该碎尸万段丢到山上喂野狗了,换作别人还能让你到龙首山上享清福去?” 獐头鼠目男子长得就尖酸刻薄,说起话来更是绵里藏针:“你倒好,贪得无厌,还想着回来祸害天龙会,咱盟主的金睛火眼尤胜当年,你当心白娘子喝了雌黄酒,现了原形”

老儒漠然转身看向张天属,沧桑的脸上平静无波。

“怎么?生气了?现在的你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五短男子嘲笑道。

“是么?”老儒脸上云淡风轻,殿内却有以老儒为核心迸发而出的杀机蔓延开来。

名叫张天属的五短男子讥诮道:“有趣有趣!当日盟主仁慈手下留情,可你不识好歹非得一条路走到黑,今日老子便亲手废了你,替天龙会清理门户。”

老儒轻笑了一声说道:“就凭你?”

与此同时,两人夺掌而出缠斗作一块,长了一张尖嘴猴腮嘴脸的张天属,虽身材短廋可掌劲威力十足,老儒错位矮身隐鳞藏彩,屡屡避过张天属的锋芒,三个回合下来,老儒转守为攻,衣袖拂动大开大合,掌心生风,仿佛一张拉开的大弓,力道骇然,朝着张天属后背轰然拍去,张天属闻得掌风急忙拧转腰肢,以掌对掌,张天属自信十足,不料老书童掌劲如汹涌浪潮连绵不绝。

一声闷响过后,五短男子不敌老儒,被掌势击退向后跌出了三步。

“当年他被贬去龙首山时心境受挫大幅跌境,想不到竟能重入太封境,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消耗下去必败无疑。”獐头鼠目男子心念闪过,向光膀子壮汉菜老六打了个眼色,菜老六心领神会点头回应。

张天属有了把握,足踏奇步,风起尘扬,双手蝶起叶落,飘然化掌直出,使出一招摧花枯木掌,掌势宛如猛虎下山,虎虎生威。

老书童眉峰上挑,不急不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步态辗转腾挪,巧妙避过摧花枯木掌,旁人看得眼花缭乱暗暗叫好。

张天属连压箱伎俩都使出来了,老儒却仍是毫发无损,当下心急如焚。

在一旁伺机待动的菜老六头脑一热,横出长铁棍加入混战,沉重的铁棍在身材彪悍的菜老六手中挥洒自如,势如霹雳,一套千军扫马的棍式卷席而来,老书童临危不惧,脚下生风一个翻身双掌齐出拍中两人,张天属与菜老六当即如重锤掉在钢板上,落地有声。

“够了。”闭目养神许久的黑衣男人徐徐转过身。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张天属与菜老六捂着胸口忿忿不平,但黑衣男子言出如山,两人只能作罢, 老儒回过头眼中有光芒熠熠,黑衣男人却漠然视之,正要转身离开。

“盟主请留步!”老儒一楫到底挽留道。

上首处那位被世人称之为大魔头的黑衣男子骤停步子,沉声问道:“何事?”

老儒扫了一眼左右,疑迟不语。

黑衣男子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令众人退下,张天属菜老六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对吕长生马首是瞻只好听令退出正殿。

众人退下后殿内气氛古怪。

“二十年不见,连发鬓都白了。”黑衣男子的语气柔和了几分说道。

“老奴在龙首山日夜难眠,悔当初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老儒伏倒在地声线颤抖道。

“过去的就莫要再提了,你从龙首跋山涉水而来到底所为何事?”黑衣男子开门见山道。

“老奴发现了冰魂魄的下落。”老儒说道。

黑衣男子的眼光如火苗跳动,又重复问了一遍:“冰魂魄?”

“不错。”老儒点头道。

黑衣男子不语,静候下文。

“老奴本有把握夺下冰魂魄。”老儒道出当日的情形:“但朝廷为夺取独眼鹰手中的九曲断魂刀残卷,打乱了老奴的精心布局,老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节外生枝打草惊蛇,所以特意前来将此消息禀报盟主,等盟主做出定夺。”

黑衣男子走前一步,脸容完全显露在烛光之下,微白的发鬓飘散过肩,鼻梁高挺,粗眉方脸,双目炯炯,不怒自威:“还有其他人知道冰魂魄的下落吗?”

老儒摇头作答。

“盟主,请让老奴戴罪立功,好让老奴为天龙会尽一份余力。”老儒微微抬头,双眸思绪万千。

“若是不能取回冰魂魄,老奴甘愿引刀一快以报盟主三十年知遇之恩。”老儒势在必得,当场立下了誓言。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

“谢盟主!”老儒眼中泛起了波澜。

__________

髻霞山一行人休整了数日才离开龙首山地界,继续向南前行。

“白云,你昏过去时满口是血,这才几天你小子就痊愈了。”张子山说道,两人依旧走在队伍的后头。

白云对当中缘故深谙不言,全靠佛胎道根打下的底子和在琼浆还气丹的调理下,身上的伤势才恢复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是你小子倒霉还是走了狗屎运,虽是挨了独眼鹰一掌,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般以卵击石英雄救美的举动,换做我是雨若也得对你死心塌地,琼浆还气丹的味道如何?那可是有钱也买不着的灵丹妙药啊。”张子山谄媚笑道。

大伤初愈,白云脸色煞白,面对张子山满嘴油舌百般调戏不作回答,只是呆呆望着那个白衣背影。

“对了,小怪去哪了?”张子山拨开书箱的盖子,才想起这些天因为照料白云忘了搭理那头品相异凛的小熊,当下双目瞪圆问道。

白云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咳咳咳。。。”白云一着急便接连咳嗽不止,但他竭力按下声响,生怕让走在前头的白衣听见。

张子山缓了缓神色,一手搂住白云的肩膀说道:“莫要着急,小怪约莫是在书箱里头呆腻了,出去溜达溜达罢了。”

风起时 第三十二章 云梦泽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离开了龙首山后,髻霞众人又往南行了十日,行至云梦泽地界。

上古时期的云梦泽川泽遍地瘴气环绕,夏秋讯涨淼漫若海,春冬水枯泥泞难行,只不过日异月殊,昔日云梦大泽中的川泽早已消亡褪去,分化为星罗棋布的湖泊与沼林,自此历代朝廷才开始在云梦泽中铺设官道,贯通南北。

虽说如今的云梦泽不如远古时期那般朴素迷离,风云莫测,但整座大泽皆被通天密林覆盖,到处是险象环生的地形,大泽中的猛兽更是让游人敬而远之,春秋时分更是终日被雾气缭绕,人在云梦泽中一旦遇上铺天盖地的浓雾,偏离了官道便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且不说那置人于死地的无形瘴气,若是遇上云梦泽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也是必死无疑,所以甚少有游人胆敢独自穿行云梦泽。

由北往南,一路秋雨绵绵,南国的韵味愈发浓郁,原本平整宽阔的官道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坑洼不齐,泥泞不堪。

黄泥水浸湿了众人的靴子,可在龙头山耽误了不少日子,众人也顾不得老天爷阴沉的脸色继续冒雨赶路,在佛胎道根以及琼浆还气丹的效用下,白云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脸上褪去了前些日子的苍白又重新泛起了血色。

白云后背的书箱空空如也,虽然赶起路来轻巧了不少,可他努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想法,极力不去表现出一幅神思不属的样子。

“白云。。。”张子山连喊数声,又一把拉住白云的肩膀。

白云急忙回过神,惊觉脚下有一积满黄泥的水坑,幸亏张子山及时提醒,要不然一脚下去得摔个满身是泥狗吃屎。

“你还在担心小怪?”张子山询问道。

白云没有刻意遮掩,眼中尽是忧虑之色:“在飞来峰上小怪与我形影相依,我去哪小怪就去哪寸步不离,练剑在一块、做饭在一块、睡觉也窝在一块,就连下山它也要跟着我下山,它走丢快十天了,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白云,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子山一只手托在下巴处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这位平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露出难得一见的肃穆,白云不明来意略有茫然,步伐随即放缓了几分,有意无意与走在前头的髻霞众人拉出一小段距离:“有话你就直说罢。”

张子山扫了眼官道旁的风景,敛了敛神思说道:“小怪生而入弦境,始终是五百年一出世的洪荒灵兽,一旦成长起来有不亚于天罡境界的本领,不会再愿被拘束于天地之间,而在它觉醒之日,它从前的记忆也会随之通通抹去,或许连你我是谁都不会记得。”

张子山不去看白云错愕的神色,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与小怪唇齿相依情同手足,可如果你只想把小怪当作笼中鸟儿留在身旁,那它永远都不会成长,纵然有一身石破天惊的天赋又如何?与寻常狗熊有何区别?小怪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拦也拦不住,它若是想回来了,自然就会回来,担心毫无用处,倒不如顺其自然罢。”

白云听后沉默了下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天下间哪有不散的宴席,就像你与我成为了至交,能扯上几十年嘴皮子,可百年后不终究是一簇散在风中无根沙尘,说不定此时此刻小怪正在突破天罡,脱去凡胎成为那真正的洪荒灵兽。”张子山哗一声划开了山河扇,语重心长地说道。

白云听得目瞪口呆,小怪当真能成为天罡境界的洪荒灵兽?张子山这一席话犹如当头一棒,让陷入了死胡同的白云捋清了思绪,倘若小怪真要去开辟一方天地,成长为天地共颤的洪荒灵兽,他应该替它高兴才对,而不是杞天之虑庸人自扰,只是想不到平日吊儿郎当好不正经的张子山,竟也能道出如此精辟的金玉良言来指点迷津,白云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由心的笑意。

“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说你当真想把小怪当作那笼中的金丝雀,舍不得放手?”张子山见白云的反应有些反常便问道。

“不,说得很对。”白云眉头舒展,坦然答道:“若小怪真的突破了天罡境界,我替它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不得放手?”

“这就对了嘛,成天愁眉苦脸像根苦瓜似的,要是让雨若看见了还以为你伤势复发心中过意不去,那可就不好了。”张子山前一刻还一本正经,这会又怪里怪气地笑道。

“满嘴胡诌。”白云驳斥道,适才对张子山的崇拜之意荡然全无。

“我可没胡说,在龙首山上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中掌之后昏了过去,独眼鹰挥起大刀要你的性命,眼看就要手起刀落,雨若愣是不顾旧伤去救你,这才又添了新伤。”张子山翘起嘴巴说道。

“添了新伤?严不严重?”白云骤风急雨般望向那道白衣背影。

“怎么?你不是让我别胡说八道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张子山坏笑道。

白云如法炮制地给了张子山一肘,重复道:“严不严重?”

“瞧瞧,把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张子山挤眉弄眼道:“雨若无碍。”

“唉,真是寸寸青丝愁华年,只羡鸳鸯不羡仙。”张子山晃动着扇子装模作样叹息道。

在得知张雨若并无大碍后,白云才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可又听见张子山在一边吟诗作对含沙射影,顿觉耳边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干脆不作搭理,快步向前跟上走在前头的队伍。

“对牛弹琴。”热脸贴冷屁股的张子山努了努嘴,边撑着油伞边在雨中念着诗词歌赋。

大雨不见有减弱之势,忽有两匹骏马在官道上踏风而来,在众人身旁疾驰而过,金色的长鬃随风飞扬,四蹄翻腾似海,马背上的两人身披蓑衣,骏马宛如两道闪电匆匆而过,看不清那两人容貌,泥泞积水的官道上溅起了无数黄土泥浆,众人来不及闪躲,都被黄泥溅了一身。

张子山抹去脸上的泥浆,却丝毫没有怒容,望着那两匹杳然远去的骏马啧啧称赞道:“金毛雄躯长鬃飞扬,四肢如柱凌空飞驰,日行千里来去如风,不得了不得了。”

但下一句差点没让白云当场跌倒,张子山双眼生光,自言自语说道:“若是拉去集市上卖,可得卖好几百两银子啊,不过卖了倒是可惜,若是能留在身旁当坐骑那可威风得不得了。”

白云听后又好气又好笑,想起那回在三清峰上听李掌教讲道,张子山连哄带骗磨破了嘴皮子,想要与白云交换紫檀木珠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时隔多年,张子山见着了宝贝垂涎三尺的毛病愣是没有改变。

“这两人是着急着去投胎么?见着人也不懂得减速躲避,溅得行人满身是泥,道歉没一句就这么匆匆就走了。”素来口直心快的陈成骂道。

走在队伍前头的齐于正却微笑说道:“或许是有急事,着急赶路无暇四顾罢了,这小小泥浆抹去便是。”

又走了十数里路,前方的一座山头挡住了视线,众人冒雨走了许久都没有遇见歇脚地,绵绵细雨与一路的泥水土浆打湿了衣袍,放眼望去,在小山脚下有一官府驿站,正好可以让众人稍作歇息,再往前便是闻名遐迩的上古川泽云梦泽,恰能向此处的驿卒打听打听周遭的路况,自从在龙头上被赵家皇子当做棋子摆了一道之后,众人这一路上无论是做什么,都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说不定还能寻出一条近道穿行云梦泽,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时日。

驿站外拴着数匹瘦得皮包骨的劣马,与不久前在官道上飞驰而过的金鬃骏马有云泥之别。

众人走入驿站,三名身着差服的疲懒油条正在一张四方木桌前摇骰叫喊,桌子上散放着零零碎碎的散银。

见众人不请自来把驿站当做茶馆歇脚避雨,眉飞色舞摇骰叫喊顿的驿卒顿时怒形于色。

一名留八字胡子的驿卒质问道:“你们进来做甚?这里可是朝廷官府办差送信的地方,若是丢失了什么那可是掉脑袋的大嘴,你们可担当不起,要避雨歇脚去别的地方。”

“驿差大哥,外边细雨不断,我等冒雨赶路,衣袍早已是湿了个透彻,一路上又见不着茶馆酒家,可否让我等在此稍作歇息。”心眼活络的齐于正取出数锭碎银,轻轻放到四角桌子上,这些碎银是下山前师辈交予他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山下的江湖鱼龙混杂,有锭银子在手比什么都好使。

见来者出手阔气大方,那留八字胡子的驿卒立马换了张嘴脸道:“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什么茶馆酒家,你们随便坐,待雨停了再赶路便是。”

说罢,驿卒们太公分猪肉分了银子,对前来避雨的髻霞众人视若不见,继续自顾自地纵情恣意。

风起时 第三十三章 失心疯

那八字胡子好似两簇尖毫的驿卒,在赌桌上春风得意,几圈下来就把桌子上的碎银通通收入囊中。

另一肥头大耳的驿卒输光了银子,手掌重重地拍落木桌,闷闷不乐地说道:“烂眼招苍蝇,倒霉透顶了,真他娘晦气,我说老八胡,你是踩了狗屎咸鱼翻身了?瞧你平日那倒窝囊霉样,不把口袋里头叮当作响的银子全倒贴出来就算鸿运当头了,今日怎么大杀四方,把老子半个月粮银都赢走了。”

那个叫做老八胡的驿卒眉开眼笑答道:“这叫时来运转,紫气东来,你王大头是羡慕不来的了,诶,你怎么不说说你赢老子钱时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嘴角喊春天天大鱼大肉逍遥快活,怎么,难道只许你王大头赌运亨通,就不许我老八胡有春笋怒发的时候?再说了富贵险中求,有赌未为输,真的不再来两把?”

人如其名的驿卒王大头没精打采道:“不赌了不赌了,再赌这个月就得吃西北风了。”

老八胡目光贪婪,视线点了点王大头的衣兜,使足了劲软磨硬泡道:“兜里不是还有银子嘛,再赌两把说不定就枯木逢春否极泰来呢?”

王大头心痒难耐,好似有千万条哆哆嗦嗦的蠕虫在身上爬行,老八胡那套花花肠子他心知肚明,赌钱这个事儿讲究得很,倒霉的时候能输得一个子都不剩,运气来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老八胡不过就是想趁着手气火热,再来几把赢个够本罢了,可赌钱靠的全是他娘的运气,前些日子老八胡输得就剩条裤衩儿了成天要死要活的,今日不也一样让他连本带利地满载而归,若是再来两把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王大头抓耳挠腮踌躇不决,又想起家里头的老娘和兔崽子,咬紧牙关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子上有老下有少,全家吃粥吃饭都靠这么一份微薄的差响,饿了老子没关系,要是饿了老子的老子那叫大逆不道,可是要遭雷劈的。”

王大头狠狠地跺了把脚,嘴里唠唠叨叨憎恨自个没本事,要不然也不用靠着这份收入微薄有家回不得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老八胡无计可施只得收回贪婪的目光,故作不慌不忙地把桌子上的碎银收好,看得王大头馋涎欲滴心如刀割,赌桌上赢了钱自然是风光无限,可运气倒霉输了钱,甭管你是儿子和老子的关系,再舍不得口袋里当啷作响的银子也得真金白银奉上,大账小账数目分明地算个一清二楚。

乘着老八胡大杀四方欢天喜地的契机,齐于正乘机搭话道:“八胡大哥手气火旺鸿运当头啊。”

“哪里,哪里。”醉心赌术的老八胡多多少少也相信风水命理,运气好坏多与五行格局同气连枝,这行外人才前脚踏进驿站,自个后脚就在赌桌上旗开得胜,一扫前些天栽下的阴霾赢了个盆满钵满,自然把这行贵人奉若上宾。

老八胡把一包赢回来的碎银塞入袖中,又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齐于正摇了摇头答道:“我们要去江南,只是冒雨赶路至此,借驿站稍作歇息顺便探一探路。”

老八胡哦了一声,又说道:“原来是要下江南,那是要走云梦泽的官道?”

齐于正嘶地吸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问道:“穿过云梦泽后到襄阳城需要多久?”

老八胡答道:“穿过云梦泽再走上三天的路程即可到襄阳地界,可。。。。。。”

齐于正眉头蹙眉问道:“八胡大哥,但说无妨。”

“你们还是绕过云梦泽去襄阳罢,撑足了也就二十来天的路程,经云梦泽到襄阳虽然路程短了一半,可却是凶险万分。”老八胡语气凝重地说道。

“别。。。。。。别去云梦泽!”说起云梦泽时,一蜷缩在驿站阴暗角落的驿卒忽地站起身子,失声说道。

齐于正诧异万分问道:“为何?”

“云梦泽里边。。。有。。。有大蛇。”这个驿卒的双目间露出令人发指的恐惧之色,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张疯子你就别发疯了,有个屁大蛇,妖言惑众,自个胆小就胆小,赶紧滚一边去。”王大头不耐烦地呵斥道。

“我没有疯,真。。。真的有大蛇!与我娘。。。娘亲说的一摸一样,黑。。。黑白相间的大蛇。”

老八胡轻拍那个提起云梦泽就失魂丢魄的驿卒,安稳下他的情绪后对众人说道, “云梦泽自古以来就是川泽密林,不知供养了多少凶猛的畜生,每到春秋之际,整片大泽就会被雾气瘴气所缭绕,人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也就旧朝大宋才开始贯通官道。”

老八胡继续说道:“唯独夏冬两季,云梦泽褪去大雾瘴气,才有些胆大的商客和游人结队经过,其他时候压根没人敢单独进入云梦泽,虽说走云梦泽的官道去襄阳,可以省去一大半的路程,可咱平日里办差事要去襄阳,也都选择绕开云梦泽,即便是要走云梦泽中的官道,也是在夏冬两季三五成群才敢穿越这片了无人烟的恶土,前些天朝廷有一份加急差邮传了下来,张疯子贪图方想单枪匹马穿过云梦泽的官道,这不就衣衫褴褛连滚带爬地回到驿站,说是在云梦泽中见到百丈长的黑白大蛇,回来后吓成了失心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直到这几天才清醒了些许。”

一旁的王大头没好气地说道:“哪里有什么百丈大蛇,若是有他还能活着回来?定是在云梦泽中听见熊咆狼嚎吓成失心疯罢了,说白了就是胆子小还死都不肯承认。”

说罢王大头的视线又落在髻霞众人的身上,语气颇为不屑道:“你们别以为身上背着几柄价值不菲的好剑,就以为自个是那上天入地的神仙,老子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绕开云梦泽,别为了少走那几日路程,像张疯子那样吓成了失心疯。 ”

齐于正笑了笑不作回答。

绵绵细雨终于停歇,众人离开了乌烟瘴气的驿站,沿着官道绕过挡道的小山,一片无边开阔的密林大泽呈现在眼前。

“师兄,咱真的要走云梦泽的官道?”张子山的心头横生寒意。

齐于正点了点头说道:“在龙首山耽误了不少功夫,走云梦泽的官道能省去一半的路程。”

张子山如遭雷击,连忙说道:“可这云梦泽中有百丈大蛇啊。”

齐于正会心一笑:“这趟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历练,你真的信那个患了失心疯的驿卒所言?”

林学书也接话说道:“张疯子口中的那条长逾百丈黑白相间的大蛇,应该是传说中守护南疆洱海的阴冥大蛇,不过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过这条通天巨蛇的真容,张疯子听他娘说过有关阴冥大蛇的传说,而云梦泽中树海滔天云雾缭绕看不见阳光,约莫是因此被阴冥大蛇的传说吓成了失心疯。”

“若真的有百丈大蛇,那么夏冬两季来往云梦泽官道上的途人不都得被通通被吃掉了?”齐于正笑道。

张子山细细琢磨一番后,觉得齐于正和林学书说得颇有道理,便咬了咬牙随众人踏上云梦泽的官道。

云梦泽不似髻霞山那般翠峦叠秀,千年老树通天而生遮天蔽日,树海浓密恍如黑纱影影绰綽,日光透过层层树盖才照入林中,显得光线昏暗,阴森莫测,即便如此,云梦大泽中并不缺奇花异草,鸟语花香,约莫是下过雨的缘故,云梦泽中的官道也变得湿滑泥泞,众人走过留下一行行泥印,怪不得来往南北的商贾,都选在夏冬之际才走云梦泽这条近道,云梦泽终日不见阳光湿气浓重,在春秋时分,仿如牛毛的绵绵细雨下个不停,让官道寸步难行,若是单人匹马穿行还好,可要拉上一大车辎重货物就得头疼了,不仅举步维艰还得提防着林中猛兽。

沿着官道直行,大泽遍地繁花,秋意竟然没让这座上古林泽变得颓然朽败,反倒有几分生机勃勃的气象。

初进云梦泽时,并无雾霭笼罩,可待走进大泽腹地,百花绮丽的景象荡然一空,雾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渐渐缠绕着众人,四周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堪。

“大家跟紧了,大雾将至千万别偏离官道走丢了。”林学书环视四周愈发浓郁的雾气,谨小慎微地说道。

雾霭渐重,张子山则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白云却灵机一动,如此难得的良机当然要抓弄一番这位没心没肺的人儿,当即沉下面孔说道:“子山,你看,那是什么?”

如惊弓之鸟的张子山吓了一激灵,急忙紧握住山河扇往白云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长舒了口气后,又怒气冲冲地道:“好你个白云,竟然调戏我,等下你要是被大蛇一口刁走了我可不管你。”

白云脸上露出笑意,但手中亦是紧握着裹布神荼,警惕地环视四周,在这越来越浓密的大雾中可不能有丝毫松懈。

白茫茫的大雾铺天盖地袭来,一条黑白相间长逾百丈的大蛇在无边大泽中蜿蜒游走,劚玉如泥的鳞片在通天巨树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痕,大蛇所过之处一片死寂,鸟声戛然而止,一股犹如腐烂臭肉的腥臭之味在林中席卷而开。

众人身后,出现了一双毛骨悚然的猩红血眸,在大雾中格外明显。

风起时 第三十四章 阴冥大蛇

忽然之间,令人作呕的腥臭之味弥满空气,犹如漫天雨线洋洋洒洒无孔不入。

茫茫迷雾中,对周遭状况一无所知的众人皆被熏得头晕目眩,陈静更是呕吐不止,只得在张雨若的搀扶下才站得住身子,这阵突如其来的腥臭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之外,还夹杂着奇臭无比的腐尸味。

性子处变不惊的林学书最先瞧出了端倪,能在这座上古林泽中弄出这般大架势的能是什么善类可言?可浓雾遮天蔽地,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夸张不过,压根就看不清四周的状况。

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涌上心头,林学书猛然回过头。

接下来卷入眼帘的一幕,让这位博学多才的飞来峰弟子毛孔全开,背脊发凉。

在众人的身后出现了一双灯笼般大小的骇人血眸,这双眸子与寻常眸子大为不同,上下细长中间较宽,眸子中两条细小的夹缝冰冷阴森。

林学书瞳孔一缩,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阴冥大蛇?

山海志异中有记载,阴冥大蛇乃上古妖兽,生于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开,已经活了数万年之久,按常理来说早该寿终正寝化作世间尘埃,可这条阴冥大蛇修有七情六欲,舍不得璀璨俗世,非要逆天而为,数万年来借着天地共颤的本领,硬是扛过了大大小小六次天劫。

“不可能!”林学书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阴冥大蛇只是上古传说,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过这条能与洪荒神仙旗鼓匹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妖蛇,即使它是真的存在,山海志异中亦有提及,混沌初开之时,这条大蛇藉着吞天灭地的本领,纵横神州浩土,所过之处生灵淘炭天地悲嚎,本来这条罪孽深重的妖蛇应当受尽滚滚天雷酷刑,可造物之神女娲慈悲怜悯,罚它将功赎罪守护女娲补天时落入洱海的一滴眼泪,永世不得离开洱海封印半步。

在驿站听闻了张疯子在云梦泽的遭遇后,张子山吓得魂飞魄散,故而这位一路上跟在队伍后头悠然晃悠的公子哥,在进入云梦泽后有意无意地加快了步子走到了白云前头。

白云对张子山这一举动哭笑不得,但看破不说破。

几乎在林学书回头的同一刻,白云也感受到身后寒意逼人,整个后背如履薄冰,于是回过头一看,想不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血红眸子。

这一幕何等熟悉,在梦中那片深不见底阴暗寒冷的深海,一股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他,随之而来的亦是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两双眸子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相似至极,只不过在眼前的这双血色眸子中,更多的是充斥着愤怒和杀缪,而那双出现在万丈深海中的眸子里,藏着的是说不明道不清的寂寥,那双眸子散发出来的冷,就连置身梦中的白云也能感同身受。

那双藏在迷雾中的血眸与白云对视了数息后,目光开始渐渐变得古怪。

弥漫于空气中的腥臭之味突然暴涨,与此同时血眸骤成一线,走在队伍前头的林学书引动全身内力,在芸芸浓雾间开拓出一条迷糊隐约可见的夹缝,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沿着朦朦胧胧的夹缝望去,白云正与那双不知身后是何物的巨大眸子对视,一动不动木讷呆滞,像是被这双骇然的血眸吓得魂不附体,一时间找不清东南西北。

“孽畜,休要伤我师弟。”话未落音,林学书踏步如踏罡,袖中白瓷玉书夺目而出,直取那双硕大的眼眸。

林学书这一声惊呼犹如当头棒喝,白云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深陷险境。

云里雾里的众人大为不解,目光也随林学书的身影望去,顿时一个个都吓得面如死灰。

好大的一双血眸!

就在这时,那双猩红如血的硕大眸子竟然暗了下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雾之中,滔天腥臭也随着眸子的消失而在一瞬褪散。

林学书扑了个空,挥袖收回白瓷玉书,顺势萧然落地。

白茫茫的大雾再次围拢过来,林学书急忙把白云挡在了身后,脸色沉重地环视四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白云,你刚才与那双血眸片面之隔,可看清了雾里是什么东西?”林学书严峻道。

白云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拨浪鼓似地摇头作答:“看不清。”

“莫非真的是。。。” 林学书眉头紧皱不敢再往下说,生怕再多说一句会触动众人绷紧的神经。

“阴冥大蛇。”同样身在茫茫雾海中的齐于正沉声说道。

“ 阴冥大蛇?”张子山顿时只觉头皮发麻, 双脚松软如泥,这趟下山是他老爹唠唠叨叨连哄带骗,说他终日躲在髻霞山就像那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张子山愤愤不平才下的山。本着一路走马观花的心思,一览南国水月,看看那四季如春,烟雨袅袅,倾得众人醉生梦死的江南,也算是长了长眼界,也对得住老爹的一番苦心了,可这一下山就在龙首山上刀光剑影,杀得昏天黑地,半路还窜出个赵家皇子,什么帝皇家事,江湖仇恨他才懒得去管,尝尝那江南的桂花酒才是景愿,本以为龙首山之后一切又将风平浪静,收拾好心情打算继续游山玩水,偏偏途经云梦泽时又遇上了阴冥大蛇,这位让安逸自在惯出毛病的少爷如何接受得了。

就在众人凝首错愕之际,云梦泽中又泛起了那股血腥的恶臭。

“当心!”张子山歇斯底里地吼道,一道铺天盖地的气流拨雾横扫而至。

张子山一向没心没肺,可适才闻得雾中的怪物正是阴冥大蛇时,差些就吓破了胆子,如今这条通天巨兽即将显出真身,他倒是有几分期待,先前的害怕一扫而空。

树木拦腰折断之声排山倒海,一条硕大无比黑白相间的蛇尾从天而降。

髻霞众人纷纷鸟散躲闪。

巨大的蛇尾轰然扫过,方圆数十丈之地瞬间被夷为平地成了一片废墟。

恍如死里逃生的髻霞众人脸色煞白,不由得生出感慨,若是反应稍有迟缓被蛇尾扫中,恐怕是连灰渣子都剩不下一点。

阴冥大蛇的血眸又重新出现在浓雾之中,宛若两道腥红流萤,绕着众人快速游动。

齐于正显有地露出惊慌之色,向浓雾中被冲散的众人喊道:“大家快散开,蛇以盘旋绞杀猎物,这孽畜狡猾得很,想借着浓雾用它那百丈长躯把我们团团围住。”

众人听后慌了神,趁着阴冥大蛇还未完全收拢身躯,纷纷踏风散开。

阴冥大蛇功亏一篑,霎时恼羞成怒,发出如同狂风般震耳欲聋的呼啸。

大雾间蓦然生出一抹剑光,只见齐于正的身影在层层大雾中贯出,犹如过江之鲫,擎剑点向那双腥红血眸。

轰隆!阴冥大蛇的巨大蛇尾在大雾之间腾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向齐于正。

经验老道的齐于正深知这一扫的威力,说时迟那时快,齐于正凌空翻身鱼跃龙门,避过巨大的蛇尾。

在这头上古妖兽面前众人就像微不足道蝼蚁,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胜算可言,巨大的蛇尾一扫而过,几乎把废墟扫出一个巨坑,却仍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大蛇勃然大怒,抬起如山丘般的蛇头仰天长啸,遽然间大风四起,飞沙走石,残叶断木亦难逃其中,仿佛整片云梦泽都在摇摇欲坠,狂风如同海啸般狂怒倾泄,无数的沙尘杂碎形成一个肉眼可见巨大的漩涡。

这吞天灭世之势众人哪里招架得住,纷纷被卷入大风之中。

白云用手挡住被大风牵扯乱舞的沙石枯枝,竟出奇地发现自己并未受这阵大风的影响。

待风平浪静之后,白云缓缓放下遮挡杂物的手臂,睁开眼一看,笼罩在云梦泽中的滔天大雾竟然烟消云散,阴冥大蛇把方圆百丈通通夷平为寸草不生的废墟,没有了通天古树的遮挡,久违的阳光落在白云的脸上。

阳光温煦,白云却是骨寒毛竖。

阴冥大蛇的百丈长躯严严实实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骨翼蛇头高高耸起,那双猩红血眸直勾勾地直视着他。

大蛇黑白相间的巨大鳞片光滑无比,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光彩耀人。

阴冥大蛇微微张口,一堆堆粘稠脓液从獠牙间滑落,它好似在阴森森地狞笑。

看着这头怪物的嘴脸,白云心如死灰,若是在此丢了性命便宜了这头孽畜,还如何去报师父的仇?心头一热,想要引动内力与大蛇背水一战,可一发力胸口便猛然剧痛,心想定是旧伤未愈的病根。

“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白云捂着胸口深感颓然无助。

猩红的蛇眸滚烫炙热,仿佛燃起熊熊火焰,它仿佛等待着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

白云咬紧牙关忍着胸口的剧痛拔出神荼,可纵使神荼削铁如泥能挡天下利器,在阴冥大蛇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阴冥大蛇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一口吞下白云。

间不容发之际,白云腕间的木珠忽地剧烈颤抖,绽放出透天蓝光,本来阳光四射的天空在一瞬间风云变色,昏天黑地。

清澈的蓝光如云烟弥漫。

阴冥大蛇好似看见了什么,蛇眸中露出惶恐失措之色。

无尽的寒意,空虚,孤独涌上心头,啪地一声,白云毫无防备地倒在了地上。

在白云的身后,一头长逾百丈蓝身血眸的蛟龙横空出世。

定眼一看,其实是蓝光形成的影子。

阴冥大蛇的惊吼漫过整片云梦泽。

须臾之后,这头上古妖兽惊慌失措地遁入云梦大泽中,无影无踪。

风起时 第三十五章 黑蟒渡江

天色悄然入夜,在经历了一番移山倒海后,云梦泽重归于寂静。

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白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揉了揉昏胀的脑袋,依稀记得在昏倒之前,蓝光透天的情形以及阴冥大蛇狰狞惊愕的表情,顿时心中了然,算上这回,腕间那条紫檀木珠已经救了他两回了。

“徒儿无用,多谢师父救命之恩!”白云双手捧住紫檀木珠,向着北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心头百感交集,眼眶湿润泛红。

许久,白云才怔怔抬起首,拾起散落在一旁的神荼,环望四顾,发现已寻不到官道的踪迹,四下了无人影。

“师兄他们人呢?”白云大梦方觉,喃喃念道:“糟了,定是被大蛇倒腾出的那阵妖风给吹散了。”

白云望了眼冷冷清清的月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直透五脏六腑,稍微平复心神后,动身寻找失散的众人。

独自在夜幕下走了一段路,透过昏暗的月色,能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有一白衣伏倒在地。

“雨若?”白云面露喜色心心念道,当即加快了步子飞奔向前。

走近一看,昏倒在地上的白衣正是张雨若不错,白云轻轻呼唤了数声,却不见白衣答应,于是探出手凑到她高挺的鼻子前,女子呼吸平缓,约莫只是昏睡了过去,在确定张雨若并无大碍后,白云才长舒了一口气。

秋风掠林,白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又看了眼衣衫单薄的白衣,忧心忡忡生怕她着凉,便在周围拾了些枯枝在白衣身旁点起一堆篝火,白云盘膝而坐,把神荼放在身旁,伸出手在火堆上烤暖,秋风拂过,篝火摇曳不定。

约莫是感受到篝火的暖意,白衣女子恢复了神思,但见眼前火光跳动,燃烧的树枝噼啪作响,篝火边上还坐着一个人影,心思谨慎的白衣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一抓,本想拔出水寒却不料抓起一把沙泥。

张雨若一愣,才惊觉水寒剑不在身边。

“是我!”白云见状连忙说道。

张雨若闻声错愕抬头,与坐在篝火边上的男子相视了一眼,清澈的眸子中破天荒的闪过惊喜之色,可又如昙花一现稍转即逝。

“你。。。无碍吧?”白云脸上晕红发热讪讪地问道。

性子冷淡不喜言语的白衣没出言回答,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润物细无声,两人就这么围着篝火取暖。

良久,张雨若才又轻声问道:“其他人呢?”

白云也摇了摇头答道:“都走散了。”

好不容易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此刻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忐忑不定,与众人走散又偏离了官道,在这诺大的云梦泽中何处是头?

“我们先去襄阳吧,说不定师兄他们会在襄阳城中等我们。”张雨若细眉挽起,月色之下好看得一塌糊涂。

白云点头赞同白衣的想法。

快要燃尽枯枝的篝火忽明忽暗。

“ 咳咳咳。。。”张雨若脸白如纸咳嗽不停,分明是在龙头山上的旧伤未愈,而当下又受了寒气所致。

白云见状焦心不已,生怕张雨若受凉染上风寒,急忙给灯油枯竭的篝火添上枯枝,火光马上明焰了许多:“ “多谢你在龙首山上救了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拉下病根。”

张雨若苍白的脸色好转了几分,语气缓和道:“是你先救我的,要道谢也该是我先说。”

白云听后默默地低下头,耳根子通红了大片,羞愧道:“说来好笑,我这三脚猫功夫救人不成,还返倒过来成包袱拖累了大家。”

咕咕咕。。。张雨若羞涩地低下头。

“饿了吗?”白云掰断一根枯枝正要丢入篝火中。

张雨若摸了摸肚子,低头不语。

白云温煦一笑,停下手里的活,提剑起身,正要往云梦泽深处走去。

可才站起身子,就听见篝火旁的一草丛莎莎作响。

白云与张雨若相视了一眼,神色凝重,心想该不会是被这云梦泽中的猛兽盯上了吧?

空气几乎在一瞬凝聚,草丛中却冷不丁地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眉心处长有红点。

“小怪?”白云欣喜若狂道。

只见小怪拖着一只肥美野鸡,从草丛处窜出。

白云不是泥塑的草扎的,更不是那纸糊的人,久别重逢,惊喜之余也不忘唠叨起小怪来,都是些为何不辞而别,倘若再如此胡闹便不再带它下江南之类的话,约莫是小怪也有自知之明,从头到尾耷拉着脑袋,一人一熊十足卤水在点豆腐。

折腾了一会,那只野鸡被拔毛上架,油光顺着鸡皮滑落,醉人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小怪坐在篝火旁垂涎三尺,目不转睛地盯着油光闪闪金黄酥脆的烤鸡。

张雨若的目光悄悄落在一人一熊上,对两者的关系一头雾水。

烤制野鸡的同时白云视线神游,恰好与张雨若的目光碰到了一块,生涩一笑,把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白衣,本以为她会有所反应,并能藉此打开话匣子,却想不到她真如一座万年冰山,听完白云的娓娓道来后又如寻常那般安之若素不言不语。

精心烹饪了半个时辰,烤鸡终于大功告成,白云洒上随身携带的独门调料,冒着腾腾热气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张雨若,看得一旁饕口馋舌的小怪口水直流。

美食当前,白衣却犹豫不决。

白云一拍脑袋,正要起身道:“我忘了髻霞山上除了飞来峰之外都有荤酒不沾的规矩,我去采些野果让你填肚子。”

谁知张雨若一把接过鸡腿,波澜不惊地说道:“饿了就得吃不是吗?”

白云会心一笑。

白衣咬了一口白云精心烤制的烤鸡肉,冷淡的眉头微微上挑,经过精心烤制后的鸡肉,不但肉汁饱满,金黄的鸡皮配上鲜嫩的肉质,外酥里嫩,从未尝过肉香的白衣暗暗赞叹,世间上竟然有如此美味。

林影之中,有两道人影顺藤摸瓜沿着肉香走近篝火。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素袍公子,面如冠玉丰神玉朗,气态轩昂不俗,让人瞧上一眼就会觉得自惭形秽,年纪约莫只比白云大了一两岁,他手执一把象骨折扇,在走到与两人相隔二十步距离时,朗声说道:“请问两位可有丢了东西?”

在险象环生人烟罕至的云梦泽中,忽地出现了两个气态如此卓尔不群的路人,这让白云和张雨若陡然生出警惕之心。

“确实是丢了东西。”张雨若脸色一沉,说道。

直到此时白云才有所察觉,张雨若那柄锋芒熠熠的水寒剑不知所踪,回头一想,约莫是遭遇阴冥大蛇时弄丢了。

“请问姑娘,你丢的是什么东西?”那气态不俗的素袍公子又问道。

“剑。”张雨若冷得如同那苍山上的白雪。

素袍公子点了点头,给身后的紫衣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从袖间倒出一柄锋芒凌厉的长剑。

素袍公子又问道:“可是这把?”

“正是。”张雨若微抬皓首答道。

素袍公子将水寒剑物归原主后,不请自来与紫衣婢女一同凑到篝火边上。

火光照人,白云终于看清了那位紫衣婢女的容貌,一双风平浪静却暗藏秋波的秋水长眸资色绝伦,只不过比起张雨若的倾世容颜还是逊色了不少。

素袍公子婆娑着肚皮,毫不客气地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块剁耳。

“绝了!秋离你快尝尝!”说罢,素袍公子又为紫衣婢女撕下一块鸡肉。

“谢公子。”紫衣婢女毕恭毕敬道。

“在下龙浩天,不知两位尊姓大名?若是没记错,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龙浩天想了想又说道:“咦,不对,应该是两面之缘。”

见来者并无恶意,白云便大方地答道:“我叫白云,这位是我同门张雨若。”

可又白云极为不解道:“我等与龙公子萍水相逢,何来两面之缘?”

素袍公子爽朗一笑,眉宇间英气流溢,答道:“一面在茶馆,一面在马背上。”

白云恍然大悟,才记起在茶馆出手教训恶霸的正是这两人,可想不到骑着骏马雷凌而过,溅得众人满身泥浆的也是这两人。

张雨若心思细腻,旁敲侧击试探道:“龙公子的口音听起来可不像是南方人,而你们所骑的骏马可日行百里,为何到了半夜还逗留在这云梦泽中?莫非是不识得这云梦泽的恶名?”

名叫龙浩天的素袍公子啃光了鸡腿,大大方方擦去嘴角的油光,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乃京城人士,家里祖业是做字画买卖生意的,这回是遵从父命到江南游历,见识见识江南的人文风土长一长眼界,也好日后接过家里的祖业,把家里头的生意做到江南来。这位紫衣叫秋离是我家的丫鬟,略懂些许武艺,我孤身一人下江南,家里人不放心,非要我带上这个傻丫鬟,至于为何半夜还逗留在这云梦泽中,说来也好笑,本来想省些时间抄云梦泽这条近道入襄阳,可不巧遇上大雾瘴气,偏离了官道迷失了方向,两匹骏马暴毙林间,摸了大半天愣是找不到离开的路,倒是在经过一大片断木枯枝丛时,发现了姑娘你的那柄宝剑,饥肠辘辘之际又恰好闻到肉香,便顺着肉香寻了过来。”

“对了,我明明记得在茶馆时你们一行七人,如今为何只剩你们两人?”龙浩天反问道。

两人疑迟不答,深知若是阴冥大蛇逃出南疆洱海的消息传了出去,定会使得整个江湖翻江倒海,两人生怕会节外生枝对此心有灵犀闭口不言。

素袍公子见两人默然,也没有去追根刨底,用朗朗笑声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你们要去襄阳?”

白云脱口而出答道:“不错。”

素袍公子惊喜道:“真巧,正好我也要去襄阳,那等天亮后一起出发罢,也好有个照应。”

白云点了点头,可白衣的神色却愈发深沉。

云梦泽深处密林。

一背态佝偻脸上褶皱几乎遮挡了整副容貌的老者,背靠着一棵腐朽的老树无声喘息,老者白眉及地,嘴唇乌黑发紫脸上毫无血色。

老者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臭,犹如尸首腐烂了好些天的气味,林中污秽的老鸹沿着这股臭味拍翅而来,纷纷啄食这个将死之人的血肉,老者奄奄一息,哪里有力气去驱赶这些不速之客。

暗处缓缓走出一人,微胖身材扎着一束古怪的丸子发髻,他漠然地看着那位被老鸹啄食得血肉模糊的老者,沉声说道:“阴山道人,你借那南疆妖术,食人心肺,吸人鲜血,活了一个半甲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阳寿再尽还要引黑蟒渡江,偷天换命,如此逆天而行苟且偷生可快活?”

老者吐出一口积怨深重的浊气,又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意:“今日续命不成乃命也,不过能成你窦长安的剑下鬼,也不算死得太过窝囊。”

“只不过,让老夫意料不到的是那头恶蛟竟然再次出世,实在是太好了,天龙会的复兴指日可待了,哈哈哈。。。。。”老者的笑声愈发虚弱,直至戛然而止。

由始至终,那个从暗处走出来的人影都没有抬手出剑的动作,有树叶轻轻飘落,这个身影早已杳然。

风起时 第三十六章 白衣儒圣

冷月高挂,秋风肃杀。银枪玄甲,笙旗蔽天。

赵字大旗随风腾起,浩浩荡荡的千人玄甲铁骑,拱卫着一辆尊贵奢华的车驾在官道上威严踏过,战马的撕鸣声甲胃的碰撞声让大地闻声颤抖。

官道之上,有一褒衣博带的白衣儒生负手而立。

秋风扫叶,白衣飘摇。战马如龙,银枪似蛟。

骑队为首的将领用洪亮如钟的声音呵斥道:“前方何人?快快让开。”

那一袭白衣惨淡如霜,虽以一人挡千骑却泰然自若。

将领手执缰绳,面露冷色沉声说道:“此乃当今皇子车驾,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白衣一言不发气态巍峨,蓦然停住了捋胡子的动作,双目骤成一线。

铺天盖地的杀意无孔不入,无声无息地弥满空气。

白衣儒生步步逼近骑队,大袖无风鼓动,微白的发鬓潇潇起舞。

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场以儒生为核心向四面八方陡然崩裂,儒生脚下的黄泥官道寸寸龟裂。

在死人堆中历练出来的将领脸色大变,眼前的白衣儒生绝非寻常武夫,急忙把手中的长枪横于胸前,大声下令道:“护驾!”

一声令下,黑压压一片的玄甲重骑一线奔袭,犹如洪水江河直泄泻,长枪在月色之下白光映耀冷艳无情。

白衣儒生面无表情,身形宛若一道邪魅厉影,青袖似波涛起伏跌宕,轻而易举避过一排突刺而来的长枪。

白衣儒生在黑色洪海中穿梭自如,伸出手抓住其中一名骑兵的长枪,探囊取物一挥而就,轻轻发力便把这名骑兵拖拽落地,再而单手夺枪,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往这名骑兵的胸口刺下,在战场上坚不可摧的乌黑玄甲,竟如汤沃雪般被中年儒生用长枪贯破,长枪透穿骑兵的胸膛血肉,骑兵惨叫一声,吐出一口浓血死绝了。

白衣染血,儒生提枪把死去的骑兵尸体挑起,宽袖一扬,把那具骑兵的尸体重重掷出,一排重骑当即被横扫落地血肉横飞。

一负伤的兵卒不依不饶,落地后连滚带爬站起,抽出腰间长刀劈向儒生,白衣儒生视若无睹,右手提枪左手作掌蓄气,忽地左手化爪猛向后拉扯,那名企图不轨的兵卒嗖地一声被白衣儒生吸到跟前,随即儒生的另一只手穿过玄甲在兵卒后背贯出。

战马狂啸不止,马蹄声震天如雷,又是一片黑色洪海淹来,中年儒身巧如灵燕,左突右闪,手中长枪翻江倒海暴雨梨花。

马背上的玄甲骑兵犹如移动行进的靶子,长枪一提一落,甲破马翻血肉模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上百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青衣儒生手臂弯曲,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

下一刻,这张大弓猛地发力,手中长枪化成一根巨矢,飞向波涛翻滚的黑海,当即穿透一名骑兵的头颅,霎时脑浆併出,血腥骇人,而裹夹雷霆万钧之势的长枪似乎意犹未尽,又继续穿过数目骑兵的头颅才肯停下,最终强弩之末深深钉入官道之上。

可这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曾让无数大辽士兵寒颤的玄甲铁骑并无退意。

儒生轻轻跃起,挥掌向着一匹惊恐失措脱缰而出的战马头顶拍去,战马瞬间全身抽搐,骨骼咔咔碎裂,硕大的马驱轰然倒下。

儒雅白衣一手抓住马头,双腿弯曲如千斤坠站定以霸王举鼎之势,轻巧举起这匹高大健硕重达一千两百余斤的战马

两只翻腾的白袖之间气机盈满不溢,战马仿佛一颗天外陨石,落向奔疾而来的玄甲骑海。

一声巨响,不计其数的骑兵连人带马炸裂了身躯,伤亡枕藉,惨不忍睹。

大江后浪推前浪,这片汹涌湍急的玄甲黑海尤是如此,后头扑咬过来的玄甲骑兵来不及减速,纷纷人仰马翻,受伤落马的骑兵在混乱间被活活踩死,整条官道上血肉粘稠,残肢满地,尸骨累叠成了一座腥红山丘。

一石激起千层浪,白衣儒生单枪冲阵势不可挡,在北境百战百胜的玄甲重骑阵型大乱。

在白衣儒生冲阵之后,官道两侧杀声四起,一群蒙面刀客趁势涌入,与乱作一团的玄甲骑兵激斗撕杀,本遮天蔽日的赵字黄旗四歪八倒。

白衣成血衣,儒生在刀光剑影下波澜不惊地走近马车,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微波荡漾,反倒死沉如灰土,犹如燃尽的灰烬。

拱卫在马车四周的大内飞鱼卫面面相窥,眼前这个魔头竟如此眼熟。

一晃眼,这位白衣染血的中年儒生已来到马车账前,十多个大内飞鱼卫把马车挡在身后。

锵!一众飞鱼卫拔剑出鞘,以群狼狩猎之势围猎白衣儒生。

须臾一瞬,剑影如雨,十多个大内飞鱼卫同时使出浑身解数。

白衣儒生从容不迫,双掌手背青筋暴现,大袖鼓动欲裂,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气机从四面八方聚来,如若毒蛇绕藤一般缠绕着儒生双臂。

在剑光直逼眉梢半寸之际,儒生浑然出掌,一阵浑厚的气机以儒生为中心排山倒海炸开,四下的泥石如火山迸发激射而起,地底好似有恶龙作祟,引得漫天飞沙走石,霎时十多个大内飞鱼卫被轰然击飞,可这些大内飞鱼卫终归是皇城禁宫高手,在吃了儒生的亏后马上回身返击。

白衣儒生面不改色,随手抓过一名大内飞鱼卫的手臂,五指如鹰爪敛聚猛然发力,那飞鱼卫的手臂顿时被活生生地扯了下来,紧接着儒生的手臂蓦然弯曲,轰然肘向这名断臂飞鱼卫的太阳穴。

一阵骨头断裂的闷响,这名飞鱼卫的额骨处凹陷出一个大坑,七孔流血没有了气息,见同伴被这个青衣魔头蹂躏得如此惨烈,其余的飞鱼卫恨得咬牙切齿。

“魔头,拿命来!”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十数道凛然剑芒,但这十数道剑芒并没有飞向白衣儒生,却是出其不意天女散花地落在儒生的四面八方。

这些大内飞鱼卫联手拱卫宫城多年,彼此之间早就培养出不言而喻的默契神会,旋即摆出一势态惊人剑阵,企图一击擒杀白衣儒生。

咫尺交锋,白衣儒生抓住了一处破绽,掌下生出飒飒罡风,攻其不备地拍在一名持剑飞鱼卫胸前,手腕一转顺势夺过长剑,长剑行云流水一带而过,刹那间剑锋处血流如注,那名飞鱼卫当即身首分离,头颅无声滑落。

儒生大袖遮天,如蛟蟒趟河乘势追击,手中的长剑在夜穹下抹过一道又一道的流萤光华,似大画家凭空作画,收放自如,优雅自然。

八颗露出诧异神色的头颅落英缤纷。

鲜血染红了沙尘弥漫的官道,如同火般盛开的血色牡丹。

在血牡丹上站着一个白衣儒生。

儒生五指松放,任由长剑脱手滑落,细步来到马车账前一楫到底,沉声说道:“儒生连万胜见过皇子殿下。”

马车内无人回应。

儒生的目光不寒而粟:“奴才特奉吴王之命,请殿下到王府上一聚,请太子殿下莫要奴才难做。”

可马车之内依旧无人答应。

连万胜冷哼一声,宽大的儒生衣袖再次鼓荡, 马车上绣金的遮阳布帘被一阵气机悄然掀起。

“这都还未到江南地界,吴王他老人家就这般着急了?”车驾内之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魏忠仁?白衣儒生大吃了一惊,华丽的马车之内并无什么皇子殿下,而是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蟒衣宦官。

白眉宦官嘴角挽起,尖声细语道:“连万胜,好大的胆子,连皇子殿下的主意你都敢打?往日是皇上爱才,要不然你以为你能出得了长安城?你这般折腾就不怕皇上龙颜大怒,剥你的皮扒你的骨?”

“二十年前连家全族遭无故诛连,一夜之间被移灭九族,连某早已无亲无故了无羁绊,唯一惦记的就是为族报仇,又何惧生死?”得知中了圈套的白衣儒生脸颊抽动,冷笑道:“更何况死人又不会说话,那狗皇帝又如何会知道?”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连万胜文武双全,举世无双,却与那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不过任你连万胜再如何机关算尽,也料不到这招调虎离山计罢?想必皇子殿下已到达襄阳地界了。”车内宦官掐起兰花指阴声笑道。

“皇子殿下不过是王爷用来要挟朝廷的一颗棋子罢了,当时机成熟江南大军压境中原便可有可无了,况且皇子殿下踏入了江南土地又与案板鱼肉有何区别?稍稍用力便唾手可得,可若是杀了你,那狗皇帝便与自断一臂并无区别,敦轻敦重明眼人一目了然。”白衣儒圣目若鹰眸,冷得固阴冱寒。

“哼,好大的胃口,那就要看你连万胜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身为大内厂公官居二品的宦官,神色肃穆答道。

当世儒圣白衣飘摇,形如仙人御风化掌而出,掌中气机波涛滚滚,

蟒衣宦官眼角上扬,脚下发力,破顶而出。

白衣压顶,马车瞬间四分五裂,六匹骏马被气机碾成肉泥。

白袖滔滔,气机生生不息,鼓荡四野,儒生扶摇直上。

蟒衣宦官大笑一声,当即凌空翻身,化出双掌轰然按下。

两人凭空斗掌,合掌之处,汗水化作袅袅雾气,笔直升起。

一瞬一息后,宦官脸色泛黑,神色古怪,鲜血从口中涌出,他自知功力比不上眼前那位白衣儒生,如此耗斗都下去毫无胜算,急忙缩回手掌。

白衣儒生穷追不舍,只见蟒衣宦官鱼跃翻身,洒出一道石灰粉借机遁走。

“连万胜,下次再会,洒家一定亲自取你狗命!”待石灰粉散去,宦官早已没了踪影。

儒生双拳握得咯吱作响,无意间看到宦官匆忙逃走时遗落的残卷,弯腰拾起,正是吴王苦苦寻觅无果的九曲断魂刀刀谱残卷。

白衣儒生把刀谱残卷收回怀中,大袖一挥与蒙面刀客一同散去,官道上留下千具玄甲重骑的尸体。

风起时 第三十七章 三品内力

篝火衰暗,白云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入睡,他在与阴冥大蛇的对峙中试图强行运用内力,让受创未愈的经脉雪上加霜。

白云微微抬头张望,树影绰绰,独不见那紫衣婢女的身影,但静静观察后,几乎可以断定那位素袍公子的贴身婢女不在周遭,少年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悄然起身离开篝火,往密林深处走去。

夜幕之下云梦泽格外沉闷。

白云找了一棵足以四人合抱的参天古树,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背靠着巨树盘膝坐下。

习武者体内的经脉,就好似一张茫茫大海中铺天盖地的渔网,由成千上万条鱼线环环相扣,丝丝相依交织而成,而渔网中的渔获便是体内的气海,被这张大网紧紧包裹。若是这张包罗万象的渔网不够结实,又或者穿了一个窟窿,那网中积蓄的气海便会倾泄漏出,逃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下场。话糙理不糙,这便是为何李峰说想要练剑,必须先要练好经脉打好筑基,通天巨树若是根茎不稳又如何能够不惧风雨,扶摇直上九万里。这也是一些习武者急于求成,揠苗助长,经脉还未贯通就学习上乘武功,最终适得其反使得经脉遭遇重创,问鼎江湖再无希望的原因,但这张大渔网若只是穿了一个窟窿,那就得沿着丝丝鱼线顺藤摸瓜,找出窟窿的缺口,按部就班悉心修补绝不可有所怠慢。

白云把裹布长剑放到双膝上,定神凝息徐徐合起眼,金灿耀眼的佛语浮现在脑海之中,白云在心中一字一句地默念起来,额头不断渗出汗珠,暖流沿着经脉缓缓游走涌上心门,阵阵痛意终于有所减轻。

大般若心经念毕,白云又默念起李峰修改过的清风诀,清风扑面,发鬓无风舞动,大般若心经与清风决一刚一柔,两者在经脉中肆意畅游,胸口的闷痛顿时烟消云散。

佛胎道根愈发饱满,白云周身竟然浮现起佛光道影,一缕缕绮光与卐字绕着白云徐徐旋转,宛如仙人入世,浮光掠影。

“了不得!了不得!”连连称赞传入耳朵,白云猛地睁开眼,龙浩天正与自己相对而坐。

但下一刻,他也被环绕在周身的流萤所惊呆。

“想不到白云少侠竟是佛道双修的大能啊!”龙浩天啧啧称奇道。

回过神后,环绕在白云周身的流萤瞬间暗了下去,林间一片寂静漆黑。

白云心中又惊又喜,想不到自身的内力居然进步得如此之快,可佛道双修这一秘密被撞破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素袍公子把手探入衣袖中,不慌不忙地取出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玉钗,伸手把玉钗插在树上,柔亮皎洁的夜明珠顿时照亮了树下一丈宽的地方。

“少侠莫慌,我只不过是人有三急起来找地方解手,恰好碰上少侠在林间运功吐纳,并非是有意跟踪窥看。” 龙浩天见白云左右为难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在下也知道宗门有宗门的规矩佛道不可相通,不过少侠大可以放心,在下并非那集市上四处泼脏水长舌妇,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少侠还是不放心,我可当即立下毒誓,如若泄露今晚之事半句自遭天打雷劈。”

说罢,素袍公子伸出三只手指,做出立誓的姿势。

白云叹息了一声,低下头说道:“这倒不必,我佛道双修本就犯了师门重罪,又怎敢让龙公子立誓与我一同受罚呢,若不是我天资愚钝修行进展缓慢,也不会冒着大逆不道之罪佛道双修,错在我,罪也在我。”

白云又道:“龙公子你叫我白云便是,不必加上少侠二字了”

“白云。”龙浩天坦然笑道:“武学本来就是相互借鉴,取长补短,又何罪之有呢?不过是如今宗派林立,这个江湖又暗流涌动,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谁也不想自家的独门绝学被窥视偷学,才定下来的狗屁规矩罢了,只是看不出白云你竟是真人不露相的大能,适才那阵流萤光华精妙绝伦至极啊!

“龙公子过奖了,都是些绣花枕头,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白云答道,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一抹抹流萤光华。

白云一头雾水,心中念道:“我何时有了这等内力境界?”

素袍公子爽朗笑道:“我家中虽是做书画生意的,可我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也有往一些枯燥无味的武学秘籍里头钻,故而在武学上也有一套自个的见解,若不是家里人不同意,我早就仗剑走天涯了。”

素袍公子微微收敛笑意,继续说道:“道法追求的是清静无为,佛法追求的是缘起缘灭,两家的内功心法从根本上就有着天壤之别,不管是不是绣花枕头,你能把佛与道这两种不同的境界拧到一块就着实是不简单,连老剑魔白剑堂也未必能有这般悟性。”

白云听后身躯微微颤抖,连白剑堂也未必能做到佛道两种心法双修?自己十一岁上髻霞,自知已错过了最好的习武年龄,无论是在内功还是练剑上都落后了一大截,不分昼夜将勤补拙才勉强追得上李馨儿的后尾,而李峰教授予的落尘八剑也都只是摸到了皮毛,甚至在与独眼鹰的交手中,连落尘拔剑都还没使出来就被一掌打趴下了,倘若自己的悟性真比那西蜀剑魔白剑堂高,早就突破天成境脚踏入弦境了,想必龙浩天这番话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罢了。

可这么细细一想白云又觉得奇怪,每次佛道双修时,总会有两股水火之别的气息沿着经脉涌入气海,久而久之后知后觉,便才知那是佛道两门心法衍生出来的气机。

佛道不相融,每当这两股气机相互排斥时,总会有第三股冰冷的寒流从腕间的木珠涌出,让两股相互排斥的气息水乳.交融相生相息,能两次救自己于生死之外,更让佛道两种内功心法相融的,除了这条李静溪留给自己的珠子外,白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有这般能耐。

白云想一吐心中的疑惑却欲言又止,李静溪死前千叮万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条木珠的存在,至于为何就无从深究了,只是这条木珠绝非凡品,若是在山下暴露了踪迹入了歹徒的法眼,只怕会惹得满身腥臭。

两人言语间,黑暗中出现了数十双饥饿冰冷的眸子。

一群穷凶极恶的饿狼从四面八方现出身形,巨大的利爪獠牙触目惊心。

云梦泽的恶狼!

龙浩天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地看向身边的同龄人。

四面狼嚎。

白云俯身掠出,神荼在手中嗡嗡作响。

出!白云意念合一,衣袖鼓动,裹在剑身的泛黄白布迎风脱落。

一瞬之间,白云引动全身气机,注入了这柄这柄千古一剑。

与此同时,神荼剑泛起了骇人夺目的红光。

六道轮回转八荒,抱剑直下破云霄!

落尘剑法第一式,剑舞八荒!

白云手腕转动身形飘忽,无数道剑光划破夜空,弥天盖地如流星逐月奔流而下。

红色剑雨天女散花,飘飘洒洒,剑雨所到之处,满嘴獠牙的恶狼拦腰而断,恶狼头颅和残肢四处飞溅,血腥渗人。

嗷呜!

死伤惨重的狼群似乎仍不甘心,围着两人踌躇了片刻后,狼群又再次重整旗鼓蜂拥而上。

苍松本乃无情物,迎雪直点凌云殿!

苍松迎雪!

白云衣袖一挥,左手化作双指诀平拂过剑身,只见剑身红光龙腾虎跃,下一刻挥剑直出。

一道道的红色剑光从剑身激射而出,饿狼的头颅如手捅窗纱被一一贯穿,身首异处前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凄厉吼叫。

沧海一粟!

无双无对!

大江东来!

天外飞仙!

仙人指路!

天地飘渺!

风花雪月!

红色的剑光弥漫林间,落尘八剑出七剑,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神荼剑仿佛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气吞四海,大杀四方!

狼群再无动静,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恶狼的残躯断肢,树干上尽是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剑痕。

白云目光炙热地望着手中神荼,今日使出落尘剑法竟然如此畅快淋漓,气海中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出,化作锋芒剑气轻松自如,剑意凛然,丹田气海之饱满与往日在飞来峰上截然不同。

莫非是那一掌把独眼鹰内力都吸了过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白云脑海稍纵即逝。

“听闻云梦泽中的畜生格外狡猾凶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大群畜生靠得如此之近,你我竟然都没有发觉。可天堂有路不想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估计到死这群畜生也不会料到,自个竟然成了到手肥肉的剑桩,死得如此惨烈。”龙浩天向前一步与白云并肩而站.

白云不语。

“哎哟!不行了我。。。”龙浩天捂住肚子一脸惆怅地望了眼白云,又望了眼散落在地上泛黄的白色裹剑布。

少年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叠草纸,捡起散落的白布沿路走回篝火边。

白云往篝火中添了一些枯木,偷偷瞄了一眼酣睡的张雨若,盘膝坐下。

记得林学书曾说过内力分七品,如今体内的内力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大截,估摸着至少有三品,天人境界三品内力,大材小用,至于多出的这一截内力从何而来,白云也不再去细想,抱着神荼昏昏睡去。

风起时 第三十八章 世外桃源

剑气消弭,夜明珠柔亮姣白的光线下,素袍公子背倚着参天古树,修长的身影茕茕孑立,林间又传来虫豸瑟瑟低鸣,男子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象骨折扇,目光深邃难以言喻。

通天巨树葱郁的树冠一阵抖动,素袍公子古井不波,目光始终不离象骨折扇半寸。

一位窈窕紫衣从树冠轻巧落下,如白蝶掠镜面没有一丝波澜涟漪,曼妙到了极致。

“回禀殿。。。。。。”紫衣女子正要开口却被持扇男子摆手打断。

“秋离呀秋离,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叫我公子。”持扇男子佯怒道。

那双秋水长眸灵气流溢,低头答道:“是,公子。”

“不许再有下次了,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听见,只怕又会惹上一身腥臭,不过也罢了,还好在这鸟不拉屎的云梦泽中也不会有闲人。”素袍公子把玩着手中折扇说道。

自称公子的龙浩天又微微抬头,平静地问道:“如何?”

紫衣女子秋离欲言又止,理顺了语序后继续说道:“如猜测的一般,那连万胜。。。”

“且慢,先让我猜猜。”龙浩天嘴角得意洋洋地上扬说道。

“连万胜中了圈套,被魏忠仁和一千玄甲重骑逮了个正着?”龙浩天哗地划开扇子,试探地问道。

秋离稍稍眯起她那双秋水长眸,看不出有神情变化,摇了摇头。

紫衣婢女的反应似乎早就在素袍公子的意料之内,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连万胜中了圈套,不敌一千玄甲重骑和魏忠仁,屁滚尿流地跑了?”

紫衣婢女脸上的沉重之色终于显而易见,又摇了摇头,素袍公子双眉倒立不再往下猜。

“整条官道血肉模糊,残肢横飞,十余名大内飞鱼卫和一千玄甲重骑全军覆没,无一幸免,好在魏总管审时度势才得以侥幸逃脱。”秋离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之中虽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但仍是透出森森的寒意。

素袍公子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那可是足足一千玄甲铁骑啊,又想起往日在高墙深宫之中锦服玉食,紫醉金迷,压根不知那位白衣儒圣的厉害。传闻那位白衣儒圣三次入长安皆闹得沸沸扬扬,第一次被数万重兵堵在了城外,第二次杀入了王宫外城,却又被禁军和数十飞鱼卫挡下,第三次那位儒圣杀入金銮殿内,离九尊龙椅不过隔目之遥,那回自己总觉得稀奇得很,平常在东厂魏总管、大内飞鱼卫和数千禁卫军的拱卫下,皇宫就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来,却为了一个区区的儒生如此劳师动众。

可当下素袍公子不由自主地抹了把冷汗,大梁的龙脉西起昆仑,自西向东顺着长江流入江南,梁太宗为保大梁基业千秋万代,把龙脉锁埋于龙脉走向末端的木如山,以求四海升平,万国来朝,如今历经百年,天下大势再次有风云暗涌,素袍公子这趟孤身下江南,只为了去木如寺取回大梁的龙脉锁,不容有失,好在宰相大人房玄林运筹帷幄,早就料到连万胜会半路杀出,干脆将计就计来了个狸猫换太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头,做饿狗抢屎苍蝇溜马尾勾当的多不胜数,本公子这么一朵惊世牡丹,总少不了那么一些狂蜂浪蝶,那白衣儒雅的连万胜便是其中之一,秋离你说是不?”龙浩天稳了稳心神,谈笑风生道。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眼中隐隐不安。

“怎么了秋离?这江湖虽然凶险,可总有些不容错失的风景。”龙浩天点到即止,继续说道:“再说了,有你在身边,本公子安心得很,管他什么连万胜呢?碰上了跑就是了呗”

“公子,当日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叫白云的髻霞弟子唤出恶蛟的虚影才吓跑了阴冥大蛇,要不要奴婢出手把那冰魂魄夺过来?”秋离望了眼四周血肉横飞的饿狼尸体,眼中潜藏着道不明说不清的深寒。

“诶,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可干不得,你忘了恶蛟之力与我大梁龙脉相冲?我大梁气脉龙腾天下又何需这种妖邪之物?况且我们这趟下江南一路凶险万分,且不说我那位虎视眈眈的叔父,江湖上的豺狼虎豹不胜枚举,贸贸然出手只会节外生枝,白云与我年龄相近却天赋凛冽,年纪轻轻便有佛道双修的悟性,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日后可以试着扶植为江湖大能,让他为朝廷效力也无妨,这一路上再慢慢观察罢。”龙浩天目似朗星地答道。

“奴婢知道了。”紫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答道。

日出东方,阳光透过层层树冠缝隙才照入密林中,驱散了一些夜间湿重的水气,白日的大雾气象如期而至,时而浓郁时而稀薄,一会儿看了清路一会又迷雾漫天。

白云等人一直在密林中绕弯徘徊,始终找不到离开云梦泽的官道,在这其间有数股饥饿的猛兽借着大雾峙机偷袭,都被伤势初愈的张雨若和紫衣婢女一一斩于剑下。

小怪对大雾视而不见也不惧怕这些凶猛恶兽,在林中神游自如,来去无影无踪,不时地捧回些野果分予众人,这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棕熊每次出现,都会先把采来的野果分给白衣,然后抬着头怔怔地望着白衣,憨态可掬。

张雨若挪不过小怪的百般折腾,拿过一颗红色野果放入嘴中,清甜可口,齿颊回香。

这种红色野果叫做猴儿果,是小怪最钟情的林中美食,可猴儿果树的数量稀少,可遇不可求,纵使是遍地珍馐的髻霞山,也得走上大半天路才能见得着一棵猴儿果树,而一棵猴儿果树上结的果实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要是在平日,白云想从小怪兜里分上一杯羹,那是蹬着梯子上天,没门!

起初对小怪并无好感的张雨若,忍不住地多看了小怪几眼。

“白云,你这只灵兽在林中穿梭自如,似乎是不惧这漫天大雾啊,何不试试让它带路呢?”素袍公子灵光一闪,一手执扇轻轻拍在掌心说道。

白云恍然大悟道:“龙公子所言甚是!”

“小怪,快带我们走出云梦泽。”白云摸了摸小怪的脑袋,心急火燎地说道。

小怪大口咀嚼着猴儿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在小怪的领路下,众人不再原绕弯徘徊,大雾中,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结实干燥,四周茂密横生的巨树逐渐稀疏,众人欣喜若狂以为官道就在前方,可下一刻,差些没当场倒地,追着小怪的屁股踢。

阴晴不定的大雾又忽然散去,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并非是什么官道,而是一片生于密林中的猴儿果林,成熟饱满的猴儿果在树上摇摇欲坠,看得小怪两眼发光,口水直流。

众人啼笑皆非,这只品相异凛的小熊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饕客,带着众人在茂密的树林中跋山涉水就为了这些猴儿果。

走了半天,素袍公子直觉口舌干燥,也没有要去责怪小怪的意思,伸出手摘了一颗火红诱人的猴儿果丢入口中,清甜可口直入心肺,犹如沙漠甘泉妙不可言。

那双秋水长眸无时无刻不在暗送秋波的紫衣婢女,扭头望向猴儿果林的另一头,微微收敛眉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沿着猴儿果林走入深处,其余三人心生好奇也跟着走去,沉醉于猴儿果林中的小怪囫囵吞枣地塞上数个猴儿果,才依依不舍地跟上众人。

走出了猴儿果林,眼前竟是一处世外桃源。

冲风起兮水扬波,乘水车兮荷盖。

在擎天巨树的遮挡下下,有一处波光粼粼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一间简朴的木屋,一片围着木阑珊的菜圃,木屋边上开着绮丽多彩的野花,美轮美奂。

小怪看见塘中畅游的锦鲤,又乐此不疲屁颠屁颠地跑向池塘边。

四人来到木屋前轻轻扣响门板,不一会木门打开,走出一位身材微胖,露了出大半个额头的中年男人,男人头上还顶着一束稀奇古怪的丸子发髻。

素袍公子瞳孔一缩。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望了一眼门外,视线在白云袖间逗留了片刻,还未等众人开口又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寒舍简陋,恕不待客。”

本以为抓着了救命稻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吃了闭门羹,素袍公子略微收敛目光,朗声说道:“前辈,我等在云梦泽遇上大雾迷了路,天色又渐渐昏沉,不知前辈可否方便借宿一宿,若是担心吃喝,银子不成问题,等明日太阳出来再为我们指个明路,我们便不再打扰前辈。”

“我也不认识路,请回。”木屋中男人的语气愈发不耐烦。

天色越来越昏暗,四人拿木屋主人毫无办法,只好在离木屋不远的地方点起一堆篝火。

“公子,入夜寒凉,要不奴婢再多拿些银子去问问那前辈,看下可否借宿一宿?”秋离问道。

心眼活络的龙浩天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能在云梦泽中悠然自得,开辟一番桃源天地的怎会是寻常人家,自然也就不会喜欢被世俗打扰,看银子就跟看那田野牛粪一般,不值一文,容许咱在这生火取暖已是莫大的忍让,就不要再去叨扰那位前辈了,等明日太阳出来再另寻别径吧。”

白衣一路上甚少言语,这回又一言不发地坐在火堆旁擦拭水寒。

“雨若姑娘,你这柄宝剑剑鞘缠着如云银丝,剑气凛然,我虽不懂剑但也能看得出这乃剑中极品,正所谓宝剑配佳人,这柄剑与雨若姑娘实在是珠联璧合天地绝配。”龙浩天啧啧称奇道。

不好言语的张雨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本想借此打开话匣子的龙浩天,顿觉撞上一面冷得发寒的铜墙铁壁。

来去无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怪,又不知道从哪拖来一只活蹦乱跳的野鸡,和一只垂死挣扎野兔。

龙浩天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就连正坐在篝火旁专心擦剑的张雨若也微抬皓首。

小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白云嘴角挽起会心一笑。

一顿功夫过后,醉人的肉香如烟似雾飘向那间烛火微亮的木屋。

风起时 第三十九章 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

整片世外桃源弥漫着醉人肉香。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虽说素袍公子已品尝过白云的拿手绝活,但此时此刻看着烤架上的野味,仍是难掩眼中的激动之色。

“白云,你这手烤制功夫刚柔并济,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比那大客栈的厨子还要炉火纯青,是师承何处?”素袍公子咂嘴弄舌问道。

“是山上的一个师兄教的,他说烤山鸡烤野兔这门子活宽广得很呢,我这手功夫还不算什么,我那师兄才是高手,火候轻重掌握得分毫不差,烤出来的野味不仅色香俱全,.肉汁鲜而不腻,还外酥里嫩。”白云神思飘忽,想起那位领着黑白大猫满髻霞遛弯看书的莫天象,莫名地笑了笑,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枯枝。

其实素袍公子的这一席话,颇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昨晚在密林深处,他本想藉着撞破白云佛道双修的契机,单刀直入解开白云心中的芥蒂,谁知半路杀出一群野狼,在见识过出彩的落尘八剑后意犹未尽,竟然忘了这一桩要事。

素袍公子沉吟了片刻后,收起丝丝缕缕散发的神思问道: “白云,你是哪个道教门派的弟子?”

白云默契神会地与白衣相视一眼,拱手答道:“龙公子见谅,我等有要务在身不便细说。”

素袍公子在篝火堆上晃了晃象牙骨扇,也不怕扇子让火苗给点着了,扇走了些许枯枝燃烧生出的灰烟:“既然是有要务在身,不说也无妨。”

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白云手法娴熟,烤架上首尾被贯穿树枝的山鸡野兔随之转动,肉汁通透,金黄的脆皮油光四溢。

烤制火候渐佳,白云伸手入怀想摸出随身携带的秘制调料,才发现那瓶从山上带下的秘制调料不见了,约莫是昨夜激战狼群时弄丢了。

池塘边上的木屋烛光摇曳,咯吱一声,木门打开,那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从屋中走出。

中年男人推开木门走出木屋后骤停身子,嗅了嗅远远飘来的肉香,探头张望,发觉肉香是在不远处的篝火堆传来的,忽地转过身子回到简陋木屋中,端出一只破旧的碟子,用衣袖马马虎虎擦拭干净,眼睛生光向篝火走来。

这位性子乖僻邪谬的中年男人看似身材臃肿,脚力却异乎寻常,身形空灵步子宛如落花流水,不见如何走动便来到篝火前。

四人呆若木鸡,极为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古怪男人。

这一回,木屋主人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模样,反倒把鼻子凑到卖相诱人的野味旁,眼睛深深眯起神情陶醉至极,久久才吐出一个字:“香!”

姜是老的辣,木屋主人好不客气,分别撕下一只鸡腿一只兔腿放在破旧碟子上,继而拍拍屁股一脸满足地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把粘在手指上的肉汁吸个一干二净。

“前辈!”白云突然发声,叫停了露出大半个光秃秃额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没好气地回过身,白了白云一眼,如那市井讨价还价的长舌妇一般,唠唠叨叨地说道:“怎么,难道还得付银子不成?我说小子,瞧你呆头呆脑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是头一回出来行走江湖?懂不懂这道上的规矩?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凡事呢都得有个分寸,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正所谓人恶礼不恶,虽说我敬你一尺你没必要敬回我一丈,但我敬出去那一尺你总得敬回来吧?你们在老子的地方瞎折腾,老子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这顿野味就算扯平了。”

长篇大论了一通后,形色古怪的中年男人懒得再与众人浪费口舌,正要转身离开。

“前辈,我只是想跟你讨些盐巴,这些野味虽都是原汁原味的宝贝,可若是少了味道就是暴殄天物。”白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道。

前额如出锅卤蛋般光滑无尘的中年男人一怔,约莫是觉得白云所言有理,从怀中摸出一陶瓷小瓶,先是往自个的碟子上轻轻泼洒了一遍,接着又把瓷瓶抛到白云手中,一本正经地说道:“也别说我不谙人情世故,坑蒙拐骗白吃你们的野味,这瓶盐巴就当送你了,你可收好了,这茫茫云梦泽中,盐巴可是要比金子还要值钱的东西。”

白云接过装有盐巴的陶瓷小瓶,啼笑皆非哑口无言,用盐巴换肉这等肥差事,愣是让中年男人歪言歪语,言之凿凿地说成吃了大亏一般。

白云强忍笑意,礼节地向木屋主人道谢了一声,先是扯下一只鸡腿递给白衣,白衣不如往日那般冷淡自矜,伸手接过肥美多.汁的鸡腿。

小怪蹲在一边口水直流。

白衣莞尔一笑,把手中的野鸡腿分给了小怪,一人一熊其乐融融。

白云又扯下一只兔腿给素袍公子,素袍公子笑着接过兔腿后,把兔腿递给了身后的紫衣婢女,起初紫衣死活不肯接过,生怕饿着了自家公子,可最后还是挪不过主子的苦口婆心,乖乖地接过了鸡腿。

木屋那头,中年男子搬出一张陈旧木桌,点起一盏昏沉的油灯,又从屋里拎出一壶清酒。

银柔月色渗入林间,云梦泽中由川泽分流出来的小溪流入池塘,水车缓缓转动,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倒了杯酒,扬手一口饮尽,抓起烤鸡腿大口咬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快淋漓。

“这位前辈的脾性还真是稀奇古怪,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素袍公子撕下一块烤兔肉丢入口中。

“公子,这可是世人常说的归隐山林?”紫衣难得有横生兴致的时候。

素袍公子却不言不语,点了点头。

紫衣婢女继续说道:“奴婢适才细细观察了一番,那位前辈深藏不露,至少是太封境界的大能,为何他要隐居在这了无人烟的云梦泽中?”

太封境界?白云默不作声,望着木屋的方向神思恍惚。

曾有一位灰衣老僧,带着三个稚幼孩童远赴穷山恶水雪原无边的北嗍,这算不算归隐山林?只是那位灰衣老僧说过,出家人慈悲为怀,赴北嗍只是远离喧嚣,传播佛学,普渡众生,不算归隐山林。或许这个目光呆滞的少年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位天底下最慈祥的灰衣老僧曾如来下席名动天下,风头远盖当今的天下第二西域佛陀锡瓦僧人,可他却选择远离中原北赴雪疆传播佛教,此举又与归隐山林有何区别?

搬了条老虎凳坐在池塘边上的中年男人呷了一杯酒,意犹未尽,又捧起酒壶咕咚咕咚地猛灌起来,似乎许久不曾这般痛快。

一顿猛灌后,男人踉跄起身,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往池塘上倒酒,又把一只啃得七七八八的鸡腿丢入塘中,水面横生枝节泛起一阵势头迅猛的波澜,一只通体炭黑的大癞蛤蟆从塘中跳起,溅起铺天盖地的晶莹剔透水花,一口把鸡腿吞下,酒足饭饱后又落回池塘里没了踪影。

原来在这片世外桃源中,除了那位脾性古怪的中年男人外,还有一只通天大蛤蟆。

接连数天,四人都在寻找离开云梦泽的路,可林中大雾铺天,道路曲折蜿蜒,来来回回绕了数十次,还是未能绕出这片上古大泽,到了傍晚,众人只好又跟着小怪的屁股回到这片世外桃源中。

云梦泽中虫豸猛兽遍地,唯独这片林中洞天与世隔绝,不曾有猛兽的踪迹,一幅田野人家炊烟袅袅悠然自得的风景,故而四人在夜晚休息时也不必担心会被猛兽偷袭。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在池塘打了桶水,屁颠屁颠地推开菜圃的柴门,菜圃里头的蔬果青菜在中年男人的悉心打理下,看起来要比起前几天葱郁了许多。

众人回到桃源中生火歇息,扎了一束古怪发髻的中年男人视若不见,蹲在菜圃里自得其乐。

天色入夜,白云把小怪捕来的野味拔毛上架,烤肉香气四溢飘散,木屋主人忙完菜圃的杂活后,又捧着那只破旧碟子来蹭吃蹭喝。

一开始,中年男人只是在野鸡野兔上各扯下一只腿就作罢,后来干脆就整只野鸡抱走,白云哭笑不得,只好让小怪在打野味时多打上一份。

性子古怪莫测的中年男人心满意足,左手托住乘着肥美野鸡的碟子,右手拎着一壶酒,酒壶为陶瓷质地,雕有白瓷细花,壶身细长窈窕,好似一位身段阿娜的美女子。

“喏,秋风萧瑟,夜里头这云梦泽冷嗖嗖的,别说我不近人情,这壶酒给你们暖暖身子,喝不完的话记得还我,莫要浪费佳酿,还有喝完了酒后这酒壶可别弄丢了,我这酒壶值钱得很,你们可赔不起。”木屋主人努了努嘴说道。

可话刚说完,惜酒如命的木屋主人手腕微微倾斜,清澈的酒液在地上洒了一通,桃花香和芬芳酒香如琉璃瓶在仙班倾泻,溢满了人间。

众人极为疑惑,最后四束目光同时落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嘴里却念念有词道:“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

淅淅沥沥倒过一通后,中年男人才舍得将剩余七八分的桃花佳酿递出,又匆匆回到他那张陈旧木桌前酒肉俱下,悠然自得。

素袍公子是何等眼尖之辈,拿过酒壶后摇头笑道:“这位前辈真会开玩笑,不过是景德镇中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白瓷细花酒壶,倒是这酒壶上的雕花雕刻得唯妙唯俏,与众不同,若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西域的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在北嗍和髻霞山上长大的白云从未听说过这种花,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

“不错,曼陀罗又称万桃花,是西域的名花,不过曼陀罗虽然妖艳好看,却是毒性极大,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曼陀罗刚引入中原时,死在花裙之下的爱花君子不计其数。”素袍公子如是说道。

“龙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可不像是普通的富家纨绔啊。”张雨若冷冷地说道,从在云梦泽相遇开始,张雨若就不曾放下过对这一主一仆的警惕。

“哪里哪里,雨若姑娘言重了,家里头常与西域之间有生意来往,画中也常有西域的风土人情,我自幼便对西域的林林总总耳濡目染,可其实也就算是个半吊子,远算不上见多识广。”素袍公子继续说道:“我若真是身世显赫的纨绔,又何必要苦苦隐瞒你们?难道明知江湖路难行,也要偏向虎山行?定要拉上一大帮恶仆手下,这才够场面不是?张姑娘多疑了。”

张雨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风起时 第四十章 夜袭

千年寒冰捂不热,白衣女子冷淡的性子与生俱来。

由始至终言笑晏晏的素袍公子不是小家子气之人,更早在年纪轻轻时便无师自通海涵百川的道理,没有将白衣的质问往心里头去,干脆一笑置之,高举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清新浓郁的桃花芳香扑鼻而来:“江南美酒有三甲,而桃花酒数第二。”

素袍公子公子在犬马声色方面似乎还要胜过张子山一筹,在尝过美酒佳酿后誉不绝口道:“江南的桃花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醇香,桃花香气渗满心脾,口齿留香,回味悠长,江南烟柳柔情似水绵绵不断,尽在这一壶桃花之中!”

“来一口?”素袍公子的目光点向白云,爽朗笑道。

白云报以赧颜笑意,微微摇头。

素袍公子大大方方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凡事都得雨露均沾,哪有只吃肉不喝酒的道理?”说罢便又把酒壶塞给白云。

白云本想推搪,可又怕把木屋主人的宝贝摔个稀碎,免不得惹来他的一阵臭骂,也觉得浪费了素袍公子的一番好意,便只好接过白瓷雕花酒壶,飞来峰是髻霞山上唯一开荤的首峰,李峰在晚饭时偶尔会小酌一杯,唐大里和大板牙等人也会乘机与师父畅饮一番,那回自己年幼不敢喝酒,后来又忙着习剑不曾有空坐下呷上一小口,所以一直都没尝过酒的滋味。

白云晃了晃瓷壶,掂量掂量壶中佳酿,也学着素袍公子抬手高举的动作,往嘴里倒了一口世人所谓的琼浆玉露,不胜杯酌的白云差些就呛着,莫要说细细品味,就连酒味和桃花味还未来得及分清楚,就咕咚一下全吞进了肚子里头,顿觉烧心灼肺。

素袍公子哈哈一笑:“看来白云你真的不会喝酒啊,这与焚琴煮鹤有何区别。”

白云脸上绯红,点头答道:“是啊,我素来都无饮酒的习惯。”

“其实酒有清烈之分,这壶江南桃花便是清酒,而诸如南疆的云剑南和北嗍大雪原的北地屠苏便是入肠生火的烈酒,喝烈酒要大口大口地闷,才有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痛快,而喝清酒则要细口小酌,品其酒香,任其流入喉咙,才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之感。”

素袍公子滔滔不绝神采奕奕,白云听得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白衣张雨若却提剑起身,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无多大兴趣。

白衣绕着池塘踱步走动,恍如一株浮游在岸边的青莲,踢天弄井上蹿下跳的小怪晃悠着脑袋,嘴里塞满烤肉跟在女子的身后。

不知深浅的池塘上依偎着几株清荷,有锦鲤在荷边穿梭,水车徐徐翻动发出潺潺水声,月色透过层层遮挡洒落池塘。

银波逐流,清粼摇曳,白衣旖旎,静静伫立在池边。

活泼好动的小怪囫囵吞枣吞下烤肉,咚地一声窜入池塘中,小怪水性极好,在池水中高低起伏来往自如,一会与锦鲤相互追逐嬉戏,一会又从水面上探出半个脑袋,皮毛湿透,滑稽至极,溅起的水花洒了张雨若一身,白衣女子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难得一见地露出笑容。

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又憋足了劲,一股脑地潜下池底,半晌没有动静,张雨若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呼唤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熊。

月色清冷,忽有人影掠林。

白衣耳边的鬓角无风自起,如拂尘飘摇,清澈如水的眼眸顿时皱起,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水寒。

回首一看,一名气态深沉的老儒生负手而立,两人相隔不过五步之遥。

“那个执裹布木剑的人在哪?”老儒生古井不波地问道。

白衣深知来者不善,好像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去回答儒生的问题,目光冷冷地扫向阴暗处。

片刻后,阴暗处又走出三个人影。

一浓妆艳抹体态丰腴的妖媚女人说道:“老书童,你是来看风景扯嘴皮子的?你连个小姑娘都摆不定,还有个卵用?。”

一五短身材獐头鼠目男子和另一壮如熊罴的汉子哄然大笑。

浓妆女人媚眼如丝,身姿摇曳宛若摆柳走近白衣,啧啧称奇道:“哟,还真是惊为天人,难怪你老书童像被勾了魂似的。”

“老书童呀,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舍不得收心,可千万别当那采花老贼,多丢咱天龙会的脸啊。”那五短身材长得獐头鼠目的男子嗤笑道。

天龙会三个字让白衣浑身一颤。

浓妆女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姑娘呀,我劝你还是快说出那人的下落,否则这张清冷出尘的脸蛋多上几道刀疤可就不好看了。”

说罢,浓妆女子轻轻伸出手,想要去捏一下张雨若白皙无暇的脸蛋,只是手伸到一半妩媚娘突然翻转手腕,从锦袖中倒出一柄镀金匕首,毫无预兆地划向那张倾世无双的脸。

张雨若瞳孔骤缩,眸子中没有一丝微波荡漾,手往上一挑疾出水寒,挡下浓妆女人这记阴险毒辣的偷袭。

“哦?倒还真有些本事,不过你知道我妩媚娘最讨厌的是什么?就是像姑娘这般青春无限,又长得倾国倾城的女子。”心肠歹毒的妩媚娘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若是满大街都是姑娘这般的美女子,还哪有人会静下心去欣赏徐娘半老的女人,照我说,能毁一个便是一个,今日我妩媚娘就非得在姑娘脸上留下几道刀疤不可了,姑娘你可千万别介怀才好。”

“妩媚娘,把她留给老子暖暖被窝不是更好?”壮如熊罴的菜老六口水都快流到了嘴角。

“菜老六啊菜老六,就你这副窝囊模样还想要美人暖被窝?不怕我告诉你家婆娘,到时候把你两只耳朵都给拧下来?”妩媚娘不屑道。

菜老六气急败坏却不敢驳斥,生怕妩媚娘真跑去自家婆娘的耳边煽风点火,家里那婆娘可当真是头泼辣凶狠的母老虎,同为天龙会效忠,境界比自个高也就罢了,上回去逛了圈青楼,当场被那臭婆娘揍得鼻青脸肿,丢了祖宗十八代的脸。

一道寒芒胜似流星逐月,妩媚娘急忙侧身避过,华美的衣袖却躲闪不及被剑锋扯出一道口子。

白衣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擎剑,衣决飘摇,乌丝如雪,宛如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活菩萨。

“呵!看来这性子还真是冷到骨子里头了,本来老娘还想在你脸上划上几刀就算了,现在?哼!老娘要将你碎尸万段!”妩媚娘把耳边的发丝撩起,就连生气也媚态万千。

镀金匕首再次夺袖而出,张雨若连连后退了数步,才避开了匕首的锋芒,脚下轻轻一跃,翩若惊鸿,水寒三尺三如蜻蜓点水一般刺出。

妩媚娘笑意盈盈却让人深感不寒而粟,口中默念:“移形换影。”

刹那间,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凭空消失。

“姑娘。”

白衣大吃一惊,妩媚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去死吧。”锦袖一飘一扬,镀金匕首化作一束金芒,搅向白衣的背脊。

电光火石间,有位紫衣横空出世,那双秋水长眸胜若秋波,若一霎惊艳紫电将妩媚娘拦腰踢飞。

浓妆女子如同一块天外陨石,轰然坠落池塘之中,荡起了数丈水花。

身材短小的张天属和体壮如熊的菜老六见状,对视了一眼,同时奔出。

菜老六拖着上百斤重的铁棍飞奔袭向两人,铁棍在结实的泥地上哗哗作响,势若蛟蟒趟河,拖出一条深厚的沟痕。

擎天铁棍在菜老六健硕的手臂之间奔雷万钧,一顿猛扫,飞沙走石,可白衣和紫衣身手轻灵,压根视那铁棍如无物。

菜老六出师不利,张天属当即掠阵加入缠斗,两袖翻扬露出锋利的爪刃,他虽身材短小却与手中武器恰到好处,爪刃使得淋漓尽致,犹如百花乱舞,可张雨若和秋离见招拆招,面对菜老六和张天属的轮番夹攻,丝毫不处于下风。

轰!水面猛然炸开,湿透身子的妩媚娘卷起一道水龙卷激射而出。

水龙卷飞速旋转,好似有百柄千柄利刃在其中翻飞,势必要将两位美貌绝代的女子一击绞杀,两人匆忙闪躲,水龙卷所落之处泥水飞溅,在地下留下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而在池塘的另一头,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由始至终都在饮酒吃肉,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战置若罔闻,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哼,原来还有一个美人,刚才那一脚可是你踢的我?”妩媚娘伸出指尖,轻轻婆娑被水冲掉浓妆的脸,没有了胭脂口红,妩媚娘脸色苍白憔悴了几分。

紫衣秋离眯起秋水长眸,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家公子让我问你有没有听过东施效颦,都是皱巴巴了的老妖婆了,还要浓妆艳抹,成何体统?”

妩媚娘勃然大怒,厉声道:“那你们一块去死好了。”

妩媚娘又转过头对老儒说道:“老书童!你还等什么?”

名叫老书童的老儒生漠然置之,顺着紫衣女子出现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苦苦寻觅的少年,正提着裹布长剑疾驰而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儒眉头上扬,大袖抖动朝着少年掠出。

数息之后,老儒鹰鹫收翅,轻巧挡在少年的跟前。

“把冰魂魄交出来。”老儒生森然说道。

“冰魂魄?”白云有些摸不着脑袋。

“还装糊涂?”老儒冷淡说道。

老儒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把冰魂魄交出来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云望了眼正陷入銮战的白衣,握紧了手中剑,沉声说道:“你是天龙会的妖人?”

老儒抖了抖宽袖,不去回答白云的问题。

“在龙首山菩萨庙门口,你手中那条泛起蓝光的珠子。”老儒生又开口说道。

“那是我师父留下的遗物,不是什么冰魂魄。”白云另一只手的拳头握得咯吱响。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儒生眼中骤起蓬勃杀意。

风起时 第四十一章 对阵

“你若不交出来,那老夫便只能自己取了。”老儒生不怒自威道

“臭老儒,赖皮得很,欺负一个天人境界的晚辈,你可要脸?”随白云而来的素袍公子冷笑道。

老儒生不怒反笑,斜目瞥了素袍公子一眼。

“好!老夫便让这小子三招,只守不攻。”说罢,老儒生伸出双指,用浑厚的内力在周身两尺地画了一个小圈,十足画地为牢。

“如果这小子在三招之内能让老夫后退半步,并且跌出这个圈子之外,那老夫立即离去,可若是三招之后老夫毫发无损,仍在这圈内安然无恙,那么冰魂魄和你们这群娃娃的头颅老夫就收下了,你们也算是死得明白。”老书童收敛目光道。

不知为何老儒的气场让白云如履薄冰,他与龙浩天对视了一眼,龙浩天脸色沉重微微地点了点头,但白云心中却无多少的把握,能让至少是入弦上境的老儒生后退半步。

“来罢,莫要浪费时间。”老书童气定神闲,双手再次负于身后。

白云擎剑在手,解下包裹剑身的泛黄白布,神荼乌黑的剑身在月色下尽显无余。

文人的通病如出一辙,你若要论理便和你论个明明白白,即便取你性命也要让你死得清清楚楚痛痛快快。

无路可退的白云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屏息,气聚丹田气海,霎时间体内翻腾的内力从全身的毛孔迸发而出,周身气机水涨船高。

青丝飞扬,白云忽然化作一道疾影掠出。

老儒面无表情安若泰山,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在胸前缓缓画圆,再柔柔推出,以儒生为中心的气机糅合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玄妙涟漪,丝丝缕缕地向着老儒手掌前方积蓄靠拢,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墙。

砰!白云夺剑而来却被这堵高厚的无形气墙挡下,老儒手掌翻转轻轻往下一压,气墙收放自如,宛如一只巨大的手掌,排山倒海地把白云摁入地面。

沙尘弥漫,犹如泰山压顶骇浪拍岸,白云重重砸入地面,顿觉浑身筋骨疼痛不已,还好有大般若心经和清风诀护体,要不然定会断上几根骨头。

秋风扫落叶却生摧枯拉朽之势,老儒在举手抬足间化去白云的攻势,与入弦上境的独眼鹰一比,谁更神通广大高下立判

白云忍着疼痛爬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一招。”老书童高居临下漠然俯视道:“别逞强了,若是受不住就快把冰魂魄交出来罢。”

白云平复了神息,骤然闭上眼睛,灰衣老僧慈祥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之中,弟子再无能,师父的遗物又怎能轻易于他人之手?

心生涟漪,牵一发而动全身, 霎时间,白云血脉廓张衣袖鼓荡四野,体内足足三品的内力犹如江河直泻涌出,引得沙尘飞扬。

“哦?”老儒生微微吃惊:“天成境界却有足足三品的内力?”

