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苍黄 - xp1024.com
《剑起苍黄》


本书献给我的儿子点点

希望你长大后能读懂书里的价值观。

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真正输的时候,就是放弃的那一刻,只要不放弃,就不算输。

爸爸爱你。

上架感言

本书上架了,感谢编辑和责编,对我而言上架只是刚刚开始;

或者应该说,这本书才是刚刚开始。

我会不断努力,给大家写很多好故事的,希望大家能支持我!:)

第一章 陈家沟

第一章:陈家沟

天启历六百三十五年春,南岳七十万大山中,林间的雾如纱遮面,遮去了苍茫的青葱色,朝霞万丈,透射而出,照耀山顶,丛林鸟鸣,有白鸟惊起,披着金色飞向远方;

山间有大佛,佛首入云,赤脚踏地,佛眼睑低垂,略颔首,自有万丈威严,大佛旁有村,这里是陈家沟。

彼时刚刚清晨,第一缕曙光刚刚穿透桥头,顺着溪流而下,穿过石板路,披撒在李长风的肩膀上,星星点点的金屑子像夜间纷飞的萤火虫,明亮而显眼。

这里是陈家沟,他叫李长风,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人是异姓。

李长风在很认真的给手掌绑布条,略显青涩的脸上此时的表情比第一次杀猪时候还认真。

他用牙齿咬着布条一端,用力把左手缠绕几圈捆绑结实,然后又把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套上了三截黄牛皮做的指套,活络了一下手指关节感受一下,点了点头,其后又努力的给一张比他人还高出一个头的牛角弓上弦。

他做这一切都很认真,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容不得一点错误,错了哪怕一步,很有可能他会死。

李勿执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所以她一直很担心的站在李长风旁边。

她比李长风矮了一个头,所以只能仰着头看他,这样看了几个钟头了,不免脖子有些累,但她不敢放松,生怕垂了头休息片刻,哥哥就抄起弓箭出了门。

她是妹妹,比李长风小三岁。虽然个头不大,但是打小和哥哥在村头摘果子,山里抓野兔这些事情没少干,尽管年纪小,可是陈家沟镇头卖麻布的阿姨已经把他们家门槛快踏破了,要给自己的儿子提前预定这个长得水灵的小媳妇。

可对方甚至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才八岁。

母亲拒绝了几次,但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好说话,即便心里不同意,也不好当面赶人走,只是耐不住对方的热情,次数多了就闭门不见人;

这阿姨也是村里的老实人,似乎是相中了勿执死活要让她做儿媳妇,但不管来几次,李长风都以勿执还小,暂时用不着考虑结婚为由打发走。

后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哥哥是不愿这陈家沟绊住妹妹的脚步,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这坏人只能他来做。

因为根叔说过,李勿执灵根清奇,修行一途自有造化,这是天意,无法阻拦,陈家沟也不行。

李长风面容冷峻,尤其在很认真的做事时候,眉头紧锁,看上去不怒自威,他脸上线条硬朗,就像村里的老乞丐说的,这孩子一看就是北国人。

但这里是南国,李勿执的容貌更让人亲切,这得益于母亲的巧手,即使是简简单单给李勿执扎了两个小辫子,也能让她出落得玲珑秀气,更何况李勿执的脸蛋,连最挑剔的陈家沟茶馆评书先生都说她:生来聚神秀,眉眼藏青灵。

李勿执想了想,说:“陈阿满又不是脚步笨拙的野猪王,也不是脑袋简单的大黑熊,你不能像杀猪宰熊一样和他打游击战,他可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恩,我知道。”李长风头也没抬。

李勿执摇摇头说:“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你应该知道,想要跨越那道鸿沟,究竟有多么困难,所以可想而知,一个普通人想要去挑战一个修行者,难度到底有多大,你不仅会受伤,你甚至可能会死的,哥!”

李长风用手掰了掰弓弦,牛角弓脊坚硬,是为牛角,弓翼柔软质地强韧,是为楠竹片,弓弦韧性足,是为牛筋。

这弓是村里的根叔帮李长风做的,李长风花了五年时间才能把这张弓拉满,对他来说,这张弓是他目前手上最强的武器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有危险,可是有的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陈阿满平时作威作福我管不着,但他辱我母亲,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所以我要去讨回一个公道,哪怕他是整个陈家沟里唯一的修行者。”李长风平静的说。

李勿执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哥哥,但她还是想试试看:“母亲和我都不希望你去,如果这件事情被母亲知道,他一定会罚你一周不能吃腊肉!”

在她的小小年纪看来,这已经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惩罚。

李长风摸了摸勿执的头,笑着说:“所以啊,为了让你哥哥能吃上腊肉,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很快就回来。”

他挎上一壶花羽箭,从门槛上抄起斜放着的黑铁扑刀插在腰间,迎着光出了门。

李勿执虽然还小,可她也懂得这事情严重性,她慌忙离开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说现在还有人能救李长风,那只可能是根叔了。

晨间足音惊飞鸟,李长风沿着山路石阶朝山顶迈步,他的精神和身体暂时分离,脚步不停,脑袋却在认真回忆根叔平时教他的招式。

李勿执说的没有错,别人或许不知道普通人和修行者的差距,李长风应该深有体会,因为他无法修行,不是不愿,而是根本无法修行。

他是骨寒体,李长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不是很喜欢,后来在根叔的口中听到了完整的解释,他显得更加茫然和无奈。

这三个字意味着李长风体内的经脉纤细,根本无法容纳元气,甚至于过度运动都会让血管崩裂。

李长风不止一次在山间因为追逐野猪而身体潮红昏倒,因为过度用力,血管崩裂,血液渗透而出却又无法流出体外,所以他的皮肤显得很红。

所以,李长风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和一个修行者的差距。

这山路由陡峭变得平缓,前方逐渐展露一座石台,因为到了佛座前,陈家沟众人皆信佛,这佛背靠山壁,俯瞰众生,不怒含威,有着普度众生的宝象,霞光和白云在佛顶螺旋,让人催生敬仰。

佛前,应该叩首,可李长风没有,他站在佛前,尽管仰视,脊梁却笔直。

李长风不信佛,至少不喜欢这尊佛,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尽管对佛来说,自己真的很渺小,可他就是没来由的不喜欢,于是摇了摇头,从另一边离开,他还有要事要去做。

这佛的眉眼间,白云如绸,飘荡间竟像是佛抬起了眼睑,视线透过丛林越过石阶盯住了李长风的后背,李长风有感应似的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平静如常。

这一切都没人知晓,连李长风自己都没法确定。

彼时已进入仲春,清晨的山顶露雾厚重,虽有阳光照射,山风越往上也也是凌冽,李长风走的额头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终于停在了一座院子前面。

陈阿满无父无母,以前是小村落中的一个流浪儿,吃百家奶长大,所以性格百样,能在人前跪下恭敬舔狗盆,也能暗巷摸黑捅刀子。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引汐录》,某一天终于破海引汐,成为了真正的修行者,从此他就成了陈家沟一霸,那些以前欺辱过他的人,他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以前让他舔过狗盆的人,他把他们舌头割下来丢给狗吃。

就像一个憋屈了二三十年的乞丐,摇身一变拥有了万贯家财,他当然要把内心的欲望一次性释放出来。

所以阿满在山顶修的庭院极尽繁荣奢华,红柱青瓦白墙,竹林流溪松石,梁柱雕龙,对陈家沟这种良田不过万亩的小村庄来说,这已经是豪宅。

透过三道木门,阿满正端坐正上方,闭着眼靠在铺着雪色白裘椅背上;

他比李长风大九岁,李长风今年十三,陈阿满今年二十二,却没有想象中猿臂虎躯,熊头大耳,相反,阿满生的清秀,唯一比较跋扈的是他的眼睛,眼角飞扬,纤细狭长,虽然闭着眼,却能看出他的阴狠。

李长风抬脚,朝着里面走,一直走到里,和阿满仅隔一道空门。

阿满睁开了眼,看到了李长风,然后皱了皱眉,问他说:“你是流霜阿姆家的李长风?来这里做什么?”