下一刻,剑意大盛,神荼好似黑暗中的一抹惊雷劈向老儒,老儒眉目敛聚,手掌一收一放操控着无形气墙。

神荼以斧开天地的态势劈落,由无数气机组成的气墙,宛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轰然撞上嶙峋巨石骤成两半。

原本胸有成竹的老儒大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眼前弱如蝼蚁的天成境界娃娃,竟能爆发出这般石破天惊的实力。

老儒不敢轻敌,疾出双掌,在风驰电挚一刹,紧紧夹住那柄撕裂气墙劈落的木剑。

可接下来老儒的脸色蓦然大变,神荼剑身与烧红的铁块如出一辙,发出哧哧哧的声响,老儒的双掌如火灼烧剧痛难忍,掌间的汗水被蒸发成雾气袅袅腾起。

“起!”老书童面容扭曲大喝道。

随即老儒双脚在圈内稍稍转动,双掌紧夹木剑猛地发力,白云被悬空提起。

“出!”老儒的双臂猛地抡了一大圈,白云连人带剑狠狠甩出。

一声巨响,白云重重地砸落在木屋主人精心打理的菜圃中,整整齐齐的菜棚瞬间分崩离析,蔬果青菜连根拔起压倒了一大片。

池塘边上,一直饮酒吃肉看戏的木屋主人微微抬头,望了一眼摔得狗吃屎的白云,还有他呕心沥血搭建起来,却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菜圃,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喝酒,可他似乎是觉得小杯独酌来得不够尽兴,放下了手中干淌的酒杯,提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喝。

老儒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掌透红发焦,痛意钻心入肺。

“你剩最后一招了。”老儒不顾疼痛,双拳握的咯吱作响。

“要是还不能让我后退半步,那么你们都得死!”老儒眼中寒芒闪耀,语气漠然道。

白云用神荼作支撑挣扎着爬起身子,干咳了数声后,胸口一热吐出一口浓血。

“区区天成境界却有足足三品的内力,若一块洁白无瑕的上等翡翠石头,只要稍稍花上些功夫雕刻,终会凤凰涅槃价值连城。现在死了确实是有些可惜,不过只能怪你自己,刚才你若是乖乖交出冰魂魄老夫还能给你一条生路。我老书童一生为天龙会抛头颅洒热血,把生死至于度外,双手虽不知沾了几个人的血,却从未滥杀过无辜一人,杀的都是朝廷中压榨百姓的狗官,集市中欺负老弱的猪狗纨绔。”老书童说道。

“可你是宗门弟子,这个江湖十足了一口大染缸,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都是朝廷呼来唤去的走狗,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都是狗屁,为了在庙堂中有一席之位光大门庭,绞尽脑汁跟着皇帝老儿的屁股走。年轻人你现在虽只是天成境界,可经脉精奇,内力雄厚,潜力无限,他日若是能受到高人指点,跳出瓶颈,成就太封天罡大有可能,以后注定会是我天龙会的大敌,所以老夫今日必须要杀你。”老书童平静地说道。

虽对老儒的身份早有揣摩猜测,可当天龙会三字在老儒嘴中说出时,白云还是禁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想不到眼前文武双全的老儒生,当真是天龙会的妖人,当下慌了神,难道木如寺之会已经走漏了风声?那么林学书等人是否也陷入险境?

可泥船渡河,白云无暇顾及,擦掉嘴角的血丝,拖着神荼,步履阑珊地走向老儒生。

素袍公子眉目间有显而易见的思绪流转,似乎也对这个老儒的身份有所讶异。

“少来妖言惑众,天龙会为了一己私欲,尽做些祸害百姓的勾当。”白云怒道,既然是天龙会便只能死战到底了!

老儒脸色僵硬。

出剑!背水一战的白云调整了气息,不再理会老儒生的诡辩,孤注一掷地将气海中的全部内力逼出,透过经脉把内力注入神荼。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天成境界三品内力本就不合常理,而白云此时又强行把迅如潮水的内力逼出,狭窄的经脉根本就难以承受如此浑厚的内力,就好似往一个满水的水囊继续灌水,若稍有不慎就会炸裂之险。

气机一线暴涨,白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窒息,手中的神荼泛起血腥红光。

“落尘八剑!”白云负隅顽抗,声嘶力竭道。

恍如平地一声雷。

漫天遍地的剑光如雪花飘过,宛若有流星扫尾落入人间!

唰唰唰。。。除了沧桑的脸上多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外,老儒如出湖在岸,岿然不动。

“三招已过。”老儒欺身而进,化掌为爪掐住白云的脖子。

老儒力道加大,如抓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似的,将擎剑少年缓缓拎起。

白云双脚离地满脸涨红,咬紧了牙关握住手中木剑刺向老儒的腹部。

老儒冷哼一声,紧贴着衣袍的手猛地一抬夺过木剑,衣袖一扬神荼飞到数十丈之外。

白云脸色发青仍在奋力挣扎,想要掰开老儒掐住自己的手,怎奈那只看似枯瘦无力的手却力大无穷。

“还有遗言吗?”老儒淡淡地说道,视线落在少年腕间的紫檀木珠上。

“冰魂魄就藏在里面?”名叫老书童的老儒生满脸皆是说不尽的希冀。

瞬息之后,老儒又把手伸向这那条藏着惊天秘密的木珠。

咝。。。当老儒的手碰到木珠的一刻,白云的脸色霎时由紫黑急转红润,一丝丝内力飞速地从老儒的腕间流入白云体内。

“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法?”老儒错愕不已,倏地探回手却惊觉手掌被木珠死死粘住,诧异道:“竟然能把老夫的内力吸走?”

“再这么下去老夫的内力非得让这小子给吸光,难怪这小子天成境界就能有三品的内力,原来是靠这些邪门歪道的门法来窃取他人内力!”老儒生心中骇然。

僵持之际,一把象骨折扇贯入老儒的后背,老儒后背的衣襟如泼墨般染红了一大片。

素袍公子旋即拔出折扇,鲜血从老儒的后背哗哗流出。

老儒眉头紧敛,立即引动内力封堵血脉,止住如泉涌般的血流,双目一寒,想发力把白云的脖子捏碎,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手都不听使唤,而体内的内力正飞速地被抽走,无奈之下老儒只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行截脉断流之下策。

老儒大袖起伏跌宕间,白云被重重甩出,老儒悄然回过头,一巴掌拍向乘人不备出手偷袭的素袍公子。

轰!白云狠狠地撞倒在木屋墙上。

老儒掌风凌冽准确无误地拍向素袍公子的面门,可素袍公子却不为所动,危急之际,一个紫衣身影挡在了素袍的跟前。

老儒生气态阴沉,掌势当即改变了方向,风卷残云般落向女子的肩头。

女子身若灵蛇,微微侧身避过这一掌。

与此同时,白衣须臾,水寒剑疾若流星刺向老儒背脊。

“好一招声东击西!”老儒生头也不回,凭空拧转腰肢躲开剑芒熠熠的水寒,视线往远处扫了一遍,妩媚娘菜老六张天属三人早就没了踪影,其实老书童从一开始就知道,妩媚娘等人不是真心来助战,只不过是怕冰魂魄的不世之功被他独揽,故而才跟着来凑热闹的。

老儒衣袖鼓荡,数不清的气机在袖间聚集,犹如蓄势待发的滔天浊浪。

风起时 第四十二章 窦仙一剑来

老儒双袖滔滔滚滚,轰隆隆生出弥天大风,仿佛层层叠叠的浪潮扑向白衣和紫衣。

两位惊为天人的绝美女子宛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遽然被波涛汹涌的巨浪卷翻。

大袖遮天,犹如天神下凡的老儒不再与两人缠斗,身形飘忽如烟如雾,若寒风猛窜入屋,长掠向白云。

白云搀扶着木屋墙根艰难站起,可那褒衣老儒眨眼间便掠到了眼前。

气机之盛,未见其掌先闻掌风,白云无力地倚着木墙,发髻凌散乱舞,好似一杆随风飘摇的芦苇,这气机浑然的一掌与他相隔咫尺,他甚至已经能清晰看见那杂乱无序的掌纹,若是被拍中头颅必死无疑。

掌风染眉,一只油光闪闪的手伸出,轻而易举地掐住老儒的手腕。

霎时,老儒全身上下似被无形藤蔓缠绕,悬停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本来呢我是不打算掺合这趟浑水的,你说你砸了我的菜圃也就罢了,可还想拆了我的木屋,这怎么说得通啊老儒生?你得帮我把菜圃重新搭好。”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说起这句话时,玩味颇为浓厚。

中年男子又不慌不忙地扭头,瞅了眼身后呆若木鸡的少年道:“小子,你看够了没有?没见过绝世高手出招?还是真的被吓傻了?还不赶紧滚开,等回伤着了你老子可不管。”

白云的胸口如被巨石压住出不了声,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露出大半个光秃秃额头的中年男人,翻了下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别以为老子想救你,是这臭儒生想拆了我家屋子,为了搭这间木屋我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日子,取的都是云梦泽中最上等最结实的木材,可要是让这老儒添上一掌十有八九是成残屋败瓦了,这么一来不就白折腾了?我可舍不得,再说了占你小子这么多天便宜,说是说用盐巴换来的买卖,可傻子才信,这要是传了出去说我拿盐巴骗吃骗喝,我这张老脸能搁哪去,还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头塞进去,我这人向来有一说一是非分明,这老儒生想拆我家房子,没门!顺手来还个人情,一举两得。”

中年男人又犯起了话痨的毛病,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可少年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新吸入体内的内力十足那脱缰野马,在全身经脉和气海中狂奔不息,筋疲力尽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由体内翻江倒海,失去了意识。

“敢问阁下是谁?”让无形气机给牢牢束缚的老儒生沉声问道。

“老子是谁?说出来怕吓着你!” 扎起丸子发髻的男子不顾一屑,摸了把光秃秃的额头道。

“哼!少和老夫绕弯子,你我都是为了冰魂魄而来的同路人,又何必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罢老儒驱动内力,想要挣脱这些缠绕周身的无形绳索。

中年男人呸了一声:“自己一身毛,说别人是妖怪。”

“我才不与你们这些开口闭口圣人贤士,心里头却邋遢得不堪入目的臭儒生一路,怎么?想下来?好!那你就下来吧!”中年男子忽地松开了手。

如绳子捆绕儒生的无数的气机瞬间消弭。

老儒生冷哼一声,在落下的瞬间身手脚舒展,出其不意地踢向飞扬跋扈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只是轻蔑一笑,形似一片飘忽的落叶,压根没有去避开那一脚的想法,在电光一瞬贴紧老儒,随即双掌齐推,准确无误地拍中老儒双肩,老儒整个人瞬间被弹开,乌黑的浓血涌喉喷出。

“你到底是谁?”老儒生抹去嘴边的淤血,目光灼人。

中年男子停顿了片刻,微微收敛神色说道:“我只是这山中粗鄙野夫,你为何要刨根问底呢?”

“哼,山村野夫竟有这等实力,你真当老夫是三岁小儿不成?你若真是山村野夫,又为何要插手阻挠老夫取冰魂魄?”老儒生说道。

“难道这世上还有只许儒生以武犯禁,不许山村野夫行侠仗义的道理?”中年男人的话里总爱带着刺,非但没有一丝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老书童目光如炬,冷冷地说道:“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那位形色古怪扎起一束丸子发髻,曾叫整座江湖为之一颤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怒火中烧的老儒不再管后背滴血的伤口,脚下发力一蹬,泥地顷刻被踩出一个深坑,随即腾空而起,脚下如履烽火,衣袖大开大合,宛如一道若有若无的厉影。

月色稀稀疏疏若水银倒泄,老儒宽袖之中生出银皑皑的剑光。

中年男人目光闪烁,手指握爪吸起一根枯树枝,海水不可斗量,剑气犹如泼墨山水。

当剑尖对上树枝杆头,剑身当即被压成鱼背般的弧度。

心中有剑,胜过废铁三千。

恍若岩浆迸发的剑意,如银河飞瀑扶摇直下九万里。

以树枝为剑能有几人?

“你是窦仙儿窦长安?”老儒吃惊道。

中年男人沉默不语。

老儒生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年少的窦长安长发如云,背负一柄穿云剑上天入地,不知勾去多少妙龄女子的芳心,可不知为何,这位曾与西蜀剑魔白剑堂齐名的剑神,在最有希望登顶剑道巅峰的年华,竟为了一位女子,蓦然闭剑封鞘披发入林,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老儒双目中不知是闪烁着唏嘘,还是无尽的向往。

老儒又爽朗大笑道:“窦仙儿,世人都说你死了。”

“窦仙儿的确是死了。”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平静地说道。

“剑道淼淼浩如海,不及窦仙一剑来。”老儒怀中仿佛有波澜壮阔涛涌不绝。

“连你窦仙儿都说自己死了,那天下间还有谁敢说自己活着?” 儒生眼中略过一丝涟漪。

“你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儒生,杀人荡魔的本领不少,却不去经世治民指点江山,不是死了是什么?”中年男子一向是软硬不吃的无赖性子,即便老儒对他推崇至极,仍愣是往老儒的痛处扎针。

“老夫一个落第墨客,手无缚鸡之力,却弃笔从武,为何?”

“官场明争暗斗古今皆有,老夫也曾风华正茂,满腹治世经纶,醉心科举,希望一招鱼跃龙门登朝堂。”老儒生眼中泛起一丝失落:“怎奈得官场黑暗,老夫连年白蜡明经,实为朝中大员为了安插亲信进入朝堂,硬是狸猫换太子把老夫换了下来,这样的江山,不指也罢。”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不过能死在你窦仙儿的剑下,足矣。”

老儒仰天大笑,脚下的土地寸寸龟裂,林中毫无预兆地狂风大作,池塘的水莫名沸腾,漫天枯枝残叶绕着他缓缓旋升。

存心保留实力的紫衣婢女心知不妙,终于按耐不住迈出半个步子,素袍公子却微微伸手拦住蠢蠢欲动的紫衣。

“老儒生,你心境受创跌入了入弦伪境,如今还要强行越境,倒行逆施,即便让你越境赢了我又如何?不要命了?”窦长安怪里怪气道

“想我老书童庸碌一生,风华正茂之时却被贬到龙首山上当捕蜓郞,白白浪费了半辈子,早就死了,今日虽然取不了冰魂魄,可是能与你窦仙儿一战,也别无遗憾了。”老儒生洒脱地说道。

“好!”窦长安爽朗答应。

老儒口含浓血,气机引来的大风翻天覆地,通天巨树迎风折断,露出为层层树冠所遮蔽的弯月,压抑许久的他终于坦荡一笑,誓要一剑穷尽毕生剑意。

这一夜,云梦泽波澜滔天。

灯火昏暗,明晦交错,木屋内的摆设一眼望穿,简陋朴素,除去墙上挂着一条曼陀罗细花项链外,再无其余精致饰物。

白云醒来后视线扫过木屋,见窦长正安静独坐在桌前饮酒。

“前辈,其他人呢?”白云翻身坐起,一觉过后身上的剧痛烟消云散,深谙是佛胎道根的功劳。

“外面等着。”窦长安指向门外。

“那个天龙会的老儒生呢?”白云神色沉重地问道。

“死了。”窦长安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死了?”白云目瞪口呆。

“难道还有假的?拆了我的菜圃,还不止不休非得要拆了我屋子,不死干嘛?”窦长安板起脸说道。

“其余的天龙会妖人呢?”白云追根到底问道。

窦长安的牙缝中平淡无奇地蹦出两个字:“跑了。”

这两个字却如一记天雷劈落,少年顿时便要夺门而出。

“小子,你去哪?”窦长安双指夹着酒杯轻轻旋转起来。

“去追那三个天龙会的妖人。”白云如实答道。

“不必浪费时间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人家早就跑得没踪没影了,再说了即便真让你追上了又能如何?也不掂量掂量下自个的实力,就你那天成境的三脚猫功夫,还能打得过三个入弦境的?”窦长安素来口无遮拦,这回更是往死里挖苦道。

“师辈说过,正道与天龙会不共戴天誓不两立,碰上了天龙会的妖人只许战不许逃,若是让那三个天龙会妖人跑掉,我不正等同于犯了欺师灭祖之罪?”白云咬牙切齿道。

“榆木疙瘩不开窍,你是哪家哪派的弟子?竟有这些不近人情的规矩?”窦长安似乎还嫌不够过瘾,干脆祸水东引至少年的宗门。

白云默然不语,提起神荼往门口大步走去,可还没走出两步,体内就好似有一个大铁球在摇摇晃晃,始终难以保持平衡,咚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你以为闭口不言我就不知道了?你的身上的气机丝丝缕缕,飘而不散,聚而不息,如同清风徐来盈满不溢,不正是髻霞的内功清风决嘛!不用说你小子肯定是髻霞弟子。”窦长安挠了挠光秃秃的前额,斩钉截铁地说道。

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少年舌桥不下,眼前的中年男人只不过是观气片刻,便辨出自己是髻霞弟子。

“不必猜,你们这趟下山,肯定是被山上的忽悠下来追剿天龙会是不?依我看啊你们就别白费心思了,天龙会的势力盘根错枝,二十年前的正邪大战虽遭到重创,但仍零零散散分散于天下各地,说不定连那皇帝家中都藏有天龙会的眼线,这又怎么剿得干净呢?”窦长安不以为然道。

“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 窦长安晃了晃酒杯:“是担心那三人会泄露你们下山的消息?”

风起时 第四十三章 冰魂魄

白云如婴儿学步挣扎起身,可气海在吸足了老儒生的内力后,似有万顷瀑布飞流直下,又似有万马奔腾,难以掌控。

“内力分作七品,但凡愈是高手大成者气海便愈发浑厚蓬勃,如那百川溪流汇聚成海,可想要从涓涓细流变作广阔无垠的大海,所需要积蓄的内力便要越多,你吸了那老儒生的内力后,气海中的内力到了四品了,就凭你那天成境的身板,哪能驾驭得了。”中年男人看也不看白云一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杯中酒液,一口饮尽。

“前辈,若是让那三人跑掉,后果不堪设想。”白云的额头几乎贴到了地板上说道。

“诶,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一根筋到底了,那几只天龙会马蜂压根就不知你们下山的用意,你还怕会掀起什么风浪?”中年男人不仅发髻稀奇古怪,还喜欢装神弄鬼:“杀鸡用得着牛刀吗?莫要杞人忧天了。”

白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没来由地想起冰魂魄一词,脑中又浮现起老儒的神情。

“他们的来意显而易见,就是奔着你身上东西来的。”中年男人双指旋转着空瓷杯说道。

“什么东西?”白云稍稍斟酌说道:“冰魂魄?”

“不错。”中年男人微微抬首道。

“前辈,不瞒你说,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冰魂魄,只有一件师父留下来的遗物。”白云无奈道。

中年男人随即放下了酒杯,悠然地站起身来白云身旁蹲了下来:“把你师父的遗物拿出来给我瞧瞧。”

白云一脸凝重,犹豫不决。

“小子,我若是想抢你的东西,还用得着在这跟你废话吗?”男人白了少年一眼。

白云细想后低下了头,缓缓卷起衣袖,把腕间的紫檀木珠摘下递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接过那串为东海紫檀木所造的佛珠后,顿觉有一股强大的寒流源源不断地涌入经脉中。

“冰魂魄果然在其中!”男人心中暗道,再细细端详,他发现每一颗珠子上都雕有素雅云纹,在其中一颗珠子上出现了一个何其熟悉的名字。

中年男人浑身一颤,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急涌上心头。

灰衣老僧李静溪?

“你说这串木珠是你师父的遗物?”中年男人再次确认道。

白云点头作答,眼中掠过失落之色。

“你是道家弟子,你师父又怎会有佛家参禅之物?”中年男人追问道。

“我从小跟着师父在北嗍长大,后来才拜入髻霞门下,这串木珠子是他留给我的遗物。”白云黯然失色道。

“那位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师父,可是一位灰衣出家人?”中年男人继续问道。

白云点了点头。

“名字可叫李静溪?”中年男人的眸子中出奇地生出光芒。

白云诧异万分,连连点头:“前辈你是如何知道?”

“他死了?”中年男人不去回答白云的问题,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白云不语,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浑身哆哆嗦嗦。

“怎么死的?”中年男人又沉声问道。

白云摇头颓然道:“被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所暗算。。。”

“死在了北嗍?”中年男人黯然道。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到嘴边,白云低声啜泣道:“那柄大刀贯穿了他的胸背,血哗哗地流。”

中年男人不再刨根问底,轻轻地拨动手中的木珠。

如来下席,佛光普世,为了不让那头灭世恶蛟再次祸害众生,灰衣老僧舍去木如寺主持之位,远赴北嗍以自身气运镇压冰魂魄,从此于江湖上销声匿迹,此举胜若佛祖割肉喂鹰。 佛法有言,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可这位俗世如来却客死异乡走得如此凄凉。这便是诸佛所言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想到这中年男人的眉头不漏痕迹地皱了一下。

“前辈,你与我师父有交情?”白云平复心神问道

“不认识。”中年男人随即将佛珠还给了白云,起身说道:“只是听说过这位俗世如来罢了。”

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髻霞弟子身上,沉吟了片刻说道:“那老儒生要取的冰魂魄就藏在这条木珠里头。”

白云略有疑迟,最终还是决定一吐心中疑雾:“前辈,冰魂魄到底是什么,为何每当我身陷险境这条木珠都会助我化险为夷?”

“冰魂魄中封印着一条灭世恶蛟的精魂。”中年男人敛了敛神色说道:“言简意赅地说,冰魂魄中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得冰魂魄者得江湖,这便是为何那天龙会的老儒生胡搅蛮缠,非得逼你交出冰魂魄。”

“这么说我体内的四品内力全是冰魂魄的功劳?”白云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条珠子中竟隐藏着这般石破天惊的秘密。

“不错。”中年男人抱起双臂道:“你可别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心思。”

“只是。。。”中年男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道。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白云疑惑道。

“知道你师父为何会枯瘦如柴面黄肌瘦吗?”中年男人在屋内一张老虎凳上坐下。

白云一直以为灰衣老僧之所以面黄肌瘦,是因为餐不果腹年岁渐老的缘故,可听中年男人这么一说,似乎这里头藏着掖着不浅的因由,便摇头答道:“为何?”

“恶蛟之力虽被封印在冰魂魄之中,可那头恶蛟嗜血成性涙气深重,不止会涉取他人内力还会反噬主人精血,你师父之所以面如土黄瘦似枯枝,实乃冰魂魄反噬所致,好在他功底深厚,用尽气机才勉强镇得住冰魂魄的涙气,脸上看似轻描淡写,可其实你师父每日每夜都在受尽刀绞割肉之痛。”中年男人轻轻叹息道:“若不是冰魂魄的缘故让你师父跌境不前,天下第二的位置哪里轮得到那位西域佛陀,天底下像你师父那般,阿弥陀佛前阿弥陀佛后的秃驴数不来,可当真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就只数他一个。”

“前辈,你当真不认识我师父?”见中年男人句句诛心,白云讶异地问道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一怔,自知说漏了嘴,摸了摸光秃秃的前额,急忙解释道:“不太熟。”

“言归正传,凡事都要量力而为,你小子像足了李秃驴!一根筋不晓得拐弯,即便让你追上那三人又如何,丢了性命你师父在九泉之下就会眉开眼笑了?”中年男人啧啧摇头,似乎对白云的悟性不敢恭维。

白云再次尝试着站起身子,顷刻又摔了个狗吃屎。

“莫要逞强了,罢了,看在你的烤鸡份上,我破例当一回活菩萨。”中年男人踱步绕到白云的身后,把他后背的衣服敞开,双指点在后背的穴位上,阵阵热气从白云的孔窍中冒出。

白云紧咬嘴唇,由始至终没有发出半句声响,有热气游走经脉,周身经脉如历断骨之痛。

直到那阵热气游离至丹田处,白云才禁不住剧痛啊了一声。

“凝神屏息,气聚丹田,莫要杀猪一般叫嚷,天成境界的脉络想要承受足足四品的内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稍有不慎便会气海炸裂,经脉断绝七孔流血而死。”窦长安的语气显有地肃穆:“金有足赤,玉有成色,你气海中的内力虽蓬勃饱满却杂乱无序,乱作了一锅,除了那天龙会老儒生的一部分内力外,还有其他人和你自身的内力,简直就是泥水搅泥沙浑浊不清。”

少年强忍剧痛闭上眼睛,脸色发赤通透,汗珠如雨下不停地在额前滑落,可才流过眉线便被蒸为缕缕雾气。

“我现在帮你把气海中消化不来的多余内力扫个干净,再逐一理顺让你化为己用!你要记好内力在经脉中游走的顺序,日后自个抽丝剥茧。”说罢,中年男人双指在少年古铜的后背行云走穴。

手指一起一落间发出呲呲的声响,指尖所行处,白云的后背好似被烧红的铁块烙过一般,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红印,散落于体内各处的内力呈结合之态,逐一向气海凝聚,其余杂乱无章的内力全被中年男人用内力逼出体内。

白云全身红如夕阳,滚烫冒烟。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迅速收回双指,摸去额头上的汗珠,平静地问道:“小子,想不到你体内竟孕育出佛胎道根来了。”

白云不知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双眉敛起张口结舌。

窦长安没有多言,又约莫是对这个话题并无多大兴趣,只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白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常态,他想伸手抹去脸上的汗珠,可惊觉汗珠如午后朝露早被内力蒸干,他稳了稳身子站起来,平衡不定的感觉一扫而空,又尝试驱动内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整座气海的气象与之前浑然不同,静则如止水,动则如猛虎。

“好了,这么多天账也清了,你们走吧,别在这里叨扰我清净。”中年男人抖了抖衣袖,又回到桌子上呷了口酒。

白云一头雾水,这个中年男人的脾性可真是古怪透顶,前一刻还在帮自己抽丝剥茧理顺气海,下一刻就急着送客出门了。

“怎么了,舍不得走了?是舍不得这片世外桃源?还是舍不得我的桃花酒?”言毕,窦长安把酒壶抛给白云。

白云接过酒壶才喝上一小口,便呛得咳嗽不止,见白云糟蹋佳酿,中年男人连忙抢过酒壶道:“莫要糟蹋我的酒。”

白云提起神荼恭敬地行了一礼:“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他日有机会白云定会亲自来还这份恩情。”

“姓窦名长安。”

“得了,这些老得掉牙的礼节我不稀罕,你莫要辜负你师父对你的期望便是”名叫窦长安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白云正要推开木门,忽地又想起一桩要事,转过身子说道:“前辈,我们该如何走出这云梦泽?”

窦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光秃的额头道:“行,送佛送到西!“

说罢,中年男人拎出一只昨晚还没啃完的鸡腿,领白云推门而出。

“鸡腿配酒越喝越有,又得便宜那只癞蛤蟆了。”窦长安自言自语道。

风起时 第四十四章 出路

幽深寂静的云梦大泽,鸟雀低鸣回荡绵长,这些林中唱客落在桃园折腾了好一阵,才又纷纷拍翼散去。

木屋外,一位潇潇白衣于湖边伫立,她望着波澜平静的池塘神思不属。

“雨若姑娘,多思无益。”素袍公子向前一步与白衣女子并肩而站,好言安慰道。

殊不知冷若冰霜的张雨若根本不领这份情,此刻她的心头如同灌满了铅水,只是礼节地点了点头。

素袍公子稔知白衣的性子,不再多言半句,目光也随之落在池面上。

远处,有一道紫衣身影倏忽掠来,眨眼便落在素袍公子的身后。

“公子,奴婢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桃源中除了沿路返回之外再无其他出口。”紫衣用余光看了眼白衣,那双秋水长眸眼波跌宕。

素袍公子嗯了一声,苦笑道。“可若是沿路返回,只怕又得回到云里雾里的云梦泽中。”

咯吱一声,木屋的门被推开,扎起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率先走出,手上拎着一只肥美鸡腿,紧随其后的便是在木屋中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白云。

“白云,你可终于出来了,看你气色红润光泽,身体无碍了吧?”素袍公子舒心地笑道。

“这全是窦前辈悉心照料的功劳。”白云点头答道。

白衣目光流盼,悄悄瞟了眼提着一柄裹布长剑的白云,这会儿眉头才略为舒展。

脾性古怪的窦长安谁都不理睬,拎着鸡腿匆匆走到池塘边上,衣袖一扬,将那只肥美鸡腿抛向池塘上空。

就在众人疑云不解之时,池塘水面遽然泛起一阵猛烈涟漪,水底如有妖怪作祟,一声闷响如九霄天雷在池央轰然炸开,无数的水花好似珠帘散落飞溅四射,众人的衣裳霎时被淋了个透彻。

一只通体炭黑背若山丘的大蛤蟆从池底现出了真身,朝天张开吞天灭地的大嘴,抛向池塘上空的肥美鸡腿顿时成了大蛤蟆的腹中之食。

原来池底当真藏着一头怪物。

饱餐过后,这只大蛤蟆四肢凭空弯曲,踏空一蹬跳向岸边,四脚同时踩地,泥地面刹时凹陷出四个大坑。

定眼一看,在大蛤蟆高高隆起如同小丘的背上有一抹棕色,那抹棕色抖动了几下湿透的皮毛,麻利地从蛤蟆后背爬下,动作间偷偷瞄了眼白云,又悻悻地跑到白衣身边。

张雨若冷艳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她是那种让人一眼忘俗的女子,竟然蹲下了身子,用白袖替小怪擦拭湿漉漉的皮毛。

窦长安跟大蛤蟆使了个眼色,体型让人瞠目结舌的大蛤蟆鼻孔喷气,张开它那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你们到大蛤蟆的嘴里边去,它会带你们离开云梦泽的。”说罢,看似不谙人情世故的窦长安便要转身返回木屋。

“前辈,你当真是窦仙儿窦长安?”素袍公子嘴角挽起,望着那个中年发福的背影问道。

窦长安抬了下眼皮子,故弄玄虚地说道:“可能是吧。”

素袍公子坦然一笑道:“都说这个江湖老了,依我看都是胡说八道!这个江湖哪里老了?”

“这个江湖,可不是你这种大纨绔该来的地方。”窦长安刻意在大纨绔三个字上提高了声调。

“前辈,就此别过。。。。”白云拱起手又是深深一拜,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窦长安打断了。

“行了,都说了不这般老套,赶紧走罢。”窦长安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走入屋内。

一阵水花激荡,大蛤蟆嘴含四人一熊消失在池塘中。

蛤蟆口中别有洞天,可到处腥臭漆黑,忽然间大蛤蟆粘稠柔软的舌头一阵蠕动,紧接着众人被猛地推入一个偌大的湖底。

素袍公子似乎不熟水性,咕咚咕咚一连呛了几口水,同是一家院子的主仆,紫衣婢女却是截然相反,水性高超自如,紫衣在水中轻盈翻身,姿态曼妙,借着暗涌浮力游到主子身边,伸出白皙似玉的如笋十指,轻轻搂住素袍公子的腰肢,继而踩水生花往湖面游去。

湖水清莹秀澈,水底下游鱼细石光线粼粼。

白云神思恍惚,似回到了刚上飞来峰时每日到火卵潭摸石头的情形,心中恋恋不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波澜荡漾,众人游出水面后目光凝滞,在这片清如碧玉的湖面周遭哪有什么康庄大道,皆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紫衣婢女搂着素袍公子跃离水面,仿佛蜻蜓掠湖般在湖面踏水而过,最后身段优雅落在一条芦苇荡间的泥道上。

白衣如一朵出水青莲,一手拎着小怪一手持剑破风,湿透的白衣在空中飘洒,水滴如雪花般旋转散落,最后浮出水面的是白云,他紧跟着白衣的后脚掠上岸边。

“这是哪?”白云张望着比成人还高的芦苇荡,皱眉问道。

张雨若用水寒拨开一小簇芦苇,摇了摇头。

“公子,我们才刚出云梦泽,怎又来到这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哼,依奴婢看那个窦长安多半是把我们当猴耍,让奴婢回去找他算账。”紫衣婢女一个反身,又要纵身跳入湖中。

素袍公子拉住紫衣的袖子说道:“秋离啊秋离,你真是急性子,你虽是从湖底出来,可曾看见湖底有路回去?”

“可是公子。。。”紫衣秋离翘起了嘴巴继续说道:“那不然能怎么办?这跟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秋离,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是这么个用法。”素袍公子失声笑道:“窦前辈可是曾叫整座江湖俯首称臣的剑神,虽如今隐姓埋名云梦泽,可也不至于把咱当猴耍,不妨沿着这条泥道走走看,遇到有人再问个清楚便是。”

“白云,雨若姑娘你们意下如何?”素袍公子又问道。

好似一座千年寒冰的张雨若把湿透的衣袖拧干,抬首望了眼芦苇荡,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就依龙公子说的走罢,在这里逗留也不是办法。”白云也点头赞同道。

走出了芦苇荡,又是一片无垠浩瀚的金灿稻田,无边金浪翻滚跌宕,蝈蝈低鸣不息,不时还有几只跳到泥道上,向来静不下心的小怪在稻海中穿梭来往,追着蝈蝈满田野跑。

“沃野千里,稻海滔滔,看来窦前辈没有骗我们,这里就是荆州地界了。”素袍公子说道。

众人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

忽地,前方宛如人高的稻田传来咆哮嘶鸣。

白云顺眼望去,一对在田中务农的夫妇正被十数只野猪团团围住,老农夫妇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刀镰驱赶猪群,可野猪怒不可遏,不但没有退势还步步逼近两人。

一缕紫衣贯出,还未落地,横生的气机就把暴跳如雷的野猪群吹得七零八落。

呜!野猪头领知道遇上了硬茬,连续数声低鸣,呼唤被吹散的伙伴,连奔带跑窜入稻海,没了声响。

天下分九州,荆州素有天下粮仓之称,古语云,荆州熟天下足,荆州本就是风情纯朴之地,夫妻二人又是忠厚老实之人,这回艳阳当头恰好是饭点,为了感激众人的救命之恩,夫妇二人非要拉着众人吃上一顿午饭,盛情难却,众人只好跟着老农夫妇俩前往不远处的一所茅屋。

素袍公司的目光在田野中神游,偶尔能看到寥寥只影在田中收割稻田,可大多都为老弱妇孺,不见有精壮在田中务农。

茅屋简陋,老农夫妇领着众人在门外的茅棚桌前坐下。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来的还是救命恩人,老农夫妇自然是欢天喜地笑容可掬,在木桌和厨房间来回穿梭,数碟油色一般的素菜荤菜陆续上桌,这已是夫妇两人翻箱倒柜捣鼓出来的饭菜,平日里两人一碗稀粥就咸菜便能下地干活。

“莫要客气,快起筷。”忙碌过后老农也围坐到桌子前。

“哎呀,你这个张老头真是糊涂,菜端了上桌却又不拿碗筷,你让人家怎么吃?”老妇端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没好气地说道。

“糊涂了糊涂了,粗人也不懂啥礼节,有什么招呼不到的大家可莫要见怪才是。”老农接过碗筷笑道。

“哪里哪里,听人说荆州风情纯朴,往日在下还真就不信,试问天下间哪有冷不丁就往人口袋塞银子的道理,可今日踏入荆州地界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素袍公子笑道。

“公子言过了,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那帮挨千刀就得在咱夫妇身上桶出几个窟窿。”老农夹起一块蒜泥白肉送入口中:“听几位的口音,不像是江南人士呀。”

“张大爷好眼力。”素袍公子也夹起一块北方口味的蒜泥白肉品尝起来:“这道蒜泥白肉是北方头等的下酒菜,可看张大爷的面相,祖辈应是世世代代定居南方,怎也好这一口?”

张姓老农眼角微微皱起:“我年轻时在北方入过伍,起初在军中还嫌它味重不怎么爱吃,到了冬天北境大雪漫天,过膝的积雪那个冷啊,看着兄弟们大口蒜泥白肉大口烈酒,驱寒保暖,渐渐地我便也喜欢上这道菜了。”

“张大爷在北方入过伍?”素袍公子讶异道。

老农眼中有微波荡漾,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块蒜泥白肉,却不着急放入口中而是细细端详起来:“当年辽人大举犯境,我年轻血盛,满肚子都是为国为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壮志,便与数个同宗兄弟到北方投军从戎,可最后就我一个回来了。

素袍公子脸上古井不波,心头却澎湃不息。

“哎呀,还有一盘炖菜籽。”老妇想起厨房中还有一道菜未上桌,急忙起身走回厨房。

风起时 第四十五章 襄阳双怪

藉着老妇离开的间隙,素袍公子又追问道:“张大爷,这沃野百里,又到了丰收时节,怎就只剩你跟张大婶两人在地里劳作?”

老农望了眼金灿如火的稻田,重重叹气道:“听说北方又要打仗了,坐拥扬州和半个荆州的吴王从各地招募壮丁,许多人家的精壮男儿都被抽调入伍了,我儿子也被抽调到扬州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素袍公子的表情颇为诧异道:“我久居北方,怎不知大梁与大辽之间有战事的消息?”

黝黑精瘦的老农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娓娓说道“大梁与大辽打不打仗我不晓得,但按理说凉州有凉王固守,烟云十八州又有燕王坐镇,大梁整条北线固若金汤,即便真的打起来,与远在江南的吴王八辈子都打不上干系,可他从荆扬抽调壮丁也罢,连税收也翻了一倍,明眼人都看得出吴王肚子头藏着的是什么肠子,不过是想借此壮大势力罢了,见过瘦死的马可从未听说过有肥死的猪,都说吴王带甲数十万,粮余数百万石,其实不都是从我们这些百姓身上拔毛积攒下来的?”

素来开朗善谈的素袍公子,此刻竟一言不发。

老农似乎遮遮掩掩着满肚子苦水难以启齿,但在众人面前显然是撤去了平日的垒壁,神色谨慎地向木棚外张望了几下,确认周遭没有闲人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虽在北方当过兵,斩过几个辽蛮子的头颅,可终究是粗鄙村夫,见识谈不上有多广,可自认比起家中长发长舌的眼界要高阔几分,北方打仗多半是幌子,约莫是吴王编出来糊弄我老板姓的鬼话,依我看吴王这趟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地扩大势力,多半是奔着长安那身龙袍去的。”

“他敢?”素袍公子没来由地怒从中来,掌心拍了一下桌面说道。

“唉,公子,明白人说明白话,九五至尊,金銮龙椅,万人之上,谁不惦记?别说吴王,怕是皇帝身边的权臣红人都时刻惦记着呢,正所谓乱世出豪杰,时势造英雄,吴王兵精粮足只需静待时机,待那辽人大举南下,北方朝廷疲于应付之时,再率军北上直捣龙庭,万人之上岂不易如反掌?” 老农竹筒倒豆子直言不讳道。

一直在旁边静坐的白云无心听两人交谈,心心念念失散的同门,视线洒向南边的稻海。

白衣一向对口舌如簧的素袍公子没有多少好感,心中亦从未放下过对着主仆二人的警惕,这回对两人的侃侃而谈充耳不闻,干脆扭过头眼不见心为净。

“当代帝王赵智恒乃百年不出的不世帝王,不仅让大厦将塌的赵氏王朝起死回生,更数次亲征大辽,大败狼子野心窥视中原大地的辽人蛮子,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即便辽人真的大举南下,朝廷早就在荆襄长江一带亦布满重兵,吴王想要直捣龙庭,除非是脑子进了水才干这桩用荣华富贵换脑袋落地的买卖。”素袍公子字字铿锵地说道。

“王侯将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准没错。”老农呷了一口浓茶道。

“怎么都停了筷子?来来来,赶紧趁热吃,都别客气!你这糟老头又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可别耽搁了人家吃饭。”老妇把一盘热腾腾的炖菜籽端上桌。

素袍公子却是一笑:“与张大爷投缘,便多聊几句。”

“公子你别听他瞎扯,他大字都不会写一个,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做皇帝不一样?”老妇瞪了老头一眼说道:“都怪那算命先生,嘀咕有的没的,咱这些星斗百姓瞎操心什么,种好自个门前的三亩地不就是了?”

“算命先生?”素袍公子疑惑道,这茫茫田野中怎会有算命先生。

“前些天我家老头子到城里赶集,恰好在老熟人那听到了这些闲言话语,说是那什么半仙给卜的挂,按我说这些神棍为了糊弄三餐净说些胡话妖言惑众,你说这些话在咱老百姓嘴里打打牙祭也罢,要是传到官老爷耳朵里头那可就麻烦了。”老妇没好气地说道。

“那个算命先生人在何处?”素袍公子问道。

“襄阳城。”老农接话说道。

“襄阳城?”白云和张雨若的眸子仿佛霎时撇去了一层白翳。

在行伍中打滚出身,实乃眼尖之辈的老农问道:“你们是要去襄阳?”

张雨若答道:“不错。”

白云急忙问道:“大爷,我们在这茫茫稻海中迷了路,去襄阳城的路该怎么走?”

老农哈哈笑了起来道:“荆州富庶甲天下,稻田都快比人高喽,也难怪你们会迷路。”

老农伸出手指向一条田中小径:“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南走,遇到岔路也甭管,走出了稻田再走个一两天便能到襄阳城下。”

“大爷,襄阳乃荆州重镇,繁荣富庶,城中百姓安居乐业肥得流油,跟吃饱了饭得打个嗝放个屁一个道理,襄阳城中可有什么奇人趣事,能让我们这些外地人茶余饭后打打牙祭的?”素袍公子笑道。

“诶!公子问得好,这不,襄阳城中就有双怪!”老农眉头上挑说道。

“还真有?”素袍公子故作讶然道。

“襄阳城中有位疯疯癫癫的老和尚,无论人家跟他说什么他总是哈哈大笑,饮酒吃肉还醉心烟花柳地,蹲在青楼门口看种种胭脂红粉,过后还要品足论道,吓得那些个花魁个个都花容失色,青楼里的壮丁实在是看不过眼便出手教训过几回,也不知这老和尚是不是装疯卖傻的主,被轰了几次后就学乖了,改躲到远处巷口疙瘩细细欣赏,这老和尚还神出鬼没,没个声响地就窜到人家背后求化缘,脸皮比那树皮还厚,专挑些妙龄花姑娘下手,胆子小的自然是顾不得那几个铜板,往地上一丢跑都来不及,这是襄阳城中的第一怪。”老农津津乐道。

白云在听说过这襄阳第一怪后,心中半疑半信好奇不已,在此之前,他以为这普天之下的和尚都与灰衣老僧一样,慈悲为怀,六欲皆空,严守佛门规条数十年如一日,可老农一言一句间又不像是在糊弄人,莫非天底下还真有此等无赖和尚不成?

“城中的第二怪便是适才所说的算命先生公孙半仙,他脸如黄蜡瘦得皮包骨,终日扛着一面公孙二字的幡旗。”约莫是说得口干,老农便顿了顿呷了一口浓茶。

“街上的算命先生满口胡诌,只管说得听客开心铜板便当啷到手了,这等神棍在富庶的襄阳怕是随手一捞便是一大把,也能算一怪?”素袍公子又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算命先生可不是寻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的神棍啊。”老农放下茶杯说道。

“哦?莫非这位算命先生是百算百灵的神仙不成?那我得去算上一卦,瞧瞧这辈子可有飞黄腾达脚踏天子堂做大官的命不。”素袍公子晃了晃手中纸扇笑道。

“也不是。”老农摇了摇头。

“那这位算命先生到底有何稀奇之处?”素袍公子稍微侧耳,摆出一幅愿闻其详的姿态。

“这位算命先生啊,说来奇怪,说是以算命为生,可从来不轻易开金口,也极少帮人占卦,起初襄阳城中的百姓都以为他故作清高,其实腹中并无多少真材实料,不过是一徒有其表囤积居奇的神棍货色,直到有一回,一破落人家的寒门子弟科举落榜,爬上了襄阳城头想要纵身跃下,城头下围观的人不计其数,人头涌动,那名寒门书生的妻子和儿子则跪在城头下泣不成声,凄凉至极,可那名寒门子弟双目无神面无表情,似乎对一切都不再留恋,纵身在五六丈高的城头上跃下,书生的妻子直接给哭晕了过去,眼见书生就要摔成肉泥,人群中一阵躁动,只见那扛着幡旗的算命先生从人群中冲出,脚尖轻轻一点掠过城头,救了书生一命。”说到最扣人心弦之处,老农又停顿下来夹了块蒜泥白肉放入口中。

“书生既然有必死之心,即便把他救下,那书生还是会再寻短见。”白云听得入神,搭话说道。

“少侠说得对,于是那位算命先生便当众为书生占了一卦,卦中所说书生前半生羁绊多艰,可后半生将是大富大贵之命。可那个书生依旧是双目无神不为所动,那算命老先生却是冷冷地丢下了几句话,你信又好不信又好,过段时间我的卦若还是不灵,你再跳一遍也不迟,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人,果然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时日,京城中的一员大官相中了书生在科举中写下的文章,招他到门下当门生,那个书生才恍然醒悟,又是提公鸡又是提黄酒到那位神仙的家中道谢,可那算命先生就是闭门不开。从那以后那位算命先生的名号响彻了整个襄阳,可尽管如此,一些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也求不到这个算命先生的一卦,只要是别有用心为求卦而来的,无论是谁,那位算命先生一律闭门不开。”老农乐此不疲道。

“想不到还当真有如此怪人,以算命为生竟还不屑千金,有趣有趣。”素袍公子用纸扇拍案叫绝道。

“这还不止,每当狂风雨夜之际,这位算命先生总会在襄阳东南西北脚摆坛作法,风大雨大也不知他在摆坛做什么。”老农继续说道:“更奇怪的是这位算命先生算的卦要么八九不离十,要么与卦象相悖而行,但总不会脱节其中,后来整个襄阳的人都喊他做公孙半仙,说这位算命先生卜卦神准,莫不是趁着大雨滂沱阴气正盛,行阴邪之术与鬼怪交流窥探天机。”

“摆坛作法?”白云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只觉得公孙半仙这个名字甚为耳熟,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历,便不再去深究。

风起时 第四十六章 他说他爱剑胜过爱她

雾霭忽而浓重忽而消弭,唯独那片桃园不受其害。

树冠之下,枝叶婆娑,光影微弱,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手拎着一壶桃花酒,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站立在池塘边,踉跄向前迈了一步,袖子飞扬,顺势斜斜压下手碗,壶中的桃花琼浆如涓涓细流倒入池塘。

哗哗哗。。。

顿时,空气间弥满醉人的桃花酒香。

壶空酒尽,似醉非醉的中年男人再次扬起衣袖,把雕刻着精致曼陀罗的白瓷酒壶掷出。

玉质剔透的酒壶在池塘上方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在最高点即将坠落之际却又悬停在半空。

幽幽池边草,茕茕伤心人。

中年男人凭空成爪,池塘上好似生出一只无形的手,把白瓷玉酒壶凭空牢牢抓住。

“二十年了。”扎了一束丸子发髻放荡形骇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竟然横生苶然。

“二十年前,你跟我说,在我心中剑是第一位,你不过只排在第二位,之后你没留下一字一墨,就悄然离去,走得无踪无影,走得如此地彻底,我自西向东,寻了你无数遍,大漠有多大,无尽海有多深我亦都见识过了,可你依旧是杳无音讯。”中年男人笑得皮开肉绽。

“这里是你最梦寐以求的地方,没有喧嚣尘世也没有刀光剑影,我闭剑封鞘,在云梦泽中等了你二十年,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不知是否是因为醉意上头的缘故,中年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迷离。

“我承认,年少之时我总觉得儿女私情无趣,安身立命无趣,手中那柄剑,的确是我的命根,总在想等我做了剑神就能把江湖武林踩在脚底下呼风唤雨,那该多有趣啊,可高处不胜寒,一人一剑孤家寡人,原来没了你才是最无趣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语道。

“好,既然你不再惦记我这个孤家寡人,那我亦无需再为你相守白眉。”中年男人闭起双目,神色极为难看。

透过枝叶洒落的散碎光点落在男人陈旧的衣襟上,男人凭空握爪的手轻轻松开,咚,一声犹如琵琶轻语的清脆响声,雕琢迷人的曼陀罗花酒壶沉入平静的池塘,溅起了一团水花,浮生一圈一圈泛白的波澜,经久不息。

望着蔓延而开经久不息的涟漪,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怔怔入神,在眼角处分明有烁光在隐约闪烁。

忽然之间,云梦泽中回响不绝的莺歌雀语戛然而止,婆娑起舞的枝叶仿佛也于一瞬间凝滞宛如死物,整片云梦泽就此陷入了死寂。

“原来是你,窦长安。”不知何时,在窦长安身后大约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位与窦长安年纪相当的黑衣男人。

扎了一束古怪发髻的中年男人晃了晃脑袋,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子,用迷迷糊糊的眼神细细打量眼前的黑衣。

“是你啊,好久不见。”有窦仙儿一名的窦长安眯起眼睛酝酿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睛时,满脸的酒气一扫而空。

“是挺久的。”一袭黑衣若无尽夜穹的男人答道。

“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慕盟主这尊大佛招来了呢?”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话里有话道。

黑衣男人对窦长安的绵里藏针充耳不闻,环顾四周,发现简陋的木屋中一片空荡,仅有数张残旧的家具。

“冰儿呢?”黑衣男子阴沉地说道。

窦长安有意侧过脸,不让黑衣男人看清他的表情,又装聋作哑若无其事地挠了挠花白的发鬓。

“我问你冰儿在哪?”黑衣男人的语气重了几分。

窦长安素来爱使冷嘲热讽的油滑性子:“冰儿是我妻子,在哪好像都与你无关罢?慕大盟主。”

黑衣男人深邃的瞳孔眯成一条狭缝,脸角肌肉微微抽动,看着窦长安这副狼狈的模样,不必他开口详诉,似乎已猜出了八九分,扼住怒意沉声问道:“二十年前,你立下毒誓,此生此世对冰儿至死不渝海枯石烂,我才选择退出,你倒好,违背誓言抛弃冰儿,该受九雷轰顶之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说慕盟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抛弃冰儿了?”窦长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冰儿对你痴心一片,又如何会舍得离开你。”黑衣男子又驳斥道。“你窦长安一向爱舌灿莲花,可在我面前你那套可不好使。”

窦长安无意回答黑衣男人的问题,深深吸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道:“慕盟主,你说当年窦长安这个名字有多响?”

黑衣男人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当年窦长安这个名字,怕是要比十个天龙会盟主的金漆招牌还要响亮吧。”窦长安直言不讳,也不怕黑衣男子动怒,自顾自地说道。“江湖中人人都喊我剑神,可我觉得我更像是剑痴。”

“二十年前,真正配得上洪荒剑仙这个名头的,也就只有我窦长安与那西蜀老剑魔和那位风姓的新晋剑神三人罢了,二十年前我曾遗憾,不能在巅峰之年登顶剑道,看看到底是我窦长安还是他剑白堂是剑道第一人,在西蜀城外和那老剑魔打的那一架没有分出胜负,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往死里打,清清楚楚分出个孰强孰弱。”窦长安眼中分明有光芒闪烁。

“少说废话。”黑衣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她说我爱剑胜过爱她,没留下一字一墨就走了。”窦长安虽语气淡然,胸口中却若有一柄尖刀在肆意翻滚:“如今想来,其实我最遗憾的就是错过了她。”

“那是你咎由自取罢了,根本不值得同情,冰儿离开你是对的。”黑衣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浓厚的挑衅的味道。

褪去酒气的窦长安沉默了许久道:“刚闷了壶江南桃花,浑身上下疙瘩得很,得进去好好躺上一觉才着道,若慕大盟主没有别的事,那就请便罢。”

“等等。”黑衣男人森然说道。

“还有事吗慕大盟主?”窦长安眉目一收,问道。

“冰儿的账暂且先不跟你算,可是那人在哪?”黑衣问道。

“什么人?这云梦泽中了无人烟,鸟不拉屎,也就只有我这个闲人在这里等死罢了,慕大盟主是不是找错地方了?”窦长安双手插袖道。

“冰魂魄。”黑衣男子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

窦长安一脸讶然耸了耸肩答道:“冰魂魄?我当然听过,是传说中封印着无尽海恶蛟精魂的好东西,那可是毁天灭地的宝贝啊,我早已披发入林,远离腥臭,冰魂魄又怎么会与我扯上关系呢,你慕大盟主是堂堂天龙会的盟主,门生鹰爪遍天下,连朝廷都不怕,连你都找不到冰魂魄,我窦长安又何德何能与这么一件宝贝搭上关系?”

“窦长安啊窦长安,你还是这般软硬不吃的无赖性子,当初冰儿真的是有眼无珠才选择了你这么一个烂鱼臭虾,那个叫老书童的老儒生你总记得吧?”黑衣男子嗤笑道

窦长安一愣揉了揉脑袋说道:“哦,是那个引动气海从太封伪境强行入太封,不惜性命与我一战的老儒生?”

“想起来了?”黑衣男子微微郃首说道。

“三脚猫功夫,难怪天龙会蛰伏江南多年亦毫无进展,莫非天龙会当真是山穷水尽,剩下这般人才了?”窦长安讽笑道:“那臭老儒拆了我的菜圃还要拆我房子,我当然不许他胡来。”

黑衣男子脸色肃然,沉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冰魂魄到底在哪里?”

“早就走啰,难道人家要走我还要抱着人家大腿刨根挖底,问人家何时吃喝拉撒不成?”窦长安抿了抿嘴答道。

一身鹰鹫气焰的黑衣男子双手悄然拳,余光发现池塘边上有四只巨大的脚印,两条剑眉微皱,嘴角出奇地泛起了笑意:“哦?原来这池中还有只西域蛤蟆?”

窦长安脸色微变。

黑衣男子的目光投向池塘:“他们是从这里跑了?”

“即便是,你又能怎样?”窦长安双手负于身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慕长生面无表情,如夜黑衣无风鼓荡:“让我过去。”

铺天蛊然的杀机在湿润的空气间遽然勃发,令人窒息发指。

“你敢?”窦长安神态自若,波澜不惊地说道

“封剑闭鞘二十年,我不信你还是洪荒神仙境界。”话未落音,黑衣男人便向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步步逼近,宛若狂风肆虐的气机咄咄逼人。

曾让整座江湖为之一颤的窦仙儿,纹丝不动伫立如松,嘴角却悄然的上扬,与此同时在窦长安的周遭亦悄无声息地泛起一阵席卷天地的气机。

慕长生步步紧接,如松针般的银色发丝随风摇曳,周遭的泥土地以两人为中心,裂作一条又一条泾渭分明的纹路,漫天泥沙碎石飞溅百丈,紧接着又被两人衍生而出的气机生生碾压,最后化作尘埃粉末弥散在风中。

虽然说窦长安极力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此刻浑身上下的肌肉绷紧如弦,不敢有一丝松懈。

沙尘弥天斗乱,适才纹丝不动的参天大树飒飒摇晃,引动无数的落叶飘飘洒洒,平静的池水剧烈翻腾,水车缓缓翻转,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十步的距离不长,可当黑衣男人走到第五步时,忽然地收住了脚步。

两人目光交接针锋相对,一场撼天大战一触即发。

怎料黑衣男子止住了气机,望着眼前扎起丸子发髻的男人,目光深邃道:“待你重回剑神境界,我再与你一战。”

“还有,下回若再让我遇上冰儿,我断不会再把她让给你。”黑衣男人一纵身,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凌厉地抹过无边大泽。

窦长安形影落寂地伫立于池边,难得一见地认真道:“痴心妄想。”

风起时 第四十七章 襄阳城

四人沿着老农指引的小径横穿金灿稻海,又南行了两日。

襄阳高逾五丈的城墙终于隐约出现在眼前,脚下也由乡间泥道变作了一马平川的官道。来往襄阳的途人络绎不绝,还未入城,官道的两旁的小摊档已是琳琅满目。

在堆金积玉朱门绣户的襄阳城中,能经营起一份正经八儿的生意是人人眼红的肥差事,寻常摊贩想要在城中占上一地做买卖,那得缴上大笔银子,可即便如此,为了谋得襄阳城中的一席之位,争到头破血流大有人在。

城外的官道延绵数里,乃进入襄阳城的必经之路,自然而然也成了商家眼中的一块肥肉,虽说在城外官道两旁做买卖.比不上城中的风水好地,但摊费低廉人流纷至沓来,也不失为油光闪闪的膏腴之地。

在穿行稻海的一路上,白衣手执水寒与棕毛小熊走在前头,但襄阳城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白云不想节外生枝多出纰漏,便把这只活蹦乱窜的小熊摁回到书箱里头,

白衣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再配上一柄绝世无双的水寒宝剑,翩若惊鸿惊为天人,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都想要看个清楚这位宛若天仙下凡的女子。

“白云,襄阳城就在眼前,入城以后你和雨若姑娘有何打算?”素袍公子的视线望向前方,似望着白衣如雪的女子又好似望着远处的襄阳城头。

白云也抬起头望向远处,摇头苦笑道:“实不相瞒,本想到了襄阳之后便寻找失散的同门,可襄阳城如此之大,也不知师兄他们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更别提打算了。”

素袍公子沉思片刻说道:“也是,想要在这诺大的襄阳城中万里挑一,就好比是在茫茫大海中捞针,如今天色也快傍晚了,依我看今晚就先找一家客栈落脚,休整一宿,等明日再找你师兄他们也不迟。”

“只好这样了。”白云点头道。

襄阳的城门高逾四丈,城门上是将军督战的议事阁楼,城门厚约半丈为枣木所造,跨过城门大概要三十步的距离,可见襄阳城墙之厚固若金汤。

城中的房屋瓦顶斜檐相依,鳞次栉比,大街小巷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摊贩的数量更是比城外多上数倍不止,好一副安居乐业繁荣兴旺的气象。

白云一行人穿过人潮,来到一间名叫福缘客栈门口,打算在此落脚一晚,客栈的一楼是饭市,临近傍晚已是座无虚席,店小二见有贵客临门连忙上前招呼,可还没开口就被掌柜支唤开来,都知道在生意场打滚的没有个火眼金睛怎么能立足,客栈的掌柜是什么人?每日都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打交道,自然是有一副玲珑心肝,四人的穿着虽不见得有多华美惊艳,但个个样貌不凡,尤其是那素袍公子手中的象牙骨扇,一瞧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掌柜深知襄阳城中富家子弟不少,舍得一掷千金的也不少,可那些大多是终日流连风月场,往那女人窝里头钻,没副人样的纨绔膏粱,像素袍公子这般气态轩昂的着实是难得一见,说不定眼前的贵客正是名声赫赫的温吴两家中某位公子哥,若是伺候得舒心,何止大捞一笔这般简单,就像城东那家山鸡化凤凰的紫凤楼一样,本在襄阳城中默默无闻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也不知是走了狗屎运还是上辈子积攒下来的荫庇,前些日子温二公子到紫凤楼寻花问柳,大手一挥为博紫凤楼红牌花魁一笑,买下了半座紫凤楼,此事一传开,紫凤楼的名声在襄阳城烟柳界中名声大噪,寻常花魁的身价飙升数倍,红牌花魁更是直接要价千金,来往紫凤楼的花丛客人山人海,其他胭脂楼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没个办法,人温二公子家财万贯,家父是朝中一品大员,人称温候,温二公子又买下了半座紫凤楼,等着来送银子巴结温二公子的排到襄阳城外都大有人在,紫凤楼搭上了温二公子这条船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不知几位客官有何吩咐?是住店还是吃饭?”掌柜弯着腰恭敬地说道。

“三间上等客房,再做些襄阳特色的菜色上来。”不等主子开口,紫衣便吩咐道。

“好嘞。”掌柜连连哈腰点头,心中暗自窃喜,自个果然没有看走眼,虽然听口音这四人不像是荆州本土人士,倒像是游历至此非富则贵的大家子弟。

掌柜招呼来一名小二,轻声在小二的耳边说道:“赶紧准备三间上等客房,千万别怠慢了客人!”

“各位客官请稍等,掌柜的马上就端上全襄阳最出名的菜肴。”说罢客栈掌柜毕恭毕敬地退下,不一会又端上了一壶酒。

“这是本店珍藏多年的佳肴美酒,说不上多金贵,可见这位公子如此大气,这壶酒的账就算到掌柜的账里头了。”掌柜的说道

“不可不可,一账归一账,老子跟儿子都得分清楚,哪有喝酒不给钱的道理?这壶酒值多少银子算到总的账上边去便是。”素袍公子爽朗道。

“诶!这可使不得,也不怕公子笑话,我这当掌柜的做遍了五湖四海的生意,却从未碰到像公子这般投缘的,这壶酒就当是掌柜的与各位交个朋友。”掌柜一脸正色地说道。

“好!既然掌柜如此好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素袍公子笑道,能经营这么大一间客栈,掌柜是什么人,他当然心里有数。

掌柜的处世之道拿捏得炉火纯青,又乘机问道:“既然是朋友,那掌柜的敢问公子贵姓?”

“姓龙。”素袍公子说道。

心眼不俗的素袍公子给白云和自己各倒上了一杯酒,扬手就是一杯,过后也不忘当着掌柜的面对杯中酒来几句客套的赞美,白云却不为所动,望着杯中的酒怔怔入神。

“掌柜的,这才刚到饭市就座无虚席了,你家福缘客栈怕是襄阳城中屈指可数的大客栈了吧?”素袍公子放下酒杯试探地问道。

“公子好眼力!不是我吹嘘自家客栈,自打祖辈起福缘客栈这个招牌整个襄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门前金漆招牌上福缘客栈四字,可是当年太祖老皇帝南巡至襄阳亲自提的字,在襄阳城中咱福缘客栈敢认第二,还有哪家客栈敢认第一。”掌柜的脸皮仿佛比板砖还厚,黄婆卖瓜不见脸红道。

“这么说每日出入福缘客栈的外地人可不少啊。”素袍公子划开象骨折扇道。

“不错,入住的外地人比荆州本土人多一大半哩,许多都是回头客了,经商的都知晓到来襄阳就得住福缘客栈,我这客栈床够宽,被子够暖和,住得舒坦,吃得舒畅。”掌柜毫不吝啬地自夸道。

“那掌柜你可曾见过一行外地人,四男一女,有的佩着长剑,其中有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还有一人手中拿着一柄扇骨镀有金丝,两面画有锦绣山河的扇子。”一直保持缄默的白云开口问道。

“镀金扇子?”掌柜自言自语,挠头思索了良久又道:“哎哟,这位少侠,你瞧掌柜的这脑袋不好使了,掌柜的替你问问店里的伙计。”

掌柜招手把店里的小二逐一招呼过来查问,都说见过佩剑的外地人,可就是没有人见过拿着镀金丝扇子的张子山一行人。

白衣女子黯然失色,转过头看向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

白云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心中念道,到底林师兄和张子山他们在哪?莫非已经离开襄阳了?

“少侠呀,自古就有过江龙不如地头蛇一说,我这当掌柜的在襄阳这一块,虽不如官老爷们的脸上贴着金,可三代从商在同行里也算有些分量和威望,门路和脉络也宽广,不如我派个小二到别的客栈中打听打听,但襄阳城幅员辽阔只怕一时半会打听不了个究竟,可能得花上些功夫。”掌柜说道。

“那就劳烦掌柜了。”白云拱手道谢。

“哪里哪里,过门就是客嘛,你们是龙公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今晚好生歇脚一宿,说不定明日大早就有消息了。”掌柜笑道。

素袍公子给掌柜塞去一精细绣花钱囊,说道:“掌柜的,有消息就立马带回,千万别耽误了我这位好友的时间。”

“得嘞!”掌柜接过钱囊,只觉得手一沉,心中高兴地念道,这钱囊还真沉,百十两银子是跑不了。

“那掌柜的现在就让小二给少侠打听去。”掌柜眉开眼笑捧着钱袋走开了。

哗地一声,素袍公子又收起了扇子,目光悄悄落在张雨若的身上,张雨若虽然一如既往地冷淡,可始终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忧虑之色。

素袍公子素来不是撞了铁墙便会悉听尊便服软的主,出言安慰道:“雨若姑娘,掌柜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说不定明日就能打听到消息了。”

张雨若稍稍抬头嗯了一声后,视线落到酣睡在书箱中的小怪身上。

紫衣的细眉成了一个倒立的八字,这个白衣的性子可真是冷到骨子里头去了,正要开口却被素袍轻轻扯住衣角,最后只好扭过头,冷哼了一声不再看白衣一眼。

各式菜肴陆续上桌,爆炒焖煎煮,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馋得隔壁桌子的食客舌头根子都快掉地上了。

素袍公子夹起一块红焖肉放到白云碗里,轻声安慰道:“莫要着急,先尝尝这襄阳的特色美味罢。”

白云点了点头,目光神游间,捕抓到白衣看着小怪的温柔神态。

无意穿堂风 偏偏引山洪。

白衣十足皓月映射下的湖水清澈无尘。

风起时 第四十八章 神仙姐姐

满桌佳肴,除了素袍公子酒肉均沾,白云与张雨若都只是草草动了下筷子便再无心品尝。

饭后各自回到客房,白云和张雨若各自一间,而素袍公子则和紫衣婢女秋离住同一间。

咔吱,素袍公子推开房门,手上还拎着半壶饭桌上余剩的佳酿,紫衣婢女娓娓跟在身后,进房后转过身子轻轻扣起房门,一举一动不敢生出一丝涟漪微波,生怕叨扰了自家公子的酒兴。

客房摆设精致奢华,床具全是用上等木材所造,墙壁上挂着数幅价值不菲的山水墨画,也就这福缘客栈的掌柜心大,要是换做其他客栈的掌柜,哪里舍得把这等宝贝拿出来显摆,也怪不得掌柜有底气吹嘘自家客栈是襄阳城中敢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的大客栈。

房中的装饰虽是不俗,但远远未到能入素袍公子法眼的境地,紫衣才刚扣上门锁,素袍便心痒难耐地来到圆木桌前坐下,手指呲溜地就把桌面上摆放整齐的陶瓷酒杯翻起,微微抬首,哗啦哗啦地把壶中的琼浆玉露倒入酒杯,接着咚一声把酒壶扣回桌面,袖一扬,干净利落地闷了一口。

酒意微醺,素袍公子两道细长的眸子眯起,陶醉至极。

紫衣目光婆娑,望着沉醉在酒香中的素袍公子,神色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落寂,轻移莲步走到素袍公子的身后,伸出娇嫩白皙的双手,在素袍的肩膀上轻轻糅挪,紫衣这一路走来,身上女子独有的香气在客房中蔓延,甚至还要盖过酒香几分。

“咦?好大的醋味!哪来的?”素袍公子眯着眼睛,头微微侧向身后的女子,细细嗅了起来。

紫衣满脸涨红,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

“哎呀!”只听素袍公子一声吆喝,五官挤作一团。

紫衣吓得花容失色,自知被素袍公子一语破心中的想法,心头一惊手上用力过了头,连忙停住手弯下腰,想要把脸探向前跟主子道歉,谁知素袍公子也恰好回过头,就这样两张脸撞在了一块,鼻子贴着鼻子,眼睛瞪着眼睛,紫衣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不止,脸上绯红发烫。

约莫是酒意正酣的缘故,素袍公子的脸上也微微泛红,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相得映彰,说是倾倒众生女子也不为言过。

素袍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舒心一笑道:“说错了,是香味才对,本公子不过是说错了一个字而已嘛,用得着这般惩罚?”

“不过说来也怪,自北往南,喝的酒不少,酒量却越来越差了,好了本公子有些乏了,睡觉!”素袍公子耸了耸肩说道。

可刚站起身往床边走了不到几步,素袍公子又停住了脚,浑身打了个哆嗦说道:“秋离啊,今晚会有些冷,别睡地板了,跟本公子挤一挤,顺便暖暖被窝,但是起床下床的动作小些,千万别吵醒本公子。”

紫衣一愣,连忙点了点头,脸上的绯红不消反增。

入夜后,襄阳的夜市依旧是喧嚣不褪,白云坐在窗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飘忽,自在云梦泽与髻霞众人失散以来,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来到了襄阳,可想要在偌大的襄阳找出师兄们的下落又谈何容易?

白云收起无精打采的目光,回过头却不见那个活泼调皮的身影,由心一笑,深锁的眉头也一瞬舒展开来,心里嘀咕,小怪定是又跑到白衣的房间玩耍去了。

想到这白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提起裹布神荼要到街上走走,想借嘈杂的人气散散心中的灰霾,说不定还能打听到师兄们的消息。

谁知白云前脚迈出房门,后脚与白云住处相依紧邻的那道房门也被推开了,白衣佩剑从房中走出,小怪屁颠屁颠地跟在女子身后,白云和张雨若相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愣。

襄阳的夜穹月明星稀,白云和白衣并肩走在街上,小怪被塞在白云后背的书箱中,不时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好在热闹鼎沸人流摩肩接踵,没有人注意到这只被摁在书箱里头的小熊。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在路过一处街角时,一眼珠子水汪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大小的褪色木盒向两人走来,盒子里头摆着些饰物,材料说不上稀罕,可手工倒是不差。

“哥哥姐姐,买个头钗好不好,我还没吃晚饭,养娘说我要是卖不出一个,今晚就没饭吃了。”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珠里头泛起了碎光,可怜巴巴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白云的心头忽似被细针猛地一戳,这个女孩与他何曾相似,白云不像不闻不问的路人,顿时就收住了脚步,蹲下身子捏了下女孩的脸蛋,温煦笑道:“小妹妹莫要哭,哥哥帮你买一个。”

小女孩听后稍稍抬起头,白云替她抹去眼角的碎光,水汪汪的眼睛才又重新绽放出灿烂,她天真地笑道:“谢谢你大哥哥。”

白衣也随之停住了身子,她的视线遮遮掩掩地落在白云的身上,虽然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可眼中却多出一股莫名的温柔。

白云挑选了良久,伸手拿起一支用江南梧桐木雕琢的发钗问道:“这支发钗多少钱呀?”

小女孩摊出两个手指头道:“大哥哥,这个要十个铜板。”

白云温和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堆铜板,这些铜板是白云下山前徐晶给他防不时之需的,他本来是不打算要的,因为下山有师兄们照顾,压根就用不上银子,但徐晶把这些铜板缝到了腰带里头,白云也是后来才知道。

“来,拿着,快回去吃饭吧。” 白云把十个铜板放到木盒子中,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瓜。

“大哥哥,你真是大好人。”

“给!神仙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小女孩把梧桐木发钗递到白云手中,偷看了白衣一眼咧嘴一笑,收起盒子欢快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白衣的脸上出奇地闪过一丝笑意,但稍瞬既逝。

小女孩童言无忌,白云却感到脸上发烫,站起身子后挠了挠头,把发钗轻轻递向小女孩嘴里的神仙姐姐,但他深知张雨若的性子,也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

“送。。。送给你”白云侧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

许久都听不见回应,就在白云缩手之际,却听见白衣平静地说道:“谢谢”

白衣接过了发钗。

望不到头的长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此时仿佛就只剩下两人。

好景不长,美妙的画面戛然而止,街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浮雕精美的马车在街头风风火火而过,襄阳城中的街道皆为山川大石所砌,尽管可供十马齐驱,可街上人头涌动两侧又是繁杂的摊档,而这辆马车一路狂奔,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拥挤的人潮只能纷纷靠向长街街两头,生生挤出一条道来供马车飞驰。

白云和张雨若自然也不例外,两人随着人潮被挤到了两边。

马车呼啸而过,后头还跟着一群高壮的恶仆,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群护主的恶仆竟然能轻而易举地跟上飞奔的马车,确实是令人生畏,细细一想马车上之人怕且不是一般人物。

可当马车的帘布被风掀开,里头却是一位面如玉冠细皮嫩肉的公子纨绔,这位目中无人驱使马车横冲直撞的公子,正左拥右抱着两个浓妆艳抹的美艳女子饮酒作乐。

马车转眼便远去,长街恢复了常态,夜市上买卖如常,好似对马车上那位纨绔子弟的所作所为早就见惯不怪一般。

这时,白云身后的两个小贩打起了牙祭。

“哟,你瞧,咱温二公子出门的排场可真大哩”一个子高瘦的摊贩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双目放光地说道。

另一位身材臃肿的摊主笑道:“哎,我说你这乡巴佬是第一天来襄阳城做生意吗?咱温二公子是谁?温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门第,排场不大是要给温家丢脸的。”

“不知温二公子又要去哪儿逍遥快活呢?”高瘦的摊主好奇地问道。

“听说前些日子温二公子砸下重金买了半间紫凤楼,紫凤楼的姑娘那个嫩啊,都快挤得出水了,今晚温二公子怕是腰子骨都得折上几折喽。”那身材臃肿的摊主贼眉贼眼地笑道。

言语间,高瘦摊贩发现旁边站着个气态独绝的白衣女子,连忙招呼道:“诶姑娘,来看看来瞧瞧,我这的手帕全襄阳最好。”

白衣冷淡撇了一眼后便不再搭理。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看能不能碰到到师兄他们。”白云说道。

“嗯”白衣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白衣女子脸色骤变。

还未等白云反应过来,白衣便潇然穿入人群,白云如坠云雾中,回过神后也跟着白衣的背影追去。

长街上,一个贼眉鼠眼的矮瘦男子得意洋洋,边走边把玩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皎白美玉,脸上乐开了花,可忽然间她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分明是感觉到有一道寒气直逼背脊,回过头一看,有一抹白衣穿插而来,动作凌厉。

“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你有三头六臂,这都能追得上来。”说罢,矮瘦男子拔腿狂奔,可他哪里是白衣的对手,飞奔了百十丈距离便气喘吁吁,还被街上石块和行人绊倒了好几回,都是顾不得钻心的痛意爬起,只不过那抹白衣始终如影随形。

风起时 第四十九章 大笑和尚

“他奶奶的,这人怎就这般死心眼呢,要是被追上了不就白忙活一场了?”矮瘦男子心中暗道,咬了咬牙急中生智绕进一条小巷,想要甩掉身后不依不饶的白衣。

白衣洞若观火,哪里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所骗,一纵身也追进了小巷,追赶间顺手拈起一块小石子,白皙如芊葱的手指微微弯曲,轻轻一发力,小石子就好似水花激射,不偏不倚正中矮瘦男子的大腿。

“啊!”矮瘦男子惨叫一声随即倒地,连滚地爬站起想要继续逃窜,可大腿被石块击中发麻无力,一瘸一瘸走不到几步又栽倒在地。

白衣一脸冷颜缓步走近,矮瘦男子瘫坐在地上战战赫赫地往后挪,脸上尽是惊恐失措的神态。

“还给我”白衣张雨若伸出手冷冷地说道。

“还。。我还”男子右手伸入衣襟中好似要掏出些什么,张雨若眉头紧锁,视线谨慎地注意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矮瘦男子右手从衣襟中掏出一块系着红色细线的皎白美玉,缓缓递给白衣女子。

紧接着,矮瘦男子支撑地板的左手却忽然洒出一道白石灰粉,趁着粉尘飞扬女子看不清周围状况,矮瘦男子忍着大腿的酥麻一瘸一瘸地逃窜,手里紧紧攥着刚刚从女子身上偷来的玉佩。

“啊!”又是一声惨叫,矮瘦男子不知被什么击中了后背,像擀面杖般倒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待回过神时,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提裹布长剑背书箱的年轻人。

“真是撞了邪了,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矮瘦男子揉着后背喃喃道:“这跟头老子认栽,还给你们了还不行?”

说罢,那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的矮瘦男子随手一扬,玉佩当即被远远掷出,皎白剔透的玉佩在月色的映耀下宛如一缕星芒飞过,下一刻便要落在地上化作一摊玉碎。

尽管不知那块玉佩的来历,但见张雨若如此着紧,白云能看得出那块玉佩对她而言意义非凡,急忙纵身飞扑,想要接住那块玉佩,可玉佩惊艳一刹后,好似一闪而过的流星落向地面,白云道行不够,压根来不及接下玉佩。

眼睁睁看着玉佩离化作玉碎就在咫尺之间,巷尾的拐角处忽地闪出一个光头人影,那人轻而易举地接住皎玉,紧接着俯身长掠,用另一只油腻腻的手将欲要溜之大吉的矮瘦男子拎起,再而平稳落地。

“哈哈哈,好你个王老三,当真是受不住馋虫的寡妇,是不是嫌上回揍你揍得轻巧了?”那个光头人影原来是个黄袍老和尚,他疯疯癫癫地笑个不停,抬手把矮瘦男子丢在了地上,又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和尚爷爷,老三错了,下回不敢了,再。。。再饶我这回吧”矮瘦男子哪里料得到会在阴沟子里翻船,而且又是栽在了这疯和尚的手里头,浑身瑟瑟颤抖,双手合十跪求饶道。

“哈哈哈,你这个龟孙子,没半点出息,别以为你们这些襄阳城的青皮无赖扎起了堆,就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干这些偷蒙拐骗的阴损事你小子当心生娃没屁.眼,你们那无赖帮派叫什么来着,青龙堂?你等着,看老衲哪天心情不好就去给你们一锅端了,就当作是给襄阳城替天行道。”老和尚明明是很生气,却大笑不停道:“对了,上回你小子说要整只烧鸡给老衲尝尝,老衲才答应放你走的,这都多久了?不行,看样子老衲得替你家里头的老娘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矮瘦男子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包油腻的牛皮纸,战战赫赫地说道:“和尚爷爷,你看这鸡腿我原本是想留着给我娘吃的,现在来孝敬您老,你就发发慈悲再放我一回吧。”

“哈哈哈,我呸,放你娘的狗屁,还孝敬您娘?你倒不如说襄阳城里的母猪都会爬树了?你这个龟孙子满嘴胡话没一句真心实意,你要是真的打算把这只鸡腿带回家孝敬你娘,诶!别说打算了,即便是有过一丁点的念头,老衲这个项上的光头就削下来给你当夜壶你信不信?”和尚抹了一把光秃秃的头顶说道。

白云神色愕然,从上到下打量着和尚,身材中等披着一道褪色的暗黄色长袍,脸颊满是花白的胡渣,无论说什么都总是要大笑不止,若非剃了光头身上披着佛家衣袍,那当真与市井的青皮无赖并无多大区别。

白云又定眼一看,和尚虽然剃了光头,可脑壳上却没有半个戒疤,白云泛起了疑惑,这黄袍和尚当真是出家人?

“不敢不敢,小的哪里敢用和尚爷爷的头颅做夜壶。”名叫王老三的矮瘦男子又惊又怕。

“哈哈哈,不敢?那就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喽?岂有此理,竟然想将老衲的头颅拿去当夜壶,就是你那串葫芦小鸡儿是金做的也不成,今日老衲非把你揍成一坨屎不成。”和尚挽起衣袖双手叉腰,怒视着趴在地上求饶的矮瘦男子。

“和尚爷爷,饶命啊!饶命啊!”和尚还未动手王老三就十足那惊弓林鸟,双手急忙护头,惨叫不断。

“哈哈哈,喊什么喊?你可是带把的?跟那青楼娘们一个怂样,老衲都还没动手就喊得地动山摇了。”和尚边笑边没好气地骂道。

王老三灵机一动,心中念道:“青楼?对!这个臭秃驴一天到晚蹲在人家紫凤楼门前偷窥,少几锭银子总比挨上一顿打要强吧,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山水有相逢,这回老和尚得势,下回连本带利给通通拿回来。”

于是王老三松开护住脑袋的双手,哆哆嗦嗦摸出几锭碎银道:“对对对,我是娘们,和尚爷爷可千万别动怒,肝火旺盛有损无益啊,听说紫凤楼新来了几位花魁可谓花容绝代,天姿国色,一夜春宵就得要个好几百银子,小的这里恰好有些碎银,虽然不多,但在紫凤楼喝个小酒还凑合,说不定还有机会见识见识那几位新来的花魁。”

和尚冷哼一声又哈哈大笑道:“出家人六根清净慈悲为怀,佛门有酒肉不沾的规矩,虽然老衲入俗修行,不拘束于门派之间,可老衲年少时也曾受佛家恩泽,心中有佛便怎么也算半个出家人,平日老衲连蚂蚁都不敢弄死一只,你这个龟孙子竟然教唆老衲去碰女色?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可是想老衲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见和尚的反应如此大,王老三心中顿时又没了底,可下一刻忽觉得掌心有凉风飒飒吹过,低头一看,黄袖拂过手心,原来是黄袍和尚把碎银给收走了。

“哈哈哈,虽说饮酒吃肉碰女色都是出家人的忌讳,可佛祖说得对,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能包罗万象。依老衲之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这些碎银老衲就收下了,就当作是你这龟孙子孝敬你和尚爷爷我的,这回就再且饶你这龟孙一回,但事不过三,下回要再被我逮住非剥了你的皮不可。”和尚把碎银收入怀中,又把从王老三那抢来的牛皮纸撕开,一只香脆金黄的烧鸡腿露于眼前,和尚大口咬下,油汁飞溅,满嘴油光。

“多谢和尚爷爷大恩大德。” 王老三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一瘸一瘸地离去,心里头把和尚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本来这只鸡腿是留着当夜宵下酒的,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疯和尚,玉没了,银子没了,鸡腿也没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和尚大口嚼着鸡腿,眯起半只眼睛将玉佩高高举起与月光重叠,看了半天大概是没琢磨出个究竟,扬手就把玉佩抛给白衣,然后哈哈大笑地没入巷尾没了影子。

白衣接下玉佩,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白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念过,这个和尚当真奇怪,无论说什么都要哈哈大笑一大通,视佛门规条若无物,饮酒吃肉沾染女色。咦!这难不成就是襄阳双怪之一的大笑和尚吗?不过怪不怪又与自己何干?既然玉佩安然无恙,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找到失散的同门。

回到了客栈,白云与张雨若各自回房,夜入三更,白云仍是辗转难眠,白衣女子那声温柔的谢谢,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好似连绵不断的浪.语柔柔敲打着心房。

白云索性翻过身子盘膝而坐,双手搭在双膝之上,闭起眼睛缓缓吐纳,想歇力平静心中的波澜,并学着窦长安调理经脉的手法,将气海中余下的杂乱内力抽丝剥茧,以求能化为己用,但清风决与大般若心经孕育出的佛胎道根澎湃涌动,好像有数股迥乎不同的力量同时撞在了一起,颇有崩山裂地之感,又直觉丹田气海剧痛不止,可白云早就习以为常,足足三品内力,以他天成境的皮囊又如何装载得下,好在先前窦长安替他抽丝剥茧,除去了大部分体内的杂乱气机,这才不至于有气海炸裂的险状,想要修得大成自然要熬得住苦头,白云略微摆正身子继续抽丝剥茧,一股熟悉的寒流从手腕处进入周身经脉再而涓涓流入气海,狂风暴雨的骤然停歇,这股寒流就好似一条绳子,把气海中的不相容的内力拧成了一团。

半个时辰过去,白云额前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当白云再次引动气海时,惊觉气海浑然饱满,没有一丝气机逆流之象,算上头几回的抽丝剥茧,气海中的内力愈发纯粹,可战场上有句老话,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与抽丝剥茧前的四品内力相比,如今的三品内力褪去了浑浊,才是真真正正的浑然天成。

“为何我气海中明明有足三品内力,却仍是迈不过天成上境这道坎子?”白云苦涩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知渐离和小古踏上了入弦境界了没有,怕是只有我还在天成境界徘徊吧?”

风起时 第五十章 城东死人了

清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往日沸沸扬扬的襄阳街市也因这场细雨清净了些许,人潮不像昨日进城时那般攒动,但照样有稀疏的行人打起油伞冒雨赶集,街上的吵杂都被雨珠敲打房檐的清脆声响给掩盖了一大半。

几乎一夜未眠的白云翻身起床,简单洗涮后提起裹布神荼,望了眼还在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怪,自知挪不动睡意正酣的小熊,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下楼。

虽然下起了细雨,可在客栈吃早饭的客人可不少,有些是襄阳本土的富足人家,有些则是与白云他们一样途径襄阳的游人旅客,好在掌柜的早早就给众人留了一桌好位置。

“白云!”素袍公子看见白云下楼,连忙招呼道。

待白云坐下后,素袍公子又侧目望向楼梯,稍稍惊讶地问道:“雨若姑娘呢?没与你一同下来?”

“刚才我下楼看见雨若的房门还锁着,她应该还在房里。”白云点头答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素袍公子眉头疏朗,哦了一声也笑道:“也是,这几日舟车劳顿,大家都疲惫不堪,晚起一些也不足为奇。”

紫衣婢女听后却微微皱起秋水长眸。

两人言语间,门外却出现了白衣的身影,原来天还未亮透,张雨若便到外头打探消息去了。

福缘客栈内客人不断,走一批又来一批,一邻靠着白云等人的桌子前,坐着两个衣着鲜亮的襄阳富商,摆满糕点的桌上放着一只银丝鸟笼,笼里头饲养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八哥鸟。

“死人啦!死人啦!死人啦!”那只乌漆嘛黑的八哥突然惊叫了起来。

只听坐在鸟笼对头的富商说道:“诶,虽然我不喜好养鸟,但别家的八哥鸟都灵性得很,逢人便道恭喜发财诸如此类的喜庆话语,嘴里好像浑过油一般,其实八哥鸟可不傻,它晓得只要主人长脸了高兴了,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鲜美的虫子,怎地你这只八哥偏偏学会说这般晦气的话?就不怕你教训它?”

另一个富商拿起一根竹筷,轻轻地敲了敲银丝鸟笼,对着笼中的乌黑鸟儿说道:“老八,闭嘴,不许胡说!你再胡言乱语,今天就不喂你虫子了。”

笼中八哥当真是刨人心肝的主,见主人生气了,立马就乖乖地闭上鸟嘴。

“你有所不知,今早我路过城东,那边死人啦!”八哥鸟的主人说道。

“死人了?”另一个富商惊讶道。

“可不是,哎,晦气得很,大清早出门就碰见死人,路边那些起早的孩娃吓得大呼小叫,恰好我托着老八经过,约莫是老八听见那些孩娃大喊死人啦死人啦才学回来的晦气话。”

“我住在襄阳几十年,城中小偷小盗倒是不少,可死人这门子事着实是稀罕,死的是什么人?”

“看穿着好像是哪家店的小二。”

“怎么死的?”

“不晓得,满地都是粘稠的血迹,怕是死了一晚才被发现的,后来官府把尸体收走了。”

“啧啧啧,到底是何人如此造孽,竟然连一个店小二也不放过?”

素袍公子在不经意间听见两人的对话,心中疑云如涟漪层层荡开。

“诶,伙计,你们家掌柜的呢?怎么一早上都没见着人影?”素袍公子招呼一位小二问道。

那小二摇了摇头道:“不知晓哩,好像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你家掌柜可有留下什么话没有?”素袍公子又问道。

“哎呀公子,你瞧这客人如云如水,我打一早翻开被子就没有歇过脚,即便掌柜当真说了啥我又咋记得呢,说不定等会我家掌柜就回来了,你就再稍等一会,等他回来后你再亲自去问他,我得先去忙活了,要不然等回有客人向我家掌柜告我的状,那我可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啊,掌柜的肯定又以为我偷懒,非剥了我的皮不可。”小二一脸不耐烦,说完便要抽身离开招呼其他客人。

素袍公袍心思玲珑,不漏痕迹地往小二手里塞去一锭银子,微微笑道“俗话说长命活长命干,昨夜你家掌柜才说要交我这个朋友,要是他回来敢说你偷懒怠工,要剥你的皮扣你的银子,你就尽管推到本公子的身上便是,本公子也不介意揽下这盆脏水,别家的纨绔你掌柜可以不给面子,可本公子的面子你掌柜可不能不给啊。”素袍公子利诱相逼笑道:“小二哥,你就再认真想想你家掌柜可有留下什么话?”

店小二被素袍公子哥一唬心中没了底,可细细一想,反正银子到手,掌柜的与这个公子又是朋友,怎么算都不是亏本的买卖,便顿时换了副嘴脸,一拍脑袋赔笑道:“哎呀,公子你瞧我这记性,掌柜出去前是留下了些话,公子先容我想一想。”

店小二眼珠转了转,凑到素袍公子耳边轻声说道:“今日一大早襄阳城东边死了人,掌柜见昨晚派出去帮各位打听消息的小二还未回来,怕耽误了各位的时间,也怕那个伙计出事了,便说要亲自出去一趟帮各位打听打听消息,让各位在客栈中等他回来,本来啊掌柜是不让我跟任何人说的,因为那个伙计不是襄阳人,在襄阳也无亲无故,也没见跟哪个亲戚有书信来往,只要官府那边银子給足了,死了就死了,可要是处理不好传了出去,伙计的家人上门找麻烦,到时又得赔上白花花的银子,这不等于闲来无事拿黑泥巴往自个身上抹吗?”

“那你知道那个伙计是怎么死的吗?”素袍公子低声问道

“听说是被银针穿破喉咙死的。”小二答道

素袍公子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去忙活吧。

“好嘞公子,那我先去忙活了”客栈小二恭恭敬敬地哈着腰退下。

“龙公子,掌柜那边可有我师兄他们的消息?”见素袍公子与那小二呢喃了许久,白云心急道。

“暂时还没有。”素袍公子摇头答道。

“昨夜我与雨若在襄阳城中逛了一圈,想打听打听消息,可襄阳城真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掌柜还打听不到消息的话,我们就只能离开襄阳直接下江南了。”白云寻思道

“莫急莫急,掌柜说他三辈都在襄阳扎根行商,人脉宽广,想必定能打听到你师兄他们的消息。”素袍公子安慰答道。

这时客栈外走进一个臃肿的身影,正是福缘客栈的掌柜,他收起了油伞拍了拍肩上的水珠,径直走向白云等人。

“公子,少侠,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掌柜上气不接下气道,似乎是一路小跑回来的。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白云心急火燎地问道,就连一向性子冷淡的张雨若也把视线投向掌柜。

“少侠莫急,先听掌柜的道来”掌柜稍稍平复呼吸道。

“掌柜的有个同行是在城东紫凤楼附近开茶馆的,他说几天日曾见过少侠要找的那行人,少侠大可到城东去找一找。”掌柜摸了摸发髻的水珠说道:“全身都湿透了,掌柜的先去换套衣服。”

“白云,你师兄他们会不会就在城东?”素袍公子猜测道

白云点头道:“无论是真是假,都得先去一趟城东。”

说罢,白云与白衣便动身前往城东。

素袍公子望着匆匆离开客栈的两人,不慌不忙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喃喃道:“这个江湖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紫衣秋离却满脸疑惑道:“公子,奴婢不懂。”

“我也不懂。”素袍公子笑了笑答道。

待掌柜换好了衣服,素袍公子又向掌柜要了壶客栈的自家酿酒,掌柜的也大方,生怕素袍公子不能尽兴,索性让小二端了两壶上桌,囤积居奇这个道理是个商人都懂,昨晚那百十两银子便是最好的铁证。

素袍公子倒了两杯酒,招呼掌柜一同坐下。

“掌柜的,要您亲自跑腿,辛苦了。”素袍公子举起酒杯道:“这杯是本公子敬你的”

“哪里哪里,公子言过了,能帮上公子的忙是掌柜的福气啊。”说罢,掌柜也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咦,怎不见昨日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素袍公子又为掌柜和自个的杯子各倒满酒:“本公子得好好多谢他才行,彻夜替我那好友去打探消息。”

“不必了公子,那伙计他昨夜一宿没睡,我让他回去休息了,公子跟掌柜既然是朋友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掌柜说道,神色有些古怪。

“掌柜的,本公子刚才听这的食客说襄阳城东死人了,好像说是不知哪个店的伙计”素袍公子的神态平淡无奇,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试探道。

“公子真会说笑,可别听闲人胡说八道,那些人呐都是吃饱饭撑着的,襄阳城乃荆州重镇,出入都有官兵盘查,杀了人插翅都难逃,杀的还是要钱没钱的店小二,有谁会干这种赔本买卖?”掌柜的背脊冷汗如雨,脸上却是赔笑开花。

“掌柜的,本公子只说死的是不知哪家店的伙计,可是没说是店小二啊,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店小二?”素袍公子故作讶然道。

掌柜一怔,冷汗不停在额前冒出,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是吗?哎呀,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素袍公子的目光点了下身旁的秋眸女子。

双眸间灵气流溢的紫衣心领神会,当即给掌柜塞去大锭银子。

素袍公子又道:“本公子虽然是富家子弟,但不傻,与那些只会砸钱买诗,千金买春的败家纨绔大相径庭。”

风起时 第五十一章 一根银针

“不瞒掌柜的,本公子从小在高墙深院间长大,对这些市井趣闻打小就喜闻乐见,掌柜的也大可以放心,本公子守口如瓶,很多东西听过之后转眼又忘了。”素袍公子坦荡笑道,无疑是在强塞给掌柜一颗定心丸。

掌柜心中涟漪迭起,暗暗地掂量着手中的银子权衡利弊,银子入手颇沉,几十两肯定是少不了,心中便念过:“想不到城东死人的消息已经通了天了,可这位公子怎么会知道死的是咱家的伙计?怕是这位心肝玲珑的公子花了些银子,在店里的伙计口中打听的。哼!这班挨千刀的真是白养了,这件事要平息了下去还好,要是因这事漏嘴节外生枝,害我又倒赔百十两银子,到时就一个一个给你们剥皮下油,可这素袍公子已经知道死的是自家的伙计了,瞒是瞒不住了,那倒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这个出手阔绰的纨绔一高兴,又是白花花的银子砸到眼前。”

“掌柜的还是不相信本公子?朋友之间都不能坦诚相待,罢了罢了。”素袍公子装作起身道:“走,秋离,陪本公子回房好好歇息,襄阳城实在是无趣得很。”

掌柜听道,咬了咬牙,连忙伸手拦下素袍公子。

“怎么了?难道掌柜的还有别的事不成?”素袍公子侧目问道。

“龙公子且先坐下,听掌柜的细细道来”掌柜终究磨不过白花花的银子,赔笑道。

“唉,不瞒公子说,今日大早无故在城东遇害的,正是我福缘客栈的伙计。”掌柜凑近素袍公子小声说道。

素袍公子呷了一口酒后又把酒斟满,双指轻抚过酒杯静候下文。

世故圆滑的福缘客栈掌柜,打记事起就跟着老一辈与四面八方商人打交道,早就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老狐狸,悉辨眉头眼色不在话下,自知刚才那翻解释和拖沓多半是让这位公子哥不高兴了。

掌柜亡羊补牢道:“龙公子你可千万别见怪,你也知道掌柜的世世代代都在襄阳生意场上打滚,讲究的就是一个名声,名声没了就啥都没了,这家福缘客栈是我爹我祖宗打拼留下的家业,要是让外头知道福缘客栈不明不白死了个伙计,这般晦气还会有人来住店吃饭?再说,如果让那伙计的家里人知道,肯定又哭又闹地要把福缘客栈的金漆招牌拆掉,少几锭银子掌柜的不伤心也不肉疼,毕竟是自家的伙计,又在客栈帮忙这么久了,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只是福缘客栈在襄阳城中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公子你也瞧得见的,店里生意火红得很,其余的客栈早就瞪得眼珠子都快裂出来了,势必抓住这个话柄把福缘客栈往死里踩,巴不得福缘客栈在襄阳消失,是非官司少不了,说不定还会诬陷我这个当掌柜的故意害死伙计,同行之间好比在同一个饭碗里头抢饭吃,同行落井下石使出这般歹毒的伎俩也不是没可能,福缘客栈的招牌被抹黑了再要洗白就比登天还难了,不是掌柜不坦诚相待只是怕在阴沟子里翻了船迫不得已啊,还请公子见谅见谅。”

“本公子向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有谁踩到了狗屎还要往脸上摸的?傻子都不会干这般蠢事吧?”素袍公子放下酒杯说道。

掌柜点了点头神色晦暗,轻叹道:“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连一贫如洗的店小二的主意也打,你说把他心肝脾肺都掏个干净也不见得值几个钱吧?唉,这个伙计在襄阳无亲无故,在这干活也有几年光景了,在店里倒也还算勤快,头脑也好使,连姑娘都没碰过,这么就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素袍公子心领神会,朝身旁的紫衣使了个眼色,紫衣婢女又在袖间取出一锭银子。

“公子啊,使不得,使不得,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虽说你让掌柜的去打听消息,可掌柜的也没能帮上大忙,这要是又收下公子的银子怎么说得过去。”掌柜的双眼发直,但始终是老辣的商人,俨然摆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

素袍公子是明白人,把大锭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说道:“要不是我们急着去打听消息,那个伙计就不会在城东遇害了,再怎么说本公子也脱不了关系,襄阳城繁华富庶,半亩地也贵的让人发慌,掌柜你拿这锭银子在城郊买块好地,把那个伙计埋了吧,也省得让他被官府埋到乱葬岗,成了无依无靠的游魂野鬼。”

掌柜勉为其难地收下银子,心中却沾沾自喜,也不忘拍马屁道:“龙公子当真是活菩萨啊,掌柜的替那身世凄凉的伙计谢过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会牢牢记住。”

“诶,这个可使不得。”龙浩天连忙打住道。

“你瞧我这嘴巴”掌柜忙用手堵住嘴巴。

“对了,那个伙计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龙浩天又问道

“约莫是昨天深夜时分吧,我也是早上才收到消息,便匆匆赶去衙门了,衙门说是被拦路的劫匪给截杀的。”掌柜答道。

“拦路劫匪?有几号人马?那位伙计是被刀砍死的还是被矛刺穿的?襄阳城头上可是有荆州第一重镇的帽子,除了富庶繁华之外守备森严,难道城中还有人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愿意干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不成?这可是掉头颅的勾当啊,光明正大地杀了人也不擦擦手,还等着官府来擦屁股,不等于引蛇上身吗?真是好笑。”龙浩天轻拍了下桌面说道。

“公子所言甚是,掌柜的在襄阳住了几十年,也没见过什么拦路劫匪,就连敢在明里抢东西小毛贼也不多,不信邪的还未出得了城门就被逮住了,多半是官府懒得为鸡毛蒜皮的小百姓雪冤才搪塞的理由罢了。”掌柜继续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伙计不是死在刀尖矛口上,而是死在一根细针上的。”

“细针?”龙浩天故作惊讶道。

“不错,这个伙计是被一根银色的细针贯穿脖子而死的,依我看啊什么狗屁劫匪截杀,谁会浪费力气截杀一个穷酸小二?怕是惹怒了哪位江湖大侠才被杀的,哎,也只能算他倒霉了,若真是被江湖大侠所杀,官府想查也查不了,好在他遇上龙公子你这般贵人,死了才不必当个游魂野鬼。”掌柜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天下无双。

素袍公子龙浩天对掌柜阿谀奉承的客套话并不感冒,继续问道:“可有看清那根银针是什么模样的?”

掌柜的摇了摇头道:“那根银针直穿伙计的脖子,浑身是血又臭又腥,勉强还能看出是一根银针,但谁会去拔出来细细查看,这般晦气的事情掌柜可不敢做,再说如果针上有剧毒咋办?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公子你说是不?”

龙浩天把杯中的酒饮尽,打了个哈欠道:“掌柜说得也是,换做本公子也不会。”

“咦,这还没到午时,公子就困了?”掌柜见素袍公子打了个哈欠便问道。

“掌柜见笑了,本公子虽巴不得尝遍天下美酒,可酒量却不高,饮了掌柜的珍藏佳酿后生了些困意了,瞧店里车马盈门,座无虚席,也就不耽误掌柜的功夫了,趁着酒意正酣,去滚滚被窝才是正事。”龙浩天眼神迷离地笑道。

掌柜心照不宣,又悄悄望了眼素袍公子身旁的紫衣婢女,心中念过,好一双秋水长眸,惹得众生倾倒啊,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深谙不言地笑道:“好嘞,掌柜的就不打扰公子的雅兴了,有何需要随时吩咐。”

掌柜双手插袖刚要转过身子。

“等等。”龙浩天忽地沉声道。

“公子还有何事?”掌柜的一愣,感情这公子纨绔翻脸比翻书还快?莫不是想讨回适才那锭银子吧?这也过寒碜了罢。

紫衣又悄悄塞给掌柜的一钱袋钱囊,这让老于世故的掌柜乱了方寸。

素袍公子凑到掌柜耳根子边说道:“用银针杀人本公子还真是闻所未闻,劳烦掌柜的用这些银子打点打点官府那头的关系,把杀人凶器带出来给本公子瞧上一瞧,若有剩余的银子就当作是去晦气的红包罢。”

“得嘞!”掌柜的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掌柜的身上。”

素袍公子踉跄起身,与紫衣婢女一同回房。

__________

细雨绵绵不断,白云和张雨若各自打伞,分头寻遍了整个城东却不见林学书等人的身影,最后两人绕过大街小巷,不约而期地在一家叫紫凤楼的阁楼外碰头。

“可有消息?”张雨若率先问道。

白云目中无神地摇了摇头。

这时,紫凤楼的大门打开了,垂头丧气地走出一行配剑道士。

“真是吃了他娘的狗屎了,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紫凤楼居然闭门谢客。”

“听说是温二公子把整座紫凤楼包了下来,没有法子,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捧一捧新晋花魁的场子,也不知下回下山是什么时候喽。”

“管他娘的温家公子还是吴家公子,要是被老子遇着了非把他揍成猪头不成”

“嘿,你瞧你,就会在这耍嘴皮子,那位温家公子刚才多半就在楼上,也不见得你冲上去把他揍一顿?我劝你啊还是省点心,别被人家温家公子听到了,到时被五花大绑捆去游街,丢尽咱师父的脸就不好了。”

“你。。。你。”

“你什么你,人家都说吃一垫长一智,前几日才被教训了一回还不长长心?都丢人都丢到襄阳来了,你要丢人没关系,好歹你也别拉上咱们垫背啊。”

“哼!要不是你们拉着我,看我不把那王八羔子的宰了。”

“哎哟哟,还要宰了人家,不知道是谁被一柄镀金折扇揍得屁滚尿流,一脚就踹飞了好几丈。”

“诶!别吵了,紫凤楼去不成我们就去花姿楼,好不容易下的山,林子这么大何必为一棵树坏了心情?走,去花姿楼。”

风起时 第五十二章 神仙姑娘一怒

镀金折扇?髻霞二人喜出望外,心有灵犀地相对了一眼。

随后白云匆匆转身走近那行佩剑道士。

“滚犊子,道爷们没心情搭理你。” 还未等白云开口,一个高瘦的道士便破口骂道。

“怎么?好狗不挡道,还不舍得走开?别以为提着柄破剑就觉得自个是天神下凡,腰里揣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诶,就你这破剑还用布包着,用得着吗?快滚开,莫碍着道爷们的路。”那个高瘦的道士嘴上不饶人,尽是尖酸刻薄的恶语。

“各位道兄,在下也是道家子弟,适才你们说的那位手执镀金折扇之人是我的同门,请问他们人在何处?”面对高瘦道士的恶言相向白云不急不躁,平静地问道。

可此言一出,除了高瘦道士以外,其余的道士都哈哈大笑起来。

高瘦道士误以为白云故意抓他的痛处,恨得咬牙切齿,怒道:“哎呀,你这小子,你信不信我抽你?”说罢便挽起袖子。

言语间,高瘦道士余光神游,发现白云的身后还有一位清冷出尘的白衣女子,便顿时换了副嘴脸,嘴角扯出一抹弧度道:“咦,这位姑娘也是你的同门?”

“不错。”白云点了点头,眉头微微敛起。

“哦,你们与同门走散了?”高瘦道士的语气与先前简直就是差天共地。

白云又点了点头,眉头泛起喜色道:“道兄知道他们的下落?”

“想知道他们人在哪啊?成!我能告诉你。”那高瘦的道士双手负起,在白云跟前来回踱步,视线却落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多谢道兄。”白云欣喜若狂,拱手施礼道。

“诶,慢着。”那高瘦道士清了清嗓子说道:“告诉你他们的下落可以,可哪有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老子又不是万人供奉的菩萨。”

“你让你这位同门跟咱喝个酒,吃个肉,让道兄们都开开荤,那道兄就告诉你他们的下落,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高瘦道士换了副淫贱嘴脸,颇有意味地笑个不停,身后的道士们也随声附和哄堂大笑。

话未落音,高瘦道士的脸色风云突变,顿觉腹部一阵剧痛,整个身子好像塘虾绷曲,紧接着连人带剑被踹飞了出去。

一袭白素如雪一手撑油伞,一手执三尺三水寒空灵落地。

一声闷响,高瘦道士蛋打鸡飞般撞上一堵石墙。

同伙的道士见此一幕,压根就没回过神适才发生了什么,无一不愣头呆滞面面相窥。

白衣气态凛然独绝,执剑的手紧贴后背,倏忽掠向其余的道士。

顷刻,那拨放浪形骇的道士宛如天女散花,以白衣女子为中心四散飞出。

恍若指抚琴弦,片叶不沾,白衣女子如一尊入世玉人,萧然撑开油伞,似极了一朵盛开的水仙静静地伫立在雨中,雨珠在她的发髻缓缓滑落,在白皙的脸颊勾带过,才嘀嗒落在山川大石铺砌的石道。

口出狂言的道士们横七竖八瘫倒在地,揉了揉剧痛的胸口,纷纷拔出手中铁剑,蜂拥扑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的左手始终擎剑紧贴后背,左手却悄然收起油伞。

张雨若以伞为剑,一顿翻江倒海,数柄长剑被一一抛向空中,人剑相离,紧接着惨叫连连,一晃眼的功夫,这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龌蹉道士就败倒在张雨若的油伞之下。

与紫凤楼遥隔相对了一条长街的小巷中,一黄袍和尚不时地探出头,哈哈大笑后又甚是惆怅,郁闷道:“诶,怎么今日紫凤楼关起门不做生意了?哎呀,我还特地整了只烧鸡腿,买了壶土黄酒来看花姑娘呢。”

“哈哈哈,罢了罢了,反正也买了酒剁了肉,便将就将就看出大戏罢。”

黄袍和尚在巷口蹲了下来,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饮着小酒,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这场实力悬殊的“大战”。

“哈哈哈,嘿!这龟孙子还能爬起来。”

“哈哈,摔得好!屁股怎么没摔成两瓣?”

倒在小巷边的高瘦道士爬起身子,恰好听见了和尚的冷嘲热讽,霎时恼羞成怒,虽自个不是那白衣仙子的对手,可再不济收拾你一个赖皮和尚总没问题吧?恰好一腔怒火无从发泄,高瘦道士面容狰狞,出剑刺向正在巷中啃鸡腿看热闹的黄袍和尚。

“臭和尚你给道爷我住口,满嘴胡诌饮酒吃肉,佛祖也不留你,去死吧!”高瘦道士怒道。

黄袍和尚不为所动,压根没正眼瞧上一瞧那怒火中烧的高瘦道士,自顾自地啃着鸡腿狂笑不止。

高瘦道士素来自视甚高,哪里忍受得住和尚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架势。

“哼,臭和尚,还装成一副武林高手的模样?待老子刺穿你的狗头看你还怎么得瑟!”高瘦道士抬腕出剑。

剑风迎面,还有不到半尺的距离,黄袍和尚就要血肉横飞死况惨烈。

间不容发之隙,只见黄袍和尚悄无声息地伸出两只油腻腻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夹住来势汹汹的剑身。

高瘦道士惊愕失色,可山人自有妙计锦囊,急忙翻转手腕,想要借住势头把和尚的

两根手指头一同搅个稀巴烂。

道士此举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简直就是不自量力,黄袍和尚又怎是等闲之辈,道士这一计哪里行得通!和尚的两根手指头就好似两座紧邻相依的山峦,纹丝不动将剑身紧紧夹住,道士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未能使剑动弹分毫。

黄袍和尚摇头大笑道:“如来佛祖都舍不得收老衲,就凭你一个心术不正的牛鼻子道士也想削老衲头颅?痴人说梦!老衲虽饮酒吃肉,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起码还知道慈悲为怀四字怎讲。你?怕是连三清始尊都不记得了罢?身为道家弟子光明正大逛窑子,其实啊是人都有个七情六欲,你有我有你师父有你师父的师父也有,人之常情,也不打紧,只是你的心肠实在太过阴险歹毒,若不是披着这身人皮囊你连狗都不如。”

高瘦道士怒不可遏,朝着和尚吐了口唾沫:“呸,说这么多屁话,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鸟?是好鸟就不会来人家青楼门口蹲着,脑子里还不是想着那些个花姑娘扒光衣服,翘腚儿大肉球的模样?”

黄袍和尚懒得白费口舌,只见他双指稍稍弯曲,笔直的长剑瞬间支离破碎,高瘦道士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若一片油尽灯枯的落叶飞回到大街上。

那拨吃瘪受窘的道士不信邪乎,拾起散落的铁剑再次合围而上。

白衣深入浅出如一道随风飘摇的柳絮,袖起袖落的功夫,道士们又如残叶落尽。

那伙道士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呻吟不断,衣服碎成了好几段,连配剑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站在眼前的白衣女子竟然是一桩硬茬,原本只是想调戏一番便离去,却遭此大劫,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悔得肠子都铁青了。

“神仙姑娘,小道们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得神仙姑娘这尊大佛。”道士们踉跄爬起,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地磕起响头。

白衣眉梢上挑,目露深沉的寒芒,冷冷地说道:“你们把舌头留下就可以走了。”

道士们如遭雷击,生怕白衣听不见磕头的声响,吓得头都不敢抬死命往地上磕,地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小道无耻下流,小道该打,求神仙姑娘放一条生路。”那行年轻的道士浑身哆嗦,求饶道。

“放你们走可以,可你们之间得找出一个人留下舌头。”白衣说道。

白云深谙白衣的性子,以她的实力收拾几个天成境都未曾触及的小虾小蟹,根本就不在话下,回想在龙首山上的遭遇,仅因一句轻薄话语,即便对手是像独眼鹰那样的入弦上境高手,亦不惜舍命一战,性子之凛冽可见一斑,可独眼鹰杀人放火罪恶深重,本来就该死,而这群满嘴喷粪的道士顶多只能算是青皮无赖,白衣却说要他们留下舌头,当中的隐晦自然是不言而喻。

“他。。。”

“对!让他把舌头留下。”

“神仙姑娘,是他先调戏你的,与我们无关。”

“对,要留下舌头让他留。”

在黄袍和尚身上吃了大亏的高瘦道士,还没回过神就发现大伙都指着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脚发软,屁滚尿流地爬到白衣脚下,声音颤抖道:“神。。。神仙姑娘,小小,小道错了,只要神仙姑。。。姑娘饶过小道,小。。。道原为姑娘做。。。做牛做马。”

白衣张雨若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那高瘦道士趴在地上语无伦次,裤裆间湿了一大片,忽地脑瓜子一转说道:“神。。。神仙姑娘,你们要找的人我知道。”

“嗯?”白衣终于稍稍侧目,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许兴趣。

高瘦道士见白衣女子终于有所回应,又惊又怕声音颤抖地说道:“小道前几日的确在城东这头的茶馆碰到过神仙姑娘要找的人,一共是一行五人,其中有一个像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柄扇子,扇骨是镀金的,扇子两面则画着山河图案,还有一个褒衣博带长得书生模样的男子,而其余三人的都是配着不一样的宝剑,虽说他们的打扮都不像我们这般身披道袍,木头盘发,浑身上下的道士装束,可小道在山上道观修习了多年,深知道家弟子的习性,这行人既不饮酒也不吃肉,都是三清始祖座下的自家人,小道即便是闭着眼也能嗅出味来。”

“刚才他们说那个拿着镀金山河扇的公子,一脚把你踹飞了又是怎么一回事?”白云又问道。

高瘦道士支吾了片刻,神情难堪地答道:“是这样的,在茶馆里那个拿扇子的公子不经意碰了我一下,害得我整碗茶水都洒在了地上,我便忿忿不平地去跟他理论,本来是想要借此讨回些便宜,谁知后来就打了起来。。。。。”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白云继续问道。

“小道听他们说要在襄阳停留几日,好像要去找什么失散的同门。”高瘦道士继续说道:“后来还说如果在襄阳找不着他们,就只好直接下江南了。”

风起时 第五十三章 如意算盘

高瘦道士如惊弓之鸟畏畏缩缩,悄悄抬头望了眼白衣女子的表情,察眉观色缓缓向后挪动身子,见白衣女子不作搭理,便壮着胆子战战赫赫爬起,与其他道士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白衣若素的张雨若沉思须臾,出言说道:“已经过了好些天,师兄他们应该离开襄阳往木如寺去了。”

白云点头同意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客栈收拾好包袱,明日大早就离开襄阳。”

蹲在巷口看热闹的黄袍和尚啃完鸡腿,土黄酒哗啦哗啦倒进了口中,拍拍屁股站起身子,手里头端起一只破钵,哈哈大笑地走向白云和张雨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施主一看便是慈悲为怀乐善好施之人,应受万丈佛光当头普照啊,佛祖曾割肉喂鹰,以小爱换取大爱,功德无量,大爱无疆。”黄袍和尚大笑不停,好似个十足的疯子,他敲了敲手中的钵碗道:“其实也没啥,老衲就是想跟两位施主讨口饭吃而已。”

张雨若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和尚,虽说他帮自己完好无损地保住了玉佩,可一个六根清净遁入空门的出家人,又怎么会是饮酒吃肉沾染女色的登徒无赖呢,着实是对他没多少好感,白袖轻轻一拂,两枚铜板清脆落入钵碗。

“多谢姑娘。”黄袍和尚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又把钵碗伸向白云。

白云倒是利索,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放到和尚的钵碗中。

“诶!”黄袍和尚忽然止住了大笑。

“年轻人,老衲看你骨骼精奇,根骨极佳,是个练武奇才,倒不如拜老衲为师,老衲授你天下武功绝学,如何?”黄袍和尚出奇地肃穆道。

白云呆若木鸡,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笑和尚这一番话差点没让他一头倒栽葱,两人一前一后一共才见过两回,这个疯癫和尚却说自己是练武奇才,还厚着脸皮说收自己做徒弟,要换作常人来看,多半是觉得这个黄袍和尚不知道是少了哪根筋,患上失心疯了。

白云捋了捋语序,礼节性地拱手回谢道:“这位大师,我早拜入宗门,已有师父师祖,承蒙大师错爱。”

说罢,两人不再多作逗留转身离开。

黄袍僧人不以为然,一手掏耳,一手托着钵碗站在原地,望着白云的背影呵呵大笑。

下了一整日的细雨渐渐停歇,白云和张雨若沿路从城东返回客栈。

雨后,大街上做买卖的又如雨后春笋冒出,不远处的街头锣鼓声震耳,爱凑热闹的行人纷纷围拢过去成了一个圆圈,白云路过时也微微探头张望,原来是街上卖艺的戏子,一老一小,老的约莫七旬,小的是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估摸着是爷孙的关系,老的在一旁敲锣打鼓,小女孩随着锣鼓声表演天花乱坠的杂耍戏份,配合得天衣无缝,人潮惊呼声潮起跌宕,铜板也是哗哗不断落到爷孙两人跟前的铁盒中。

大街熙来攘往,白云的肩头被轻轻撞了下一,回过头一看,是一位身姿阿娜头戴毡帽的黑衣女子,两人对视了数息,白云始终看不穿那道黑色布帘后的容颜,反倒是女子率先移开了视线,与身后的仆人穿过了人群径直离开。

紫凤楼外的黄袍和尚也不知何时才没了人影。

紫凤楼的门前灯笼高挂却不见一人,招牌门匾上的紫凤楼三字皆为金漆所写,两副对联更是让人春意萌生,无尽遐想,桃花流水鳜鱼肥,龙章凤姿马上飞。

阁楼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阁楼内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镀金为柱础,帘帐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楼内床榻上有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一张三尺宽的沉木方桌紧挨着窗边,桌上糕点美酒各式尽有,木桌的两边分别对坐着两位衣着有天壤之别的公子哥,左右皆是含情狐媚娇态万千的风情女子。

有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一位曼妙紫衣,细长勾魂的秋水长眸好似雨后的荷花不粘一丝俗气,与围拥在两位公子左右,体态丰腴柔情似水的狐媚女子气质截然不同。

紫衣女子穿过珍珠帘幕,也不看一眼房内的奢华摆设,走到其中一位素袍公子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缠绵在素袍公子左右的烟柳女子似乎都十分不悦,纷纷皱起了眉头,白眼相待。

素袍公子听后微微点头,目光又点向坐在木桌对头的华服公子。

华服公子哥心领神会,让伺候左右的烟柳女子全部都退下,房间内只剩下素袍公子,紫衣婢女和华服公子三人。

待闲人全部退下,华服公子忽然起身,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道:“温长涧见过皇子殿。。。”

“诶!长涧啊,你我都是老相识,不必如此拘谨,再说你行这么大的礼,要是被哪个有心人看见,那我的身份不就泄露了?本公子此亲自趟犯险远赴江南,本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并无区别,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好大的胆子啊。”素袍公子佯怒道。

“公子,纵使再给长涧十个胆子,长涧也不敢呀。”一身名贵华服的温二公子心领神会,连忙改口道。

“起来罢,堂堂一个温家二公子给一个外地人下跪,成何体统,快起身坐下,要被外面那些花魁看见,定在背后笑掉大牙。”素袍公子收起象骨折扇放到桌子上。

华服公子使劲摇头道:“万万不可,君臣之间,礼节理当分明,再说公子哪里是外地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说可以就可以。”素袍公子板起脸说道。

华服公子听后急忙起身,但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后才重新坐下。

“温长涧啊温长涧,你这张嘴巴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油嘴滑舌,丝毫不输你京城中裂土封侯的老爹啊。”素袍公子啧啧说道。

“长涧问心无愧,说的都是心底话,若有半句不实天打雷劈。”华服公子说道。

“得了吧还天打雷劈。”素袍公子微微一笑,可下一刻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如今圣上健在,大梁万象回春,虽你自幼陪我在宫中长大,但有些话在我耳边说可以,可要传到了外头,掀起了闲言碎语,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素袍公子如是说道。

在外人眼中这位在襄阳城中只手遮天的大纨绔,素来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可这回却在素袍公子跟前唯命是从:“公子不必担心,这些道理长涧自然是明白。”

“好!”素袍公子又笑道:“我看你小子在襄阳过得挺滋润的啊,你爹和兄长都在长安,正所谓山高皇帝远,管不着!你也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了,香车美人,夜夜笙歌,还豪掷千金买下半个紫凤楼,整个襄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你温二公子的名号?你说你祸害了多少家的花姑娘?”

华服公子却是一脸无辜道:“公子真会说笑,长涧在襄阳蛰伏多年,表面上是个游手好闲,喜好声色犬马寻花问柳的败家纨绔,但这一切都是形势所迫,为了让吴家放松警惕掩人耳目,但事实上长涧从未忘记过公子的托付,势必助公子完成大业。”

虽明知温长涧巧舌如簧,可素袍公子听后还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吴家之所以能在襄阳与你们温家鼎足而立,少不了我那远在江南的王叔功劳,商人都是喜欢打玲珑算盘的主,其实与囤积居奇一个道理,只是算盘打得大还是打得小的区别罢了,他们是觉得我那位江南的叔父终有一天会黄袍加身,位极九尊,而我那位叔父正打算借吴家来制衡你们温家,待到时机成又借吴家的名望控制整个襄阳乃至荆州,这么一来出兵中原便又少了一堵高墙,还真是两家便宜的买卖。”

素袍公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吴家真的是这么想的话,只能说明他们目光短浅,手里头打的如意算盘远远不及你们温家,当然,这笔账本公子早晚会跟他们算。”

“公子,你让长涧蛰伏襄阳多年,其实长涧手中早就有吴家勾结吴王府的证据,何不直接将吴家以及相应的实力连根拔起?”温长涧疑惑道。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现在还不是时候,草草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素袍公子举杯喝了口酒,在怀中摸出一块老虎形状的金印。

温长涧蒙头转向,问道:“公子,这是。。。”

“这是调动襄阳城守军的虎符,能调动襄阳城中的八千精锐重骑。”素袍公子平静地说道。

温长涧接过虎符恍然大悟,说道“公子是想让我看准时机再出手?”

“不错,打蛇要打七寸,若是局势风云突变难以掌控,你就领着这八千重骑去把吴家以及与吴家有关联的势力连根铲除。”素袍公子微抬皓首:“待平定江南,你便是荆州牧”

“领命!”温长涧激动不已,再次跪下行礼。

“莫要高兴这么快。”素袍公子摆了摆手。

温长涧泛起了迷糊,静候下文。

“你与我虽是发小,可日后能否胜任荆州牧一职镇守荆楚之地,还是得看你的本事。”素袍公子做惯了先赏人一颗蜜饯再来上一板子的事,当即给华服公子泼下一盆冷水。

温长涧却温醇一笑,说道:“公子尽管吩咐。”

素袍公子敛了敛神色,说道:“取道微山奔袭吴王老巢扬州城,解木如寺之围。”

微风吹入房间,珠帘飘摇,素袍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望出窗外。

“公子,你当真这么看好那个髻霞弟子?”温长涧问道。

素袍公子嘴角上扬不作回答,视线落在雨停后行人往来的大街上,片刻后又说道:“听说襄阳城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长涧你可请得动这位神仙?”

温长涧眼珠一转,答道:“公子说的算命先生可是公孙半仙?”

素袍公子点了点头。

温长涧一脸为难地说道:“公孙半仙早在公子来的前几天就离开襄阳了。”

“哦,那就罢了,还想让这位老神仙给我算上一卦呢。”素袍公子稍稍惋惜地说道。

“公孙先生一向自视甚高不轻易替人卜卦,长涧私下求了他不下十回,他才肯帮长涧算上一卦。”温长涧缩回与素袍公子对视的目光说道。

“算出了什么?”素袍公子玩味道。

“他说长涧会当上荆州牧。”温长涧悄悄地看了素袍公子一眼,说道。

素袍公子会心一笑,自然是看穿了温长涧的花花肠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让秋离取出一条包裹内有乾坤的手帕。

秋离小心打开手帕,里面包裹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上有细微的波浪雕纹,还有一些干透的血迹。

风起时 第五十四章 有高人在场

“咦,这是?”温长涧一时间摸不着门道。

“这是天龙会白蛇姬的冥魄针。”紫衣婢女替华服公子解惑道。

“公子从何处得来的?”在得知了这根银针的来历后,温长涧颇为吃惊道。

“你可知道今日大早,城东死人的事情?”素袍公子敛了敛神色反问道。

“知道,正是因为襄阳城中无端无故地死了人,长涧还特意让手下到衙门问了一遍,衙门那头说死的那个人是遇上了匪人被撕了票。”

华服公子神色凝重,大胆揣测道:“莫非?”

素袍公子点头道:“不错,那个店小二就是被这根银针贯穿脖子而死的。”

素袍公子继续说道:“约莫是天龙会不想让那行髻霞的弟子重逢,才出手杀死这个深夜去打听消息的店小二。”

“长涧总算是听明白了。”华服公子又道:“可为何那天龙会不直接出手?”

“因为襄阳城中有高手压阵。”素袍公子望了眼窗外,那个疯疯癫癫的黄袍和尚早就没了踪影。

“你只需专心留意吴家的动态再见机行事,可切勿打草惊蛇了,否则。。。”素袍公子笑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长涧定不会让公子失望。”温长涧拍了拍胸口踌躇满志道。

“公子,长涧愚钝,有一事不曾想通。”温二公子又问道。

“说。”素袍公子爽快地说道。

“长安到江南遥隔数千里,取回大梁龙脉锁一事大可让宫中的飞鱼卫代行之,为何公子要单枪匹马,以身犯险亲自下江南?这么一来稳坐江南的吴王可就坐不稳了,待公子前脚踏入扬州境内,后脚势必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有了公子当质子,大可公然与朝廷分庭抗礼,而公子的储君之位也岌岌可危矣,亲下江南实乃下下之策也。”华服公子的脸上泛起忧虑之色。

“长涧啊你有所不知,不用等到踏入扬州境内,如今的每时每刻都是危机四伏啊。”素袍公子平静地答道

温长涧疑惑不解。

“并非是本公子想以身犯险下江南,你以为本公子吃饱了撑着?”素袍公子摇了摇头,眉头一轩继续说道:“是房玄林出的谋策。”

“如今为了对付贼心不死的大辽,和我那位蠢蠢欲动的江南叔父,父皇可谓是绞尽脑汁焦头烂额,本公子虽为嫡长子,可为了大梁的千秋大业,父皇一定会再三斟酌,重新在皇子中挑选能堪大任的储君,甚至另立储君。”素袍公子平静地说道。

温长涧这才如沐清风彻底大悟:“此次下江南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素袍公子点了点头说道:“我那二弟似乎是摸透了父皇的心思,拉拢了不少朝中的元老大臣,更是在对辽用兵上争先表现,父皇对此是赞不绝口,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就是奔着储君这个位置来的,我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嫩苗愈发摇摇欲坠。”

“公子乃天命所归,人心所附,又有谁能撼动得了公子的储君之位。”温长涧忿忿不平地说道。

“帝者统帅,帅者统将,此次下江南除了亲自迎回大梁的龙脉锁,更能借此契机沿路打点,布下层层阻碍,阻止吴王直插中原腹地的可能,让父皇与满朝文武知道本公子才是不一的储君人选。”龙浩天答道

温长涧目光有些呆滞,看着这个本该在宫中吟诗作对妃妾成群,日后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登上万人之上位极九尊的男子,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天色渐暗,素袍公子望着窗外忽然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本公子先回了。”

温长涧欲要起身相送,却被素袍公子摆手示意坐下。

素袍公子与紫衣婢女径直穿过珍珠帘幕,走到帘幕后时稍稍停住了身子说道:“长涧啊,你写封信给你爹,说是本公子让你传的话,就说襄阳的知府不靠谱,寻常百姓芝麻绿豆的事情不管也就罢了,死了人还敷衍了事,久了还有谁会相信当官的?换了吧。”

温长涧望着珍珠帘幕后的背影,心胸炙热,竟有以命相托的念头,拱手一拜道:“领命。”

天色昏沉,头戴毡帽的年轻黑衣在人群中穿过,她不解地对身旁的中年女子说道:“白阿姨,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冰魂魄明明就在那人的身上。”

同样头戴毡帽的中年女人皮肤白皙,丝毫不像踏上了中年门槛的女人,黑色帘布后边双目生寒,好似一双通透的蛇眸子,她扫视了长街答道:“之桃,刚才有高人在场,不可轻举妄动。”

“高人?白阿姨你多心了,刚才就只有一群吃瓜子凑热闹的人罢了,莫非白阿姨说的是表演杂技的爷孙两人?”黑衣女子疑问道。

被年轻女子喊作白阿姨的中年女人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谁嘛?刚才就这么白白错失了一趟机会,早知道之桃就不听白阿姨的,应该一手把冰魂魄抢过来。”帘布之下,年轻女子翘起嘴巴喃喃道。

“之桃,不许胡闹,你忘了出来之前与白阿姨定下的约定了吗?”中年女子佯怒道。

“之桃记得,出来后一切都是白阿姨你说了算。”黑衣女子的语气颇为沮丧道。

“记得就好,你爹出去前千叮万嘱要我看好你这个宝贝女儿,这回白阿姨偷偷带你出来已经是坏了规矩,估计回去你爹又得暴跳如雷,要是你再少一根汗毛你爹不把天捅个洞才怪,所以你凡事都得听白阿姨的,不许擅自行动,否则现在就回去。”中年女人语气坚决地说道,没有一丝可绕弯的余地。

“知道了,总而言之之桃安分守己,不让白阿姨难做便是。”叫做之桃的黑衣女子答道。

“对了,白阿姨你刚才说有高人在场,那个高人到底有多高?有没有剑白堂那老魔头一般高?”年轻黑衣好奇地问道。

白姓的中年女子冰冷的蛇眸中露出温柔之色,笑着反问道:“那之桃你来说说,当今天下有几人能有剑白堂一般高?”

年轻女子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连爹爹都做不到,怕是没人了罢?”

中年女人止住了笑意说道:“刚才在人群中,白阿姨感受到一股莫名强大的气机涌入,虽说不如魔头剑白堂,但是远胜你我,大概是什么境界白阿姨也吃不准,所以才不让你动手。”

眉若剪柳的年轻黑衣微微低下头咕嘟道:“我倘若有剑白堂那般的妖孽境界,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冰魂魄还不手到拿来。”

中年女人听见了年轻女子的低诉,笑着安慰道:“依白阿姨看呀我家之桃从小就冰雪聪明,看书过目不忘,是难得一见的习武好料子,只要之桃肯用心,说不定以后能超过那剑白堂成为天下第一魔头,再说了夺冰魂魄的机会多得是,就不要再把适才的事惦记在心上了,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不好看,白阿姨也不喜欢看到之桃皱眉头的样子。”

“都听白阿姨的,之桃不愁。”年轻女子在帘布之下咧嘴一笑,一把挽住中年女人的手臂。

夜市喧嚣,这一行人渐渐地淹没在襄阳的街道之中。

到了饭点,福缘客栈内早已是座无隙地,宾客不断,许多都是襄阳城或者外地的熟客,说白了福缘客栈就是靠人人相传,口口相赞给供奉出来的老字号,虽然襄阳城中客栈食店玲琅满目,也不缺菜色惊艳的黑马,但像福缘客栈这般传历三世的就仅此一间,也难怪掌柜煞费苦心都要保住福缘客栈的名声,若是坏了客栈的名声,偌大的福缘客栈也就只剩下了躯壳,即便外表再光鲜动人也难以打动食客的情怀。

素袍公子与紫衣婢女绕城中小道而回,比白云和张雨若还要早些回到福缘客栈,眉眼通透久经商场的掌柜,早就为这位素袍贵客留了一张位置极佳的桌子,素袍公子一进客栈便知晓这张桌子是掌柜为自己而留,于是便在那张空桌子前坐下,吩咐小二点了丰盛的酒菜后开始闭目养神。

素袍公子哥前脚跨入客栈,髻霞二人后脚也回到了客栈。

在紫衣的提醒下,素袍公子睁开眼后露出一个笑容,招呼两人坐下。

可张雨若似乎心情不佳,回到客栈后直接就上楼回房去了。

“龙公子,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襄阳。”白云说道。

“这般着急?没打听到你师兄他们的消息么?”龙浩天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白云摇头道:“我们在城东打听到了消息,约莫师兄他们已经离开了襄阳去往江南,所以我们要尽快赶上他们。”

龙浩天眯起细长的眸子,思索了片刻说道“可是从襄阳到江南有水路与陆路两条路可走,你又怎么知道你师兄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白云不容细想便答道:“陆路。”

“长江自西向东,贯穿大梁东西,走水路便捷无阻省力省心,要比陆路要快上几倍,为何你就这般肯定你师兄他们走的是陆路?”龙浩天问道。

“此趟下山的目的是为了修行锤炼,陆路虽不如水路便捷却更能历练心智,所以师兄他们一定会走陆路。”白云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时满桌的丰盛佳肴上桌,龙浩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这顿饭就是你我的离别宴,饶是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从云梦泽到襄阳,这一路上也能算是毕生难忘的经历了。”

白云难得一笑。

龙浩天举起酒杯道:“白云,我们若是有缘,江南见!”

夜深,长街冷冷清清,却是难得的宁静舒惬,白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半点的睡意,干脆从窗外翻出跃上了屋顶,南方的房屋为了疏导雨水,多为瓦片所砌且向两侧倾斜,白云脑袋枕着双手缓缓躺下,夜风徐徐扑面顿觉清醒。

忽地,屋顶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动静,一位黑衣女子也翻上了屋顶,白云不知状况当即坐了起来。

月光如水,黑衣柳眉弯弯,唇若丹霞,肌肤如雪,两道梨涡隐隐若现,单单论相貌而言丝毫不逊惊为天人的张雨若。

“小瓶儿?”白云心头一动,呆若木鸡地凝视着黑衣女子。

“月色真美呀。”黑衣笑颜如花,又说道:“少侠莫要紧张,我也与你一样,睡不着上来看月亮罢了。”

两人交谈间,一位形色怪异的黄袍和尚在长街走过,他似踩着了瓜皮踉踉跄跄,拎着酒壶在福缘客栈旁的小巷口坐下,约莫是酒劲上头,也不管来往的行人抱着酒壶蒙头大睡。

黑衣女子的余光注意到黄袍和尚,神色微变,便也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少侠,你是哪里人呀?”黑衣女子率先翻开话匣子问道。

不知为何,白云觉得眼前的黑衣女子像极了小瓶儿,心底莫名地多出了一份亲切。

“北方。”

“哦,有多北。”

“姑娘,你有听过北嗍么。”

“北嗍?”

“嗯。”

“。。。。。。”

月光之下,两人的影子为月光拉得细长,影影绰绰地穿过屋檐瓦顶洒落长街。

风起时 第五十五章 插翅难逃

翌日清早,白云辞别了萍水相逢却胜若生死之交的素袍公子后,便与张雨若离开福缘客栈赶往江南。

昨夜在福缘客栈楼顶吹风时,恰好看见大街边上有卖书箱的小摊,白云便挑了一只造工精致的竹制书箱,相比起在飞来峰上背下来的书箱要耐看许多,背起来也更加轻巧舒适,而之所以买这个竹制书箱的缘故,倒不是因为包袱太多,是为了让静不下心的小怪安分守己,书箱里头宽敞得很,小怪不用成天蜷缩着身子闷在里头,舒展身骨大有余地。

在云梦泽耽搁了不少日子,想要追上髻霞山众人的步子就不能再拖泥带水,尽管白云嘴上肯定地说林学书等人会走陆路下江南,但其实心里头也没有多少底,若在这个时候小怪又惹是生非添枝加叶,便不再是能否与师兄汇合这般简单了,一旦不能如期到达木如寺,错过了清剿天龙会余孽的最佳时机,这趟下山无异于前功尽废。

襄阳的东城门比南城门还要守备森严,城头上守城的甲士几乎是十步一哨,百步一岗,这般排场在梁辽边境的重镇还说得过去,但在安逸富庶的南方,便是极其罕见的,襄阳乃荆州重镇,为梁朝的大后方腹地,又离北境大辽十万八千里,大可不必这般多此一举,可这般壁垒高筑的守卫,让来往途人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大梁的气魄,生于安乐死于忧患,长安城中龙袍加身的男人自然是洞察通透这个道理。

走出了城门,白云也不忘回头看上一眼这座荆州重镇,城门外的官道开阔宽坦,一马平川,由于东门的方向是直接面向同样富庶的江南,故而几乎所有由江南而来的商客旅人都经东门入襄阳,官道两侧的小贩摊档比起南门还要热闹几分。

两人并肩沿官道而去,路过东门的热闹地段时,小怪把书箱盖轻轻顶起,探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左顾右盼蠢蠢欲动,可愣是让白云给强塞回书箱,只是小怪哪里是规行矩步的主,最后白云还是挪不过小怪,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归看,与白云有过约法三章的小怪,愣是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只好乖乖缩回书箱里头眼不见心为净。

张雨若素来不好言语,今日也不例外,一路上沉默寡言。

高大的襄阳城和平整的官道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并缓缓消失在视线中,白衣女子一路提剑疾步一言不发,白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想要打破这阵沉默,可每当用余光看向白衣女子的侧脸时,到嘴边的话又被咕咚一声吞回到肚子里去。

襄阳城郊河网密布,百川交汇,成片的茂林尤是清翠葱郁,路边野花争芳,越是往南便越是如此,半点没有北方落叶枯木那般浓郁的秋意,约莫是还未入深秋的缘故,反而有股春回大地的气象,也难怪李黑苏南坡等大诗人能写出“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千古绝句。南国风韵实在好似一位及冠的女子,柔情细腻,清新淡雅。

在书箱中酩酊大睡的棕毛小熊,听得外边由吵杂变为宁静,顶开书箱的盖子,探出了头,在襄阳这些天小怪乐得自在,彷如重获新生,可当下又被关回一个笼子般大小的书箱子中,简直就如坐针毡,难免会憋得难受不堪,见四下无人便嗷嗷直叫,要让白云放它出来活动活动身骨。

白云拿这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没辙,但见四下静谧无人,便停住脚步把书箱从肩上卸下放在地上,小怪憋足了劲,嗖地一下从书箱窜出。

张雨若有意无意地放缓脚步,视线落在又是滚又是跳的小怪身上,脸色温柔如水。

如脱缰野马的小怪拉伸四肢抖了抖皮毛,朝着林间小道一路飞奔而去,白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背起书箱与张雨若快步跟去。

潺潺不绝的水流声在林间传来,好似袅袅轻音缭绕在耳边,两人跟在小怪的屁股后头,来到一条足足一丈宽的溪流旁。

夏末秋至,南方的秋意虽远不及北方来得渗人,但春夏秋冬五行交替是躲不过的铁律,可有水往高流,太阳西出的道理?南方的秋意尽在无声无息之中。

小怪一头扎进一条数尺深浅清澈见底的溪流,溪中游鱼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纷纷游散而开,而鸠占鹊巢的小怪却不亦乐乎,灵动地摆扭身子,在一丈宽的溪流中穿梭自如,追着游鱼嬉戏作乐。

林间有微风吹过,头顶如油伞撑开的树冠婆娑摇曳,夹杂在茫茫青葱之间的寥寥几片枯叶,飘飘洒洒落下,有的被风吹到小溪上,顺着潺潺流水一路东去,颇有落花流水的意味,有的则落在林间道上,一星半点的枯黄为茂林添上了丝丝的秋意。

一片枯叶在空中飘旋了数周后,徐徐落在张雨若那如瀑青丝上。

白衣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摘下这片落在发梢的枯叶,轻轻置于手心,在小溪旁蹲下,把耳边零散的青丝撩回到耳背,微微俯下身子把枯叶送入水中,枯叶沿着溪流娓娓远去,女子的嘴角竟不经意地泛起笑容,又捧起一股凉彻心扉的溪水抹了把脸,水珠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就沿着精致的轮毂滴落。

白云目不转睛地向她望去,神思如柳絮,哪里有什么葱郁树林,哪里有什么涓涓溪流,只有如雪白衣在柔和的淡淡光晕中笑颜如花,若飘雪凌空绽放,摄魂荡魄。

好景不长,在水中畅游的小怪乍然跃出水中,全身棕毛炸开扑向白云,如痴如醉的白云反应不及,一把被小熊扑倒在地,数根突如其来的银色细针嗡嗡啸响,响声尖锐仿若刺破耳膜,银针与白云擦身而过,钉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足足没入了一半有余。

与此同时,树冠摇曳不止,纵身跃下数个蒙面人影,手执不一的杀人利器直指白云。

白云大惊失色,急忙横出神荼作档,连连挡下了数招阴险手段,无奈敌众我寡,神出鬼没的蒙面人可不是一般的拦路草寇,臂力惊人之外,每一刀每一剑都指向要害,丝毫没有画蛇添足的招式,下得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狠手,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些蒙面杀手至少都是天成上境,纵然白云有佛胎道根筑基,气海足有三品内力,可又如何抵得住这些如马蜂般的黑衣一阵狂轰滥炸。

自知寡不敌众,白云错步矮身让出身位,神荼剑势一偏,向后猛地拖拽,只见身后树叶乱舞,细细的沙尘蒙蒙散开,白云见准时机寻了一处破绽,破剑而出突破了蒙面人的包围。

但这些来势汹汹的蒙面人哪里是省油的灯,迅速蝇飞蚁聚变换阵型,四人在内四人在外形成了两个圆圈,再次把白云团团围住,里外两个圈的蒙面人同时向相反的两个方向游走转动,被困于圈中的白云,宛如笼中鸟兽待宰羔羊。

白云手中紧紧握着神荼,在原地不停地转身,警惕地注意着蒙面人的动作。

形成两个包围圈的蒙面人开始飞速绕圆游走,两圈里外如同两道方向相反的龙卷风,狂舞交织眼花缭乱。

“这里!”白云定神细看,心中念道。

一束剑芒毫无前兆地在里圈递出,白云早有防备,把神荼擎于胸前挡住了这记偷袭。

锵!又是一剑凌厉抹过,白云当即屈膝避过其锋芒。

不容白云喘息片刻,身后凉意嗖嗖,一道刀锋轰然劈落,刀柄上的铁环铛铛作响,刀身牵动的凉风将白云零散的发丝通通吹起,可见刀劲之大开山劈地,白云鱼跃翻身斜出神荼,用神荼的剑背把刀劲卸去一半,忍着虎口的刮骨剧痛,手腕疾速翻转,神荼随手腕转动,将当头劈落的大刀引向地面。

卷裹在神荼上的白布被削成一条又一条的碎布,露出了神荼通体乌黑的剑身。

挥刀蒙面人在见识过神荼的真身后颇为讶异,他习刀多年,从一开始就隐约感受到来自这柄裹布长剑的涙气,本以为这把黑柄长剑用白布裹剑身,即便不是绝世宝剑也是价值不菲的宝剑,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柄外相古怪的乌黑木剑,只能怪自个眼拙,分不清好马劣马。

黑衣人冷笑一声,心中念过,多半是错觉罢了,一柄破木剑能有什么能耐?让老子给你砍成木渣子吧!随即那把被白云借力卸向地面的大刀,忽地止住了下降的颓势,刀芒猛地上挑,直捣黄龙,打算将白云的胸口搅个血肉模糊。

这行蒙面人来历不明,白云没有死战到底的想法,旋即腰肢拧转,整个身子往一边侧去,另一只手劈出一记手刀,但蒙面人依葫芦画瓢侧身躲过白云的攻势,又立马变幻刀势,蓦然将大刀下压,可厚重的大刀哪里及白云灵活,仍是扑了个空,轰地一声劈在了地上,尘埃飞扬,地面立即多出一条深长的裂缝。

白云审时度势,趁着蒙面人无暇细顾之隙欺身而进,双脚点在那蒙面人的肩头,蓄力跃向空中,想要藉此突破层层包围,可是早在外圈伺机多时蒙面人也同时跃起,俨然在天地间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白云十足那网中的游鱼,插翅难逃。

风起时 第五十六章 天罗地网

游鱼入网,无径可窜。

外圈蒙面人在半空结成的天罗地网滴水不漏,而内圈的蒙面人相互呼应迎空而上,里应外合,此相配合天衣无缝,只要这张大网收拢,不费摧毁之力就能绞杀网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白云泥足深陷于这张大网之中,险象环生危如覆卵。

只见白衣飘摇,旖旎起伏,一晃眼掠入阵中。

这抹白色犹如利刃钻入心肺,她衣袖鼓动,不见气机如何流溢,一柄姣白水寒脱手飞出,绕空悬浮,白衣又掐出二指凭空拂过一个弧圆,水寒横生异象,即便是白天也能清楚看见附着在剑身的寒芒,下一刻水寒激射飞出,宛如一条琉璃长虹,虹光所到之处剑气迸发,蒙面人煞费苦心结出的阵型顷刻土崩瓦解。

蒙面人相继陨石坠空,但这些不速之客旋即凌空抽身没入茂林,行如无痕鬼魅般凭空消失。

林中一片死寂,白云和张雨若不敢掉以轻心,背对着背观望战局,蓄势待发。

蓦然间,树叶漫天飘忽,蒙面人影从四面八方应声而来。

白云心中默念口诀,气海澎湃迭起,内力肆意游走在体内的经脉穴位,白云顿觉神清气爽,但气海中的内力足足三品,尽管经过抽丝剥茧除去了不为己用的杂乱内力,但仍是难以掌控自如,白云闭目收心凝神静气,试图将所有气机都聚集于手中那柄神荼之中。

落尘八剑!

漫天剑光浩如烟海,若午后雨线密密麻麻飘洒落下,蒙面人的衣服当即被撕开一道道口子,口子深浅不一,浅可见皮肉,深可见鲜血直流的伤口。

张雨若暗暗失惊,她乃实打实的入弦下境,比起白云的天成上境要高上一个大的境界,却无白云这般浑厚饱满的内力,估摸着算自身的内力还不足二品,按常理说以天成境界的气海,最多只能容纳一品内力,根本就不足以牵动起如此大的声势。

可正逢紧急关头,白衣女子无从思量,余光扫过这拨磨牙吮血疯狗撕咬一般的蒙面人,其中一个蒙面人手腕处的袖子被划破后,露出了半个天字。

天龙会?

蒙面人好似牵线傀儡不知痛痒,遭剑芒割破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却仍是没有挡住他们飞速袭来的脚步。

白衣女子心知不妙,手掌当即成爪,那抹白虹灵犀飞回到手中,女子向前跨出一步,挑剑而出,一剑挡四剑,登时手臂弯曲,手腕轮转如飞瀑漩涡,三尺三水寒灵蛇吐信,来回吞吐,一敌四却丝毫不处于下风。

而另外一边,白云逐一使出落尘八剑的前七招,声势浩大石破天惊,但终究是天成境界的实力,剑芒能割其皮肉却不能深入骨髓,还不如在飞来峰上光着膀子练的基本功来得有用。

剑意尽墨,蒙面人见缝插针贴面而至,犹如凌冽寒风在耳边呼啸,白云应接不暇,剑势渐显疲态,面对四人的处心围猎,愈发黔驴技穷力不从心,那柄通体乌黑外相古怪的木剑神荼,在与蒙面人手中的铁刃交锋时,发出刺耳的锵锵声响,坚如磐石牢不可破,完全不逊于寻常铁器,多多少少让蒙面人暗自吃惊,世间上竟然有如此坚硬的木材?

白衣踏风如踏罡,身形空灵惊艳绝尘,硬是从包围中扯出一道口子,俯身掠向愈发掣襟肘见的白云。

刀光剑影如雷在耳边炸响,白云进退两难,一柄利刃在脖子旁悄然抹过,白云急忙歪头躲避,后背不禁地冒出一身冷汗,那抹锋芒若再深入半寸,整颗头颅就被当即削去了,稍有迟缓,一记重掌拍中白云后背,砰地一声白云整个人飞出,撞在了一根粗大的树干上,白云擦去嘴角的血丝脸色难看,本能地抬头后,立马就爬了起来,蒙面人根本就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那柄阔身大刀峥嵘毕露直逼面门。

如何是好?

白云再也控制不住体内如滔天巨浪翻腾潮涨的内力,气机如滔滔黄河洪泄千里,他双手死死握住神荼,明显能听见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衣袖无风自起,发髻在风中狂舞,凌乱得不堪入目,除了气海中翻滚的内力外,还有一股深寒难喻的气息如汪洋肆意涌来。

白云如入魔怔,怒喝了一声,双眸赤红冲向那拨豺狼野豹。

蒙面人几乎是同时一愣,似乎对白云身上那股骤然勃发的强大气息有所忌惮,于是纷纷作鸟散,继而又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向白云出击。

白云不去看蜂拥袭来的蒙面人,咬紧牙关,将气海内力沿着经脉逼出,如百川汇流成海,最后会于一线,腥红骇人的神荼在他手中剧颤不停。

轰轰轰。。。

一连串强大的气机在白云周遭炸开,霎时间碎石泥土枯叶朽木漫天皆是,蒙面人无不被这股气机所击飞。

这阵如惊涛骇浪拍荡滩岸的气机于一瞬迸发,又于一瞬荡然无存。

下一刻,白云喷出一口淤血,禁不住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手一松神荼落在了地上。

那行不明状况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觑,刚才那阵气机实在是太过于骇然,多半是眼前之人倾尽气海所引动的,可惜空有架势外强中干,故而才导致走火入魔,眼下正是了解他的大好时机。

白衣如虹掠过,一手捞起神荼,一手拉起白云的手,沉声道:“走。”

白云怔怔抬起头,嘴角渗满了血丝,白衣不再多发一言,拉着他沿着小溪顺流直下。

一路奔逃,白云望着白衣的背影,在这般生死关头,渗血的嘴角居然温煦地挽起,他心中颇有融化了一座千年冰山之感,下意识地握紧了白衣女子的掌心,不知是否因为白衣也有所察觉的缘故,她拉着白云的手也稍稍用力。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白云实在是想不通,便问道。

“天龙会。”张雨若冷声说道:“约莫是我们的身份泄露了,所以天龙会派人来阻挠我们下江南。”

白云恍然大悟,心中默念:“莫非这些天龙会的妖人是为了冰魂魄而来的?”

“不行,我决不能连累雨若。”白云眉头凝重。

“雨若,把剑给我。”白云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丝说道。

张雨若把神荼抛给白云,白云一把接过:“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你真觉得单单凭你天成境的实力,能挡得住这些至少是天成上境的天龙会妖人?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入弦伪境者,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挡得住。”张雨若有些生气地说道,白云的心思她自然知道,于是乎手掌更加用力地撰紧白云的手心,生怕他突然就回过头去。

白云明显感觉到白衣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心,心中顿时了然,以张雨若倔强的性子,断不会让他独自留下。

沿溪直下,一路都是茂密林荫,两人奋尽全力掠走,也没能把身后像疯狗一般不依不饶的蒙面人甩开。

“小怪呢?”白云脸色突变,才想起那只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

平日与小怪交情甚好,此时拉着白云掠在前方的张雨若却不言不语,只是斜眼地望向小溪,溪流足足一丈宽阔,不深不浅,水流也不算湍急,潺潺娟娟流淌不息,而在溪面上竟有一棕色身影,它脚踏溪面,风驰电挚飞奔在两人前头,小熊在溪面踩过,溅起泛白的水花,犹如识得轻功在水上飞速漂过。

白云闻得溪面有动静,于是顺着白衣的目光望去,恰好小怪也扭过头来,对视过后,白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回想起适才千钧一发的险象,白云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小怪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要不是小怪,他早不知到阎罗王那头报道多少回了,这大概便是世人常说的缘分,缘分的奇妙之处往往让人琢磨不透,在初上髻霞形单只影孤独伶仃之时,偏偏在飞来峰的后山遇上了与他同样孤独的小怪,一人一熊,同室共枕,形影不离,在山中吐纳修行时,小怪在一旁嬉闹不止,在揽月庭练剑的时候,小怪陪在身边呼呼大睡,在龙首山失散后,白云更是猴屁股扎蒺藜,坐立不安,一度以为小怪要离开他独自闯荡,殊不知白云早把小怪当做了自己的亲人,难以割舍。

溪流在尽头处汇入一条水流湍急的河川,髻霞二人一前一后从茂林掠出,沿着河廊倏然飞奔。

飞掠间,白云忽觉眼前有白光刺目,紧接着又是那阵刺破耳膜的响声。

嗡!嗡!嗡!三根银针不知道从何处飞出,激射而来。

哐!哐!哐!白云毫不犹豫地抽剑作挡,并不断翻转手腕,让银针环绕神荼流转,神荼绕了数圈后朝着身后猛地一挥,白云将挡下的三根银针甩向身后的蒙面人。

蒙面人对忽如其来的银针无一丝畏惧,只是微微俯下身子便躲了过去。

“难道还有埋伏?”张雨若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倒八,语气凝重地说道:“敌在明我们在暗,实在是难猜测出对方的出手时机,与案板上的鱼肉并无区别,得赶快离开这里!”

不知为何,白云的体魄恢复神速,适才走火入魔所致的经脉絮乱之象,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痊愈,白云无处深究,也由不得他浪费功夫去斟酌,一只手握住神荼,另一只手撰紧白衣的手心,一个跨步追上快他一个身位的白衣女子。

风起时 第五十七章 入弦境

河廊逐渐由窄变宽。

逐风赶月了好一段距离,白云惊觉身后的蒙面人没了动静,再次回过头时,那拨不速之客通通不见了影子,便诧异道:“那些蒙面人都不见了。”

“不得大意,天龙会余孽阴险狡诈,切莫要被他们的手段所蒙蔽。”张雨若目光凝重,警惕地扫过左右。

白云握紧神荼点了点头,环顾周遭状况,发现寻不着小怪影子,可再定眼一看,在湍急的河水中,小怪如一尾游鱼浮沉畅游,全然不惧激流暗礁。

“当心!”白衣一把推开白云,紧接着又是数根银针擦脸而过。

前方河廊,有两道身影长掠而来,顷刻便掠至眼前,轻巧得没有一丝微波荡漾。

两人身披黑衣头带帷帽,虽看不清楚容貌,但从体态上便能判断出是两名女子。

与此同时,适才没了踪影的蒙面人悄然无声从四面八方现身,以犄角之势围拢而来。

白衣先发制人,水寒凛然出鞘。

白芒流转,凌冽剑气当即斩落两名粗枝大叶好运气到了头的蒙面人。

那两个头戴帷帽的神秘黑衣女人,约莫是这拨蒙面人的首领,其中一个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拨蒙面人心领神会,立马祭出杀手锏一拥而上,力求一击必杀。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剑意蓦然大盛,三尺三水寒在手中扫荡,宛如彗星扫尾,白衣彷如棋盘中被黑子围堵的一颗白子,来回冲杀,所到之处黑子纷纷溃散。

“实在是有趣,这个白衣还真有点本事,紧凭一人之力就能抵住数个天成上境与伪入弦境的攻势,也难怪妩媚娘等人会夹着尾巴回来。”那体态丰腴的神秘黑衣啧啧说道。

“白阿姨,让之桃去收拾她。”另外一未身材纤细,声线若甘泉的毡帽黑衣说道。

“不必,让白阿姨去便是,这个白衣至少是入弦下境,实力与你不相伯仲,而且剑法凌厉,想必在同一境界中亦是羚羊挂角的好手,白阿姨放不下心,之桃你就留在这看大戏便是,等白阿姨把冰魂魄取来,再让你送给你爹爹当大寿礼物,你爹爹定会欢喜得眉开眼笑。”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脚尖一点,在河廊踩出两个深余半尺的泥印,旋即黑袖遮天浮掠入阵,蒙面人见状匆匆避让,河廊之上的那道黑衣身影若一阴鹫气焰浓厚的黑蝶,裹夹着一条紫光长鞭呼啸而至,长鞭上全是锋利骇人的倒刺,要是被抽中一鞭,定要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黑衣女人手执长鞭气势如虹,气机鼓荡四野,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天上来。

白衣张雨若不敢大意,却也没有胆怯之意,旱地拔葱而起,白衣如云,迎上气机骇然的黑衣。

头戴一顶纱帘帷帽的黑衣女子,振臂做出一个抽打动作,手中紫光流溢的倒刺长鞭亦随之而动,裹带雷霆万钧之威,带动周边空气嘶鸣呼啸。

长鞭摧枯拉朽,当头落下。

如此强大的气机涌动闻所未闻,白衣稳住心神,暗暗推敲黑衣女子的实力至少是入弦上境,足足比她高出了两个境界,再说得通透直白些,白衣这一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但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况且以白衣的性子,大敌当前,饶是明知不可行也要行之,尽管不能全身而退也要与这个天龙会余孽同归于尽。

白衣灵机一动恍如灵燕绕梁,从紫鞭的席卷下抽身,往后倒掠,刻意与黑衣拉出一段距离。

毡帽黑衣气焰万丈,手中紫鞭如毒蛇出洞穷追猛打,根本就不给白衣喘息片刻。

白衣手疾眼快辗转腾挪,剑势大开大合,逐一化解去黑衣的攻势,与长鞭缠斗之时寻到了一处破绽,自知机不可失,当即横起水寒回身贴近黑衣,白芒流溢的水寒与泛紫光的长鞭说不上有多绮丽夺目,但流光交织气势陡然,十足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让旁观者拍案惊绝瞠目结舌。

可是四周皆是荒山野岭,哪里有什么吃瓜子凑热闹的看官,纵然真有闲人路过,也不一定敢围拢来看,刀剑又不长眼睛,万一歪了一星半点,伤着了自个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云深知黑衣的实力不容小窥,单单从气机和内力的境界上估算,尤胜云梦泽中那位倒行逆施舍命入太封的老儒生一筹。

黑袖一起一伏遮天蔽日,落空的倒刺长鞭被逆向拉回,长鞭好似一条蜿蜒大蟒,身躯骤起一道汹涌波峰后,骤然调过蛇头往回扑咬。

白衣女子顿觉后背凉意透骨,不必回头细看便知是长鞭回头吞吐的动静,于是凭着感观鱼贯翻身。

白衣婉婉青丝叨扰,蜻蜓点水脚踏长鞭,一气呵成。

再而轻轻一点,那抹惊鸿艳影如线过豆腐,空灵掠近黑衣。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毫不吝啬道:“这招蜻蜓掠花当真美妙至极,真想不到髻霞山上竟有这般天赋凛然的胚子。”

白衣张雨若置若罔闻,寻了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借住长鞭的推势长驱直入,水寒犹如神来之笔离黑衣不到五步的距离。

黑衣又摇头叹息道:“照妩媚娘的说法,如此妖孽的苗子若是任由它茁壮成长,突破太封境界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万一又机缘巧合让你突破了天象,那是何等的惊绝啊,满打满算,天下间名声赫赫的天象大能,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武评榜上已经有一个髻霞山吴飞侠了,没理由再多上一个了吧?”

黑衣惊叹间,那柄水寒长剑已抵至她胸前,黑衣女人不慌不忙,握住长鞭的手抡了一个幅度,紫芒长鞭随即被拖了回来。

咻!咻!咻!长鞭若老树盘根,一圈一圈缠绕在水寒剑身之上。

水寒被长鞭死死缠绕动弹不得,白云见势不妙擎出神荼,正欲加入缠斗助张雨若一把,可还未迈出步子就被蒙面人团团围住,适才走火入魔的后遗已莫名其妙地恢复得七七八八,虽不知何缘何故,也不知伤势是否真正的痊愈,但于这般生死关头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佛胎道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在白云以身犯险再次强行引动内力之际,有寒流丝丝缕缕地涌入经脉,紧接着这股寒流与气海中的另一股佛门内力水乳.交融,生出一股如有怀柔之力的暖流,好似春风细雨甘润五脏六腑。

白云忽然开窍,原来助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体魄的,正是灰衣老僧留下的大般若心经。

在飞来峰上修习时,白云常常独自静坐林间,同时修炼经李峰修改过的清风决,与李静溪留下的大般若心经,一直来白云都以为大般若心经与清风决一样,都只是道家佛门的入门内功心法罢了,可因为他没有武学根基,也错过了学习内功心法的最佳年纪,李峰彻夜不眠将修改过的清风决授予他,其实修改后的清风决与原本的清风决并无区别,只是在小瓶颈上作出了注解和指引,以便他能更快学会髻霞的入门心法,免得耽误日后的修习,虽说小瓶颈一扫而空,但是清风决中的大瓶颈还是要靠自身的参悟去突破,内功心法除了能贯通全身经脉开拓气海,为日后的武学之路打下筑基外,还有诸多裨益,天下法门包罗万象,有的心法能强身健体,有的心法能除污去垢,但具体的裨益还是得看这门心法的根源苗头。

起初,白云只单独修习清风决一门心法,可是修习的进度缓慢不前毫无进展,甚至连一些粗浅易懂的瓶颈,也要摸索好一段时间才能摸通透。就在白云万分沮丧的时候,误打误撞发现了藏在檀木珠中的大般若心经,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白云开始佛道双修,尽管在佛道双修后,佛道两股内力在体内水火不容,可在那股来历不明的寒流促合下,两者竟胶漆相投生出了奇效,孕育出一座佛胎道根的蓬勃气海,自那以后修习的进展大大提高,不过白云知道髻霞有髻霞的规矩,不准窥探和学习其他门派的武学,所以每次修习大般若心经时,白云都只会在夜深人静又或者在了无人烟的林间,也正由于大般若心经这门心法一直被深藏若虚的缘故,白云根本就没有想过,它竟还有迅速恢复体魄,护体保命这一奇效。

肉眼可见瑞气佛光环绕着白云,宛如夜穹之上流星赶月,那缕缕金光不断暴涨,先而聚拢再而扭曲,幻化成金光流溢的卍字徐徐流转,犹如一座现出真身的活佛金刚,白云微微抬起双臂看着附着在身上的金芒,一脸的不可思议。

围拢而来的蒙面人亦不敢轻举妄动,在先前吃过白云的大亏后,都在疑惑这金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浑身金光粼粼,白云无暇细想缘由,执起神荼强行突出包围圈。

蒙面人回过了神,密不透风地挡在了白云跟前。

可蒙面人根本撼不动这尊金色活佛,生生地让出了一条血道。

佛光普照,佛法无边,白云顿觉气海中的三品内力收放自如。

入弦境?白云好像悟觉到了什么,当即尝试引动全身内力,金光蓬勃大盛,气势煊赫,白昼仿佛亦为金光所遮蔽,弥天气机风卷残云。

“哦?想入入弦境?那你得先问问本姑娘让不让你升境!”另一窈窕黑衣冷笑一声,眼神怨毒地落在白云跟前。

风起时 第五十八章 深陷泥泽

卍字升浮,佛光流溢。

见如此异象,白衣那双澄澈的眸子泛起层层涟漪,想不到白云是佛道双修的体魄,而这回遭遇天龙会袭击,白云借助佛门之力,竟机缘巧合生出升境入弦的势头。

白衣深谙此时正是白云踏入金刚境的关键节点,若是在此时遭到了重创,定会像那些蒙面人一样跌入伪境,习武之人一旦跌入伪境,就等同于跌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瓶颈大深渊,若再想从其中爬出难若登天,说白了就是武学之路到此为止

容不得白衣再有多余的神思,只见那窈窕黑衣已挡在了周身金光流溢的白云跟前。

白衣心知事态不妙,眉头紧蹙成一线,身形顿时凌厉翻转作搅动之势,想要抽出被长鞭死死缠绕的水寒剑。

“姑娘,你想去帮他?”体态丰腴的黑衣女子洞穿了白衣的心思,波澜不惊地柔声说道。

张雨若闭嘴不言,省得跟这个天龙会妖人浪费口舌,手腕不停搅动,如木棍捣水缸,水寒剑与紫芒长鞭飞速交织,溅射起无数的星点火花。

“你可知佛道双修乃大忌讳,放眼天下有哪个正经八儿的门派,会让麾下弟子同时修习两种门法?”黑衣煽风点火道:“更何况是髻霞山?”

“偌大的江湖谁不爱?可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只不过人心隔肚皮,谁都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小子多半不知是哪个佛门禅院派的奸细,其目的也显而易见,就是偷窥你们髻霞的武功绝学,待到假以时日一举把你们髻霞山踩在脚底下,这样的人你还要去帮他?”黑衣女子面不改色,大行其道地含沙射影道:“自家门法被他人窥探,我就不信髻霞山能有如此肚量熟视无睹,还是说姑娘你有心包庇?”

丰腴黑衣又冷笑了起来,挑拨离间道:“诶,这么一说还真是廓然开朗,能使出这般手段在堂堂髻霞安插奸细的绝非等闲之辈,难不成是同为正道五大巨擎的木如寺?”

“胡说八道!髻霞山与木如寺乃名门正派,岂会像你们天龙会妖人一样阴险歹毒,在背后机关算尽偷鸡摸狗。”张雨若怒斥道。

丰腴黑衣一笑置之,握住长鞭的手轰然发力,张雨若与水寒一同被甩出,紧接着那抹黑影倏荡掠出,贴近白衣面门两步的距离,疾出一掌拍向她的额头,白衣当机立断以掌相迎,殊不知黑衣此举乃醉翁之意不在酒,黑衣那张宽大的黑袖间激射出三根银针,张雨若是何等眼尖之辈,观鼻观心略略稳住神识,提手用水寒拨开银针。

可那黑衣女人又冷笑一声。

张雨若恍然大悟,斜眼一瞥,黑衣女人的另一只袖口又葫芦依样飞出三根银针,全部钉入白衣的左侧肩头。

“银针有毒?”张雨若顿觉左肩麻痹无力。

毡帽之下,那狡诈如狐的黑衣女人扯起嘴角,没有半刻酝酿乘势出掌,一掌拍中毫无防备的白衣右侧肩头。

白衣恍如一片散失生机颓叶飘零翻覆,她咬住薄细的嘴唇,歇力稳住身子沉稳落地。

铛啷,张雨若发麻的右肩没有了丝毫知觉,芊葱五指不听使唤地松开,水寒落在了地上。

噼啪!一条如天雷滚滚劈落的紫鞭从天而降,张雨若脸色煞白艰难躲开,紫鞭抽了个空,地上却落下一条泾渭分明的深沟。

躲闪之隙,张雨若的左手顺势拾起水寒。

若魔若邪的黑衣女人高居临下,手心若有蛇吞象之气魄,又是雷霆一鞭抽下,张雨若急忙用水寒作挡,可约莫是银针的毒效蔓延至左肩,登时使不出力气来。

长鞭如蛟,灵蛇狂舞。

锵!水寒被吐露锋芒的长鞭卷向空中,肆意翻滚了数圈后才落下,深深栽入地面半个剑身。

毒效蔓延至全身,张雨若竭蹶挪动着身子想重新拾起水寒,可周身乏力寸步难行,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黑衣女人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惋惜着,一副如此冷艳无双的皮囊即将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可她并没有手下留情,手一扬,长鞭咆哮,扑向倒在地面白衣女子。

“雨若!”白云歇斯底里,喊破了喉咙喊破了心肝,却也止不住那条长鞭的落势。

浮游在他周身的金色光芒蓦然大盛,气机于一线暴涨,神荼猩红如血。

“让开!”白云对挡在跟前的窈窕黑衣怒道,语气中隐隐着令人发指的杀机。

“我偏不!”窈窕黑衣伸出一个指尖点了点下巴,颇为玩味地说道,。

神荼风驰电掣贯出,窈窕黑衣却只是呵呵一笑,根本不去避让神荼,玉手反倒迎着剑锋直上掐住白云的虎口。

如碎骨的疼痛钻心入肺,白云忍痛提剑上撩削向女子的手臂,窈窕黑衣不急不躁,从袖间倒出一柄气度幽深的碧玉匕首。

半尺匕首浮光掠影,轻而易举拨开如血神荼。

“怎么,你不是要去救她吗?仅凭这点能耐就想突破入弦境?”窈窕黑衣呵呵笑道,另一只手却仍死死地掐住白云的虎口穴位。

情急之下,白云决定孤注一掷,哪里管得着走火入魔还是经脉炸裂之险,强行逼出气海中的全部内力。

刹那间,金光遮天,环绕周身的金光卐字化作道道的金色光柱。

那金色光柱犹如一只只手伸向窈窕黑衣,若藤蔓一般顺藤摸瓜沿着女子的手脚疯狂生长,窈窕黑衣好似被捆上了数十捆仙索,双脚生根动弹不得。

窈窕黑衣神态自矜,颇为不屑道:“哟呵,还挺吓人的呵,可惜只是些虚有其表的雕虫小技罢了,等本姑娘将你的气机打散,看你还如何得瑟!”

不见黑衣如何发力,周身便聚拢起层层玄妙涟漪,约莫是黑衣也一同逼出了内力,那一圈圈捆在她身上的金光,在一瞬溃散无痕,浮游在白云周身的瑞气佛光,亦随之烟消云散。

佛光涣散,白云若风中油尽灯枯的青盏,脸色苍白如纸,捂住胸口汗如雨下。

“这就没法子了?真没意思。”窈窕黑衣不屑道。

言毕,黑衣袖间悄然泛起一道幽幽绿芒。

白云下意识地要用神荼抵挡,可是虎口被黑衣紧紧掐住,只好屈膝矮身避过幽芒,但碧玉匕首绕了个弧度后又遽然回探,白云情急生智以手肘抵住女子的小臂,止住来势汹汹的碧刃,继而俯身前倾,手臂拉直化掌而出拍向黑衣。

目中无人的窈窕黑衣略微吃惊,她没想到这个髻霞弟子的基本功竟如此扎实,举手抬足间便化解了她的攻势。

黑衣女子心头一沉,侧身避过白云釜底抽薪的一掌,但是掌风拂扰,帷帽的黑纱被连风掀起,女子的容颜一览无遗。

眉若剪柳似有千情万怨,肤如软玉白皙无暇胜似隆冬初雪,双眸盈盈貌若秋波,唇若丹霞泛朱淡红,如此一副勾魂的俏脸,丝毫不输冷艳倾城的张雨若。

是你?白云如泥塑的木雕呆滞发愣,眼前的女子正是昨夜在客栈屋顶上闲谈的黑衣。

噼啪!

“糟了”白云的脸色风云突变,目光当即往白衣的方向望去,张雨若似没了知觉般倒在地上,而那条泛紫长鞭扭动着躯体嘶鸣抽下,眼看白衣就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忽有一抹不知从哪里窜出的棕色身影,快如闪电扑到女子身前把女子抱住。

啪!紫光夺目,长鞭不差毫厘地落在小怪的后背,霎时鲜血飞溅,深棕色的皮毛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

“小怪!”白云呆若木鸡。

呜。。。小怪却只是闷头低嚎了一声。

噼啪!又是一道紫光落下。

呜!又是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不断地从小熊的后背流出,浸湿了一大片被小熊护在身下的白衣,血的猩红掩盖了一切,已看不清小怪的神情。

那条长鞭上的倒刺锋利无比,每一鞭都入肉三分,若是换做常人,挨了一鞭后早就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了,即便是换作入弦下境的张雨若也熬不下几鞭,但这只小熊为了保护白衣女子,硬是吃下了两大鞭子,后背早就血肉模糊,却只是仅仅闷声低呜,仍死死地护住白衣没有半点退意,意志与体魄之强,着实是让人惊叹不已。

手执长鞭如魔头降世的黑衣女人恼羞成怒,高高起抬手会集气机于一线,狠狠抽下一鞭。

这一鞭排山倒海,就连空气也似乎凝聚于一瞬。

张雨若脸颊抽动,眼眶泛红,匍匐在胸前的棕色小熊瑟瑟发抖,她的嘴唇亦随之微微颤动,带着哽咽的声音道:“小怪,你快走开。”

止不住的晶莹泪珠如豆子般在她冷若寒霜的脸颊滑落。

白衣女子试着推开小怪,但是针毒蔓延至全身,手脚麻痹,动弹不得。

小怪乏力地抬起头,视线好像没了焦点,眉心的朱红印记黯淡失色,沉闷地嗷嗷叫了数声又搭下了脑袋。

噼啪!

长鞭若扯破夜穹的闪电横亘天际,就连张雨若亦都感到全身剧痛,五脏六腑有震碎的之感。

这一鞭,深入小怪的脊骨穿心裂肺,张雨若明显能感觉到小怪在她胸前大口吸气,继而由瑟瑟发抖忽地没了动静。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子冷笑道:“骨头蛮硬的。”随即高高抬起手,小怪连着长鞭一同甩向半空,棕色的毛皮被鲜血染成了猩红,此刻的小怪已没有了任何意识,宛若一只垂死的雏鸟被苍鹰刁起。

张雨若耗尽全身力气,咬紧嘴唇,渗出丝丝血丝,艰难地伸手,想要拔起深深钉入地面的水寒,但徒劳无益,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咚。。。奄奄一息的小怪落入滚滚河川之中。

白云陷入疯狂,双眼充血赤红,但唇若丹霞的窈窕黑衣始终将他掌控于鼓掌之间,根本脱不了身。

“小怪!”白云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小怪。

“你那么想死,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好了。”让人一眼忘俗,却蛇蝎心肠到了极致的窈窕黑衣冷笑道。

风起时 第五十九章 白衣对黑衣

黑衣鼓荡四野,那双白皙素手一抑一扬,黑袖下若有恶物作祟,她乍然松脱对白云的制爪掌控,双掌裹夹妖风齐出,毫无预兆地拍向白云。

白云双眼通红,全副心思都在小怪上,不愿亦不去躲开这一掌。

黑衣双掌陡然在白云胸口拍落,好似往一座波澜不惊的平湖掷下巨石,瞬间横生汹涌涛浪涟漪叠生。

白云胸前闪过一道金光卐字,但如昙花一现,又似魂魄出窍,浑身的气机于一霎洪溃,发髻彻底被妖风吹乱,他身躯剧震倒退了数步不止,全身五脏六腑心肝脾肺似乎在寸寸炸裂。

这一掌直截了当,用意也浅显直白,将男子从入弦境的门槛打入伪入弦境。

“不堪一击。”窈窕黑衣嗤笑道:“以你的本领呀,就该在伪入弦中摸滚一辈子,说不定还能登峰造极呢。”

白云神识迷糊,颓唐跪倒。

河水滚滚东去,却再不见那一抹棕色。

被打入伪境的少年痴痴呆滞,双目中尽是见不到底的空洞,眼前浮掠过一幕又一幕的从前。飞来峰后山,那条到紫竹林的林间小道,鸟语花香,巨树盘根,棕色小熊慵懒地趴在粗壮的树枝上,耷拉着脑袋,眼珠转动地望着他。紫竹林深处的池水中,那只棕色小熊与他肆意畅游,追逐池底的游鱼,每日如此,乐此不疲。葬剑冢中那道棕色身影舍命相救。揽月亭上不管春夏秋冬,那道棕色身影总在身旁打呼噜,又或者奔走林间采回解渴的野果,相伴左右形影不离。

浮光掠影,一幕幕画面相连,仿佛就在昨天。

“小怪。”少年的眼角渗出泪珠,无力地喃喃道。

嘭!白云整个人瘫软砸在了地上,撞上地面时他的身上又闪过一道金光卐字,但显然要比适才黯淡了许多。

“他们都是髻霞派弟子,尤其是这个白衣女子,天赋过人根骨奇佳,是难得一遇的胚子,以后必将成为天龙会的大患,通通除去,不留后患。”体态丰腴的黑衣女子萧然落地,长鞭行云流水收回袖间。

“是!”其余的蒙面人异口同声道。

说罢,刀剑相接纷纷分别跃向白云和张雨若。

“等等!且先留下活口!”窈窕黑衣轻轻挽起毡帽纱帘,摆手示意道。

被窈窕黑衣亲昵喊作白阿姨的丰腴黑衣有些不解。

窈窕黑衣没有故弄玄虚,细步走近被她喊作白阿姨的女人身旁,轻声说道“白阿姨,之桃曾听爹爹说过,冰魂魄中封印着一条上古恶蛟的精魂,它不仅会反噬主人的气机,还通晓灵性认得主人,虽冰魂魄中蕴藏着惊天威力,但如何才能唤醒冰魂魄之中的恶蛟之力,只有与它日久相对的主人才清楚,若是就这么把这小子杀了,纵使是拿到了冰魂魄也与鸡肋无异。”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点了点头,欣慰道:“还是之桃想得周到。”

名叫之桃的黑衣女子,身姿窈窕如若摆柳,轻移莲步走到张雨若跟前,蹲下身子细细欣赏着那张冷艳无双的容颜,欣赏了许久亦不觉厌倦,冷不丁地赞美道:“真美。”

黑衣女子的视线在张雨若的脸上神游,意味深长地叹息道:“可惜呀,和本小姐相比还是差了些。”

“白姨,你说是不是?”女子转头问道。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却肃然说道:“之桃,不许胡闹,你忘了襄阳城中还有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大能?江湖上对冰魂魄垂涎三尺者大有人在,说不定现在就正有哪家的狼子虎豹在暗处隐藏,窥觊冰魂魄,我们也保不准那位襄阳城中的大能是否也是为了冰魂魄而来,若是再耽误下去必定会横生枝节。”

身姿曼妙的黑衣女子歪了歪脑袋,站起了身子柔声撒娇道:“白阿姨,不要嘛,之桃实在是闷得难受,这两个髻霞弟子,一个重伤一个中毒,即便让他们插上翅膀都难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白阿姨就莫要着急了?”

作为天龙会长老,江湖中名声赫赫的白蛇姬稍稍缓和了语调,语重心长地说道:“之桃,江湖之所以被称作江湖,那是因为江湖由无数的大江湖泊交融相聚而成,俨然是一尊鱼龙混杂的大染缸,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多的去了。知道为何天龙会在遭遇重创后还能狭缝重生吗?因为我们一向只做黄雀不做螳螂。”

可窈窕黑衣余兴未尽,又回到白蛇姬的身旁,拉着她的手轻轻晃荡,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白蛇姬毫无办法,继续说道:“从小呀盟主就把你捧在手心视若明珠,容不得你受半点委屈,再过数日便是盟主的大寿,难道之桃就不想把冰魂魄这份大礼提前送给盟主道贺?提前收到冰魂魄这份大礼,盟主定会倍感欣慰,顿觉倩儿长大了。”

窈窕黑衣似乎是觉得白蛇姬说得有道理,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答道:“白阿姨所言甚是,若是把冰魂魄当做礼物送给爹爹,爹爹定会大喜,也就不会再把之桃当孩童看待了。”

说罢,窈窕黑衣悠然转身,袖间亮出一抹荧荧幽绿,步步走近躺在地上的白衣。

黑衣步履生风,却在离张雨若十步的距离时刻意放缓了脚步,颇有调戏的意味。

七步,五步,三步。。。两步,那抹幽绿不带丝毫拖沓刺向白衣的心窝。

“雨若!”跌入伪境气机涣散的白云拼命挣扎,双手在地上不停划摆,想要歇力支撑起身子,却只能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泥土,身躯偏偏就好似棉花一般柔软,不听使唤。

锵!只见那位长发如雪的白衣突然翻身,轻巧地抽出栽入泥地一半的水寒,白袖荡漾剑从中来,挡下那抹幽荧。

白云见张雨若脱离险境,悄然长出了一口气,不敢再有怠慢,凝神聚气,尝试重新梳理溃散的气机内力。

那抹白衣挡下了黑衣的夺命一击后,形影飘忽,衣襟轮转,借了一个错位的时机,凛凛水寒嗡嗡啸鸣,指着黑衣女子的脑袋贯出,三尺三寒锋生出指捅窗纸的意味。

“不好!”白蛇姬脸色突变,正要出手阻止。

可那窈窕黑影只是轻蔑淡笑,脑袋稍稍歪向一边,巧夺天工地化去险状。

张雨若那张冷艳出尘的脸愈发惨白,但她全神贯注不以为然,水寒剑胎圆满,尽是浓郁蓬勃的杀机。

润物细无声,一息后,水寒缠绕着窈窕黑衣的素脖,抹出一道圆形弧度。

黑衣女子泰然自若,偏要剑走边锋,脖子贴着水寒不足一根发丝的距离走完整个弧度,毫发无损。

张雨若冷眉收紧,手腕向上一挑,水寒也随之上挑。

黑衣女子下意识地向后掠了两步,仍是直勾勾地感觉到一股恍如腊月冷风的寒意,在她脸庞边呼啸擦过。

水寒势不可挡,单刀直入咄咄逼人,撕开了毡帽的遮帘,把毡帽顺势挑起。

黑漆漆的毡帽被挑向空中,轰然炸裂分作了两块。

窈窕黑衣的容颜再次被尽收眼底。

这一瞬,张雨若仿佛入定出窍,眉头竟然难得地上挑,目光惊叹地望着眼前的黑衣。

眉若剪柳似有千情万怨,肤如软玉白皙无暇胜似隆冬初雪,双眸盈盈貌若秋波,唇若丹霞泛朱淡红,这么一副勾魂的俏脸,的确不输自己。

被挑下毡帽的黑衣女子也是一怔,与张雨若对视了起来。

可顷刻后张雨若便收敛心神,眼前的女子再美也不过是个天龙会的妖女,手臂忽地后拉,把紧贴着黑衣脖子的水寒顺势扯回。

几乎在同一时刻,黑衣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用苍翠剔透尤胜羊脂的碧玉匕首,抵住想要抹过她脖子的寒芒长剑。

黑衣女子手中的碧玉匕首虽为玉石所造,却绝非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与水寒剑的交锋中一点不处于下风。

“看招!”黑衣似乎对张雨若挑开毡帽的行径颇为恼怒。

纤细如葱的指尖骤然发力,将幽绿匕首径直弹出,顿时将水寒长剑撞开,余波震及让张雨若猝不及防,虎口发麻后退了两步。

张雨若适才乘着黑衣交谈之际用内力强行将针毒逼出,可时间紧迫只逼出了七成,受到冲击后气海翻摇,余毒攻心,有热流涌出喉咙但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荧荧幽芒如飞蝶在白衣的周围来回穿插。

“出!”黑衣少女双手忽然合起,袖子滑落了几分露出了白净若素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只光鲜的银镯,约莫是镯子上还系着铃铛,此刻剧烈抖动当啷发响。

一声令下,那道幽荧暴涨,朝向白衣背后的视线盲点俯冲直下。

幽荧速度之快,不逊疾风,根本来不及闪躲!

白衣稳如山岳,心静如水,乌黑的发丝有若柳条缕缕吹到脸上。

下一刹,厚积薄发的剑意却荡然无存。

白衣与长剑出乎预料地一同掠向黑衣。

只听她平静地说道:“既然躲不了,那就不躲了!”

风起时 第六十章 高人出手

白衣气态凌然,宛如天人出窍,浑然不顾身后相隔咫尺之遥的幽荧刃芒,神思俱一线。

她要与黑衣玉石俱焚。

先前还略带玩味意趣的窈窕黑衣失了方寸,作为天龙会盟主的掌上明珠,她自幼便耳濡目染正道各派是何等道貌岸然虚,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天龙会之所以会被世人当作魔教孽障,耗子人人喊打,正是拜这些虚与委蛇的正道宗门所赐。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白衣流转袖决飘摇的女子,明明有一线契机能逃够出生天,她却没有抛弃同伴离去,反倒殊死一搏,正气凛然地要与她同归于尽。

窈窕黑衣很快回过了神,仍是不顾一些地讥诮道:“都是将死之人了,还装什么正气凛然。”

白蛇姬目光凝重,好似察觉到了些什么,向着窈窕黑衣呼喊道:“之桃!当心!她要入入弦中境。”

窈窕黑衣听后脸上风云变色,不敢再掉以轻心,嘴角的笑意也顿时褪去。

她心中清楚,武道境界就像是一座奇峰突兀的峰峦,半截身子露在众目睽睽下,半截身子没入云穹顶,大多数登山者自山脚起,爬至山腰时仍有余力,可再要往云穹顶上爬,悬崖陡壁万顷烟波云海,谈何容易?入弦境又是一个大瓶颈,恰如千辛万苦到达了山腰,挡在眼前的第一座峦嶂陡壁。迈入天成境界最多只能算是摸到了武路的皮毛,如山峦露于云穹下的半截身子,一目了然一丝不挂,只有没过了万里云穹,迈进入弦境为始才是真真正正地踏上了武路,入弦境又是武路上的一块绕不开的试刀石,一些天资愚钝根骨不佳者往往会止步于入弦境的门槛前,当然其中也不乏有跨过入弦直达太封天罡境者,那当世儒圣连万胜便是其一,入弦境之后,大大小小的升境都会愈发困难,而且升境前后的实力对比也尤是明显,入弦中境与入弦下境间几乎差上两三个天人境,可见两层境界的实力差异之大。

白虹破风出尘,一晃眼便要与黑衣女子撞上。

窈窕黑衣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倒八,身形轻盈若一片飘忽的轻纱向后倒掠,试图与白虹拉出一道距离。

与此同时,数个蒙面人从四面而来挡在黑衣跟前,可那条白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那数个黑衣人当即身躯炸裂死得气绝。

白衣身后的幽荧一闪而过,还未进入她一丈之内就被萦绕在她周遭的气机弹飞,好似随手抛向空中的碎石,零零落下。

那道白虹愈发耀眼,黑衣少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一握,匕首灵犀归袖,迎上白芒。

白光绿芒相撞,绿芒黯然失色。

白虹乘胜追击。

这时,一直在窈窕黑衣身后的丰腴女人挡在了白衣与黑衣之间。

只见那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引动气海,长鞭从袖间射出,迅速在白衣面前结成了一张蛛网。

气势如虹的白衣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这张网外。

“果然是妖孽般胚子,你虽用内力把毒逼出,但余毒未清,此刻应该剧痛攻心,难受得很吧?”一袭黑衣诡秘深寒的白蛇姬冷笑道。

“其实你根本可以抛弃那小子独自逃生,可却强行突境,这等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就不怕拉下病根子?那小子虽然佛道双修,内力浑厚,但跌入了伪境已是无可救药的废物,修道之路可算是到头了,为了这么个废物搭上你的武路前程,值得么?”白蛇姬继续说道。

白衣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语出惊人:“自损了八千,还赚了两千。”

白衣心神一线,背水一战将全部气机注入水寒,剑刃与大网之间激烈交织,火星四溅绚烂刺目。

结出蛛网的黑衣女人大袖猛荡,那张由长鞭结成的大网便开始围拢收缩,把白衣裹在网内。

茂密的树林内,一排排银盔重甲,躬身执矛,伺机待动。

如洪水弥漫了整片树林的重甲前方,是两位骑着骏马的公子哥。

其中一个华服的公子说道:“公子会不会是看走眼了?长涧怎么看都不觉得那小子是可造之材,如今又被打入了伪境,武路到此为止,反观那位白衣姑娘,冷若冰霜,貌若天仙,身手绝伦,定会在日后滔滔江湖中占上一席位。”

素衣锦袍公子不作回答,只是轻轻一勒缰绳。

在两位公子哥的身后,是一位秋水长眸的紫衣女子,她皱了皱眉头说道:“公子,此次下江南乃有大事要办,本就不该过问这些江湖琐事,就如公子所说,天龙会也好,名门正派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中的一颗黑子和白子,吴王的眼线遍布江南,虽说此次出兵名义上是襄阳守军追捕匪犯,可吴王岂是泛泛之辈,能使襄阳守军倾巢而出,幕后主使除了公子还会有何人?十有八九要暴露身份,公子只身在江南本来就是案板上的肥肉,好不容易用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摆脱了吴王鹰犬的追猎,现又。。。。。。”

紫衣女子还未说完,素衣锦袍的公子哥便打断道:“长涧,下令全军,准备出击!”

说罢素袍公子又回过身,温柔地对紫衣女子说道:“秋离,有你在本公子什么都不怕?”

白衣挣脱不掉那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中的白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忽然之间,收拢的大网鼓向了一边,吱吱的摩擦声刺破耳膜,白衣破网而出!

树林内,素袍公子大喜过望,露出一个会心笑容,又摆手道:“等等。”

正要作出冲锋姿态的重甲又再次弓下身子潜伏起来。

紫衣女子的眉头却收敛得愈发紧蹙,一旁的温长涧通通收在眼皮之下,善于察言观色的温二公子看破不说破,为何素袍公子非要把这个烂摊子搂在身上,自古英雄爱美人,那白衣女子武艺绝伦,容颜更是惊为天人,良人如初雪,白衣世无双,难怪素袍公子甘愿以身犯险也要出手相救。

体态丰腴的黑衣女人大吃了一惊,白衣的实力何止妖孽二字能够诠释?她必须得死!

白蛇姬俯身掠入白虹之中,游离在白衣周身刈颅如割韭的剑气对她丝毫无损。

白衣冷面相向,水寒翻飞起舞,剑气如蝗。

但白蛇姬哪里是省油的灯,黑袖拨开剑雨径直贴到张雨若跟前。

一阵巨响,白光消散,白衣右手捂着左胸踉跄倒跌了,噗地吐出一口淤血,左手紧紧地握住水寒,黄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不断滑落到嘴边。

余毒攻心,心肺如火烧火燎般难忍,白衣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白蛇姬缓步走向白衣,眼中深寒不见底:“好倔的性子。”

“雨若。。。”白云挣扎起身,用神荼做支撑,一人一剑守在白衣面前。

白衣双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

“走!”白云竭尽全力地回过头,对身后的女子喊道。

白衣无力地摇头作答。

久不放晴的阴天,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了雷声,雨滴点点落下,由疏到密。

白云拖着神荼摇摇晃晃地走向眼前逐步逼近的黑衣。

白衣多想不顾一切地拉住他,但有心无力,雨水拍在她的脸上,已分不清雨水和泪痕。

男子晃晃荡荡的背影坚决如山。

白蛇姬冷笑了一声,长鞭重重地甩向眼前之人。

噼啪!满是锋利倒刺的长鞭席卷天地,凌厉地落在了白云胸前,在长鞭落下的同时,白云身上亮起了一个金色卐字,但这个卐字暗淡无比。

人如血人,但白云只是眉头轻皱了一下,咬住嘴唇,一瘸一瘸地拖着神荼并没有停下脚步。

白蛇姬颇为讶然,冷声说道:“我倒是想看看是你的佛胎道根固若金汤,还是我的长鞭无坚不摧。”说罢抬手又是一鞭。

噼啪!这一鞭落在了白云的后背,又是一道卐字佛光一掠而过,但这道佛光微弱到了极点,几乎到了肉眼难以寻辨的地步,白云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后背早已血肉淋漓,口中淅淅沥沥地流出腥血。

“到此为止了?”白蛇姬淡淡说道

白云浑身抽搐,依仗着神荼,又踉跄地站了起来。

“白云。。。”张雨若双目无神,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有气无力地喃喃道,由于余毒攻心的缘故,眼前一黑,旋即昏了过去。

噼啪!又是一鞭。

啪!白云被长鞭带起,在空中翻滚了一周后砸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缓缓地伸出颤抖的血手,想要捡起落在远处的神荼,却被白蛇姬踩住了手掌动弹不得。

茂林内。

“殿下,还不出手么?”华服公子问道。

“素袍公子一语不发,抬起一手,树林间的一千甲士如潮涨立定。

就在此时,河廊的对岸,有一疯疯癫癫大笑不止的黄袍掠河而来。

“这不是?”温长涧震惊道。

“有趣。”素袍公子微微板了板身子,高抬的手又缓缓放下。

河水倒流逆行,景象骇然。

空气中弥满令人汗发皆张的铺天气机。

丰腴黑衣脸色骤变,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襄阳城中的大能便是此人?一时间弄不清此人来意,急忙强占先机化掌为爪抓向白云脑袋。

不见黄袍如何发力,一步百丈,眨眼掠至黑衣女人的跟前。

“不好!”白蛇姬心中念道,下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阿弥陀佛,此人乃老衲故友之徒,可否给老衲一个面子,放他一条活路?”黄袍和尚的笑声戛然而止。

风起时 第六十一章 真身

笑黄袍痴笑,天下何以笑?

目金刚怒目,苍生何为目?

风雨如晦,千里的雷万里的电皆落当头,化作千双百双金光夺目的玄妙佛手,悄无声息地伸向白蛇姬,顷刻将她牢牢束缚。

如若泥塑木雕般的窈窕黑衣回过神后,袖间生出森森幽荧,但与那金光灿烂的佛手相比,当即高下立判,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佛手如蛛丝缠身,白蛇姬喝住窈窕黑衣:“之桃,莫要乱来。”

茂林内惊叹连连。

“这不是襄阳城中出了名的无赖和尚吗?怎会有这般神通?”华服公子目瞪口呆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啧啧啧,温长涧啊温长涧,亏你还敢自称襄阳龙头,城中有此等大能你竟不知晓?”素袍公子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殿下在又有谁敢自称龙头?长涧虽在襄阳城中卧薪尝胆,可心力几乎都放在了吴家的一举一动上,实在是再无多余的力气去留心市井浮萍,到底还是长涧失策啊!”华服公子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

素袍公子哈哈笑道:“放你的狗屁!连卧薪尝胆都用上了,好!等下回去本公子就让人买个猪胆回来,看你温长涧怎么个卧薪尝胆法。”

华服公子吓得险些坠马,连忙解释道:“使不得啊殿下,长涧不才就是作个比喻罢了。”

“你啊,少钻些女人被窝就当做是卧薪尝胆了!”素袍公子笑道,又转过脸望向愁眉深锁的紫衣女子。

“什么境界?”素袍公子迎着骤雨,沉声问道

紫衣女子寻思良久摇了摇头,不确切地说道:“依奴婢看,至少是太封之上。”

“吁。。。”素袍公子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肚,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淡淡地说道:“你们先回吧。”

一千甲士无声无息如潮水般在树林中褪去,只留素袍和紫衣。

白云遍体鳞伤地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岌岌可危,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可都说人之将死,看到的东西便越是清晰,他竭力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枯瘦的身影,糊里糊涂道:“师父。。。”

__________

再次醒来,白云感到无比的冰冷,缓缓睁开眼睛。

无边无际的无尽深海。

有零散的光线穿过层层海水波澜映射下来,黯淡昏沉。

疲软的身体好似一叶孤舟,在深海中随波逐流。

“我。。。死了么?”白云神色呆滞,心中念道。

这一幕怎么如此熟悉?是在做梦?