李长风回他:“先前你对我母亲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来是要回一句道歉。”

陈阿满脸上一僵,然后五官都飞扬起来,张嘴拍腿大笑:“村子里那些老东西都说你虽然是外姓人,可却是陈家沟读书最多的人,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自从我破海以来,你是第一个敢叫我认错的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陈阿满像表扬他,可是脸上却止不住的讥讽神色,像偶然走路发现有条狗对着自己大叫,他伸手就能掐死这狗,可又感觉到好笑。

因为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小子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骨寒体这种体质,先天就和修行无缘。

不对,应该是短命鬼!陈阿满心里添了一句。

“趁我还不想动手,快滚吧!”也许是因为对他无法修行的怜悯,又或许是像掐死狗一样不愿脏了自己的的手,总觉得既然自己现在是修行者了,应该有点身份,总之陈阿满闭上了眼,片刻忽然察觉到什么令他讨厌的事情,于是睁开眼,皱起了眉。

因为李长风还站在他面前,就站在门前,一步也没有退。

“我说了,你要道歉。”李长风眼睛明亮,盯着陈阿满。

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阿满说话了,陈阿满笑了起来,他想起以前走在路上,突然有人朝他泼了一瓢冷水,他当然感觉到愤怒。

但他却笑了,这笑容里面藏着太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阿满心里在想自己究竟要怎么折磨李长风,才能对得起这一瓢冷水?

陈阿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了腿,手掌托着下巴,胳膊架着雕花椅子扶手

他笑着说:“你母亲是外姓人,没有丈夫带着两孩子进了村,在村子里勾三搭四,谁知道你们是谁的野种?我说她水性杨花难道不对吗?就算你妈当着我的面,我也敢说,你妈就是水性杨花的荡妇!”

李长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容和淡然,他低着头,然后抬头对陈阿满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狗改不了吃屎,真是一家子贱骨头,非得给你一巴掌才知道疼。”陈阿满脸上的不屑更重,但是他又发现原来陈家沟还有比自己更没骨气的人。

“刚才我对你说,我要你给我母亲道歉,但是我收回刚才的话,现在,我告诉你,只要今天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杀死你!一定!”

早间的阳光突然变得不再温暖,庭院卷起了风,这风由小变大,把庭院里的藤架吹的哗哗作响,天变了。

陈阿满离开了座位,他的速度甚至比屋外院子里铁梧桐上掉落的叶子还快。

李长风一直盯着他,此时却来不及反应,胸前一只手堪堪探过来,试图撕裂他的胸腔,从内堂的座椅上到门外的李长风胸前,只不过眨眼功夫。

陈阿满的速度太快了,李长风身体后仰,耳畔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他却不能停哪怕一刻,身体翻出了屋子。

阿满没有继续追逐,其实只要他愿意,近身的那一刻,李长风已经死了,但他有的时间,他像猫儿逗弄老鼠一样,要慢慢的玩才有意思。

很久没有这样折磨人了,陈阿满内心那股嗜血又活络起来,很兴奋。

他犹记得破气海以后,他找到了赌场外每次看到陈阿满都要揍他的陈记馒头老板,陈阿满用刀片他的肌肤,看他快断气了就用真元输送生机,足足片了三百多刀才让他断气。

这样的游戏真想再来一次,陈阿满这样想。

李长风不愿,他从头到尾都在很认真的战斗,一如他在陈家沟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在认认真真的活。

他抬手,抽箭,拧绳,一气呵成。

箭矢透过春风,裹着阳光,直射阿满的面门,但是刚才李长风已经见识过了,陈阿满的速度很快,比箭还快。

这箭羽的尾端被阿满捏在手心,他略微用力,这箭杆爆成了一堆木屑。

陈阿满偏了偏头,瞄了一眼李长风的箭壶,笑着说:“你还有七支箭。”

“足够杀死你!”

第二章 少年有刀

第二章:少年有刀

院子里重两百斤的石凳被陈阿满单手拎起来,他三步两步就踏过了庭院,当头冲着李长风砸下来。

尽管从《引汐录》上学会了破海引汐的方法,可这不代表陈阿满懂得杀人的招数,但是靠着旋转的元海创造出的真元改造身体,他的力量增加了何止几倍,武斗境界虽然堪堪入门,但增加一牛二虎的气力是基础,所以他无需靠招式,对付这些陈家沟里的普通人,他靠着蛮力就是无敌。