不!白云忽然记起,在飞来峰上也曾做过一个这样的梦。

白云试着展开手脚游动,但刮骨的痛感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这不是梦境?”白云满腹疑云。

沉思之际,有暗涌从海底涌出,撕心的寒意直透心肺,让人喘不过气来,白云如无根浮萍随着这些暗涌跌宕起伏。

突然间,海水变得血腥浓烈,一股强大的暗涌从暗处喷出,白云直觉头晕目眩,被暗涌腾挪推转了一圈后,汹涌的海水才又平静了下来。

暗处亮起了两盏巨大的猩红灯笼。

不对!是一双巨大的猩红血眸。

“是你?”白云还依稀记得,当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时,便是与这头藏匿在暗处的怪物对话了许久。

“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暗处,那头怪物反问道。

“为什么要害怕?”白云坦然说道。

那头长着一双骇人血眸的怪物毛骨悚然地冷笑了起来,不作回答。

“是你把我带入梦境中的?”白云又问道。

“谁告诉你这是梦境?”那头怪物阴森森地说道。

“那这是哪里?”白云追问道。

“无尽虚空。”那头怪物冷冷地说道。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带进来?”白云并无畏惧眼前的未知生物,开门见山地说道。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进来这个无尽虚空的人。”约莫是那头怪物微微抬了抬首,那双猩红血眸亦随之在暗处挪动。

“唯一一个?”白云有些惊讶地说道

“是啊,你是第一个在这个无尽虚空中跟我说话的人。”那双猩红眸子分明敞亮了许多

“要不是我把你带进来,你早就死了,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才对。”那头怪物狞笑道。

“死了不是更好么。”白云眼眸黯淡,喃喃自语道。

“你很孤独?”那怪物大笑道。

少年不语,不顾疼痛握起拳头。

“或许你比我还要孤独吧?”那怪物大笑不止,但不知为何,它的笑声中仿佛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寂。

“不错,你说得对,我很孤独。”白云自嘲道。

“哦?怎么个孤独法?”始终不肯现出真身的怪物似乎很有兴趣,摆动了下身子,旋即在怪物的前方生出一个宽大的漩涡。

白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又是谁把你禁锢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那头怪物没有回答,那双充猩红血眸由狭长骤变一线狭缝,白云真真切切感受得到包围在四周的海水在悄然沸腾。

“小子,你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吗?”那头怪物冷不丁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深邃的一位。

白云怔了一怔,不摇头也不点头。

可那头怪物天生一副玲珑心肝,沉声冷语道“见过我的真面目后,不得跟其他人讲,连一个字也不可透漏,否则。。。这片无尽的深海便是你的葬身之处,你要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把你呼唤进来。”

海水翻摇,它终于现出了真身,一头超脱天地通体冰蓝的巨蛟从暗处游出,龙鳞在散光的折射下波光粼粼,如同虹彩绮丽,但巨蛟散发出来的冷意却让人胆寒窒息。

巨蛟在深海中肆意游动,超脱天地的躯体来回拖摆,忽地一个摆尾把白云盘绕了起来。

巨大的蛟首高高耸立,两条粗大的触须随波浮荡。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巨蛟又问道。

白云的神情却与波涛翻腾的海底截然相反,出奇地平静,不起一丝涟漪波澜。

“怎么?害怕了?”巨蛟用深沉的声音玩味道。

“你就是那条精魂被封印在冰魂魄中的恶蛟?”白云想起窦长安所讲述传说。

“不错,我就是世人口中那头拥有毁天灭地之力无恶不作的恶蛟。”巨蛟在说话间嘴巴不曾张合,似乎是从躯体内发出的声音。

“无恶不作?原来这个恶字是无恶不作的意思,当真是孤陋寡闻。”白云自嘲道。

巨蛟大笑,但很快又止住了笑声,散光照落深海,巨大的龙鳞哧哧生响,若有融化的迹象。

紧接着蛟龙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嘶吼,急速缩回硕大的身躯,如惊弓之鸟般游回到原本的黑暗处。

白云甚是不解,他很好奇这头滔天巨蛟为何会害怕这些零零碎碎的光线,正要开口询问却先听见巨蛟冷声道:“你该回去了。”

巨蛟的声音好似梦中琴音如露如电,登时海水潮涌起落,一阵目眩神摇,四周的一切又变得模糊不清,接下来白云被一股莫名的推力托起升向海面,越往上便越能感受到强光刺目,于是白云侧过头不再与强光正视,眼睛单单留出一条视线朦胧的细夹缝,可愈发刺眼的强光让白云不敢在睁眼,只得完全合上了眼睛。

在被莫名的推力托升的同时时,白云诧异地发现周身如若沐浴在洒满花瓣的香浴中,心旷神怡,如释重负。

随着海底涌出的推力上升,白云周身的疼痛也在逐渐减弱。

一阵猛烈冲击,白云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推离了海面。

不知多久,闻得周遭有潺潺的流水声和隐隐鸟语,白云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指头,指头划到了一块碎石,钻心的痛感涌上心头。

“有感觉,不是在做梦?”白云心头念道,猛地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树林中。

“我。。。我竟然没死?”白云自言自语道。

“哈哈哈。。。”忽有大笑之声传入耳中:“你当然没死,要是死了的话还能在这里说胡话?早就排着长队在阴曹地府见阎罗王啰。”

不知状况的少年心头一跳,急忙坐起,眼前背坐着一个黄袍光头。

“咦!我的伤口居然都愈合了?”白云摸了摸胸口和后背,除了脑袋有些昏涨外,胸口和后背的伤口都恢复得完好如初,连剧痛感也荡然无存。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白云揉了揉昏涨的脑袋,回想起倒下那一刻出现的黄袍身影,正是这个黄袍和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这是佛祖说的,老衲背了下来而已。”说罢黄袍和尚哈哈大笑起来,屁股挪动,坐着转过了身子。

白云如遭当头一棒,脸角莫名抽动,神态诧异愕然。

黄袍正是襄阳城中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

和尚满嘴油光,手中捧着一块狗肉,打了个饱嗝,约莫是才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

“小子,你身上有酒吗?”总是喜欢哈哈大笑的黄袍和尚问道。

白云摇了摇头。

黄袍和尚翻了翻白眼,说道“那铜板总该有了吧?”

白云在怀中摸了摸,摸出几个铜板。

俗话说得好,苍蝇再小也是肉,黄袍和尚虽嗤之而鼻可手却老实得很,黄袖一拂把铜板收入囊中,也不嫌脏把狗肉塞回袖中,身形飘忽地消失在林间,盏茶的功夫后又拎着一壶襄阳地地道道的土酒回来。

风起时 第六十二章 如释重负

黄袍和尚纵情恣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席地而坐,他明明板起了脸,却还是要哈哈笑个不停:“诶,我说你们正道五大巨擘,特别是你们髻霞山,平日里没少糊弄香油钱吧?”

白云暗暗吃惊,黄袍和尚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不过细想后倒不觉得出奇,从前在飞来峰上就听唐大里讲过,凡是大能者皆通观气之术,单凭招式气机便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处,就如那位云梦泽中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一样,单单从气机上就辨别出了他是髻霞弟子一个的道理,和尚能在实力深不可测的天龙会妖人手中将他救出,观气之术自然是不在话下。

黄袍和尚喋喋不休道:“老衲猜你们髻霞山上的牛鼻子老道定是长得肥头大耳,香油钱都跑他们口袋里头去了,每顿少不得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想不膀大腰圆都难。”

白云欲言又止,自知若是要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十个他都入不了和尚的法眼。

“怎么,难道不是吗?从髻霞山来到荆州起码得要个把月时间,你出门就带这么几个钱?就这些个破铜板管吃还是管住啊?害得老衲买壶土酒还要自个贴上三个铜板,亏老衲还古道热肠在这守了你三天三夜,唉。”一提起银子和尚的五官便挤到了一团,满脸憋屈的模样。

“不瞒前辈说,我本是与同门一同下的山,怎料半路与他们走散了,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在襄阳城中就花了一大半,这路上又遭到天龙会的偷袭,约莫又漏了几个,所以就剩下这些了。”白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道。

“罢了罢了,苍蝇再小也是肉,土酒好歹也是酒,虽喝上一口满嘴泥泞腥臭,可也总比干柴湿布没酒下肚要好,将就将就!”和尚怪里怪气地说道,又把手伸入袖子,捣鼓了片刻,摸出那块啃了一半的狗肉。

“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呐!要老衲说,宁愿啃半块狗肉,也不愿做那天上神仙呐!起码踏实舒心!”和尚一副疲懒油条的模样,撕了块狗肉丢入口中,又一并灌了口土酒,随后打了一个绵长的饱嗝,看起来畅快得很。

“对了前辈,我那位同门呢?”白云忽地一拍脑门,想起身负重伤的张雨若,眼中阴晴不定。

“哪位?”和尚明知故问道。

“那位白衣。”白云心急如焚,着急得站起了身子,心中咒骂着自个的木头脑袋,真是糊涂,醒了这么久才想起张雨若来。

看着少年越是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和尚越是不痛不痒,抬了下眼皮子,继续自顾自地埋头大快朵颐。

白云眼神阴郁,这个黄袍和尚的性子委实是难以捉摸,于是不再刨根问底,环视了下四周,提起木剑神荼匆匆往襄阳的方向跑,可跑不到几步便双脚发软,气喘如牛,心肝脾肺好似搅成了一团,只得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神情难受,黄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在额前渗出。

“跑吧,跑快一些,不要命就使劲儿跑,你前脚才从鬼门关回来,后脚又急着去下边找阎王爷了?”和尚忽地止住了大笑,幸灾乐祸地说道。

“她在哪?”白云气喘不止,用颤颤巍巍的声线说道。

大战过后张雨若下落不明,难免让劫后余生的白云如坐针毡,可黄袍和尚却不以为然,在一旁大口嚼肉大口饮酒,优哉游哉地说道:“不用找了。”

原本火急火燎的白云听后顿时一头雾水,稳了稳心神后又走回和尚身旁问道:“前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白衣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先坐下嘛!年轻人就是急躁!”黄袍和尚拿油腻腻地手挠了挠咯吱窝,一本正经说道。

白云毫无办法,只好半信半疑地重新坐了下来。

和尚把最后一块狗肉塞到嘴里,不见他怎么咀嚼便咕咚吞下,拍了拍肚皮不急不忙地说道:“回襄阳去了。”

“襄阳?”白云讶然道,两人才出襄阳,白衣怎又回去了。

“她中了天龙会白蛇姬的冥魄针,针上附着有西域奇毒冥魄毒,虽然她用内功强行逼出了七分,但冥魄毒的毒性迅速又刚烈,余下的三分毒性已如跗骨之蛆渗入五脏六腑,估计是够呛的。”老和尚淡淡地说道。

浓浓的忧虑之色浮上白云的脸,他啪地一声跪倒:“前辈,求你救救她。”

和尚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老衲是个和尚,又不是大夫,怎么个救法?难不成拿个木鱼在她身旁诵经念佛,南无阿弥陀佛?那个就叫超渡,不叫救人!”

忧心忡忡的白云听后,心神忐忑眼神呆滞,恍如木桩一动不动,黄袍和尚说张雨若中的是西域冥魄,又有三分毒性进入了五脏六腑,伤势之重不言而喻,而听老和尚的语气,多半是连他也拿这种剧毒没有办法,可如果连和尚这般大能都束手无策,那雨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她?”白云目光跌宕追问道。

“还能怎么救?找解药呗。”黄袍和尚轻描淡写地答道。

“要找哪种解药?”白云好似抓住了洪流中的一块腐木,眼防光芒地问道:“哪里能找到解药?”

“西域的毒,当然是要去找西域的药才能解得了。”黄袍和尚刁起一根草根说道。

白云突然起身,提剑就走。

“诶,你又要去哪?”老和尚哭笑不得道。

“去西域。”白云毅然道。

“小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知道从这里去西域得要多久吗?你不走上好几个月连大漠的边都望不着,即便让你到了西域你又怎么样?知道要找哪种药了?知道要去哪里找了?好!就假如起好让你找到了又如何,来回也得个一年半载,那白衣姑娘恐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喽。”黄袍和尚刻意提高了声调火上浇油道。

衣袍染满血迹的少年黯然地低下头,拳头握得咯吱响,指甲深深插入皮肉,双唇紧闭,瑟瑟颤动。

“诶,小子,我说你也不必这么悲观!中了剧毒虽然是坏消息,但凡事都有双面,老衲再给你说说好的消息?”老和尚又没缘由地哈哈大笑道。

“白衣被你那姓龙的朋友接回了襄阳,那姓龙的说他有解冥魄毒的药,可清她体内的余毒,让你不必担心。”大笑和尚又捧腹大笑道:“原本只想逗逗你玩,想不到你还这么较真,怎么了?她是你的心上人?”

“龙公子有解药?”白云对和尚的挑风拨浪置之不理,目光由阴转晴,惊喜不已。

和尚把口中的草根嚼烂后,噗地一声把草渣吐了出来,说道:“这回安心了吧?”

白云如释重负放下了心头大石,下一刻又要转身离去,但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身子。

“怎么,不去找她了吗?”黄袍和尚索性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地上,大笑问道。

白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自嘲道:“还是不去了。”

“为何?”黄袍和尚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继续问道。

白云不语,眼中有些失色。

“是因为跌入了伪境?”黄袍和尚一言中的道。

白云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下站立了许久,却始终不语,黄袍和尚碰了一鼻子灰,抿了抿嘴不再搭理在一旁恍如入定的少年,困意顿起打起了瞌睡。

树海涛动,凉意渗人,初秋乃枯叶朽木纷至的节气,诗中常言南方四季如春,南方的花花草草不像北方那般花残叶败,一片光秃,又约莫是遭遇巨变跌入了伪入弦境的缘故,白云忽有桑海沧田之感,生机勃发的林间好似生出衰落之象,不复生机。

阳光穿过层层树冠,化成光圈斑点落在和尚的脸上,正在酣睡的黄袍和尚皱了皱花白的长眉,把手放在额头上挡住刺眼的光圈。

林间鸟语不断,野花遍地满目,偶尔树冠中会窜出一群,又或者寥寥可数的一两只鸟儿,拍翅起飞,落在第二棵树冠上,如此反复,委实是没有太多的初秋颓意。

又有鸟儿在林间飞过,一坨不知是何物的白色粘液从天而降,在层层树枝绿叶的缝隙中穿过,正中黄袍和尚的嘴角,和尚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鼻子使劲嗅了嗅,伸出舌头把那坨不明粘液舔入口中,细细品尝了熟悉后才大梦方觉,连忙把吃进嘴里的吐了出来。

“他娘的,敢请老衲吃黄金?”黄袍和尚破口大骂道,又忙不迭吐了几口唾沫,恨不得把嘴巴泡在水中上上下下洗个干净。

恼羞成怒的黄袍和尚捻起一颗米粒大小的石子,夹在拇指和中指间,接着袖口生风,两只手指微微发力,石子旋即冲天。

与此同时,头顶枝叶泛起一阵细微的躁动,抖落了几片树叶,紧接着一只鹅蛋大小的麻雀应声坠下。

黄袍和尚重重地哼了一声,摊开手掌轻巧接住那只被碎石打落的麻雀。

“就是你请老衲吃黄金的?”和尚佯怒道,手一翻将把麻雀的屁股翘了起来,麻雀就像被点了穴一般,只能乖乖就范。

“这回就当是小教训,看你丫的下回还敢不敢随地拉撒。”黄袍和尚在麻雀地屁股上轻轻地弹了几下。

“走吧!”黄袍和尚在麻雀身上抚摸了一把,定如石像的雀儿顿时恢复了自如。

麻雀拍打翅膀,绕着和尚光秃秃的脑壳来回盘旋,叽叽喳喳地低鸣,久久不舍离去。

黄袍和尚老脸开花,向麻雀挥了挥手,麻雀心有灵犀,落在和尚的肩头。

“你这鬼灵精!”和尚笑不绝口从腰间的布囊抓出一把谷物。

风起时 第六十三章 真佛还是假神

黄袍和尚先前还脸黑如墨斗,这会又笑得眉飞色舞,疯疯癫癫,十足患了失心疯,可那鹅蛋大小的麻雀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早已见惯不怪,不论和尚如何大笑不休手舞足蹈,都安然自若地停在掌心啄食谷物。

树影绰绰,谷物被啄食得七七八八,麻雀拍动翅膀意犹未尽,玩意深重地飞到那颗如卤蛋光鲜的脑壳上,叽叽喳喳了数声,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叨扰和尚,最后欢欣飞回枝叶繁茂的树丛上。

黄袍和尚这才微微收敛笑意,抖了抖手,把掌心剩余的谷物残渣拍落,双手无所事事地插入袖中,又抬首望向树冠寻觅那只麻雀的踪影,穿林打叶落下的光圈有些刺眼,和尚便伸出五指遮去灼目的光线。

宛若油纸伞般撑开的巨大树冠,层层叠叠,树冠与树冠之间,鸟雀往来,偶尔有一两片闻着了秋意飘零的枯叶,身在林间能听到潺潺沥沥的水流声,却不见有溪流流过,可遍地的繁花婆娑摇曳,品种不分春秋四季,含括南北两地,包罗万有,俨然一副世外净土的景象。

和尚闲来无事,捡了块被风吹至脚前的兰花瓣凑到鼻前,细嗅品鉴,样子陶醉不已。

“前辈。。。”沉吟了许久,少年开口说道。

正沉醉于幽兰花香中的黄袍和尚,约莫是觉得适才碰了一鼻子灰丢了脸面,有意无意转过了身子,假装听不见少年的话语。

“我有些话想问前辈。”白云说道。

黄袍和尚是那耐不住寂寞的寡妇:“说。”

“我与前辈萍水相逢,可是前辈为何要出手相救?”白云开门见山地问道。

“如果老衲说是因为你在紫凤楼外的那几个铜板,你信不信?”黄袍和尚破天荒地没有哈哈大笑,反倒一脸坦然。

白云不是七八岁的稚童,摇头作答。

“那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佛光普世,诸如此类的荒谬屁话大道理,你小子更不会相信吧?”和尚放开了手掌,任由兰花瓣在指间溜去。

白云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都说庙里的禅宗高僧是看破了红尘,放下了七情六欲慈悲普世的大佛。但眼前的黄袍和尚除了光头和那身黄袍外,饮酒吃肉喜好女色,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像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怎么?你觉得老衲说得不妥?”

黄袍和尚又指了指树冠,说道:“你看,就如这头顶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江湖还不是一样的道理,北方崇道,南方崇佛,长江以南大庙小庙如雨后春笋,求神拜佛者千千万,不劳而获的事谁也想掺合一份,可哪些是真佛哪些是假神你分得清楚?你大可以试试随便去一间庙里头,找个和尚跟他讨些香油钱当路费,你瞧他舍不舍得,那些个王八犊子嘴上说着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其实嘴上都浑过了油,不就是惦记着那几个香油钱,人前阿弥陀佛,人后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和尚又说道:“你可有见过闲来无事爱把泥巴涂在身上的人吗?和尚也是凡人,当然也不例外!”

“能去干如此无聊透顶之事的,想必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老衲一个了。”和尚耸了耸肩哈哈笑道。

疯疯癫癫的黄袍和尚是何等眼尖之辈,一眼便洞穿了白云内心的想法,敛了敛神色,竟顿生感悟道出了一句引人深思的禅理:“依老衲看,这佛啊,如庭前大树,千枝万叶,不离其根,心中有佛那才叫佛。”

不知为何,白云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位灰衣老僧,都说人之将死的时候,会看到这辈子最渴望看到的人或者事,而在襄阳郊外命悬一线之时,他又的的确确是看见了灰衣僧人的身影,那么远又那么近。

白云神思恍惚,自言自语喃喃道:“师父。”

“啊?”这次换黄袍和尚一脸惊讶:“你管叫谁师父呢?”

白云回过神,脸上有些许失落,答道:“没什么。”

黄袍和尚好似懂得阅人心思的本领,哈哈笑道:“你气海中有佛胎道根的气象,感情你在拜入髻霞之前,曾是半个佛门俗家弟子罢?”

“诶!那就巧了,老衲也是个和尚!”黄袍和尚喜出望外,又再次忽悠道:“想老衲纵横四海数十年未曾遇过敌手,可恰恰少了个徒弟接过衣钵,其实老衲在紫凤楼外说的都是屁话,你哪里算得上骨骼惊奇,根骨极佳,但是呢凡事都得讲个机缘巧合,老衲第一眼见你还算合眼缘,要不你就拜老衲为师罢,老衲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也总比你在髻霞山上瞎摸瞎滚要好得多不是?”

白云想起在紫凤楼外,这黄袍和尚曾夸过他天赋异凛,可这回又改了口风,便苦笑了数声说道:“我如今已是跌入伪境谷底的废人,武路恐怕是到头了,又何德何能当前辈的徒弟,更何况我拜入了髻霞门下,髻霞对我恩重如山,白云生是髻霞的人死是髻霞的鬼,哪有离经叛道背离师门的道理。”

“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不经些风浪又如何成得了大器,如果遇到小小挫折便自信全无止步不前,老衲劝你啊还是早日回到髻霞山上,当个扫地道士混吃到老就得了。”黄袍和尚没个好脸色地讥诮道:“只不过是跌入伪境罢了,多大的事?还至于武路到了头这般夸张?”

“前辈你有所不知,我天资愚钝,根基不稳,乃上了髻霞山后才开始修习内功心法,那会已经十一岁,早就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单单是入天成境界就花了好几年的光景,好不容易寻到了契机踏进入弦境,却不料反倒被打入了伪境。”白云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无神:“跌入伪境就如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要从伪境中重新爬出比跃境还难。”

黄袍和尚干咳了数声,显有地肃穆道:“小子,你知道老衲是几岁开始习武的吗?”

白云不知和尚此话的用意,摇头作答。

“三十一!”黄袍和尚淡淡地说道。

白云听后,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老衲今年已七十一囖。”和尚摸了把光秃秃的头顶说道。

“习武以来,老衲曾三次跌入伪境。”黄袍和尚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说起过往旧事时,黄袍和尚目光跌宕。

白云的心底莫名奇妙地生出一股敬意,和尚说他三十一岁才开始习武,比传闻中一夜化儒圣的连万胜还要晚了六年,其中还三次跌入了伪境,他是如何走过来的?

“随老衲来罢。”黄袍和尚摊开衣袖,双手负于身后,转过身子往这片世外净土的深处走去。

少年目光滞碍,这片鸟声嘈杂的茂林中其实格外的宁静。

__________

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白衣女子终于醒来,那张原本就冷艳的脸上少了几分血色多了几分苍白,她缓缓坐起,惊觉正身在一间装潢奢华的房间中,珍珠帐帘,楠木桌椅,而身上也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衣。

张雨若挪了挪身子把脚伸出床外,想要下床探个究竟,可忽地感到头脑晕眩,心口发闷,一手扶着床架一手捂住胸口,火热的痛感炙烤着五脏六腑。

当啷,一件挂在床架上的美玉饰品落地碎作两半。

片刻后,房门急促打开,一素袍公子端着一碗汤药匆匆走进房内。

“雨若姑娘,你无碍吧?”素袍公子快步走到床边。

稍稍平复气息后,痛感又如潮水褪去,张雨若微微抬头,错愕道:“是你?”

“这是哪里?”张雨若又要起身。

“这里是紫凤楼。”素袍公子脸色大变,连忙阻止道:“雨若姑娘,你可千万不能下床。”

“为什么?”张雨若说道。

“在襄阳郊外你中了白蛇姬的冥魄毒,伤势成荫,虽然你用内力逼出了七成剧毒,但你强行突境让那余下的三成剧毒渗入了五脏六腑,好在雨若姑娘你经脉稳固,剧毒才没有渗入心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不能及时解毒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素袍公子把药放到楠木桌子上,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说道:“我家族在京城地区做字画生意,也常与西域打交道,这趟下江南深知江湖险恶,所以出门时带了些解药以防万一,恰好这里面就有冥魄毒的解药,在你昏睡的这三日里,我每日都喂你吃一颗解药,如今你体内的余毒已清除得七七八八。”

“可大夫说了在余毒断根前要悉心调理身子,七日内不可落地,万一调养不好涉取了地寒之气,那是会拉下病根子的。”素袍公子担忧道。

“白云呢?”张雨若咳嗽了数声问道。

听见张雨若咳嗽后,素袍公子急忙将调理身子的汤药端到张雨若面前,说道:“那一战你负伤昏倒,白云跌入伪境,好在一位老前辈及时出手相救,才化解了险局,后来那位老前辈又把他给带走了。”

“老前辈?”张雨若没有接过汤药,苍白的脸上泛起浓浓的忧虑焦灼。

“雨若姑娘,你不必担心,那前辈是襄阳城中的和尚,他既然肯出手相助你们两位,约莫是要做送佛送到西天的善事,指点白云走出伪境。”

和尚?张雨若疑惑道:“可是一位黄袍和尚?”

“不错,就是一位黄袍和尚,他还说七日之后白云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素袍公子说道。

虽然当时张雨若昏了过去,但她隐约记得听见一阵耳熟的大笑,心中念道:“莫非真是那个饮酒吃肉的黄袍和尚?”

风起时 第六十四章 论禅

白衣女子隐隐约约觉得当中有蹊跷,冷言冷语问道:“我们前脚才离开襄阳,龙公子后脚便将我救了回来,难不成龙公子一路跟在我们后头?”

素袍公子观鼻观心,约莫是没料到白衣会问如此棘手的问题:“雨若姑娘多疑了,你们那日走后我与秋离在城中闲逛,觉得无趣极了,便想着到城外走走,顺便游赏一番荆州风情,可在出城时碰见了数个形色匆匆的蒙面人,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们手臂上的天字,与那云梦泽中的天龙会老儒手臂上的天字如出一辙,我与秋离生怕这些蒙面人要找你们麻烦,便悄悄跟在他们的后头,但出城以后那些个蒙面人雷厉风行,若是秋离一人还能咬得住他们的尾巴,我压根就跟不上,只好一路寻着蒙面人留下的痕迹找去,在一条小溪旁我们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半块白裳衣角,就断定这数个黑衣人是冲着雨若姑娘你和白云去的,于是我们又沿着血迹顺溪而下,看见你们都倒在了地上,而那天龙会的妖人气机蓬勃步步逼近,秋离正要出手搭救时,忽见河廊的另一头有一神仙风范的黄袍掠河而来,才出了一招,那天龙会的妖人便含血而退。”

张雨若神思若柳絮,那个一瘸一瘸踉跄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如浮光掠影,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白云,你无碍吧?”白衣女子心中念道。

张雨若的视线又落在了崭新的白衣上,用冷得令人发指的语气问道“这身衣服是谁替我换的?”

“是我换的,雨若姑娘。”一双秋水长眸灵气流溢的紫衣女子,端着一碟香甜可口的蜜饯走入房间,衣襟摇曳姿态绝伦,只比脸色苍白如霜的白衣女子逊色几分。

“真是好人难做呀,我家公子怕你嫌弃汤药苦涩,特意让我去买些蜜饯回来给你下药,你倒好,千般怀疑我家公子不说,还以为我家公子占了你便宜,得了吧,我家公子才不做这些趁火打劫的事。”紫衣女子为素袍公子抱打不平道。

“秋离!”素袍公子眉头皱起,给紫衣女子使了一个眼色。

张雨若冷哼了一声,执意要起身离去,但刚起身又猛地咳嗽起来。

素袍公子连忙安抚道:“雨若姑娘你莫要见怪,秋离她素来口直心快,这座紫凤楼乃我的一位好友所开,你尽管在此安心养伤,天龙会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待伤势痊愈再走也不晚,我知道你担心白云的安慰,但七日已过三日,四天后白云自然会回来,你若是执意要走,万一白云回来后见不着你的人影,该如何是好?”素袍公子软硬兼施又把汤药放回桌上。

“天龙会不会找到这里来?这紫凤楼到底是地方?”张雨若出言质问道。

“因为他们绝不会猜到这里。”素袍公子想了想,又一脸为难地说道:“对了,雨若姑娘,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离开房间,因为这里。。。不太方便。”

神思飘忽,白衣记起这座紫凤楼的来头,乃一襄阳城中的烟花柳地,她曾在外头教训过一拨青皮道士,难怪素袍公子会支吾其词,便不再作回答,在她想来,这世上哪里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一个在京城做字画生意的大户纨绔,不承祖业反而不远千里地到江南游历,还恰好有冥魄毒的解药,这一切一切都太过于蹊跷,明眼人细细一想都能辨出端倪,从云梦泽一路到襄阳,张雨若就凭直觉认定这位素袍公子绝非寻常纨绔那般简单,他好似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雨若姑娘,你好生休养,我就不叨扰了,这碗汤药是滋补血气调.经养脉的药剂,按时服用身子才不会落下病根。”说罢素袍公子便与紫衣女子离开了房间。

南方的秋意虽远不如北方深,可素袍公子在离开房间时,也不忘把房门轻轻关上。

有秋风拂入房内,白衣女子连连咳嗽,大概是心中有所忧虑,脸色愈发显得苍白。

尽管素袍公子再三叮嘱她要好好休养,但白衣女子一向我行我素,她细步来到楠木桌子边,提起横放在桌面的水寒,体内的钻心痛意让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梧桐木发钗,细细端详起来,木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梧桐木头,雕工也平平无奇,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支寻常木钗,却让白衣女子沉溺入迷。

白衣撩起零落在耳畔的青丝,摘下头上的精致发钗,转而把这支梧桐木发钗插到长丝如云的发髻上。

白衣拨开如瀑珍帘,正要推开房门,可她疑迟了片刻,又取消了这个念头,转过了身子,向房内的窗户走去,在经过楠木桌子时停顿了片刻。

一抹白衣从窗口掠出,顿时没了影子,楠木桌上只留下一个空的瓷碗和一支精美发钗。

房门又被推开,一个素袍公子缓步走入,望了一眼只剩药渣的瓷碗,伸手拿起那支精美的发钗苦笑着摇了摇头。

__________

四野阒然。

茂林深处生起氤氤氲氲的青烟,黄袍和尚晃悠着大袖哼着小调,步伐平稳,对此异像视若无睹。

在领教过云梦泽中弥天大雾后,白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黄袍和尚头也不回地大笑道:“害怕了?”

白云不语,只是观察着前方忽聚忽散的青烟。

“害怕的话就赶紧回去。”老和尚止住大笑,鄙夷不屑地说道:“你小子要一辈子当个点不亮的灯笼,落在伪境中任人笑话,老衲不会拦你。”

师仇未报!又怎能落入伪境的泥泽中!那夜在飞来峰上对着如水月光立下的誓言且不是大笑话?况且白衣舍命不让他跌入伪境,绝不能让她失望!

白云捋了捋心神,淡然说道:“我没什么好怕的。”

“那就好。”黄袍和尚哈哈笑道。

“小子,你知道习武之人最怕的是什么?”黄袍和尚像是竹筒倒黄豆,藏不住话。

习武之人最怕的是什么?和尚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白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哪里答得上话。

“最怕的是魔。”不等白云思索,黄袍和尚便自顾自地说道。

“魔?”白云有些诧异,不解当中深意。

黄袍和尚却摇头说道:“你虽借佛道双修筑基出佛胎道根,可其然都是徒有其表的虚无,你连佛法中最浅显易懂的奥妙都参悟不透,难怪修行的进度缓慢,原来是慧根不足,说白了就是笨。”

“不过你小子三生有幸,遇到了老衲,老衲今日就给你指点指点迷津,好好说道说道佛法禅理。”黄袍和尚待白云追了上来并肩而行,得意洋洋地说道。

“寻常人,除了怕死之外,还最怕魔,路走到一半,魔障来了,那是怕得要死呀,因为那魔是专门来给你捣乱的,碰到魔,要不倾动故,佛法上讲叫如如不动,不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动摇,不灰心。要明白空性的道理,因为魔是没有性的,正因它没有佛性,没有本性的,故而他是空性的,所以不要怕魔,魔是空的,是无性的。”和尚又问道:“听懂了?”

白云闻所未闻惊讶得说不上话,原来黄袍和尚的肚子里头不只是装着烈酒和荤肉,竟还有满腹的佛语禅理。

黄袍和尚扬开袖子,也不管白云听不听得懂,兴致勃勃地说道:“在心中要有如如不动的道场,倘若对万物万事都能如如不动,那你的心便是一干二净的,魔自然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黄袍和尚颇有深意地扭过头瞥了眼白云。

白云却如坠云里雾里,和尚费尽口舌长篇大论,他愣是没听懂一个字。

黄袍和尚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不过没关系,日后你自然会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衲也不太懂。”

“前辈。”白云忽然想起还未请教和尚的大名,便问道:“可问尊姓大名?”

黄袍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大笑道:“大笑。”

原来黄袍和尚当真是襄阳双怪之一大笑和尚,白云打破砂锅问到底:“前辈你真是出家人?”

“废话,你眼瞎,还是耳聋了?”和尚指了指光如卤蛋的头顶,说道:“大笑是老衲的法号。”

“可是你的头顶上怎么没有出家人的戒疤,还饮酒吃肉。。。。。。”

白云还未言尽,黄袍和尚便出言打断道:“你小子懂个屁,谁说和尚就不能饮酒吃肉的?只要心中有佛,心中向佛,心中念佛,即便酒肉穿肠也不过像那滔滔江河,一泄而过无影亦无踪,绝不会留在老衲心中,反倒是那些个人前人后都装出两副皮囊,碰上了事便各扫门前雪的臭和尚,才叫人可恨,老衲这种最多只能算是随心随性,随心而动,随性而起。”

“至于这个。。。”黄袍和尚抹了把光滑的脑壳,收起了放荡不羁的大笑,转为了温煦微笑:“我剃度出家那会才五六岁,老师父门下早就有一位比我大上一岁的师兄,入门不久后师父要帮我们烧戒疤,我嫌疼,死活不肯烧,师父也不勉强,故而我就没留下戒疤来着,倒是我那师兄,一声不吭从容自若,让老师父一连烧了六个结疤,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风起时 第六十五章 如来下席

黄袍和尚在说起这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时,用的是我而不是老衲,又刻意加快了步子走在白云前头。

若这时白云仍与黄袍和尚并肩同行的话,定会看见和尚的眼角有碎光闪动。

袅袅青烟来而又去渐成雾霭,层层相叠,遮拢四方,始终看不清茂林深处的名堂,好似深山恶林间终日不散的厚重雾霭,神秘幽深,委实是让人望而却步。

愈是往前,便亦是如此。

想起途经云梦泽时那头隐匿于大雾中百丈大蛇,白云仍然心有余悸,手中紧紧撰住神荼掌心冒汗,一向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此刻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走入漫天的青雾中。

白云咬了咬牙,也跟进了青雾。

层层青雾犹如万顷烟波,视线变得朦胧不清,只能隐约望见黄袍和尚的背影。

和尚走进雾霭后并没有减缓脚步或是停下等待白云,身形反而还快了些许,白云只能亦步亦趋,咬住黄袍和尚的背影。

青雾蒸浮,魂牵梦绕,说不上多壮观,却宛如清风拂脸使走在其中的人豁然开朗。

可接下来的变幻让白云始料不及,青雾轻盈飘逸,丝丝缕缕地飘向两边,弥天青烟雾霭之间出现了一条小径。

白云才惊觉走在前头的黄袍和尚忽然地没了踪影。

青雾小径上的景象更是让白云瞠目结舌,黄袍和尚踩过的小道不知何时生出了朵朵青莲,葱葱郁郁,玄妙至极。

出尘脱俗的青莲,沿着青雾小径一路生长开来。

“步步生莲?”白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不明状况的白云只好沿着青莲小径继续往前,两旁的青烟不时变换,时而浓郁时而稀薄,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由青烟幻化的佛像,有的手持大刀凶神恶煞,有的三头六臂却眯眼瞌睡,有的双手合十不动如松,有的双手掐指盘膝而坐,还有倒拎酒壶手撑脑袋萧然侧睡的金罗汉,佛像形形色色,神态千奇百怪形似凡人,却不失佛家风范,震撼心神。

白云一路踏着青莲走去,每踏过青莲一步,身后的青莲便粉化成袅袅青烟徐徐升起,身后再无退路!

终于,白云走出了青莲小径,可旋即有一缕七彩强光当头照来,白云连忙用手作挡,七彩强光过后白云缓缓放下举起的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烟萦绕的清澈水潭。

有多清澈?

比白云在飞来峰上摸火卵石的火卵池还要清澈。

潭水如同一汪由仙界投入人间的圆月,仙气流溢佛光普照,池水明明固池自封,亦无其他支流会入,可却听得见周遭有潺潺不息的水流声。

烟雾之下,隐约能看见在水潭中央有一模糊身影悬空而坐

青烟逐渐散去,小潭周围的景色渐渐清晰。

好一座莲池!

水面上开满了一簇簇毗邻相依的皎洁青莲,一尘不染尽善尽美,青莲的根茎细直不阿,出于淤泥而不染,仿如诗画。

随着青烟的褪去,潭水中央的一朵巨大青莲一览无遗,莲花之上,一个黄袍僧人闭眼入定,盘膝静坐。

“大笑前辈?”白云有些惊讶地说道。

盘坐于巨大青莲中的大笑和尚,神情肃穆,张开眼睛平静地说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白云一怔,有些莫名其妙,这个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难得正经,好似换了一副心肝似的,又如实说道:“遍地青莲。”

“好。”黄袍和尚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坐如松。

被巨大青莲托起的黄袍和尚,周身泛起了若隐若现的流彩.金光。

“坐下罢!”黄袍和尚又说道。

白云随即盘膝坐下,把神荼放在脚边,双手搭在双膝上。

“闭眼。”黄袍和尚淡淡地说道。

白云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

“你能看到遍地青莲,说明你慧根不差,只是差了些火候罢了,老衲就只能帮你到这,能不能走出伪境,终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黄袍和尚双手合十,一言一句恍如山涧回音,绵荡不绝。

合上眼睛后,白云忽感到有清风徐来,淡淡莲花幽香扑鼻而来,渗入心肺。

一朵朵的莲花在微风的拂扰之下,左右摆动,轻轻摇曳,白云虽然闭上了眼,但心中却出奇地看得一清二楚。

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枯朽黄叶萧萧落下,来回翻覆了几圈后落在白云手中。

白云心中有所触动。

“枯朽黄叶为何会被清风拂落?”

“皎洁如水的莲花却只是摇曳摆动,过后又依旧挺拔。”

“这。。。到底是为何?”

“根?”

“是因为树叶无根,所以才会被微风吹落?”

“而莲花有根,便能坚毅挺拔。”

“那道的根是什么?”

“佛的根又是什么?”

“不通!不通!想不通!”

哗哗哗,只听得原本潺潺的水流声蓦然暴涨。

池水勃发溢出,洪泄穿过泥地,流向白云周围。

遍地清流,盏茶功夫便把白云团团包围在其中,白云犹如坐在了小溪中一般,鞋裤被溢出的池水所浸湿,可却毫无湿身之感。

朵朵青莲宛若轻舟浮游,顺着水流缓缓旋转漂来,当白云再次望向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池茂林,只有一片恍如天空之镜的无垠水域,数不尽的青莲漂浮而来,白云置身于漫山遍野的莲海洪流之中,微微一个动作便生起涟漪万千。

水沥沥流淌,水底明明是无比清澈却看不见底,白云悬浮在这片天空之镜之上,与青莲浮于水面。

“天人合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白云心中掠过清风决口诀。

白云能清楚看见水中的倒影,盘膝而坐眼睛紧闭。

“缘起则聚则成,缘灭则散则消。”

“云何应住 云何降伏其心。”白云内心生出层层叠叠的涟漪,由浅到深,好似一块石子落入古井,带起了千翻起伏。

“原来如此。”白云醍醐灌顶,似乎参悟出其中的深意。

可就在白云自以为参悟了七八分之际,遍地的潭水瞬间褪去,顷刻间,朵朵青莲化作一缕青烟消弭,汪洋莲海悄然褪却。

周遭林荫横生异象,葱郁烟消云散,余下一片荒芜,残木枯潭,风沙四起。

“这?”白云疑惑不已,又静下神息,细细思索。

“大笑前辈说,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魔。”白云心中念道:“可魔到底是什么呢?”

白云的视线在荒芜废墟之间神游,到处皆是枯木朽株,黄叶堆叠,死气沉沉,没有一线生息留存,与适才遍地青莲之象差天共地。

风沙肆虐。

天地之间彷如只剩下两种色调,黑与白,不是黑,便是白。

思绪流转万千,苍穹忽有金芒映耀,乌云密布的苍穹边缘仿佛被镀上了金边。

天边,有金光流彩,那是一尊金光佛陀从天而降。

如来下席,佛光弥天!

万象复苏,黑与白之间顿时恢复了蛊然生机,满地枯黄残叶徐徐上升,由枯黄变作泛黄,再由泛黄变作了青翠,最终天衣无缝地回到枝芽上,成片荒林都是如此,大片光秃的枯树如染青墨。

那尊镀金大佛从云中飘落,全身上下都在流溢着绮丽夺目的金光。

他从风沙中走来,每走一步便在身后生出一串洁净的青莲,但又在佛陀迈出第二步时化烟散去。

步步生莲,彷是如此。

白云分明能看见那尊佛陀的身上除了流光溢彩,还有密密麻麻的佛经梵文流转。

佛陀一手托着金钵,一手五指并拢置于胸前,走到白云跟前时停住了脚步,盘膝对坐。

白云呆若木鸡,这位从风沙中走来的佛陀竟如此熟悉,两行热流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流出,滑过古铜色的脸颊落在嘴角,很涩。

佛陀身上的金光与佛经梵文于一瞬散去,一张枯瘦的脸,一件残旧的灰色衣袍,他微微一笑,没有涟漪,也没有波澜。

恍如隔世。

黄豆大的晶莹泪珠一滴一滴如雨俱下,浸湿了衣袍,浸湿了满地青莲。

许久,白云才哽咽道出了那两个字:“师父。”

“白云,你忘了为师的叮嘱?”灰衣老僧枯瘦的脸上依旧古井不波:“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错事,而是错心,事情错了可以改正,可心错了,还会继续做错事”

白云默然低下了头。

“阿弥陀佛,为师不让你习武,是怕你被仇恨遮蔽了双目,走錯弯路万劫不复。”灰衣老僧平静地说道:“可是既然你选择了,为师也不好多說,为师只希望你能放下仇恨,順其自然。”

白云又抬起头,眼眶早已通红,无力说道:“师父,弟子放不下。”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为师都放得下,你又为何耿耿于怀?只有放下了仇恨,才能真正地放下自己,倘若你是为了替为师报仇而走上武路,这样走出来的路又怎么会是康庄大道?”灰衣老僧眼中涟漪迭起:“所谓的成佛,就是向上,最后都向善,可到底何谓善?放下便是善。成佛不是一句空话,若能放得下,人人皆成佛。”

白云紧握拳头默不作声,哽咽不断。

风起时 第六十六章 大道自然

“这些年来,为师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给你们讲过佛法禅语,今日为师便与你说道说道。”灰衣老僧好像回到了那片雪原故土,老脸开花笑意温煦。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一定的。修行和功夫深了,难免会有魔来。魔又有内魔外魔,外魔易退,内魔难降。如果不能把内魔降住,早晚是要走火入魔的,不但修行道法走失,连自身也会有危险。”灰衣老僧娓娓说道。

白云微微抬头,望着皱纹遍布的枯瘦老僧怔怔出神。

灰衣老僧由心一笑,反问道:“听得懂吗?”

白云摇了摇头,控制不住眼中如雨下的泪水。

灰衣老僧安静祥和,静静地看着眼前潸然泪下的少年,过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其实内魔就是我们心中的心魔。”

白云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梦境,而灰衣老僧所说的心魔便是这个梦境。

“为师遁入空门参禅一生,对此也有所顿悟,若是说要找降服心魔的方法,有四种。”灰衣老僧说道:“白云,你可要听好了,为师时间不多了。”

白云一愣,正要追问,忽地想起这是一个梦境,便合上刚要张开的口。

“一是要识魔相,二是舍身无畏,三是不取不舍,四是持咒却魔。”老僧正坐如松,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云又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弟子愚钝,力所不逮,还是领略不了其中深意,持咒却魔的咒又是什么?”

褪去了金光后,恢复了血肉凡躯的枯瘦僧人却是一笑:“是你一尘不染的心啊。”

灰衣老僧念念有词:“要识魔相,但凡着魔之人人,大都遇着魔来的时候,不知道他自己就是魔,以致着魔。倘能识得魔相,即不着魔而魔自退。那到底什么是魔相呢?贪嗔痴恨,无不是魔。”

“舍身无畏,人必先有舍却身命之心,然后可以驱魔,人必先有看破生死之勇,然后才可以降魔。魔化夜叉、罗刹来搏噬我,魔化猛虎、毒蛇来啖食我,其实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幻想,何惧之有?”

“持咒却魔,又一心念佛,即无魔,纵有魔来,倘能不惊不怖,至诚念佛,决定立刻消灭。何以故?以正念昭彰,魔无容身之处故。是以念佛之人不需另找降魔之法,而魔事自无由而起矣。”

灰衣僧人约莫是觉得弟子还未有魄力参透,只是眯着眼睛祥和地笑道:“其实佛与道都是一个道理,只是为师说的是禅语罢了,你未必听得懂,也大可不必去听,但是有一句话你必须要铭记。”

“弟子一定铭记!”说罢少年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其实老僧说的他都一字一句地记在了心中。

“凡事过刚易折,唯有放下心魔,大道自然。”老僧波澜不惊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荡漾起伏。

“弟子铭记!”白云浑身颤抖,泣不成声,用力地磕了几下,额头上当即渗出了丝丝血丝。

“白云,其实你自幼便是习武的上乘胚子,但凡尘俗世不是个好地方,为师怕你走上武路后会卷入这泛泛红尘之间,所以才没有教你习武,你莫要怪为师。”

灰衣老僧又指了指少年腕间的紫檀佛珠说道:“伤城旧庙里为师将这条佛珠交予你,是想让你自己选择一回,是走还是不走,若是下决心要走习武这条路,这条佛珠中藏着为师的毕生所学,可在修道之路上推你一把,若是不想走修道之路,这条佛珠在危机之际也能保你一命。”

白云愧疚自责道:“弟子无用,始终参悟不透大般若心经的奥秘深意。”

“能否参透讲究一个缘字,缘起缘灭相生相息,在那灵性闪烁的一刹那,犹如霹雳惊醒了沉睡的大力神,劈开了混沌,能抓住火花的瞬间,那时你才能看见自己内心的那一汪清泉,自然也就参悟了。”

老僧目光跌宕,肃然说道:“既然你选择了练剑这条路,那就坚持走下去,直至成为天下第一为止,切不可急躁,不可半途而废,更不可半途错入魔道。”

“弟子明白。”白云视线模糊深深一拜。

“如此就好。”灰衣老僧心花怒放,微微颌首道:“为师该走了。”

“白云,你可以答应为师一件事吗?”灰衣老僧又忽地问道。

“师父你尽管说。”白云伏倒在地不忍再看老僧一眼。

“答应为师,无论如何,都要放下仇恨,莫要被仇恨遮了眼。”灰衣老僧闭上了眼睛,神情极为难看地说道。

白云刚要抬头。

一阵金光刺目,如露如电,老僧无影无踪,四周生机固然的茂林再显枯颓,翠绿的树叶在瞬间枯黄盖地,林间又重归苍凉。

如来下席,匆匆来又匆匆去。

“师父。。。”白云仰天长啸。

“记住,放下仇恨,莫要被仇恨遮了眼。”那声熟悉的声线从天边隐隐传来,过后便消散在光秃秃的荒芜中。

“放下仇恨,莫要被仇恨遮了眼?”白云又继续自言自语喃喃道:“放下心魔大道自然?”

“弟子不懂。”白云眼中落寂无神。

飞来峰上的七年恍如隔世,是仇恨支撑着白云一路走来,如今要他放下仇恨,那他还剩下什么?

“青莲有根,树叶无根,所以青莲能摇曳不倒,树叶则随风吹落,这是自然中铁打不动的定律,江湖中卧虎藏龙,大能数不胜数,但能耐再高可有逆天改命者?飞仙长生的传说不少,但能逆天改命的还真没听过,顺其自然当真是大道自然?”

白云平复心神双手合十,却依旧止不住哽咽,可这是他走出伪境的唯一方法了,决不能一辈子被困在伪境。

“放下心魔,大道自然。”少年喃喃说道,随即又默念起大般若心经。

心底每念过一行经文,眼前便有一串佛文浮现,如火石碰撞出的火花大同小异却又稍转即逝。

嘀嗒,嘀嗒,嘀嗒。。。乌云密布的天穹雷雨交加,声势如洪钟大吕,漫天雨线从稀疏到密集,点点滴滴抽在少年的脸上。

发髻湿透,泪水中夹杂着雨水。

“我绝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白云心中念过。

“做那天下第一!”

“放下心魔。”

“大道自然。”

气海有翻江倒海之象

经脉中斗乱如沙的气机和内力,如有牵引丝丝缕缕地往气海聚拢。

丹田发烫,气海勃发。

白云忽见前方干枯的水潭有光芒流动,紧接着身子好似被一股无形气机牵动,步步走向水潭。

白云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大般若心经,每念完一遍,体内的气机内力便暴涨一轮。

走近干枯的水潭,原来这束光是从潭底发出来的,这时,那股莫名的气机又把自己推向光芒。

走入光芒中,白云感到全身被暖流包裹,尽管雨再大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这团白芒好像有浮力一般把揉揉白云托起,原来是一朵巨大的青莲从潭底生出。

白云四肢柔软,又被无形的气机调整了姿势,盘坐在青莲花瓣之中。

白芒消散,化作无数颗尘埃般的白点飘向周围,与忽然而来的骤雨一同落在荒芜的林间。

光秃的荒林刹那间犹如星辰漫天,无数的白点飘落,美轮美奂,如入仙境。

落在周围的白色光点,宛若一颗颗种子,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株又一株的巨大的莲花,原本的荒林就好似一幅浓墨山水画一样,被朱毫墨水一笔带过。

干枯的水潭,也在这一刹那涌出滔天的水流,不到片刻便把四周淹没了,只剩下朵朵巨大的青莲在水面上优雅地摇摆。

而承托着白云的巨大莲花却纹丝不动,安若泰山,白云静坐在莲花之中,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幻,格外地平静,心如止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如此平静,本看到这般震撼的场景心中应该是汹涌澎湃才对,但此刻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大道自然,心如止水。道法自然,逍遥自适。上善若水,宁静致远。”白云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惊喜地说道:“这样便可放下心魔?”

与此同时骤雨停歇,苍穹上的乌云散去,阳光照射下来,透过空气中的水气形成了许多光晕。

“我明白了!”阳光犹如当头棒喝,白云豁然开朗,眼中光芒闪动。

少年深深跪倒,朝着适才如来下席的苍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多谢师父指点。”

风起时 第六十七章 污泥丸

万象更迭,当白云再次抬起头,眼前是一青莲相依的水池。

如若出水浮莲,正坐于潭水中央巨大青莲上的黄袍和尚笑道:“小子,慧根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般笨拙。”

白云不知所言,脸上有些懵然。

“怎么,突破了入弦境还摆出这副苦瓜干的脸?”大笑和尚怪里怪气地笑道。

“什么?我突破了入弦境?”白云观鼻观心,脸上尽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大笑和尚的性子十足那五月的气象,这会又收敛笑意正经八儿地说道:“你在梦境蜃楼中看见了什么?”

白云似懂非懂,又问道:“前辈所说的梦境蜃楼,是我刚才所经历的梦境?”

黄袍和尚又点了点头,故弄深沉地说道:“你可有听过无尽虚空和梦境蜃楼?”

无尽虚空?白云联想起那片虚无缥缈的深海,莫名地浑身一颤。

“梦境蜃楼与无尽虚空同为世外空间,再生动些讲,无尽虚空等同于另一座洞天,而梦境蜃楼则是一个梦境,只不过这个梦境是真实的。”大笑和尚说道。

白云喃喃道:“这么说,我做了一个不是梦的梦?”

“对头,你刚才做那个梦不是梦。”黄袍和尚语出惊人。

“虽说梦境蜃楼与无尽虚空同为世外空间,可两者却差天共地,区别在于无尽虚空乃世外神仙所开拓的虚空洞天,在无尽虚空的任何事物相当于进入了时间的裂缝,不会变老也不会死,而梦境蜃楼则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开拓,梦境蜃楼中的场景是开拓人事先留下的幻想,而且梦境蜃楼也只会封存于开拓者开拓梦境时的地方,只有机缘巧合恰好到了这个地方,又恰好碰上天时地利才有机会进入梦境蜃楼,且进入了梦境蜃楼就好比进入了梦境,时间一到便会醒来。”大笑和尚一一解惑道。

“原来如此。”白云听得有些出神,眼皮不曾眨上一眨,又问道:“按前辈的说法,我适才进入的梦境蜃楼乃是我师父所开拓的?”

黄袍和尚坦然一笑道:“不错。”

“对了,你还没回答老衲的问题,你刚才在梦境蜃楼中看见了什么。”黄袍和尚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风沙,荒林,青莲,枯潭,漫天的水。”白云无神道:“还有我师父。”

“哦。”黄袍和尚顿觉无味,又自言自语道:“又是这些老得掉牙的东西,真无趣。”

白云见黄袍和尚在青莲上喋喋不休,便好奇地说道:“前辈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说有些人真是千年不化的老古董罢了。”黄袍和尚摇头说道。

白云无意揪藤刨根,亦深谙这位万中无一的出家人素来神经兮兮,自然就不再深问,心中又有些许疑惑,便干脆吐个一干二净道:“前辈,你说梦境蜃楼要机缘巧合才能碰得上,那我又是如何进入这个梦境蜃楼的?”

“榆木疙瘩,你没瞧见是老衲带你来这吗?”大笑和尚口沫飞扬地说道:“这里就是你所见那座梦境蜃楼的开拓地,结合了天时地利,至于人和,你原本是进不去的,因为你跌入了伪境,气机溃散根机不稳,全靠老衲用气机牵引,内力推送,使尽浑身解数折腾得满身大汗才把你送进去的。”

白云深深拱手一拜,正要开口道谢。

“甭说这些有的没的,老衲不稀罕听这些屁话。”黄袍和尚撇开了头,厚颜无耻地说道:“有的人若是有心的话,赏几个酒钱还差不多。”

白云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口,一脸为难。

黄袍和尚偷瞥了白云一眼,知道他的确是囊中羞涩,便说道:“罢了,老衲就开个玩笑,你也不必当真,那几个酒钱老衲还真不稀罕。”

接着黄袍和尚连连大笑了数声,终于不再正襟危坐,伸了一个懒腰后掠出青莲,身后带起串串青莲,丝毫不逊灰衣老僧金身下凡。

白云看得如痴如醉,一晃眼和尚便落在了跟前。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像老衲这般势利小人,明知既没有肉也没有骨头赏,可为何还要费这么大功夫折腾?难道真是因为你那几枚铜板?”黄袍和尚故弄玄虚道。

白云哑然,他当真是不知道黄袍和尚救了他之后,还助他走出伪境的用意。

黄袍和尚甩了甩衣袖,坦荡荡地说道:“老衲是来还人情的,如今还了个干干净净,再无相欠。”

还人情?白云听得一头雾水。

大笑和尚咧嘴一笑道:“当然不是你的人情。”

白云一头雾水,百思莫解。

“老衲是来还你师父人情的。”大笑和尚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师父?”白云目瞪口呆。

“你很多师父吗?”黄袍和尚明知故问道。

白云欲言又止。

“老衲是佛门你是道派,自然是与你如今的师父风牛马不及。”黄袍和尚没好气地说道。

白云恍然大悟,自己虽然在修道上有些愚钝,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擀面棍,从梦境蜃楼出来后,心里就隐隐约约地觉得,黄袍和尚和灰衣僧人有着牵丝一缕的关系,正如黄袍和尚所言,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往自个身上涂泥巴一个道理,这江湖世态炎凉,倘若黄袍和尚不是与灰衣老僧有交情的话,又怎会在襄阳城郊出手相救,还耗损内力助自己突破伪境。

“我师父和前辈你是什么关系?”白云开口问道。

黄袍和尚沉吟了片刻答道:“先来和后到的关系。”

黄袍和尚总爱故弄玄虚,白云不发一言,静候下文。

和尚本想让眼前那榆木疙瘩猜上一猜,殊不知那木头竟不予理会,便不再打哑谜,敞亮话匣子道:“你师父就是我师兄。”

白云听后如遭雷击,眼珠子瞪得直勾勾的,一脸的难以置信,自打记事起他便跟灰衣老僧四处漂泊,最后在冰雪涟涟的北嗍伤城扎了根,虽说灰衣老僧从未提及他的佛法禅学师成何处,但是个瞎子都看得出,灰衣老僧与眼前饮酒吃肉视佛门规条若无物的黄袍和尚一比,当即高下立判,何谓佛陀何谓俗僧,一目了然,这一天一地居然是同门?

面对白云质疑的目光,黄袍和尚置之一笑:“不信拉倒,半打半算,老衲也算是你半个师叔,你这是对长辈不敬,后果很严重。”

白云头大如斗,又说道:“前辈,你与我师父真是同门?”

“你小子穷得叮当响,老衲骗你有个屁用?”大笑和尚后退了几步,抖了抖大袖,把手掌伸出,凭空抹过,旋即浮现出一幅金字梵文。

“大般若心经?”白云默念了几句金字梵文后,出奇道:“前辈你怎会识得这套佛门心法?”

黄袍和尚翘起嘴,鼻孔朝天道:“这套大般若心经是你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乃释牟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所创,本来你师父的师父只传予你师父,可你师父又偷偷把这门心法传给了老衲,这便是老衲欠你师父的人情。”

“还有,你在梦境蜃楼中是不是看见有如来下席,荒林复苏,地泉从潭底源源不断涌出以及青莲铺天盖地绽放的景象?”和尚又指向潭水中央那朵巨大青莲说道:“对了,还有一朵如这般大小的青莲,若是老衲没记错的话,你最后应该是被气机推到了青莲上。”

黄袍和尚所描述景象,与白云在梦境蜃楼中所见如出一辙。

“这些老得掉牙的东西,都是从你师父的师父那里学回来的,老衲早就领教过了。”黄袍和尚一挥衣袖,金字梵文随之消去。

白云喜出望外,想不到大笑和尚真是灰袍老僧的师弟,便又追问道:“前辈,这门大般若心法出自何处?”

大笑和尚目光神游,似有意避开白云的问题,淡淡地说道:“忘了。”

“告诉你出自何处又如何?你小子可真是一块点不透的顽石,李静溪要你放下仇恨你偏要逆道而行,有些东西问个水落石出对你没有半分好处,只会使你心中的魔障越发不可逾越。”

白云沉默了下来,却见黄袍和尚在全身上下来回捣鼓,从腋下、裆下、胸口等地方搓出了一颗桂圆大小的黑色丸子。

“喏,小子。”大笑和尚掏了下耳窝,将这颗用浑身泥垢搓成的丸子递向白云。

“前辈,这又是什么?”白云的表情扭作一团。

“这是什么?这可是好东西。”大笑和尚语得意洋洋地说道:“管你大把银子大把金子也买不到。”

白云笑意牵强道:“这明明是你身上的泥垢。”

“这是污泥丸,对你日后的武路大有帮助,你不要的话那老衲就自己吃了。”黄袍和尚哈哈大笑道。

白云始终没有动静,看着那颗卖相令人作呕的污泥丸,神情别扭。

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似乎还嫌不够恶心,用手来回拿捏蹉跎,桂圆大小的丸子好像面团一般,被捏出了各种形状。

“真不要?”大笑和尚再次问道。

白云嘴角僵硬地上扬,还是摇头作答。

清风掠林,池面的青莲相偎相依。

大笑和尚侧过身子,望向皎洁净雅的青莲,平静地说道:“你瞧这潭水中青莲朵朵,出于淤泥而不染,犹如罗裙一色裁,可大多数人都只注意到它们的花瓣,却没注意到它的根,老衲平日虽然是疯疯癫癫,但终究是金刚不坏之躯,如花开结果春枝发芽一个道理,这些泥垢长在老衲的身上,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对你日后遇上的大瓶颈有大作用。”

白云惊讶得合不拢嘴,黄袍和尚有金刚不坏之躯?

佛道不相容,并非嘴说无凭,在飞来峰上白云曾请教过林学书这个疑难杂症,寻常习武者追求的是登峰造极一览众山小,而佛法却恰恰相反,只要在所处的境界中达到顶峰便可修得金刚不坏的大神通,遍眼天下举世无双。

“诶,你小子以为老衲稀罕给你是不?是你师父千叮万嘱,说若是你踏上了武路,一定要让老衲搓一颗污泥丸给你。”

“得得得,不就是嫌恶心嘛,算老衲怕你了还不成。” 黄袍和尚啧了一声,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将污泥丸放入其中:“连盒子一同送你了。”

风起时 第六十八章 以气驭剑

黄袍和尚粗枝大叶,抬手将锦盒抛给白云。

白云急忙伸手接下内有乾坤的精致锦盒。

黄袍和尚又叮嘱道:“这玩意要足足存十年的污垢,才搓得出一颗,量多了不行,量少了没效果,你可别糟蹋了。”

存十年的污垢才酿出一颗,若是常人听见定会呕吐一地,起初白云也接受不了,但听了黄袍和尚的介绍后,顿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打开精致的小盒,端详起盒中那颗由陈年污泥搓成的污泥丸,除了乌黑粘稠,还有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臭馊味,约莫是和尚身上日积月累的汗味,当之无愧的陈年佳酿啊。

“对了,这污泥丸除了能助你跨过大瓶颈之外,还有回魂保命的奇效,人到了鬼门关前头,吃上半颗即可保住性命,可不到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吃,否则下一颗可得再等上十年了,再说了,下一颗老衲可不会白送你了。”黄袍和尚舒展了下身骨,又喃喃自语道:“哎呀,终于能痛痛快快洗个澡了,快憋死老衲啰。”

“大笑前辈,你要去哪?”白云连忙问道。

“人情还完了,当然是要去洗澡了。”黄袍和尚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身形灵动倏忽,掠入了林间没了人影。

“多谢大笑前辈大恩!”白云朝着黄袍消失的方向大声喊道。

“有空喝酒。”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声音穿过茂林,响彻声声回音,四周的青烟再次聚拢而来,白云这回从容不迫,把污泥丸收入怀中,拾起地上的神荼。

不到片刻,缭绕在周遭的青烟彻底褪去,白云扫视周遭,发现青莲潭水通通不见,周遭茂林修竹。

“我当真突破了入弦境?”白云眼中有迟疑,心中念道。

他抬首观望高大的树冠,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枝叶间照下,洒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挡了一挡,随即一纵身,犹如林中鸟雀展翅腾空。

神荼出鞘,没了白布的遮掩,神荼乌黑的剑身透着森森寒意,如脱缰野马脱手飞出,气贯长虹刺破天际。

以气驭剑?白云脸上泛起喜色。

白云随即掐出双指,控制气机的来去方向,飞离手心的神荼长剑随之移动。

回惊作喜后,白云双指凭空绕圈,神荼立即在半空划圈,于树冠上穿插旋转,大片的枝桠树叶花花落下。

轻灵一跃,白云轻易掠过了树冠,寻了一棵枝叶粗壮的树桠萧然落下,宛若脚踩祥云仙人入世,他双指向着自己弯了弯,那柄肆意遨游在苍穹的乌黑木剑蓦然掉头,邀功一般风驰电挚地飞回到主人身旁。

树冠之上,苍穹尽收眼底,白云收回神荼,脸上有些疲态。

踏进了入弦境界,除了功力大幅暴涨,感观亦竿头直上,闻得前方有潺潺的水流声,于是凌空翻身,宛如灵燕绕梁,俯冲入茂林之间,沿着水声一路掠去。

原来是一处溪流,白云低头看了眼满是血迹的锭青色长袍,便脱去了衣服,跳入了溪水中。

溪水不深不浅,恰好抹过膝盖半尺有余,白云蹲下了身子整个脑袋没入水中,透凉的溪水让他感到自下髻霞山以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白云含了一口溪水,脑袋浮出水面后远远喷出:“该去找雨若了。”

“也不知小怪怎样了。”白云双目失神,尽管小怪是生而入弦境的洪荒灵兽,可那长鞭的威力催筋断骨,为了保护白衣的安危小怪愣是硬生生吃下了三记长鞭,又怎可能安然无恙。

白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忍再往下想。

冲洗过后,白云提起神荼神荼,形色匆匆地离开这片茂林。

“我与雨若东出襄阳,并且是在襄阳城东郊遇袭,那么襄阳城应该是在西边。”白云心中思索道。

于是白云又根据林中草木判定了方向,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可走了半晌却不见有半个人影,这座密林好似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洋。

“适才在树冠上,四处云雾腾腾,根本看不清远处的状况。”白云心中暗想,又低头看了眼光点斑斓的地面:“现在光线比刚才要明媚,多半是云雾散了些许。”

想到这白云心底又冒出一个念头,随即踏步御风,在茫茫树海之间来回穿插,又一次登上树冠,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有些茫然失措。

山,四面八方都是山,根本就没有什么襄阳城,远处的山腰还有些稀薄的云雾缭绕,久久不散。

“这是哪?”白云凝视远处的山头,了无人烟。

突然,不远处一树冠瑟瑟抖动,白云起初以为只是林中鸟雀的躁动。

但是这阵抖动连续牵动了数个树冠,一抹幽幽绿荧伴随着一道黑衣人影从树冠中闪出。

黑影绿荧又快又恨,直扑白云面门。

那道黑影急若流星,白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道黑影便已贴到了跟前,两人对视,终于看清了这道黑衣人影的容颜。

“是你!”白云瞳孔一缩道。

那道黑影冷哼一声说道:“把冰魂魄交出来,本小姐还能考虑让你死得舒坦一些”

对话间,那抹幽荧已逼至胸前,只差不到两尺便要将白云的头颅捅出一个窟窿。

间不容发,白云却仍是面不改色,只听得他手中的神荼剑闷声沉吟,不费吹灰之力拨开那抹幽萤。

可白云只是这么轻轻一拨,黑衣的虎口横生火烧刺痛,若寺庙里的晨钟被木桩撞击后发出阵阵的回响。

女子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顺势一个侧身,脸快要贴上白云的耳朵,轻轻说道:“才几日的时间,你就从伪境中爬了出来,还突破了入弦境界?想必定是那位疯癫和尚的功劳罢?”

如此近的距离,白云能清楚闻到黑衣女子身上有淡淡的女儿家香气,但他冷不丁地嗅到了一股杀机,果然,那抹幽荧在他分心之际神游到了腰间,黑衣素手悄然无声地发力,绿荧便以一道漂亮的弧度刺下,好在白云早有预料,手腕往下一压,将神荼横与腰间挡下幽荧。

两人来回拉锯,树冠上的枝桠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噼啪一响,应声折断,

白云措不及防霎时失去了重心坠向地面。

黑衣女子则早有预料,在树枝折断的瞬间,脚踩在白云腰间借力跃起,衣袖流转,轻盈飘然地落在另一根树枝上,体态柔美,绰约冠绝。

大片大片的断枝落叶被白云压垮,黑衣女子那双如若剪柳的细眉快意上扬,乍然从树冠顶飘向地面。

坠落之际,白云手拉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好不容易地止住了坠势,可又见一抹幽荧从天而降,气势如虹。

幽荧所牵动的气机将沿途的枝叶一一削成零碎,巨大的树冠顿时透出了一个窟窿,那道幽荧犹如一枚钉子俯冲直下,眨眼便扎至眉梢,白云见状,只好避其锋芒,掠到另一根树枝上,可那抹幽荧穷追不舍,始终紧贴在身后。

如此来回,两人在树丛间急速穿梭,幽荧风卷残云,所过之处枝叶遍地,树干上留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刀痕,皆为幽荧所迸发出的气机所致。

白云心头抹了把冷汗,心想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

“只能一战了。”白云蓄积全身气机脚尖一点,若苍鹰高高腾起,回过身子掠向那道黑衣绿荧。

“不跑了?”黑衣女子轻蔑嗤笑道:“那你就乖乖受死吧!”

白云深知黑衣女子的实力,在襄阳城郊正是她亲手将他打入伪境,其实他并没有多大把握能够一击制胜,只是如果这么一直追赶下去,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而且看这个黑衣女子的架势,誓死不休,迟早是要一战,晚战不如早战,他初入入弦境界,恰好能以此为练刀石。

只见白云右手掐出双指,衣袖跌宕起舞,手中乌黑木剑心有灵犀,如一根飞矢脱手飞出,悬浮在他面前。

“哦?以气驭剑?”黑衣笑得犹如一朵桃花,好看得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如此柔美独绝的女子,竟然是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妖女。

“有趣,那本小姐就陪你玩玩,倒真想看看你有几斤几两。”黑衣女子收起了笑意说道。

白云对黑衣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干脆闭起了双眼,右手掐二指,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屏神静气,心神一线操控着气机来去。

剑,先成剑势再生剑气最终才能生出漫漫剑罡。

观莲生道,白云忽然顿悟到这句话的意思。

剑气起于无形,出于有形。

神荼猩红如血。

“出!”白云双指蜻蜓点水:“苍客迎松!”

与此同时,遍地落叶残枝为剑气所席卷,在神荼乌黑如炭的剑身周遭,形成了无数肉眼可见的剑气。

幽荧红光相撞。

砰地一声,轰然炸开,无数的残枝落叶如雨散落。

红光幽荧同时褪去。

枝叶落尽,剑气消弭,黑衣一动不动地伏倒在地。

“收!”白云掐出的双指微微弯曲。

神荼绕了个弯咻地飞回到少年的手中。

风起时 第六十九章 抢夺

白云小心翼翼走近没了动静的黑衣,他想确认她到底是断了气息,还是暂且昏了过去。

慢慢走近,每一步都细微得不敢带起一丝泥沙,两次与她交手,她都出其不意地出招偷袭,手段阴险毒辣不可不防。

黑衣女子瘫软伏地,脸色苍白没有了鼻息。

白云这才松了口气,他望着黑衣女子的脸却是轻轻叹惜,眉若剪柳,唇若丹霞,肌肤胜雪,与张雨若一样都是绝世美人,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还记得飘雪纷纷的北嗍伤城,那条空荡荡的小巷里头,一少年和一女孩时常并肩同坐,在福缘客栈的房顶上白云几乎就将她当做了小瓶儿,两人更是畅聊了一晚,怎想到她竟然是天龙会的妖女。

白云平复絮乱的神思,想起还在襄阳城中疗伤的张雨若,也不知道林中是否还有蛰伏有天龙会的追兵,不想再因节外生枝而耽误了时间,视线从窈窕黑衣的尸首上移开转身离去。

只是白云才刚转过身子,便感到身后吹来森森凉意,急忙回头,只见一道幽荧抹向脖子,白云急忙伸手抓住黑衣的手臂。

黑衣女子嘴角流出一丝血丝,犹如一朵滴血的桃花。

白云抓住黑衣的手臂,用力往前一扯,黑衣整个人踉跄向前跌了数步,趴在了白云身上,白云感觉到手臂又暖又软,低头一看霎时脸红耳赤,黑衣女子汹涌起伏的胸脯正抵在他的小臂上。

白云以为她负了伤势气息不稳所致,但旋即便又打消这个念头,黑衣女子故伎重演,幸亏白云早就未雨绸缪。

啪!

终究是防不胜防,黑衣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臭无赖!”黑衣女子满脸委屈地骂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云手足无措地说道,脸上落下一个通红的掌印。

黑衣女子牵引内力竭力挣脱,但白云已由天成入入弦,两人实力不相伯仲,白云怕她挣脱后又会对自己下狠招,便愈发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

两人来回拉扯,可愣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黑衣女子被脚下的一块石子绊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倒入白云怀中。

白云双颊滚烫赤红,下意识地将黑衣女子一把推开。

可那个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妖女被推开后,竟然出乎意料地蹲了下来,眼眸子含着闪烁泪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你还我清白。”黑衣少女抽泣道。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白云好似忘了与黑衣之间的身份鸿沟,吞吞吐吐心慌意乱。

“你们这些正道子弟,嘴上大义凛然,肠子里头却卑鄙无耻。”黑衣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我不管,你就是要还我清白。”黑衣女子咽泪妆欢道。

待白云滤清了神思,才想起眼前的黑衣乃天龙会妖女,可却不知为何,心中没了与她一战到底的念头,即使她是天下愤恨的天龙会妖人。

林中的光线明显昏暗了许多,白云心头一沉,不再与黑衣女子纠缠,匆匆离去。

果不其然,白云还未迈出第三步,又是一道幽萤从背后刺来,他即倒灌一剑,那抹幽荧应声弹飞。

天色愈发昏沉,眼瞧乌云压顶的苍穹即将下起一场大暴雨,白云心急张雨若的伤势,不想再在这个黑衣女子的身上虚耗光阴,正欲快步掠走,压根就没有銮战的念头,但忽觉右手腕一沉,扭头一看。

那黑衣人影声东击西,在手腕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还未等白云反应过来,那黑影便掉头扎入林中。

白云恍然大悟,那天龙会妖女盗走了腕间那串紫檀木珠,当即抽身追去,但茂林草木丛生,黑衣女子虽负伤逃窜,速度却一点都不含糊,如同鲫过江,初入入弦境的白云竭尽全力,亦是只能勉强咬住她的背影。

白云后知后觉,颇有行崄侥幸之感,他初入入弦境根基未稳,若不是黑衣女子在襄阳城郊酿下的旧伤未愈,即便他体内筑出入弦境的佛胎道根,也绝非她的对手。

“你就别浪费气力了,这条木珠子就当作赔我清白。”黑衣女子如愿以偿,极为玩味地说道。

“你休想!”白云自知上当,恼怒道。

“你以为你踏进了入弦境的门槛就能与本小姐一较高低了?”黑衣似黑蝶掠林,于林中穿插引得落叶缤纷,她又嗤笑道:“放屁!”

“把木珠还我!”白云穷追不舍,忿忿咬牙说道。

“不还。”黑衣媚态万千:“你要是能追上本姑娘,那本姑娘倒是能考虑考虑还你。”

树影婆娑,两道身影你追我赶,鸟兽纷纷鸣散避让。

足足追赶了一个时辰,白云始终没有拉近与眼前黑影的距离,还反倒被她拉远了几步。

“为何我追不上她,反倒还被拉开了距离?我与她明明都是入弦下境的势力,况且她还负着伤势。”白云心中念道,但始终琢磨不出个究竟。

黑衣回过头轻笑道:“死心吧,你是追不上我的,你不过是初入入弦下境,根基未稳,本姑娘无论是内力还是实力都胜你一筹,更别说是轻功了,要不是本姑娘受了伤,才不会跟你在这你追我赶呢,我还赶着回去给我爹爹祝寿呢。”

“不可,那是师父唯一留下来的遗物。”白云咬紧牙关,心中念道。

见白云仍是不依不饶紧咬在后头,黑衣又说道:“咦,还不肯死心?”

黑衣随手往头顶上一抓,摘下了数片叶子,黑袖洋洋洒洒往后一荡,如柳叶拂湖,青叶恍似锋芒毕露的刀片飞向白云。

飞叶如吹毛利刃,白云连连俯身避让,但其中一片树叶划过了他的小臂,立马留下一条血痕。

眉若剪柳唇若丹霞,长了一张绝世皮囊的黑衣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这都躲不过,入了入弦境又有何用?”

白云皱了皱眉头,心中似有烈火燃烧,又默念:“放下心魔,大道自然,千万不可让心魔遮住眼睛,我刚从伪境中走出来,而且初入入弦境,立脚未稳根基趔趄,决不可再被这个妖女勾起心魔,否则断会走火入魔,前功尽弃再次掉入伪境。”

白云收敛心神,忍着血流如注的伤口继续追赶黑衣。

夕阳西落,草木渐渐变得稀寥,似乎已经来到了茂林的边缘。

一道黑影率先从林间掠出,紧随而来的是另一道提着木剑身影。

掠出茂林后,并非是什么平原地势,数座不下百丈高低的悬崖峭壁拔地而起,挡在了眼前,峭壁光秃不毛寸草不生,反而遍布着奇形怪状的岩石,俨然是一座座紧邻相依的铜墙铁壁。

黑衣女子对眼前的铁桶大山视若无睹,衣决起伏,俯下身子放低了重心,沿着峭壁间犬牙交错的石头缝隙,倏忽掠向奇峰突兀的山巅。

白云望了眼险峻的峭壁,相邻紧依犹如连根指头直插云霄,奇形巨岩好似镶嵌在残差不齐的峭壁之上,浑然天成叫人叹为观止,还有大堆松散的石块堆积在半山腰,人若在其中飞檐走壁,只要一个不留神踏空,便会从山上摔下粉身碎骨,若是不巧踩松了泥时,到时铺天盖地的石块便又会滚滚落下,凶险万分。

黑衣化蝶长掠如鱼如水,在碎石巨岩间翻飞腾跃,蜻蜓点水落在一块巨岩上,脚尖稍稍又借力掠向另一块巨石,而被她踩过的石块看似隐隐松动,实则纹丝不动,安若泰山。

一晃眼,黑衣便已掠至峭崖半腰,她回眸一笑道:”不追了呀?那木珠我就收下了哦。”

白云疑迟了片刻后咬紧牙关,沿着黑衣女子上山的路线掠去,一脚踏在一块巨岩上,约莫是力度太大,脚下巨岩摇摇欲坠,白云急忙稳住身子,又掠向另一块巨石,如此反复,渐渐掌握了在这些乱石丛中穿梭的技巧,可即便如此,身手仍是远远不如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歪了歪脑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随即掠向一块菱角分明的巨大石块,若黑蜂点蜜,纤细修长的没腿在巨石上重重一踏,随即又浮空掠开,紧接着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块巨岩夹杂着无数碎石泥尘如野马奔腾滚滚落下,带起漫山尘烟氤氤氲氲。

巨石来势汹汹席卷天地,根本来不及躲开,情急之下,白云在乱石间腾空跃起,又凌空打了一个转,卸去了腾空跃起的冲力,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巨石上的菱角,在电光火石间寻到一处平缓落脚地。

白云眼疾手快身形贯出,脚尖踩在滚滚落下的巨岩上,轻轻地点了一步再次借势跃起,与巨岩萍水相遇,不留痕也不留迹,顷刻后巨岩轰隆隆地滚落山脚,树木横生的茂林被径直推出一大片平地。

一起一落化去险状,惊喜之余白云稳住了心神,继续掠向伫立在半腰的黑衣。

“有趣。”黑衣女子腰如束素,衣袖飘飘,又一连点落数块巨石。

轰隆隆,轰隆隆。。。

数不清的大小石块如崩天海啸遮天蔽日。

风起时 第七十章 秋水共长天一色

宛如天穹倾塌的沙石,带起了滔天的尘雾,已分不清其中的滚滚巨石和泥沙。

于半山腰上冷眼看戏的黑衣女子咧嘴一笑,深信那少年必死无疑:“本小姐偏就不信,这回你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可话还未说完,尘雾中,一道猩红剑光若隐若现,越来越清晰。

少年在漫天尘雾中扯出一道口子,身后是震耳欲聋的落石洪海,猩红如血的神荼剑漂浮在他身旁,与他并肩掠出。

一人一剑胜似一道血虹,跨过半座峭崖,眨眼便要掠到黑衣女子的跟前。

黑衣女子一怔,但很快又如梦初醒,都说江湖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大染缸,要在里头打滚,察言观色的功夫必不可少,而炳若观火能够分辨高手菜鸟的慧眼亦是至关重要,少年深藏不漏的身手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始料未及,可她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身形飘逸掠向崖顶。

秋风渐急夕阳斜,余晖贴近地平线,染红了整片昏昏沉沉的苍穹。

斜阳映落,寸草不生的崖面大片绯红。

掠上了逾百丈高低的崖顶,黑衣女子迷醉如痴,竟然莫名其妙地停住了身子。

白云长掠上崖顶,眼前风光荡魂摄魄。

大山的另一头,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开阔大江,在火焰般绚丽的落霞衬托下,如同一条金鳞巨龙蜿蜒盘旋,无边无尽地向东方延伸,大片孤鹜在无垠开阔的苍穹上展翅齐飞。

大小帆船于江面缓缓驶过,留下大簇翻腾荡漾的雪白浪花。

长天与大江相连千里,在落霞的映衬下波澜壮阔,如泼墨山水千里画廊。

落霞与孤鹜齐飞,长天共秋水一色!

惊艳过后,白云的思绪从这片旷世奇景中抽离了出来,他眉目如剑,一把握住漂浮在身前的神荼,手腕一提,向站在前方的黑衣刺去。

有风席江九万里,沿峭壁扶摇直上,空气中能闻到微微的咸腥,约莫是风把大江的味道带了上来,黑衣女子衣襟柔柔起伏,发髻被风吹得凌散,在风中无声飘洒,如血神荼抵住了她的后背,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望着长江落日若有所思。

只要再稍稍用力,神荼便能插入黑衣女子浅薄的背脊,可尽管明知黑衣女子阴险狡诈,但不知何故,白云还是收住了神荼,剑尖与黑衣的背脊不过一条发丝的距离。

“长江,真美。”黑衣女子浑然不顾抵着背脊的剑锋,痴痴说道。

白云虽然收住了神荼,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仍将剑锋抵住黑衣的背脊,眼前的天龙会妖女是否又在耍花招,他不敢妄下定夺。

“娘,你说得没错,原来长江的日落真的这般美。”黑衣女子又说道,但是语气中带着哽咽。

夕阳将山顶上两人一剑的影子拖得细长,映在了波浪翻腾的长江面上。

来往帆船上一些好奇的旅人商客纷纷走出甲板,用手挡着落日的余晖,望向峰顶,隐隐看见峰顶上有一男一女的身影,都是大吃一惊,七嘴八舌猜测那两道人影的身份,以为是哪尊仙人于山上出世。

“把佛珠还我。”白云沉声说道。

黑衣女子置若罔闻,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辽阔的江面

僵持之际,白云发现黑衣女子的左手正瑟瑟颤抖,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神荼。

但出乎白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弯弯心眼,冷不丁地出手偷袭,她的左手颤抖不止,看似痛苦欲裂,左手小臂处泛起一道血色的图案,那道图案好似一条游蛇在她左手小臂间徐徐游走,骇人十分

就在那道图案神游至手肘时,黑衣女子像是没了支撑的花梗,只见她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小臂,神情痛苦难堪。

白云渐渐放下抵住黑衣女子背脊的神荼,眼神犹豫不决。

黑衣几乎咬破了下唇,于小臂上肆意游离的血色图案泛起了骇人红光,在她白皙的小臂间膨胀扩张了数倍,仿佛整个手臂血肉模糊。

下一刻,黑衣女子瘫软倒下。

白云一愣,担心黑衣又再次如法炮制,率先在她手中取回了紫檀木珠。

尔后,白云的视线又落在女子的左臂上,适才红光大盛的图案随着黑衣倒地晕厥,悄然黯淡了下去,但在女子的小臂上却留下了一个刺青图案,至于是什么图案,白云也说不清,只见得图案之间来回勾勒,阴阳相融,好像一个符咒一般,神秘莫测。

白云瞥了一眼晕厥倒地的黑衣,再次没来由地把她当成了小瓶儿,她脸上血色全无,如若丹霞的嘴唇也变得紫青,宛如中了某种不知来历的剧毒。

收好紫檀木珠后,白云便要离去,但于崖顶上眺望了片刻,却不见襄阳城的踪迹,不由得泛起了疑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视线神游,白云发现在黑衣女子的胸前衣襟处露出了半个白瓷药瓶,约莫是倒地时从她衣袖间滚了出来。

白云稍有疑迟,最后还是转身离去,可走了不到几步,又回过了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她是天龙会的妖人,死有余辜。。。“白云眉头微皱心中暗道。

白云又扭过了头,却在靠近大江一侧的悬崖边停下了脚,面向滚滚大江一侧的悬崖峭壁草木横生,各种浓密植被沿着崖脚一路蔓延至崖顶,与适才遍布着松散石块寸草不生的峭壁相比迥然不同,一如长江清流,一如黄河浊浪。

再放眼四周,原来那片暗藏玄机的茂林为群山所包围,是一座独立于辽阔江面上的小岛,纵然是宛若巨龙的长江也被这座江面上的浮标切作两段,形成了许多宽大的白色漩涡,除了轻功了得能够翻过百丈山头的武者外,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在陡峭崖壁的后边,还有藏着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净土。

“从小师父就常说,人要以慈悲为怀。。。”白云犹豫不决,一筹莫展。

在纠结了半盏茶的时间后,少年还是回过了身子,细步走到黑衣女子的跟前,眼神忐忑不定蹲了下来,缓缓地把手伸向黑衣女子的胸脯,他的脸红得像逐渐没过地平线的余晖,喉咙吞了口唾沫,整个手颤抖不止。

白云用拇指和中指两根手指头轻轻夹住药瓶,想要把药瓶取出,但药瓶被黑衣女子丰满的胸脯紧紧夹住,白云试着左右挪动药瓶,颤抖不定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黑衣柔软的胸脯,顿时七窍生烟双颊沸腾。

折腾了好一会,白云终于把药瓶拔了出来,他悄然地松了口气,额头上早已是汗雨密布。

白云抹去额前的汗珠,将白瓷药瓶的药塞拔出,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摇了摇药瓶,里头清脆悦耳当啷作响,约莫是药丸已所剩不多。

白云又看了眼黑衣女子,心中仍是一上一下,他此举实乃大逆不道,救的可是天龙会余孽啊,要是被师父知道,多半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那位灰衣老僧的所言道的佛法,白云无暇顾及对与错,黑衣的脸色愈发紫青。

瓶口一倾,白云从瓶中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放入黑衣的口中。

入夜,秋风肃杀,夜幕之上挂着一汪皎洁圆月,月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长江之上,如同无数的鳞片熠熠相衬,江面生出淡淡的烟雾,如丝如缕,魂梦萦绕,白天来往的船只也早已随着长江东去,只余下前赴后继的跌宕浪花。

崖顶,燃着一堆篝火,坐于篝火边上的少年不时地往火堆中丢入枯枝,火苗也随即旺盛了起来,火焰随风起舞摇曳不止,在茫茫黑夜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虫豸低鸣,躺在火堆不远处的黑衣渐渐苏醒,她艰难地坐了起来,篝火映着她的脸庞,还是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到了极点。她坐起身子后,第一时间便是将视线投在左小臂上,直到确认那道血色图案已完全褪散才如释重负,又看了眼平放在身侧的白瓷药品,顿时了然了七八分。

她无力地咳嗽了数声,与早些在林间穿梭如风的那个黑衣想必,简直是天壤之别,只听见她冷冷地说道:“你别以为救了本小姐,本小姐就会感激你,你忘了我是天龙会的人?冰魂魄我势在必得。”

白云不言不语,转动手中的树枝,将两条穿插着树枝的烤鱼从篝火上拿起,估摸是见火候还未够又重新架回篝火上。

“你倒是说话啊。“黑衣女子脸上泛起了怒容,又说道:“你最好趁本小姐伤势未愈,乖乖把冰魂魄交回来,再马上从本小姐眼前消失。”

白云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忙活着手上的功夫。

白云的思绪在篝火中燃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她是个天龙会的妖女啊,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你。。。”黑衣女子气急败坏,想要出手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同龄人,但刚要牵引内力时,便有一股暖流涌上喉咙,黑衣不想在白云的面前出丑,硬是把暖流咕咚地吞回到肚子,神色幽怨地抓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扔向白云。

风起时 第七十一章 又遇大蛇

石子如流星激射,准确无误地砸中那个正专心烹饪烤鱼的少年肩头,约莫是嫌还不够解气,黑衣女子陡然摊开双袖,可翻遍了全身,愣是不见那柄平日寸步不离手的幽荧匕首。

白云又从篝火上取出一根树枝,树枝上串着两条金黄可口的烤鱼,他先摘下一条盛在块芭蕉叶上,余下的那一条连着树枝递给黑衣。

金黄酥脆的烤鱼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不逊色于大客栈的上乘菜色,可黑衣女子并不领情,瞪圆了眼珠子骂道:“无赖,你有种就把匕首还给我。”

白云不去搭理气急败坏的黑衣女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他冒天下之大讳搭救天龙会妖人已是仁至义尽,也懒得去干热脸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的事,便干脆自顾自地大块剁耳起来。

黑衣女子视线神游,阴险毒辣地落向篝火,恰好看见篝火中还有些没烧尽的鱼内脏,紧接着目光扫荡,篝火旁有东西在烁烁反光,定眼一看,正是那柄被她当作命根的碧玉匕首,锋刃上还有未干透的血迹,色泽浓郁暗沉不像是人的血迹。

“莫非?”一个念头在黑衣女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眼框又霎时湿润起来。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匕首去杀鱼?”黑衣女子泫然欲泣道,两行泪珠如竹筒倒豆子哗啦啦地往下流。

“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剑沾鱼腥。”白云看也不看一眼泣不成声的黑衣女子,淡淡地说道,分明是不想与黑衣女子有任何情感上的交集。

“你不想让你的剑沾鱼腥,难道我的匕首就能沾鱼腥?”黑衣女子柳眉似水,抽泣道:“你知不知道,这柄匕首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居然用它来杀鱼?”

白云哦了一声,尽力压住心中的起伏,平静地问道:“那你还吃么?”

眼眶盈盈的窈窕黑衣宁折不屈,倔强得像头曲身饮水的牛一样,十个大汉也拉不回,她扭过了头,心中有一万个想把白云碎尸万段的念头,但她审时度势,暂且把这口气吞回肚子。

凉风渗人。

约莫是从未受过这般的憋屈,黑衣的泪水止不住地哗哗落下,梨花带雨,泪雨婆娑。

白云将那根串着烤鱼的树枝插在了地上,又拾起一根细长的湿树枝,伸入篝火堆中撩了撩,在风中显得有些暗淡的火苗霎时又重新迸发了生机。

白云沉默了许久,终于决定把心中的疑惑解开,问道:“为什么你的左手小臂上会有一个血色的图案。”

黑衣女子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白云略有失神,心中自嘲道:“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又怎么会是小瓶儿呢?多半是认错人了。”

但白云好像还不死心,试探说道:“伤城城头,一大片望不到头的皑皑白雪。”

黑衣女子不作搭理,她的肚皮咕咕叫个不停,余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串色香诱人的烤鱼上,她喉咙动了动,吃还是不吃?

黑衣女子找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借口说服了自己,她心想:“用我匕首杀的鱼,不吃白不吃 ,不能便宜了这个无赖。”

她重重地瞪了一眼白云,把串着烤鱼的树枝拔出,撕下外表金黄酥脆,内里白花花的鱼肉放入口中,紧蹙的眉头顿时向左右舒展,好似桃花绽放。

白云两三下功夫就把烤鱼啃得干干净净,又把鱼骨头丢进篝火,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提着神荼走来到悬崖边上,望着波澜起伏柔光粼粼的江面怔怔出神。

黑衣女子停下了手,杀机蛊然地瞥了眼白云的背影,最后视线又落在那柄沾满血迹的碧玉匕首上,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悄然相连,冷声说道:“今日你放过了我你会后悔的,冰魂魄天龙会势在必得。”

白云置若罔闻,背对着黑衣彷如入定,全神贯注地望着辽阔的江面。

风,肆意席卷,他额前鬓后的散发随风飘摇,下一刻,他身子前倾迎风掠出,刹那间没入了黑夜之中。

崖顶上,只剩下摇曳的篝火,和一个被少年定义为蛇蝎心肠的黑衣女子。

黑衣又将那根串着烤鱼的树枝插在到地上,缓缓地把左手袖子拉起,那道适才在夜色中宛如火焰盛放的血色图案,此刻却黯淡得乌青发紫,如一道平淡无奇的刺青。

月下,那道窈窕黑影撰紧了拳头,眯起双眸将右拇指咬破,又把渗血的右拇指凑到左手小臂那道乌青发紫的图案上。

不知何故,她整只左手颤抖不止,她咬住惨白的嘴唇,柳眉皱起好似一幅山水流转的墨画。

一滴鲜红的血滴悄然滴落。

丝。。。那滴血落在小臂的图案上,犹如一滴冷水落在一块透红沸腾的铁块上,瞬间便又化作一丝袅袅热雾蒸发殆尽。

而那道神秘图案宛若灵性十足的蛇蝎活物,似乎对女子的鲜血情有独钟,又重新泛起了血红,黑衣神情难受,脸色惨白如纸,手指用力一压,又将一滴血挤落。

血色图案在吞噬了第二滴的鲜血之后,如蛇游动缠绕住黑衣女子的整条小臂。

黑衣望着这团触目惊心的血色图案,眼中尽是不甘,但她面容麻木,好似一滩无风无浪的死水。

在吞噬了足足十滴精血后,那道神秘图案像极饱餐了一顿的毒蛇,蜷缩成了一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血光消弭,安静地印在女子的小臂上。

精血饲养,无异于割肉喂虎,血有流尽日,虎无知足心。

许久,黑衣女子才缓过了劲,额头上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将血流不止的拇指置于唇边,轻轻一抹,惨白的嘴唇上多了一抹骇人的血红。

黑衣的气喘渐小渐歇,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气,她站起身子,拔出栽进篝火旁的碧玉匕首,用黑衣擦拭去血迹,自言自语地说道:“十滴。”

夜,深邃无边,一负剑人影逆江飞驰,脚下如踏着罡风,在逆流横跨过江面之后,萧然落在碎石斗乱的岸滩。

“这到底是哪?”他凝视着夜色有些茫然。

滔滔不尽的浪潮声吞噬着一切。

辽阔的大江上游,在繁星皎月的点缀之下,银光泛泛,两侧山峡沟壑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大江上游的水蓦然变得湍急,在月光的照映下,分明能看见在江面之下潜伏着一大片阴影。

阴影顺着江水奔流直下,在阴影的前方,水流迅猛,后浪推前浪,在江面上推出一道又一道的铺天水浪。

手提着一柄乌黑木剑的少年错愕失色,他在突破了入弦境界后,感官有极大的上升,此时此刻他能清晰感受到大地在隐隐颤动,他猜测江底之下肯定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接近。

长江之水,一泻千里,潜伏在江底之下的庞然大物愈发接近,宛如长江之中的另一道暗涌大流。

黑影所到之处大浪沿着阴影轮廓翻天覆地,势态之大骇人咋舌,

少年下意识地握紧神荼,如临大敌,忽有狂风倒泄,拂过整座异象横生的江面,带来了一阵令人捂心作呕的腥臭。

这股无孔不入的腥臭与长江的咸腥气息浑然不同,犹如裹夹着成千上万腐尸。

“是它?”一个斩钉截铁的念头掠过,少年毛孔全开头皮发麻,冷汗浸湿背脊。

那道态势骇然的阴影在离白云还有不到十丈距离时,水面猛烈地炸开,滔天大浪翻天升起重重拍落岸边。

夜幕中,一双如若灯笼的猩红眸子冲天而起,黑白相间的硕大躯体随之从江底现出原形。

那头超脱天地的怪物仰天长啸,翼骨如巨伞全开。

“阴冥大蛇?”少年惊得全身绷紧。

水花激荡,在另一处的江面,阴冥大蛇藏匿于江底之下的巨大蛇尾破出水面,朝着岸边雷霆扫荡。

巨大的蛇尾摧枯拉朽,白云早在云梦泽中领教过巨蛇的厉害,不敢有半分怠慢,旋即俯身掠开,避过巨大的蛇尾。

长愈百丈的通天巨蛇扑了个空后,怒不可遏,嘶吼声震耳欲聋,就连长江之水也因此生出惊天波澜。

皓月千里。

阴冥大蛇的血眸中藏着难以言尽的愤恚。

少年回想起云梦泽中的遭遇,才如晨钟暮鼓后知后觉,这头阴冥大蛇分明是有备而来,心里头暗道:“这头孽畜到底为何而来?”