李长风朝左下蹲侧滚,然后抬手放箭,这个做了无数遍的动作对他来说根本无需思考的时间,可惜,这箭被陈阿满用石凳挡住,爆出一团星火。

陈阿满已经是修行者,却不代表他可以无视李长风的箭,因为他还只是最低等的武斗境界,但仅靠蛮力去砸,陈阿满也有信心把李长风砸成肉饼。

他要让陈家沟的人都知道,敢挑战他的人,是什么下场,他甚至想好了,把李长风的尸体挂在陈家沟镇上最东面青牛街的门牌坊上,挂他个三天三夜,然后杀了他的母亲,听说他还有个十岁的妹妹长得特别水灵,到时候就把她抓回来伺候自己,从小开始培养也不错,陈阿满心头转了千百遍,甚至高兴处还咧开了嘴。

李长风迅速拉开距离,搭箭上弦,箭矢如流光闪过,瞬间到了陈阿满的面前,同样的招数,李长风用了两次。

陈阿满的眼中顿时充满了不屑,同样的方式,就算李长风把箭壶里的箭全都放空,也伤害不了自己。

但,李长风的箭壶里,应该有五支箭,可是现在却只有四支。

陈阿满握着箭杆的手突然被一股大力突破,一支金属箭头以雷霆之势突破了箭杆,朝着陈阿满的左眼飞来。

这箭矢离得如此之近,陈阿满甚至都能看到上面的螺旋花纹,这箭尖高速旋转,是必杀之箭。

宁愿舍弃一支箭,为的就是这支必杀之箭,可以想象得到对方的决心。

陈阿满的喉咙经络纵横,如曲折的蚯蚓,他的脖子憋得通红,一声狂啸,声音从内里而出,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了一股真元气旋,他脑袋硬生生翻转,气旋轰击在箭杆上,箭矢出现了偏差,在陈阿满的眉心画出一道血痕,一股血箭飙射而出,但是这箭矢终究没有穿透陈阿满的脑袋。

箭矢飞掠而出,箭尖没进了梁柱中,尾羽在风中颤抖。

李长风喘气,他的皮肤开始潮红,额头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箭失败了,但是更可怕的是,陈阿满开始认真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扭头走进内屋子,片刻走出,手上多了一把环首大刀,刀身长五尺,刀刃上有血迹。

一个修行者面对力量弱于自己的普通人,竟然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武器,打算放手搏杀。

李长风没时间去想别的,因为他脑子里开始出现阵阵眩晕,所有的不幸都在他身上发生了,就像多年前老乞丐给他算的命,生来坎坷。

李勿执在山南面小河旁找着了根叔和母亲,母亲在河边清洗衣物,可李勿执甚至隔着一段距离,就已经能看到母亲颤抖的双肩,尽管他们在村子中生活了很多年,听惯了闲言碎语,可这不代表这些言语对她没有伤害,她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在外边受到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李勿执开始懂得,为什么哥哥说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

但是哥哥现在有生命危险!

母亲抬头,略微红肿的眼睛看到了神色慌张的李勿执,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的翠绿衣服啪嗒一声掉入河中,溅起一蓬水花,然后被水流冲了下去。

根叔的烟袋子重重的磕在桌子角上,根叔的家里都是些老物件,他有一双能手,可是家里却从不拾缀,按照他的说法,人指不定哪一天就走了,收拾那么干净做什么,死了以后还不是落灰。

就像他的行事风格一样,他整个人都很邋遢,头顶总是变着花样,却永远像鸡窝,脸上的褶子就算倒菜油进去都不会渗出来。

李勿执焦急的说:“哥哥把牛角弓和刀都带走了。”

根叔气的直跺脚,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的直骂,一会儿又捶胸顿足懊恼自己说是做这弓害了他。

母亲哭着说:“长风平时话不多,可是个死脑筋,咱们赶紧上山,我去给陈阿满陪个不是,好叫他别伤害长风。”

李勿执很不愿这样,因为错的不是她们,但比起哥哥的性命,别的都可以舍弃,匆忙间三个人出了门。

陈阿满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内心出现嗜血的癫狂,他想把李长风剥皮拆骨,已早非刚开始的报一瓢冷水之仇。