对于这个疑问,少年根本无从深究,阴冥大蛇又挥动巨大的蛇尾猛烈拍打江面,瞬间升起了数道飞鸟难度的滔天浊浪。

“可恶,这畜生真狡猾,夜间视线本来就不好,如此一来更是看不清江面上的状况。”少年暗道。

瞬息后,十余丈高的水浪犹如一巨掌拍落。

少年面不改色,松开了紧紧握住神荼的手,同时掐出二指,神荼与主人默契神会,一人一剑恍如泥船渡江,出其不意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水浪。

穿过水浪后,少年惊觉那双血眸正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不见少年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悄然接住飘忽神游的木剑。

只见一道猩红剑芒在半空贯出,犹如一枚钉子,径直扎向那双巨大血眸。

顷刻后,那道猩红剑芒伴随着少年的人影,如一记倒栽葱坠入淼淼长江之中。

风起时 第七十二章 蛇祸

不知何故,这一夜的长江水出奇清澈,银辉皎月下整座江底仿如琉璃宫阙,一人一剑坠入江底,可当白云看清了江底的景象后,尽管置身于冰冷江水之中,仍是毛孔皆张不寒而粟,阴冥大蛇藏匿在水下的半截蛇身盘作了一团,黑白相间的花纹鳞片清晰可见,巨大鳞片好似相连紧凑的花岗岩熠熠生寒。

阴冥大蛇竖起土丘一般的脑袋,如灯笼的血色蛇眸在辽阔的江面上来回扫荡,紧接着蛇身扭动,蛇头若悬浮土丘朝江面一处飞速掠去。

白云于江底之下闭气潜游,对大蛇的一举一动一览无遗,阴冥大蛇牵一发而动全身,蛇身在江中腾挪辗转,十足一头翻江倒海的出笼恶蛟。

下一刻,在白云所处的水面上,蓦然出现一双灯笼血眸,随之而来的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蛇尾拍入江底,整条长江仿佛在这一刹地动山摇,蛇尾引动滔天暗涌将他推出大老远。

白云何止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般简单,尽管浑身已经冰冷得麻木,仍是能清晰感觉得到浑身上下的神经在瑟瑟发抖。

又一次徒劳无功,阴冥大蛇仰天长啸,毫无章法地在江面上兴风作浪,巨大的蛇尾一起一落,整个江面炸开了一道又一道参天水柱,却依旧是一无所获,那负剑白云像是凭空消失在江底中一般。

算上这一回,白云与阴冥大蛇前后共交手了两回,除了震悚大蛇天地共颤的到行之余,白云心底渐起疑云迷雾,传闻这头孽畜有超脱洪荒神仙的本领,虽说在大蛇面前自己那点皮毛道行如土丘见泰山,可两回交手这头孽畜愣是拿自己没有一点办法,这又是为何?

细细一想,这头罪孽深重生于混沌之初的孽畜被封印于苍山洱海数万年,人有寿数物有天命,纵然这头孽畜有万寿之疆超脱于天地之外,但在这数万年间,它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扛过了大大小小百回天劫,约莫早就褪去了天地共颤的本领。而这偌大的长江有过江之鲫,天下之大亦不乏有浅水蛟龙,素来就有南橘北枳一说,又约莫是离开了上古仙境苍山洱海的缘故,使得这头孽畜水土不服灵力大失。

可尽管如此,在这头山海震粟的上古妖兽面前,自己仍是不足一提。

翻摇的江面沉寂须臾,叠生波澜涟漪,在阴冥大蛇的身后,一道猩红剑影破水而出,速度之快宛如一道红线,大蛇闻声转过了蛇头,却只见剑芒不见人影。

“孽畜!去死吧!”白云趁着大蛇分神,悄无声息地从蛇身另一侧闪出,沿着蜿蜒百丈的蛇躯飘逸掠上蛇头。

那道红色剑芒呼啸地在两只灯笼血眸上方飞过,陡然飞回到白云的手中。

白云双脚猛踏蛇头,双手握住剑柄犹如以剑驻地,在阴冥大蛇脑袋的正中轰然插下。

锵!猩红剑芒才刚碰上阴冥大蛇的鳞片,便如撞上了金刚石,不能再深入半寸。

黑白纹路交织如绣的滔天巨蛇,怒吼一声急调蛇头,白云站立不稳,心知大蛇要发作,急忙一纵身掠开。

阴冥大蛇翻转身子,那张吞天吃月的血盘大口触目惊心,喷出的气味更是恶臭腐腥,它目光如炬猛烈扭动蛇头,疾如雷电咬向遁走的男子。

江面上一马平川并无多余遮挡,白云俨然成了一丝不挂的靶子

白云两次尝试刺穿它的头颅,想要一击击杀,但两次都伤不了它半条汗毛。

“跑!”白云心中念道。

白云不再与阴冥大蛇缠斗,迅速抽身沿着江面掠走。。

阴冥大蛇疯狂地嘶吼,钻入了水底化作了一道巨大阴影。

大蛇趟江如鱼得水,说是日行千里亦不为言过。

那道黑影在江底飞速而过,引得波涛万尺,眼瞧着便要追上白云。

“这畜生浑身上下皆是坚硬无比的鳞片,我根本毫无胜算!”白云边掠边回头望着那片逐步逼近的黑影。

“对了,眼眸,它的眼眸!”白云灵光乍现,没来由地想起阴冥大蛇那双如同灯笼般的猩红血眸,暗道:“它的眼眸是唯一没有鳞片覆盖的地方,眼眸应该就是它的软肋!”

与此同时,那道阴影潜到了脚下。

轰隆隆!江底下那头庞然巨.物擎天拔起,若山洞虚空般的血色大口一张一合,奇臭无比,粘液混合着江水激扬喷射。

幸亏白云早就未雨绸缪,料到阴冥大蛇会从脚底的水面冲出,于电光一瞬凌空翻身,避过大蛇口中喷出的青色粘液,脚踏神荼浮在江面之上。

浪涛卷起的江中鱼虾,在碰上这些粘稠的青色液体后,通通腐蚀殆尽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不好。”白云浑身一颤,心有余悸,原来这些青色粘液乃大蛇的毒液,若是沾上了,怕是骨架子都剩不下来了。

大蛇仍不罢休,蛇头两边的巨大骨翼一开一收,遮天蔽日,银柔的月光霎时被大蛇所遮蔽,在大蛇下方的江面一片漆黑,阴森莫测,原本就骇人的大蛇此刻看起来更是毛骨悚然,世间上何以会有这等妖孽的怪物。

大蛇吐信,愈百丈的蛇躯在水下绕着猎物悄悄盘旋挪动,在将白云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后,才缓缓浮出水面,高大的蛇身好像金城汤池一样隔断了白云的去路。

白云竭力保持镇定,于暗中观察周遭形势,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条通天巨蛇并非毫无章法,城府之深像摸不着底的悬崖深谷。

说时迟那时快,蛇头如同一座浮掠的菱峰撞向白云。

白云就如那蜘蛛网上的蝇蚊无处可逃,大蛇面目狰狞肆意咆哮,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无处可逃,干脆就不逃了,白云如白蝶掠镜凌空贯出,顺着阴冥大蛇的蛇身一路飞掠。

巨硕的蛇头疯狂扑咬猎物,但皆被那抹猩红闪躲避过,大蛇终于按耐不住,拖动延绵不到头的躯体,想将男子从身上抖落。

长愈百丈的蛇躯十足波浪来回起伏,一会抛向高空一会又没入水中,但白云却波澜不惊步履平稳,飞速逼近那双灯笼眸子。

嗖!只见白云掠到离蛇头还有数丈距离时,脚尖一点高高跃起。

阴冥大蛇极为罕见地露出讶然之色,但见猎物前来送死,自然是大喜过望,拍动骨翼扭动着硕大的蛇头迎上。

在阴冥大蛇的面前,白云如同微不足道的蝼蚁,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一道血虹在黑夜间抹过。

阴冥大蛇才反应过来,白云不是来送死的。

“不好!”剑还未出手,白云惊慌失措道。

隆隆隆。。。伺机已久的巨大蛇尾扫来,白云猝不及防,被蛇尾重重抽中,顿觉有粉身碎骨之感。

就在大蛇的蛇尾抽中白云之时,他身上略过一道耀眼卐字。

轰!白云被径直撞飞数十丈,撞上了一片横截在大江中央的悬崖峭壁,就在他撞上峭壁那一瞬,那道耀眼的卐字金印再次亮起,整座悬崖摇摇欲坠。

白云大口喘气,除了被巨尾扫中的瞬间吐出了一口鲜血外再无大碍,适才碎骨的剧痛也悄然全无。

“是大般若心经救了我?”白云留意到适才身上泛起的金色卐字,自言自语道。

可不等他喘息片刻,那条力拔山河的蛇尾再次横扫而至。

虽有大般若心经护体,但白云始终是血肉凡躯,根本难以抵御得住阴冥大蛇的狂轰乱炸。

情急之下白云向那座悬崖的顶端掠去,巨大的蛇尾扫在悬崖壁上,顷刻整座悬崖地动山摇,滚石落英缤纷,白云在石雨之间来回穿插,借着落下的石块扶摇直上崖顶。

崖顶上那堆篝火尚未熄灭,窈窕黑衣听见悬崖生出如此大的动静,正要到悬崖边上一探究竟。

元气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的黑衣女子,忽见白云折身返回悬崖,不明所以,那条好看的柳眉骤成一线,杀意暴涨,黑袖下那抹幽荧狰狞毕露。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黑衣女子背脊发凉,浑身发麻,浓郁的杀机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一双灯笼一般的血眸好像冷月爬升,夜幕之中能隐约地看到猩红眼眸之外的轮廓,一对遮天地蔽日月的巨大骨翼,整个蛇头几乎有抵得上悬崖顶的一半,黑白相间纹路分明的百丈长躯尤为入目。

“阴冥大蛇?”黑衣女子如泥塑木雕呆滞入定。

话未落音,白云便疾步擦肩而过。

阴冥大蛇朝天怒吼,巨大的蛇头向着悬崖顶撞来,恶臭席卷天地,黑衣女子凝滞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灵性,当即随着白云的身影掠走。

黑白相间的通天躯体轰然撞上悬崖,悬崖顶霎时被削去大半。

“你疯了?竟然敢去招惹这头畜生!”黑衣女子厉声说道。

阴冥大蛇翻过悬崖紧咬着两人的后头追来,百丈长躯不断从江面现出原形,比整座悬崖陡壁还要长,何止百丈,

远远看去震撼壮观却又望而生畏。

“是它紧咬着我不放。”白云沉重地答道。

两人从悬崖顶掠下没入林间,一路沿途折返,想要借助茂林摆脱阴冥大蛇的追击,但这头上古妖兽岂是浪得虚名,所过之处草木连根折倾塌,茂林顷刻被夷为平地。

风起时 第七十三章 骑蟾万里一剑行

白云和那天龙会黑衣一前一后掠过茂林。

黑衣追悔莫及,遇上了阴冥大蛇当真是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了,早知如此就不在那座悬崖上逗留歇脚了。

“你到底是如何招惹到这头孽畜了?”窈窕黑衣追问到底。

险象愈烈,两人还哪里顾及得上先前的恩恩怨怨。

白云摇头说道:“不知。”

黑衣眼珠一转说道:“我知道了。”

言语间,黑衣掠至与白云并肩。

白云谨慎小心地瞥了眼居心叵测的黑衣,问道:“你知道什么?”

窈窕黑衣坦诚布公道:“它与我一样,为了那样东西而来的。”

白云心头一沉,联想起前因后果,顿觉黑衣所言非虚,在云梦泽中大蛇乘着大雾将众人冲散,分明是有备而来,好在生死一线腕间那条紫檀木柱大放蓝光,才把大蛇吓得无影无踪,这回大蛇卷土重来,目标显而易见又是白云,可白云明明与这头孽畜无冤无仇,何故这头怪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莫非这头怪物与冰魂魄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说这头怪物想借冰魂魄之力另有所图?

窈窕黑衣倾囊解惑道:“相传在混沌初开之时,这头孽畜曾与精魂被封印于冰魂魄中的恶蛟有过一战,阴冥大蛇还因此险些丢了逆天修为,如今大蛇逃出了洱海封印,定是来找那头恶蛟报仇的,它被封印于苍山洱海数万年之久,修为境界跌得严重,想必还想借此契机吞噬冰魂魄,偷龙转凤化冰魂魄之力为己用,恢复天地共颤的逆天修为。”

“所以它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冰魂魄而来。”窈窕黑衣一语中的。

白云默然不语,黑衣女子的推测言之凿凿,难道大蛇当真是为了冰魂魄而来?

黑衣的脸上略过一丝不漏痕迹的阴沉,故作十万火急道:“你赶紧把那条木柱子丢掉,要不然你我都得葬身于此。”

白云对黑衣女子的提议断然否定,黑衣女子的花花肠子他看破不说破,她不过是想趁机夺走冰魂魄罢了。

黑衣女子早就料到白云不会上当,悄然放缓了掠走的速度,由并肩齐掠变回一前一后,她原本苍白无力的双颊,在用鲜血喂养了小臂那道血色图案后,又重新焕发了血色,袖间生出幽幽绿荧,望着那个掠在前头的背影,杀意勃发盈满袖间。

阴冥大蛇依仗着巨大的身躯,在茂林中碾压推进如汤沃雪,望不到头的百丈长躯在一片葱郁翠绿间留下一条荒芜的废墟,就好像在一块白璧无瑕晶莹剔透的翠玉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刮痕一般。

幽荧在黑衣大袖间流溢,黑衣踩在一根细幼的树枝上,轻盈地借力掠出,拉近了与白云的距离,而幼细树枝只是微微弯了一个小的弧度,并没有因女子的压落而折断,黑衣抬起芊芊素手,正要递出那抹潜藏于袖间幽荧,头顶却有遮天黑影排山倒海。

窈窕黑衣霎时收敛起杀意,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在偷袭成功的瞬间抢走冰魂魄,并且避过大蛇的撕咬逃之夭夭。

黑衣微抬皓首,大蛇宛如万顷泰山当头压顶,那张触目惊心的血盆大口囊括天地。

“畜生,本小姐的主意你也想打?休想!”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身形如燕长掠了十数丈,超过了一直掠在前头的少年。

阴冥大蛇在岸上的行进速度显然不如在水中那般自如,巨大的躯体每每挪动,就有成片的草木化作荒芜。

前方,又是数座相邻并立的悬崖峭壁。

黑衣女子率先掠上悬崖顶,白云也紧随其后。

悬崖的另一头还是银光粼粼的辽阔江面。

身后地动山摇,两人并无他法,只好掠下江面。

悬崖峭壁的顶部被大蛇直接撞散,石头尘埃包裹着整座山腰坠落江面,掀起千层巨浪。

大蛇愈百丈的躯体轰然没入波浪滔天的长江之中,霎时间整个江面白浪翻腾,巨浪千尺。

“不好。”白云怛然失色,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脚下。

一大片望不到头的黑色阴影湮没无音地来到脚下水底,突然间从水底炸出,白云猝不及防,被大蛇的脑袋撞了个正着,周身旋即又略过一圈瑞气佛光,但卐字分明要黯淡了许多。

这一撞的威力不可小窥,白云头晕目眩被径直撞飞了数十丈,咚地一声沉入大江。

“嗷嗷。。。”大蛇不停甩动着骇人生畏的蛇头,朝着少年没入江底的方向撕吼,好似在疯狂挑衅。

黑衣女子想要乘机逃窜,但阴冥大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骤然转过蛇头,目光森然地盯着正欲远去的黑衣。

嘭!黑衣前方的水面忽然炸裂开,犹如惊雷横亘在江面扯出一条口子,黑白相间的巨大蛇尾横空扫荡。

黑衣长袖盈动,当即鲤鱼抽身避过巨大的蛇尾,巨大的蛇尾顺势往江面拍落,掀起一道巨浪扑向黑衣,黑衣躲闪不及,被厚重的巨浪盖入了江底。

白云恢复了神识于江底浮沉,好在大般若心经再次替他挡下这一记重击,冰凉刺骨的江水让他透彻清醒,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他憋着气将手腕上的紫檀佛珠摘下,紧紧地握在右掌心。

他闭起了眼,让身体随波逐流,心神一线。

一丝不同于江水的深寒涌入体内。

片刻,白云又睁开了眼,心中暗道:“不行,我唤不醒那条蛟龙。”

阴冥大蛇失去了耐心干脆来个瓮中捉鳖,灯笼血眸骤成狭长,猛地一头钻入江底。

“如何是好?”白云万念俱灰:“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暗流涌荡,莫名把白云平移推出,在他的正前方,亮起了一双灯笼眸子,白云大惊失色头皮发麻,想要竭力逃离水底,怎奈全身都不听使唤松软无力。

白云的手掌随着激荡的暗流松开,紫檀木珠被水势托起。

当阴冥大蛇看到那串紫檀木柱时,它那双血腥的蛇眸中若有火焰跳滚,如临大敌。

深不见底的长江,许多宛如星辰琉璃的荧光物,星星点点浮升,置身于江底恍如坠入一片绚烂的星空。

整座长江异象横生,江底浮游的荧光物源源不绝地聚集到木珠周遭。

与此同时,紫檀木柱蓝光大盛,若黎明时分的第一缕晨光,整片江底在一刹那被无孔不入的蓝光照了个通透,阴冥大蛇的百丈长躯尽显无余。

蓝光在那么一刹那大盛,也在那么一刹那褪去,

在少年的身后无声无息地亮起一双孤寂的血眸,这双眸子比起大蛇的灯笼血眸还要巨硕。

同样坠入水底之下的黑衣女子目瞪口呆。

银月映照下,与少年遥隔甚远的黑衣,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置身于江中的少年,被两头庞然大物夹在了中间,身前是黑白相间纹路分明的通天巨蛇,身后是一条大部分身子隐没在黑暗中的蓝身怪物,它身上的鳞甲与阴冥大蛇截然不同,更为宽大更为菱角分明。

窈窕黑衣无比地震撼,心中难以置信念道:“龙鳞?”

“这就是那头无尽海的灭世恶蛟?”黑衣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色苍茫,这条浩浩荡荡自西向东的大江之下,两头庞然大物翻江倒海。

白云抓过脱手浮起的紫檀木柱,趁乱逃出水面,他清楚知道,一切都是那头被封印在无尽虚空之中的恶蛟所制造出来的幻想。

黑衣女子好像也看出了倪端,江底之下两头庞然大物相互缠斗,场面虽是震撼人心荡魂摄魄,但阴冥大蛇却不曾碰到过那头恶蛟的身躯,有数次都是直接从恶蛟的身上径直穿了过去。

“原来是幻象。”黑衣女子顿时了然,又看见少年趁机逃离,她也急忙跃出水面,心想若是等那头上古妖兽回过了神,再想逃就难若登天了。

江面翻摇,有一盏渔火顺流而下,淡淡的雾气之间,隐约能看见一个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子,正打着灯笼脚踩一头通体炭黑的大蛤蟆而来。

骑蟾万里一剑行。

一晃眼,那气度凌云的中年男人便来到了蛟蟒相斗的江面之上。

白云回惊作喜,大声说道:“前辈当心!”

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窦长安打断了白云,极不耐烦地说道:“剑!”

白云先是一怔,继而扬手将神荼抛给脚踩大蛤蟆的中年男人。

窦长安袖间飞出一张黑色的符纸,他的拇指在神荼上轻轻一划,把滴血的拇指按在了黑色符纸上,符纸顿时燃起了熊熊火光,紧接着窦长安拈起即将化为余烬的符纸,按着神荼剑身抹过,乌黑深寒的神荼当即附上明媚火焰。

白云见状,心急如焚道:“前辈,我的剑不能沾火!”

“这不是火!”窦长安白了一眼心急火燎的少年。

阴冥大蛇终于回过了神,发现了江中那头蛟龙只不过是一道虚空幻影,又从水中炸裂而出。

白浪滔天,阴冥大蛇冲出水面之后,发现一人正擎剑立于江面,大蛇看见那人手中燃着如雷似电的火剑,畏惧如虎,长愈百丈的蛇身竟然瑟瑟颤抖起来。

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好似一尊天神降世,一人一剑挡在这头超脱天地的怪物面前,他握剑的手轻轻放低,手执火光明媚的神荼平静走向阴冥大蛇,每走出一步,便在江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波涟漪。

阴冥大蛇望着步步走近的中年男人,那双灯笼血眸黯然无色。

“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男人平静如水地说道。

风起时 第七十四章 滚滚天雷咒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线月明铺皎鳞,那位曾叫整座江湖为之动容的男人气态巍峨,踩步如踏罡,阴冥大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手中的天雷地火,平静得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岳,没有半分退意。

“孽畜!还敢造次?凡尘俗世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滚回你的苍山洱海去!”窦长安双眸炯炯有神森然说道,与在云梦泽迷离惺忪的意态云泥之别。

阴冥大蛇心有不甘,那双灯笼蛇眸中又腾腾烧起火焰,嘴里不停地吞吐着血信丝丝作响,显然是对男子的话置之否定。

“还不舍得滚?”窦长安双眉一轩,勃然大怒道。

阴冥大蛇依旧不为所动,摆出一副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气态。

“孽畜,你以为阴山道人破去了洱海封印,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窦长安沉声说道:“纵然你有万寿之疆超脱于洪荒之外又如何?女娲的滚滚雷火咒在此,你若是留恋这凡尘俗世,舍不得回去,就休要怪老子无情,定叫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嗷!”通天大蛇听见女娲二字当即浑身一颤,撑大了脑袋两便的骨翼狰狞摇晃,引得整座江面波澜横生仿若沸腾。

数万年的岁月,惶惶不见终日,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重新俯瞰天地,阴冥大蛇又怎愿回到那巴掌大的苍山洱海中。

大蛇飞速盘旋身子,像极了作茧自缚,蛇头排山倒海地冲向脚踩蛤蟆的中年男人,分明是要展开殊死一搏。

露出半个光秃秃额头的中年男人,眉头一收,没有丝毫要去躲闪的想法,手腕往上一提,将萦绕天雷地火的神荼长剑横于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人影如浮空掠影,明媚火光落在巨大的蛇头之上。

霞蔚云蒸,浩浩荡荡。

轰!巨大的蛇头瘫软坠江,露于江面之上的半截黑白躯体也一同没入水中。

白浪涟漪翻腾荡漾渐小渐歇,江面又重归平静。

月色银柔,稀薄的雾气中,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子伸出二指,顺着神荼剑身将天雷地火抹熄,然后倏忽掠回岸边。

窦长安随手一扔,把神荼抛回给白云。

白云一手接住神荼,立马就细细地反复查看起来。

“别看了,没有烧着。”窦长安抖去衣袖上的水珠说道。

白云从剑柄到剑身检查了不下十次后,确定没有任何的烧焦痕迹才安下了心,不是他小肚鸡肠舍不得剑受半点损伤,而是在葬剑冢中取剑时,青叶子千叮万嘱不可让神荼沾火和沾带有腥气的血,否则这柄削铁如泥的木剑就会变成一块朽木。

“你小子不认识死字怎么个写法是吗?胆敢去招惹这头畜生。”窦长安背对着辽阔的江面,神色肃然道。

“是那头孽畜紧咬着我不放,并非是我去招惹它。”白云一脸无奈地说道。

窦长安的目光在白云身上神游,白云浑身上下湿漉漉狼狈不堪,似乎是吃尽了大蛇的苦头,当他看见白云紧紧攥在手里的紫檀木珠时,顿时了然,正要开口解惑,却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在他身后传来,白云和藏在远处的黑衣女子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神经,江面又浮现出一大片的黑色阴影。

“窦前辈!当心!”白云失声喊道。

但扎了一束古怪发髻的中年男子泰然自若,只是稍稍转身将视线投向辽阔的江面,那片面积夸张的黑色阴影逗留了片刻后,拉成了一条直线声势浩大地逆流而上,俨然是滚滚长江中的另一条黑洪大江,渐渐隐没于淼淼长江的上游。

“就这么让它跑了?”白云着急地说道:“这头孽畜道行高深,性情暴涙,要是让他跑了,恐怕会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啊。”

窦长安背着少年摆了摆手答道:“瞎着急,它是回南疆去了。”

“回南疆去了?”白云眉头皱起,忽地想到小古正在南疆历练,欲言又止。

而那位脾性古怪的中年男人又说道:“它受了滚滚雷火咒的重创,元气大伤,唯有洱海中那滴滋润万物的女娲之泪能保它苟延残喘,若它还是冥顽不灵死活不肯不回洱海,怕是命不久矣了。”

“万一等它伤势有所好转,又重新出来祸害生灵该如何是好。”白云坐如针毡地追问道

中年男人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杞人忧天。”

白云字字珠玑,不到黄河心不死:“洱海只是南疆大山中的一处大湖,以阴冥大蛇的神通,区区一个洱海又如何关得住它?”

中年男人扭过头故作神秘地笑道:“一旦回了洱海它就再也出不来了。”

岸边。

篝火摇曳,白云与窦长安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篝火上架起了一道简陋的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鱼鲜,在篝火的炙烤下金黄流油,肉香四溢。

中年男人抹去嘴角的油光,将手中的鱼骨头丢入篝火中,打了个绵长的饱嗝,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道:“舒畅!”

白云忧心忡忡地问道:“窦前辈,阴冥大蛇的出现非同小可,可否明言?”

向来喜好卖弄玄虚的窦长安没有着急回答,指了指风雨停歇的江面说道:“有人为了一己私破去了洱海封印,故而放出了这头孽畜,本来我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是这头畜生把云梦泽搅得乌烟瘴气,拍拍屁股就溜之大吉,这还得了?我自认不是什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圣人,却是恩怨分明的俗人,敢在老子地盘撒野,得叫他收拾包袱滚回南疆去。”

“可。。。。。。”白云欲言又止。

窦长安反问道。“你可有听过阴冥大蛇的传说?

白云点头说道:“听过。”

窦长安继续说道“相传混沌之初女娲补天,见神州大地如同人间炼狱,忍不住落下了一滴眼泪,而这滴眼泪滴入了人间,并落在南疆的洱海中,亦由于这滴眼泪的缘故,才有了南疆大理风花雪月,四季如春的景色。”

“当然,这是题外话。”窦长安顿了顿说道:“女娲啊,那可是真正的神仙呐,传说女娲的这滴眼泪能让习武者由天成境的鱼虾蟹直踏天罡洪荒,还有起死还魂的大神通。”

窦长安又特意重复道:“听好了,是起死还魂,比起那些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要稀罕一千倍一万倍”

“女娲之所以将那头恶赢满贯的大蛇封印于洱海中,一来是为了守护那滴眼泪,二来是为了让那头拥有天地共颤本领的大蛇安守本分。”窦长安说道:“同时,为了防止那头上古妖兽逃出洱海践踏人间,女娲在洱海中布下了封印大阵,以及留下了能制爪大蛇的滚滚雷火符咒,而那为了一己私欲的恶人借着天时地利把大蛇放了出来,但洱海的大阵犹在,阴冥大蛇一旦回到洱海中插翅也难逃。”

“原来如此。”白云恍然大悟。

白云好奇不已,刨根到底:“前辈,刚才你用鲜血点燃的黑色符纸就是滚滚雷火符咒?”

“不错。”窦长安望着铺满鱼鲜的烤架,哪里舍得糟蹋美食,摸了摸撑.涨的肚皮,用两根枯枝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条烤至金黄的长江刀鱼,待烫手热气散去后又把枯枝丢开,抓着烤刀鱼狼吞虎咽。

窦长安虽披发入林隐世云梦泽多年,却是分量十足见识独到的饕客,不到两三下功夫便把刀鱼啃得只剩下骨头,又说道:“就单单凭滚滚雷火咒这一壶,就足够那头孽畜喝的了,他若不快些回洱海疗伤,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没有人去破阵,这头大蛇就永远都出不来。”

“前辈,你适才完全可以把它击杀,为何还要放它回去疗伤?尽管大阵能把大蛇困住,但天下之大,难免会有动歪心思去尝试破阵的主,虽说这头大蛇从南疆到云梦泽一路上都不敢明目张胆,但动静却是不少,说不定已经被天龙会余孽所盯上,万一他们利用阴冥大蛇别有所图可就麻烦了。”白云忧心如惔道。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吮干净指头的油光,不痛不痒地说道:“与我无关。“

白云语塞。

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也没多大把握,符纸就一张,能把它赶回洱海已经谢天谢地了。”

白云呆若木鸡。

“它可是一头超脱洪荒仙境的上古妖兽。”窦长安骤停手上的动作,又道:“若不是它跌境得厉害,灰飞烟灭的怕是你与我了。”

窦长安一语点破白云心中的谜团:“阴冥大蛇两次袭击你,并非偶然。”

窦长安又撕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眼放光芒,赞口不绝道:“鲜美,当真鲜美,不愧是长江三鲜。”

说罢,又连续吐出几根细幼的鱼骨:“就是鱼骨有点多。”

“不是偶然?”白云若有所思:”前辈的意思是?”

窦长安目光不变,盯着手中的刀鱼,淡淡地说道:“它为了什么而来,你难道不清楚?”

白云脸色沉了下来:“那头孽畜果然也是为了冰魂魄而来。”

“看来除了那头孽畜,还有其他人窥觊你那串宝贝。”窦长安的语气中带着看戏不嫌热闹的意味。

白云的目光扫荡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不用找了,在那呢。”窦长安拈起一块小石子,扬手弹出。

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边,缓缓走出一个窈窕黑衣。

“前辈好眼力。”黑衣女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风起时 第七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尽管黑衣不知这位形色古怪的中年男人是何方神圣,但行走江湖除了少不得一副玲珑心肝之外,一双独到透彻的慧眼亦是不可或缺,那人以一符一剑引天雷地火,轻而易举便赶跑了那头上古妖兽,且先不管他用的是何种秘术,能让那头超脱天地的阴冥大蛇吃瘪绝非泛泛之辈,来头和境界实力自然也小不到哪去,这回又见他与少年围着火堆同坐,两人多半是有些交情,心中一时半会拿不定注意,生怕他会出手阻挠自己取冰魂魄,便想先客套凑凑近乎再伺机待动。

谁知那装扮独树一帜的中年男人止住了笑意,在看清了黑衣的容颜后若泥塑木雕,眼中不漏痕迹地闪过一丝不清不楚的光芒,又转过了头看了眼坐在篝火旁的少年,没来由地低声喃喃道:“还挺般配的。”

中年男人笑了笑,抹了光秃无尘的前额,接下来的举动让白云和黑衣都目瞪口呆。

他竟然招手让黑衣一同坐到篝火旁。

黑衣一时间猜不透中年男人的用意,也不好贸贸然拒绝,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要为少年出头,便满揣疑惑小心翼翼地坐到篝火旁。

“姑娘,你长得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窦长安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与适才跟白云对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窈窕黑衣有些出乎意料,额前的柳眉微微上挑,柔情似水。

“你可是天龙会的人?”窦长安明知故问道。

黑衣女子那对如若剪柳的细眉又略略敛起,眉宇间阴晴交替甚快,骤然变得阴沉了起来,一只手默默地探入衣袖握住那抹幽荧。

黑衣女子的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窦长安的法眼,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不再追穷根揭底,其实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

“姑娘,你莫要紧张,我与这小子没多少交情,扳指算清,我一共救了他两回,欠下的账也还得七七八八了,我才不会去干狗拿耗子的活,不划算,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你们正邪两道狗咬狗一嘴毛的屁事我不爱掺合。”窦长安摸了摸臌胀的肚皮说道。

“难道前辈所说的那位故人也是天龙会的人?”黑衣女子半信半疑地试探道。

窦长安沉吟了片刻说道:“算是吧。”

中年男人用枯枝串起一条火候正佳的刀鱼递给黑衣。

在悬崖顶上,黑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烤鱼,就被白云引来的大蛇一路穷追,眨眼已是夜入三更,月亮也爬到夜穹的最高处,的的确确是有些饿了。

黑衣女子心中窃喜,虽不知中年男人口中的故人是谁,但听他的说法,是不打算管这茬闲事了,于是大大方方接过烤鱼撕下白花花的鱼肉,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而同样盘膝坐在篝火旁的白云则一语不发,手中撰着紫檀木柱望着火堆,一筹莫展。

“前辈,那我现在能取冰魂魄了吗?”黑衣女子心中有了把握,开口问道。

“不能。”窦长安没有半刻思考,脱口而出。

黑衣女子料事如神,话未落音,只见一抹幽荧从她的袖间射出,直捣黄龙。

以一人一剑重创阴冥大蛇的中年男人视若无睹,一手用枯枝在篝火堆中捅了捅,另一只手随意抬起,不见有如何夸张的动作双指便夹住了那抹幽荧。

窦长安又将匕首拿到了眼前细细端详,眼眸中好似有涟漪荡漾,对心中的想法更加地肯定。

“我只是说不会帮他出头,但也没说能让你取冰魂魄啊。”端详过后,窦长安把匕首抛回给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自知不是中年男人的对手,也没有去胡搅蛮缠到底,站起身子拱手冷笑道:“前辈着实是厉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窦长安微笑不语。

黑衣满肚子怒意无从发泄,干脆把还未啃上两口的刀鱼丢进了篝火堆,实在是暴殄天物,又看了眼望着火堆一言不发的少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一袭黑衣缓步走远,隐没在夜色之中。

“窦前辈,天龙会三番四次想要抢夺冰魂魄,就连阴冥大蛇也为了它而来。”白云百思莫解说道:“冰魂魄到底有何等能耐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窦长安显有地肃穆道:“若是说那头被封印于苍山洱海的孽畜是天地共颤的怪物,那那头精魂被封印于冰魂魄无尽虚空中的恶蛟便是天魔。”

“天魔?”白云莫名其妙地迸出一个念头,襄阳城郊那一战他命若悬丝,恶蛟却偏偏把他带到那片深不见底的深海,如今回头一想,原来那头恶蛟是在鬼门关前拉了他一把,把他带到了无尽虚空,他才强咽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它为什么要救我?”白云轻声嘀咕。

火烧枯枝的噼啪声盖过了少年的低语,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自顾自地说道:“在江底下与阴冥大蛇打得天翻地覆的蓝光蛟龙,正是那头恶蛟的幻像。”

白云若有所思抬首遥望江面,可江面早已风平浪静:“那头恶蛟既然有毁天灭地的本领,为何会被封印在冰魂魄中?”

窦长安挠了挠花白的发鬓,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本以为与你小子是黄河长江犯不着,所以在云梦泽中也省得浪费口舌跟你说道这头恶蛟的来历。”

“好,今个我把肚子里头的都倒个一干二净给你听,省得你日后再问长问短的。”

窦长安娓娓道来:“那头恶蛟与阴冥大蛇一样,同生于混沌之初,乃涛浪万顷的无尽海所孕育之物,也从未离开过那片生它养它的广袤汪洋,但数百年前它忽然踏上了神州大地,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一片荒芜,就连朝廷亦束手无策,后来一位飞升在即将要位列仙班的木如寺老佛陀以命换命,才将它的精魂封印在冰魂魄的无尽虚空之中,而那位以命换命的老佛陀在身消魂散前,把冰魂魄交予了一位洪荒仙境的木如寺长老保管,但随着那位洪荒仙境的木如寺长老遭到冰魂魄的反噬后,这片大有来头的鳞片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为了防止那头恶蛟再次祸害众生,冰魂魄仍为木如寺历代大能所保管,也有人说冰魂魄早已失落于江湖。”

“虽然冰魂魄下落不明,但是江湖上一直都有人在暗里追寻它的下落。”窦长安继续说道。

白云也不怕性情古怪的中年男人恼怒,干脆把腹中的疑惑全部倒出:“连洪荒仙境的大能都会被冰魂魄所反噬,饶是让他们找到冰魂魄又有何用?”

“这么跟你说吧,你突破了洪荒仙境能跃上江湖山巅,可如果你能把冰魂魄的力量全部化为己用,不管是中土大梁还是北嗍大辽,都不过是一剑的事。”窦长安淡然地说道。

“只不过。。。”窦长安无缘无故地顿了顿。

“不过什么?”白云追问道。

“冰魂魄虽然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可要想把它通通化为己所用,几乎是不可能,稍有不慎还会遭到冰魂魄的反噬,那位接过老佛陀嘱咐的木如寺长老便是例子。”窦长安答道。

白云听后神色愈发凝重。

窦长安斜眼看了下白云,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便说道:“不过按现在看来,你与冰魂魄还算有缘,最起码它还没有开始反噬你。”

“其实那位受老佛陀嘱咐的洪荒仙境木如寺大能,并非是被冰魂魄反噬精血而仙逝的。”窦长安看了眼逐渐黯淡的篝火,往篝火中丢入几根枯枝。

“那是?”白云瞳孔收缩,没来由地撰紧神荼问道。

“冰魂魄最可怕之处是噬人心。”窦长安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头恶蛟的暴涙血腥与生俱来,被反噬之人皆会受心魔所驱走入歪道,那位木如寺老僧在被冰魂魄反噬之后,走火入魔,恰好路过一条偏僻村庄,竟在一夜间屠尽了一条村的人命,清醒之后悲痛不已,自知罪孽深重,便在村庄之中自断经脉,自栽而去。”

多思无益,白云不再去想任何关于冰魂魄的事,下山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无暇细顾也无力去深究,现在只想快些赶回襄阳与张雨若碰面,于是他提剑站了起来,打算返回襄阳。

“去哪?”窦长安往篝火中丢了几根枯枝问道.

“回襄阳,雨若还在襄阳等我呢。”白云知道窦长安不爱繁文褥节,只是轻轻地拱手一拜,没有像在云梦泽中说上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言谢话语。

“哦,那位白衣姑娘早就离开襄阳了。”窦长安打了个哈欠说道。

“窦前辈,你见过她?”白云喜从天降,迫切想知道白衣的消息。

“见过。”窦长安淡淡地说道。

“她如今在哪?”白云追问道。

窦长安回想了一会,说道:“襄阳城郊外,她一路东去,不过她脸色煞白似乎是受了伤还未痊愈。”

白云听后,好似有千斤大石坠下心头,掉头就要离开,刚走出几步就被中年男人喝住。

“你现在回襄阳也没个卵用啊,她又不在襄阳了,再说了从这回襄阳得个两三日路程,到时来回扑空不是更费时日?”窦长安白眼相对。。

白云细想后,约莫是觉得中年男人说得合情合理,顿时进退两难。

“你干着急也没有用,我见那白衣姑娘一路东去,多半是往江南去了,你倒不如也顺江直下,说不定在半路上就能碰见了。”窦长安说道。

“只好这样了。”白云提剑走到岸边,望着辽阔的江面入了魔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呐。”窦长安头枕双手躺下,望着站在江边的人影念念叨叨。

风起时 第七十六章 等雪

飞来峰竹海涛涛,后山的林荫鹅卵石小道上,一位年轻道士缓步走来,他手不离书,边走边看,身后还跟着一只嘴里刁半根翠竹的黑白大猫。

道士潜心贯注阅读着手中的蓝皮书籍,偶尔有鸟雀盘旋飞下,落在他的肩头他也全然不顾,以至于没注意到林荫小道的零碎石块,步子不偏不倚恰好踩在了一块浑圆的石子上,踉跄地往前跌了好几步摔了个狗吃屎,蓝皮书籍也随之脱手飞出。

嘴叼半根翠竹子的黑白大猫早已司空见惯,眼神迷离慢慢悠悠地从年轻道士身旁经过。

年轻道士四脚朝地吃了满嘴巴泥沙,过后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翻身爬起拍去粘在屁股上的泥土,拾起飞出的蓝皮书抬头四望,才发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飞来峰,当下情不自禁加快了不止,赶超悠栽游栽的黑白大猫。

走出竹林,两排粉墙白瓦现于眼前。

年轻道士熟门熟路来到末尾的一间房子外,他惊喜地发现那座简陋居室的木门被打开了些许。

“莫非白云师弟回来了?”年轻道士眼开眉展,匆忙推门而入。

屋内,除了寥寥几件朴素家具外,一只大黑狼和一只白猫正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地打盹。

嘴角扬起如一道弯月的年轻道士走入屋内后,并没有发现那个少年的身影,嘴角又悄然放了下来。

一黑一白比起少年下山前像是瘦了许多,年轻道士踱步走到床边,从袖间倒出一包油光闪闪裹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

年轻道士解开牛皮纸后肉香四溢,里头包着两根肥瘦适中的酱骨头,一黑一白闻着了肉香,顿时从床上跳了下来。

年轻道士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他学着少年的动作,把骨头随手抛起,一黑一白张嘴一咬便轻易叼住酱骨头。

那头黑白大猫并没有跟年轻道士入屋,约莫是跟着年轻道士翻山越岭疲惫不堪,一截竹子还含在口中,就迫不及待趴在门前的阶梯上呼呼大睡。

自白云下山以来,年轻道士几乎每隔两三日便会来飞来峰瞧上一瞧。

前几天,年轻道士又来到飞来峰打探白云的消息,偶然间看见那一黑一白消瘦了不少,回到朝阳峰以后便偷偷让几个要下山备粮的扫地道童帮忙带些荤肉回来,可整个髻霞山只有飞来峰有荤素均沾的习惯,其余的首峰都严守戒律规条,朝阳峰自然也不例外,本来那些道童都不敢破戒帮年轻道士带荤肉,但见年轻道士是大掌教的唯一入室弟子,又不好推脱,万一这个无所事事的师兄日后当真做了掌教,自个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悄悄地给莫天象带了两块酱骨头。

年轻道士见房中冷冷清清的意态有感而发,嘴里念念有词:“去年今日此门中,大黑小白肥嘟嘟,白云负剑下山去,有侠义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肉香,大黑小白比黄花瘦。”

年轻道士把自个给逗乐了,将满是油迹的牛皮纸放在四方木桌上,打算等下离去再一并带走,挪了挪身子坐近了大黑狼和白猫,他望着墙边堆积如山,雕着深浅不一道字的鹅卵石发起了呆。

“你们大厨什么时候回来?”年轻道士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说道。

而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一黑一白在埋头啃着骨头。

“也不知道你们大厨把我的东西送出去了没有?”年轻道士又转过头,抚摸起大黑狼厚长的毛发来。

“哟,这不是竹子嘛,怎么又胖了?”屋外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甜美的声线。

紧接着李馨儿拎着水桶和抹布推门而入,笑得如花盛开,她看了眼桌子上油腻腻的牛皮纸,又看了眼正狼吞虎咽的一黑一白,最后目光落在年轻道士身上,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师兄,你怎么买肉给这两个家伙吃?”李馨儿放下水桶和抹布,走到一黑一白跟前,叉起了腰,假装生气地说道。

年轻道士莫天象挠了挠头,露出个温煦的笑意,说道:“馨儿师妹,我见白云下山以后,它俩瘦了一大圈,所以就让下山的道童带回两块酱骨头给它们加顿伙食。”

一黑一白悻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啃上一口酱骨头。

李馨儿训斥道:“哼,你们这两个家伙还有脸吃酱骨头,是不是把飞来峰首座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坐于床边的莫天象听得一脸懵,便插话问道:“什么话?”

李馨儿瞪了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黑狼和白猫,转过了头又露出甜美的笑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师兄你有所不知,前阵子飞来峰的厨房老是被翻得乱七八糟,起初以为是山中的调皮野猴所为,大伙都没怎么上心,但连续好几日都是如此,最后才发现是这两个家伙干的好事。”

“约莫是它们太过想念白云做的酱骨头罢了。”莫天象笑道

“可不是?整个飞来峰谁不想念白云做的菜呀。”李馨儿松开叉腰的手,继续说道:“后来爹爹为了惩罚它们,罚了它们一个月不许吃肉。”

“难怪我刚才一进门,就看见他们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莫天象恍然大悟道。

“咦,师兄,你是来找白云吗?”李馨儿好奇地问道。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

“爹爹说白云这趟下山,一路自北往南,要过云梦泽跨过长江才能到达木如寺呢,来回就得好几个月,哪有这么快就回来。”李馨儿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微笑的嘴角又渐渐放下,似乎觉得这间房子里,不,应该说是整座飞来峰好像少了些什么。

“从髻霞到木如寺要很远么?”年轻道士好奇不已,眼睛直直发光问道。

“唔。。。挺远的。”李馨儿想了想答道。

“有多远?”莫天象又追问道。

“唔。。。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李馨儿翻了个白眼答道。

莫天象木讷了起来,他拼命回想,但也记不起江南到髻霞的距离。

“那髻霞到江南又有多远?”莫天象神经兮兮地喃喃道。

“师兄,你说什么?”李馨儿听见青年道士在嘀咕自语,可又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江南两字。

“哦,没。。。没什么。”莫天象急忙解释道。

“师兄,我老听见你说江南,你一定很向往那儿的山清水秀罢?”李馨儿咧嘴一笑问道。

莫天象笑了笑不知要怎么回答。

“莫非,师兄你去过江南?”李馨儿在木桌边找了张竹编的椅子坐下,手撑着脑袋说道。

莫天象仍是没有回答,笑意却渐渐收敛。

“噢!我知道了,师兄你一定是让白云从江南偷偷带回些什么,又生怕别人知道,所以每隔两三日便来看看白云回来了没有,对不对。”李馨儿眼珠转了一圈,又小声问道: “师兄,你到底让白云带什么回来?你放心,馨儿不会说出去的。”

莫天象哑然失笑,摆手说道:“没有,只是在山上看书看得有些无聊,想来跟白云下盘棋解解闷,顺便来看看大黑和小白。”

说罢,青年道士又抚摸了一把大黑狼顺滑的背脊。

“着实是无聊,在山间晃荡除了书还是书。”李馨儿眉头挑起又说道:“师兄,你下次无聊可以来找我呀,我也会下棋,只是下得没白云精罢了。”

莫天象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说道:“好呀,有机会我也得见识见识馨儿的棋艺。”

李馨儿嘟起了嘴,飞来峰上的其他人都在忙于修习,而她的功课又做完了,正闷得慌,本想与青年道士嚼嚼舌根,但还聊不到一会青年道士便要走了。

李馨儿有些失望地说道:“师兄你要走啦?”

“馨儿,你没来之前师兄就在这坐了好一会了,是时候要去读书了。”莫天象说完后便要走出房间,可看见放在门前的水桶和抹布又好奇地问道:“咦,馨儿你要帮大黑和小白洗澡吗?”

李馨儿摇头说道:“白云的房间许久没人打理,满屋子都是尘,恰好我今日有空便想着来替他打扫打扫。”

不知为何,莫天象脸上露出个由心的笑意轻快地踏步离去。

趴在门前台阶鼻息如雷的黑白大猫心有灵犀,昏昏沉沉地咬着半根竹子,半睡半醒地跟在后头。

一人一大猫,缓缓地走进林间。

年轻道士穿过林荫小道,一手捧书一手负于身后,温文儒雅,若不是那身深蓝道袍,旁人定会将他当做那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的儒生。

走出飞来峰后山的林荫小道,是一座临崖而建的孤零零亭阁,年轻道士径直地走到其中一根亭柱前,把手中的蓝皮书合起收回怀中,又挽起两只阔长的衣袖,慢悠悠跟在身后的黑白大猫此刻也来到了柱子边上,只见它绷紧了四肢,宛如一道拱桥立起,年轻道士双手抱着柱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黑白大猫爬上揽月亭顶。

一览众山小,髻霞风光尽收眼底,年轻道士却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神色呆滞地望向南边的天空,嘴里碎碎念叨:“江南何时才会下红色的雪呢?”

风起时 第七十七章 高山流水

髻霞山长虹峰有座思过崖,飞瀑如四蹄生风的白马从天倒泄,撞落在菱角分明的崖壁,溅起无数水花。

高山流水,曲高和寡。

崖壁上“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两行大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犹如书法家在平整的宣纸大手一挥写下的绝句。

思过崖底,有位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正盘膝坐在一块圆滑的大石上,膝盖上平放着一柄青墨长剑。

他愁眉不展地眺望着思过崖壁泛起了嘀咕:“究竟要何等的功力才能于崖面上行云流水,以剑锋写下这两行千古绝句?”

久久不得结论,他才又心灰意冷地收回了视线,手指抚过平滑如羊脂美玉的圆浑大石,心头百感交集,这块圆石看似平平无奇却大有来头,相传当初髻霞师祖青叶子便是坐于这块圆石上,足足悟道十年,悟出了浪雨飞花,而这块原本粗糙割手的大石亦因此光滑如肌。

秋风无孔不入,树海连片翻涌,少年的心头也随之生出生生不息的荡漾,每日在这座直入云霄的思过崖前,听着滚滚如雷的飞瀑泄地,心外无物心外无尘,却连浪雨飞花的皮毛都不曾摸着,不禁让他心生迷茫。

“青叶子师祖被凡尘俗世所误,在此悟道十年终入洪荒仙境,更是悟出了名动天下的浪雨飞花,可我在此悟道数月却毫无头绪。”少年皱起星眉,自言自语地说道:“白云下江南,小古入南疆,能亲历江湖都是千载难逢的历练机会,而我却只能面壁悟道,他们的道行怕是已经把我抛出一大截了吧?”

每当心生浮躁无心悟道之时,少年便又会用他师父的话来三省己身:“炒茶人有他自己的功夫,乌龙通过炒茶人的功夫,才能成为茶中俏人。杀猪的也有他自己的功夫,切肉不会粘到骨头。雕刻大师也有他自己的功夫,一块上好的璞玉,也要经过他的指尖作画,千雕万刻,才能成为价格连城的宝玉”

其实仔细一想,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的,少年又抬头看了眼广阔无垠的飘渺苍穹,眼中充满着无尽的神往。

一头雪白鹰隼从无云天穹掠过,却如流星赶月飞出了他的视线。

“羽翼如雪,展翅遨游,绝了!”少年投出羡慕的眼光,但随着鼻毛鹰隼远去稍纵即逝。

思过崖的周遭,皆是粗壮的通天巨树,树冠如油伞撑开紧邻相依,其实少年能看见的苍穹就只是思过崖前的一小片罢了,颇有坐井观天的意味。

剑眉星目的少年理清杂乱的思绪,眉头重新舒展开来,拿起平放在双膝上的轩辕剑,一纵身跃出,在飞瀑下涟漪荡漾的池面踩水弄花,手中的轩辕青光熠熠,如出湖在岸白蝶掠镜。

阒然林涧,传来几声嘶鸣,与适才那头雪白鹰隼的鸣叫如出一辙,少年旋即收回轩辕掠回池边。

虽说髻霞山上的奇珍异兽比比皆是,但是像这般千载难遇的白毛鹰隼却从未见过,许多习武之人都会有座下灵兽,少年自然是不会错过一睹这头白色鹰隼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还能将其收于麾下。

苦中作乐,他的嘴角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少年一纵身,扎入林中。

当他寻声追入林间深处时,却是一愣。

一位秀发披肩的碧丽秀影正背对着少年,她弯着身子,温柔地梳理着那头白色鹰隼的羽毛。

女子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稍稍回过头,发现了身后的少年时也禁不住微微一怔,尔后点头一笑,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波澜起伏,倒是少年有些失措,脸上红了一大片。

“是。。。是你?”少年又惊又喜,紧张得支支吾吾地说道。

前些日子,掌教在三清峰莲花台摆坛讲道,为了查验各脉弟子的功课,还举行了一回莲花试,除了人丁单薄的飞来峰没有参与之外,髻霞各位长老都带上了得意门生前去考核,而素来在缥缈峰上深居简出,曾有过一怒削去泰山子陵峰一角壮举的缥缈峰镜月师太,出奇地一改往日的高傲冷漠,也参加了这次的莲花试,领着得意弟子到三清峰交流切磋。

而作为孔道人的得意门生之一,在思过崖面壁数月却一无所获的钟渐离,也被孔道人带去参加莲花试,长虹峰离三清峰不远,但算上这次参加莲花试,仅是他第二回踏足三清峰,上一回是初入髻霞不久时,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一晃眼便是七年。

在莲花试上,镜月师太座下的一位青衣女子尤为惊艳,她不善于武学方面的造诣,反倒在文学方面才高八斗,面对掌教的问题对答如流,诗文经书无一不通,引得一众参与莲花试的同门甘拜下风,而那位青衣正是眼前的这位女子。

青衣女子莞尔一笑:“你好啊,我是缥缈峰的弟子,我叫静思。”

“你。。。你好”少年竭力平复心神,但心跳芜杂宛若麋鹿乱撞。

“我们是不是在莲花试上见过面?”女子巧笑嫣然,大大方方地问道。

“是。”钟渐离终于稍微稳住了心神答道。

“那日你是不是穿着缎纹长袍?”女子眼珠转动,想了想说道。

少年有些讶然,当日的情形连他都不大记得清,青衣女子却连他的穿着都记得一清二楚,于是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女子理顺了白毛鹰隼的羽毛后,站直了身子问道。

“我叫钟渐离。”钟渐离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刚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渐离,好有诗意的名字哦!你是长虹峰弟子吗?”名叫静思的青衣女子笑颜如花。

钟渐离听后,直觉脸颊在沸腾冒烟,从未有人讲过他的名字有诗意,渐离渐离,渐行渐离,他倒是觉得不太顺耳。

钟渐离眼中有微波涟漪,故而不敢直视青衣女子,暗暗调节呼吸后点头作答,又反问道:“这头鹰隼是你的灵兽么?”

一袭青衣淡若娓娓清溪的缥缈峰女子却摇头道:“不是。”

“不是?”钟渐离适才见她和白色鹰隼如此亲密,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它是我师姐的灵兽。”言罢,静思摊开雪如凝脂的芊芊素手,原来掌心撰了一把干脆

果仁,那头雪毛鹰隼欣然自觉地把脑袋凑了过去,啄食掌心的果仁。

这一幕看得钟渐离心惊肉跳,白毛鹰隼的鸟喙锋利如倒钩棱锥,只要轻轻一啄便能把女子白皙的皮肉啄个血肉模糊,只是这头白毛鹰隼看似野性难驯,却是通晓灵性至极,生怕会伤着了青衣女子,鸟喙一张一合都极为小心翼翼,刁起了杏仁核之后,白毛鹰隼又扬起粗壮的脖子把杏仁倒入腹中。

钟渐离自知杞人忧天,趁着女子喂食鹰隼的间隙,悄悄地转移视线望向女子,青衣如烟,似山峦般高挺的鼻子,一双玲珑眸子皎若秋月。

“我师姐她下了江南,所以就把这头鹰隼暂时托付了给我照料。”青衣女子的芊葱五指轻揉白毛鹰隼的脑袋,温柔说道:“你呀你,真是个不省心的主,让我追了好几座山头才追上你,瞧,这都来到长虹峰的地界了,下回再这般淘气就不请你吃杏仁核了。”

白毛鹰隼充耳不闻,有滋有味地刁起女子掌心的杏仁。

下江南?钟渐离的思绪跳到了那个亲如手足的同伴身上,约莫这位青衣女子的师姐也与白云一样,是这趟下江南历练的髻霞弟子之一。

“长虹峰上是不是有一座思过崖呀?”静思的眸子间灵气流溢,仿佛隐藏着波涛暗涌。

钟渐离一怔,随即点头答道:“是的,前面不远便是思过崖。”

“听说思过崖是青叶子师祖面壁悟道的圣地,只是我未曾有过机会一睹那座圣壁的芳容。”静思温柔地与少年对视,又问道:“思过崖可是长虹峰的重地?”

白毛鹰隼在饱餐一顿后,抖了下浑身雪白无暇的羽翼,落在女子的肩头,若不是女子的肩头绑了一块牛皮,只怕整个肩头都要被鹰隼的爪子所贯穿。

钟渐离脸颊涨红,拨浪鼓似地摇头说道:“不是,只是思过崖隐蔽于长虹峰的山水之间,寻常弟子难以发觉罢了。”

“太好了,我可以去看一看吗?”静思如七八岁的稚童见着了糖葫芦,手舞足蹈欣喜若狂:“青叶子师祖在思过崖前闭关悟道十年,悟出浪雨飞花而名震天下,我着实是想去见识见识这思过崖是如何一座洞天福地。”

“可以啊,你随我来罢,那正是我平日修习的地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钟渐离也不知为何,脱口便答应了青衣女子。

两人从林间走出,来到了水声如雷咆哮的思过崖。

青衣微抬皓首望向拔地而起不见其顶的思过崖,飞瀑仿佛从九千尺外的银河直下,山腰间还萦绕着淡淡薄雾。

思过崖之巍峨荡魂摄魄,青衣女子心神震撼,鬼使神差地走近飞瀑下的水池。

风起时 第七十八章 困龙之地

鹰搏长空,鱼游浅底,万物皆有灵性,在思过崖波澜壮阔的瑰丽气象前,雪毛鹰隼深受感染,振翅飞离青衣女子的肩头,在开阔雄奇的悬崖峭壁之间啼鸣盘旋。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青衣女子与每一位初见思过崖的人一样,按耐不住心中的波澜震撼,逐渐一念出崖壁上的两行大字。

“当心!”静思如痴如醉步步走近思过崖,却没注意到脚下的水池,眼看就要踩入水池中,情急之下少年一把抓住青衣的手往后一拉。

事发突然,少年没有掌控好力道,将青衣女子拉入了怀中。

如此近的距离,青衣又是让人一眼忘俗的女子,钟渐离全身发热心如乱麻,仿佛连呼吸都在这一霎骤停,抓住女子腰肢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几分。

女子郝颜一笑道:“太过入神了。”

约莫是用力过度,青衣的神情有些难受,少年见状急忙松开了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对。。。对不起。”钟渐离观鼻观心,又变得支吾结巴。

青衣女子见钟渐离惊慌失措的模样,嫣然一笑,又投出了羡慕的眼光道:“你平日就是在这里修习的呀?”

钟渐离张嘴结舌,羞愧地点头作答。

铺天瀑布从崖顶落下氤氤氲氲,崖底由瀑布积水形成的水池却格外清澈。

青衣女子闲庭信步绕着水池走了几步,见池中有数尾斑斓锦绣的鲤鱼,蓦然蹲下了身子,伸出青葱玉指拨弄池水,只听她柔声念道:“生时恨不啸苍穹,身染千点富贵红。能披七彩斑斓锦,纵不冲天也胜龙。”

池中浮沉的寥寥几尾锦鲤,好似听了懂青衣女子赞美之词,灵动摆尾纷纷游到女子指间。

钟渐离平常在此静修,的确有留意到池中有那么几尾锦鲤,但哪里有闲心思去欣赏这些优哉游哉的家伙,与锦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扰。

“孔师叔之所以让你在这闭关悟道,莫不是想让你领悟出青叶子师祖的浪雨飞花?”青衣女子的耳畔有乌丝散落,隐隐在额前飘忽。

钟渐离偷瞄了一眼青衣的侧颜,心头没缘由地暗流涌动,听闻了女子的疑问后,神色苶然道:“说来好笑,我在此闭关悟道了数月,却连浪雨飞花的皮毛都不曾摸着。”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自幼便喜欢读书,尤其是些稀奇古怪的书籍,故而对风水玄学一说略有见解,依我看呀,这思过崖高山低谷,水流绵绵不断,又有龙头从天而降落入池中。”青衣女子的视线投向从崖顶落下的瀑布。

“青叶子师祖在此隔绝俗世,足足闭关了十年才悟出浪雨飞花,我天资平庸,想来饶是给我二十年也未必能悟出浪雨飞花。”钟渐离轻叹了一声,没有去看那座气势磅礴的峭壁,生怕大巫见小巫自愧不如。

“你可曾推敲过这个水池中暗藏的玄机?”身着一袭淡雅青衣的静思缩回拨水弄花的双指,把零散的几丝秀发撩回到耳后。

“玄机?”钟渐离听得一头雾水:“何谓玄机?

池中锦鳞在女子缩回手指后,又四散而去于池中自如畅游。

青衣女子忽地扭过头,看向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钟渐离,两股视线毫无预兆地碰在了一块,一袭青衣宛如青莲出尘的静思面不改色,反倒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钟渐离面红如火烧,对视了不到数息便匆匆移开视线,假装抬头望向耸入云端的思过崖。

“咦,你的脸怎么这般红?。”青衣女子伸出芊芊玉手搭在钟渐离的脸颊上,顿觉如置于蒸锅上。

尽管只是手背与脸颊之亲,却如琵琶轻语抚过心弦,钟渐离心跳狂乱加速,险些就晕厥了过去,他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笑道:“有些热罢了。”

“可是已入深秋,哪里来的热气,凉意倒是有几分。”青衣女子颇为讶异地说道。

素来不善言语的钟渐离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因为羞涩而面红耳赤吧?干脆岔开了话题,说道:“适才修习吐纳到了一半,忽地听闻林中有异兽嘶鸣,便不予顾及追入林中,如今体内气海翻腾不息,约莫只是气机絮乱所生的异象罢了。”

“哦。”青衣女子半疑半信地答道。

“对了,你刚才说思过崖中暗藏玄机,到底是有何玄机。”钟渐离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但依这里的地势所见,这条飞瀑好比是一条横空出世的蛟龙,在思过崖顶从天而降,而最终落在这个水池中,按理说这个水池便是所有龙气的聚集之地,而这座水池由飞瀑积水形成,理应涟漪跌宕波澜横生,可在瀑布冲洗之下却能清澈如许,不泄不溢,还孕育了生灵,种种景象都说明了思过崖是一个阴阳相融的宝地。”青衣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生怕男子听漏了一个字。

“可是。。。”静思却又皱起了眉头。

钟渐离看到青衣女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额前也生起了一片疑云。

“可是这里的地势高山太高低谷太低,龙气下坠之后无法再次腾升,俨然成了一个困龙之地。”青衣女子如是说道。

钟渐离眉目连成一线,终于开口一吐心中疑惑:“师父让我在此面壁悟道浪雨飞花,与困龙之地又有何关联呢?

青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惑道:“孔师叔是让你在此参悟浪雨飞花不错,但是该从何入手你又悟出来了吗?”

钟渐离好似被青衣女子点开了迷穴,若有所思。

“青叶子师祖已经悟出了浪雨飞花,自然是不会让后人再像他那般面壁十年,正所谓花有百样花,人亦是如此,倘若像青叶子师祖那般面壁十年,那么悟出来的就不再是浪雨飞花,而是另一套武学。”青衣女子目光敏锐,又踱步来到那块圆滑若肌的大石前,观察了片刻说道:“青叶子师祖定是将浪雨飞花的口诀暗藏在思过崖之中。”

钟渐离此时终于恍然大悟,青衣的一番剖玄析微如同醍醐灌顶,悟道与参悟虽只差一字,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悟道是从无到有,乃一开拓虚无的过程,极其需要机缘巧合与实力才能悟出一整套全新的武学,而参悟则是从原有的筑基上学习,若真的花上十年时间去悟道浪雨飞花,那么悟道出来的就不再是浪雨飞花。

“原来如此!”静思抚过光滑无暇的大石,秀眉上挑面露惊喜道。

青衣女子指向从高耸崖壁上滔滔滚落的瀑布,又指向大有来有的浑圆大石:“这块大石正对崖壁与瀑布,如龙戏珠,而池中的锦鲤又并非寻常锦鲤,乃鲤中龙凤龙鲤,遵循五行八卦阴阳相克所示,青叶子师祖布下这道风水阵的玄机就在池中!”

钟渐离的目光洒向瀑布底下那座波澜不惊的水池,两条剑眉不由自主敛起,他回想起在思过崖闭关悟道的日子里,还真没有去翻过那座看似平淡无奇却异象横生的水池,莫非当真如青衣女子所说,青叶子在这思过崖中布下了风水阵,而浪雨飞花的玄机就在那水池之中?

青衣女子见少年焦头烂额,噗呲一笑:“其实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风水五行的学问深得很呢!我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半吊子的水桶,摇啊摇,晃呀晃,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就当是听听就好不必太过认真。”

钟渐离回过了神,与青衣四目相对,竟有些不知所措。

青衣女子笑容不减,丝毫不像钟渐离那般拘束,她凝望思过崖上的两行绝句,颇有深意地说道:“当年青叶子师祖悟出了浪雨飞花后,沿崖壁掠上,扬起袖子就在思过崖上写下了这两行绝句。”

青衣女子的眼中藏蕴着熠熠灵气:“你也可以的。”

钟渐离的眼中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光芒,算上莲花试上的一面之缘,两人前后总共才见了两回,可不知为何心里头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青衣女子笑容温煦灿烂,双指放到朱唇上吹出一声悦耳哨子,紧接着那头在思过崖顶肆意敖翔的白色鹰隼若流星俯冲直下,最后收起了羽翼落回到青衣的肩头。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缥缈峰了。”青衣抚过雪毛鹰隼的羽毛说道。

钟渐离慌手慌脚地哦了一声。

青衣也不生气,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天地灵气:“思过崖真是一处洞天福地,空闲时我也要到这来静修一番,说不定有奇效呢!你说是不是?”

“是。”钟渐离神思不属,心底莫名激动。

“好啦,该走啦。”青衣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真的还会来这里吗?”钟渐离望着渐行渐远的青衣轻声说道,终于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倒腾出来。

也不知青衣女子是否听见了钟渐离的话,稍稍停顿脚步却不言不语,尔后又缓步离去。直到那抹青衣完全隐没于林间,少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波澜起伏的目光。

风起时 第七十九章 参心

长虹峰清阳堂,有位满头霜雪胜若隆冬髻霞的老道,正襟危坐于一张黄楠木桌旁,他左手捧着一本经书古籍,右手轻掐同样花白如霜的胡须.

口干舌燥,一袭墨袍浓如玉的老道轻轻合上书籍,右手拎起刚烧开的水壶,往青花陶瓷杯盏上一倒,腾腾热气袅袅浮升,随热气而来的是淡淡清雅茶香,过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光景,老道终才捧起青瓷茶盏,用碗盖刮去茶沫星子,微微吹了口气,热雾散去了三四分,这才凑到嘴边呷了一小口。

茶香回甘,老道心满意足地放下茶碗,又要捧起经书古籍。

此时,一位袅娜青衣细步走入殿内,肩上那头雪毛鹰隼却不见了踪影,她径直来到老道的面前,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礼:“孔师叔,静思回来了。”

老道听见了脚步声后,放下正要翻开的书籍,微微地抬头,白眉随即上扬,招呼青衣女子一同坐下。

黄楠木桌两旁各摆放一张楠木椅,青衣女子在桌子的另一侧椅子坐了下来。

孔道人又掀开另一只茶盏的碗盖,用木勺在一干燥木盒中勺出一簇两头呈尖状的茶叶,轻轻倒入青瓷茶盏,加上了热水后茶叶迅速舒展,醇厚芳香。

孔道人把泡好的茶盖端向青衣女子,青衣急忙接过说道:“多谢师叔。”

“静思,你尝尝,看看能否识出这是哪种茶叶?”满头霜雪的老道丝毫没有架子,嘴角露出由心的笑意说道。

青衣女子神态悠闲,点头笑道:“好啊。”

青衣托起茶盏,学着老道的一举一动,先是用碗盖刮去茶渣,吹去热雾后呷了一小口,轻轻含住了下唇,眉头敛起,回味无穷。

“能辨得出来吗?”孔道人满眼希冀地笑道。

青衣思索了片刻,细眉舒巧上挑,胸有成竹地说道:“茶叶两头为尖形如雀舌,茶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这是杭州的西湖龙井!”

孔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捋了把胡子说道:“不错,不错,许久不见,茶道上的功夫一点都没有退步。”

青衣女子谦逊乖巧道:“是师叔教导有方。”

银丝胜雪的墨袍老道哈哈笑道:“静思啊,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在师叔面前就不必如此拘谨和谦让了,好歹师叔也算是你半个师父呀。”

孔道人双手插入袖内,摇头惋惜道:“想当年,若不是镜月死活不肯,我早就把你抢来长虹峰了,以你的聪慧,定能继承我的衣钵。”

“师叔,这顶高帽子静思不敢戴,静思自幼崇文不喜武,除了略懂诗文外,慧根平庸无奇,在习武修道上更是一窍不通,又怎能继承师叔的衣钵呢。”青衣女子极为认真地说道。

孔道人无赖平易近人,这回又佯装生气道:“你是那蚌中的珍珠,并非平庸无奇,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不瞒你说,当年没能把你抢过来,师叔多多少少是有些惋惜的。”

青衣女子不语,自觉辜负了老道的期望深觉内疚。

“武有巅峰,文有极致,髻霞山上修道习武的弟子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但读书人却没几个,你莫大师兄算一个,飞来峰的林学书算一个,你算一个,师叔会等着你突境儒圣那一日。”孔道人眼中有光芒略过。

“儒圣?”青衣女子的眸子间清澈无比,笑得好像一朵出水青莲。

“我那些个徒弟,若是有你一半的悟性,也不至于让我这般操心了。”孔道人又呷了一口清茶。

“师叔真会说笑,师叔门下的弟子可是髻霞山天赋最为凛冽的几位,就连师父和掌教都是这般说。”静思端起茶盏,细嗅其中的龙井清香。

“你觉得我那位劣徒慧根如何?”孔道人又问道。

眉目如画的青衣女子把茶盏放下,用碗盖轻柔拨动浮沉于茶汤中的龙井茶叶,试着让茶香更加地均匀醇厚,会心一笑:“师叔的眼光素来独一无二,于正师兄拜入你门下这么些年,你都没舍得把轩辕剑传给他,而渐离才入门多久你就舍得把轩辕交予他手,你心里早就有拿捏,还用问静思么?”

“他着实是难得一遇的胚子。”孔道人点头说道。

“师叔,你为何不亲自告诉他思过崖中的玄机呢?”静思疑惑道。

孔道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要为师亲自告诉他,那还叫参悟吗?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在思过崖面壁了数月毫无头绪,多半是钻了牛角尖,只想着尽快悟出浪雨飞花便能下山,压根没想过我这当师父的为何要让他在思过崖闭关,有言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者方能成大器,我之所以让他在思过崖参悟,并非是单纯想让他参悟浪雨飞花如此简单,而是想让他参透自己的心。”

“他没有用心去参悟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一次碰壁不重要,当师父的能帮他走出来,但往后的路终究还是得靠他自己。”孔道人意味浓重地说道。

“师叔是担心渐离会走偏?”静思神色凝重问道。

孔道人点头说道:“我是怕他走不出自己的心魔走火入魔罢了。”

“走火入魔?”青衣女子讶然道,两条细眉相连一线。

老道掐着白胡子说道“他始终还是未能从仇恨中走出来。”

青瓷茶盏上的热雾袅袅散尽,青衣女子若有所思,不再追问,但眼光变得扑朔迷离。

“师叔我也曾年轻过,也曾青衫仗剑走天下,也曾阅尽繁花无数,我那徒弟第一次见你时的目光中,尽是难以言喻。”孔道人饮尽茶盏中的龙井茶,还把茶叶含在口中细细咀嚼起来:“静思,我希望你能帮师叔一个忙。”

“师叔你尽管说。”静思说道。

“陪他走出心魔。”孔道人视线望向殿外,平静地说道。

青衣女子的脑海中莫名地泛起那个身材修长的身影,也随着孔道人的目光一同望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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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堂堂髻霞山大弟子,莫天象终日不务正业,醉心山水潜心读书,黑白大猫形影相随,一人一猫乃髻霞山上一道突兀的景象,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又或是扫地道童见着了莫天象,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大师兄,前者是初上山不知髻霞派系深浅,只知道年轻道士是掌教唯一的弟子,饶是烂船也有三根钉,自然是不能得罪。而后者虽深谙这位髻霞大弟子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是处,但他又偏偏深得掌教的喜爱,平日偷偷帮莫天象下山带荤肉,掌教都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俗话说打狗得看主人脸,看样子这位书痴师兄日后十有八九是要接过李掌教的衣钵,继承髻霞掌教的位置,自然是对他尊敬有加。至于其余首峰的髻霞弟子,大多都眼界奇高,尤为看不上这位髻霞山大师兄,也不知掌教为何会这般纵容,不去修身习道也就罢了,还牵着头黑白大猫漫山遍野地去读书,有些心高气傲的同门弟子碰上了莫天象连一个笑容也懒得招呼,视若不见地擦肩而过,可莫天象从来都不介怀,笑脸相迎过后又继续自顾自地读书,可谓是痴迷至极。

不知不觉,年轻道士一路领着黑白大猫,回到了三清峰。

绕过论道坪上雄伟恢弘的三清殿,年轻道士穿廊过栋,回到一座栽满花花草草的朴素庭院,院中只有两间朱墙青瓦的房子。

年轻道士踮起脚悄悄地走进庭院,而那头黑白大猫刚踏入庭院,便在院子拱门边上呼呼大睡起来。

发髻有些凌乱狼狈的莫天象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走向那间较大的房子,说是较大但其实仅仅是比另一间房只长宽出半丈罢了,虽然外墙同是鲜艳的朱红,但无论是房内还是窗前的装潢,都刻意去避繁就简,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寻常人家的院子,。

年轻道士鬼鬼祟祟推出一条门缝,顾望周遭再次确定四下无人后,凑到缝隙上偷偷观望房间的状况。

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年轻道士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嘴角上扬。

“天象。”忽地院子里传来一道耳熟能详的人声。

蓝袍道士如遭雷击,笑容全无默默地低下头,小声答道:“师父。”

同是一身蓝袍装束桃木盘发的李重山走近,抖了抖宽博的袖子,推开被莫天象推出一条缝隙的房门,大步走入屋内。

恰才还在屋外偷偷窃喜的年轻道士耷拉着脑袋,跟在蓝袍老道的身后进屋。

髻霞掌教的住处与论道坪上的三清宝殿大相径庭,简直可以用一清二白来形容,诺大的房间望眼欲穿,在进门的一堵白墙上挂有三幅道教三清的画像,分别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皆正襟危坐于神坛之上,手持拂尘庄严肃穆,画像下方摆放着一张古朴的四方桌,桌子的两侧分别摆有木椅,蓝袍老道入屋后便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风起时 第八十章 地地道道的人头

莫天象大气不敢出,手里撰着蓝皮书籍观鼻观心。

其实年轻道士心清如明镜,那位坐于三清画像下的蓝袍老道,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他说不想修道学武想要读书,老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得开了花,还特意从髻霞的藏经阁中翻出了多本经典著作让他阅览,但他只是随手地翻了翻便说不喜欢读这些书,老道依旧是面带笑容,亲自带他入藏经阁挑选书籍,后来年少的他又说在屋子中读书无趣得很,想要到山水之间读书,老道仍然是慈祥地笑着点头,于是从那以后他便翻遍了髻霞,待带出去的书籍读完后才舍得回三清峰,回到了三清峰取了新的书籍后,备好了干粮又出去读书,他读的每一本书都得花上大半个月的光景才能读得透,如此反复,待在三清峰上的日子自然是少之又少。

外边的冷言冷语他是听得够多了,虽然不曾放在心上,但是听久了约莫是也觉得自个只会读书,丢尽了师父的脸,堂堂的髻霞大弟子你干什么不好?偏偏成了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平日还不在三清峰上照顾掌教他老人家,年轻道士心中有愧,故而藏藏掖掖着目光,不敢抬头与老道对视一眼。

李重山目中有光,仔细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年轻道士:“天象,你可终于回来了。”

“是啊师父,带出去的书都读完了所以。。。回来了。”莫天象还是低着头闷声道。

李重山掐了把手指,收回了目光慈笑道:“为师算了一算,自你上回出去到今日回来,前前后后快两个月了。”

莫天象哑口无言默默低着头愧疚不已,平时出去读书最长也就十来天便会回三清峰一趟,从未曾试过逾一月不归,而这回足足出去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间他都在飞来峰周边的山头上读书。

“可是去了飞来峰?”李重山一语点破了莫天象的思绪,捋顺白胡笑意温煦。

莫天象慌了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天象,你上山多少年了?”李重山思忆深沉地说道:“记得初上山时你还是个稚幼孩童,一晃眼便是大好青年了。”

年轻道士伸出手指头数了通,低声说道:“快二十年了师父。”

“原来快二十年啦?难怪为师的发鬓都花白了。”言语间,李重山挠了挠白丝如雪的发鬓。

“天象,你真的这么想下江南。”李重山又平静地问道。

莫天象清澈的眼眸中骤起神采,但如花火一瞬稍纵即逝,他决然地摇了摇头。

“天象答应过师父,待江南飘起红色的雪才下山。”莫天象终于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

李重山轻轻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师父不让你下山,这是你的命数啊。”

年轻道士的眼眶莫名泛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如止水地答道:“徒儿知道。”

李重山微微颌首站起了身子,双袖平过双膝,慈祥地望着比他要高出许多的年轻道士,意味深厚地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木如寺之会临近,你很快就会得到她的答案了。”

“为师在道学上遇着大瓶颈,即日起入禁地玄空洞闭关悟道,待为师点破了瓶颈自然回出关,这些天就不必来给为师请安了。”李重山笑意阑珊,起身与年轻道士擦肩而过走出屋外。

就在老道迈出门槛时,年轻道士忽地说道:“师父。。。我想修道习武。”

李重山如石像止住了身子,淡淡地说道:“你现在不正是在修道吗?”

说罢,老道便大步离开,留下似懂非懂的年轻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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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升起的如银皎月当空,在波涛汹涌的树海洒落一片清辉。

一位两肩出尘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独自站在揽月亭中。

山风涌动,他的衣袖滔滔翻滚,但由始至终他都望着南边的夜穹不为所动。

一位风姿卓越眼眸如水的中年女子,缓步走入揽月亭,她取出手里的火折子,将揽月亭四角的油灯一一点亮,每点亮一盏油灯便轻轻盖上灯盏,以防灯芯被山风吹灭。

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隐隐绰绰,她温柔地拉住男人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峰,莫要胡思乱想,白云吉人自有天尚,不会有事的。”

李峰却依旧望着夜穹不言不语。

傍晚的时分,飞来峰上收到了一封信笺,是远赴江南的飞来峰弟子林学书寄回来的,信中所言他们一行人在路经云梦泽时遭遇阴冥大蛇,苦战之后部分弟子侥幸逃脱,但却与白云失散了,原本在静心堂中沏茶闲坐的李峰看完了信笺后便没了踪影。

徐晶深知丈夫的脾性,飞来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李峰会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山下那座大染缸鱼龙混杂,我不该让他下山的。”李峰颓唐说道。

“峰,玉不琢不成器,山上山下虽然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境地,但你若不让白云下江南他又如何能成长呢?学书只是在信里提及白云和雨若走散了,未必是遇险了,换个角度一想,其实这也并非是坏事。”徐晶安慰道。

李峰眼眉紧皱,若有所思。

“白云与学书他们走散了,若是安好定会独自下江南,前去木如寺与他们会合,你想想独自面对整个江湖,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历练。”徐晶继续说道。

李峰却摇头说道:“之所以让白云下山,本意是想让他借此机会突破入弦境。”

李峰又说道:“白云心中魔障未退,故而下山前我特意叮嘱学书要看紧这个师弟,如今意外走散了,我怕白云会被江湖这座大染缸所误。”

“白云秉性善良你我都清楚,虽然心中仍是念念不忘师仇,但绝不至于误入歧途,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徐晶轻轻搂住男人的腰,柔声说道。

“但愿如此罢。”李峰终于从夜穹之间收回了目光,发现徐晶正温柔地望着自己。

“我辜负了剑心一回,绝不能再辜负他第二回。”李峰的眼中分明有波澜暗涌。

夜深,揽月亭上的那两道身影伫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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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不墨千秋画,洱海无弦万古琴。

南疆大理城沐王府的戒备比往日松懈了许多,皆因沐王爷亲自督战边境,只留下一些寻常士兵守卫王府,府中乃至整个大理城的精锐白毦兵也被抽调出来,拱卫沐桂虎亲征的车驾。

大理城官道,百姓分作两排沿街站立,马蹄声如雷震耳,整座大理城仿佛在隐隐颤抖,随声而来的是一排又一排严阵以待的甲士,打前阵的是整个大理南疆最为精锐的步兵白毦重甲,两侧则是寒芒映耀的银枪重骑,而后方是手持重弩腰挎长弓背挂羽矢的弓弩兵,排场之大,战阵森森,俨然是一副战无不胜的姿态。

而在层层甲士中间,是一辆五马齐驱宛若树冠的车驾,那便是沐王沐桂虎的车驾。

大军横穿大理城,直出城南的无量关,奔赴边境。

大理城郊的一处静谧别苑,熟睡正酣的小古被翻箱倒柜的嘈杂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间看见那个青衫身影正在收拾行装。

吴飞侠瞥了眼昏昏沉沉醒来的小古:“别睡了,起床。”

小古打了个呵欠后又眯上了眼沉沉睡去。

收拾好行囊后,吴飞侠又转头看了眼小古,见到他又倒头大睡,顿时火冒三丈,捏起拳头走近床边准备给小古来个大暴粟,谁知小古听见骨头咯吱作响的声响后,整个人本能地弹了起来,双手娴熟地先护住脑袋。

见小古从床上跳起,吴飞侠便停下了手,把收拾好的行囊丢给了他,淡淡地说道:“走。”

“要走了啊?”小古按下蓬乱如鸟窝的头发,语气起伏依依不舍。

“怎么?你还想赖上人家沐王爷不走了?”吴飞侠白眼相对:“还是说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惯出毛病来了?你可别忘了这趟南疆之行,是带你来历练的不是给你来享受的。”

“当然清楚,可总得先吃个早饭吧。”小古没完没了地说道。

“行,你还真把这当自家了?不走是吧,那我走,你就在这大理城中好好享受,回头呢我就托人给沐王爷带个口信,说其实你是个天龙会的余孽,到时我瞧瞧你还出不出得了大理城。”吴飞侠拿过了行囊,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

小古大惊,那吴飞侠连把徒弟丢在荒山野岭任由猛兽垂涎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倘若吴飞侠真冤枉他是天龙会余孽,那还得了?大梁与南疆蛮族之间的大小战事便正是天龙会余孽所挑起,那可是砍脑袋的死罪啊,而吴飞侠又是沐桂虎的女婿,到时候只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啊,何止走不出大理城这般简单,怕是当场就得给沐王爷五马分尸啊。

又惊又怕的小古连忙穿上鞋子,匆匆跟上那青衣人影:“那我们要去哪?”

吴飞侠神神秘秘地说道:“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古听后,口水哗哗直流。

可是吴飞侠又扭过头,目光冷得深沉发指,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道:“人头。”

风起时 第八十一章 南疆蛮族

小古没有听清吴飞侠在碎碎念道什么,也懒得去穷根揭底:“你不跟沐王爷道一声别么。”

吴飞侠向来神通广大,这回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根甘草,放到嘴里津津有味,脚下步履如飞,小古睡意惺忪在后头跟得很是吃力。

“你以为王爷跟你一样吃饱了撑着等死?”吴飞侠赏了一白眼给身后的胖子。

小古极为不屑地呸了一声,但尤是忌惮那青衫的拳头,始终没有弄出多大的动静来。

“这段日子在沐王府过得可舒坦?”吴飞侠调侃道。

“舒坦!”小古的眉宇间乐开了花,回想起这段日子是自入南疆以来最为舒坦的,吃好喝好睡好,什么山珍野味,什么南疆名酒都尝了一遍,自个也由不胜杯杓一杯倒头闷的酒量,练出了相当的火候。

吴飞侠称心如意地鼓起了掌,皮笑肉不笑道:“舒坦就好,舒坦就好,等会就把你这段日子吃吃喝喝的本领通通使出来,可别又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切,看看谁先屁滚尿流。”小古嗤之而鼻道。

“对了,你说要带我去尝尝这南疆的地道,怎么往城外走去?”小古婆娑着肚皮问道。

“谁跟你说南疆的地道就只有吃的?”吴飞侠双手抱臂卖起了关子。

“要不然还有什么?你若是想要带我去看山看水的话还是免了,前阵子被你丢在荒山野岭早就看够了。”小古冷笑道。

“带你去尝尝割人头的滋味。”吴飞侠轻描淡写地说道。

小古虎躯一震,嘴唇颤抖不止。

一向我行我素的吴飞侠不作搭理,继续自顾自地直出城南。

小古稳了稳心神哼了一声,心中念道:“又想要捉弄我,我才不会上当!还割人头?怕是失心疯了罢。”

两人从繁华古香的大理城中一路穿行,在大理城南门无量关出城,大理城共有三道城门,分别是南门去无量,东门洱海门,西门苍山门,三道大门皆是进出大理的必经之路,而大理城又是大梁边陲重城,是阻挡南疆蛮族入主中原的咽喉要道,在天龙会余孽的煽动下,原本世居南疆一隅的蛮族蠢蠢欲动,竟生起了窥探中原之心,去无量、苍山、洱海三道大门作为大理城的屏障关卡,深受沐桂虎的重视,其中以去无量门的守卫最为森严,因为去无量门作为大理的南门,直接面对着整个南疆蛮族,所以城头上的甲士几乎是十步一岗持弩挂剑,城门下更是严阵以待,持枪披甲的兵卒密不透风地排盘查来往行人,为首的将军则在城头上的督战楼内掌控全局。

可当两人穿过过无量门时,却没遇上半点的阻拦,城门下的兵卒似乎接到了命令,主动撤去障拦,让出一条道让两人出城。

离开了大理城数里后,吴飞侠见四周了无人烟,索性大步掠出,小古也随着他倏忽掠去。

不知在崇山恶岭之间穿行了多久,吴飞侠领着小古来到了一处幽深山谷,四周阒然无声,任何一丁点响声都会在山谷中经久回荡,脚下地面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无形中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小古撰紧惊鸿,没来由地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环视着这个诡异的山谷,谁知道那吴飞侠又要耍什么花样?

“胆小鬼。”吴飞侠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从未喊过他一声师父的徒弟。

但见小古与惊鸿剑唇齿相依,吴飞侠目光反倒有些起伏,莫名地感到欣慰。

吴飞侠随意地踏出脚步往山谷的深处走去,在湿滑的青苔上如履平地。

小古见状,也试探地迈出一小步,发现青苔没有想象中那般湿滑,于是另一只脚又跟着迈出,谁知才刚抬起脚就吱地一声沿着青苔滑出,小古的眼耳口鼻挤成了一团,身子左右摆动极力保持平衡,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打了一个冷颤,噗地摔在了湿滑的青苔丛中。

小古摔倒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被走在前头的青衫男子发现,定又要调侃他一番,于是咬咬牙爬起,拍干净身上的苔藓,吐出满嘴青苔,接下来每走出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抬头望去,很好奇为什么走在前面的吴飞侠,能在这般湿滑的青苔上行云流水,但琢磨了许久还是没有得出结果。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两人来到一处碎石堆前。

放眼望去,这里的碎石大小不一,有菱角分明的巨大岩石,也有小至鹅卵石般大小的奇形碎石。吴飞侠来到一块与他身高相仿的岩石前停住脚步,这块与人同高的碎石上也长满了苔藓,他面无表情仿如入定。

看似肥膘横生实则一身腱子肉的小古,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才艰难地跟了上来,却见吴飞侠停住了教,在他跟前是一块除了苔藓遍布就再无其他出奇之处的大石,正要开口问个究竟,青衫男子又缓缓地伸出手把覆盖大石的苔藓拨开,两行刻在石上的文字现于眼前。

苍山十月顾飘雪,连理双生赴白头。

到底是何等闲人会来这荒无人烟的深谷里,花上大心思在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刻字?小古满腹疑惑,但当他再次望向青衫男子的时候,分明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波澜涟漪,此刻那道素来潇洒不羁的背影竟有些颓然。

吴飞侠轻轻地抚过着刻在石头上的两行诗句,不知何故坦然一笑。

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小古忽然发现那青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温柔地抚摸着那块刻有诗文的大石,眼眶红透,他从未见过这个二十岁不到,便独自提剑入南疆的男人落过一滴眼泪,除了那天在大理城郊那座孤苦寂寥的墓碑前。

“莫非是为了那个叫宛白的女子?”小古心中暗暗揣测。

荡漾的笑声戛然而止,青衫男子停下抚摸石块的手,透红的眼中莫名多出了一份不寒而粟的杀意。

紧接着吴飞侠移开了视线,凌厉地走入了碎石丛中,背影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小古好奇不已,望了一眼刻在大石上的两行诗句,也跟着吴飞侠走进碎石丛。

碎石丛中有一条只够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遍地皆是零零碎碎的大小石头,小古加快了步子,磕磕碰碰才勉强跟上行走如飞的吴飞侠。

小道的尽头是谷壑崖壁,数不清的藤蔓从地面沿着崖壁生长,如若一道碧绿的宽大屏风。

在崖壁前,吴飞侠又停住了身子,一路在身后的小古甚是不解,吴飞侠带他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山谷到底是要干嘛?他想跟吴飞侠讨个明白,但见吴飞侠郁郁寡欢的模样,顿时又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吞回了肚子。

藤蔓横生的崖壁上,隐约能看到一道黑色阴影,吴飞侠只是凭空伸手向着崖壁的方向一抹,顿时气机迸发,密不透风的静谧山谷刮起了一道铺天盖地的强风,霎时间沙石漫天,小古不得不用手挡住脸,隔开散乱飞舞的沙石。

这阵妖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山谷再次风平浪静,小古这才缓缓放下护着脑袋和脸的手,崖壁上朝天疯长的藤蔓一扫而空,一块约莫有两丈逾高的黑色巨石竖靠在崖壁前。

“走罢。”只听得沉默了许久的吴飞侠淡淡地说道。

此时,一直不敢发问的小古终于开口问道:“去哪?前面还哪里有路走,莫非你要我飞过这道崖壁?”

吴飞侠不作回答,踱步走到黑色大石前,轻轻一推,那块轻辄数千斤重的黑色巨石顿时被横移数丈,地上留下一道泾渭分明的沟痕。

一个如同深渊巨口的山洞出现在眼前,吴飞侠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走入了洞口。

“这不会又是陷阱吧?”小古回想起初来南疆之际,吴飞侠数次将他丢弃于荒野之间,不闻不问,害他险些就成了山中妖兽的腹中大餐,不由得微微收住了刚要迈出的脚步。

可小古好似猜出了青衫男子为何忽然性情大变,咬了咬牙,也走入了山洞:“去他娘的豺狼虎豹,来一只杀一只。”

山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不深,走了约莫盏茶功夫便已能望见前方出处的日光,这让提心吊胆的小古如释重负。

走出了黑暗,小古才惊觉山洞的出口在一飞鸟难渡的高山半腰之上,且洞口被层层的植被所覆盖,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这条隐匿的密道。

放眼眺望,山脚下是一条在穷山恶水间难得一见的平坦的大道,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帷帐驻扎在大道之上,许多持枪提斧戴着兽骨装饰的士兵在帷帐间来回巡逻。

小古心头一颤,慌了神地问道:“你带我来这干嘛?”

吴飞侠向前迈了几步,脚踩在悬崖边上,青丝飞扬负手而立,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下面是通往大理城的咽喉要道。”

背影潇洒不羁的青衫男子又回过头,眼中藏蕴着不明不白的深沉:“这些便是沐王爷视作心头大患的南疆蛮族。”

风起时 第八十二章 割人头

小古浑身瑟瑟发抖,壮起胆子试探道:“你。。。你想干嘛?”

“刚才不是说了吗?”吴飞侠又转过身子,视线洒在那密密麻麻的帷帐中,轻描淡写地说道:“割人头啊。”

“可这些都是蛮兵啊。”小古吓得脸青唇白,畏畏缩缩后退了半步,这吴飞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蛮兵就不是人了?难不成是那天上的神仙?”吴飞侠敛起神色,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如果你怕,大可以留在这里。”吴飞侠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涟漪波澜。

“干就完了!”不知何故,小古一改从前的软弱,刀切斧砍地毅然道。

这段日子在王府吃好喝好,期间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府中常有丫鬟将吴飞侠喊作郡马爷,但吴飞侠却从不作搭理,小古起初也是惊讶不已。郡马爷?那可是沐王爷的女婿啊,再细细一想,那日在大理城外的孤坟前吴飞侠无声落泪,沐王爷亦是眼光跌宕,约莫墓中主人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而王府中的丫鬟又郡马爷前郡马爷后地称呼吴飞侠,可小古却不曾见过郡主一面,便猜测葬于墓中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沐郡主,于是私底下向府中的丫鬟打听了一回,起初那些丫鬟守口如瓶,连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后来见小古与吴飞侠间的关系不浅,便都渐渐地打开了心扉,果然如他猜测一般,那墓碑之下安葬的正是沐王府郡主沐宛白。

可至于沐宛白何故于芳华之年香消玉碎,府中的丫鬟都是吞吞吐吐,不敢多言半句,生怕稍有不慎透露了丁点就会惹来弥天大祸,小古饶是五大三粗,可对这些隐晦的道理一清二楚,虽不敢贸贸然断定,但从吴飞侠与沐王爷之间的对话,以及吴飞侠砍到蛮兵大旗提着血淋淋的蛮兵头颅赠与沐桂虎之间,多多少少能看得出,那位郡主的死与这些蛮兵有脱不了的干系。

“好。”吴飞侠微微颌首,极为难得地欣慰一笑。

说罢他又指向山下如林似海的帷帐,语气平缓地说道:“那些都是蛮兵的大营,你可看得出这些密密麻麻的帷帐有何不同?”

小古深深吐纳稳住心神也来到了崖边,仔细观察山下多如牛毛的帷帐,细看之后发现其中的端倪,看似杂乱无章星罗棋布的帷帐其实暗藏玄机,条理分明,每十个帷帐之中便有一个不同于其他的帷帐大营,十个帷帐与大营形成了一块小的整体,每十个这样的整体间又有一个顶部悬着牛头的帷帐,而这一百个帷帐形成了一个大的整体,在这些大的整体中央是一道比寻常帷帐要大十倍的大营,大营的四周拥伫着一排又一排持盾的强壮蛮兵,还有一道大字的帅虎皮旗帜插于营前。

不等小古阐明当中玄机,吴飞侠便自问自答:“你还记得那日我带回王府的那颗头颅吗?”

小古顿觉烧心反胃,神色别扭地点头作答:“记得。”

“那颗头颅是在其中一道悬牛头的帷帐中取的。”吴飞侠若无其事地说道。

吴飞侠的言语间云淡风轻,可小古却目瞪口呆,一百个帷帐大营中才有一道悬挂牛头骨的帷帐,那拥护在外围的一百帷帐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一个普通的帷帐至少能住十个蛮兵,一百个帷帐就是一千个蛮兵,想要从一千勇猛的蛮族士兵中取上将首级?小古连想都不敢想。

“这回,咱要把那道旗子给砍下来。”吴飞侠随手一指,便指中万千帷帐正中那面虎皮旗帜。

“疯了?吹牛皮也得有个头啊,那可是好几万的精锐蛮兵啊!”小古心中暗道,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吴飞侠,但此刻那个背影洒脱的青衫男子衣袖鼓荡,滔天气机洪泄千里。

“走!”还未等小古反应过来,青衫男子便踏风长掠下山。

小古望了眼山下连群成片的帷帐,闭上了眼睛,大吼了一声,也随着青衫飘掠落山。

一个在山脚解手方便的放哨蛮兵,听见有怪声从山上传来,往山上望去,只见两道身形从天而降,一前一后,一高一胖,一晃眼便已经落在了眼前,霎时慌了神,还未等他提起手里的战斧,就被青衫男子一掌拍中胸口,顿时鲜血如注,整个胸口凹了进去,血腥骇然,死绝了。

青衫男子在一掌击杀了放哨蛮兵后,并没有稍作停顿驻足观望寻找战机,反而大步掠向蛮兵大营,后头的小古看见放哨蛮兵暴死的一幕,竟觉得与苍山之中的妖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心中怯意顿时潮退湮没。

虽说小古从未喊过吴飞侠一声师父,也不敢妄然揣测他为何要去砍下那杆虎皮帅旗,但但既然吴飞侠说要砍,那就砍!

小古横出惊鸿剑,无所畏惧,遥想初上髻霞那回,是这个青衫收留了自己,更把那柄陪他走过了不知多少风寒雪霜的惊鸿传予自己,他不像师父,但更像是兄长。

吴飞侠身形空灵,掠入了一队巡逻蛮兵之中,只见他双袖一抑一扬,那队蛮兵通通倒地,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刺耳的号角声鼓噪四面八方,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的战鼓雷鸣。

无数的蛮兵如同潮水涌来,刀光剑影,尘嚣四起。

“糟了,这么多蛮兵,如何是好?”杀声震天,两人如同两枚为黑棋所包围的白棋,小古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在此等关键节点双腿愣不听使唤。

吴飞侠面无表情,对如雷战鼓声和厮杀声充耳不闻,回过头对小古说道:“发什么呆?不想做这些蛮子的刀下鬼就跟紧我,你可别忘了你为什么要修道习武。”

为什么要修道习武?这番话如同一根凌锥直直地刺入小古心房,滴血不止,自上髻霞以来,小古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不要想起那个灰衣老僧,那张始终慈祥微笑枯瘦的脸。

为什么要修道习武?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为灰衣老僧报仇吗?下山闯荡了好几回,却仍然是天成境界,道行毫无进展,且莫要谈去报师仇,若是吴飞侠离去,自己能不能走出苍山都是一个问题,如此一来当初立誓为师报仇,岂不是成了空话?

剑光熠熠,惊鸿出鞘,一个挥刀扑向小古的蛮兵当即倒下。

见惊鸿出鞘,吴飞侠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青袖气机浑然跌宕浮沉,在一片黑压压的洪海中开出了一条血道。

“惊鸿!”吴飞侠气势煊赫,一掌拍飞四五个蛮兵。

小古心领神会,将惊鸿剑抛出。

“看好了,剑是这么使的。”吴飞侠一手接过惊鸿说道。

惊鸿入手,剑胎圆满,如白毫落宣纸,笔走龙蛇泼墨山水。

青衣所过之处,成片成片的蛮兵不见剑锋只见剑芒后溅血倒地。

咚隆!咚隆!咚隆!

一阵顿挫抑扬的战鼓声不绝于耳。

茫芒如海的蛮兵让出一条路径,像是成片连天的芦苇荡因风拨开,一位腰悬宝石长刀头戴牛角钢盔,胡虬稠密的强壮男人在众多盾牌卫兵的拥护下步步走来。

他目光如炬,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宝石长刀的刀柄上。

十年前正是眼前的青衫男子于数万蛮兵当中斩了他父亲的头颅,整个部族惊恐万分,故而才让大梁有机可乘,整个族群因此遭受重创,不得不退回南疆修养生息了足足十年。

吴飞侠冷颜一笑,惊鸿出鞘,一剑穿颅。

沐字王旗飘飘荡荡,脱下蟒袍换了一身甲胃的沐桂虎正坐于帅营上首。

下首分别站着两排同样身着甲胃的文臣武将。

沐桂虎眉头紧皱,挠了挠花白的发鬓,肃穆说道:“据哨兵回报,蛮族大军已经占领了咽喉要道开剑口,并屯军扎营,随时都会对大理城发动突袭,不知各位可有良计?”

“岂有此理!这些南蛮子当真是欺人太甚,十年前的大败还不死心,依旧惦记着我大梁的国土,恳请王爷让末将带五千精兵前去突袭,将这些个南蛮子杀个片甲不留,定叫他们长个记性,日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一脾性刚烈的武将说道。

“王爷!万万不可,经过十年的养精蓄锐,蛮子早就恢复了元气,此次出兵不下数万之众,又先发制人取下开剑口,简直就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仅以区区五千精锐就想赶走这些南蛮子,无疑是痴人说梦话。”另一文臣打扮的将军说道。

“王爷,蛮兵的人数虽然有数万,但皆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如全军出击,将他们连根拔起!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犯我大梁国土!”

“蛮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战!”沐桂虎望着桌上的地形图,沉吟了片刻说道:“方将军,你有何见解。”

姓方的年轻将军朗声说道:“蛮兵战力强悍,我军虽然人数占优,但是除了仅有的三万白毦兵能与之一战外,其余的将士都难以与之匹敌,蛮兵虽是占据了剑开口,但剑开口只是出南疆的咽喉要道,并不是入大理的要道,蛮兵远程奔袭,山路崎岖难行,军粮补给困难,我们只需严阵以待,以守代攻,待蛮兵军粮耗尽自行退军之时,再乘势追击即可。”

风起时 第八十三章 上了条贼船

方姓将军的谋见与沐桂虎不谋而合,沐桂虎点头表示赞许。

就在诸将众说纷纭之时,大帐外马蹄声荡荡如潮,数个甲胃加身的士兵掀开帘账,合抬半截虎皮旗帜和一木箱径直走入大帐,在帅台之前肃然跪下。

众将面面相窥,一时摸不着门道。

士兵单膝跪地拱手禀报道:“报王爷,吴少侠说有大礼回赠王爷,以谢王爷赠城郊别苑之恩!”

而身披甲胃发鬓花白的沐桂虎眼中有光,他走下了帅位来到那木箱跟前,望了眼半截虎皮帅旗稍作停顿,才伸手打开那个朱红如火的木箱。

木箱里边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沐桂虎又把盒子合上,皱起的眉头悄然舒展开来。

“下去吧。”沐桂虎心生喜色,脸上却不为动容。

“喏!”那些士兵放下木箱和虎皮帅旗后便退出了大帐。

沐桂虎负手在帐内踱步,众将一头雾水,却无一人敢妄自下结论,那面虎皮旗帜分明蛮兵主帅的帅旗,可那只木箱中头颅究竟又是谁的头颅?莫非王爷早就算计好,派人前去斩将夺帅?

帐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一个腰挂号角的哨兵风风火火入帐。

“报!驻扎在剑开口的蛮兵正在拔营撤退。”那哨兵喘着大气说道。

“好!”沐桂虎重新走上了帅位,高举虎符:“诸位将士听令,立即率大军追击蛮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喏。。。”

大理城外的茶马古道上,青衫男子倒骑着青牛双手抱头躺在牛背上,神态悠然自在。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小古跟在青牛的后头走得满身大汗淋漓,脸上忿忿不平,凭什么这姓吴的可以骑牛自个却只能在后头跟着?

“这又要去哪?”小古没好气地说道。

吴飞侠伸了一个懒腰,目光一凝说道:“去江南,带你看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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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淙淙,滚滚东流。

长江如巨龙蜿蜒万里,仿佛永远都流不到尽头。

白云与窦长安沿江而行,可走了数日仍不见有小镇人烟,大江两畔或是山谷沟壑,或是山丘平原。

“窦前辈,云梦泽好像不在这个方向罢?你何故也一路往南?”白云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也要下江南。”窦长安闲来无事拾了一块小石片撰在手里把玩。

白云欣喜若狂,又追问道:“前辈,你要下江南做什么?是要去剿灭那天龙会的余孽吗?”

窦长安没有着急去回答白云的问题,双指夹住石块微微弯曲,把那片石子弹向江面,带起连串水花,自得其乐地说道:“我可没你们这些正派弟子的气魄,吃饱了躺在床上放个屁多舒畅,非得去剿什么天龙会余孽。”

“那前辈你下江南作甚?”白云刨根问底。

“你管我啊。”窦长安白眼相对道。

白云深谙窦长安的古怪脾性,不再自讨没趣。

江面鳞比栉次,反射的光线有些许刺眼,偶尔会有帆船驶过,窦长安心情甚好哼起了小曲,但白云的心里却始终打不起精神。

“也不知小怪怎么样了?”白云的视线久久凝望江面,心中念道:“小怪生而入弦境,那点伤势约莫是不足为虑,可既然不足为虑,为什么它还不回来找自己?”

白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心神煎熬:“还有雨若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时,一艘风帆鼓荡的奢华游船从江面驶过,数个衣着华美的公子哥儿站于船前甲板,左拥右抱着长相甜美的婢女,约莫是船头的风光要比船尾新鲜得多,这些公子哥儿才全都涌到了船头甲板,故而船尾的甲板空无一人。

“来!”只见窦长安轻轻地抓住白云的手臂,犹如蜻蜓点水地掠向那艘奢华游船。

两人无波无涟落在船后方的甲板上。

“前辈,这是?”白云有些摸不着脑袋。

“榆木疙瘩,坐船不比你走路轻松多吗?”窦长安在船尾寻了根撑起风帆的木柱,背靠着坐了下来。

“可万一被人发现了。。。”白云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瞧那群公子哥儿,只顾着在船头甲板吟诗作对,美酒美人相伴,又怎会无端无故跑来船尾呢?再说了,发现了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土匪贼寇,一个抽身掠下船便是,这荒山野岭的,你还怕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把你绑了送去官府不成?。”

窦长安不再浪费口舌,侧身躺下打起了瞌睡。

白云不作反驳,事实上坐船下江南的的确确是远比走路要省功夫。

白云忧心如惔,并非是顾虑船上的公子哥儿,而是摸不准林学书等人到底是趟水路还是行陆路下江南,焦心难平踱步走到船尾勾阑边,双手搭在船舷上,每当有风吹过,头顶那张翻扬的巨大风帆总会呼呼作响,帆船如趟云海带起无数翻腾白浪,在船经过后又分作了两行,留下两道绵长的白痕,最后化为零星碎点的白沫,渐渐散失于江面之上。

望着连绵不断前赴后继的长江之水,白云木讷许久,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些许,但回过首后却是一怔,那扎了一束古怪发髻的中年男子竟不见了踪影。

白云慌了神,但很快便止住了絮乱的神思,窦长安的性子再难以推敲,可总不会把他骗上了船又独自离开吧?就像他说的,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这艘游船比寻常的船只要大不少,可船上可供两人藏身的地方终究就只有那么一小块,船室和船前甲板都有人,到底窦长安去哪了呢?

白云如坠云雾中,忽听闻一侧船舷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顿时绷紧了全身,瞧见不远处有数只堆叠的木桶,急忙藏到了木桶背后,虽说被发现了大不了就迅速飘掠下船,道理是这么说,可他好歹也是髻霞弟子,丢了自个的脸不要紧,丢了髻霞的脸那可就是大事了,况且那些个在船头甲板上的公子哥,皆是衣着锦绣仆役拥护前后,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的富家公子,还租下游船在这荒山野岭游山玩水,难道就不怕给这山野别有用心的恶歹绑了去?保不准船室内还有其余保护安全的护卫,好不容易摆脱了天龙会的追踪,若是再留下渣子,说不准又会惹来风雨。

白云借着木桶间的缝隙,把目光投向那条脚步声步步逼近的走廊过道。

却不料,走出一位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子,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托着碟子,碟子上乘着一只色味俱佳的烧鸡。

窦长安春风满面,回到风帆杆下盘膝而坐,将烧鸡和酒壶平稳放下,舔了舔沾满鸡油的手指,望向木桶的方向说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作甚。”

白云这才缓缓从木桶后边走出,松了一口气问道:“前辈,你去哪了?”

“去找吃的啊,你瞧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肚子就不饿?赶紧过来填填肚子罢!”窦长安扯下一块鸡腿,大口咀嚼。

“这是你从船室中取的?”白云与窦长安对坐。

窦长安打趣道:“顺便去瞧了瞧船上的情况,万一上了条贼船就得赶紧下船不是?”

“那这船上可还有其余的人?”白云很是好奇那些公子哥儿就在船头的甲板,船室的大门也在船头甲板处,窦长安是如何摸进船室的,还顺手摸来了酒和肉。

“怎么?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摸来这些酒和肉的?”窦长安看穿了白云的心思,反问道。

白云点了点头,约莫也饿了,学着窦长安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扯下了一块鸡腿。

“船头那些公子哥儿只顾着吟诗作对,游山玩水,左拥右抱,压根就没见着我,船室内的仆役也通通在打瞌睡。”窦长安说道。

“除了仆役,船室里再没其他人了?”白云咬了一口鸡腿,说道。

“难道你还怕这船上藏着掖着绝世高手不成?”窦长安怪里怪气笑道:“这江湖不仅望不到边还激荡澎湃,有几个绝世高手会甘为人下,为这些除了吃喝拉撒就只会在床上打滚摸爬的公子哥儿卖命?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即便当真有那也得是人中龙凤,就凭这些公子哥儿,随便找些三脚猫功夫的恶汉当跟班,吓唬吓唬人还行,要真想让正经八儿的高手替他们卖命?放屁!他们还不够料儿。”

白云却摇头说道:“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天龙会还会跟来。”

窦长安抬了下眼皮子说道:“天龙会会不会跟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皎月当空时我们就该下船了。”

白云甚是不解。

窦长安高抬酒壶,往嘴里倒了一通,顺手把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抛入江中,随即起身走向适才白云藏身的木桶处,随手一掀,将其中一个木桶盖掀开,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来瞧瞧就明白了。”

才啃了一口鸡腿,白云又将鸡腿放回到碟子中,怀着满腹狐疑走到了木桶旁。

探头一看,白云浑身一颤,木桶中装满了规格一致,锋芒耀眼的铁制兵器。

风起时 第八十四章 这江湖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窦长安又接连掀开了其余的木桶,白云发现除了规格一致的兵器之外,还有弓弩甲胃,装满了足足的十数个木桶。

白云眉头凝重,欲言又止,他在髻霞山上修道了七年,虽与山下断了联系,可他清楚像这般大规模的定制兵器,已是违反了大梁的法律,当以谋反罪诛之,即便是江湖武林中的好汉剑客,最多的也就佩戴数柄兵器,私藏这么多的兵器不是造反是什么?一旦被官府发现,谁也脱不了干系。

“这只是一小部分罢了。”窦长安故弄玄虚,又重新盖上所有木桶的盖子,免得落下了任何蛛丝马迹。

“在船室的密室中,诸如这样的木桶,足有百桶。”窦长安云淡风轻地说道。

白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百桶甲胃兵器足足够一支千人军队使用。

中年男人又回到挂起风帆的柱杆边坐下,想拿起那只被白云只啃了一口的鸡腿,可想了想又放了下来,伸手将烧鸡的鸡翅膀拧下,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前辈,他们这是要造反么?”白云瞥了眼四周,压低声线说道。

嗜酒如命的窦长安酒肉齐下,打了一个犹如秋水绵绵的饱嗝:“这只烧鸡不如你做的好吃。”

窦长安婆娑肚皮,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这些公子哥儿时运不济,好好的一趟游山玩水,成了要去阴曹地府见阎罗王。”

“请前辈明示。”白云始终没有一丝放松眉头,毕竟私运兵器乃是砍头的大罪,管你是不是江湖中人还是三教弟子。

“其实啊,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替死鬼罢了。”窦长安一语点破要处,却也不忘余韵留白。

“替死鬼?”白云云里雾里,索性也盘膝坐下。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沉,窦长安抬首眺望了一眼天边的的余晖,说道:“寻常百姓可会私运如此大规模的兵器?”

“不会。”白云脱口而出。

“那财力雄厚的士家大族呢?”窦长安又问道。

白云忙不迭摇头道:“不知道。”

窦长安一脸无奈,没好气地说道“你在髻霞山上只懂闷头练剑?”

白云生涩一笑道:“我还会做菜。”

窦长安差些没吐血,但不作反驳,因为他在云梦泽中就尝过白云的手艺,的的确确是无可挑剔,以他从前游历江湖那么些年的眼光,相信仅凭白云那手烧烤的活就能在大客栈中立足,便说道:“士家大族更不会,谁会放着锦衣玉食金山银山不顾,去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砍头勾当?”

白云顿觉有理,他出生贫寒自幼便是故而,跟着灰衣老僧在北嗍长大,自从老僧逝世了以后,在飞来峰上与世隔绝修习剑道,对山下的是是非非一无所知,只知山上山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仅此而已。

“那到底是谁敢私运这么大批的军需?”白云追问道。

“自然要造反的人。”窦长安收回目光,颇有意味地瞥了白云一眼。

“这个江湖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窦长安又补充了一句。

白云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私运如此大规模军需物质是那要造反的人,可到底是谁要造反呢?白云颇为不解地看向窦长安,可那个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忌讳莫深,似乎是不想明示,于是便又转开了头不再穷根揭底,反正一切按窦长安所说,等月亮升高时下船便是,并非是他冷眼旁观,不顾那仁义道德四字,只是自古以来王朝更替,素有江湖与庙堂互不相干这一不成文的规矩,有人私运如此大规模的军需那是朝廷的事,至于是不是造反白云不敢莽下定律,更不敢贸贸然插上一脚,万一处理不当,还会给髻霞惹去大麻烦。

冷月当空,一直靠着船杆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伸了个懒腰。

窦长安目光昏昏沉沉,走到船舷一侧,探头望向船头,他的眼睛骤成一线,前方江面能隐约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渔火又像是火团

“下船。”窦长安淡然道。

回到岸边之后,窦长安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脚下生风,在岸边的树林间火速穿行,跟紧顺流直下的游船。

白云心底估摸着一算,从上船到下船期间至少行了数十里路,此刻见窦长安直追帆船而去,心头霎时疑云密布,便也一同跟去。

游船在辽阔的长江水域上平稳行驶,船头甲板上早早点起了暗黄灯笼,白日在船头甲板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这回都围在了一张宽大的木桌,桌上摆满了美食美酒,好些个公子哥儿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酒至半酣的一手抱着美人丫鬟,一手提着酒壶踉跄起舞,醉生梦死。

前方的星点火光逆流而上,离这艘帆船越来越近,而在船上高歌起舞的公子哥儿都没有对渐渐靠近的火光生出警惕,以为只是那在过江捕鱼的渔船又或是那路过的商船而已。

当火光来到离帆船还有百丈距离时,终于在黑暗中现出了真身,原来是七八艘体积比游船还要大上两三倍的战船,而那些火光则是船头的照明灯火。

杀声震天,战船将游船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前一刻还船上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儿如梦初醒,吓得屁滚尿流。

窦长安这才停下了脚步,隐藏在岸边的树林之中,他眉头收紧,数了数一共有七艘战船。

“窦前辈,你跑这么快做甚?”白云好不容易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窦长安打了个眼色,示意白云望向江面。

“这是?”白云竭力压低声音,但仍然是抑制不住心头的震撼之感,江面之上竟然出现了七艘战船。

战船以围猎之势贴近了游船之后,甲士如同潮泄纷纷跃上游船。

白云目瞪口呆,问道:“这些都是官兵吗?”

“算是罢。”窦长安说道。

战船上的吴字大旗在月光之下潇潇扬扬。

白云思索了一会,又开口说道:“我曾在龙首山上遇见皇子殿下出巡的车驾,挂的是赵字大旗,为何这战船上挂的是吴字大旗?”

“吴字大旗的主人是江南的皇帝。”窦长安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白云浅窄的眼界。

众甲士在帆船上一共搜出了百余桶的军需物资,那些个适才还在饮酒作乐的公子哥吓得面如死灰,一个尚未喝醉的公子哥正要解释,却只听见为首的将领说了声杀字,公子哥身旁的士兵当即手起刀落,惨叫连天,数个公子哥身首分离颓然到底,染红整个甲板,那些婢女吓得脸青唇白,瑟瑟发抖。

白云神色木然,侧过脸望向窦长安,希望他出手相救。

“走罢。”窦长安却极其平静地说道,丝毫不顾白云讶然的目光:“江湖上有句老话,江湖与庙堂素不相干,饶是这个道理狗屁不通,可你若是想给髻霞山惹去一身腥臭,那你就尽管去行侠仗义当大英雄罢,我可不会拦着你。”

白云默然不语,踌躇许久后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子随窦长安离去。

银柔月色洒满林涧,虫豸名叫不绝于耳。

“被吓着了?”窦长安忽地开口说道。

“他们是无辜的。”白云失神道。

窦长安讥诮道:“髻霞山下与髻霞山上可不一样,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要是受不了那就趁早收拾包袱回去,还去剿什么天龙会余孽。”

白云默然不答,下山以来到适才江面上的屠杀为止,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是让人手足无措,无暇顾及,或许这就是山上和山下的区别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家事你倘若想插一手,与引火上身有何区别,你是三教弟子,本就与这些沾不着边,庙堂之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独霸一方的江南皇帝?”

白云听不懂窦长安的话语,也无力去思索深究。

困意涌头,窦长安在林中寻了一处较为空旷的草地歇脚,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待明日再赶路吧。”

白云点头答应,拾了些枯枝落叶,点起一堆篝火。

应时对景,今晚凉意深重了许多,秋风无孔不入,仿佛把人的心肝脾肺都剐个透彻,白云从船上掠下时,不经意地踩中岸边的一处水坑,水花溅起,后背和胸前都湿了一大片,此时秋风袭来凉意更是钻心入骨,白云解开了衣带,将上衣脱出放在篝火上烤干,露出结实的古铜色后背。

一包被泛黄的手帕包裹的信物掉了出来,轻轻打开以后,里边有两个雕工细致的木雕,一男一女,白云拭去上面的水珠,凑到火光处观赏起来,其中一个木雕像极了莫天象。

火光摇曳,白云又拿起另一个木雕,流裙飘摇,容颜惊艳,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这般简单。

“能让莫天象念念不忘的,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呢?”白云又将木雕悉心包好,却无缘故地想起了张雨若,胸口如同灌了铅水般沉重。

风起时 第八十五章 衡山城

朝阳灼目,白云几乎彻夜未眠,快到五更天时才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醒来后发现窦长安正坐在熄灭的篝火堆旁闭目养神,头顶那坨丸子发髻被他解开,恍如柳絮随风飘摇。

“醒了?”窦长安睁开了眼,重新扎起一团高翘的丸子发髻。

“我想了一夜,还是不回云梦泽了。”窦长安冷不丁地说道。

白云出奇地啊了一声。

“我与你做一桩买卖如何?”窦长安微微颌首说道。

白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大大方方地说道:“前辈有事大可直说,白云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倾尽全力。”

窦长安点了点头,极为难得地和颜悦色说道:“你随我去一处地方,我送你下江南,怎么样?”

“好。”白云爽快地说道,那个脾性古怪的中年男人曾两次救下他,即便是要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万死不辞。

“事不宜迟,那走吧。”窦长安又板起脸率先起身。

白云很是好奇窦长安到底要带他去哪里?但见窦长安神色肃穆,一时间不好多发言语,只默默跟着窦长安一路走去。

走了约两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出了茂林,一泻千里的长江之水又声声不绝

窦长安走在前头,一改从前的话痨本色,一路上不言不语。

“前辈,我们要去哪?”白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去祭祀一位故人。”窦长安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和地说道。

浪声跌宕起伏,卷入耳帘,长江两岸的地势变幻极快,恰才走出茂林,两岸又开始变得崎岖难行,从上游冲积下来的大小石块堆满了岸边,越往前走越是如此,地势又逐渐变成沟壑纵横,前方一座约莫十来丈的陡峭崖壁挡住了去路,窦长安视若无睹,扬起衣袖踏步飞燕,轻而易举地沿着悬崖峭壁飘上了崖顶,白云虽不如窦长安那般潇洒轻松,却也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登上了崖顶。

登上了崖顶之后,白云才发现前方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悬崖断壁,峰芒合拢形成了一道道险峻山峡,零零散散的巨大碎石落在江面之上,将辽阔平坦的长江分割成了数块,横生无数暗涌。

窦长负手而立,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模样,驻足俯视高山低谷,一线眉头略微舒展,踏步如履云海霞蔚,从沟壑间扬长掠过,如此反复翻过了大大小小七八座高山低谷。

白云如影随形,窦长安终于在第八座的峡峰时停下了脚步,远处有袅袅炊烟。

眼前有一条铁索链桥,直通到另一座山头。

两人走过铁索桥,白云惊觉在铁索桥的另一侧山头,不再像适才掠过的山峰峡谷般断断续续,而是成片相连高低起伏的山峰,一条由石板砌成的山路小道,如同盘旋在群峰之间长蛇,贯通了这片相连的山脉,与髻霞山的盘龙古道大同小异。

人于山涧穿行,不时有雾气飘忽,远处的城镇忽隐忽现,好似隐没在云雾之中的世外桃源海市蜃楼。

走近那座若猛虎盘伏在山峰腰间的小镇,白云恍如隔世,小镇之后,是一座如同利剑入鞘般的峰峦拔地而起,山腰以上为漫天雾气缭绕,成了小镇中的一道独绝风光。

岩石凿成的城楼关卡是进入小镇的门户,城楼顶刻着衡山城三个大字,约莫是经年累月饱经风霜的缘故,褪去了原本的笔墨朱漆,使得整座小镇看起来也显得老旧不堪。

窦长安稍稍驻足,抬头望了眼衡山城三字,面无表情地大步入城。

白云的目光亦在衡山城三字上停留甚久,若有所思。

城内的景象,并非如远观那样险峻,更不是飞檐走壁依附在陡峭险崖上绝处逢生。

城中的道路颇为开阔,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大的本领,把整座险峻的峰峦生生地削去了一半,本高突奇兀的山势顿时如履平地,仿佛群山之中的一处山坳,这座建于山崖沟壑之间的城镇便是由此衍生开来。

窦长安有意无意放缓了脚步,待白云与他并肩而行,来到这处依山傍水风景甚好的衡山小城,他的心情似乎敞亮了不少,一如既往地主动打开话匣:“你可曾听过衡山城?”

人影稀疏的大街两人并肩同行,白云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没有听过。”

窦长安不再说话,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

窦长安领白云来到一家路边的茶寮,一张歪歪斜斜的宋记茶寮旗帜在风中潇潇。

茶寮生意冷清得很,窦长安与白云寻了张桌子坐下,见有生意开张,掌柜急忙哈着腰前来。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吗?”说是掌柜,但在这个豆腐干大小的茶寮里,小二掌柜都是一脚踢,当爹又当妈,瞧见有客人上门自然是怠慢不得。

“两碗清酒,再来三斤酱牛肉和两斤鸡尖。”窦长安也不问店里有没有这些菜色,便脱口说道。

白云心想,这里明明挂的是茶寮的旗子,可为何窦长安点的是清酒,莫非这家茶寮是挂羊头卖狗肉不成?

“好嘞,马上来!”掌柜笑意盈盈地说道,当他的视线落在扎起丸子发髻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身上时,目光不漏痕迹地起伏跌宕,但随即便又回到后厨准备菜品。

不到盏茶功夫,掌柜便端着热腾腾的酱牛肉和鸡尖上桌,又匆匆走回后厨端出两碗请酒,这才稍稍舒了口气,生怕怠慢了两位客人。

掌柜将手里的桌布搭回肩上,抹去额头的汗,笑意灿烂道:“两位客观请慢用。”

但掌柜的视线仍是不时地偷偷瞥向窦长安。

桌上也不见得有碗筷,窦长安直接就撸起了袖子,伸手夹一块分量十足的酱牛肉塞入口中,霎时双目如烟火绽放,一顿狼吞虎咽后,又拿起一块油光腻腻的鸡尖大快朵颐,最后还不忘吮干净沾满鸡油的指头。

“说到鸡尖还是你老宋家的味儿正宗啊!”窦长安抬起头眉开眼笑道。

姓宋的掌柜一怔,终于认定了心间的想法,喜上眉梢道:“老窦?”

“太久不见,认不得我了?”窦长安挺了挺腰板说道。

与中年男人年纪相仿的茶寮掌柜当即皱起了眉头,摇头叹气道:“何止太久不见?眨眼就二十多年了,也没听过你的消息,话说你去哪了。”

“云游四海去了。”窦长安哈哈笑道。

“今天回来,是要把二十年前的酒账都清了?”姓宋的掌柜打趣道。

窦长安笑而不语,他望了眼人影寥寥的街道,甚是不解道:“诶,怎地衡山城中人气变得这般单薄?”

“唉,说来话长。。。”掌柜正要往下吐露个干净,恰好又有客人入席。

“老窦,等会说。”说罢,掌柜便又哈着腰去招呼客人。

窦长安捧起酒碗,毫不吝啬在地上洒了一通,嘴里头念念有词:“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

这位怪里怪气的中年男人平常看似放浪形骸,若要是论起喝酒这门子事可就讲究了,总要在喝酒前往地上洒上一通,好端端的一碗酒,一扬手就给倒去了一半,瞧着这白花花的清酒通通糟蹋在地上,饶是不谙门道的白云也禁不住心疼。

“小子,这天有灵地有灵,你要是喝酒不敬天地那可不灵。”窦长安抬手喝了一口酒,又道:“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特别是咱这些练剑的。”

白云听后哭笑不得,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这都是哪来的邪门歪理?

窦长安省得浪费口舌去解释一番,又见白云没有动静,既不喝酒也不吃肉,便又白眼相对道:“自个动手,丰衣足食,你小子该不会是指望着我喂你吧?”

“诶,你该不会是有啥癖好吧?得了,我还是坐远一些为好。”窦长安素来口无遮拦,这回神情愈发古怪,屁股一挪,往老虎凳的另一头挪去了些许,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穷乡僻壤的可找不着小相公。”

白云后知后觉,自知嘴皮子再练上个十年也比不过窦长安,索性也挽起袖子,拿了块酱牛肉送入口中,牛肉滑中带韧,酱香浓郁,细嚼后回香不息,同是卤酱做法,掌柜的卤酱的火候掌握得炉火纯青,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

白云的视线又落在那盘黄而油腻的鸡尖上。

“前辈,这盘又是什么?”白云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鸡尖。”窦长安如获珍稀,又塞了一块鸡尖入嘴,大口酒大块肉过瘾得很。

“鸡尖是什么?”白云又问道。

“鸡尖就是鸡尖啊。”窦长安没好气地说道,说罢又自顾自地喝了口清酒,顺带眯上了眼睛享受得很。

白云疑迟了片刻,伸手拿起一块鸡尖,直觉得满手油腻,依葫芦画瓢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顿时油汁四溅,裹夹着一股臊味涌上舌尖,白云非但不觉得这股臊味恶心,反而觉得风味独具一格。

“滋味罢?”窦长安满脸惬意道。

白云点头答道:“嚼劲十足,还带着令人回味无穷的臊味。”

头一回品尝这等人间美味,白云也学着中年男人喝了口清酒,眉头一抑一扬道:“清酒配鸡尖可谓是绝配,清酒不似烈酒那般浓烈,入喉口舌生津,恰好将鸡尖的油腻质感中和,让人回味犹甘。”

“那是!”窦长安洋洋得意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做鸡尖讲究得很,首先得选取肥美的鸡屁股。。。”

还未等窦长安说完,白云就一脸讶然,匆忙打断道:“鸡屁股?”

窦长安连连点头,如实说道:“鸡尖就是鸡屁股啊。”

“你刚才怎么不说。”白云一脸懵然。

“说了你还会吃吗?一大盘鸡尖我自个吃,多没意思。”窦长安又说道:“天底下的美味哪里有这么多讲究,你管它是不是鸡屁股做的,这才叫鲜美。”

此时,茶寮掌柜忙活完手上的功夫,也端了碗清酒坐了下来。

“这衡山城,变化真大。”窦长安不再搭理白云,将那碟鸡尖推向掌柜。

掌柜拈了一块鸡尖放入口中,闷了一口清酒叹气说道:“自从衡山当家的走了,这儿就变了天了。”

两人谈话间,一拨负剑弟子拉扯着一貌美女子从街上走过,女子大声哭泣凄凉至极,但过路行人都只是纷纷避让,没有一人敢出来阻挠。

风起时 第八十六章 杀个魔头

“这些龟孙子都是衡山派弟子?” 窦长安瞥了眼在光天化日下为非作歹的长袍弟子,平静地问道。

姓宋的茶寮掌柜神色一凝,咬牙切齿道:“对,就是那帮狗.娘养的挨千刀。”

窦长安若萧萧梧桐颓然落寂,目光回到干淌的酒碗中,不言不语。

而坐在中年男人身旁的少年则按住了神荼,欲要拔剑鸣不平,却被掌柜上前阻止道:“小兄弟,切莫要乱来。”

白云侧目点过默不作声的窦长安,见他丝毫没有要替天行道的意思。

大街上,那女子被拉扯得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肩头,泣不成声凄凉楚楚。

白云冷哼了一声,不顾阻挠鱼贯而出。

一道身影挡在了大街上,一柄裹布长剑嗡嗡作响。

“那是你徒弟啊?”宋掌柜满眼希冀地问道。

窦长安摇头作答。

“像极了你。”宋掌柜由心一笑,又补充道:“年轻的你。”

窦长安扫过少年的背影,又抬头眺望小镇之后那座如利剑归鞘,若隐若现于云里雾里的山峦,忽地开口说道:“衡山派到底是如何一个状况?”

宋掌柜握拳重重砸向桌面,碗中清酒洒了一半,叹气道:“一言难尽。”

“自从洵图掌教走了之后,衡山派中的一众长老谁也不服气谁,掌教也是轮流当,今日你当掌教,明天我便把你拉下来,整个衡山派乱成一锅粥,后来又来了一位大魔头鸠占鹊巢,将衡山派上不听话的弟子长老通通杀掉,抢了掌教的位置,留下了只听他使唤的弟子,这些年来在衡山城中为非作歹,让爪牙将城中的貌美女子强行绑上山,供那魔头淫.乐,城中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宋掌柜义愤填膺道。

“官府就任由那魔头胡作非为坐视不管?”窦长安收敛目光问道。

“明知故问,衡山城山高皇帝远,从前有衡山派在此镇守平安,贼人自然是不敢胡来,如今衡山派成了那魔头的掌中玩物,只要大把大把的银子送到了手,你还指望那些蛆虫吃饱了没事干,上来为民除害?”宋掌柜摇头苦笑道。

大街上惨叫连连,一晃眼,横七竖八躺着痛苦呻吟的长袍弟子。

“姑娘,你快走罢。”白云回过头对那女子说道。

“多谢少侠相救。”女子挣脱魔掌,哽咽着跑开。

“你是谁,竟敢出手打伤我派弟子。”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交锋的高瘦弟子呵斥道。

白云不语,将神荼指向那高瘦弟子,步步走近。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衡山派的弟子!”那高瘦弟子冷笑道。

但是持剑少年并没有被他给吓退,反而渐行渐近。

那高瘦弟子色厉内荏,面露惊慌之色,握着铁剑的手瑟瑟发抖,他没有料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一桩硬茬,连衡山派的帽子都镇不住他。

“你若还敢在衡山派的地盘胡来,圣宗一旦发怒,你可就小命不保了,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们上山向圣宗请罪吧!说不定还能讨得一条活路,否则你绝对走不出衡山地界。”高瘦的衡山派弟子步步后退。

少年嗤之而鼻,疾身化作一道厉影,电光火石间贴至那高瘦弟子的跟前,一掌拍出干脆利落,那高瘦身影当即弹飞出了数丈。

率众为非作歹的高瘦弟子在地上翻了好几圈,鼻青脸肿,匆忙捡起脱手飞出的铁剑,捂着脸怒道:“小子,你等着!”

说罢,这拨飞扬跋扈的长袍弟子一溜烟地逃去。

大街一角,一位卖木制饰品的佝偻老人走近,脸带忧色地说道:“年轻人,赶紧走吧。”

“老伯,为何?”白云有些讶异,他明明是在为衡山城百姓除害,何故老者却让他速速离开?

老人谨小慎微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些畜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良言相劝,老人又步履阑珊地回到街角,收拾了摊子,离开了这条或将风起云涌的街道。

白云一脸茫然地回到茶桌上,只听得窦长安朗声说道:“老宋,给我用牛皮纸包些鸡尖和牛肉,再来一壶清酒,分量足一些,可别偷工减料啊。”

“好嘞,你啥时候见过我宋记茶寮做的菜有分量不足的时候?”不到一会宋掌柜便把窦长安要的通通包好。

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窦长安,从怀里摸出一包颇为沉手的银子,涩涩笑道:“老宋,这些年欠的酒钱还有利息都在里边了。”

姓宋的掌柜坦然一笑说道:“亏你还记得。”

“我不喜欢欠人家东西。”窦长安努嘴说道:“衡山城不景气,乱七八糟,生意难做,不过今日之后,衡山城还是那个衡山城,剩下的就当我掺合你这家破茶寮,或许再过二十年我会回来跟你讨我的那份银子。”

“随时恭候。”宋掌柜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接过钱袋说道。

窦长安一手拎起酒壶,一手提起两包牛皮纸,头也不回地说道:“有缘再见。”

宋掌柜拱手一拜,心头涌动,喃喃道:“衡山城的安宁就托付于你了。”

两人离开茶寮,往衡山城后头那座拔地而起的山峦走去。

起伏的山峦和雾霭相得映彰,衡山城的上空却莫名飘来了漫天乌云。

两人来到一座沟壑横生的山谷之中,层层的云雾让人摸不着方向。

山谷一头,有一座石头堆砌的简陋孤坟。

窦长安在坟前盘膝坐下,把从衡山城带来的鸡尖和酱牛肉一一打开供坟前,又抬起手腕,轻轻将壶中清酒于坟前倾洒了一圈。

“你有听过衡山派吗?”窦长安忽然地开口问道。

白云如实回答:“没有听过。”

窦长安只是一笑,没有波澜也没有涟漪:“也对,江湖后浪推前浪,如今这个江湖可不是从前那个江湖了。”

“洵图你这个疯子,多久没尝过酒的滋味了?来,干一杯!”嗜酒如命的窦长安一丁点也不心疼壶中的清酒,在坟前洒了一通后才举杯就唇。

窦长安颇有深意地问道:“那你有听说过天下第一剑魔吗?”

白云点了点头,牙缝中蹦出三个字:“白剑堂。”

窦长安指了指那座无名石坟:“曾几何时,这坟里头的人也要做那天下第一。”

白云怔了一下,见窦长安眼中有说不明道不清的黯然,约莫是念及故人神思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窦长安双手探入衣袖中,转过头斜瞥了一眼白云,云淡风轻地道:“哪里有什么天下第一,想当年我还是洪荒剑仙时,就曾与剑白堂打过一架,我压过他半招他赢了我半式,不分胜负。”

白云哑口无言,满脸地匪夷所思,嘴巴张大得足足能塞下整个拳头。

窦长安全然不顾白云惊讶至极的神色,也不管白云信还是不信,敛了敛目光说道:“二十年前呀,还没有如今的正道五大巨擘一说,江湖中大小门派林立,百花争艳,衡山派也正是其中的执牛耳者,奈何这个江湖实在是变化得太快,快得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窦长安伸出一手:“把你那条木珠子给我。”

白云二话不说从腕间取下紫檀木珠递给窦长安。

窦长安接过了珠子,将它放在坟头上:“你知道为何衡山派后来会一窍不振吗?”

白云站在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身后,视线洒向石坟摇头说道:“为何?”

“因为这条珠子里面的东西。”窦长安平静地说道。

白云诧异万分:“难道衡山派的衰落与冰魂魄有关?”

窦长安想了想说道:“不是直接的关系。”

“前辈,你如此了解衡山派,莫非你也是衡山派的弟子?”白云好奇地问道。

窦长安的眼光有些滞碍,神色木讷,苦涩说道:“半打半算还真是能算半个,比你还小的时候曾在衡山派上当过数年的旁听弟子,那时候衡山派的前前任掌教非要收我为徒,我死活不肯,你瞧这江湖灯红酒绿,繁花似锦,又何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那叫见树不见林,是无药可治的大毛病,我自知是个停不下脚步的浪子,又怎遵守得了门派的规矩,正所谓无门无派,轻松自在。再后来那老掌教也不勉强,说我爱咋地就咋地,反正衡山派的门头永远为我敞开,我呢实在受不住人家掌教的好意,生怕辜负了人家的期望,于是便背剑下了山,这一走便是二十多个年头啰。”

话刚落音,窦长安又过回头补充道:“曾经算半个。”

“那这石坟中的主人又是谁?”白云忍不住问道。

“这个石坟里的主人就是衡山派的上一任掌教。”窦长安坦然说道:“也就是我说要来祭祀的那位故人。”

“ 前辈,你适才说衡山派间接因冰魂魄而衰落,而这位故人又是衡山派的前任掌教,莫非就是他与冰魂魄有着捋不清的关系?”白云猜测道。

中年发福的窦长安摇头否决道:”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白云满腹疑惑问道。

窦长安起身拍去衣袍上的灰尘,将酒壶中最后的一点清酒通通倒在了坟头上,语气平缓地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习武之人尤是如此,他急于追求武道的极致,却又不愿步步生根,渴望一步登天,苦苦追寻冰魂魄的下落,想借助冰魂魄的力量一步登天,做那天下第一人,怎奈一无所获,又因求进心切强行突境,但凡是过刚易折,最终导致经脉逆流走火入魔,在这幽谷中郁郁而终。”

“他死了之后衡山派群龙无首,派系纷争不断,谁都想做掌教,偌大的一个衡山派就这么日落西山了。”窦长安神情肃穆道:“听说后来衡山派来了一魔头抢了掌教的位置,适才在大街上强抢黄花闺女的爪牙,便是如今所谓的衡山派弟子,说白了与那披着羊皮的豺狼野狗并无区别。”

白云听后顿时了然。

“洵图啊,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冰魂魄啊!是你苦苦追寻了一生的冰魂魄啊!赶紧多看上几眼,待会就要还给人家了。”窦长安的脸上露出了温煦的笑意,对着石坟喃喃自语道。

许久,窦长安才缓缓转过身子,把紫檀木柱物归原主,对着身后的少年说道:“咱们去杀个魔头?”

白云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替天行道啊,为民除害啊。”说完,窦长安抖动大袖,冲天长掠。

风起时 第八十七章 溅衡山

不知衡山城中谁先起的哄,满城百姓沸沸腾腾,有两道飘逸身影横空出世,一前一后掠向那座拔地而起的峰峦。

一晃眼,两人掠至那座名叫衡山的峰峦山腰,萧然落在直通峰顶的石板路上。

忽见有人闯入门派重地,数个正在打扫落叶的长袍小厮呵斥道:“来者何人,速速滚出衡山圣地!”

胡渣满腮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男人面无表情,对扫地小厮的呵斥充耳不闻,如履烽火往山上走去。

那数个因犯错被罚下来清扫石板小道的长袍小厮怒不可遏,正好心中有口吐不出的闷气,面目狰狞,同时拔出手里的铁剑,凶神恶煞地要找两人出气。

数个长袍弟子一拥而上,手里的铁剑铮铮作响,心里有十足的把握,要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人砍成肉酱。

“搬起磨盘打月亮,不自量力。”窦长安大袖一开一合,那数个长袍弟子的手中长剑统统不翼而飞,定眼一看,都被他夹在了腋下,衣袖再起,那数个长袍弟子一同飞出,若落英缤纷。

一头撞上了高墙铁瓦, 那些个扫地小厮自知不是那中年男人的对手,连滚带爬正要往山上搬救兵。

“大胆!竟敢擅闯衡山派重地,还伤我派弟子,该杀!”一道尖锐声线在山中回荡。

随声而来,一个两鳃尖瘦青面如鬼的黄袍从天而降,数十个长袍弟子从山上奔流直下,堵在了两人的前头。

“你们二人可知这山上住的是谁?”面青如鬼的黄袍男人目光阴冷,沉下声线说道。

“谁?”窦长安拿腔捏调摆出一副讶然神态。

“是他们,就是他们在衡山城中将我们打伤,还把圣宗大人要的女人给放走了。。。就是他们。”黄袍身后一个鼻青脸肿的长袍弟子说道。

那黄袍男子青面如鬼,十足瘦弱干瘪的毛猴,听完自家弟子喊冤叫屈,冷言冷语道:“山上住的是当今衡山派圣宗,你们两个擅闯重地,犯了滔天死罪,竟还敢打伤我派弟子,放走圣宗大人要的女人,应当将剐目掏心喂给野狗,剩下的晒为皮囊挂于山下,以儆效尤。”

“哦。”窦长安气态嚣张道。

黄袍猴干为中年男人不屑一顾的态度所激怒,狠狠向拥伫在身后的弟子下令道:“都给我上!将这两人剁成肉!圣宗大人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黄袍身后的衡山派弟子如潮水涌泄。

白云下意识地按住神荼,正要出手,却见窦长安屹立如松,大袖如拨雾开山,伸手一抓,抓过一长袍弟子,夺过他手里的铁剑,横出一掌拍在他的太阳穴,那名长袍弟子当即七孔流血轰然跌出,一连撞上了数个的扑面而至的长袍弟子,余波炸开殃及池鱼,通通没了气息。

铁剑妙笔生花,在窦长安手中飞萦一周,只见鲜血飞溅,数十个衡山派的弟子倒下了大半,剩下的皆双脚发软,步步后退,生怕这个男人弹指间便要削去自个的头颅。

那个瘦得皮包骨的青面黄袍吐了口唾沫,长剑出鞘插在了一名缓步后退的长袍弟子的后背,那名弟子口吐鲜血当即死绝倒地。

“一群废物!”黄袍目光如炬,一连斩杀了几个受惊后退的长袍弟子:“圣宗大人浪费这么多米饭就养出你们这群饭桶!”

“你。。。”白云哑言失色:“这些可都是你的同门,你怎么能下此狠手。”

“没用的东西,还留着作甚?”面目如鼠的黄袍男子狰狞冷笑:“别急,现在就轮到你们了。”

黄袍男子舔干净剑上残余的血迹,满脸沉醉。

黄影闪动,剑锋凌厉。

窦长安纹丝不动,如探囊取物抬手一抓,那疾若雷电的黄袍在电光火石之际被窦长安掐住了喉咙,处心蓄积的攻势如泥牛入海。

“祖宗,别!小的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见怪呀!”黄袍男人唇白如霜,加之那张没有一丝血色流溢的脸,简直就像投河自尽的鬼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适才的威风一扫全无。

“刚才不是要把我剁成肉酱吗?怎这回就认孙子了?”窦长安玩味浓重地说道。

“小的有眼无珠,实在是该死。”黄袍拼命抽打着自个的脸,连连求饶:“要是祖宗能饶小的一命,小的必定痛改前非,领祖宗去荡平这衡山派。”

与此同时,一道利芒抹过,黄袍乘机挣脱制爪,猛地抬手将铁剑送向男人的腹部。

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嘴角一弯,膝盖蓦然上抬,还未等铁剑递出半寸,就重重地砸中黄袍的下巴。

顿时黄袍整个下巴凹陷碎裂,鲜血四溅,脑浆迸发,身子如塘虾扭曲,沿着石板道倒飞出十多丈,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余下的寥寥几个长袍弟子,看见黄袍死得惨烈,纷纷鸟散往山上逃去。

窦长安也不阻挠,任由他们逃去通风报信,拍去衣襟上星星点点的脑浆和鲜血,从黄袍的尸体上跨过,大步地往山上走去。

白云也没有停下脚步,随着窦长安一同山上,目光冷漠地望了眼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黄袍尸体,竟破天荒地没有一丝怜悯,下山的这段日子,他见过林林总总形形色色的涛浪,像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活着只会祸害世人,该杀!

两人一路上山畅通无阻,登上了山顶,是一处平坦的广场。

“迎风坪。”窦长安念念有词道。

迎风坪空空荡荡,广场的左右是一排排连甍接栋的朱红楼阁,前头是一座气派恢弘的大殿,将广场围成了一个口字。

窦长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回来了。”

白云听见了中年男人的呢喃,提着神荼来到他的身旁,警惕地环视了四周:“怎么偌大的迎风坪上没有一个人影?”

窦长安没有回答,大步走向迎风坪前方的大殿。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也不跟我派弟子通传一声便大驾光临,这就不大合适了,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衡山派没有备什么大礼赠与阁下,实在是失礼失礼。”空荡的坪台上传来一声文雅的声线,却是闻其声不见其人。

隔空传音不绝于耳,白云眉宇间凝重了起来,心中念道:“能这般隔空传音的,道行绝对不浅,切不可麻痹大意。”

窦长安亦隔空答话:“我是来杀魔头的。”

不一会,又听得一阵声音传回:“那阁下定是找错了地方,衡山派上英杰辈出,造福百姓,庇护衡山城一方平安,哪里有什么魔头。”

“你们圣宗就是魔头。”白云大声说道。

“哦?这位少侠似乎颇有见地,只是你可知道听信谣言侮辱圣宗是死罪?”那阵声音又答道。

窦长安似乎不想跟这阵声音浪费时间,又迈出了脚步,径直地走向大殿。

与此同时,百余个长袍弟子从四面八方跃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前方,长袍弟子纷纷让出了一条路,一个长相文雅的黄袍从其中走出,他朝着窦长安做了一楫。

“前方是圣宗休息的行宫,请阁下停步。”高瘦的男子说道。

“若是在此停步不过去,又怎么杀得了魔头呢?”窦长安微微颌首,颇有高居临下之意。

“哼。”那黄袍高瘦男子瞬时变了脸色,冷冰冰地说道:“就单凭你们两人,就胆敢打扰圣宗休息,实在是不识好歹。”

“书生惯有夸夸其谈。”窦长安轻蔑道:“难不成你家圣宗比天下第一剑魔还实在?”

“衡山圣剑阵!”高瘦黄袍一声令下,百号长袍弟子随声附和,纷纷出剑摆好架势。

“衡山圣剑阵?”窦长安嗤之而鼻道:“笑话!堂堂衡山派哪里有这些旁门左道的招式,是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魔头圣宗独创的罢?”

“哼,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高瘦黄袍大手一挥,号令道:“杀!”

说罢,百号的长袍弟子挥剑而来。

窦长安深入浅出若犁过田土,所过之处人剑纷飞。

而对于已踏入了入弦下境的白云而言,道行早就不可同日而语,这些长袍弟子只是小菜一碟,神荼翻飞,一连放倒了好几个长袍弟子。

“圣剑一式!”高瘦的黄袍男子见情况不妙,急忙发号命令驱动剑阵。

话刚落音,如潮水长袍分作了两拨,一前一后,里外形成了两道圆圈,内圈的弟子忽然蹲下,外圈的弟子踩在了内圈的弟子的肩膀上,腾空跃起,挥剑劈来。

窦长安白云迎剑冲阵。

哐哐哐!!!

外圈的长袍弟子霎时间土崩瓦解,窦长安更是将十数柄铁剑同时折断。

突袭失败,内圈伺机而动的长袍弟子急忙补缺,但一样被两人冲得零散,两人左右穿插,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岂有此理。”高瘦黄袍见剑阵溃败,哪里还沉得住气,但他是那眼尖独到之辈,一袭黄袍贯出,直掠向实力大大不如窦长安的白云。

风起时 第八十八章 踏行宫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儒雅黄袍后知后觉,非但小窥了少年的实力,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深陷泥潭,一柄乌黑木剑在少年手中行云流水,无论黄袍如何胡搅蛮缠,愣是不能入骨三分。

“当真是见鬼了,难道这世上还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木头不成?”那儒雅黄袍暗暗吃惊惊道。

黄袍灵光一闪手腕轮动,剑如灵蛇吐信来回吞吐,缠绕着神荼飞旋不歇。

“胆敢侮辱圣宗大人,不知死活的毛头雏儿。”黄袍怒发冲冠,适才的文雅气态荡然无存。

白云人剑合一,对黄袍的恶言恶语充耳不闻,身形飘忽闪到黄袍身后,倒灌一剑。

“人呢?”儒雅黄袍一怔:“糟了!”

铺天巨浪油然而生,黄袍凭着感觉拔剑向后一横,挡下了致命一剑,但浑厚的劲道让他虎口剧痛,手一松,手中铁剑当啷地掉在了地上。

“莫非。。。莫非这小子不是天成境界?”黄袍男子如梦初醒。

分神的一刻,白云贴面而至,一道淡淡的猩红如流星抹过。

黄袍面露狰狞之色,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出击,却成了蛤蟆赶鸭子自寻死路,双手捂住喉咙,止不住的鲜血从泉喷涌出,噗通一声瘫软倒地,大片血水浸湿了他身上的黄袍。

剑来剑往,长袍弟子根本接近不了窦长安五步之内,窦长安颇有纵情恣意的意味,招式玩味浓厚之余封喉见血。

战况惨烈,其余长袍弟子见状,接连停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这个胜似魔头的中年男人。

忽然间,大雪坪杀声四起,那些本就乱了阵脚的长袍弟子霎时吓破了胆,纷纷猜测是否两人的援兵赶至,单单凭这两人就能在衡山派上翻云覆雨,倘若真有后手那还得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自个也心知肚明,平日在衡山城为非作歹,这两人定是上山找麻烦的,事到如今圣宗大人都还不出手,不会是早早就逃跑了吧?

长袍弟子们一时拿不住注意,但下一刻阵阵惨叫响彻了衡山的苍穹,数十柄飞剑弹射而出,犹如铺天箭雨落下,长袍弟子连片倒下,整个大雪坪恍如下过了一场血雨,触目惊心。

窦长安却不管这忽如其来的剑雨,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挂着衡山派三个大字的殿堂。

飞剑如雨,却仅仅是对付长袍弟子,白云蒙头转向一时分不清敌我。

紧接着数十个深蓝长袍涌上迎风坪,呼声震天道:“诛魔除恶,恢复衡山!”

见窦长安腾云驾雾走向大殿,白云无暇顾及大雪坪上新一轮的厮杀,但从那拨深蓝长袍弟子的口号和着装上,却猜到了七七八八。

堂堂正正的衡山派弟子。

白云无暇顾及,匆忙追上窦长安。

迎风坪上杀声雷动,大殿内却僻静如一方净土,一道高山流水诗情画意的屏风竖挡在殿前,地上铺满凤凰百花锦缎地毯,袅袅不断的檀木香雾丝丝缕缕,珠帘成海,奢华无比,如同是建筑在衡山之巅的皇宫宝殿。

大殿之上,高挂行宫二字木匾。

“行宫?”窦长安冷笑一声。

话未落音,气机一线暴涨,那道山水屏风当即劈成了两半,哗地向两边飞开撞在镀金的柱子上碎成无数木屑。

大殿上首一个肥胖的男人背靠一张宽大的檀木椅子,两个赤.裸全身丰满腴润的女子正坐在他的两条大腿上举杯淫乐,忽见有人闯入,两个一丝不挂的玩物尖叫了一声,捂住身体匆匆跑回后堂。

那肥胖如一头癞蛤蟆的男人微微讶然,艰难地挪动肥胖的身躯坐直腰板,大怒道:“大胆!竟敢擅闯衡山行宫!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

说罢一拍椅子,直接把椅子的一角给削了下来,但过了好一会也无人答应。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连两个人都拦不住!”肥胖男人随即站了起来。

白云惊讶不已,终于看清了这个所谓的恒山派圣宗,身材肥胖之余连行动都困难,偌大的衡山派何以沦落至此?

“小子,你看什么?”那肥胖男人注意到白云另类的目光,厉声质问道。

“你就是衡山圣宗?”白云朗声反问道。

“不错!恰才本宗听门下的弟子说,有人在衡山城中打伤了我派弟子,还把本宗那貌美如花娇嫩欲滴的小姑娘给放跑了,不必多猜定是你们二人所为。”衡山圣宗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这个魔头,纵容爪牙胡作非为,祸害百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白云咬牙说道。

“哈哈哈,有趣,有趣!”衡山圣宗哈哈大笑,浑身上下的肥肉都接连抖动:“你俩爱多管闲事前来求死,那本宗便做一趟好事,一块送你们去西天,也算是行善积。。。”

可那魔头还未来得及言尽,一柄乌黑木剑便贯穿了他的胸背。

下一刻,那身材肥胖的魔头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如雷似电贴至眼前的中年男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肥胖的躯体如山崩坠下,将宽大的木椅砸了个稀巴烂。

衡山圣宗?死绝了。

窦长安扬手将沾染鲜血的乌黑神荼丢回给白云。

剑尖上温暖的鲜血还在滴滴滑落,白云擦拭干净血迹后,看见窦长安正抬手凝视着大殿之上那块行宫二字的木匾怔怔出神。

这时,迎风坪上的激战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数十个蓝袍弟子走入殿中,往左右两侧排开单膝跪地,一个高大蓝袍来到了窦长安身后,双膝跪下深深一拜:“多谢窦师叔替衡山派清理门户,恭迎窦师叔接任衡山派掌门一职!”

这些蓝袍弟子果然如猜测那样,乃衡山派的正统弟子,但是那高大蓝袍语出惊人,让白云霎时间云里雾里摸不着边。

窦长安帮这些衡山派弟子清理了门户没错,可他只是在衡山派中当了几年旁听弟子,远算不上是衡山派的正式弟子,按理来说是没有当衡山派掌门的资格,但那蓝袍却说要让他接任衡山派掌教一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扎起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衣袖一挥,那块行宫木匾化成粉尘。

“我又不是衡山派弟子,当什么衡山派掌门,再说当这个掌门屁事多,展途啊,还是留给你当吧。”窦长安转过身子,欲要离去:“还有,我可不是你们师叔,我只不过是在衡山派当过几年旁听弟子,连个正经八儿的名分都没有,这次出手是看在你们前任掌教洵图的情面之上罢了,与你们衡山派没有一丝干系。”

身材高大名叫做展途的衡山弟子却说道:“窦师叔,你有所不知,当年老掌教将你逐出衡山派,实在是万万不得已啊,你走了之后老掌教日夜以泪洗脸,说鱼翔浅底,龙潜深海,你是一方蛟龙岂能藏于浅水之中,之所以狠心把你赶下山,是为了让你能到江湖这座大汪洋中得到更好的历练,老掌教其实从未忘记过师叔你这个弟子,临终之前还千叮万嘱,要把师叔你写入衡山派的辈分册中以作正统,倘若日后衡山派遇上大劫,定要让窦师叔回来挑起大梁。”

名叫展途的衡山弟子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哽咽不止地说道:“自从洵图掌教走了之后,衡山派乱作了一锅,各大长老尔虞我诈各怀心思,都抢着要当衡山派的新掌教,展图曾试过请师叔你回来主持大局,将松散的衡山派拧回一团,但师叔你杳无音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位大魔头,屠尽了衡山派,弟子不敌只好带余下的弟子撤出衡山,以保存衡山派的血脉。”

窦长安半疑半信地笑道:“展途啊,好意我心领了,我终究是与老掌教师徒一场,他的脾性我了解得很,这些肉麻的话老掌教可说不出来!”

白云却越听越糊涂,这窦长安究竟与衡山派有何干系?

那身材雄奇的衡山派弟子伸出三个指头,对天发誓道:“我展图如有半句谎言,九雷轰顶。。。”

“诶,这倒不必。”窦长安一脸坦然地说道:“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窦长安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展途,我相信你能重振衡山派的雄风,至于我?早就不属于这座江湖了,哪里还有闲功夫来折腾。”

蓝袍弟子目光跌宕:“师叔。。。”

听到这里,白云总算是弄明白了,窦长安哪里是什么旁听弟子,他曾是正经八儿的衡山派弟子,只是后来老掌教觉得衡山派这座小庙容不下他这条蛟龙,便将他逐出了师门想让他下山历练,至于窦长安为何对自己说他只是衡山派的旁听弟子,其实全是因为窦长安碍于面子才这么说罢了。

窦长安从怀中摸出一份陈旧的手卷,递给跪在地上的男子:“这份手卷是你们衡山派独门秘术开山式,乃我下山时偷偷带走的,我在其中做出了更胜一筹的注解,如今物归原主两不相欠,你们按着这份手卷去修习,可以省去不少功夫,更不必像盲头苍蝇那样去钻研,浩劫之后衡山派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风起时 第八十九章 假酒

展途接过手卷,抬头欲言,却见殿内两人扬长而去,他本来想追出挽留,可想到那位师叔的古怪脾气,自知挪不动一头低头饮水的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中年男人传赠的开山式。

那座犹如利剑归鞘的参天峰峦气象一新,两人匆匆上山又匆匆下山,好似秋风掠林后知后觉,前脚在衡山派搅了个天翻地覆,后脚又如潮涌无声无息褪去.

衡山城响起如火如荼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从城头一路响到城尾,在群山之间回响不断,欢天喜庆,阴郁不散的衡山城苍穹终于露出了明媚的阳光。

窦长安心事重重,一路长掠下山,不曾去多看那盘踞半山之上的衡山城一眼,一口气掠出了山势起伏沟壑纵横的地势。

直至滔滔长江咆哮不息,窦长安才萧然减缓脚下步子。

白云亦步亦趋跟上窦长安,万分不解道:“前辈,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就不去和那位姓宋的掌柜喝顿践行酒吗?”

窦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平淡地说道:“不去了,多不自在。”

解开头顶那束古怪发髻,窦长安踱步到江边,蹲下身子将衣袍上的星点血迹洗去。

“前辈,你当真是衡山派弟子?”白云好奇地问道。

窦长安洗干净血迹斑斑的袖子,在江边的碎石堆坐了下来,平静如水地说道:“曾经是。”

“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我的的确确是衡山派弟子,也是衡山老掌教两个入室弟子的其中一个,只不过那时我已是太封境界的大能。”窦长安眼中有波澜荡漾,泛白的发鬓格外地沧桑。

白云莫名对窦长安多了一分崇拜,他见识过这个中年男人的实力是何等高深莫测,却不曾想过他在与自己相仿的年纪就已踏入太封,这等天赋和造诣是何等的妖孽啊。

“本想着这辈子就在衡山上晃晃悠悠得了,可有一回老掌教忽地跟我说,要让我下山历练,我在山上舒坦习惯了自然是不想下山,更是觉得天下之大,只要肯花功夫在哪修习都是一样,老掌教拿我没辙,有一晚,我我如往常那般偷偷到衡山城喝酒打鸡尖啃酱牛肉,殊不知老掌教却借着这桩小事儿将我逐出了师门。”窦长安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衡山城中的鸡尖还真是美味,我也不后悔那晚溜出去喝酒打鸡尖,就是不知这次离开了衡山城后,何时才能有机会再尝一遍。”

见识过这江湖险恶世态炎凉,白云顿觉那神色落寂的中年男子憔悴了许多。

“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白云生硬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罢!”窦长安却难得爽朗一笑。

“前辈。”白云踌躇了许久才又开口说道:“我尚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送你下江南?”窦长安天生一对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白云的心思,直言不讳地反问道。

“前辈本在云梦泽中逍遥自在,倘若要论交情,前辈与我怕是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何故要送我下江南?”白云没有藏着掖着,一并把腹中疑惑吐露个干净。

“天下间自然是没有横空飞来的馅饼,可一码归一码,你带着冰魂魄随我去祭祀那位故人,我便送你下江南,道理就是如此简单。”窦长安重新扎起一坨高翘的丸子发髻,语气平缓了些许说道:“那位故人苦苦寻觅了一辈子,也不曾见上冰魂魄一面,这趟带你过去是为了他的一番心愿,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不用再苦苦牵挂,做鬼也做得潇洒不是?再说了,反正我也好久没有见过这座江湖了,在云梦泽里待得有些闷,就当作是出来喘口气。”

“江湖险恶世态炎凉,像如前辈先前所言,这天下哪有横空飞来的馅饼,只是去坟前祭祀一番,既不劳心也不劳力,又如何能够打动前辈,让前辈亲自送我下江南呢?”白云开门见山道:“前辈不妨直说。”

窦长安本想着敷衍了事却不料欲盖拟彰,目光点了下心眼愈发成熟的少年,哈哈一笑道:“顺便去见一个躲了我二十年的人。”

“躲了你二十年的人?”白云若有所思道。

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不再回答。

两人相伴男性,绵绵不断的长江之水牵引思绪,白云莫明想念起飞来峰,窦长安适才那翻话他破有感触。

的确,茶是故乡浓,酒是故乡醇。

江面上偶尔有来往的大小船只,窦长安则物色着能够搭乘的船只。

“白云!”江面上远远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白云回头一看,一器宇轩昂的素袍公子正站于船头招手,那长了一双勾魂秋水长眸的紫衣站在他的身后。

“龙公子?”白云又惊又喜。

“赶紧上来!”素袍公子龙浩天呼喊道。

不过两人所在的浅滩船只根本靠岸不了,惊喜之余白云与窦长安一同掠上了素袍公子所在的船只。

“白云,真想不到会在这里与你相逢啊。”龙浩天舒心笑道。

“窦前辈你也在呀?”龙浩天向窦长安做了一楫。

窦长安点了点头后,不想参与两人的寒暄,径直往船室走去,这位隐居于云梦泽的大能性子怪癖,龙浩天和白云都早已见惯不怪。

“龙公子,襄阳城郊一战多谢你替我照顾雨若。”白云拱手道谢。

“说来惭愧,襄阳城郊一战,我与秋离都未能及时赶到,幸好有一黄袍僧人出手相救才拧转了局势,只是你跟雨若姑娘都遭到了重创,雨若姑娘更是中了冥魄毒,本来我想将你一同带回襄阳疗伤,可那黄袍僧人说你是他的朋友,又说你跌入了伪境,如果不尽快将你从伪境中拉出,那么你的武路就要到头了,我拿不住主意担心会影响你日后武路修行,便没阻拦那黄袍僧人把你带走,最后只单独带雨若姑娘回襄阳疗养。”龙浩天一脸愧疚。

“那她没大碍了吧?”白云着急地问道。

龙浩天默默低首道:“回到了襄阳后,我虽托人找到了冥魄毒的解药,亦帮雨若姑娘解去了毒,本来想留她修养一段时间再与她一同去找你,怎奈雨若姑娘性子倔强,一字不留便离去了。”

“多谢龙公子了,若不是你,只怕雨若早已。。。”白云黯然失神,得知雨若是在余毒未清的情况下离去,心中忧心如惔。

“白云,我俩就不必这般客气了。”龙浩天拍了拍白云的肩膀,见他满脸的担忧,又好言安慰道:“虽然余毒为请,但是雨若姑娘既然决定离去,那她肯定自有分寸,白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白云仍打不起精神,只是点头作答。

“走罢!咱去喝个酒。”说罢,龙浩天搂过白云肩膀一同走进船室。

船室古色古香金碧奢华,正中摆放了一张宽大条案,窦长安不请自来,早早已入席等候。

素袍公子拉着白云来到条案前坐下,侧过头对形影不离的紫衣婢女说道:“让后厨上菜吧,再来几坛琼浆玉露。”

紫衣婢女心神领会,往船室的下层走去。

“龙公子,这艘船不简单呐,奢华到了极致,可不是寻常人家租得起的玩意。”窦长安敲了敲名贵木材所造的条案,刻意提高了音调说道。

素袍公子讪笑道:“不瞒前辈说,若要租这么一艘船,晚辈还真没这个空闲银子,只是在途经襄阳时,恰好遇上了家父在襄阳的一位好友,怎料他是那襄阳城中的巨富,得知我要下江南游历之后,立马让人找来了这艘船,还给我配了仆人,说我只带着一个婢女下江南成何体统,非得让我乘船去。”

“起初我死活不肯,出来游历嘛自然是要把江湖上的甜酸苦辣都尝一遍,那才叫痛快不是?”素袍公子无奈地摇头说道:“但是我那位叔伯热情难却,我细想了一番后,坐船下江南一来轻松,二来又能沿路欣赏长江风光,何乐而不为呢?”

“白云,适才有一事让我好奇得很,但见着了你一时兴起便又忘了。”龙浩天继续说道:“窦前辈深居云梦泽,为何也会在这里出现呢?”

素袍公子深谙窦长安的脾性,若是直接问他只会自讨没趣碰得一鼻子灰。

窦长安果真就闭口不言,干脆靠着船壁闭目养神。

白云瞥了下窦长安答道:“说来话长,总而言之窦前辈也要下江南。”

“原来如此。”素袍公子不再追问,眉头疏朗道:“太好了,我还正愁着这一路上孤家寡人寂寥无趣呢。”

言语间,仆人将酒肉逐一端上桌,闻着了馥郁酒香之后,窦长安猛地睁开眼,鼻子用力地嗅了嗅道:“江南桂花?”

一袭素袍清雅独到的龙浩天嗖地收起扇子,拍起手掌说道:“窦前辈好眼力!”

说罢,龙浩天便站起身子,为窦长安斟满了一杯桂花酒。

窦长安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龙浩天又为白云和自己各自斟上一杯,轻轻将盛满江南桂花的酒坛放下,小酌了一口,眉头微微收缩:“前辈,味道如何,可正宗?”

窦长安摇了摇头语惊四座道:“假酒。”

素袍公子哈哈一笑,将剩下的桂花酒呷完,细细品尝过后,点头认同了窦长安的说法。

“这些桂花酒是家父那位好友的私酿,虽说酒料是从江南采摘回来的桂花瓣,但或许是酿酒工艺不同的缘故,味道与正宗的江南桂花的确有些许出入。”素袍公子轻轻晃动酒杯说道。

风起时 第九十章 一尊火甲

“勉强还凑合。”窦长安舔着嘴说道:“喝假酒总比没酒喝要强不是?”

素袍公子公子笑而不语,纵然船上的桂花酒不如江南扬州的正宗,却也是货真价实的江南桂花所酿,绝非是弄虚作假糊弄人的劣酒,可他自知唇枪舌战斗不过窦长安,也就不去争辩个错对了。

酒足饭饱,窦长安和白云各自回到素袍公子安排的厢房内休息,船室内的装潢同样奢华至极,与大客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深人静,帆船在江面驶过,偶遇暗涌激流,船身会微微起伏,白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水声淼淼入耳,宛若音色不一的琵琶琴音,白云仍是没有一丁点的睡意,干脆翻身穿衣下床,徐步走到窗前推开船室的窗户,白涟如流云浮升,一滩圆柔银月洒落开阔江面,好一个良辰美景。

白云回到床边提起神荼,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沿着走廊来到船头甲板,一路上也没碰着

几个仆人,当下板指算了算时辰,才想起这天已三更,仆人约莫都去休息了,而船室内值

夜的仆人也靠着墙角打起了瞌睡。

除了不绝于耳的绵绵水声,四野空寂,平日岸边吱吱低鸣虫豸不知为何没了声响,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那条望不到头的长江和孤零零的白云。

白云在甲板处盘膝坐下,将神荼平放于双膝之上,抬手望了眼高挂的皎月,静息凝神闭上双目。

清风徐来,金光缭绕,白云同时驱动体内的佛道之力,照着窦长安所授的方法逐一抽丝剥茧。

习武之人内力气机与武道境界貌离神合,却又迥然不同互不相依,武境高深之人内力一定与境界不相伯仲,可内力高深之人道行境界却未必有内力高,但无一例外的是内力愈是深厚,气海干净如洗者,往往能迸发出比道行境界要强大的力量,甚至能越境击杀高境,这也是为何白云要将体内的三品内力抽丝剥茧的原因,足足的三品内力可是接近入弦上境的实力。虽在襄阳城郊一战后,黄袍和尚助白云走出了入弦伪境,可如今他体内积攒的三品内力由于被打入伪境而轰然溃散,变得杂乱不堪,如通天大树大摇摇欲坠,一直没有闲工夫去捋顺,今夜终于能借着皎洁月色好好梳理一番。

“大笑前辈曾言,大般若心法乃佛门秘学,是释牟僧人在菩提树下涅槃所创,修成之后不必入洪荒仙境便能修成金刚不坏之身。”想到这,白云心底不由得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释牟僧人乃木如寺的开庙佛陀,难不成灰衣僧人与木如寺有着牵丝挂藤的关系。

白云不再往下深究,所有的猜测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推想。

内力与气息在体内游走牵引,汗珠不停地顺着白云的脸颊滑落到下巴。

本来皎洁清澈的银月不知何时披上了一缕轻纱,朦朦胧胧,本来光亮的月色亦随即黯淡失色。

秋风席卷百里,带起星点零散的雨滴落在白云的脸上,辽阔江面顿时生出无数圈点涟漪。

夜穹细雨纷飞。

抽丝剥茧之后,白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抹去额前混夹着雨水的汗珠,不禁生出感慨,都说五月的天气比翻书还快,可这南方的气象比起那五月天气过犹不及,适才还明月当头照,这回却又下起了牛毛细雨,正要提起神荼返回船室避雨,可视线无意扫过岸边的树林时,惊觉有熠熠火光,小雨并没有阻止这团火光的蔓延,反倒是越烧越旺犹如一团通红的火云,紧接着有胜若寒霜扑面的竹笛声从林中传出。

白云隐隐听见竹笛声,霎时停顿住身子,这首萦绕茂林的曲子,是北嗍独一无二的民谣。

一曲飘雪谣,琵琶断尽弦。

笛声丝丝入扣,如在少年心湖投下一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提剑身影从船头甲板掠向岸边,在江面带起一连串水花,没入草木葱郁茂林,却诧异发现四周只剩下阒然无声的树林,少年一脸茫然正要反身回到船上,可才刚往回迈出了一步,那扣人心弦的笛声又幽幽地从林子深处传来。

白云眉头收缩,疑迟了片刻后还是打消了返回船上的念头,警惕地往树林深处走去,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奏响这一曲飘雪谣?

这曲飘雪谣在遥遥北嗍是街知巷闻的曲子,只不过这些年大梁和大辽战事不断,边关不通,而北嗍伤城又远在千里之外,故而大梁境内识得这首飘雪谣的人寥寥可数,回想当年,每当伤城街头有伶人卖唱,唱起这首飘雪谣时,白云钟渐离和小古三人总会蹲在街头听上一天,饶是天空飘起了白雪三人仍不亦乐乎舍不得离去,还说那漫天飘雪甚是应景。

“适才明明有火光蔓延,怎才一会的功夫就消弭殆尽了?”白云收回飘忽神游的思绪,心中愈发疑惑。

“到底是谁在吹奏这曲飘雪谣?”白云忽地想起在飞来峰上那阵牵引着他前往葬剑冢的风铃声,心弦蓦然绷紧,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走了许久,仍是只闻幽幽的笛声不见人影,拨开茂密的树丛,是一片清雅秀丽的翠竹林,脚下竟出现了一条泥泞小路。

翠竹于泥路两旁横生,浓郁的青竹气息渗人心肺,笛声缭绕在林涧久久不散,白云沿着泥路走去,那笛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不远处。

竹林生出淡淡雾气,在月光下如履云海,白云忽然收住了脚步,目光莫名变得古怪。

泥路前方,静静地伫立着一尊如火焰鲜红的铠甲,头盔处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箓,铠甲里头是一尊将红色铠甲撑起的石像。

“道门玄甲?”白云惊讶至极,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葬剑冢的第一道石室内,便摆放着数尊这般模样的玄甲,只是眼前的这尊身披如火铠甲的玄甲,显然与葬剑冢内的玄甲大相庭径,不仅仅是外相不同这般简单,眼前的这尊红甲环绕着令人不寒而粟的浓郁杀意,恍如一尊活物因被符箓封印而产生的暴涙怨气。

在飞来峰上习剑时,白云就曾在书籍上看到过有关道门玄甲的记载,从葬剑冢中回来以后,更是特意到林学书那深入了解了一番。

道门玄甲乃墨家傀儡术的一种,墨家是曾经的擎天巨派,也是上一任王朝尊崇至极的国教,与道教佛门盛极一时,风头最盛之时甚至盖过了佛道成为第一大教,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当大梁王朝入主长安成为这天下之主后,墨家于一夜之间衰颓败落,其中隐晦不得而知,当时江湖中众说纷纭,有人说墨家是为了自保而急流勇退,也有人说墨家在一夜之间被新晋王朝所夷灭,可始终得不出一个准确的定论,长江后浪推前浪,墨家渐渐为世人所遗忘,隐隐没于滚滚江湖涛浪之中。

墨家除了曾为前任王朝之国教的丰功伟绩外,更是以操控傀儡而闻名,道门玄甲便是墨家傀儡术中最负盛名的一种,也是最为骇人听闻的一种,墨家弟子只需藏于暗处操控傀儡,便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大宋末期内政动荡,皇帝不得不大力打压春笋骤发的江湖暗涌,因此铁腕政治达到了顶峰,对凡有造反之心者,不必证据确凿也不管老幼,全部诛连九族,对于一些不能明里头解决的大家门阀,则通通交由墨家处理,墨家的道门玄甲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因而名声大噪。

白云想要走近那尊玄甲,竹林中却走出一位文雅翩翩的凤眼男子。

男子撑着油扇踱步走到红甲旁,他的身材本来就属于挺拔高瘦的类型,而那尊鲜红如血的玄甲却仍是足足比他高出半个人。

白云看见男子腰间悬了一根白玉长笛,便率先开口问道:“是公子在奏笛?”

气态不凡的凤眼男子撑着油伞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道:“正是。”

白云拱手做了一楫:“我虽不通音律,但听得笛音中的曲子乃北嗍的飘雪谣,一时间心潮澎湃便好奇前来观摩一番,别无他意,只是想看看是何人在林间奏曲。”

举止文雅的凤眸男子伸出手,拿起腰间的白玉长笛说道:“若少侠喜欢,那在下便再为少侠奏上一曲?”

“多谢公子,只是刚才一曲还在耳畔生涟,还是不必了,实不相瞒,适才听见笛音之后我便从船上下来,长江水急若不赶紧回去,只怕是追不上船了。”白云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但那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执白玉长笛的文雅男子却走到了白云跟前:“少侠,且慢。”

“其实那一曲飘雪谣乃在下特意为少侠所奏。”凤眸男子坦诚说道。

白云不是三岁孩童,自然是对眼前的凤眸男子生出了警惕。

“在下有一事想请少侠相助。”男子那双风流独绝的凤眸骤成一线。

“何事?”来者不善,白云下意识握紧神荼。

风起时 第九十一章 五行玄甲

“少侠可曾听过墨家?”凤眼公子似乎是对白云身上骤发的杀机有所察觉,亦悄然按住白玉长笛。

此言一出,白云对那凤眸男子的来意愈发困惑,一时不好发作,便点头答道:“曾听过些许关于墨家的事迹,只不过墨家早已衰颓陨落,在这滔滔江湖中销声匿迹,不知阁下要我帮的忙与墨家有何干系呢?”

身形清瘦谈吐文雅的凤眸男子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直接回答白云的问题,反倒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的墨家的确是风光无两,只是这天下有阴阳交替,万事万物都逃不过盛极必衰一说,墨家正是由于盛极一时,无奈成了王朝更迭的牺牲品罢了。”

白云如坠茫茫云雾中,尤是听不懂男子太极推搡的话语:“我不太明白阁下的意思。”

凤眸男子嘴角勾起一线弧度:“少侠莫要着急,且听我细细说道说道。”

竹影婆娑,零星小雨飘飘洒洒,整条泥路湿滑不堪。

“恶梦忽然而至,好在风云突变之际,墨家长老舍命保住了南宫氏与冷氏这两条血脉,虽然这天下日新月异气象一日千里,可他们却从未忘记过肩上肩负着复兴墨家门庭的担子。”撑起一把素雅油伞的男子语气平缓,声线极具磁性,甚是打动旁人听者,似乎在说话方面有着一套掏心剐肺的伎俩。

“你是墨家的传人?”白云拨开云雾问道。

男子微微颌首,目光闪闪:“少侠好眼力。”

“阁下要复兴墨家门庭与我并无干系,以我的能耐也帮不上多大的忙。”白云不愿再与那凤眸男子纠缠,再次拱手说道:“就此别过。”

说罢便要离去。

“你帮得上。”凤眸男子目光一凝。

“若是哪里需要我帮忙的,阁下大可直说,不必在这拐弯抹角。”白云紧握神荼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放松。

“我想借阁少侠一样东西。”凤眸男子双眉一轩。

白云目光怪诞,究竟那凤眸男子要借的到底是何物。

凤眸男子又笑道:“少侠大可以放心,我墨家如今虽是门庭衰败,但绝对是一诺千金,有借有还。”

“阁下要借什么?”白云心中忽地泛起了一个念头,沉下声问道。

“墨家以操控替身的傀儡术闻名,而墨家宗门的秘密地宫之中藏着两尊神通广大的道门玄甲。”凤眸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原本那些玄甲一共有五尊,分别以五行划分,金木水火土,皆被墨家老祖附上了结魄灵魂,能如常人一般独行独断,只要能重新掌控这五尊道门玄甲,墨家的复兴之日大有可期。”凤眸男子兴致盎然道。

“既然你已有复兴墨家的药方引子,何不去徐徐展开?”白云反问道。

凤眸男子将拿着白于长笛的手负于后背,略微失神地说道:“少侠有所不知,这五尊玄甲一旦同时出现,便如同洪荒神仙入境所向披靡,即便是单独一尊玄甲也有不逊太封境界的实力。”

白云面露讶然,心中暗暗震惊,只要五尊道门玄甲同时出现,便等同于一位洪荒神仙出世?

“只不过这五尊道门玄甲之中,仅有这尊火系玄甲能够为我南宫氏掌控使唤,金系玄甲落在了分支冷氏一脉手中,而水甲落入江南下落不明,其余的两尊木甲土则长眠墨家宗门秘密地宫,结魄灵魂也早已就遁入虚空如同死物。”凤眸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想要重新掌控墨家地宫内的那两尊道门玄甲,就需要驱动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唤醒他们的结魄灵魄。”

捋清了来龙去脉,白云终于猜出了男子的目的,蓦然握住了拳头。

“少侠,想必你已经猜出了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了罢?”男子双目炯炯有神:“在下想向少侠借冰魂魄一用。”

“见笑了,我只不过是一普通宗门弟子罢了,哪里有什么冰魂魄。”白云面无表情地答道。

凤眸男子笑了笑:“少侠手腕上的紫檀木珠里头不正是藏着冰魂魄么?”

白云疑惑万分,他的衣袖明明长及掌背,严严实实将手腕遮挡住,这个男子是如何知道他腕间有一条紫檀木珠?

“不可。”白云断然拒绝道,冰魂魄中封印着无尽恶蛟的滔天之力,若是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少侠大可放心,我南宫萧逸保证唤醒了那两尊道门玄甲后,定当将冰魂魄双手奉还。”原来那气态清逸的凤眼男子叫做南宫萧逸。

白云曾听林学书讲过,墨家衰退败落后,原本枝叶繁茂的嫡系主干分成了两脉,虽然南宫氏与冷氏两脉在表面上都是墨家的嫡系弟子,但私下自成派系争斗不止,而眼前的男子无疑是南宫一脉的墨家嫡系。

至于南宫萧逸所说,待唤醒了其余两尊玄甲后便会将冰魂魄物归原主,无疑是空心架子,白云不是傻子,在见识过这座江湖是如何险劣之后,对这种信誓旦旦张口虚谈的空话自然是不会相信。

天龙会、衡山派前掌教、墨家,之所以苦苦追寻冰魂魄,都是为了想借冰魂魄之力跃上顶峰,借冰魂魄?可见过豺狼豹子捕了母羊奉还羊羔的?

“实不相瞒,这条木珠乃我师父托我保管的,若没有他老人家的意思,我谁都不能借。”白云决意道。

“你手上的紫檀珠子可不是一般木珠啊,乃佛门圣物,道教弟子穿戴佛门圣物不说,佛道双修可是犯了宗门的大罪呀。”南宫萧逸一针见血,戳中白云痛处。

朦胧的月色洒满竹林,凤眸男子针锋相对,白云却是一笑,展示在窦长安那张三寸铁嘴学来的东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说我佛道双修?这是我上一个师父托付给我的遗物。”

“那就是不借了?”南宫萧逸冷冷地哦了一声。

“实在是惭愧,既然我帮不上忙,那就此别过。”白云拱了拱手便调头离去。

忽然间,后背凉风习习,白云连忙回身调剑,拨开那根迎面刺来的白玉长笛。

“好身手!”南宫萧逸直捣黄龙,那根白玉长笛直逼白云面门。

笛中藏刀。

竹林下人影闪动,白云与南宫萧逸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

南宫萧逸一个凌空翻身,从交锋中抽离出来:“少侠身手不凡,我南宫萧逸自认不如少侠。”

任由小雨零星飘洒,南宫萧逸轻轻地收起油扇,走向那座甲胃如血如火的玄甲。

“可是墨家从来就不是以武功闻名天下。”南宫萧逸来到玄甲跟前停下了身子。

他背对着白云,幽幽地说道:“少侠不妨跟我这尊火系玄甲比划比划?”

白云心头一颤,视线落在那尊比凤眼男子还要高出半个人的鲜红甲胃上。

南宫萧逸遽然举起收叠的油伞,挑开那张贴在玄甲头盔上的黄符,符箓当即随风吹去,没入连片的竹林当中。

小雨渐厉,凤眸男子回过身后重新撑起油伞,冷笑道:“少侠若胜过我这尊玄甲,南宫萧逸自当离去。”

“不过。”南宫萧逸语气变得重了几分,目露寒芒地补充道:“少侠若是赢不了我这尊玄甲,那就请少侠将冰魂魄双手奉上。”

话刚落音,那尊玄甲的头盔中便亮起了两点红光。

伫立于泥路中央的鲜红玄甲苏醒了。

南宫萧逸笑意深寒,撑着油伞后退数步。

“不好!”白云心中一跳。

早已领教过道门玄甲厉害的白云不敢有一丝怠慢,神荼一横,倏荡掠出,想要抢占先机。

神荼的剑锋直指那尊鲜红玄甲,怎奈掠至离红甲还有不到数尺距离时,那尊鲜红玄甲如附着了魂魄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覆满铠甲的手,一把握住来势汹汹的神荼。

火甲如有神力,白云贯注全力仍不能再压近分毫。

“可恶,莫非这尊玄甲还当真会自行思考不成?”白云心头一震。

白云虽忌惮那尊火甲的神通,可偏不信邪,双脚一点,如同锦鲤翻身凌空飞旋数圈,神荼亦如漩涡搅动,可剑身依然为红甲死死制爪。

黑若无边夜穹的神荼渐显颓势,在火系玄甲的掌心中飞速搅动,带起无数火花。

火甲的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少侠,看来你是赢不了我这尊玄甲了,还是将冰魂魄借我吧。”

白云冷哼了一声,猛地将神荼抽出:“休想。”

气机如海迸发,通体乌黑的神荼泛起了猩红剑芒,白云将全身的内力气机会于一剑。

赤金可熔不可断,松柏可断不可折,他清楚明白想要击破道门玄甲坚不可摧的甲胃,唯有的可能便是一击点破。

霎时间红光大盛,似在竹林中熊熊燃起的惊雷电火,点向那尊火红玄甲。

火系玄甲双掌齐出,再次生生夹住那抹红光。

“莫要白费心思了,你根本就不可能赢过我这尊火甲。”南宫萧逸轻描淡写地说道:“除非你是太封境界的大能。”

风起时 第九十二章 死战

一尊死物竟然有太封境界的实力,这未免也太过荒诞无稽了罢?

“即便是常人,也会有判断错漏的时候!”白云心底有了分寸:“何况是一尊心智不全的傀儡?”

白云拖剑往后一扯,干净利落地挣脱制爪,反身佯攻红甲的头盔,红甲的双手随剑而动,犹如一张大网牢牢覆盖整个上身。

“看剑!”白云迈出一步,矮身侧肩,猩红剑芒在玄甲腰腹带过。

哧!哧!哧!火花星溅,那尊红甲却毫发无损。

“五行玄甲皆以天外陨石为材,以天地阴阳为炉,再以墨家傀儡术为其脱胎附灵,任你的剑再削铁如泥,也休想破它半分。”南宫萧逸望着宛若蝼蚁般垂死挣扎的少年,嘴角扯了扯嗤笑道。

雨越下越大,竹海汹涌摇曳,白云这一记偷袭显然是激怒了披覆鲜红甲胃的道门玄甲,刹那间玄甲浑身燃起了熊熊火焰。

好在火甲身上的燎原烈火并非是明火,乃火系玄甲迸发的气机所生,白云才敢以神荼作挡,去拨开这些如无数狰狞触手的蓬勃气机。

弥天的大雨,非但没有将红甲身上的火苗浇熄,反而是愈发旺盛,成了一尊名副其实的火甲,它一把抓住神荼,重重往前一摔,白云连着神荼剑被甩出了数十步之外的距离,栽在积水的泥路上,溅起一大片泥浆。

白云翻身爬起气喘如牛,衣袍沾满了泥泞。

“莫要勉强了,你是不可能打败我这尊火系玄甲的。”黄豆大的雨点哗啦啦落在油伞上,男子轻巧将白玉长笛挂回腰间。

“原来适才林中的火光是这尊火甲身上的火焰。”白云这才恍然大悟。

一阵地动山摇,原来是那尊火光透天的玄甲大步撞来,每踏出一步便在湿滑的泥路上踩出一道深坑,泥水飞扬,场景震撼。

白云措手不及,下意思翻滚避让。

巨大沉重的玄甲看似笨重不堪,事实上却比常人还要灵活敏捷,见白云有躲闪的态势,立马就要收住脚步,只是沉重的甲胃让它难以收放自如,仍然拖着身子向前滑行了数丈,卸去了前冲的余力。

泥路留下一道泾渭分明的深长痕迹,那火光灼目的玄甲双脚猛踏泥地,如同火球飞出。

白云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火甲排山倒海,扑了个空后撞上了葱郁的竹林,如线过豆腐把成片竹林拦腰削断,烧成了熊熊火海。

火光冲天,但腾腾燃烧的火海很快便被雨水冲刷熄灭,可火甲身上的火苗却愈发猛烈,这些燃烧在甲胃外的火苗似乎是由火甲的愤怒而生,火甲越是愤怒这些火苗便越是烧得旺盛。

望着连片折断翠竹,白云不禁捏了把冷汗,要是被那尊火甲撞上,定逃不过粉身碎骨烧成焦炭的下场。

“这尊玄甲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如此耗斗下去根本就没有一成胜算可言。”可不等白云思虑半刻,那尊玄甲又再次袭来。

“对了,符纸!”白云灵光乍现,可那张封印火甲的符纸被南宫萧逸挑去后,早已被大风卷入竹林没了踪影,如何是好?

火甲轰然砸下,如同天外陨石坠落,泥地上瞬间凹陷出一个大坑,白云退无可退只好执剑相迎,与那尊火光冲天的玄甲激烈銮战。

神荼翻飞,可在那尊火光弥天的玄甲面前,猩红剑芒却如泥牛入海,剑势不剩半点。

白云竭力平复心神,气海陡然翻腾,如有清风扑面,如丝如缕的雾气为迸发的气机所吸引,聚拢在少年的左右。

“原来少侠已踏入了入弦境界。”南宫萧逸颇为惊讶地说道:“可惜呀,仍是不足以撼动我这尊火甲。”

白云一手持剑,一手掐出二指在胸前拂圆。

神荼啸响不止猩红如血,如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恶兽,下一刻脱手冲天,似在夜穹扯出一道口子的流星急雨。

火甲如泰山伫立,任由这道猩红血芒射来。

神荼裹夹的气机如山洪暴发,却不知为何像极了强弩之末,果不其然,在飞至火甲三步之地时,被横空一拳砸飞,可让那凤眸男子出乎意料的是,那柄血芒骇人的木剑并没有因此尽失气机,反倒冲天拔起,而适才还在操控飞剑的少年忽地就没了人影。

竹海涌动,青翠竹叶漫天乱飞,一道厉影从天而降,一把接过血芒长剑,借着落势蓦然劈下。

定眼一看,正是白云。

神荼在火甲的头盔处劈落,声势浩大。

这一击,白云在暗地下仔细推敲了许久,他观察到那尊火甲全身上下都为鲜红甲胃所覆盖,只有头盔是最为薄弱之处,便艺高胆大地生出一计,先是以飞剑吸引火甲的注意,在经过先前数个回合的交锋,白云早已料到神荼根本就刺不穿那尊玄甲身上的甲胃,所以这一击这是幌子,待火甲的注意有所转移,他再乘机跃向高空出其不意地接过神荼,对火甲的头盔处施展出致命一击。

神荼劈江裂海,那尊火甲如受山岳压顶,灵气溃散,顿时跪倒在湿滑的泥地上,深入地面两尺有余,而附着在甲胃上的旺盛火苗也在一瞬熄灭,好似没了魂窍似的一动不动。

如此神来一笔着实是叫旁人惊叹。

白云若出湖在岸,萧然落在火甲跟前,衣袍和发髻早已湿了个透彻,可那站在火甲身后撑起油伞的凤眸男子却笑意不减。

“你笑什么。”白云凝神问道。

“笑你太大意!”南宫萧逸神秘一笑。

与此同时,那尊跪倒的玄甲忽然起身,猛地一拳砸向白云。

白云始料不及,被火甲一拳砸中胸门,一道卐字金光如花火跳闪,白云整个人如断线纸鸢倒飞而出,压倒了大片翠竹。

按理说这一拳正中白云胸口,应该是没有任何侥幸活下的可能,可须臾后白云却以神荼为支撑在遍地碎竹废墟中站起。

“还说不是佛道双修?”撑伞男子继续说道:“若不是有佛门心法护体,火系玄甲这一道重拳下来,只怕你的胸前早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了。”

滂沱大雨洗涮着这天地,白云禁不住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又站稳了身子,虽然大般若心经替他挡下了那一记重拳,并卸去了七八分力道,但疼痛依旧如附骨之蛆般涌上胸口。

“还不认输?”南宫萧逸收敛笑意,冷冷地说道。

白云置若罔闻,擦去嘴角的血丝,轻轻合上了眼睛。

起初,南宫萧逸并没猜出白云合上双眼的用意,但见白云的发鬓和衣袖逆风荡漾,霎时了然,他这是在抽丝剥茧整理气机。

紧接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机弥漫竹林。

“入弦下境,竟有三品内力?”南宫萧逸一脸讶然,寻常入弦上境也不过二品内力,而眼前的少年只是初入入弦境却足有三品内力。

南宫萧逸心中暗暗猜测:“初入入弦便有如此浑厚的内力,其中的隐晦一定与冰魂魄脱不了关系,想不到冰魂魄竟然还有这般能耐,墨家复兴指日可待了。”

南宫萧逸玩意浓厚地说道:“想以三品内力越境摧毁我这尊火甲?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

南宫萧逸目光一沉,又对那尊火甲发号施令道:“去,把他给撕成碎片!”

那尊玄甲浑身上下又重新泛起了火光,但分明不及刚才那般蓬勃,略有衰颓之势。

雨越下越大,那尊火甲猛然跃出,无数的泥土雨水飞溅四射,铺天的雨水像是被这道火光生生撕开了两半。

白云却仍是紧闭眼眸心外无物,神荼悄然悬浮在他身前。

当那尊火甲扑至面门之时,白云忽地睁开了眼睛。

海水不可斗量,气势于一瞬就出来了,少年苦心牵引的滔滔气机于一线暴涨,周遭泥泞积水被炸起数丈高,狂风大作,竹林如稻草向两旁压弯。

“剑势生剑气再生剑罡!”白云一字一句念道:“落尘八剑!”

飞剑如蝗,无数猩红剑光若雨雪俱下。

南宫萧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后掠出了好一段距离。

猩红剑芒在那尊火系玄甲上留下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剑痕。

可漫天剑芒并没有阻止那尊火系玄甲的脚步。

“不好!”白云怛然失色,他牵动全身内力使出的落尘八剑,却只在这尊玄甲身上落下浅浅的剑痕,难不成这尊玄甲当真是太封境界的妖物?

南宫萧逸皮笑肉不笑道:“五行玄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刚才使出的落尘八剑确实是震撼绝伦,只可惜是虚有其表花架子,想要撼动火甲远远不够。”

“可恶。”一晃眼,那尊火系玄甲又是一拳砸出,白云急忙用神荼作挡。

重拳砸在神荼的剑身上,白云直觉虎口若有刮骨之痛,余波生生不息,白云整个人在地上倒移出了数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火甲的另一只拳头又砸向白云的脑袋。

生死一线,一道幽荧从竹海中贯出,撞上正砸向白云脑袋的那只拳头上,红光跳动的拳头一歪改变了方向,从白云的耳边呼啸擦过。

白云头皮发麻,双腿往火甲胸前一蹬,迅速拉开了距离。

竹海间黑影绰绰,那是一位眉若剪柳唇若丹霞的黑衣女子。

风起时 第九十三章 吞噬

万竹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黑衣女子身轻如巧燕,灵动地绕到火甲跟前,拈出一张黄色符箓贴在火甲的额头前。

符箓贴上以后那尊火甲骤然定格,全身火光哑然熄灭,又变回一尊安静伫立在泥路中央的死物。

南宫萧逸的脸色阴沉如霾,撑着油伞的手轻微用力抓紧伞柄。

“咦,这不南宫公子吗?”黑衣女子双眸盈盈胜若秋水,拿腔捏调地说道。任谁也想不到,如此惊艳的女子竟是一位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妖女。

南宫萧逸脸颊的肌肉不漏痕迹的抽动了一下,嘴角生硬地挽起:“真巧啊之桃姑娘。”

“呵,还真是挺巧的。”黑衣女子伸出芊芊素手,抚过那尊披覆鲜红甲胃的道门玄甲,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尊火系玄甲定是墨家抓襟见肘的家底了罢?”