李长风的处境比他自己想象的要糟糕,他身上的麻布袍已成了布条,露出的肌肤赤红一片,都是他自己的血,经脉破碎,遍体鳞伤,他能站着全凭自己的意志,但接下去便不好说了。

箭壶空了,牛筋弓弦被斩断了,李长风用弓胎点地,强撑着身体。

陈阿满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大刀,他眉角飞扬,眼神癫狂,浑身衣袍舞动,衣玦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刀锋如电,斩落李长风头顶,弓胎迎刀而上,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这弓胎中间被刀锋斩成了两段,而且是斩落在最坚硬的牛角上,刀口平滑整齐,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握刀的人尚有余力,而拿弓的人已被逼入了绝境。

李长风确实被逼入了绝境,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所以他越是无力,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李长风抽出了腰间的扑刀。

陈阿满有些烦躁了,事情的发展虽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却仍然有出入的地方,比如他觉得李长风应该被他打的像条死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后自己再狠狠的羞辱他,这样才正确。

但是李长风到现在也没吭一声,这让陈阿满很不爽。

李长风把左手的布条解下,把右手缠绕在刀柄上,到了此刻,他能站着已是不易,但是刀不能脱手,因为李长风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杀死陈阿满。

所以他脚步交错,抢先出手了,这口扑刀切过黑猪,劈过熊掌,唯独没有斩过人头。

李长风身体复又动了起来,迅猛如猎豹,伤口因为巨大的力量爆发崩裂了血痂,手上的扑刀环眼在风中呼呼作响,他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陈阿满冲过去。

陈阿满手上的环首刀发出铿锵声响,他的衣服瞬间被拉成长条状,陈阿满的身体由静至动只用了一瞬间,这刀锋自上而下,是一记杀招。

李长风的眼睛很累,就算是目光要跟上陈阿满的速度,这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李长风此时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刀就在头顶,如何破解?

山顶的太阳胜在浓烈刚强,陈阿满的身体就像天空的大雁,高高跃起,刀锋更甚,但这院中忽然出现一道白光,转瞬即逝,白光游曳,像是在寻找目标,李长风艰难的调整角度,白光终于找到了目标。

陈阿满感觉到眼睛被白光照耀,那一瞬间无法视物。

一瞬间已经足够,李长风收起铜镜,他虽然让陈阿满产生了一瞬间的盲视,却不代表他有能力硬抗这一刀的锋芒,眼虽不能视物,可刀锋芒犹在,这刀自石桌而下,竟硬生生把石桌劈成了两半,斩成了两截。

陈阿满的情绪已经出离愤怒,对他来说,一个修行者要收拾普通人,怎么能需要这么久?更何况还是个比普通人都弱的废柴,这废柴还从自己的眼皮下逃走,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长风去了哪里?陈阿满回头,发现李长风一跃进了内屋。

陈阿满大踏步,如执刀狂牛一般一路摧枯拉朽,这雕花檀木门被陈阿满一巴掌拍成了碎片。

“小畜生,我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异变突生!

院外是光明,内屋是黑暗,陈阿满虽然是修行者,也逃离不了一瞬间的视线模糊。

就是这一瞬间,如果说第一次是诱敌深入,那么这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暗藏杀机。

陈阿满心头的反应比他的眼睛适应要快得多,那种潜藏的杀机转瞬间就充盈起来,刀锋自黑暗来,已经到了陈阿满的喉咙,陈阿满瞳孔放大,身体狂退,这刀锋就差一点点沾到他的皮肤。

李长风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丝机会了,所以他放手了,放开了手里的扑刀。

先前李长风用麻布条把这口扑刀绑在手上,但是现在他却主动放开了刀柄。

陈阿满想不通,也来不及想。

因为刀柄下,还有一根链条,这几乎是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的秘密,这口枞木刀柄,黑铁重锋的扑刀,其实一直有一根链条绑在李长风的胳膊上。

李长风松开了手,所以刀锋长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刀锋从陈阿满的喉咙间扫过,带过一蓬鲜血,黑铁刀锋一往无前,像切黑猪肉一样,刀过肉分两瓣。

陈阿满的蹭蹭蹭后退,跌坐在地上,脸上充斥着自踏入修行境界就很少看到的难以置信,他真的很难相信,因为说给任何一个人听都不会信,但摸着喉咙间不断涌出来的滚烫鲜血,陈阿满无法相信这是做梦。

他真的被一个普通人宰了。

李长风的身体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像是临死前索命的黑无常,只是勾魂镰变成了黑铁扑刀,被铁链悬挂在李长风的手上,被狂风吹得飘荡。

“嗬——嗬——”陈阿满想说话,口气却从喉咙间滋了出来,每呼一口气就裹着血沫,看上去的确残忍了点。

李长风想了想,把扑刀又拿了起来,大山里的猎人有一个恒古不变的道理,只有彻底倒下的畜生,才没有威胁,他虽然年纪小,可论起打猎的经验,或许这村子里能胜过他的寥寥无几。

“你安心去吧,我不仅杀你,也会替你收尸,不会让你被野狗侮辱。”

陈阿满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自踏入修行界以来,他就是这陈家沟的王,他想玩谁家的女儿就玩谁家的女儿,他想吃谁家的肉就吃谁家的肉,这种占山为王的日子,他陈阿满过惯了苦日子熬出头的人,怎么能甘心?

陈阿满的手指上涌出一股火焰,这火焰芯泛着金光,外表像蘸了红汁的花瓣,由一朵变成一片,瞬间把陈阿满变成了火人,他的丝绸衣物被灼烧成灰,头发眉毛变成虚无,宛如天神。

这是元海自焚,浑身的真元像秋天的原野遇到火星,摧枯拉朽的燃烧生命,绽放光明,同时驱逐黑暗,这是玉石俱焚,避无可避。

李长风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苦笑,天地力量果然不可抵抗,作为修行者哪怕只是借用一丝一毫,可是不要命的释放起来,竟然如此华丽如此一往无前,他真的避无可避了。

第三章 修行者之死

第三章修行者之死

七十万大山之上,白云翻滚,光芒透过云朵洒向大地之处,这里最耀眼,这是一个能引动天地的修行者,临死前对生命最华丽的绽放。

白墙青瓦的小庭院,被这股灼热烤的变了形,葡萄架子上的藤被烤焦了,连那白墙壁都卷了边,热浪氤氲,升腾而起。

生命是平等的,陈阿满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李长风的命。

李长风看着眼前的白炽如焰火,在心里推演了六次,毫无胜算,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但他生来就是不屈的性格,所以他打算放手一搏,全看自己的命格几斤几两,当一个人打算赌命时,他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可他余光瞥了一眼院子外,却令他胆寒,浑身颤抖,浑身的毛孔都炸了起来,虽然此处光芒万丈,虽然此处火光冲天,但他浑身寒冷。

母亲和妹妹,竟然和根叔上了山!

“长风···”母亲秀目热泪盈眶,略有些斑驳和苍白的发丝在风中飘荡,唤了声名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陈阿满是修行者,他显然比李长风更早察觉到,所以他在火光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畅快的笑,有什么能比让对手一家人陪葬更痛快的事情?

母亲的手在发抖,陈阿满已经被火焰灼烧的支离破碎,血和肉无法分辨的清,他浑身上下已没了一丝毛发,所以他此刻在火焰中狞笑,看上去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

但母亲关注的是李长风,陈阿满浑身浴血,那是因为元海自焚,可是李长风身上以及毛孔流出的血液,是他竭力的表现,他已没了一丝力气,他甚至感觉到血管中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心脏也不再像以前磅礴有力。

陈阿满狂笑,笑声中屈膝,然后身体拔地而起,冲着母亲掠去。

李长风猜到了,他的速度比不上陈阿满,可是却料敌先机,抢在陈阿满之前动了手,李长风就地侧翻滚,抄起了院子里另一把刀,陈阿满的环首大刀,然后用尽浑身力气投掷出去。

李长风本来可以更快,因为他自己也有一把刀,黑铁扑刀。

可是世事变化就是如此,先前帮助他御敌的铁链,此时成了羁绊他最大的障碍,因为刀无法离手,所以他慢了半拍,一瞬间尚且能让修行者受伤,更何况慢半拍?