细雨无骨,说话之人却是绵里藏针。

南宫萧逸面如死灰,对于黑衣女子的冷嘲热讽,竭力压住心中的怒火,柔声点头答道:“正是。”

“听闻南宫家主素来惜宝,可何故让南宫公子祭出这尊封尘许久的玄甲呢?”黑衣女子玩味道:“就不怕连余下的家底都玩没了?”

“之桃姑娘有话大可直说,不必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南宫萧逸瞳孔收缩,养气的本领实在是不敢恭维。

“其实天龙会上下都格外敬重你们南宫家族?”黑衣女子冷笑道。

白云眉头收紧,按黑衣女子所言,墨家与天龙会之间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个我当然知道。”南宫萧逸板直了腰答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墨家应该是有两条嫡系分支罢?冷氏一脉和你们南宫氏一脉。老实跟你说罢,天龙会之所以如此敬重你们南宫家族,并非是因为你们南宫家族有多大能耐,也不掂量掂量废弃的铜盆瓦罐能有多大的用处?”黑衣女子也不管凤眸男子愈发紫黑的脸色,继续说道:“天龙会敬重的是你们的眼光,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得不说与冷氏一脉相比,你们南宫氏的确是眼高一筹,慧眼识珠选择天龙会当靠山,像南宫家族这般心眼玲珑透彻的盟友天龙会自然是要奉若上宾。”

“只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黑衣女子森然道:“倘若天龙会坦诚相对的盟友,到头来还置天龙会于生死不顾反咬一口的话,天龙会绝不会手软。”

“我不是很明白之桃姑娘的意思,我南宫家族一向光明磊落,一心只为了复兴墨家,从来都没有置盟友不顾苟且得利的念头。”南宫萧逸反驳道。

“没有?”黑衣女子开门见山道:“那南宫公子为何瞒着天龙会私下来抢夺冰魂魄?难道这还不算是背弃盟友么?”

南宫萧逸被黑衣女子质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天龙会狭处缝生,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急需借用冰魂魄之力扭转颓势,你们南宫家族私下抢夺冰魂魄,无异于是在天龙会的后背插刀。”黑衣女子沉声说道。

“之桃姑娘千万别误会,其实这都是萧逸的一人所为,与南宫家族并无关系,我知道再过一段日子是盟主的大寿,便想前来夺下冰魂魄,一来为天龙会出一份力,二来能当一份大礼送予盟主,也好代表我南宫家族的一份心意。”南宫萧逸心头一颤,连忙解释道。

黑衣女子深知墨家这枚棋子的用处,没有一味得理不饶人,反倒铺下一道台阶让凤眸男子走下,故作惊讶道:“哦,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岂不是错怪了南宫公子一番好意了?”

“不敢说是错怪,只是希望之桃姑娘能够明察秋毫。”南宫萧逸露出一个笑容,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好,既然南宫公子这次是为了天龙会而棋行险着,那今日之事便只有你我知道,我也不会回去跟盟主嚼舌根,可希望南宫公子引以为鉴,日晚万事皆以大局为重,切勿轻举妄动。”黑衣女子语气重了几分,继续说道:“既然南宫家族选择了与天龙会做盟友,那就应当一切以天龙会为重,你们也大可放心,天龙会再次称霸江湖之日便是你们墨家复兴之日,切要过于着急,万一因小失大打乱了盟主的布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懂吗?”

南宫萧逸渐渐收敛笑意,点头答道:“懂的。”

可凤眸男子目光一沉,又伸手指向白云:“倩儿姑娘,今日之事说是只有你我知道,但这小子乃髻霞弟子,只怕。。。”

黑衣女子柳眉上挑:“这个就不用南宫公子操心了。”

南宫萧逸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脸上终于肆无忌惮地表现出不甘,那尊没了动静的火甲如生硬的木头桩子,紧随撑伞男子步步远去。

竹林中只剩黑衣和白云两人。

大雨渐小渐歇,乌云散尽,竹林泥道坑坑洼洼,月色倒映在积水上银光皑皑。

“你该如何报答本姑娘的救命之恩?”黑衣女子缓步走近白云,摊出一手说道:“把冰魂魄给我罢。”

“妖女,你休想。”白云冷冷地说道。

“狼心狗肺。”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我刚才救了你,你早就被那尊火系玄甲砸成肉酱了,感激也没有一句,开口便是妖女挂在嘴角,莫非这就是你们髻霞山的教养?”

“我不用你救。”白云驳斥道:“还有,髻霞山不是你们这些祸害江湖的孽障所能侮辱的。”

“呵呵,你以为本姑娘想救你吗?”黑衣女子来回踱步:“我们天龙会可不像你们正派弟子那般道貌岸然,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头却是污秽到了极点,本姑娘也不爱欠人家人情,该还的还是得还,省得落下了话柄到时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说三道四,你上回救了我,这次我救回你,两无相欠,等会抢冰魂魄的时候,本姑娘也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白云面露忧色,心中念过:“真想不到,墨家与天龙会竟还有这一腿,适才那南宫萧逸还言之凿凿,只要五尊玄甲同时苏醒,便等同于洪荒神仙入世,墨家也就复兴有望了,万一天龙会与墨家联合起来对付正道各派,到时必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等白云回过神,黑衣忽地抬手,往他的右手腕抓去,白云身手敏捷,急忙缩回右手,左手迅速提起,一把拨开黑衣女子的芊葱玉手。

“给我!”黑衣女子手臂弯曲,掀开少年的右侧袖子,却发现右手腕处空无一物:“冰魂魄呢?”

那长了一副惊为天人的皮囊,却是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妖女侧过身,脸颊贴近白云的耳旁而过,白云又一次与黑衣女子如此近地面对面。

小瓶儿?白云恍惚走神,想起那个站在茫茫白雪中笑得好似阳春白雪的女孩。

趁着白云分神,黑衣女子掀起白云的另一只袖口,果然在手腕处戴着一条紫檀木珠。

黑衣女子前倾身子,想要把木珠扯下,却见通体乌黑的神荼横空扫来,黑袖中幽荧轮转,挡下神荼一剑。

白云借着空档将黑衣女子推开。

那双好看到了极致的柳眉温柔弯起,黑衣女子后退了数步,颇为惊讶地说道:“咦,功力好像有所提升哦。”

两人銮战正酣,却见漫天竹叶凌乱飘落,整座竹林地动山摇。

初时,白云以为这又是黑衣女子耍的阴谋计谋,可见她脸上同样疑云满布,不禁地心生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地底如有恶蛟作祟,白云勉强站稳身子,在泥路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半丈宽的漩涡,如龙涉水吞噬着天地。

“那是什么?”白云望着洞口,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下一刻狂风大作,尘嚣斗乱,竹海连片折断。

那漩涡犹如一张吞囊万象的巨口,几乎将周遭的的一切都吸了个干净,而且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半丈长宽眨眼间变作了丈余宽阔,并且还在不断增大。

天旋地转,白云已有些站不住脚跟,黑衣女子亦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危险,若还不赶紧离去,定会像那落叶积水被吸入洞口。

当两人欲要逃离泥沼,却发现为时已晚,两人嗖地一声被吸入了洞内。

一阵目眩神摇,白云发觉自己被吸入茫茫黑暗,最后哗地落在一片冰冷及膝的水流之中。

白云伸手摸了一番,捞起一片泥沙,原来这些冰冷刺骨的水流,是刚才一同吸入洞内的泥路积水。

“这是哪?”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无尽的死寂让人不寒而粟,白云从水中站起,摸黑往前走了数步,脚尖却磕上了石头,只好顺着墙壁小步前进。

身后忽地泛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白云回头一看,一道幽荧疾驰而来,白云连忙以神荼作挡,借着暗淡幽荧,终于看清了那张惊艳世人的脸容,黑衣女子歪了歪脖子淡淡一笑。

本以为黑衣女子会不依不饶,怎料她却戛然停住攻势。

而那抹幽荧俨然成了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风起时 第九十四章 大宋帝陵

“放心,本姑娘绝不会会乘人之危,等出了这处洞穴再取冰魂魄也不迟。”说罢,她操控着悬浮的幽荧匕首,向黑暗深处走去。

幽幽绿荧照亮了女子周围丈余的地方,原来两人正处于一道石廊之间,两旁是厚重的石壁,地上散满着碎石和及膝的积水,若是摸黑前行定会被大小碎石所绊倒,摔个底朝天。

白云本想往相反的方向走,可斟酌了片刻,想到黑衣女子从石廊的另一头走来,说明相反的方向并没有出口,便趁着幽荧未走远,观察了一下地面的积水,发现水流向着黑衣女子走去的方向涓涓流动。

“莫非出口在那头?”白云心中暗道,可那黑衣女子终究是天龙会的余孽,说话做事言而无信,刚才从背后偷袭失败,自然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石廊深不见底,难保途中她还会再生出抢夺冰魂魄的念头。

犹豫了一会,见那绿芒与自己拉开了百步之遥,白云才迈出脚步跟着那黑衣女子走去。

脚下碎石星罗棋布,一路磕磕碰碰,白云也祭出神荼,剑芒成了指路灯笼,总算走得轻松了一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那道幽荧忽地停了下来,白云也随即收住脚步,始终与那黑衣保持着百步的距离。

黑衣女子发现两旁的石壁上各挂有一盏油灯,上前一看灯芯还未燃尽,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将油灯点上,不知封尘了多久的灯芯绽放芳华,原来在两旁石壁上每隔约二十步,便挂着一盏油灯,在女子点亮了第一盏油灯后,前方的油灯于一瞬接连亮起,好似一条盘伏在石壁上的巨龙渐渐苏醒。

眼前的景象让黑衣和白云都大为震惊。

黑衣女子又将另一侧石壁的油灯点燃,整条石廊灯火通明。

白云眼光发亮,曾在飞来峰上误入过葬剑冢,也曾被无尽海恶蛟带进无尽虚空,故而在被吸入了这条石廊后没有惊慌失措,他深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是眼前千灯齐亮的场景着实是让人心神震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再往前走,积水退去,碎石也不见踪影,石廊变得一马平川。

两旁深寒的石壁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图案,皆是龙腾虎跃敖翔九天,图案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宛如真龙活虎在墙上相争。

“嗯?”黑衣女子忽觉得脚下一软,好似踩着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石壁上射出了数十支抹了剧毒的利箭。

“雕虫小技!”黑衣女子凌空转身,轻而易举地避过险象。

百步之外的白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这石廊之中机关重重,定要加倍小心。

隆!隆!隆!约莫是黑衣女子踩中了机关的缘故,两旁石壁生出了异响,黑衣神情凝重,最先瞧出了当中的端倪,顾不得脚下机关,沿石廊深处飞速掠走。

两旁重逾数十万斤的厚重石壁竟然在徐徐合拢。

白云后知后觉,背脊如履薄冰。

“糟糕,若不快些离开这条石廊,当石壁完全合拢定会被夹成肉泥。”白云脚踩烽火,沿着石廊掠走。

石廊的间隙愈发狭窄,两旁石壁合拢至半丈,每当白云掠过一盏油灯,身后的灯光便尽数熄灭,似乎在告诉他切勿不要回头。

一声震天闷响,石廊变成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羊肠过道。

抬头一看,前方挂于石壁上的油灯已所剩不多,而那道幽荧亦悄然没了踪影,白云心中暗喜,约莫前方不远便是这条石廊的出口,于是加快了步子掠出。

就在白云掠出石廊的瞬间,两道石壁轰然合上,成了一堵飞鸟难渡的铜墙铁壁。

白云回头望着合拢的石壁心有余悸,若是慢上半会还真就成了肉泥了。

转过身,白云呆若木鸡。

一处地宫。

一座巨大的湖泊,水面上无数以莲花为托的烛火浮浮沉沉,烛光熠熠,倒映在昏暗的湖水中,如同夜穹星海唯美绝伦。

在无数的烛火之中有一条羊脂白玉砌成的小道。

白云惊讶万分,这地宫竟以羊脂白玉为砖铺砌道路,要知道一小块的羊脂玉就价值连城,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这座地宫的主人究竟是谁,可以如此奢华。

白云踏上羊脂玉砌成的小道,发现小道向湖泊中央延伸,沿着小道走去,每走出一步,靴子落在白璧无瑕的羊脂玉上,便会发出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响。

微微低头,白云看见自己的影子隐隐约约倒影在羊脂玉石板上,继而顺着羊脂白玉砖道望去,一座同是羊脂白玉砌成的圆形坪台,如出水青莲浮在湖心。

走近之后,那个蛇蝎心肠的黑衣正站于圆坪中央,默默低着头,秀发如雪。

白云心生好奇,视线也朝黑衣女子脚下瞥去,圆坪中央躺着一块羊脂玉石碑,上边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过来看一下。”黑衣女子忽然开口说道。

白云犹豫不决,生怕女子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你我都入了这处地宫,能不能走出去也是个问题,两个人一块死总比一个人寂寞地死好得多,没有找到出路之前,本姑娘断不会做那鱼死网破的蠢事。”黑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白云说道。

白云寻思须臾,终于决定迈出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近黑衣,他想要看清楚那座碑文上的文字。

“大宋太祖。。。”白云虎躯一震,目光又继续往下移:“开拓疆土,拓地千里,北至燕漠,南伏恶蛮,功在千秋。。。”

“不必看了,这是大宋开国皇帝的陵墓,上边写的都是赞颂这位皇帝的丰功伟绩。”黑衣女子淡淡地说道。

白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难怪地宫之中能铺砌起如此奢华的羊脂玉。

“这真是宋朝太祖的帝陵?”白云实在是不想与那黑衣有任何交集,怎奈心头疑云万顷便开口问道。

黑衣女子抬头眺望如星海摇曳的烛光,伸了个拦腰,傲人的身材一览无余:“难道还有假的?”

相传荆地往东,长江一带长眠着一位不世帝王,而这位帝王正是上一任王朝,宋朝的开国皇帝宋太祖,宋朝之前群雄林立诸侯割据,这位帝王本是一诸侯国的殿前都检点,掌领宫中数千禁军,却乘着老皇帝驾崩的契机发动政变夺取了九五至尊之位,虽说在位期间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四处征战扫荡六合,开拓宋朝疆土,可终究是撇不去得国不正的帽子,生怕死后会遭别有用心之人掘坟蹋尸,便命人在长江沿岸秘密建造了一处帝陵,想不到被两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大宋那位皇帝生性多疑,生怕死后会被后人挖坟死不安宁,所以他的墓中机关遍布,整座墓穴遵循坐北朝南之格局,更布下了五行八卦大阵。”黑衣女子轻移莲步,走到羊脂玉坪台的边缘:“一旦误入墓中,几乎是走不出去了。”

白云沉默了下来,双眉几乎连成一线。

“不过还好。”女子在坪台的边缘踱步,身段优雅形若摆柳。

白云以为她有何良策,却料不到她轻笑道:“好歹是两个人,至少死在这墓穴中也不用死得那般寂寞。”

满湖的莲花烛火玄妙浮沉,白云侧过脸不再去理会黑衣女子。

“咦,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黑衣女子调侃道:“你很怕死呀?”

白云充耳不闻,死,他从来都不怕,只是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帝陵做陪葬,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黑衣女子推敲起地宫内的布局,剖玄析微道“若是能破去墓中的五行八卦,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黑衣在羊脂坪台上来回走动,仔细地捕抓每一处蛛丝马迹:“偌大的地中湖望不到头,漂浮着无数不知燃烧了多少年月的烛光,而圆坪正是位于这些莲花烛海的中央,按理五行八卦的布局来说,这圆坪之上应该暗藏着整座地宫的玄机。”

“咦!”黑衣女子惊喜地喊了一声。

白云回过头,看见黑衣女子蹲了下来,伸出素手在光滑晶莹的羊脂玉瓷片上敲弹抚摸。

定眼一看,白云注意到光滑的羊脂玉瓷上,暗藏着一条条针线般细幼的纹路。

“果然如此!”黑衣女子欣然抬起头,目光扫荡左右顾盼生姿,将散落的发丝撩回到耳背,一举一动间阿娜妩媚,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她竟是无恶不作阴险毒辣的天龙会妖女。

细微如血脉经络的纹路来回勾勒,相互牵连,形成了无数个四时天象的图案。

“你若想走出这处墓穴,就按我所说的做。”黑衣女子点了眼白云说道。

说罢,女子取出那柄碧玉匕首,在手腕处轻轻一划,将涌出的血液滴在羊脂玉砖的纹路上。

“与我一样,将血滴在你那一侧的春雷位置上。”黑衣女子的语气急切了些许。

白云眯起了眼,在他看来这个黑衣女子狡诈之极,绝不可轻易相信。

黑衣的鲜血沿着如线纹路一路扩张,一副若隐若现的五行八卦图呈现于眼前。

“你若不信那就一起在这墓中等死好了。”纹路飞速地吸涉着黑衣的鲜血,她的脸色由绯红粉白骤变为苍白如纸。

风起时 第九十五章 七星连珠

鲜血绕着羊脂玉瓷上的纹路游走,整座湖泊的上空斗转星移,也呈现出一幅星辰朗月当空的景象,但甚是模糊隐约。

“快!”黑衣女子催促道。

白云半信半疑,但面对这座深不见头的帝陵却是无计可施,迫不得已只能暂与黑衣女子联手破去五行寻找出路。

白云用神荼划开手腕,鲜红的血液流入到春雷图案中。

当阴阳相融,羊脂圆坪奇光异彩,两人不由得合上了眼睛。

无数星辰光点似飘忽不定的尘埃从湖中升起,氤氤氲氲地飘向空中,浮沉于湖面的莲花烛火也随之浮游旋升。

光芒似秋风掠林稍纵即逝。

当两人再次睁开眼睛,浩瀚星辰弥满整座地宫的苍穹,万顷琉璃倒泄,以莲花为底的熠熠烛火漫天飞舞,好似林间成片结队的萤火虫,为这片地下星海添上妙花一笔,荡魂摄魄之余使人不禁叹为观止,究竟需要何等鬼斧神工,才能开辟出这样一处洞天福地?

白云心神震撼,忍不住伸手想要摘下空中飘散的光点,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真美!”黑衣女子呆若木鸡,那张好看的丹霞小嘴微微张开,十足稚童见着了糖葫芦一般天真无邪。

白云悄悄望向黑衣,发现她眼中绽放着光芒,竟然笑得如此一尘不染,哪里像个十恶不赦的天龙会妖女。

白云捋清神思,视线又移向空中的浩瀚的星海,想不到在帝陵之中还隐藏着另一幅天地,不愧是大宋王朝开国帝王,生前位极九尊执掌河山,死后也不忘生前带不去的璀璨星河。

星海飘渺,有七颗大小一致的星辰格外显眼,茫茫星海若棋盘,而这七颗星辰便是零散在棋盘上的棋子。

“想必这就是那位帝王布下的五行大阵!”黑衣女子痴痴地说道。

“那要如何破去这道大阵?”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象,一时让白云忘却了他与黑衣之间的身份。

黑衣女子纯良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白云伸手指向那星海中零散的七颗星辰,大胆猜测道:“大阵的玄机会不会藏在那七颗星辰之中?”

黑衣女子醍醐灌顶,顺着白云指出的地方望去,沉思了片刻说道:“有可能。”

“莫非要将那七颗星辰逐一推演才能破去大阵。”白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七颗星辰星罗棋布,毫无章法可言,该从何入手呢?”

两人斟酌入神,忘却了彼此间水火不容的身份。

黑衣女子没有搭话,低头看了看羊脂圆坪,又抬头望了向飘渺星海。

“圆坪与星海是一致对应的!”黑衣女子喜出望外地说道。

“一致?”白云一脸疑惑地说道。

“星海是棋盘,那七颗星辰便是棋子!星海上那七颗星辰的位置,与圆坪上四时天象的落位是一致的!”黑衣女子又蹲下身子,推敲着圆坪上的图案:“将那七颗星辰按着四时天象的图案逐幅推演,必有一幅能解开大阵!”

“那又要如何推演?”白云甚是不解,那当空的星辰又如何能说推演就推演。

黑衣女子弯嘴一笑,像是在嘲笑白云以蠡测海的浅窄:“世上大能数不尽数,可却从未有一人真正开拓出一片与无垠宇宙相似的天地,这些浩瀚星辰看似飘渺无常,其实皆为人工所造触手可及,加之五行大阵驱动,使之悬空漂浮形似星穹,可无论如何,仅凭人工便能造出这副景象,着实是了不得,也就只有皇帝老儿才有这份魄力!”

黑衣袖子一挥,一道幽荧从袖间射出,飞向悬浮在半空的星辰,撞上星海之后将其中一颗星辰推移了大片距离。

继而,一道道猩红剑芒和幽荧周而复始,在地宫的苍穹顶上抹过一道道流光,令人目不暇接,头顶上的万顷星空随之变幻,七颗星辰不断按照着四时天象变化推演。

豆大的汗珠不断在两人的额前滑落,来来回回推演了上百回却仍是未能将大阵解开。

“为何会行不通?”黑衣女子擦去滑至白皙脸颊的汗珠,余光落在圆坪上的一条奇特纹路,这条纹路从众多图案之中径直贯穿,而每一幅的图案伤至少有一个相同的点是落在这条直线之上,细心一算共有七个点。

“七星连珠!”黑衣欣喜若狂,脱口而出道。

白云默契神会,红芒幽荧应声齐出。

当七颗星辰连成一线,整个苍穹骤然定格,无论是飘渺若海的星辰,还是悬浮流转的莲花烛光都这一瞬戛然而止。

平静的湖面无故地泛起花白涟漪,紧接着浪花起伏,犹如惊涛拍岸的海波急浪。

异象横生,如天降刀镰把湖水从中间割开,偌大的湖面竟然硬生生地分作了两半,一条封尘数百年的赤金楼梯浮出湖面。

两人对视了一眼,霎时心中了然,五行大阵已破,但这条由数万斤黄金锻造的楼梯直通湖底,看起来并不像是离开地宫的出口,可星辰变幻的地宫中再无其他出口,两人只好硬着头皮踏上赤金楼梯。

踏上楼梯,每走出一步,脚下的那级楼梯便亮起粼粼金光,也不知这条楼梯一共有多少级,白云只隐约记得金光闪了两百多次,心底不禁地生出疑惑,锻造这样一条楼梯得要多少银子啊?

走落湖底,两旁湖水如同刀切白玉,却又盈满不溢,这座帝陵暗藏的玄机着实叫人咋舌。

金梯的末端出现了一道朱漆大门,当两人走到门前时,大门咯吱咯吱地自行打开。

大门里边又是一片漆黑,两人走进大门以后,各自祭出武器,借着光芒观察四周,亦警惕地防范着彼此。

光芒下,白云看见墙边有一灯架,上边有一盏尘埃满布的油灯,白云吹去灰沉,将神荼凑近,这是一盏雕工精细的翡翠灯盏,虽结满蛛网,但灯芯和灯油却像是刚刚才换上一般充足,白云想将这盏油灯点燃,可尝试数次都徒劳无功。

这时,黑衣女子走了过来,瞥了一眼白云说道:“这种油灯用明火是点不燃的。”

白云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荒唐,收起火折子质疑道:“这世上还有用火点不着的灯油?”

黑衣女子白了一眼少年:“榆木疙瘩不开窍。”

“那位大宋太祖死了至少有好几百年了,你也不想想哪种灯油能保存这么久?”黑衣女子又吐出两个字:“呆子。”

“哪种?”白云没有去理会黑衣给他起的诨名。

“东海有大鱼,名曰鲸,其身上的脂肪可当做灯油所用,通过秘制加工后能存数百年不化。”黑衣女子头头是道地回答。

“那要如何才能将其点着?”白云又问道。

黑衣女子没有答话,细步走近翡翠灯盏,从腰间取下一裁制精巧的牛皮水囊,打开盖子后,往灯盏中倒了些许。

白云甚是不解,便说道:“如此一来更点不着了。”

黑衣女子依旧不言不语,取出火折子凑到灯盏前,火光顿时熠耀而生。

数十盏外相一致的翡翠灯盏同时亮起,整座地宫灯火辉煌。

一张足足有二十丈长两丈宽的桌子从地宫的入口,一路平摆到地宫的尽头,桌子乃沉香木所造,矜贵非凡,桌上摆放着数百只金银碟碗,一些碗碟里还残留着早已风化的汤羹残渣。

让人毛骨悚然横出冷汗的是桌前的宾客,桌子的两边坐满了只剩下衣服包裹的骨骸,裹着尸骨残骸的衣物虽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早已是风化模糊,但从条纹和形状隐约能看出是类似于官服的衣物。

白云估摸着一算,桌子两边一共坐着一百零八副骨骸,顺着桌子深入地宫,发现每副尸骸身上的服饰都形式不一,坐于沉香木桌左边以甲胃服饰居多,右边的骨骸则宽衣博带,胸绣龟鹤。

每相隔十步,便有一副提枪佩剑的厚重铠甲伫立拱卫,而铠甲内的人也早早就化作了白皑皑的骨头。

行进间,白云不知踩中了什么,踉跄地向前跌出,肩头不经意撞上伫立的铠甲,整副铠甲哗哗倒下七零八乱,白花花的骨骸也从甲胃中倒露了出来。

“你可莫要触发了什么机关,否则你我都要死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帝陵中。“黑衣女子的目光在地宫内神游,淡淡地说道。

“这些白骨都是宋朝的官员?”白云问道。

“不错,这些殉葬的白骨都是大宋的文臣武将,又或者是开国功臣!”黑衣女子加快了步伐走向沉香木桌的前方。

白云听后如入魔怔,那大宋开国皇帝竟然如此残暴?将那帮替他开拓疆土打下天下的臣子通通拉来殉葬。

“怎么?是不是觉得很残忍?”黑衣女子的语气格外平静。

白云不予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如林白骨旁走过。

黑衣女子呵呵一笑:“自古无情是帝王,他不杀这帮臣子,又怎能在九泉之下安心地长眠?可惜呀,他生前万般惦记的江山终究还是逃不过万象更迭的宿命,想想真是可笑呀。”

风起时 第九十六章 好一个锦绣河山

地宫上首,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一张威武龙腾的锻金龙椅高高在上,与长桌两旁的沉香木椅有着云泥之别,非但没有一丝尘埃,反倒金光灼目崭新如初,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来精心擦拭一番,可这暗无天日的帝陵之中又哪里会有人呢。

高处不胜寒,锻金龙椅安详座落,虽金光盖地,但褪去了从前的峥嵘锐气,按理说文武百官坐于席下,皇帝理当坐于上首,可仅有那张空无一人的锻金龙椅,不见龙袍加身的天子。

锻金龙椅的后方是一座二龙戏珠的石壁,双龙争斗栩栩如生,可令人出奇的是双龙争夺的宝珠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道凹陷的石槽。

白云纳闷了起来,收整神思后踏上高台来到了龙椅跟前,反复勘察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又踱步到别处寻找出口。

反而是黑衣女子在镀金龙椅前逗留了许久,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过那张锻金龙椅,可又想起适才在石廊里,只不过是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块,便触发了地宫内的机关,更何况是这张曾立于万人之上的锻金龙椅?于是黑衣女子打消了这个念头。

黑衣的目光又落在龙椅背后的石壁上。

“咦,怎么只有双龙相争却没有夜光明珠?”黑衣女子眼中疑云密布,自言自语地说道。

相传宋太祖在下葬时,将毕生最喜爱的一颗夜光明珠带入了帝陵,并悬挂于墓室之内,以示明月当空,驾崩后安乐长眠。

“墓中布满机关,又有五行大阵遮蔽,寻常贼寇压根溜不进来,即便进来了也出不去,莫非。。。”黑衣女子恍然大悟:“莫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黑衣女子心存好奇走近石壁,手心轻轻贴在青黑色的巨大石壁上,一股冰冷涌入掌心。

“果然如此!”黑衣女子莞尔一笑,愈发肯定内心的想法。

这时,白云回过头扫了一眼站于石壁前的黑衣女子,注意到石壁的凹陷石槽足足有两只拳头大小。

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随即分头在地宫内寻找那颗不知去向的夜光明珠。

可在灯盏照映之下整座地宫一目了然,并没有可以藏得下夜明珠的地方,这无异于让两人陷入了死胡同。

黑衣女子的神色沉了下来,这座雕刻双龙争珠的巨大石壁非同一般,岩石乃大雪山上的千年寒石所造,估摸着厚度不下一丈重逾万斤,想要把这么一块千年寒石搬回帝陵可不是一蹴而就易事,单单长途跋涉经陆路水陆运回,期间动用的人力至少得好几万人,丝毫不比开石移山的功夫简单,这种石料不惧水火坚不可摧,用作墓穴大门所用,不但牢不可破还密不透风,以此防范盗墓贼寇,再依地宫布局所看,呈一个方方正正的矩形,风水玄学甚是讲究排面布局,帝皇陵墓更是如此,这座宋太祖帝陵依山傍水,建于竹林之下,座北朝南占尽天时地利日月精华,是万中无一的风水宝地,而地宫内的布局成一线,首尾相连,没有猜错的话在石壁的另一侧便是地宫的出口,只是石壁上的夜明珠不知下落,而这座重逾万斤的石壁在建造时分明是设下了玄机,需要夜明珠驱动才能开启石壁,若是找不着那颗失落的夜明珠,单凭人力是绝对不可能挪开这堵千年寒石的,除非是天罡境界的大能。

就在两人心灰意冷之时,白云忽地一拍脑袋说道:“我知道了!”

黑衣女子吓了一激灵,正要开口相问,却见那少年一阵风似的跑出地宫,地宫的入口虽是隐匿于湖泊的底部,但是由于建筑的玄机,地宫内没有一丁点渗漏的迹象,可适才因湖水分割出现的金光楼梯已没入了水底,少年一头便扎入湖水中。

白云没有理会冰冷刺骨的湖水,如一尾游鱼灵动往湖面游去。

约莫盏茶的时间,白云全身湿透地出现在地宫入口前,他一手提着乌黑若夜穹的神荼,一手捧着一颗两只拳头宽的夜明珠。

黑衣女子认得这颗夜明珠,是漂浮在湖面上空的七颗星辰之一,可这颗珠子外表圆滑平平无奇,因为万缕烛光和星海才显得如若星辰,单独取下来后,外观与寻常的珍珠并无区别,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淡黄,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宋皇帝那颗价值连城的夜光明珠。

白云捧着摘下的“星辰”一步一步走近石壁,让人奇怪的是地宫内明明密不透风,可白云每走出一步,便带起一阵微风,翡翠灯盏也因而摇曳不停,整个地宫忽明忽暗,那些正坐在长桌两旁的白骨干尸接连掉落了数具,诡异十分。

当那颗“星辰”重归原位时,石壁发出一声巨响,过后却仍是不动如山。

须臾之后,镶回墙上的夜光明珠竟泛起了柔柔白光,在凹槽中徐徐旋转,附着在夜明珠表面淡黄如粉尘弥散。

脱胎换骨,一颗真正的夜明珠呈现在两人眼前,好比是地宫内的一汪明月。

“不好!”黑衣女子花容失色。

两人将注意放在蜕变的夜光明珠上,却没有注意到地宫内的变化,大股如同鲜血般艳红的烟雾从地宫周遭蔓延而来。

“这是什么?”白云回过头后,只见一大片的红烟席卷弥漫,颇为震惊。

“呆子,墓穴内除了毒气还能是什么?定是夜光明珠触发了地宫内的机关。”约莫是觉得这个诨名与少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黑衣女子脱口便将白云喊作呆子,她眉头深锁推敲道:“按理说这颗藏于星海中的夜光明珠,应该是打开这道千年寒石壁的管钥才对呀,怎么反倒触发了地宫内的机关?”

不容思索,毒气已蔓延而至,眼看就要吞噬两人。

危急之际,黑衣女子沉下了心,气态格外地平静,她的目光在石壁上飞速游走,捕抓着每一丝蛛丝马迹,想要在这堵石壁上找出端倪。

红烟逼近,白云步步后退,最后撞在了石壁上,再无路可退。

石壁上除了二龙相争,还有一些细微的纹路,而这些纹路如大小江河,向着石壁的右侧聚集,恰好二龙争珠的方位也是向着右侧石壁。

黑衣女子豁然开悟,脸上泛起难以遮掩的喜色:“原来如此”

红烟如山洪压上了高台,白云有意无意地望向黑衣的侧脸轮廓,虽然她三番四次地偷袭自己夺取冰魂魄,但白云还是打心底地佩服这个黑衣女子,她从被吸入墓穴后就表现得格外冷静,不断推演破去头一座地宫的五行大阵,可当白云想起两人之间的身份时,又莫名地生出些许惋惜。

黑衣女子哪里有闲心思去理会白云异样的目光,此刻心思会于一线,推掌直出拍向石壁的右侧,那堵重逾万斤的巨大石壁如泥墙翻覆,往右横向翻转,白云不明所以木讷在原地,黑衣顺手一抓把他扯了过来。

石壁翻转一周,两人被推到了地宫的另一侧,石壁又重归平静。

白云呼呼喘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但仍是不敢有半点松懈,烟雾素来无孔不入,随时都可能穿过石壁蔓延过来,适才是侥幸死里逃生,若毒烟再渗透过来,可就当真插翅难逃了。

黑衣女子却捧腹大笑道:“呆子,当真是一闷葫芦。”

白云转过头与黑衣女子对视了一眼,甚是不解。

黑衣女子收敛笑意不予回答,转过身径直往身后的地宫走去。

白云虽是担心毒烟会穿过石壁渗透进来,但见石壁巨大厚重,又与两侧的缝隙紧紧相连,怕是一时半会渗不进来,便暂时将担忧置于脑后。

那道与两人一同转来的石壁稳如泰山,石壁上镶嵌的夜光明珠在进入这一侧的地宫时竟缓缓升起,如银柔皎月悄然爬升,高挂在地宫上方。

这座地宫四面呈平整地势,中心却是一凹陷的百丈圆坪。

其中浮现着一幅幅秀丽景象,有北境如同巨龙起伏盘旋的万里长城,有河山西疆的龙门巨佛,有江南的烟雨如花,还有绵绵不断的长江止水。

大好河山,一片锦绣!

站于台上俯瞰,颇有指点江山,号令天下之感,足以看出这位皇帝生前是何等气概豪迈,死后舍不得如此锦绣山河,干脆一同带入陵墓之中。

“鬼斧神工,好一个壮阔河山!”黑衣女子啧啧称奇道。

白云没有指点江山的兴致,只想着尽快走出这座墓穴。

好景不长,蓦然间四周杀声震耳,两人面面相窥,莫非这帝陵中还有千军万马不成?

数百具披覆铠甲的白骨从百丈圆坪爬出,手持长枪重剑,若席卷天地的铺天白浪涌向两人。

黑衣女子裹夹幽荧掠出,撂倒了一大片的白骨。

可从圆坪爬出的白骨甲士密密麻麻哪里望得到头,白云见状也加入了厮杀。

披甲白骨一碰即倒,大片大片的白骨前赴后继。

也不知杀了多久,白云与黑衣形如同根相依的两株颓莲,背对着背瘫软坐地,整个地宫散布着无数的铠甲和骨头,俨然成了一片白皑皑的汪洋。

风起时 第九十七章 是人是鬼

“这世上竟有死而复生的白骨?”白云伸手拨开堆积至脚边的白骨,心有余悸地说道。

“是墨家的傀儡术作祟。”黑衣女子从浩浩荡荡的白骨堆中站起。

“墨家的傀儡术还能操控死尸?”白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极为诧异地说道。

黑衣女子却淡淡地点了点头。

“还好只是寻常的墨家傀儡术,若这茫茫白骨汪洋都是那道门玄甲。。。”说到这黑衣女子的手心不禁冒汗,不敢再往下去想:“这些白骨生前都是陪葬的甲士。”

白云的瞳孔霎时没有了焦点,黯然呢喃道:“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云起云灭不过是一簇风中黄沙,那皇帝老儿就当真如此惦记着他的万里河山?”

“生当豪杰死亦鬼雄。”黑衣女子目光冷漠,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

地宫的尽头是一扇巍巍伫立的沉香木大门,高愈十丈,琉璃覆顶,人在其下如飘渺蜉蝣,门上鳞次栉比的浮沤钉若倒刺横栽,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装饰。

心思缜密的黑衣女子深知不对头,先前的地宫内都刻意布下了层层玄机,两人费尽心思才找得到出口,反观这座地宫的出口却这般简单明了,又怎能叫人放得下心,便在离那扇大门四十步开外停下了脚步。

白云却无畏向前,但脚下的步伐分明也有所减缓,他与黑衣女子有着相同的疑虑,只是他不愿被那黑衣女子洞穿内心的想法,在走到离大门还有三十步距离时仍是不见异常,可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在白云走近三十步以内时,一道如闪电破空的强光从门上的浮沤钉射出,白云心头猛跳,双脚蜻蜓一点鲤鱼翻身,在千钧一发间退回三十步之外,那道强光璀璨夺目似天雷劈落,当即在地面落下一团焦黑。

“好险。”白云不由得撰紧了神荼,抬头凝望着那扇内有乾坤的大门:“好强的威力。”

“天启雷池?”黑衣女子竟出乎意料地挽起嘴角。

白云闻得黑衣女子的喃喃自语,回过头后只见她扬起衣袖,拂出一道幽荧绿芒飞向大门,可匕首才飞进雷池三十步以内便有一道强光射出,愈发接近大门,强光便越是密集,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

黑衣女子镇定自若,操控着那柄碧玉匕首来回穿梭,逐一避开射出的强光。

可当那柄匕首飞进大门二十步的距离时,数十道强光如雨俱发,黑衣女子始料不及,想要操控匕首飞离雷池,可一切都为时已晚,若流星雨落的数十道强光扎中匕首,幽荧弥散如失了魂魄的麻雀弹飞出雷阵。

黑衣女子白蝶掠湖,大袖一荡接下飞出雷池的碧玉匕首,顿觉手中炙热滚烫,整柄匕首宛若刚从火堆出炉一般,不过说来也奇怪,黑衣那柄碧玉匕首在遭遇雷击后竟然毫发无损。

“果然是雷池。”黑衣女子深信不疑地说道。

“那该如何做才能破去这道雷池?”见适才黑衣操纵匕首掠雷池一幕,白云不禁后退了半步问道。

“这座雷池名曰天启,乃当年大宋国师麒麟真人所创,当中玄妙绝非是你我能参悟得透的,而你适才看见的强光正是雷池所牵引的天雷,只有镜面才能挡住并反射这些雷击,等会我们相互配合,我操纵匕首挡下雷击,你趁机冲入雷阵撞开大门,雷阵自然不攻自破。”

可随后黑衣女子又森然一笑:“只是万一出什么差错,你可就要粉身碎骨了。”

白云抬头望了眼门上的浮沤钉,犹豫不决。

“怎么,怕死呀?那就一起在这帝陵中等死好了。”黑衣女子似乎吃准了白云会孤注一掷,便肆无忌惮地嗤笑道。

“我不怕死,只是死在这帝陵中心有不甘罢了。”白云沉思须臾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清楚想要走出这座帝陵,两人就必须得信任合作,在找到出口前,那黑衣绝不敢在背后行偷鸡摸狗之举。

黑衣女子微微惊讶,她没想到少年居然如此地爽快,丝毫不怕自己会加害于他,那可是凶险万分的雷池啊,若是被天雷劈中可就要灰飞烟灭了,她莫名其妙地温婉一笑:“当真是呆子。”

“出!”黑袖荡漾,那束幽荧再次掠向雷阵。

少年亦随声掠出。

密密麻麻的天雷如雨俱下,黑衣双手来回拉扯,那抹幽荧于雷池中穿针引线。

珍珠大小的汗珠不停滑过黑衣吹弹可破的瓜子下巴,匕首与人连做一线,每挡下一道天雷女子便深觉虎口裂痛,几乎要将她整个手腕震碎。

数道反弹的天雷落在女子的脚畔,她却无暇去顾及,仍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匕首。

那抹幽荧左突右挡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在它的掩护下,白云长驱直入接近大门,可一道天雷在幽荧的死角处射落,白云猝防不及,一手撑地往前侧滚了一圈,但还是晚了几分,那束强光在小臂处拉过,衣袖当即被划开一道口子,留下一条焦黑的疤痕。

白云嘶地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剧痛纵身掠向大门。

余下的二十步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可一旦亲临其境却如履悬崖绝壁举步艰难,愈是靠近大门,雷阵的威力就愈发骇然,不仅是雷击变得密集,那一道道若针线细长的强光变作了手臂粗的惊雷,在地上炸出一连串深坑。

还剩十步的距离,通天惊雷当头轰顶,白云的处境危如覆卵,黑衣女子紧紧咬住丹霞小嘴,牵引周身气机,试图挡下这记滚滚天雷。

蚍蜉撼树,在滚滚天雷之下一切形如蝼蚁。

幽荧之光烟消云散。

蓦然失去了屏障,白云头一回感觉到死亡竟然如此之近,下意识地抓紧神荼。

“不行!神荼会被烧作焦炭的!”白云进退两难,可那道天雷眨眼即至。

“没办法了!”白云一咬牙,将神荼挡于身前。

神荼猩红如血,竟如龙涉水般将那道强光吸引至剑身左右,滚滚天雷缠绕着剑身飞速旋转。

刺目的白光流溢飞旋,神荼宛若一柄出世神兵。

白云百思不解,但见神荼气机浑厚,不愿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神荼带着夺目强光横空劈下,那扇高于十丈的大门炸出一声闷响,无数的雷电化成了一片绮丽光渊,如洪水猛兽涌向那道大门。

整座大门绚丽夺目,好像镀上了一层水晶石头熠熠瑰丽,附着在大门上光芒流动不止,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紧闭的大门缓缓推开。

一股浓烈的寒气咄咄逼来。

瞬息之后,一切又风平浪静。

白云却被那阵寒风吹得毛孔竖起,背脊莫名地发凉,疑迟间,黑衣女子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身若摆柳从容不迫地走向大门,本来还有些忌惮的白云也跟随其后走进了大门中。

一条羊脂玉砖台阶卷入眼帘,数不清的白骨甲士单膝跪地,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副木棺。

白云和黑衣紧紧撰住手中的武器,这座地宫内的白骨甲士一律单膝跪地,面朝高台。

仔细观察一番后,白云发现这座地宫内陪葬的白骨甲士与适才的白骨全然不同,皆身披铁青重甲,每一副铠甲少说都有个数十斤的重量,而且行列分明严阵以待,在后头的是弓弩兵,中间的是长枪兵,位于前头的是手持大盾的盾兵,两侧则是骑石马的重甲骑兵,让人不禁唏嘘的是,这些生前曾雄霸战场席卷天下的精锐战士,都早已变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见跪在地上的白骨甲士没有任何异常,两人才稍稍放下心头大石。

顺着台阶向前走,阴森诡异的气息愈发浓烈。

“这里定是这座帝陵的主墓了。”黑衣女子微抬皓首,望向那副于高台上受千军万马跪拜的棺木。

也不知走了多少级台阶,两人终于走上了高台,黑衣女子缓步走近棺木,啧啧称奇道:“金丝楠木,镀金刻龙,可真是奢华呀。”

黑衣女子又转头看向台下的千军万马,冷冷地笑道:“爹爹说天下最无情是帝王,果然如此,死了也要受万人朝拜,宋梁两朝如出一辙,口口声声地说天龙会祸害百姓,其实最为阴险毒辣的是他们才对。”

白云微微一怔,看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黑衣停住了脚步,伸手在金丝楠木所造的棺木上抚过。

“想看一看大宋太祖皇帝的宝物吗?”黑衣女子眉头一挑。

说罢,那双如雪般白皙的素手发力,将棺木的盖子横移推开。

可接下来黑衣盈盈秋波的眼眸眯作了一线,神情惊讶。

白云上前一看,原来棺木内空空如也。

几乎在同一刻,地宫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尔等胆敢擅闯帝陵,罪该万死!”

两人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是人是鬼,速速现身!”白云擎剑在手环顾左右道。

“是人是鬼你们管得着么?”那道声音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阴森尖锐,离两人越来越近。

不管是人还是鬼,能独善其身在这座玄机密布的帝陵中来去自如,本事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嗖!

一道厉影从天而降,掠到两人跟前。

白云一把将黑衣女子推开,横出神荼挡下偷袭。

黑衣女子站定身子后,呆滞了一瞬。

那道突如其来的人影轻巧地拨开神荼,一脚踹中白云的胸口,倏忽地往后掠开。

风起时 第九十八章 摸金门

那道厉影后掠了十余步洒然落地,定眼一看是个身材矮小长眉双飞入鬓的中年男人。

男人那一脚掀起层层波澜,白云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止住颓势: “敢问阁下有何指?”

不等那长相寒碜的男人回答,炳若观火的黑衣女子便抢先说道:“孤身一人来这帝陵中,除了盗宝窃物还能做什么?”

两条长眉双飞入鬓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略微眯起他那双阴森狭长的眼眸说道:“不错!在下乃摸金门弟子彪飞鹰,正如姑娘所说彪某还真是来摸宝的。”

“摸金门?”黑衣女子故作惊讶道。

见黑衣女子的反应如此之大,多半是听过自家门庭的大名,那名叫彪飞鹰的男人眉头八字上扬,微微板直了腰。

“摸金门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黑衣女子随即停顿了一下,阴阳怪气地笑道:“的小偷门派呀!如今被朝廷正派追杀得快要绝迹了罢?”

黑衣女子下足了劲冷嘲热讽道:“什么摸金门,说白了就是偷鸡摸狗嘛,还装神弄鬼。”

彪飞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说道:“摸也好,偷也罢,你我都是为了宋太祖的宝物而来,有区别么?”

“你可莫要误会,是这座帝陵强行将我们吸进来的,我们并非是有意闯入墓中。”白云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彪飞鹰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窃笑不止:“你们就不必狡辩了。”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的的确确是被这座帝陵吸进来的”白云的声线提高了几分。

“不怕两位笑话,彪某苦苦寻觅了十年,也找不到这座帝陵的入口,怎就不见它把我吸进来了呢?”彪飞鹰鄙视笑道。

黑衣女子极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摸金门的臭名早就名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能像蛇虫鼠蚁般做那偷偷摸摸断子绝孙的勾当,脸皮自然不会薄到哪里去,可若是让朝廷知道你彪飞鹰盗窃了大宋帝陵,我想摸金门何止是绝迹这般简单,直接灭门得了,也省得让那些长眠地下的睡得不踏实。”

彪飞鹰呵呵地一笑道:“朝廷要真有那本事,何故还让我彪飞鹰逍遥法外?”

“况且我也没摸着大宋皇帝的宝物呀。”彪飞鹰扫了眼空荡荡的棺材,压低了语气说道:“彪某正是奇怪,如此大的帝陵怎可能是个空墓呢?原来宝物早被你们两个捷足先登了。”

“乖乖把宝物交出来。”彪飞鹰双掌和十朝天拜了几下,闲淡道:“或许我还能发发慈悲,留你两人一副全尸!老在这种地方晃悠,多多少少得积攒些阴德,不然哪能发得了大财。”

“宝物?”白云一时摸不着边,他只知这处陵墓乃大宋开国皇帝的帝陵,却不曾听说过这帝陵里头藏有宝物,若是要说宝物,这遍地尽是金银珠宝,可那长眉双飞入鬓的男人却不曾瞧上一眼。

“大宋皇帝的宝物!”彪飞鹰阴鹫冷漠道。

“话说回来,本姑娘也想见识见识那件宝物是长什么样的。”黑衣女子淡淡一笑:“有劳彪飞鹰彪大侠带路?”

“少在这装模作样!这墓里头就只有你我他三人,你们有没有盗取宝物等会不就见分晓了?”老气横秋的中年男人说道。

黑衣女子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话未落音,人影晃动,彪飞鹰犹如一道闪电突到女子面前,提手便是一拳。

黑衣女子早就有所防备,双掌拨开重拳,接着化掌为爪顺肩而上擒住彪飞鹰的右肩。

“不错,还有些斤两。”彪飞鹰肩头一沉,俯身摆脱了女子的擒拿。

接踵而来的是一道幽荧绿芒,间不容发之际,老谋深算的彪飞鹰只是微抬手肘,巧妙抵住黑衣的小臂,黑衣袖间的绿芒紧紧贴着彪飞鹰的脖子环绕了一圈,却始终碰不到彪飞鹰一根汗毛。

彪飞鹰嘿嘿一笑,双目生寒:“小姑娘,你施展完了没有,该我了罢?”

彪飞鹰一个翻身跃到黑衣后头,短暂的酝酿双掌齐出,却猛地感到身侧凉风嗖嗖,斜目一看,一柄乌黑木剑已刺至耳边,与此同时,拍向女子的双掌霎时改变了方向,夹住来势汹汹的木剑。

彪飞鹰以一脚为中心,一脚踏出,夹住木剑骤然发力,抡了大半圈后将白云连人带剑甩出。

白云轰然摔下高台,撞倒了大片白骨甲士。

当彪飞鹰再次回过头时,那黑衣女子已贴至眼前,绿芒一起一伏宛若星辰流萤。

“哦?原来你们俩都是入弦境界呀?”彪飞鹰微微震惊:“难怪能突破重重玄机来到主墓。”言语间,他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地地避过绿芒,顺势倒灌一掌。

黑衣无所畏惧,出掌相迎,两掌相接生出袅袅轻烟,黑衣脸色煞白,矮瘦男人却面露笑意,显得轻松十分:“好一对金童玉女,能死在了一块,也算是此生无憾了罢?”

彪飞鹰蓦然发力,运劲于掌。

黑衣终于支撑不住,收回手掌倒退跌出,一股热流奔涌上喉咙,但又被她硬生生吞回到肚子去。

“姑娘,你适才不是瞧不起摸金门么?”彪飞鹰啧啧说道:“摸金门弟子分作三等,我彪某顶多只能算是个三等弟子,怎么?连摸金门的三等弟子都打不过了?适才嘴皮子上的功夫都哪去了?”

“呸,你都快半百的人了罢?才是个入弦上境,不是三等弟子是什么?亏你还有脸在这里调侃。”黑衣女子输阵不输势,冷嘲热讽道。

“彪某省得跟你们这些雏儿娃娃浪费口舌,劝你们不如多留着些口水,到了下便好跟阎罗王说道说道。”彪飞鹰眼神玩味。

这时,高台下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顺眼望去,单膝跪地的白骨甲士同时起立,彪飞鹰心中骇然,他摸金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情形,连皮肉都不剩的白骨竟然尸变了,当下不由自主地识往后退了两步。

白云从白骨堆中爬起,额前冷汗直冒,这些身披重甲的白骨步步逼近,将他紧紧包围在其中,心中暗道,定是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地触发了玄关,才让这些被附上了傀儡术的白骨通通醒来。

“这。。。这是什么妖术?”只顾着台下苏醒的白骨海洋,彪飞鹰忽略了身后的黑衣。

一抹幽荧刺来,直栽进矮小男人的肩头,彪飞鹰反应不及,被黑衣女子一个抬腿踹飞到台下,旋即被白骨汪洋所淹没,在此间撞飞了十数具白骨甲士,白骨哗啦啦摔得七零八歪,但那些零落的白骨很快又各自组合重新爬起。

黑衣女子脸色大变,这座主墓内的白骨甲士果然与上一座地宫的大有不同,上一座地宫的白骨甲士一碰即散,可即便如此,两人亦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整片的白骨海洋撂倒,而这座主墓内的白骨甲士被打散之后还会自行组合重生,着实是让人深感骇然,白骨早已是死物,被附上了傀儡术镇守帝陵,不知痛痒,当初的大宋精锐虽成了一摊白骨,不如生前那般勇猛无双,但胜在数量如茫茫洪海,落在其中如陷泥沼,定会被这片骷髅海生生地耗死。

更出乎黑衣所料的是,这片白骨除了能反复重生,好像还有着独行独断的神识,彪飞鹰撞倒了十数具白骨后,其余的披甲白骨似乎怒不可遏,霎时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武器蜂拥而上。

彪飞鹰忍着左肩的剧痛,又急又怒拍飞了率先涌上的白骨,夺过生锈的长抢,原地扫荡一周,顿时将周遭的白骨扫成一片零散骨堆,但源源不断的白骨汪洋接连补上,长枪一扫又是一整片,而那些七零八落的白骨甲士亦在不断的自行重生,整个场面让人骨寒毛竖,胆战心惊。

白云也不例外,在白骨堆中奋力厮杀,可如潮水洪泄般的白骨甲士却不见一丝退意。他娴熟地操控着神荼左右抹过,撂倒了两侧扑来的白骨后,抽身掠上高台,但身后的骷髅海拖刀提枪穷追不舍,覆在身上的铠甲叮铃当啷。

白云轻盈掠上高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涌上来的白骨甲士一批一批地劈落高台。

黑衣女子却在此般危机之际转过了身子,朝棺木走去,目光飞速扫过棺木上的每一道花纹,细细琢磨其中的玄机。

“怎会是一座空墓?”黑衣女子满腹狐疑,大胆推想道:“莫非这座大宋帝陵早就被人所盗窃了?”

“不对。”黑衣断然否定了这个念头:“若是被盗窃过,墓内的羊脂玉瓷砖和金银珠宝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还是说空墓是宋太祖刻意为之,用来迷惑盗墓者?”黑衣女子念念有词,却始终得不出结论。

思索间,身后传来连串异响,黑衣用余光一看,数十具白骨甲士从四面八方爬上高台。

黑衣又看了眼正在台阶口苦战的白云,大声喊道:“呆子,快点过来!”

白云瞥了一下黑衣,神荼猛荡,扫倒大片白骨,借着间隙掠向黑衣。

“来。”只见黑衣一手抓住白衣的手臂,将他一同拉入棺材中。

紧接着黑衣又伸手一推,将移开了一半的棺盖合上。

一片漆黑,棺木外的异响愈来愈近。

风起时 第九十九章 绝情花

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吐露一丝声响,棺木外丁零当啷的异响戛然而止,尔后,又听得踱步在棺木周遭的白骨淅淅索索地转过身。

一具具涌上高台的白骨甲士纷纷跃下高台。

白云长出了一口气,棺木内的空间不大,只够容纳一个半人,白云双手撑着棺材底,而黑衣女子则躺他在身下。

黑衣吐气如兰,傲人的胸脯波涛起伏,似乎适才是憋足了力气才将白云拉进来的,白云闻到黑衣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气,霎时间脸颊发烫,好在一片漆黑,黑衣看不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要不然肯定当头就赏上一巴掌。

周围的异响如潮水褪去,白云感到双手发麻,想要微微抬手让血液稍微流通,谁知铺垫于棺材底的金黄色锦缎格外顺滑,右手刚刚抬起左手便打滑,白云整个人趴向右侧,右手往下一按,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黑衣如峰峦挺拔的胸脯上。

“你!”黑衣一把将白云推开:“死皮赖脸,狼心狗肺,本姑娘救了你你还。。。”

“我。。。”白云双颊滚烫,急忙将双手从那两座峰峦上移开,四平八稳撑起身子,不敢再乱动。

咚!

棺木被猛地撞了一下,丁零当啷的声响不绝于耳。

原来棺木外头仍徘徊着数具没有离去的白骨甲士。

咚!

这一次的撞击更为猛烈,白云整个人向前倾倒,双手一滑趴到了黑衣身上,嘴巴恰好落在黑衣如若丹霞的双唇间。

黑衣奋力想将白云推开,但棺木又是一震,白云扭过了脸嘴唇一片湿润,身体确是仍紧紧贴着黑衣纹丝不动,生怕一旦动弹便会招引来更多的白骨甲士。

黑衣女子恼羞成怒,想要倒出匕首刺向白云,却在无意间摸到了一处暗藏于棺木内的机关。

“这里怎会有机关?”黑衣女子将机关和空墓联想到了一块,猜测这道棺中机关乃大宋皇帝刻意为之,也有可能是诱导盗墓者的致命陷阱。

黑衣女子徘徊不定,可棺木外的异响却愈发响亮,情急之下黑衣拨动了机关,棺木的底部蓦然打开,原来是一条藏在棺底的密道,两人猝不及防往下坠落。

密道的尽头,白云控制身子洒然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怒意勃发的幽荧,如毒蛇般紧紧贴着他的脖子,黑衣柳眉紧蹙将他逼到了墙上。

“无赖!你当真以为本姑娘不敢杀你了?”黑衣水汪汪的眼眸此刻瞪得怒圆

黑衣用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说道:“没有你本姑娘照样能走出这座墓穴,还能顺带将冰魂魄带出去。”

白云自知恰才在棺木内无意冒犯了黑衣,正要开口解释一番,可他心中暗想这个黑衣性子倔强如牛,是那不进油盐的主,无论如何去解释都无济于事,便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到肚子里头去。

“怎么不说话了?”黑衣气得脸颊上透出一层红晕:“还是说你默认了?”

不知何缘何故白云慌了神思,吞吞吐吐半天也没道出一个字。

黑衣冷哼了一声,约莫是心中的怒火散去大半,将幽荧收回袖间:“亏本姑娘还以为你是正派之中凤毛麟角的耿直呆子,却想不到你是这般无耻之徒,事不过三,若再有下一次,定要砍去你手手脚脚,剐去眼珠再灌下哑药,做成人彘丢到大缸里头,让你生不如死好几十年。”

白云与那双瞪得浑圆的水灵眸子直视了许久,莫名其妙地心生感触,眼前那位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女子,其实并不像她嘴里念念有词那般恶毒。

黑衣女子冷冰冰地转过身,但娇躯却是柔柔一震。

白云随即顺着黑衣女子的视线看去,也是心神一震。

墓内镶嵌有萤石,放眼一看,这座地宫没有惊为天人的装潢,也没有让人琢磨不透的玄机,只有四根粗壮石柱作支撑,地宫上首摆放了一张石椅,上边安静正坐着一具身披绣金龙袍的骷髅。

大宋皇帝。

两人彷如石雕入定呆滞在原地。

那具身披金丝龙袍的骷髅正襟危坐,两只血肉枯弥的手掌分别搭于石椅的两侧扶手上,其中右手的指缝间夹着一点枯黄。

黑衣踱步走近那具曾君临天下,倾国皇权尽操吾手的龙袍骷髅,只是那具白骨早已不是当初一抖脚,便让整座河山颤抖的九五至尊,对心存不轨步步走近的黑衣女子无能为力。

走近一看,骷髅双指间的那一点枯黄,原来是一朵结满蛛网枯黄衰颓的白色花卉。

黑衣目光炯炯,双指轻轻夹起这朵不寻常的花卉,细细地端详着其青翠的根茎,取出悬于腰间的牛皮水囊,把花卉表面的灰尘和蛛网冲洗干净。

久旱逢甘露,花卉叶瓣舒展,泛黄洗褪后绽放出淡淡的流白光芒,只不过这朵花卉的外表虽美若绝伦,却不知为何始终如缺少了生机魂魄般木讷死沉,黑衣女子目光跳动,咬破食指,将渗出的血滴在花瓣上,花卉霎时如获新生,缓缓飞离女子的掌心。

花卉盈溢着绮丽流光徐徐起舞,悬浮在女子的胸前,好像认定了黑衣女子为主人。

黑衣女子嫣然一笑,将漂浮的花朵托到掌心,神情灿烂道:“瞧,这就是大宋皇帝的宝物。”

白云甚是不解,便开口问道:“大宋皇帝的宝物就是这朵花?”

黑衣女子笑而不语,将花卉轻轻收回掌心。

在历尽大宋帝陵的艰难险阻后,两人似乎冲淡了那层望尘莫及不可逾越的隔阂。

“呆子,这可不是寻常花儿”黑衣女子将适才的怒意通通抛诸脑后。

那花卉好像通晓灵性一般,光芒暗淡了下去,乖乖躺在女子的掌心。

黑衣顿了顿,故作神秘说道:“这是绝情花!”

白云不语,静候下文。

“相传这位大宋开国皇帝在位极九尊之前,非常仰慕一位长安城的大才女,两人亦是一见钟情相互爱慕,后来那大宋皇帝登上了帝位后,大手一挥,册封那位才女为大宋皇后,许她凤冠凰袍母仪天下,可这位皇后却从不涉后宫琐事,一腔闲情日致只好栽种各种花卉,因而整个院子都是琳琅满目的花卉,那宋太祖也常常与她一同打理照料满院子的花卉,两人依旧相爱如初,可是后来宋太祖征战在外,性情变得暴涙冷漠,回到宫中只顾流连后宫三千弱水,对这位皇后愈发冷淡,皇后日夜以泪洗脸,终于有一天在宫中以白布悬梁自尽,她所栽种的花卉也在一夜间悉数枯萎。”黑衣女子又黯然道:“宋太祖知道后悲悔不已,满院子的花卉凋零,却只有这朵绝情花在一夜间发芽绽放,而这朵绝情花生长的地方,正是那位皇后时常哭泣的地方,是她的泪水浇灌了这朵绝情花。”

说实话,听过了那朵绝情花的来历后,白云并无多大感触,他在思索着该如何走出这座墓穴,此处已是整座帝陵的主墓,为何还不见出口?

蓦然间巨响滔天,数堵千年寒石壁轰然落下,两人后知后觉,才发现自个成了笼中困兽。

白云心神一凝,默默念道:“糟了,四周皆为千年寒石所封死,还如何走得出去?”

白云祭出神荼,试图将那条被同样被寒石堵死的密道贯通,但使尽了浑身解数,那千年寒石的表面也只是多了几道不足挂齿的剑痕而已。无奈之下白云又挥剑劈向其余的石壁,皆一无所获。

黑衣女子将绝情花收入袖内,把玩着匕首绕着千年寒石壁走动,目光扫荡着每一处蛛丝马迹。

墓室的荧石没缘由地变得暗淡,整座墓穴瞬时昏沉了下来。

细察了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停了下来,再次期间将墓穴翻了数十遍,莫要说是墓穴的出口了,就连一道透风的缝隙也没见着。

“看来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约莫是连黑衣女子也无计可施,她头一回带着心灰意冷的语气说道。

白云默不作声,背靠着其中一条石柱坐下。

黑衣也抱膝坐在一根石柱下,瓜子下巴搁在双膝之上,她取出那朵绝情花,用食指和拇指夹住根茎轻轻地旋转。

“四周都被千年寒石封死了,纵然多上十个你和我,也不一定能将其移开半寸,反正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黑衣平静如水地说道:“还是说你始终觉得我是天龙会的妖女,不配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死在一块?”

白云收敛目光,不发一言。

墓穴内死寂无声。

不知沉默了多久,白云才开口说道:“你年幼时真没有去过北嗍?”

“北嗍?”黑衣眼珠转了转,两道梨涡若隐若现:“没有”

白云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也对,小瓶儿乖巧善良,又怎会与天龙会同流合污呢?”

黑衣听见了白云的自言自语,冷冷地哦了一声,说罢便转过头不再看白云一眼。

许久。

白云又站了起来,仍是不肯放弃一丝生机,来回在一道道千年寒石壁上寻找蛛丝马迹,但沿着墓室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是毫无头绪。

“襄阳城郊,那个白衣与你是什么关系?”黑衣女子冷不丁地问道。

听到白衣两个字,白云的心头如刀割一抽。

“你要是死在了这里,她会不会难过呢?”黑衣古怪地笑了起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白云不禁地问自己:“死亦何妨,只是倘若能再见上那白衣一面,就死而无憾了。”

风起时 第一百章 买卖

墓室昏昏沉沉,分不清昼夜黑白。

估摸着三天过去,两人仍是未能找到墓室的出口,俨然成了笼中的垂死困兽。

黑衣女子虚弱地倚在柱子旁,面容憔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干瘪的牛皮水囊就落在她身旁。

白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足足三日不吃不喝,嘴唇干得泛起青色,他扶着石柱艰难站起,身形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处千年寒石壁前,有若牛蹄之涔的水源沿着石壁星稀渗落,在石壁上形成了一条狭长的水痕。

白云把嘴唇凑近石壁,许久,干燥的双唇才感到一丝湿润,余光又瞟向倚在柱子旁的黑衣,她无力地伸出素手,想要去抓起那只落在身旁的牛皮水囊,可才刚抬起手,整个人却像软泥趴倒在地,一动不动地晕厥过去。

白云稍有疑迟,始终还是迈出了步子,白云伸出手背搭在黑衣的额前片刻。

“好烫。”白云拾起落在黑衣身旁的水囊,晃了一晃,原来水囊里头早已干淌。

白云拿着牛皮水囊在寒石壁处收集水珠,不知过了多久才存上半囊水,白云回到石柱旁蹲了下来,一手抓着牛皮水囊,一手搀扶起黑衣,黑衣整个身子瘫软无力,一股脑栽进白云的怀中,她长而又密的睫毛微微抖动,嘴唇也上下微张,神情十分地难受。

白云将牛皮水囊凑到女子的唇边,将收集到的水丝丝倒入她的双唇间。

黑衣逐渐恢复了神识,她嘴唇一张一合,虚弱无力地说道:“我是天龙会妖女,你还救我作甚。。你走开。”

不知何故,有酸涩若腊月寒风猛蹿入屋,一股劲地钻进白云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曾将他打入伪境的黑衣女子,竟莫名其妙地生出恻隐之心:“真想死在这里?”

黑衣侧过脸不作回答。

白云又说道:“你全身发烫,多半是温邪入体,要多喝些水才能退热。”

说罢,白云搀扶着黑衣缓缓靠回柱子旁,接下来白云反复奔忙于黑衣和千年寒石壁之间。

约莫又过了一日,在白云悉心照料下,黑衣浑身滚烫的温病症状终于消退,白云又用在髻霞山上带下来的九花丸垫肚,九花丸用上百种药材炼成,除了能迅速恢复体力还有果腹之效,一颗便能顶一天的饭量,因此不少髻霞弟子外出修习时,都会到髻霞炼丹房讨上一小包以防不时之需,只是这些九花丸实在是太过矜贵,髻霞弟子一般都不会将其用作果腹用途,起初被困于墓室时焦头烂额,白云竟忘了身上带了一小包张子山偷偷赠予的九花丸,在搀扶黑衣的过程中,她一股脑地倒在自己怀中,忽有沙粒挤压胸口之感,这才想起九花丸的妙用来。

第五日,黑衣终于恢复了体魄,白云将不知等了多久才存满水的牛水囊抛给黑衣,尔后又继续寻找墓室的出口。

在这五日里,白云将这座墓室翻了不下百遍,可这座墓室一眼望穿,除去那道渗水的千年寒石壁外,其余的寒石壁皆固若金汤密不透风。

白云来到那座渗水的寒石壁前,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便将耳朵贴至石壁上,果然听见了潺潺水声:“原来墓室的上方是一条江河,难怪会有水渗得进来。”

“没用的。”病愈后的黑衣也走了过来,脸上的气色又重现光泽,摇头说道:“即便头顶上是一条江河,我们也移不开重逾万吨的千年寒石。”

两人同时沉默,黑衣没来由地想起那具大宋太祖的遗骸,一拍脑袋,念念有词道:“对了,怎么就没想到大宋皇帝呢?”

只见黑衣径直走向墓室上首,白云对黑衣此举甚是不解。

黑衣女子踱步绕着骷髅转了一圈,在石椅上发现了一处暗藏的玄机,但由于龙袍把石椅遮挡得严严实实,故而两人都不曾发现其中的端倪。

黑衣伸手将龙袍的一角撩起,殊不知整副骷髅霎时倒塌,白骨哗哗地从龙袍里滚出,散得七零八落,黑衣本没要将其推倒之意,只想轻轻将龙袍掀起看个究竟,可既然已经倒了黑衣也不去理会,在骷髅正座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道石制机关。

黑衣回惊作喜,好似邻家稚女招手呼唤道:“呆子,你快来看看!”

白云满腹疑云,走近一看,紧连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黑衣拨动机关,只听得墓室上方轰隆轰隆地响,那块堵住密道的千年寒石当即移开。

“不是出口?”黑衣有些失望,脸上泛起了忧色。

白云提议沿路返回:“先出去再说罢,总比在这等死要好。”

就在此时,密道里传来阵阵毛骨悚然的异响,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不好!是那些披甲骷髅!”

黑衣匆忙关闭机关,可就在千年寒石关闭至一半的时候,一道人影如惊雷闪落。

轰!千年寒石完全闭合。

定眼一看,那在密道即将封闭之际萧然落下的人影,正是被困在骷髅海五天五夜的彪飞鹰。

两人大吃一惊,这人居然从茫茫的骷髅海中逃了出来。

面对两人投来的讶异目光,彪飞鹰阴森森地笑道:“那区区骷髅海又怎能拦得住我彪飞鹰,怎么?看来你们很想彪某葬身于此地啊。”

黑衣女子出乎意料地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谁有那个闲工夫理会你死没死呀,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用来找出口。”

“哦,这么说你们还未找到出口?”彪飞鹰幸灾乐祸地说道:“也对,你俩估摸着困在这也有个四五天了,若找到出口早就溜之大吉了。”

“也不见得你能找得到出口。”黑衣女子反唇相讥道。

彪飞鹰扫了一眼牢若泰山的千年寒石壁,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到处都是坚不可摧的千年寒石,怕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头啰!”黑衣拿腔捏调地说道。

彪飞鹰却是不以为然道:“彪某摸金数十年,不知见过多少诸如此般的密室险境,不都是小菜一碟,彪某自然有的是方法离去。”

“净吹牛皮!”黑衣不屑道:“这些千年寒石采自大雪山之巅,不知得花了多少个百年才成形一块,你平日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活压根就不值一提,又怎会见识过这等大排场呢。”

“笑话,我彪某什么大排场没见过?”彪飞鹰分明是中了黑衣女子的激将法,急着反驳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离开这座墓穴呀!”黑衣带着质疑的目光问道。

彪飞鹰欲言又止,忽然地冷笑起来:“姑娘啊姑娘,你可真是冰雪聪明,想借激将法让彪某道出离开墓穴的方法?”

黑衣女子煽风点火的本事实在是灵通,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慢悠悠地说道:“你可多虑了,咱都是要死在这墓穴中的人了,还用得着浪费力气在你身上么?还说什么摸金门是天下第一摸金门派,依我看呀,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罢了。”

“哼!休得胡说!”彪飞鹰恼怒道。

“平日偷鸡摸狗也罢,死到临头还要使劲吹牛皮,本姑娘当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黑衣拿捏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生怕彪飞鹰听漏一字。

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彪飞鹰识破了女子的诡计,不怒反笑道:“好,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离开墓穴的方法,彪某可以告诉你们,可是姑娘呀,这世上哪里有不劳而获的事儿,你得用大宋皇帝老儿的宝物来交换。”

彪飞鹰机关算尽,既然那黑衣女子用上了激将法,干脆就将计就计,若是那黑衣女子承认宝物在她身上,他便会立即出手杀掉两人,取了宝物再离开这处墓穴。

黑衣女子虽长了一张惊为天人的皮囊,但那副玲珑心肝可不是摆着锦上添花的花瓶,自然是洞穿了彪飞鹰的弯弯肠子,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有什么宝物。”

“还在装模作样,墓中就只有你我他三人。”彪飞鹰又指向白云,猛地一荡衣袖,将双手负于身后,那双长眉如两条龙须飘摇,厉声说道:“莫不成它还会自己飞走了?”

白云正要开口,却被黑衣女子一个眼神止住。

黑衣眼珠一转:“说不定呢!”

彪飞鹰套话不成反被黑衣女子当猴耍了一番,面如铁青,气机盈满大袖。

黑衣噗呲一笑,不知何时将绝情花托在了掌心上:“哎呀,险些忘了刚在这墓中看见一朵清新脱俗的花卉,便顺手收入了囊中,你说的宝物该不会是这朵花儿吧?”

彪飞鹰一愣,目中有光,欲要迈出步子走近黑衣。

“你若是敢向前一步,我就把这朵绝情花给握碎。”黑衣语气间没有一丝波澜涟漪。

“姑娘,你这是在威胁彪某?”说罢彪飞鹰便作势要迈出一步:“彪某可不吃这一套。”

“哦?”黑衣五指微微合拢,就等着彪飞鹰迈出步子:“那试试?”

黑衣女子刻意提高了声线说道:“这件宝贝若就这么被毁掉,那你可就功亏一篑了呀,不过也是,像你彪飞鹰彪大侠这等挣死银子的主,不散些阴德福分又如何能叫阎王爷睁一眼闭一眼,白白十年光阴就当喂狗了罢。”

这句话点中了彪飞鹰的痛处,他又收回了正要迈出的脚步。

“放心,只要你将我们带出墓穴,这件宝物原封不动地归你。”黑衣嘴角扬起,似乎是断定彪飞鹰不敢迈出这一步。

彪飞鹰斟酌了片刻,啧啧说道:“姑娘呀姑娘,你着实是太聪明了,彪某认栽。”

“无论怎么个算法这桩买卖都不亏吧?”黑衣温颜一笑,眼中却有暗波流溢。

“好!一言为定!”彪飞鹰冷笑了一声。

风起时 第一百零一章 出尔反尔

君子协定,驷马难追,虽说彪飞鹰与和黑衣各怀鬼胎,只不过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帝陵中,各持长短谁也挪不过谁。

彪飞鹰小心翼翼地从大袖中取出一杏色罗盘,仔细一看,与寻常风水术士装神弄鬼的罗盘大相径庭,不知为何等木材所造色泽暗沉,丝毫没有灵气可言,罗盘上只粗略地刻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罗盘正中不见有辨别方向的磁针,只有一颗漆黑如碳的石珠。

“蚩尤罗盘?”黑衣出奇一怔,笑声清朗了些许:“难怪你如此有把握,原来是藏着这般宝贝。”

彪飞鹰表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极为不屑地道:“蚩尤罗盘算个锤子宝贝,摸金门中神通广大的法宝比比皆是,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罗盘罢了,不是我吹牛皮,即便是没有这个罗盘,彪某也照样能在这大宋帝陵中来去自如,只不过花的时间要多上一些罢了。”

彪飞鹰小人得志,使劲地摆起威风来,黑衣见他如此嚣张跋扈,便又想开口调侃一番,大致是摸金门干着偷鸡摸狗的活,还总爱显山露水耀武扬威,脸皮可真是比那牛皮还厚,诸如此类的尖酸刻薄话语。

只是黑衣女子天生一俱玲珑心肝,一嚼就出味儿,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只好在暗底下骂了一句:“一朝得志,语无伦次。”

她好不容易用利诱相逼才让彪飞鹰就范,倘若因口舌之快搅糊了局面只怕会得不偿失,以绝情花逼诱彪飞鹰只是拖延之策,他私自盗掘大宋帝陵是死罪,又恰好被两人所撞见,若是传了出去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上都会认为大宋皇帝的宝物被摸金门收入了囊中,只怕到时彪飞鹰死上十回都无济于事,一旦出了帝陵,以那彪飞鹰的本领和毒辣的心性,定会借机会将两人除之而后快,想到这黑衣的两道柳眉又深深敛起。

彪飞鹰衣袖一荡,罗盘平托于掌心。

“小子,你过来!”彪飞鹰忽然回头对白云说道。

白云不知那长眉男人在打着什么算盘,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密不透风的千年寒石壁,心想要走出这座帝陵别无他法,唯有依靠彪飞鹰的摸金本事,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迈出了步子。

彪飞鹰点了一眼白云,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倒出一柄锋芒逼人的短刃,扬手就丢出。

“给它喝点血。”彪飞鹰一手托住罗盘,指向罗盘正中黑不溜秋的石珠。

黑衣的大袖下幽荧轮转,唇亡齿寒的道理她一清二楚,若是彪飞鹰敢出尔反尔对白云下毒手,她便会立马出手来个鱼死网破,这样至少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彪飞鹰却早已洞穿了黑衣的想法,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还暗地里盘算着彪某?”

黑衣笑而不语,两对梨涡好看到了极点。

“有些话彪某还是得给你俩好好捋个清楚,彪某若想要杀你们二人,易如反掌。”彪飞鹰又补充道:“彪某只想要那件大宋皇帝的宝物。”

黑衣依旧不言不语,流溢于袖间幽荧黯淡了下去,却仍是不敢放松警惕。

彪飞鹰又扭头对白云说道:“还等什么?这下是子时的最后一刻,正是驱动蚩尤罗盘的最好时机。”

白云吃了一惊,这墓穴中昏天黑地昼夜不分,而那彪飞鹰竟能将时辰刻点记得如此精确。

“耐心是有度的,若是错过了这个时刻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彪飞鹰面容狰狞,阴森骇然。

“为什么要用我的血?”白云谨慎地问道。

彪飞鹰冷哼了一声,反驳道:“是你们死皮赖脸求着彪某带你们出去的,蚩尤罗汉乃阴晦之物,需要至刚至阳之血才能将其唤醒。”

彪飞鹰又阴冷一笑:“还是说你已不是雏儿了?”

别无他法,白云抓着匕首在腕处一划。

鲜血如珠滴落。

嗤!

罗盘中的漆黑石珠冒出一缕热雾,若精铁被烈火熔炼至发热透红,彪飞鹰托着罗盘在墓室来回走动,罗盘时而剧烈颤抖时而静止如水。

白云退回到一旁,与黑衣一同警惕着彪飞鹰的一举一动。

两人默默移动,不知不觉分立于墓室两侧,对彪飞鹰形成了掎角之势。

在反复走动之后,彪飞鹰蓦然停下脚步,手上的蚩尤罗盘嗡嗡作响,如若腾腾沸水。

下一刻,珠子如同火球激射飞出,嘭地撞在千年寒石所造的石壁上,紧接着整颗珠子轰然炸开,似铁匠在锻造铁艺时带起的火树银花,坚不可摧的石壁霎时被轰出一道大坑,焦黑如烬炭。

白云和黑衣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适才发生的一幕,一颗小小的珠子居然把千年寒石给轰出了一个焦坑,可饶是如此,仍是不足以撼动这些在大雪山上受尽千锤百炼的巨石。

彪飞鹰却悠然自得地后退了数步。

瞬息之后,整座墓室翻江倒海,白云与黑衣脸色大变,心生疑问:“莫非是彪飞鹰触发了墓室中隐藏的机关?”

千年寒石出现了无数道龟裂痕迹。

一声彻天巨响,那道被砸出焦坑的石壁轰然倒塌,洪水在石壁倒塌的一瞬铺天盖地涌入,淹没了整座墓室。

幸好两人水性不差,迎着涌入的洪流游出墓室。

大片粼粼江面,月光透过水波直射水底,两人如获新生。

哗地一声,水花散开,白云一头钻出水面,墓室之上果然是滔滔不绝的长江!

白云惊喜交集,顾不得泡在江中的半截身子,忍不住闭起了眼,深深地吸了口夹杂着草木清新的空气。

只是空气中裹夹着一股浓郁杀机。

夜幕之下,有一道矮廋的身影掠江而来,眨眼便掠到少年的咫尺之间。

白云反应不及,眼见彪飞鹰就要贴到身旁。

皎白的月色下,彪飞鹰的嘴角勾勒出一道阴森弧线,袖间裹携凌厉锋芒直取白云面门。

与此同时,一道幽荧绿芒在江面炸出,翩然挡在白云身前。

见此一幕,白云呆若木鸡。

白云心清如无尘湖镜,彪飞鹰的道行远在两人之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绞杀二人,仅以黑衣只身一人,想要挡住势如破竹的彪飞鹰,无疑是螳臂挡车,但偏偏在这个生死关头,挡在他面前正是那个蛇蝎心肠的天龙会妖女。

心是善心,人非良人。

她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波澜荡漾,格外的坚定。

“走!”黑衣歇斯底里地喊道。

白云如梦初醒,身子跃出江面,但不知何故整只右手微微生出麻木迟钝之感。

彪飞鹰须臾贴近,抬手拨开幽荧绿芒,双掌猛然一推,如推山挪海,齐落黑衣肩头。

黑衣闷哼一声,幽荧散尽,似无根浮萍倒飞了十余丈,最后石落江面。

彪飞鹰似乎对那黑衣没了兴趣,对那朵绝情花也不再那般痴迷神往,但也没有乘势追击下死手,任由那黑衣女子坠入江底,一个抽身,宛如蜻蜓掠湖,波光银粼的江面带起无数跌宕起伏的涟漪。

不容白云琢磨半刻,那长眉双飞入鬓的矮瘦男人已袭杀而至,白云双眉一轩,横出神荼剑相迎,剑势扫荡却是软绵无力,白云猛觉右臂的发麻愈发严重到了不听使唤的地步。

彪飞鹰快如厉风,乘着白云无力反抗之际疾出一手,像那苍鹰搏兔,轻而易举掐住白云的喉咙,并顺手拍向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神荼拍飞。

此时江面荡漾,水花声哗哗入耳,黑衣幽荧重新跃出江面。

彪飞鹰牢牢钳制住白云,又将其往身前一推,自个闪到了白云的身后,从背后掐住白云的喉咙。

“彪飞鹰,彪小狗,适才在墓室中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带我们离开墓室我就将宝物给你,你怎么又翻脸不认人了?”黑衣长掠上岸落在彪飞鹰与白云的跟前。

彪飞鹰冷笑不止:“姑娘啊姑娘,你在墓室中骂彪某是那偷鸡摸狗,专干掘人坟墓断子绝孙勾当的无耻之徒,实在是说得太对了!”

黑衣不语,这回她实在是摸不透彪飞鹰的意图。

“但是你还说漏了一点。”彪飞鹰狰狞大笑道:“彪某还是那贪得无厌乘人之危的阴损小人呀!”

“你到底想怎么样?”黑衣语锋一转,一脸无畏地说道:“不过任由你是那贪得无厌的无耻之徒,又或是那乘人之危的阴损小人也好,如果你以为用他就能威胁到本姑娘,那你彪飞鹰可就要老马失蹄了,本姑娘与他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在帝陵中勉强能算是相依为命,可在这帝陵之外,各不相干。”

“若是没有交情,那你适才为何舍身相救?”彪飞鹰一语中的,冷笑道。

黑衣竟无言以答。

“你就不怕我将绝情花毁掉?”黑衣女子沉声说道。

“不怕。”彪飞鹰自信道

黑衣呵呵一笑,将绝情花握在手心,试图再次用绝情花逼诱彪飞鹰。

彪飞鹰的目光愈发阴沉,紧紧掐住白云喉咙的手也随之用力了些许。

白云满脸涨红,脖子处的淤红痕印几乎见血。

风起时 第一百零二章 城府

夜穹飘来大片乌云,遮去了清朗皎月,浩浩长江水黯然失色。

白云竭力挣脱彪飞鹰的制爪,可右臂发麻无力,左臂又被死死扣住。

“小子,莫要浪费气力了。”彪飞鹰得意洋洋地说道:“适才那柄匕首被我下了麻药。”

“卑鄙小人!”白云大骂道。

黑衣自知低估了那长眉男人的城府,不愿被他看穿此时此刻心头的焦虑,神态自矜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至少是入弦上境,想要杀我们如同探囊取物,为何要等离开帝陵才下手?你机关算尽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彪飞鹰气态深沉,如同一口陈年不波的古井:“为了绝情花和冰魂魄。”

白云和黑衣的目光皆是一凝,那彪飞鹰果然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城府深藏不露。

“怎么,是不是很好奇彪某是如何得知冰魂魄下落的?”彪飞鹰故弄玄虚,却又自问自答:“他与那火甲大战时,彪某就隐藏在暗处,只不过是你们没有发觉罢了。”

彪飞鹰抬首凝望无边夜穹,眼光婆娑:“足足十个年头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彪飞鹰又哈哈大笑道:“姑娘,你能连续破去墓中玄机,聪慧过人,彪某自然是要借你找出宝物,如此一来可就省心得多了。”

彪飞鹰隐隐收回目光,双眸变得阴暗:“至于为何不在墓中动手,那是因为墓中的忌讳。”

“忌讳?”黑衣越听越玄乎,不禁皱起了柳眉。

“彪某虽见识过不少地里头的凤巢龙穴,可大宋帝陵有龙气压头,江湖中有句老话,凡是在大宋皇墓中见了血那可就走不出来了,彪某不是怕在阴沟子里翻了船,可该忌讳的还是得忌讳,做趟好人带你们离开帝陵又如何?帝陵外你们照样也逃不出彪某的手掌心,再顺手将冰魂魄和绝情花一同纳入囊中,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黑衣哑然。

彪飞鹰又嘲笑道:“姑娘呀,不是彪某眼角高,想与彪某比心性?你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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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一拨高冠青衫悄悄靠近,如野狼蛰伏。

“师兄,我们可要出手?”一青衫问道。

为首的青衫身材高拔,双目炯炯有神,一道卧蚕眉尤为出彩,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莫要轻举妄动,万一惹了腥臭耽误了大事,那可就麻烦了。”

“可是。。。”那青衫欲言又止。

“没有什么可是,撤!”

话刚落音,夜穹顶久久不散的乌云一线晕开,江面银光皑皑,明亮的月光当头落在那对峙的三人身上。

“是她?”为首的青衫身躯一震,两道卧蚕眉成了一倒立八字。

“师兄,你认识那黑衣?”

“那黑衣是天龙会的妖女。”为首的青衫语气凝重道。

“天龙会?”其余的青衫蠢蠢欲动,似乎对天龙会这三个字特别敏感。

“不许乱来!听见了没有?”卧蚕眉男子压低了声线怒斥道:“这次下山的目的可不是天龙会!”

“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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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把冰魂魄交出来?”彪飞鹰死死掐住白云的喉结,只要再稍稍用力便能将白云的喉咙掐碎。

彪飞鹰自觉十拿九稳,冰魂魄与绝情花唾手可得,可偏偏就在此时横生枝节,白云发麻的右臂忽地向上一提,猛地拨开彪飞鹰掐住喉咙的手,紧接着矮身错位,形如一道魅影摆脱控制。

彪飞鹰始料不及,他明明在匕首上下了麻药,那少年怎会相安无事?

须臾之隙,白云顺势出击,右手平肩抹过,手心锋芒毕露,那柄下了麻药的匕首如铁锹栽土,透穿彪飞鹰的右肩头。

“可恶!竟然敢偷袭我?”彪飞鹰不顾伤势,一手拔出匕刃。

“去死!”彪飞鹰目光如炬,电光火石间携风抬腿踢中白云的腰腹。

白云身上登时泛起一抹金光卐字,在吃下这一记重腿后仅仅倒退了数步。

“佛门心法?”彪飞鹰神情古怪,似乎没有料到白云还藏有一手,当即怒不可遏化掌追出。

麻药发作,彪飞鹰自尝苦果,心头又恨又怒,整条右臂逐渐地不听使唤,看似来势汹汹的一掌实则虚有其表,白云轻而易举便躲了过去。

黑衣见状,身形晃动也加入了颤抖。

虽然只能以一手御敌,但彪飞鹰仍占尽了上风。

彪飞鹰对旁敲侧击试探虚实的黑衣视若无睹,攻势洪灌向白云,可连连攻势却徒劳无功。

彪飞鹰虽怒火中烧,却粗中有细,深谙并非是因为中了麻药的缘故才数次错失战机,眼前的少年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面对自己的猛攻得心应手柔韧有余,与在墓室中交手时截然不同。

思量之际,一道幽荧夺目而出,彪飞鹰忽觉后背凉风习习,回头一看黑衣已贴到了身后,那道幽荧一气呵成,深深栽进后背。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响彻江面,彪飞鹰忍痛转身,一手扣住黑衣的手腕,紧接着运劲于掌,没有一招半式多余的动作,直截了当地拍中黑衣女子的胸口。

滔滔气机如洪水猛兽,这一掌非同小可。

黑衣喷出一口浓血,整个人重重跌出,当即昏迷不醒。

“该你了!”彪飞鹰若恶狼顾望,两只缝长的眼眸杀机蓬勃,丝毫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口,缓步向着白云走来。

大笑和尚以大般若心经修得金光不坏之身,可见这套心法对经脉体魄大有裨益,故而适才于命悬一线之时,白云孤注一掷尝试驱动大般若心法散去体内麻药,没想到还真有奇效,只是驱动大般若心经并非易事,加之自身境界太低,导致经脉逆流,险些就要走火入魔,幸好黑衣女子及时出手解围,引开了彪飞鹰的注意,否则自己即便不被彪飞鹰杀死,也会因经脉逆流走火入魔而死。

江面有徐徐清风席卷,茂林随风摇曳,说不清的诡异扑面而至。

明月当空,林间有人影晃动!

“彪飞鹰!尔等摸金门败类盗人坟墓,作恶多端,人神共愤,我等大内飞鱼卫特奉朝廷之命前来缉拿,快快束手就擒!”

这道声音洪亮如钟,飞鱼卫三个字如雷贯耳。

彪飞鹰脸色突变,嘴角抽搐,目光凌厉地扫向周遭的茂林。

他冷哼一声,表情极为不甘心。

“你们等着!这次暂且留你们狗命,冰魂魄和绝情花可保管好了,彪某随时回来取!”彪飞鹰看了眼瘫倒在远处的黑衣,一挥衣袖,如同狡兔逃窜扎入漆黑一片的茂林。

不过是数息的光景,林间又同时掠过数道身影,往着彪飞鹰逃窜的方向追去。

白云颓坐在地,恍如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稳住心神后扶起黑衣,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含着缕缕的血丝,环顾四周,尽是了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便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月色之下,白云背着黑衣沿江直下。

黑衣女子连连咳嗽,白云分明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愈发冰冷。

岸边由茂林渐渐变为陡峭迥异的崖壁,崖脚下是大片的碎石滩,崎岖不平,曲折难行。

黑衣的咳嗽愈来愈烈,甚至将淤血喷到了白云的耳边,过后呼吸声虚弱萎靡。

情急之下,白云只好寻了一处略微平整的地势,将黑衣小心地倚靠在一块大石上,犹豫了片刻,借着月光轻轻解开黑衣胸前的衣裳。

一对傲人玉峰一览无余,在黑衣胸口向上三个手指的地方有一片黑如墨斗的淤青,白云直觉得脑袋冒烟,这是他头一回见识女人的胴.体,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掌,柔柔地按在黑衣的胸上,紧接着驱动内力,想借内力将黑衣女子胸口处的淤血逼出,约莫是内力游走进入黑衣体内的缘故,白云的手掌与黑衣胸前的肌肤间生出微妙的热感,好似丝丝缕缕的春风魂梦萦绕。

白云缓缓挪动手掌,将内力从下至上逼入,谁知手一滑,不慎落在女子挺拔柔软的双峰之间,白云大气都不敢出,索性扭开了头。

噗!黑衣吐出了一口卡在喉咙的乌黑淤血,终于恢复了神识,却仍是虚弱不堪。

“你。。。你。。。”

黑衣醒来后发现白云的掌心正贴在她挺拔的胸脯上,可这回虚弱到了极点,哪里说得出话来,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嘴边。

风起时 第一百零三章 上善若水

见黑衣伤势有所好转,白云也不作多余的解释,利落地将黑衣女子胸前的衣裳扣上,重新将她背起,沿着江边匆匆而过。

他深知黑衣的伤势,淤血入骨,用内力强行逼出淤血乃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可这四处又了无人烟,哪里找得到大夫,适才用内力将黑衣胸口处的淤血逼出,实属无奈之举。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泛起层层鱼肚白,远处传来余音袅袅的钟声,白云背着黑衣行进了一夜,无疑是在无边汪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寻着钟声去,竟是一座建筑于奇山秀水间的寺庙。

这座寺庙叫雷隐寺,为沟壑环绕,约有二十来名僧人,规模不大,比不上香火鼎盛蓬荜生辉的大佛寺,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起初白云心里头也没底,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寺庙不像木如寺那般的泱泱巨擎,佛门规条世俗包容,黑衣虽是负了重伤,可毕竟是女儿身,出家人素有不近女色的规矩,怕会有所不妥,谁知庙里的和尚见黑衣的伤势如此重,还哪里管什么出家人忌讳,马上将两人迎入寺内,并给两人安排了一间客房。

“多谢师父收留。”白云将黑衣搀扶到床上,双手合十还礼道谢。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和尚又说道:“施主,你这位友人的伤势可怠慢不得,恰好主持精通医术,要不小僧去请他老人家来察看一番?”

白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寻辩的喜色,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有劳师父了!”

半盏茶的光景,客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年迈古稀的老僧快步入内,他背态有些佝偻,脸上枯瘦褶皱,说是这雷音寺的当家主持,但衣着上与其他僧人并无不同,都穿着一身褪色暗灰长袍。

白云先是一怔,并非是被这位主持的装束所震惊,而是这位身形枯瘦的老僧让他有所触动。

灰袍老僧脸色凝重,推门以后径直来到床边,没有与白云寒暄客套半句,也没有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当即就为黑衣把了一脉。

“大师,她的伤势如何?”白云眉宇间掠过一霎焦心。

老僧缓缓摇头,神色沉了几分:“淤血入骨,伤及了五脏六腑,怕是熬不过午时了。”

“午时?”白云身躯一颤,看了眼屋外愈发明亮的天色。

历尽人间风霜的老僧目光黯淡,吐出一口浊气:“生离死别难逃缘起缘灭,施主节哀罢,还有什么话没有说的就趁早跟她说罢。”

灰袍老僧合掌起身,呢喃了一句阿弥陀佛,离去时也不忘替白云轻轻扣上房门。

屋内只点起了寥寥两根蜡烛,阴暗昏沉。

白云沉默了下来,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躲避着黑衣。

“你走吧。”黑衣闭着眼睛用极为虚弱的声线说道。

白云默默为黑衣盖上被子。

黑衣女子又连连咳嗽了数声,面如土灰,话里有话地自嘲道:“你忘了我是天龙会妖女?”

“你救了我。”白云没有理会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如实答道。

黑衣苍白地笑了笑,认真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云心头莫名如针扎,从襄阳城郊到大宋帝陵,她都从未问起过他的名字,却在将要香消玉殒之际忽然问起,可他是堂堂髻霞派弟子,她是天龙会妖女,尽管两人曾同历生死,可正邪有别,两人注定不可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倒不如当做萍水相逢,过后无波无涟。

“我叫慕之桃。”黑衣女子率先说道。

“我叫白云。”不知为何,白云脱口而出,告诉了黑衣自己的名字。

“白云,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黑衣收起笑容,连说话也要不停地喘气。

白云不语。

“能不能给我爹爹带句话?”黑衣的声线愈发虚弱。

“你不会死的。”白云目光决然,掏出一只精致锦盒,打开之后酸馊汗臭直扑鼻腔,白云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把盒子中的污泥丸捏成两半。

“这是什么?”约莫是虚弱的缘故,慕之桃的嘴唇显得格外苍白。

“能救你的命。”白云平静地说道,将大笑和尚珍藏了十年的半颗佳酿放入黑衣的唇间。

——————————

在紧邻着两人的一间客房中,蜡烛被轻轻吹灭。

“师兄,那个天龙会的女子好像受了重伤。”

“这可是动手的好时机啊!”

“对啊师兄!”

为首的青衫男子却始终不为所动,眉宇连成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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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吞下污泥丸后,非但没有药到病除,反而发起了高烧,神识昏昏沉沉,庆幸的是她熬了过来,总算是拨开了一线阴霾,白云深知是污泥丸在鬼门关前头把黑衣拉了回来,便再次请来了雷隐寺的老主持,主持又为黑衣把起了脉,但这一把就是半个时辰。

“奇怪,真是奇怪。”老僧诧异万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大师,她的情况可有好转?”白云忧心如惔地问道。

“她的淤血明明深入了骨髓,甚至连心脉都支离破碎,何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呢?”灰袍老僧老脸开花:“施主,你这位友人算是熬过来了,可仍未痊愈,好生照料罢,待会贫僧会让人打些稀粥送来,你试试喂她吃些东西。”

“好的,多谢大师!”白云连忙道谢。

直到傍晚,黑衣才清醒了过来,白云去打了盘温水,将脸布浸湿拧干后敷在慕之桃的额前,整整一天他都反复如此,无意间,白云的视线落在黑衣的小臂上,那道如同刺青一样古怪图案再次卷入眼帘,上回慕之桃就险些因这道刺青丢了性命,约莫是黑衣负了重伤的缘故,这道图案变得死气沉沉。

“这莫非是天龙会为了操控她,故而在她小臂上留下的某种诅咒?”白云不禁生出疑惑,但这个猜测还未深入便被白云止住,她救了他一命,他也救回她一命,待她痊愈两人便再无相欠,她始终是天龙会之人,白云不想与她再任何交集。

屋外,数道青衫身影鬼鬼祟祟地贴近两人所在的房间。

为首的青衫男子蚕眉紧蹙,在纸窗上捅了个小窟窿,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疗养的黑衣,和那个端着脸盘的少年外便再无其他人,忽地,雷隐寺外马蹄声如雷,那拨青衫闻声迅速撤回住处。

白云亦闻得突如其来的马蹄声,雷音寺地界人烟罕至,远离凡尘俗世,能光顾的也就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像他一样借宿的路人,而另一种则是来者不善的山贼之流,听这马蹄声荡荡如潮,约莫不下数十人,若要借宿又怎会来小小的雷隐寺?

果然,雷隐寺的大门在马蹄声戛然而止的同时被撞了个稀巴烂,数十个彪型大汉蜂拥涌入,两个想要上前阻拦的小和尚无疑是螳臂当车,被当场斩杀,老主持闻声而至,身后跟随着十余个灰袍弟子。

“老和尚!上回老子让你酬的银子你酬够了没有,我这些个兄弟可都等着米下锅呐!”一满脸虬须的彪形大汉发话道。

老主持看见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小和尚,宛如竹竿般皱巴巴的手颤抖不止:“阿弥陀佛。”

“少来这一套,今日你若是交少一个铜板,我这些个兄弟就将你这破寺庙拆掉!再把你们通通丢到长江里头去!”那彪形大汉举起手里的大刀威胁道。

“施主,雷隐寺隐居山林,远离喧嚣凡尘,一来没有香油钱二来没有供奉品,又哪来银子呢?”

老僧脸色发青,倒吸了一口凉气,丝毫不惧那大汉手中的刀刃,直言不讳道:“佛祖曰上天有好生之得,施主滥杀无辜,死后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呸,还耍嘴皮子是吧,你们这些秃驴成天叽叽歪歪惹人心烦,平日穿金戴银大鱼大肉,怎地来跟你们讨个酒钱就推三推四。”彪形大汉勃然大怒:“好!没银子是吧?那就通通到江里头喂鱼去罢!”

一声令下,壮汉蜂拥而上,一些死命挡在主持跟前的和尚纷纷被砍杀,那虬须大汉挥刀砍向灰袍老僧。

就在此时,有一少年手持乌黑木剑飘逸绝尘,挡在灰袍主持跟前。

举手投足间,那群要在雷音寺大开杀戒的乌合之众倒了大片,后头的壮汉都停下了动作,似乎对这个少分忌惮十分,一些被撂倒的壮汉爬起之后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地后退。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坏老子的事。”带头的彪形大汉大喝一声,抄着大刀冲来。

白云面不改色,神荼一提便将大汉手中的大刀挑飞,接着神荼灵动出击,剑锋贴住大汉的脖子。

谁知那虬须大汉竟是色厉内荏的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饶道: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饶了他罢。”老僧哽咽不断,做出一个艰难至极的决定。

“多谢大师开恩!多谢大师开恩!”那彪型大汉连连猛磕了数个响头,连滚带爬地领着手下离去。

马蹄声如雷而至又如潮退却,雷音寺血流成河。

白云甚是不解:“大师,这些山贼杀了你这么多弟子,就这么放他们走?”

老僧闭起了眼睛,脸色惨白如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佛生怜心故而成佛,佛生善心故而普世,他们血染雷音寺,倘若贫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你放了他们,他们还会再回来的!”白云忧心道。

老僧不语,双手合十,像在超渡那些死去的弟子,静静伫立,如同一尊入定的佛像。

白云扫过血肉模糊的灰袍尸首,拳头紧握。

这就是出家人所说的大爱无疆,上善若水?

风起时 第一百零四章 算命先生

老主持枯瘦的双手颓唐下垂,双目空洞无光:“一念山河生,一念百草霜。”

佛法禅理向来玄妙精深,身在其中尤是当局者迷,如清流触石愈发浑浊不堪,白云自觉慧根愚钝,百思不得一禅字的道理,可老主持所讲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他,当至爱至亲之人倒在眼前,却选择以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带过,大爱无疆的爱字到底该如何写?上善若水的水字又该如何写?

老主持下了逐客令,神思絮乱的白云只好返回客房院子,期间注意到隔壁那座客房的门敞开了些许,但里面却空无一人,便不再留心,径直地返回黑衣所在的房间。

黑衣女子的伤势恢复得奇快,从白云赶走那拨大开杀戒的恶贼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此时已能自行盘膝坐于床上闭目疗伤,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慕之桃的心头一热,仿佛是期盼了许久,她徐徐张开眼,脸上仍是煞白。

白云神采黯然地走入房内,见慕之桃正盘膝坐于床上,面露讶然之色,但很快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大笑和尚没有忽悠他,那半颗陈年佳酿当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十年才有那么一小颗污泥丸,闻起来酸臭无比更别说放入口中,光想着都觉得恶心,起初白云也接受不了,可在听闻了污泥丸的来头后霎时如获珍稀,本想着留在日后遇上大瓶颈时再服用,怎料在黑衣性命攸关之时,白云毅然决定用半颗污泥丸救黑衣一命,只是在服用了一半后,余下的那半颗污泥丸便不再有拨云见日之效。

“走吧。”白云淡淡地说道。

慕之桃点了点头,艰难地挪动身子下床,白云见状便上前搀扶,走出了客房的院子,空旷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灰袍尸体,七八个得以幸存的和尚分工合作,将这些尸体搬出寺外安葬。慕之桃的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仍是十分虚弱,在白云的搀扶下约走了六里路便已满额冷汗。

“歇一会吧。”白云听见黑衣细微的喘息,便扶着她在一块山涧大石旁歇脚。

不知何时,黑衣那只造工精致的牛皮水囊到了白云的手上:“喝口水吧。”

黑衣脸上虽仍见不到一丝血色,但眼角含笑,缓缓伸手接过水囊。

白云由始至终都没有与黑衣正眼对视,默默在石头一旁盘膝坐下。

“谢谢你们。”慕之桃撰着牛皮水囊,沉吟了许久说道。

“不是你,我早死在彪飞鹰的手上了,还人情罢了。”白云有意避开黑衣的目光,拾起一块石子远远掷出。

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白云的反应无疑于一盘冷水当头泼下,黑衣不再言语半句,莫名地有些失落,可事实确实如此,在帝陵之外如果她不出手,眼前的少年早就一命呜呼了,彪飞鹰误以为她与他有至深的交情,故而想借此一箭双雕,其实她根本可以不顾白云的生死洒然离去,一来可以先将大宋皇帝的宝物带回天龙会,二来以天龙会遍布大梁的眼线,想要找一个彪飞鹰轻而易举,到时冰魂魄自然是顺手拈来的事,但不知何缘何故,在彪飞鹰出击的那一瞬,她却义无反顾地出手替他挡下那一掌,没有一丝犹豫。

白云一筹莫展地眺望着远处,浑身上下尽失了往日那股精神气。

慕之桃善于洞察人心,她深谙白云之所以郁郁寡欢,除了不愿再与她有任何交集之外,多半是与血流成河的雷隐寺有关。

“你为什么不将那拨贼寇通通杀个干净?”

“我与你不同。”白云不假思索道,并未因这些天出生入死的经历,而顾及黑衣的感受,又或者说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慕之桃呵呵一笑,咳嗽了几声,语气沉了些许道:“真是荒唐可笑,该杀的不杀,你这叫做妇人之仁,你可有想过就这么将那拨贼寇放走,下回雷隐寺可就再没这般好运气了,多半是要灭门。”

白云不置可否,慕之桃所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在见过了这个所谓的江湖后他没了下手的理由。

“倘若贫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主持那一番话好似袅袅云烟,缠绕在白云的耳旁久久不散。

白云茫然呢喃道:“佛,到底是什么?”

不容他细想,嘀嘀哒哒的马蹄声仿佛长江之水从天上来,白云与慕之桃对视了一眼,当即转移到石头的后便,借着石头隐藏了起来。

马蹄声渐近,正是那群落荒而逃的山贼。

慕之桃向白云打了一个眼神,笑意阑珊地轻声道:“你们正派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要替天行道么?这正是机会。”

马蹄声涌动,白云却不为所动,根本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就在二人将全副心思摆在那拨渐而渐近的贼寇身上时,有道人影神出鬼没,像是忽地就出现在路中央,以至于白云与黑衣都大吃一惊。

一位算命先生,身形瘦削若薄纸,身着一袭暗蓝色布衣,手执一面白布幡旗,能隐约看清旗面上醒目的公孙二字,只见他捋了捋长至胸口的山羊胡须,波澜不惊地走向那拨来势汹汹的山贼。

云静风歇,那拨约二三十人的山贼人仰马翻,通通毙命。

白云与慕之桃纷纷咋舌,想不到那算命先生的道行如此之高。

尔后,那算命先生又向着两人走来。

白云心头一绷,变得忐忑不安起来,慕之桃亦是如此,虽伤势未愈,但此刻手里紧紧地握住碧玉匕首。

这位算命先生在离两人还有五步之遥时停住了脚步,他神情怪异地观察着白云,手指飞速掐捏,像是在推算着天时地利。

白云见来者并无恶意,便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座江湖鱼龙混杂,难以辨得清深浅,若眼前看似人畜无害却深藏不露的算命先生,也如彪飞鹰那样为了冰魂魄而来,单凭一己之力还要顾全负伤的慕之桃,根本就毫无胜算。

“可这个算命先生为何用如此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白云一时半会纳闷了起来。

白云恭恭敬敬地拱手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元神涣散,危矣危矣。。。”那扛着一面公孙二字幡旗的算命先生摇头作答,原来他替白云卜了一卦,此卦乃下下签也。

“先生,此话何解?”白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少侠,你怕是要大祸临头啊!”算命先生也不管两人的反应,语出惊人地说道。

白云只觉得没来由的莫名其妙,吃惊不已地反问道:大祸临头?”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算命先生捻须发叹,微微颌首道,丝毫不像是在信口开河装神弄鬼。

“我公孙半仙从不轻易替人算卦,今日我为你卜这一卦皆因你我有缘,可天机不可过多泄露,是祸兮是福兮你好自为之罢。”

言罢,那自称公孙半仙的算命先生又将目光转移到慕之桃的身上,他刚要开口却讳莫如深,约莫是怕再往下说会泄露了天机遭来天谴,便收回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白云如坠云雾中,欲要刨根问底,可那公孙半仙不言不语转过身,一晃眼便杳然无踪。

“真是个怪人。”黑衣顺着公孙半仙离开的方向望去,恰恰是雷隐寺所在的方向。

此后,二人又沿着江面走了两日。

寂夜,篝火忽明忽暗,黑衣环抱双膝盯着火堆静静发呆。

枯枝烧得旺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短短的两日光景,她的伤势已经痊愈。

“我得走了。”慕之桃忽地开口说道,语气中藏匿着隐隐暗涌。

白云淡淡地哦了一声。

黑衣微抬皓首,斜瞥了一眼白云说道:“你就不说点什么吗?”

白云折了根枯枝丢入篝火中:“你还要取冰魂魄么?”

少年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黑衣忍俊不禁,也一同往火堆中丢入几根枯枝:“等下回。”

“我们。。。”黑衣心头一紧,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算是朋友吗?”

白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黑衣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即答道:“不算。”

短短的两个字,脱口而出,不带半点拖沓。

慕之桃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也平平无奇地哦了一声,视线回到篝火堆上。

“身为髻霞弟子,我与天龙会的人永远不可能是朋友。”白云又补充道,他不愿做那拖泥带水的事,干脆道个明明白白。

黑衣女子灿烂一笑,天真无邪,吐出两个字:“呆子”

笑意一瞬而过,黑衣目光婆娑,约莫是有些寒意,双手轻轻抚摸着肩膀说道:“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么?”

白云若泥塑木雕抬起头,两道目光霎时碰到了一块,出奇的是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慕之桃的双眸勾魂摄魄,她极为认真地问道:“你喜欢那位白衣姑娘?”

白云终于稍稍侧过了脸,不作回答。

黑衣女子笑而不语,站起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走了。”

许久,白云才回过了头,但是那抹黑衣早已无影无踪。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

他嘴里碎碎念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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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零五章 万鲤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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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零六章 大无畏

水声震耳欲聋,漩涡吞噬着江面上的一切事物,一根从上游漂浮而至的枯树干,才刚涉足漩涡的边缘就猛地被吸入漩涡中心,仅仅数息的功夫就化作了木屑。

最初白云对此并未上心,直至目睹那根丈余长的树干在瞬间肢解,担忧之色油然而生,心想若是有船只被吸入这个漩涡,怕是连木渣子都剩不下来,可这么一想白云忽有大梦发觉之感,自从在大宋帝陵逃出生天以后,一路上沿江而行却不见有商船来往,长江水网星罗密布,主干与支流盘根交错,该不会是走错方向了罢?

“一定是弄错了。”白云重重跺了跺脚,心头焦虑不已。

于是白云匆匆辨认方向,确认这条支流的流向自西往东,心境这才稍有平复,既然这条大江乃长江的支流,那么顺着这条支流走下去,应该能够重回长江水网的主干。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少年斟酌间,上游处隐约地冒出一道黑点,顺着湍急江水飞速直下。

“不好!”白云身躯猛震,背脊发凉直冒冷汗。

黑点渐近,竟是一艘满载游人途客的帆船,风帆翻扬鼓荡宛若奔雷过江,眨眼间便离江面之上那口巨大漩涡不到百丈的距离,而此刻船上的游客对前方将至的灭顶灾难浑然不知,还纷纷聚拢在船头甲板观赏沿岸风光。

也不知是谁先尖叫了一声,船上的游客才注意到江面之上的巨大漩涡,随即整条帆船开始沸沸腾腾,哀嚎与哭声连连不断。

“糟了,要是整条船被卷进漩涡。。。”白云不敢再往下去想,一咬牙关撰紧神荼,如同一尾飞鲫大步掠出江面。

有人试图转动船舵推动风帆,力挽狂澜阻止帆船驶进那口巨大漩涡,但一律徒劳无功,帆船在湍急的江面上不见起色,想让足足数百尺的帆船于一瞬调转方向又谈何容易。

数息光景,帆船来到了漩涡的边缘,整个船头猛地下坠,如同被一直无形大手生生摁下江面,惊涛骇浪前赴后继拍上甲板,满腔闲情逸致的游人哪里料得到这么一出,霎时乱作了一团,你推我攘间摔得头破血流,有的直接被拍上甲板的水浪冲如江中,不幸落江的游客顿时为漩涡所吞噬。

眼瞧着帆船就要被浊浪拉扯到漩涡之中,忽然之间,一道人影从江面长掠而过,只见他手执一柄乌黑长剑,身形一晃顶在了船头。

“啊!”白云仰天长啸,额上的青筋暴涨,全身内力与气机在一瞬间迸发而出,企图将帆船推出漩涡。

以一人之力挡住犹如千军万马铺江一线的帆船,无异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但白云却没有一丝退缩的念头,他清楚若是他就此放开手,整条帆船上将无一人能幸免。

“啊!”白云周身环绕瑞气佛光,双眼骤红发髻散乱,衣袖随着鼓荡的气机寸寸碎裂,双臂似撑着顶天山岳,裂痛蔓延至每一处神经。

船上万念俱灰的游客仿佛看见了天神下凡,纷纷屏神凝息,祈求这位通身佛光萦绕的少侠能将帆船推离漩涡,将他们带出险境。

但白云始终不是那下凡的天神,也不是轻而易举便可移山倒海的天罡大能,帆船非但没有颓缓之势,反而还前移了大段的距离,以致于船身完完全全栽进了漩涡,整艘帆船霎时倒向一边,绕着漩涡飞速旋转起来。

有了漩涡推波助澜,帆船强大的推力泻向白云,他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旋即坠向翻腾咆哮的漩涡。

最后的救命稻草如绷紧的琴弦断开,满船尖叫不断,凄惨至极。

白云竭尽全力在坠落的一瞬凌空腾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仍想要做出最后一搏。

与此同时,江面异象横生,数不清的斑斓锦彩染红江面,没过漩涡围拢在帆船底部。

接下来的下一幕更叫人拍案惊绝,成千上万的斑斓锦鲤恍若氤氤氲氲的霓霞云海,帆船如履其中,四平八稳地驶出漩涡。

江面如映灼灼晚霞,万鲤朝宗。

白云如守宫贴壁紧挨着船舷,扭头望向岸边,看见一灰袍和尚和一头黑虎正立于江边,顿时心中了然。

在帆船脱了险境后,这些如火盛开来去无影的斑斓锦鲤,又在一瞬间散去,江面亦随即褪去了艳红。

大难不死的游客战战赫赫地从甲板爬起,望见那面带微笑伫立在岸边的灰袍和尚,自知能脱离险境定是有高人相救,又纷纷跪倒在甲板上叩首道谢。

帆船随波远去,白云抽身掠回到岸边。

“阿弥陀佛,施主真乃英雄也。”年轻和尚目光熠熠,为白云以蚍蜉撼树之力救焚拯溺的举动深深折服,当即俯首一拜。

白云拭去嘴角的血丝,正要开口,脑袋却昏涨不已,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白云才迷迷糊糊地恢复了神识,却惊觉那年轻和尚正盘膝打坐在他的对头。

“醒了?”灰袍和尚又惊又喜,连忙扶白云坐起。

“伤势可好些了?”和尚浓眉微收问道。

白云点头答道:“好些了。”

“当真?”灰袍和尚脸上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莫非我昏过去时伤势很重?”白云从和尚的神态中嚼出了味道,目光微凝反问道。

灰袍和尚半信半疑,如实答道:“不错,施主昏过去时小僧替你把了一脉,发现施主体内脉象凌乱不堪,内力溃散千里,小僧还以为你熬不过来了。”

灰袍和尚又合掌喃喃道:“阿弥陀佛,定是佛祖庇佑。”

捋清了状况后白云笑而不语,他以一人之力硬扛上那艘百尺帆船,并强行逼出浑身内力气机企图扭转局势,可俗话有言过刚易折,,定是因此酿成了岌岌伤势,而之所以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全靠体内筑基的佛胎道根,与佛祖又有何关系呢?

“施主不信?”灰袍和尚平静地问道。

白云稍稍抬头,看见灰袍和尚双目生光,竟让他有些失措。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少侠你救的可是一船人,明知不可为之,却搭上性命也偏要为之,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能如少侠这般大无畏?”灰袍和尚停顿了片刻,语气高昂了几分:“少侠此举胜筑万千佛宇。”

白云微微笑了笑,摆手说道:“言重了,救人的是你,我救人不成还险些搭上了性命。”

言罢,白云扫过渐渐昏沉的天色,眉梢紧锁道:“我得走了。”

白云一步作两步,年轻和尚却不慌不忙,用洪亮的声音问道:“施主可是要下江南?”

白云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讶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年轻和尚抖了抖袖子跟上了白云,笑容温煦道:“因为我也要去。”

两人并肩同行。

“施主,你要去江南哪里?”灰袍和尚问道。

“江南的一座佛寺。” 白云答道,脚下的步子愈发紧促,想在太阳下山前再多走些路程。

“佛寺?”灰袍和尚的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见白云马不停蹄地赶路便又问道:“很急?”

“白云嗯了一声问道:“这里离江南还有多远”

“挺远的。”灰袍和尚脱口而出。

“多远?”白云追问道。

灰袍和尚想了想,伸出了一个手指说道:“按施主如今的速度,至少还要走一个来月。”

“不行,还是赶不及。”白云摇了摇头颓然道。

年轻和尚却说道:“少侠若是着急,小僧可带你走小道下江南,这么一来可省去十日左右的路程。”

“能省去十日?”白云脸上浮起惊喜之色。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灰袍和尚笑道。

白云极为难得地露出一个由心笑意。

两人又结伴走了约一个时辰,白云一路步履如飞,那年轻和尚的脚力却丝毫不逊于他,白云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冷月当空,两人在岸滩点起一堆篝火,那头神出鬼没的黑虎也凑到篝火前,两只桂圆大小的眸子炯炯有神,却盯得白云心头发寒。

黑虎卧倒在灰袍和尚的身旁,脑袋不时地往灰袍和尚身上蹭,又伸出触目惊心的舌头轻舔和尚的手腕,如此小鸟依人的一幕却叫白云胆战心惊。

灰袍和尚心有灵犀,轻轻抚过黑虎的脑袋:“饿了?”

黑虎没有咆哮作答,只是眨了眨眼皮,灰袍和尚哈哈笑了一声,从袖中倒出数颗黑不溜丢的果子,伸手送入黑虎的血盆大口中,黑色老虎目放光芒,嘎嘣嘎嘣地大口咀嚼,鲜血一般的果浆顺着黑虎的大口滴落在地上,略眼一看当真与鲜血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些果浆带着一股甜酸味。

看着那张血盘大口一张一合,白云微微出神,他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果子,而那头黑虎却是对其情有独钟,一天下来也没见这头黑虎开荤,难不成寥寥几颗果子便能够让这头猛兽果腹?再细细一想,年轻和尚乃佛门弟子,断不会让他的座下灵兽随意破戒杀生,莫非那头黑虎还当真是吃草的主不成?更让白云好奇不已的是这头黑虎虽长相骇人,可身上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腥气。

年轻和尚约莫是看出了白云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是无涯树的果子,也叫无涯果。”

说罢,年轻和尚扬手抛给白云两颗无涯果。

“无涯果?”白云打量着手上黑不溜丢红枣大小的果子,出奇地说道。

“无涯树生长在大雪山的崖壁之上,十年一开花二十年一结果,口味甜中带酸,你尝尝。”年轻和尚搓了搓手,也将一颗无涯果丢入口中。

风起时 第一百零七章 老虎吃草

无涯果入口,确实是有些酸,但并非如年轻和尚所言酸中带甜,在酸味里头还夹杂着丝丝苦涩,如同未熟透的野果。

“味道如何?”年轻和尚见白云的神色变得古怪,甚是不解。

年轻和尚又问道:“可是酸中带甜,齿颊回甘?”

白云擦去残留在唇边的血色果浆,眉头轻皱摇头答道:“没有吃出甜味,约莫是果子还没熟透。”

年轻和尚却是会心一笑,不卑不亢地解释道:“非也,非也,并非是无涯果未熟透,是施主心中有痂结还未解开。”

年轻和尚一语中的,好似一把刀子戳中了白云的心头,白云沉默了下来。

“你所尝到的苦涩正是你心中的味道。”年轻和尚收敛笑意,平缓地说道。

白云苦笑了一声,手指轻敲神荼剑身:“或许吧。”

“你这头黑虎为何也喜欢吃这种果子。”白云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移到黑虎的身上。

年轻和尚十足那佛堂老方丈,气态平波无痕:“因为无涯果能去它身上的腥气”

年轻和尚边说边捋顺黑虎的毛发,而黑虎则如同小猫依偎在他身旁。

“去腥气?”白云的目光又回到掌心的无涯果上,原来那头黑色大猫身上之所以没有丝毫腥气,全因这无涯果。

“它不茹荤肉?”白云又好奇地问道。

年轻和尚低头瞥了眼黑虎,摇了摇头,眼中仿若倒映着一片海,平静地答道:“它早已皈依我佛。”

白云哭笑不得:“这世上还有甘愿当和尚的老虎?”

灰衣和尚没有去反驳,约莫是觉得事实胜于雄辩,随手摘了把青草送入黑虎口中,黑虎大口咀嚼津津有味。

喂老虎吃草!

白云目瞪口呆。

“它把这辈子的荤都吃完了,以后的日子只能吃素。”年轻和尚打起了哑谜。

白云向来不是拆哑谜的高手,寻思了一会便问道:“此话何解?”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闭起了眼睛,脸色变得难看,手中不断地拨动念珠。

白云不明所以,又把余下的一颗无涯果塞入口,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等候下文。

年轻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它本是那大雪山上的千年虎妖,茹人肉饮人血,罪孽深重,不知多少人曾栽倒在它那张血盆大口中,后来,不知是哪路神仙将它压在了大雪山的一座山头下,让它饮了数百年的风霜雪露,恰逢小僧路过,在山头上与它聊了七天七夜,见它历尽沧桑,对从前的一切懊悔不已,决定要痛改前非,小僧便渡了它将它带出了大雪山。”

年轻和尚的手指像是在轻弹琵琶,顺着黑虎的背脊抚过:“怎奈它身上的腥气太重,小僧怕它受腥气陶染心生恶念,重蹈覆辙,便冒险到大雪山的崖壁采摘无崖果,希望能洗去它身上的腥气。”

“你又怎么知道它会真心悔改?万一它下山以后大开杀戒岂不是罪过?”白云忧心忡忡道。

“眼睛不会说谎。”年轻和尚的双眸明澈得如清水一般。

“凡事讲究一个缘字,它压在大雪山下数百年,路过的就只有小僧一人,能救它的也就只有小僧,小僧若是视若不见自扫门前雪,或许它得再等上数百年才能重获自由,小僧若不救它还有谁能救它?”年轻和尚坦荡笑道。

年轻和尚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白云沉默了下来。

佛?

两人沉默了许久,年轻和尚率先说道:“对了,小僧还未请教施主的大名呢。”

“我叫白云。”白云说道。

“苍天白云,自由自在,真是个好名字。”年轻和尚碎碎念道。

“你呢。”白云返问道。

“小僧法号法愚。”年轻和尚合手答道。

“法愚?”白云又念了一遍和尚的法号,似乎是对这个称谓十分惊讶。

法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壳,自嘲一笑道:“这个法号是小僧的师父替小僧起的,至于为何叫做法愚,约莫是师父他老人家觉得小僧在参悟佛法方面天资愚钝,慧根不够。”

“你下江南做什么?”白云细细咀嚼口中的无涯果,依旧是苦涩难吞。

法愚苦笑了数声,把手伸到篝火堆上烤暖:“说来好笑,小僧是被师父赶出来的,师父说想要参佛悟佛必先要观芸芸众生,便让小僧出外游历,走上万里路才能回去,小僧挪不过他老人家,只好遵从师命下山游历,如今两年过去,走过了万里路,师父他也年事已高,所以该回寺里头瞧瞧,好照料他老人家。”

法愚轻拍黑虎的后背,黑虎吃饱喝足后心领神会地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后若一道黑电没入林涧,临走时还不忘瞥了白云一眼。

无边的黑夜深邃寂寥,除了奔腾不息的水声,就剩下两人。

法愚冷不丁地笑道:“白云少侠,你可有心思听小僧一诉衷肠?”

七年前,曾有一位灰衣老僧摇摇晃晃地走上木如寺,老僧一息尚存强咽着最后一口气,拜托法愚日后倘若有机会下山,定要替他去助一人走出困惑,而那人有一个自由自在的名字,那回法愚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经世事,更不知那灰衣老僧此言何意,后来法愚才知道,那位灰衣老僧曾如来下席名动天下。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拖得细长,面对法愚闪烁的目光,白云点了点头。

“小僧自幼便是孤儿,父母都在一场火海中丧生。。。”

孤儿两个字莫名地拨动白云的心弦,就像一根针直直扎入心头。

“幸得师父相救,小僧才幸免于难。”

说道这里,白云注意到法愚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眼中仍旧是清澈如许,仿佛对这一切都云淡风轻。

“虽然师父他老人家对小僧极为苛刻,但小僧明白金不炼不成赤,玉不琢不成器这个道理,这趟游历小僧着实是大开了眼界,所谓的佛不仅仅只是佛经中的经文佛语,还有广阔的大千世界。”

“其实在游历之前,小僧也曾对幼时的遭遇耿耿于怀。”法愚的笑容渐渐收起,继续道:“时常会反问自己,为什么遭遇巨变的偏偏是我?”

法愚顿了顿,清澈的目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长江之上:“但在看遍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相后,却悟出了一个道理,因果循环,万物皆有其自身规律,缘起缘灭只是一个过程,既然抓不住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过多的执念只会让自己举步难行。”

“后来小僧再细细一想,这原来就是师父他老人家让小僧外出游历的目的。”法愚坦然一笑。

听完年轻和尚的一席话,白云如沐春风,心头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法愚的话虽是朴实无华,但胜在句句诛心,将他心中的枷锁层层解开,枯萎的莲花池风沙万顷,李静溪借着梦蜃晨楼与他论道佛语,自然是怕他执着于仇恨而走入歪道,天空海阔,既然那灰衣老僧都放下了,他为什么放不下呢?

佛,普渡世人。

雷音寺血流成河,老支持含泪选择了放下原谅,而非报仇雪痕,这等光风霁月的胸怀可是佛的胸怀?对于佛法,在这么一刻,白云似乎参悟了那么一点。

“放下心魔,大道自然。”白云仿佛听见那道熟悉的声线,不轻不重魂梦萦绕,从江上徐徐飘来:“不与众生为怒,不与众生生恨,希望你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

“师父!”白云如入魔怔,放眼扫荡,开阔的江面只有汹涌东流的江水。

他噗通地跪倒在地,两行热泪在黑暗中隐隐闪烁,双眸蒙上了一层白翳。

许久,风干了眼泪,他重新坐回到篝火旁。

“白云施主?”法愚和尚轻声呼唤道。

白云凝视着摇曳起伏的火光,神色木讷。

吃了冷冰冰的闭门羹,法愚却一如往昔灿烂温颜,他又问道:“白云施主,南佛北道皆为大梁国教,而江南的佛教林立繁盛,佛寺千千万,不知你要去的是哪一座?”

白云宛若一座阒然空谷,久久不语。

法愚没有介怀,稍稍收敛了笑容,耐心等待白云的回答。

白云吐出三个字:“木如寺。”

本来这趟下山的行踪决不可向外透露,可不知为何,从第一眼开始,白云便打心底地相信眼前这位灰袍和尚,或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罢。

法愚显然是未有料到白云的回答,大喜过望道:“当真?”

白云点头确认道:“怎么?说起木如寺这般大反应?”

法愚咧嘴一笑:“原来施主要去的地方与小僧一样。”

“一样?”白云纳闷了起来:“你是木如寺弟子?”

“不错。”法愚笑容可掬,手中止住拨动念珠的动作。

“太好了!”白云欣喜若狂,想不到法愚竟是木如寺弟子。

“实不相瞒,我乃髻霞弟子。”白云也不再藏着掖着,五五十十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髻霞山?嘿!人杰地灵,那可是好地方啊,不过。。。”法愚的眉头微微收拢,疑惑道:“师父自幼便教小僧,佛道不可相通,你一个道家弟子来木如寺作甚呢?”

白云才猛地想起法愚在外游历了两年,于是便将这趟下山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

“剿灭天龙会余孽?”法愚听说了白云下江南的原委后,面露讶然地说道。

“天龙会作恶多端,理应剿灭。”但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白云语气明显地降了下去,他的脑海中,那道黑衣身影挥之不去。

一旁的年轻和尚默默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风起时 第一百零八章 天下人是天下人

白云紧随法愚的脚步,在交织稠密的长江河网中翻山涉水,浩浩荡荡的长江主流终于又重新回到视线中。

白云一路上甚少言语,倒是一袭灰袍的法愚和尚滔滔不绝,大谈自离开木如寺出外游历的见闻,大抵是大雪山如何冰封千里,长江之源又如何玄妙莫测,穷山恶水的南疆大山别有风情诸如此类,白云却心不在焉,只是不时地点头作答,冰封千里的大雪山有涟涟白雪的北嗍壮阔么,他无从细想,在他的记忆中,那片遥不可及望不到头的雪原才是真正的白雪皑皑,冰封千里。每当冬日渐至,连城雪花飘飘洒洒,行人匆匆漫天皆白,城外笔直的银松参天而起,夹杂着一两声狼嚎。白云思绪飘忽,一切彷如流年隔世,如梦似幻。

前方的江面又开始变得湍急,奔流不息的江面如洪水猛兽,白云早已司空见惯,长江之水自西向东连绵万里,流经的之处横跨大梁腰腹,地势复杂多变,有的地段江面开阔无边,水波不兴,江面清澈如镜,青山草木皆映入水中。有的地段狭窄险要,斧削四壁的陡峭沟壑环绕江岸,江底暗涌激荡,急湍猛浪波涛起伏,如同烈马桀骜不驯。

无故吹起一阵秋风,从沿岸吹来的枯叶卷入江中,旋即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秋意瑟瑟,黄叶远去,此番情形总会多多少少勾起思忆,白云暗自苦笑,上一年的秋天还在揽月亭上修习剑道,到了凉意渗人的夜晚又与莫天象围坐在火堆前,啃着髻霞山上的烤野味。鸡鸣而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修剑道,初衷是为了亲手替灰衣老僧报仇,虽如今他答应了灰衣老僧放下仇恨,可既然踏上了剑道这条路便不可半途而废,正如那李静溪所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坚持走下去,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这次下山历练是磨砺的大好机会,为什么会感到疲倦呢?约莫是因为这个江湖吧。

思绪万千,白云心头一片空荡荡,下山之前李峰千叮万嘱,要端正其心切勿误入歧途,可他偏偏救了一个天龙会妖女,这算不算误入歧途?

白云不再钻牛角尖,目光有些嶙峋,他想起那个扛着白字幡旗,弹指须臾便将几十号恶贼手刃的算命先生,他的目光极为深邃,就好像一片浩瀚无边深不见底的幽海。

“你大祸将至。”算命先生以平缓语气说的这句话,不断浮现在白云的心头。

大祸将至?白云努了努嘴,苦笑了数声。

法愚纳闷了起来,疑惑地问道:“白云施主,你因何而笑?莫不是嫌小僧滔滔汩汩,听着油腻?”

白云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我心中有迷惘,能否与你请教一番?”

“何事?若小僧能帮助施主走出迷茫,要小僧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妨。”法愚目光挚诚道。

“我救了一个人。”白云的视线投向滚滚长江,这波涛汹涌的水花恰似他心中的荡漾涟漪。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何故会生出迷惘?”法愚颇为不解地问道。

“可她是个作恶多端的坏人。”白云的神色有些昏沉。

“那请问施主,可有亲眼见过她作恶多端?”法愚又反问道。

白云怔了怔神色木然,稍稍疑迟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是有还是没有?”法愚笑容温和道。

手执木剑的少年仍一语不发。

年轻和尚除了能与万物生灵交流,仿佛天生便能洞察人心。

法愚没有让沉默蔓延开来,继续说道:“既然你没有亲眼见过,又为何觉得她是坏人呢?”

“天下人都说她是坏人。”白云默默从江面收回目光,低声说道。

“天下人是天下人,你是你。”法愚顿了顿又说道:“你如何看她,与天下人如何看她有什么关系呢?”

“天下人是天下人,我是我?”白云似懂非懂,却又沉默了下来。

法愚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波浪起伏的长江水面:“少侠你看这长江水宛如巨龙,横跨大梁东西,又是划分南北的重要标尺,可它蜿蜒曲折水网密布,忽而盘旋,忽而一马平川,江面跌宕起伏,清浊不定,既要流过崇山沟壑,也要淌过平湖浅滩,你可曾见过它有泾渭分明的时候?”

浩浩荡荡的长江水与大地融为一体,互为依存,又何谈泾渭分明?于是白云摇头作答。

“既然连划分南北的长江之水都不是泾渭分明的,那你又如何能妄下结论,仅凭三言两语就定夺她是好人或是坏人呢?就像世人所说长江以北是北方,长江以南是南方,可是长江连绵万里,长江的哪一部分以北是北方,哪一部分以南为南方呢?”法愚字字珠玑,句句皆理,听似简练易懂却又引人深思,比起佛法精深的高僧大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云少侠,她是不是坏人,你自然是心底有数,大可不必觉得她是个坏人,救了她心生愧疚,芸芸众生谁人无罪谁人无过?”法愚意味深长地说道。

沉默许久,白云终于出言说道:“可有的人生来便是坏人。”

“你觉得她本性坏么?”法愚停住了脚步,又说道:“还是你觉得她天生就是个大恶人?”

“我不知道。”白云答道,却没有停下步子,言语间,从襄阳城郊到大宋帝陵再到雷隐寺,无数关于慕之桃的画面卷入少年脑海。

“你知道的。”法愚轻轻一甩衣袖,又重新跟上白云的步伐。

“或许,她没有天下人说的那般坏吧。”白云喃喃自语道。

话题到这戛然而止。

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长江水渐趋平缓,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江面停泊着一艘大帆船,走进之后,发现在帆船停靠的岸边,一位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块大石上打盹。

白云心头大喜,加快步子走向大石块,忍不住喊道:“窦前辈!”

正在石头上酣睡的中年男人猛地被惊醒,一个侧身手掌打滑,眼看就要从大石上摔下来。

法愚脸色骤变:“当心!”

谁知那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不慌不慌,在摔下大石的一瞬鲤鱼翻身,犹如蜻蜓点水掠到两人面前,从摔下石头到俯掠而出一气呵成,干净凌厉,就连游历大江南北的法愚都惊叹不已,向那中年男人投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虽说他不通武学,但游厉许久,见识过不少江湖上的鱼虾小蟹,往往花样百出的招式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俗话说无招胜有招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而适才中年男人的一整套.动作,看似朴实无华,却连贯无褶,游刃有余,需要极大的武学底子才能如此得心应手。

窦长安睡意惺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瞎嚷嚷啥,没瞧见老子正在睡觉吗?”

当窦长安完全睁开眼睛时,微微惊讶说道:“咦,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白云笑了笑,带有些许久别重逢味道,清了清嗓子说道:“险些就回不来了。”

向来目中无人的窦长安也不去追问,努了努嘴,口无遮拦地问道:“这个小秃驴又是谁?”

法愚嘴角上扬笑意灿烂,对于窦长安的心直口快也不在意,不等白云开口便答道:“小僧是木如寺弟子,法号法愚。”

“哦,原来是个木如寺的秃驴。”窦长安打起了精神,玩味说道:“法愚这个名字是谁帮你起的?”

“小僧的师父。”法愚如实答道。

“你师父是木如寺的哪位秃驴?”窦长安白了一眼灰袍和尚,继续说道:“帮你起这么一个名字。”

法愚恭恭敬敬地答道:“师尊隐居多年,平常不出寺庙半步,前辈怕是不会认识。”

“诶,你可有所不知,木如寺上边的老秃驴老子大半都认识。”中年男人扬扬自得,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倒是那慧平那老秃驴与你有几分相似,吃了哑巴亏屁也不会放一个,比那路边的野花还笑得灿烂。”

“咦,前辈,原来你与师尊是朋友?”法愚气态平和,不怒反喜。

这回轮到窦长安微微一怔,他不露痕迹地用带着光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身着灰袍的年轻和尚,瞬息后收回了视线。

“何止是朋友,你那老秃驴师父还欠老子一顿酒呢。”窦长安没好气地说道。

法愚笑而不语,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心底不禁生出疑问,出家人素来酒肉不沾,师父他老人家更是严省己身,又怎么会饮酒破戒呢,约莫眼前的中年男人与师父的交情甚是不浅。

“窦前辈,你何故会在这午睡,龙公子的船不就在前面吗?”白云顺着江面望去,有两道人影从船室走出甲板倚在船舷上,正是龙浩天和他的贴身丫鬟秋离。

“不知为何,与那些纨绔子弟待在一块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姓龙的说要在这儿等你,老夫便干脆下船找个地方凉快凉快,也省得在船上王八瞪绿豆瞅着心烦。”窦长安口无遮拦地说道。

风起时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第一剑定秦

“话说你小子去哪了?”窦长安抱起双臂好奇地问道。

“说来话长。”白云与倚在船舷勾阑处的素袍公子目光相接:“上船再细说罢。”

言罢,白云又转过头对年轻和尚说道:“法愚,你与我们一同乘船下江南吧。”

法愚目似朗星,行了一佛礼,嘴角扬起道:“小僧谢过施主的好意,可下山前师尊千叮万嘱,此番出外游历定要用双脚走完所有的路,才能感受万物众生,切不能图快走捷径,否则前功尽弃,这儿离江南也不远,小僧走了万里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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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零十章 这江湖醉了

将滚滚长江劈作两半?

白云只知长虹峰孔道人有双手撼昆仑的大神通,明镜长老也曾有过红颜一怒,削去泰山子凌峰一角的壮举,可饶是巍巍山岳,又如何能与横跨大梁东西的滔滔长江相提并论。

白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身旁满脸胡渣的微胖男人,人到中年发福长膘不足为奇,只是窦长安也太过不修边幅了罢。

窦长安没有理会白云藏蕴着异样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说道:“定秦是大宋开国皇帝的贴身配剑,也是每一位剑客都梦寐以求的千古一剑”

仔细观察窦长安的神色,并不像是在胡言乱语,眼眶中也显有地泛起光芒,但很快窦长安便收回了眸子中的神往,一饮而尽手中的桂花酒。

“定秦当真能将长江拦腰劈作两段?”酒意微醺,白云脸颊潮红,仍是不敢相信道。

窦长安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说道:“若有机会见识那柄千古一剑,你自然明白。”

“为何大宋皇帝的贴身配剑会叫做定秦呢?”白云疑惑道,秦朝乃宋朝之旧朝,既然是大宋的皇帝,为何佩剑要用前朝的国号来命名?

窦长安没有着急去回答,约莫是有意吊一吊白云的胃口,再次扬手将空酒坛掷向江面,一道白花花的水花绽放后又回过身,从酒坛堆取来两坛新的桂花酒,这才娓娓道来:“定秦剑乃秦朝开国皇帝所造,传闻那位大秦天子为了铸造这柄剑可没少遭罪,以天外镔铁为材辅以真龙天子之血,故而剑之锋芒天下无双,定秦出鞘,但凡境界低劣之人,近十步横生血疤,近三尺面目全非。”

窦长安打了个绵长如秋水的酒嗝,掀开一坛桂花佳酿的封泥,接着说道:“大宋皇帝攻陷秦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柄定秦剑纳入囊中,可奇怪的是那柄锋芒骇人,就连大秦皇帝都敬而远之的千古一剑,在大宋皇帝面前竟如朝臣觐见锋芒尽失,不仅跟随大宋皇帝开拓疆土,还数次在旧秦势力的暗杀中保住了大宋皇帝的性命,大宋皇帝得之如虎添翼,所以那大宋皇帝在断气之前,也不忘要带着那柄定秦剑一同长眠地下。”

白云捧在手心的桂花酒还未饮半,窦长安却已哗哗哗地三坛子入肚,却也不见他如何有醉态,不过这种江南桂花佳酿,本就属于清酒的一种,与那北国的烈酒大相径庭,就连酒力不佳的自个喝上半坛子也仅仅是脸红耳赤。

窦长安瞥见白云手里头还余剩一般的桂花佳酿,啧啧说道:“怎么?坛子里头的酒留着养金鱼?男人大丈夫,饮区区一坛子酒都拖拖拉拉,如何得了?”

见白云仍不为所动,窦长安干脆软硬兼施,亮出一滴不剩的空酒坛自嘲道:“你瞧瞧,你瞧瞧,我这糟老头子眨眼闭眼就是

三坛子,饮酒就是求一个痛快,像个小娘们似的细口慢咽,得喝到什么时候,如何能痛快得了,闷了,闷了。”

白云呢喃了一句:“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在窦长安的半推半就下,白云无可奈何,只好将剩余的半坛子桂花酒通通饮尽。

酒入愁肠,仿佛将一切愁思倦意通通洗去,实在是痛快。

“怎么样,我这糟老头子没糊弄你吧?痛快吧?”窦长安开怀笑道,又将另一坛桂花酒

推给少年。

酒酣耳热,白云如法炮制把空坛子远抛出江面,一手接过窦长安沿着船舷勾阑推

来的酒坛,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由心笑道:“果真是痛快。”

窦长安也是心满意足一笑。

“你小子啊是走了狗屎运,竟让你误打误撞闯入了大宋帝陵,你可知多少人朝思暮想做

梦都想进去一堵这位千古一帝地下宫殿的风采。”窦长安又轻叹了一声,略微惋惜道:“只可惜还是见不着定秦剑。”

醉人的桂花香仿佛弥满整座江面,就连吹过的秋风都染上了醉意。

如鳞波水镜的江面上不时地溅起浪花,一只又一只空酒坛随着江水肆意飘去。

酒意上头,少年背靠着勾阑席地而坐,颓唐疲乏道:“前辈。。。”

“作甚?”

“是我醉了么?”

明月当空,江面水波摇曳,窦长安久久不语。

“你没醉,是这座江湖醉了而已。”发鬓微白的中年男人也背靠勾阑一同坐下。

“江湖醉了?”白云筋疲力尽地笑了笑。

“不只是这座江湖醉了,身在其中的人也通通都醉了。”窦长安格外平静地说道。

“我实在是看不懂。”白云松开紧扣的五指,空空如也的酒坛当啷落在甲板上。

“有几人能看得懂?”窦长安反问道。

“莫要说你这个这初涉江湖的生瓜蛋.子,就连老子也不曾看透这个江湖。”窦长安咕咚咕咚灌完手中所剩不多的酒坛,抬起手向后一抛,潇洒地把酒坛甩入江面。

“该喝喝,该吃吃,反正这座江湖如何这般也与你无关,至少当下你还没这个本事去瞎掺合,等下了江南做了你该做的,然后赶紧滚回髻霞山好好练剑。”窦长安继续,颇有意味地说道:“倘若你真看不惯这座江湖,等你有了那个本事再来心烦也不迟。”

白云的目光在夜穹神游,愈发模糊,只觉得明月当空的景色虽美不胜收,却甚是寂寥:“前辈,你所说的本事,是指天罡境界么?”

窦长安当即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洪荒神仙或许可以。”

白云心头一紧,窦长安的话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或许可以吧。”窦长安目中无光,重复呢喃道



白云瞥了眼窦长安,这一瞬忽然觉得他沧桑了许多。

素来没心没肺的窦长安嗤鼻一笑,翘起二郎腿说道:“想老子曾几何时也是那洪荒神仙呐。”

白云揉了揉脑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嘴巴张得忒大,足矣塞下一个拳头。

窦长安聊起往事时没有一丝得意,仿佛还不屑于提起自己曾是陆地神仙的往事。如今世上为洪荒仙境的有几人?唯独西蜀剑魔白剑堂一人,一人一剑负于西蜀城头,如神仙入世,一剑让三万重甲齐卸甲,若非垂垂暮年,以这般英姿绰约潇洒倜傥的气度,定叫万千女子追捧痴狂。

“窦前辈,你当真曾入境洪荒?”白云目光炯炯,犹如利剑穿梭。

窦长安倚靠着勾阑,惬意晃荡着二郎腿,捧起酒坛痛饮一番,白了少年一眼说道:“骗你作甚?”

你来我往,堆积如小山的桂花佳酿渐渐被两人移平,桂花酒的后劲如猛虎袭来,白云忽觉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听见窦长安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便沉沉睡去。

窦长安喝尽最后一坛酒,摸了摸光秃秃的额头:“也不知是你小子走运,还是倒霉。”

不知灌了多少斤桂花酒,窦长安仍清醒如常,酒量可谓是高深莫测,即便真的是醉了,多半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约莫嫌船板硬邦邦躺着不舒服,窦长安拍拍屁股起身,摇摇晃晃似醉非醉地走回船室。

半睡半醒间,白云隐约看间一道青色人影,踏着江面点掠飘来,旋即便飘上了甲板,白云集中心神想要看清他的模样,怎奈头昏脑涨,只依稀看得清他的身材轮廓,一位年轻道士,一身青色的道袍,头顶以一根通透无暇的碧绿玉如意盘发,身后好像还背负着一柄长长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实在是看不清楚,白云没来由地想起莫天象,可两人却有天壤之别,莫天象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位四书五经滚瓜烂熟的儒生。

这位年轻道士身影清逸,缓步走近白云。

白云想要支撑身子坐起问清对方的来意,然而桂花酒后劲十足,浑身上下直到脚指头都如一滩软泥。

那青袍道士飘到少年的跟前,他俯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少年,伸手从少年腕间摘下那条紫檀佛珠。

“借冰魂魄一用。”青年道士在少年的耳畔细声说道:“三日之后万象山物归原主。”

言罢,那袭青袍飘荡,踏江离去,白浪滚滚。

有人踏江而来,又乘云而去,好似一场梦。

晨光缕缕,白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桂花酒的后劲散去了大半,脑袋却仍是昏涨,那位双眸若盈盈秋水的紫衣婢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来。

“白云少侠,这碗参汤是公子特地吩咐奴婢煮的,让少

侠散一散昨夜的酒意,还说要让少侠趁热喝。”秋离小心翼翼地将参汤端给白云。

“多谢秋离姑娘。”白云接过参汤,浓浓的人参香味扑鼻而来,赶紧趁热喝了一口。

此时,窦长安也走出了船室,约莫是昨夜解足了酒瘾的缘故,容光焕发,鼻子左嗅嗅右嗅嗅,闻到了参汤的香气,敛了敛神色,干咳了几声说道:“你家公子也太不上道了罢,想那回在云梦泽占老子的地吃喝拉撒,老子也没收他半锭银子,怎地这参汤没煮我的份?”

秋离不作回答,仿佛对这个口直心快其貌不扬的古怪男人并无多少好感,反而还有几分厌恶,等白云喝完参汤,端着空碗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回船室。

窦长安碰了一鼻子冷灰,却也不在意,走到白云旁边,明知故问道:“你小子在这躺了一个晚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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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隐晦

白云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使劲地回想道:“我昨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说罢,白云才后知后觉,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将衣袖挽起,手腕间当真空空如也。

“糟了!”白云的脸上惨白如霜。

“一惊一乍的作甚?”窦长安瞪了白云一眼。

“佛珠不见了!”白云神色木讷,竭力回想道:“难道不是梦?”

“你在嘀嘀咕咕个啥,可是醉过了头自个不知搁哪去了,先找清楚罢。”窦长安翻了翻白眼说道。

“是那个青袍道士,是他,是他趁我喝醉来盗走了我的佛珠。”白云自言自语道。

“青袍道士?”窦长安似乎是被勾起了兴趣,嘴角微微勾起追问道。

“不错。”白云神情凝重道:“昨夜我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间见一青袍道士踏江掠过,轻而易举地掠上甲板,后来还取走了我的佛珠。”

白云细思极恐,两道眉毛深锁,继续说道:“我本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此人踏江而来,本该牵动层层气机,可为何我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窦长安的双眼眯成一条直线:“照这么说此人有隐藏气机的本领,怕是早就盯上你这头肥羔子了,可既然那人能轻易隐藏气机,想必道行境界自然不会浅到哪里去,为何不顺手将你杀了,还要故意留下活口呢。”

白云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蚱,踱步到船舷抬头眺望:“他临走时还说若想取回佛珠就三天后到某个地方去取。”

“什么地方?”窦长安问道。

“好像叫万。。。万象山!”白云一拍脑袋说道。

窦长安的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过后沉默了下来,像在琢磨着什么。

这时素袍公子龙浩天也走出了船室,手里头来回把玩着他那柄象骨折扇,神态悠然地说道:“万象山就在前头,走水路不多不少恰好三日。”

白云眉头紧敛,一脸讶然,幸亏在适才与窦长安的对话间,没提及冰魂魄藏在紫檀木珠的秘密。

龙浩天见状,便笑着解释道:“适才走出船室时恰好听到了你与窦前辈的对话,并非是有意偷听。”

白云连忙摆手道:“龙公子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惊讶你一个北方人竟然对南方如此熟悉,我真是惭愧不如。”

白云颓唐萎靡道:“我当真是一无是处的废人,连师父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也守不住。”

龙浩天停住把玩扇子的动作,出言安慰道:“白云,你先莫要再急,焦头烂额也没有用处,那青袍道士既然留下线索自报门户,看样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至于为何要让你亲自上万象山取回佛珠,等三日之后上了万象山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万象观。”沉默了许久,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口说道:“那青袍道士是万象观的首席弟子。”

前一刻还神思恍惚的白云听后,立马转过了身追问道:“万象观首席弟子?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偷我佛珠?”

纵然山塌海啸,眼皮子也不会眨上一眼的窦长安说道:“那道士与你相识不相识老子不晓得,又为何要偷你的佛珠老子更不晓得,老子只知道你小子又惹上一身腥臭了。”

白云苦瓜干一样的脸,低着头默默返回船室。

房门半掩,白云倚坐在船窗边上一语不发,他百思莫解冰魂魄的消息为何会不胫而走。天龙会一直想将冰魂魄收入囊中,先是派老儒生在云梦泽截杀,后又让慕之桃等人在襄阳城郊伏击围杀白云与张雨若,纵然是对冰魂魄势在必得,但若是将冰魂魄的行踪泄露,江湖上的豺狼饿虎定会蜂拥前来抢夺,天龙会再想要夺取冰魂魄可就没这般轻松了,况且天龙会蛰伏多年,就为了蓄积实力一举反击正派,眼下恰恰又是最关键的节点,在这节骨眼上大做文章出了乱子,必然会让天下哗然,如此高调行事,甚至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百害而无一利,到时候天龙会进退两难,危如累卵,故而天龙会断不会泄露冰魂魄的行踪。

“莫非是南宫萧逸?”白云顺藤摸瓜暗暗揣测,越想越是觉得朴素迷离,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南宫萧逸与天龙会虽貌合神离,可想的念的如出一辙,都是想借冰魂魄之力别有所图,又怎会泄露冰魂魄的消息呢。

白云摇了摇头,不再做虚无缥缈的推测:“那青袍道士为何要让我三日后上万象观取冰魂魄呢?”

门外传来连串脚步,咔吱一声,房门推开,一袭素袍温文尔雅的龙浩天走入房内,轻轻关上门后,也在窗边的楠木椅上坐了下来。

“白云,我忽地想起些东西,或许与那青袍道士偷你的紫檀佛珠有关。”龙浩天摇着折扇说道。

白云皱了皱眉头,可目中有光道:“龙公子请说。”

龙浩天将他那柄价值连城的象骨折扇收起,低声说道:“如今大梁盛世,宗门林立,虽然说五大门派仍为江湖五大巨擘,但隐隐有被后来居上之势。”

白云琢磨不透龙浩天这番话的深意,眉间一片疑云。

“我久居北方,多多少少有听过从庙堂里头传出来的闲言闲语,朝廷之所以不像旧朝那般扶持某一门派作为国教,大抵是不愿意这片江湖中有另一个皇帝,如宋朝的墨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最后势力之大甚至连朝廷都难以把控,无论是社稷还是江湖,这片天下都只能姓赵,朝廷甚至在暗地里扶持一些小门派的发展,

借他们来制衡五大门派的势力,而门派之间明里暗里的风起云涌,正是朝廷所希望看到的。”龙浩天视线洒向窗外,继续说道:“当然,髻霞作为五大门派之一,自然是逃不出朝廷的这盘大棋。”

白云沉默了下来,依旧如坠云雾。

“髻霞与世隔绝,你对山下风云变幻的时势并不了解,万象观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万象观这些年披荆斩棘,借着朝廷暗底下的扶持步步青云,由一座偏居一隅不入流的小门派一跃成为江湖中的一线门派,大有跻身大梁第五巨擘之势,明眼人都看得出,万象观之所以发展得如此神速,朝廷功不可没。”

龙浩天收回神游江面的视线,将目光重新投在白云身上:“自二十年前那场正邪大战以后,髻霞派与世无争,不再问江湖琐事,这可不是朝廷所愿,在大梁的历任皇帝的推波助澜下,髻霞才得以稳站正道五大巨擘的鳌头,又有天下第一道教这一顶高帽,与江南木如寺分庭抗礼,才铸成了如今南佛北道的格局。”

白云初涉江湖,哪里抓得住其中的隐晦,约莫是心生疲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色黯然无光,髻霞山上与髻霞山下,俨然是两个世界,髻霞山下,有太多太多的复杂纷扰,尔虞我诈,让人猝不及防又无能为力,白云开始怀念在上飞来峰上练剑的日子,清早摸火卵石,中午做饭,夜晚在月明星稀的揽月亭上修习剑术,又与莫天象围在篝火前闲聊下棋,尝尽各式各样的烤野味,生活简单充实。

龙浩天心思玲珑,深谙白云涉世未深火候欠佳,自然是听不懂自己适才说的那番言语,于是又说道:“你可知朝廷从前为何要扶髻霞派成为正道五大巨擎之首?不是要让髻霞受万世香火,更不是要髻霞度化世人,世人皆知天底下的法不过是佛与道,历代皇朝不是佛寺纵横便是道教盛行,有幸被选为国教的,麾下信众芸芸万千,一呼百应,如那大宋王朝的墨家权倾天下,势力盘根错节,从庙堂到江湖,甚至延伸至王朝的核心部位,砍不得也清不完,朝廷之所以让髻霞与木如寺南北而立,正是不想重蹈覆辙,步大宋王朝的后尘。”

素袍公子继续说道:“说白了,朝廷从前之所以要扶持髻霞派,其一就是想要髻霞与木如寺之间相互制衡,其二想是借髻霞插手这片江湖,庙堂与江湖虽向来有互不相干这一规矩,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位皇帝眼里会容得下沙子?”

白云恍然大悟,终于听出了这话中的隐晦,大胆推敲道:“所以朝廷想让万象观取代髻霞成为天下第一道派?”

龙浩天的眉宇间总是散发着一股道不清的英气,与寻常的富家子弟截然不同,加之心思细腻见多识广,让人

很难相信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游历江南的纨绔,他点了点头,语气廓然了几分:“髻霞山这些年有意避世隐退,朝廷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栽培出如此庞然大物,却在为我所用之时挣脱缰绳,自然是看不过眼,可虎老威犹在,虽如今髻霞甚少涉足江湖事,可好歹也是正道五大巨擎之首,名声卓著,想把髻霞这头庞然大物拉下山巅,又谈何容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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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给他万象山捅个大窟窿

说至此处,素袍公子有意无意地侧开脸,目光隐隐于房内游窜,却久久没有落点:“只是有一处疑惑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既然朝廷想让万象观取代髻霞山成为天下第一道庭,大可在明在暗勾起彼此的争锋,好等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却为何偏偏要从你这里下手呢?”

白云愁绪郁结,双手由始至终都搭在神荼的剑身上,他在飞来峰上闭门练剑,从未听闻原来髻霞山与朝廷之间,曾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明白当中的隐晦错综复杂难以缕清,且不说这些闲言闲语是真是假,白云根本就无力去穷根揭底,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取回冰魂魄,倘若一切真如龙浩天所言,朝廷与万象观珠联璧合,要摘去髻霞山天下第一道庭的帽子,定会不顾一切借用冰魂魄之力对付髻霞山,后果不堪设想。

龙浩天收敛神游无主的视线,与白云目光相对:“白云,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是髻霞弟子的?”

白云愣了一下,适才只顾着消化推敲,竟忘了这一层。

龙浩天没有故弄玄虚,哈哈一笑:“是窦前辈告诉我的。”

窗外水光潋滟,涛声不绝。

——————————

在素袍公子的授意下,帆船扬起所有风帆马力全开,也不顾江流湍急或是暗涌激荡,在江面上急行了三日。

来来往往的船只在江面留下翻腾荡漾的白涟,途人游客无不惊叹那艘若游龙过江的帆船。

少年手执一柄裹布长剑驻足船头,一语不发地望着前方,足足三日,两岸地势皆是一马平川开阔无垠的平原,沟壑丘陵寥寥无几,根本就没有什么万象山,倒是两岸连畴接陇金浪翻涌的景色美不胜收。

一叶知秋,是北方独一无二的味道,可对于南方而言,遍地金黄才是秋天的韵律,秋风拂江余波九万里,日照下江面节次鳞比,或许是迎面而来的秋风干涩剐目的缘故,白云微微眯起眼睛,待到平波百里才又重新睁开眼,他没有心思去欣赏沿岸的秀丽景色,一切都如此索然无味。

浪潮轻拍船身,白云闻得有人走出船头甲板,随之而来是淡淡的桂花酒气,不用猜便知是窦长安。

这位嗜酒如命自称曾入境洪荒的男人,手拎着两坛桂花酒,一屁股坐在船头的勾阑上,看得来往船只上的途客战战兢兢,生怕男人屁股一滑噗通地就跌入江中,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旅途乏闷凑一块看热闹的闲人,窦长安对此视若无睹,顺手将一坛自酿桂花抛入白云怀中,白云措手不及,急忙伸手揽入怀内。

窦长安老规矩先在地上洒上一通,再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佳酿的,抹了抹嘴角,直勾勾地盯着少年怀中的酒坛,努嘴示意道:“如此诗情画意不喝上两【*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口,岂不是大煞风情?”

老话说见过鬼的都怕黑,白云极力挤出一个笑意,摇头道:“不喝了,师父说得对,美酒虽好,可切莫要贪杯。”

说罢又喃喃道:“若不是我醉酒,紫檀木珠就不会被盗走了。”

“没劲。”窦长安嘀咕道,干脆在船头不足五寸宽的勾阑上躺了下来,一手枕于脑后,一手举着酒坛晃晃悠悠:“冰魂魄被盗走既已成事实,你在此郁郁寡欢亦无济于事,冰魂魄中封印的可是一头灭世恶蛟的,外人想强行借用冰魂魄之力,莫不是比登天揽月还难,说白了,除你之外任何人得到冰魂魄都与鸡肋无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青袍道士自报家门,说明万象观的心思不在你的佛珠上,约莫是想学那姜太公钓鱼,以佛珠为引钓一条大鱼。”

窦长安又补充道:“如果那青年道士的心思真在冰魂魄上,那为何不连你也一同抓去?只要一条佛珠有何用处?再说了还有十余里路便到万象山,到时候自然真相大白”

“只剩十余里路?”白云远远眺望江面,半疑半信地说道:“可为何到了如此近的距离,仍是看不见万象山?”

“万象山,万象万象,顾名思义气象万千,等到了万象山你自然就会明白。”窦长安高举酒坛,酒液若瀑布飞流哗哗地倒入口中。

此言一出,无疑是给白云吃了一颗定心丸,可白云眼中仍是阴晴不定,回想起那晚的情形,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人踏江而来,好似一道飘忽的鬼影,掠过滚滚长江旋即飘至眼前。

白云愈发心绪不宁,他在掠江而行又或是俯掠大段距离时,多半时候都是以内功大步掠过,并非真正踩水而行,而那个盗走冰魂魄的青袍道士居然能与窦长安一样脚踩江面,这需要极高的道行和境界,才能游刃有余地控制内力,多一分或少一分把控都会沉入江底。

同为道庭首席,那位青袍道士实力非凡,与浸淫书海的莫天象有天壤之别,若以自身实力以硬碰硬,取回冰魂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窦长安天生一副金睛火眼,对于少年的疑虑自然是一清二楚,轻蔑一笑道:“你小子该不会是吓得尿裤裆了罢?”

话刚落音,帆船途经一处暗涌,波涛激荡翻涌,整艘帆船猛地侧向一边,前一刻还在插科打诨的中年男人刹时跌落江中。

“前辈!”白云出于本能地扑向勾阑,但为时已晚,翻滚不歇的长江水白浪起伏,独不见窦长安的人影。

其实细细一想,以窦长安的本领又如何会跌入江中,但白云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翻过勾阑,正要一头地扎入波涛汹涌的江面。

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小子,你作甚呢?”

白云连忙收住身子,回头

一看,窦长安不知何时坐在身后的勾阑上,大口大口地饮着桂花佳酿。

见窦长安安然无恙,白云当即松了一口气。

窦长安眼中的鄙夷之色分明缓和了些许:“你瞧你这性子,比这长江水还急,老子是何人?曾经的洪荒神仙呐,要真掉进江里头多没排面。”

白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

窦长安没有如往常般逮住机会往死里挖苦,从勾阑处跳落甲板舒展了下手脚,用睥睨天下的语气说道:“小小一个万象观何足为惧?老子说过要送你下江南,说一不二,你要是少一根汗毛我窦长安三个字倒过来写,那万象观若是铁了心要当癞皮狗,老子定给他万象山捅个大窟窿,搅他个鸡飞狗走。”

白云微微一震,眼中有难以言喻的光芒。

“不信?”窦长安出奇地平静道。

“信。”白云没有一丁点的思索,脱口而出道,窦长安这番话要是在他人嘴里说出,白云多半会觉得是在信口雌黄夸夸其谈,可从窦长安嘴里说出,却比那擎天山岳还要一言九鼎。

窦长安将空酒坛抛向半空,紧接凭空推掌,江面如雷炸开,溅起一朵硕大的水花。

江面层层叠叠,白云却是平静无波地望向窦长安,他深知这位放浪形骸的中年男人是如何神通广大,且不说在云梦泽中以一根枯树枝,击杀强行越境的太封境界老儒,在衡山派行宫,轻而易举将神荼送入鸠占鹊巢的大魔头心窝,单单是踏江而来,手持九天雷火咒重创阴冥大蛇,迫使其返回洱海疗伤,此一壮举若是传出去,必定叫整座江湖为之一颤,原来茫茫江湖中,还有一位剑神叫窦长安。

白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终于抓起酒坛子,学着窦长安的模样,先在地上洒了一通,咕咚咕咚地猛了灌数口,嘴里念念有词:“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

“闷葫芦开花!”窦长安大喜道。

白云深深吐出一口积攒许久的浊气,开口问道:“前辈,你说你下江南是要去见一位躲了你二十年的人,可我想这只是原因之一罢?为何你要护我下江南?就像你说的,世上可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扣一大块泥巴往身上抹,惹得一身腥臭?”

窦长安指了指白云怀中的酒坛,嘿嘿一笑道:“你真想知道?好,那你先把你怀里头的假酒一口灌完,老子就告诉你。”

白云咧嘴一笑,扬手就往嘴里倒,灌了铅水似的心头顿时畅然。

待白云饮尽坛中的桂花佳酿,还特地翻过酒坛晃了晃,示意窦长安道:“到底为何?”

谁知窦长安变脸比翻书还快,摊了摊手说道:“小子,你想知道的太多了,无可奉告。”

白云这回当真是癞蛤蟆

吞蒺藜,吃上哑巴亏了,无可奈何地摇头讪笑,八角果然是老的香,窦长安耍赖皮的道行实在是深不见底,这问了与没有问有何区别?

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扯了扯嘴角,负手望向江面,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不见这座江湖,万一重回洪荒剑仙岂不美哉?”

白云瞪大了眼珠子,这个双鬓微白腰腹便便的男人是认真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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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楂林

帆船没有随滚滚长江直下,而是岔离了主道,在一处支流行驶了十余里,江面生起稀稀疏疏的雾气。

白云一手搭在船头勾阑,目光远远眺望,试图穿透突如其来的雾霭,怎奈雾气笼罩了整座江面,饶是金睛火眼也难以洞穿。

那个自称曾是洪荒剑神的男人说道:“快到了。”

“窦前辈,你去过万象观?”白云好奇地问道。

“没有。”窦长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冷冰冰的语气直接堵死了白云欲要刨根问底的念头。

言过不久,透过雾气能隐隐约约看见江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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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酸的山楂

有句老话说自古侠客多愁情,况且是叫整座江湖为之一颤的窦仙儿,二十年前窦长安三个字威名无两,青衫长剑走天涯,一柄穿云剑上天入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风流占去巍巍大梁半座江湖,不知引得多少年轻女子的痴狂爱慕,可正是这么一位天下无双的剑道神仙,却为了一个女子甘愿舍去整座江湖,披发入林,不问世事。

历尽了桑海沧田,中年男人缓步走上山楂林,这一路仿佛走回了年少,他望着一棵硕果累累的山楂树怔怔出神,他已不是当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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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万象观

行至雾气缭绕的山腰,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在那数个下山相迎的万象观道士一路领头,众人才没有在这茫茫雾海中迷了路。

万象山上的气象十足初生婴儿的脸,变幻莫测,雾霭时而遮天笼日,难以看清脚下的青砖山道,时而又稀薄如烟,在迷离变幻的雾海中,隐约能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破旧道观,还有一座倾塌了一半的牌坊,透过袅袅雾气观察,像是一座荒废许久的道观,寻常得不能再寻常,无论是建筑还是装潢都极为不起眼,整体格局与飞来峰上的砖瓦平房大同小异,若不是门前放了一只道家宝塔香鼎,实在是寻不到一丁点道家门庭的踪迹。

在经过那座若隐若现于云雾之中,早已人去楼空的破旧道观时,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略微放缓步子,瞳孔不露痕迹地收缩了一下,而与窦长安并肩同行的白云,却在无意间捕抓到窦长安这一极为细微的神情变化,不知为何,他心底认定了窦长安与万象观的关系非同一般。

于是白云也扭头望向那座年久失修的道观,却没有看出个究竟,心底不禁泛起疑惑,何故万象山上会有一座如此破败残旧的道观?

雾气再次弥漫过来,窦长安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那座逐渐隐没于雾海中的道观。

未几,走出云雾遮笼的半山腰,参天瑰丽的万象山脉廓然开朗,世人口中的神仙楼阁出现在眼前,一群朱红建筑群在日光的映射下金碧辉煌,还有淡淡的雾气漂浮流转,恍如天上人间的琼楼玉宇。

“仙山楼阁,璇霄丹台。”龙浩天兴致高昂,忍不住吟诗作兴:“岂是夭桃尘俗世,只恐乘风,飞上琼楼玉宇中。”

白云也是微微一震,髻霞之外居然还有这等仙气横溢的地方,侧目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他却无缘无故地摆出一副臭脸。

龙浩天晃悠着折扇道:“万象观于这片奇山秀水间巍然屹立,可谓是龙盘虎踞占尽了天时地利,难怪万象观崛起的势头会如此迅猛,原来是占了一块仙气蓬勃的风水宝地,气运自然是畅通无阻。”

走在前头的浓眉道士听后,转身笑道:“公子所言甚是,万象山确实是风光无限,气运如虹,万象观之所以能跻身天下一流门派,气运是一部分,就好比种啥长啥的良田,能种出最好的稻米,可不曾去劳心劳力精耕细作,谁又知道这片良田是沃土呢?这里头可少不了耕耘人的功劳,万象观能有此般景象,掌教功不可没。”

“狗屁。”浓眉道士这一席话,听得窦长安耳朵起老茧,一向张嘴就来的孤傲男人这回也不例外。

浓眉道士听后却是毕恭毕敬地拱手答道:“前辈高见。”

在下山迎客前,掌教对浓眉道士千叮万

嘱,其中一位贵客性子放浪形骸,千万要好生接待,后来才知道掌教所说的那位贵客,乃是曾叫整座江湖为之一颤的窦仙儿窦长安,说来好笑,当年窦仙儿的大名席卷江湖之时,浓眉道士还是只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从小便耳濡目染窦长安的种种风流事迹,亦如万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立志提三尺剑平天下之不平,学那窦仙儿立于剑道云巅俯瞰天下,可如今一见那尊曾叫万千女子趋之若鹜的剑神,浓眉道士的心头却百感交集,在他记忆里的窦长安应是青衫仗剑走天涯,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浪子,如今青衫不再,这位剑神彻彻底底地成了窦仙儿。

窦长安似乎是铁了心要落万象观的脸,极为不屑道:“你家掌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老子一清二楚,你不必在此刻意吹捧,费尽心思请老子上万象山,你家掌教臭皮赖脸的本事果真是一成不变,若是备的酒不够分量,老子非一剑把万象山捅出个窟窿你信不信?”

当窦长安以狂妄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浓眉道士不怒反喜,眼中满是期待,出乎意料地答道:“信。”

窦长安哑口无言,约莫是觉得跟这个榆木疙瘩般的家伙扯嘴皮没劲得很,干脆一把转了脸。

踏上万象观,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刻有巨大阴阳鱼图案的广场,目之所及亭台楼宇如笋拔起,崭新亮丽,像是才新建不久时日。

雕琢阴阳鱼图案的大广场悠然清净,偶尔有身着一式道袍的万象观弟子路过,看见众人后也都只是稍稍抬头,尔后又各忙各的,走在前头的万象观弟子领着众人,穿过雕刻阴阳鱼图案的大广场,一路来到万象观的正殿。

万象观的正殿是一座不亚于髻霞玉清殿的雄伟建筑,奢华之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朱墙琉璃瓦,在日照下熠熠生辉,殿顶中央高耸如塔尖,大殿正门处高挂着一幅楠木牌匾,青苍殿三个金漆大字耀眼夺目,数十根大红石柱上雕画着各种栩栩如生的雕纹,犹如剪裁明月雕刻云霄一般,屋檐向八方展开,东南西北四面皆雕有金龙戏珠,大殿周遭有水池环绕,浮萍遍地,鲤鱼畅游,碧青而又明净。

“好大喜功。”窦长安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骂道。

“诸位请进,掌教已在殿内恭候。”一众万象观弟子,在青苍殿门口分作左右两拨站开,做出一请的姿势恭敬地说道。

窦长安倏然一荡衣袖,大步迈入殿内,白云等人也跟随其后进入青苍殿。

青苍殿内的装潢比殿外的浮雕装饰还要奢华,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丝丝缕缕的青烟飘来,仙气蓬勃,大殿上首正坐着一位气态清逸的蓝袍道人。

年龄与窦长安不相上下的蓝袍道人早已恭候

多时,见众人走入殿内,随即走下大殿相迎。

“窦仙儿,好久不见!”装束气态十足那天上神仙的蓝袍道人朗声笑道。

窦长安却没这份兴致,板着脸说道:“见个屁,不见最好。”

蓝袍道人哈哈笑道:“二十年不见,还是这般风趣。”

白云手执裹布神荼,没有流连于殿内的奢华装潢,抬头环顾大殿,想要寻找那晚踏江而来取走冰魂魄的青袍道士,可大殿内除了蓝袍道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老子此番上万象山是替徒儿取回他的东西,取完了就走。”窦长安抱起双臂说道。

白云如遭雷击,自个是什么时候成了窦长安的徒弟了?可窦长安正与那蓝袍道士针锋相对,又不好出言澄清,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

蓝袍道士哦了一声,打趣道:“那就是说连美酒佳酿都留不住你窦长安了?”

一听见美酒佳肴,窦长安板着的脸孔立马如花绽放,抖了抖衣袖说道:“有好酒好菜就别藏着掖着,赶紧通通都端上来。”

“好好好,今日一醉方休。”蓝袍道人伸手指了指大殿两侧的条案:“请坐”

为了迎接众人,青苍殿内早已摆好了桌椅条案,白云等人纷纷入座,不一会五六个万象观弟子便将美酒佳肴端上桌。

气态清逸的蓝袍道士举起酒杯,看了一眼白云,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收了他做徒弟?他可是髻霞弟子。”

“不行么?”窦长安气焰嚣张,也不搭理蓝袍道士敬酒之举,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老夫爱收谁做徒弟就收谁,再说了,髻霞山还巴不得老子收他做徒儿呢,髻霞山可有好些年没出过剑神了。”

窦长安贫嘴薄舌的功夫天下无敌,似乎还嫌不够过瘾,这回又逮住了那蓝袍道人的死穴,自然是往死里头冷嘲热讽,啧啧说道:“万象观好像还未曾出过洪荒剑仙罢?这又如何能比得过髻霞山?”

窦长安一语双关,言外之意是等白云成了剑神,万象观再想要挤掉髻霞山当天下第一道庭门都没有。

明眼人都听得出窦长安这番言语绵里藏针,蓝袍道人竟没有一丝怒意,摇头苦笑道:“暂时还没有。”

窦长安似乎与这位万象观掌教的关系十分微妙,开门见山道:“我徒弟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万象观掌教苦笑道:“恐怕暂时还不行。”

“为何?”窦长安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问道:“偌大的万象观,该不会是想要当癞皮狗吧?”

蓝袍道人微微颌首,目光投向大殿之外,收敛笑容道:“一个时辰后物归原主。”

“好!那就再等一个时辰!”窦长安双指旋转着酒杯,与白云对视了一眼说道

白云与龙浩天同坐一张条案,而

紫衣婢女秋离则站在龙浩天的身后。

得到了万象观掌教的许诺,白云心中终于有了把握,不再像先前那回坐如针毡,忍不住扫了眼殿内的装潢,略带惊讶地说道:“这里就是万象观?”

龙浩天愣了一下,寻思了片刻仍是没阅出其中的意思,便问道:“何出此言?”

“奢华得不像是一座道观。”白云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素袍公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你忘了?如今的万象观山鸡变凤凰,可是能与天下第一道庭髻霞派扳手腕的道教,有朝廷做靠山,这算得了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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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物归原主

说来奇怪,髻霞山除了飞来峰有开荤饮酒的规矩外,其余首峰皆严守戒律荤酒不沾,而作为势头紧追髻霞山的天下第二道庭,万象观竟然酒肉齐开,对三教忌讳视若无物。

满桌佳肴,白云却无心品尝。

心思细腻的龙浩天见白云不动碗筷,便问道:“白云,你为何不动碗筷?”

白云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不饿。”

素袍公子夹起一块炖得烂糊的兔肉,出言安慰道:“你瞧窦前辈那架势,要是万象观不把东西还你,他得把万象观捅个大窟窿。”

白云目光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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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象山上有神仙

周慕云想了想又笑道:“罢了罢了,髻霞山这般大,各首峰之间又相去甚远,想来即便你与他相识也未必能说上两句话。”

白云愈发摸不准周慕云前来造访的用意,万象观有取代髻霞成为天下道庭龙头的心思不错,可髻霞山除了二十年前与天龙会那一战涉足江湖外,一直以来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不问江湖事,压根没有要与万象观一争高低的想法,当然,这也正是朝廷不遗余力,推万象观上天下第一道庭这把椅子的原因,就像素袍公子龙浩天所说,这个天下与这座江湖只许姓赵,既然万象观铁了心要把髻霞山拉下神坛,那按理说彼此之间理当是水火不容,可堂堂万象观大弟子周慕云却与某位髻霞山上的弟子有交情,就不怕惹来闲话?毕竟在这些看似小枝末节的骨节眼上,被推上风口浪尖可不是一件好事。

白云在飞来峰上每天除了习剑修道,便是在厨房倒斗一日三餐或是与师兄们切磋打牙祭,山上的日子悠然惬意,根本就没有山下这般尘埃飞扬,也是自下山以后才得知种种藏匿于江湖中的隐晦。

白云见周慕云并无恶意,便好奇地道:“我是飞来峰的弟子,你想打听的是谁?”

“你们髻霞山的首席大弟子。”风流儒雅的周慕云眼中有光芒略过,波澜不惊地吐出一个人名:“莫天象。”

白云面露讶然,生怕自己听错,再次确认道:“莫天象,莫师兄?”

周慕云嗯了一声,平静如水地说道:“不错。”

周慕云似乎在白云的语气中读出了些什么,眉头微微上挑问道:“怎么,难道你与莫天象相熟?”

白云如实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了几分:“你想打听的人不就是莫师兄嘛,我当然认识。”

同为道庭首席大弟子,以周慕云的实力只需多添些许火候,几乎是坐稳了下一任万象观掌教的位置,而至于那位被世人奉作笑柄的髻霞大弟子莫天象,只懂埋头钻研四书五经,拉着一头物似主人型的黑白大猫满髻霞读书,怕是拍马都赶不上周慕云的屁股,虽说莫天象乃髻霞掌教李重山的唯一弟子,但是髻霞山人才辈出,天赋凛冽者多如牛毛,日后髻霞山掌门这个位置轮不轮得到莫天象坐还不一定,白云的心头浮出一连串的疑问,周慕云为何要打听莫天象呢?还是说他是故意来看髻霞山笑话的?

接下来周慕云冷不丁地吐出一句话,尤是让白云失惊打怪措手不及:“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这句话险些没让白云从板凳上摔下来,两只眼睛瞪得好似两颗核桃。

人如其名的周慕云神态自然,极为认真地问道:“他比较厉害?”

白云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自然是不能落下髻霞山的面子,

清了清嗓子说道:“何出此言?你们俩都是首席弟子,自然是各有千秋。”

周慕云默默低下了头,有些颓唐道:“不瞒你说,万象山上住着三位老神仙。”

“万象山上当真住着神仙?”白云半信半疑道:“饶是仙气蓬勃的天下奇山髻霞,也不见得有神仙。”

周慕云怔了一下,苦笑道:“确实不是神仙”

顿了顿又说道:“半人半仙。”

白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青袍道士到底想说什么。

“你上山时可曾看见一座破旧道观?”周慕云抬头问道。

白云回想了顷刻,点头作答。

“那三位老神仙其实是万象观的老天师,就住在那座破旧道观里头。”周慕云若有所思道。

“三位老天师年迈甲子高龄。”周慕云继续说道:“三人都曾是万象观的掌舵者,但自从二十年前掐指算出三桩大事后,同时避世隐居,平日亦深居简出,不再过问道观里头的大小琐事。”

“这和你与莫师兄之间谁更厉害有何关系?”白云忍不住问道。

周慕云的双手轻轻搁在桌面上,娓娓说道:“三位老天师算出的第一件事是大梁皇帝赵智衡登基,第二件事是万象观的气运由衰转盛。”

“那第三件事呢?”白云追问道。

“第三件事便是三清道尊入世。”周慕云眼中目光跳动。

白云这才恍然大悟,又联想起周慕云适才着急着打听莫天象的样子,诧异地咋舌说道:“你是说莫师兄乃三清道尊入世?”

周慕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收回神游在房内的视线:“虽然世人都笑他是个迂腐无用,只顾着读书阅经的窝囊废,却不知道家的根本乃是清静无为,无道胜有道,他将大道至简领悟得淋漓尽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道。”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周慕云边说边轻敲圆桌。

莫天象乃三清道尊入世的隐世高手?就连与莫天象关系不浅的白云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但碍于髻霞山的面子只好强行忍住不笑。

“白云,麻烦你替我向莫天象带一句话。”周慕云与白云对视道:“待他莫天象入境天罡之日,我周慕云定会亲自拜访髻霞山,与他一战。”

白云哑口无言,但周慕云的神色却极为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白云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回答他,便只好应允了下来,心想若是莫师兄当真入了天罡境,与他打上一架又何妨。

周慕云坦然一笑:“务必要将话带到,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罢,青袍道士便拎起倚靠在桌边的长柄兵器离开屋子。

待房外的脚步声远去,白云才如梦初醒,不再深究周慕云那番让人哭笑不得的言语,反

正待回到髻霞山把话带到莫天象耳边便是,周慕云离开时没有扣紧房门,这回让风给吹开了一半,白云的目光移向门外,听得庭院中有潺潺流水声,于是便提起神荼要到院子里走一走。

万象气象万千,不久前还细雨飘洒这回又凉风拂扰,从庭院假山中流淌而过的水声清脆悦耳,舒缓人心,白云看见窦长安的房间亮着烛光,可房门却半开着,便好奇地走去一探究竟,走近之后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放眼扫荡整个院子也不见他的人影。

“窦前辈去哪了?”白云心头掠过一个想法,那座不起眼的破旧道观。

白云将窦长安的房门轻轻扣上,抬头看了眼柔然月色:“那三位老天师到底是何许人?”

乘着月色,白云走出了院子,往山腰的方向走去,另一间烛火摇曳的房间走出一个素袍身影,身姿曼妙的紫衣婢女紧随其后。

素袍公子神情悠然,缓步来到院子的小池边,观赏着养在池中的几尾锦鲤。

“公子。”紫衣婢女柔声唤道,温柔地给素袍公子添上一件貂绒披风:“这山上风大,当心着凉了。”

龙浩天目不斜视,轻轻地握住紫衣的掌心。

许久,龙浩天终于露出一个由心的笑容:“秋离,你越来越像我娘了。”

秋离脸色大变,惶恐跪倒在地:“奴婢怎敢,皇。。。”

慌乱之中言语有失,秋离急忙收住还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奴婢出身低贱,又怎敢与夫人相比。”

龙浩天深知自家婢女的性子,也不去安慰,轻叹道:“秋离呀,本公子什么也没,就剩你一个了。”

“怎么会呢?”秋离双膝跪地,微微抬起头道:“公子你还有万里河山,雄师百万,再说了奴婢这辈子早就是公子的人了,照顾公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夫人临终前千叮万嘱要奴婢照顾好公子。”

素来开朗喜言的龙浩天目光呆滞。

紫衣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连连磕头道:“公子,对不住,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甘愿领罚。”

“罢了。”龙浩天蓦然一笑,婆娑的视线投向星光稀疏的夜空,语重心长道:“你这般无微不至地照料本公子,娘在天上见着了定会欢喜得不得了,本公子又怎么会忍心责怪你,万一我责怪了你,娘见着了不高兴,托梦来训我如何是好?到时候呀定要罚我在梦里抄写书经,从前在书房里头有你替本公子抄那当然不碍事,可到了梦里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啰。”

紫衣噗呲一笑,凝重的神色悄然绽放:“这不简单?奴婢可以到梦里帮公子抄书呀。”

“你就不怕我娘连你一起罚?”龙浩天廓然笑道:“快起来吧。”

“不怕。”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紫衣

笑得格外好看,这才肯站起身子。

月光迷离,龙浩天迈出步子,在一盆花枝招展的盆景前停下,欣赏片刻后忽然开口道:“秋离,我想看看远一些的风景”

紫衣婢女心领神会,轻轻搂住素袍公子的腰,双脚一跃,落在院子的屋顶上。

众人住下的这座院子离万象观主殿有些距离,跃上屋顶之后万象观主殿的风景一览无遗。

秋离放眼夜色中依旧金碧辉煌的万象观,啧啧说道:“好一个万象观,奢华得一塌糊涂。”

素袍公子微微颌首,平静地说道:“只要能替我赵家把江湖上上下下洗一遍,再奢华也随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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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两座万象观

“公子,奴婢慧根愚钝,尚有一事琢磨不透。”秋离在屋顶坐了下来,双手托起绯粉双腮问道。

素袍公子也在紫衣身旁坐下,风趣地说道:“还有你秋离琢磨不透的事情?想必定是千古难题罢?”

秋离郝颜一笑,缓了缓神色说道:“本以为公子你让奴婢暗中将冰魂魄的下落,以及窦长安重出江湖的消息捎给万象观,是借箸代筹让万象观趁此契机取走冰魂魄,可那周慕云的行径却出乎常理,在盗走冰魂魄之后竟然自报家门,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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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份

窦长安哪里是好糊弄的主,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愈发深沉直到戛然而止:“就怕三位老天师请我上山,并非是仅仅想见我一面这般简单罢了。”

屋内落针可闻。

片刻,终于听见一苍老沙哑的声线打破沉默,像是酝酿许久的老茶味道:“罢了,明白人说明白话,这趟请你上山确实是有求于你。”

果然不出白云所料,万象观盗取冰魂魄之举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请窦长安上山,可为何请他上山一直都是谜团,从适才偷听窦长安与三位万象观老天师的对话,白云终于听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万象观之所以请窦长安上山,是想请他出手相救,可三位天师对万象观遇上的困窘却只字未提,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白云隐隐地觉得这件事与自个脱不了干系,要不然万象大可捎信给窦长安请他上山便是,又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将自个与窦长安绑作一块,一同请上山来。

白云的耳根贴紧窗沿,大气不敢出。

“何事?”窦长安目有涟漪道。

“想必你在上山之前就已猜到了吧,又何必再问呢?”那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答道。

窦长安冷笑了一声,一语中的道:“大无为浮生决?”

“不错”那道苍老的声线有些许颤抖

“诸位天师不是早就独善其身归隐入林,不管万象观上的屁事了么?”窦长安双袖一荡同时负于身后:“先是让姓周那小子盗冰魂魄,刻意留下线索引我上山,这一整盘的布局当真精妙入神,想必都是那位好大喜功的万象观大掌教出的主意吧?”

窦长安在说至大掌教三个字时,语气分明重了几分,颇有含沙射影的用意。

三声苍老沙哑的长叹。

又听见另一道如古钟般苍老的声线说道:“咱这几个老骨头的老脸对你窦长安来说,确实是一文不值,可万象观的生死存亡你总不会放着不管吧?”

“存亡?”窦长安表情浮夸故作讶异道。

那道声线如古钟嗡嗡蔓延,与这座破败不堪的道观相得映彰:“既然你的心里头清如明镜,又何故要装聋作哑呢?万象观能有如今的气象自然是少不了朝廷的扶持,可万象观毗邻江南,与那吴王一水相依,世人皆知这位坐拥一方沃土,带甲入林的江南皇帝有不臣之心,朝廷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扶植万象观,目的显而易见,一来是想让万象观取代髻霞山加强对江湖的控制,二来是给吴王的打入一颗钉子,说白了万象观只是朝廷的一颗棋子。”

“这是好事啊!”窦长安讥诮道:“不是正如你们所愿吗?万象观也能藉此成为名震天下的巍巍大派。”

那声线如古钟的天师苦笑道:“你真的不管?”

窦长

安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如今的万象观早不是从前的那座万象观,江湖气太重了,一身腥臭,我披发入林二十载,江湖的尘尘埃埃早与我无关,我也不愿意再沾惹这座江湖。”

“那你为何要送那髻霞弟子下江南?”那天师说道:“难道这就不是沾染江湖了?”

“我要去见那个躲了我二十年的人。”窦长安说道:“顺便捎上那小子罢了,与什么狗屁江湖有个卵关系。”

三位天师哑口无言。

向来嘴上不饶人的窦长安这回出奇地没有得寸进尺,约莫是觉得自个的话重了些许,语气平和了些许说道:“当初三位天师推他上万象观掌教这个位置时,早就该料到有今日的结果。”

“不错,当初我与冰儿相爱,后来又不顾阻挠强行带走了冰儿,这是我欠万象观的人情。”窦长安目色一沉说道:“除了那个如今坐上万象观掌教之位的王八犊子,三位天师也没有加以为难,这份情我肯定得还。”

屋内再次沉默了下来。

“冰儿曾经回来过。”那道如古钟深沉的声线说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窦长安苦笑了数声,转过了身子说道:“罢了,往事就莫要重提了。”

紧接着窦长安又扭头望向门外,闲淡道:“莫在屋外鬼鬼祟祟的,进来罢。”

一个持剑人影走入屋内。

窦长安没好气地骂道:“你小子在外头鬼鬼祟祟作甚,跟那趴门缝边上偷窥婆娘洗澡的一个样,要偷听就进来偷听。”

白云受宠若惊,在屋外偷听了这般久,窦长安非但没有劈头大骂,还让他进屋子里头偷听。

走进这间老旧的房间后,白云直觉浑身不自在,悄悄抬头一看,三位身披黄袍,发如霜雪,鹤骨仙风的老者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这位是?”一位后背微驼的黄袍老者率先开口问道。

“就是你们适才说的那位髻霞山弟子。”窦长安淡淡地答道。

三位老天师神色微变,面面相窥。

窦长安却轻笑道:“也是我徒弟。”

三位老天师好歹是活了甲子的“老神仙”,看遍了世事浮沉,心眼自然是玲珑透彻,窦长安的小把戏又如何禁得住推敲。

在三位天师中一直沉默不语,眉心长了一颗黑痣的老天师,用质问的语气问道:“徒弟?他可是髻霞山弟子,早已拜入髻霞门下,若你再收他为徒,他岂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过?”

嘴皮子功夫一流的窦长安哈哈一笑,直言不讳地反驳道:“我只教他功夫,不喝他的拜师茶,他顶多只能算是我的便宜徒弟,又何来大逆不道一说?况且你们想要解封大无为浮生决,少了他可行不通。”

白云哑巴吃黄

连有苦自知,窦长安胡编乱造说自己是他徒弟也罢了,可他何时教自个功夫了?白云的视线移向那个吹牛皮能让天塌下来的中年男人,发现他脸上波澜不惊,暗下腹诽这窦长安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另一位声如古钟白须及腰的老天师,冷哼了一声道:“解封大无为浮生决这一事,涉及到万象观的生死存亡,如今被一外人听见了如何是好?”

窦长安扯了扯嘴角说道:“难道我不是外人么?”

眉心有痣的黄袍天师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罢了,此乃天意,你走罢,从此以后万象观是生是死也与你无关。”

窦长安哦了一声,径直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原本就与我无关,明早浮生洞,还完这趟人情,各不相干。”

白云向三位老天师拱了一拜,算是行了礼节,也随着中年男人离开了屋子。

扎了一束古怪发髻的中年男人步伐如飞,一晃眼便掠出了内有乾坤的破败牌坊,白云不明所以只好一路追去。

月色如水倾泻,树影婆娑,窦长安萧然落在一座山崖上,远处的奢华楼宇在月光映映衬美轮美奂。

一道持剑身影紧随而来,落在了中年男人的身后。

窦长安独站于崖畔,背影阑珊,发鬓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视线迷离恍惚,疲态尽显,约莫是山风渗人的缘故,这个自诩曾是洪荒剑神的男人竟在瑟瑟发抖。

白云缓步向前,与窦长安并肩而站。

“小子。”窦长安的视线始终落在远处的“仙山楼阁”上,没有挪动半分。

白云整了一下,抬头答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与万象观的关系?”窦长安冷不丁地问道。

白云如实点头。

“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讲给你听。”窦长安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与他并肩站在崖畔的少年。

或许这个中年男人孤寂太久了,连山风都忍不住要与他为伴,山风掠林由远到近,彷如一片跌宕不息的海面。

有如流星的光辉划过窦长安的眼眸:“一切都缘于那位特别的女子。”

“你还记得山脚下那片山楂林么?”窦长安望向山下,笑得痴迷。

白云也往山下望去,但半山腰的云雾遮挡了视线,根本就看不清山下的风景:“记得。”

“你约莫也猜出了那位女子与我的了吧?”窦长安目光熠熠,仿佛能穿透萦绕在山腰的云雾,直达山脚下的山楂林。

白云答道:“她就是那个躲了你二十年的人?”

“准确地说,她是我妻子。”窦长安平静地说道。

白云吃了一惊,他虽猜出那位将爱慕刻遍了整片山楂林的女子,与窦长安有着不乎寻常的关系,但如何都不曾想

到那位女子竟是窦长安的妻子。

“我记得在二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便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窦长安有意无意地与白云相视了一眼:“就像你与那位白衣姑娘一样。”

白云霎时间面红耳赤,却又不去反驳。

窦长安又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万象观的弟子,于是我便随她上了万象观。”

窦长安补充道:“当然,不是如今的万象观,是从前的万象观。”

说罢,窦长安伸出手,指向那团袅袅不散漂浮于山腰的云雾:“从前的万象观就是刚才那座破旧的道观。”

白云才恍然大悟,原来窦长安嘴里那座从前的万象观,便是山腰上被云雾笼罩的破旧道观。

“从前那座万象观与世无争,清静无为,门派虽小但乐得自在,于波浪汹涌的江湖潮汐中不失为一片世外净土,再瞅瞅如今的万象观,乌烟瘴气,好大喜功,哪里还有道庭的模样。”窦长安怒斥道。

“如今的万象观一鸣惊人,跻身天下第二道派的位置,再看那雄伟瑰丽的建筑,比起髻霞过之而无不及,又如何乌烟瘴气了?”白云疑惑道。

窦长安白眼相对:“万象观与髻霞山又如何能相提并论,明眼人一眼便能辨雌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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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一百二十章 还人情

“髻霞那叫做底蕴,一脉相承了千年的泱泱道派,宫殿楼宇奢华一点又怎么了?况且仅是三清峰论道坪一处金碧辉煌,其余首峰一律从简素朴,俗话有云人靠衣装佛靠金镀,作为天下第一道派没有些许看家的门面成何体统?依我看这天下道门林立,数不胜数,唯独髻霞山是真正的道家风范。”

白云有些摸不着门道,一路上从未听过这位自视甚高的中年男人夸过谁,可他这回竟破天荒地对髻霞赞不绝口,其实只要稍稍往更深一层去想,窦长安厚此薄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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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 第虎一百二十一章 与虎谋皮的买卖

“虽说以我如今的境界不足以解封大无为浮生决,但明日我还是会全力一试,等还了这份情,我与万象观从此各不相干。”窦长安平静如水地说道。

白云坦然一笑,学着窦长安的语气道:“自打上髻霞山开始,师父就常教导我,髻霞山与世无争,清静无为,更不为那江湖屁事操心,再说了若不是前辈两翻相救,我早就死了两回了,这个忙说什么我也得帮。”

窦长安目中生光:“你就不怕万象观把髻霞拉下天下第一道庭的神坛?”

白云摇头道:“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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