金黄色的火焰再度涌出,把陈阿满包裹的像个火球,李勿执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危险。

陈阿满心中也有着变态的快感,只消一刻,李长风的妹妹,他的母亲,还有根叔,都会被他挫骨扬灰,根叔和自己没有过节,但错就错在他也上了山,所以无需在乎什么,陈阿满决定把他们都杀死。

只是世事无常,陈阿满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腾起如大雁的身体,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很难发现这细微的差别,可是陈阿满自己清楚,的确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就像这里的空间,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握住,他燃烧的真元被这股不可抵抗的力量逼回了体内,虽然只是一瞬间他就脱离了出来,可是他背后有把刀。

是他自己的五尺环首大刀。

陈阿满还在疑惑,回想刚才那种不可抵抗的力量,环首刀已经捅破了他的身体,刀尖透骨而出。

他的身体像薄薄的纸,轻而易举的被刀锋劈开了一道口子,燃烧的真元虽然能量恐怖,可是竭力而出的释放真元也让他的防御能力降低到了零点,元海喷涌而出的热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的变成火焰涌出来。

陈阿满摔下来,摊在地上像烂泥,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和疑惑。

他不信,难道是天地容不下自己?否则怎么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既然天地容不下自己,那又为何让自己感悟到天地力量,可以踏上修行道?

为什么刚才自己的身体像被巨人握住,难道这落魄贫穷的陈家沟,还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修行者吗?

太多的疑问,最终都变成了不甘,随着他眼中的神采变得暗淡,直到消失。

火焰已经把他烧的只剩一堆架子骨,皮肉都几乎被灼烧光了,此时显得格外恐怖。

李勿执觉得很恶心,偏过头干呕,这种场面对她来说太过血腥,她慌忙绕开尸体,在李长风快要摔倒的时候,架住了他的肩膀。

仅仅靠了一下,李勿执被蹭的满身是血,她被吓傻了,开始无助的哭。

根叔和母亲把李长风慢慢放下,他身体里血管爆裂太多,透支力量和生命,甚至连眼皮都无法控制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天空。

李勿执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拉着根叔的手说:“根叔,救救我哥哥!求求你救救他吧!”

根叔从未说过不救他,但他是人不是神,他刚接触到李长风,就已经在检查他的身体,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骨寒体天生经脉纤细,他和陈阿满的战斗惨烈超过我的想象,现在他全身经脉支离破碎,血管破损血液外流,已经从毛孔渗出来了,他现在能活着全凭意志力吊着一口气,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他的血液停止往外渗透,否则就算治好了,血也流光了。”

根叔面容凄苦,头顶的鸡窝头配上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人到老年死了全家一样哀愁。

母亲的声音在发颤:“需要些什么?我家里还收着一些止血草和大蓟根,我现在就去拿!”

根叔拦住她说:“别瞎忙活,他现在连喉咙都动不了,现在不能动,你去准备个大木盆,烧热水,就在这院子里,勿执娃娃回家,把家里止血的药草全部拿过来,内服外敷的都要。”

母亲起身擦干眼泪,她没有勇气再去看,李长风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性格刚强,打小就很独立果断,甚至有时候你很难把他和年纪联想到一起。

但如今他躺在地上,孤立无助,母亲心中的内疚一下被点燃。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这个温婉的妇人一边准备木桶,她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陈家沟的人很少看到李勿执这样,唯一的一次是李长风被山里的野猪王把肚子挑破了,据说双脚都泡在了鲜血里,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李勿执还太小,就这样一路奔跑回了村,然后坐在村头黄土上不住的哭泣。

李勿执的脚下像是驾着风,神色慌张跑回了家,只是片刻后又背着一箩筐药草向着山上狂奔。

村里人都知道,那座山上只有一个人住着,就是陈家沟唯一的修行者陈阿满,那么流霜阿姆家的女娃娃又怎么会背着药草上山。

陈家沟的老赖陈三儿平日吃饱喝足就在黄土堆上朝小媳妇吹口哨,或者哪家失火打架的就喜欢凑热闹。

他极享受村民那种盼望听他舌生莲花的眼神,所以他悄悄跟着李勿执上了山,看到了躺在地上变成血人的李长风,看到了摊成烂泥的陈阿满,还有忙碌的流霜阿姆和根叔,以及慌神哭泣的李勿执。

他看到这一切足以,他虽然低贱可是脑袋很活络,这一幕到了他脑子里,立刻就变成充满故事的画卷,徐徐铺开。

陈三儿三步并做两步飞快下山,在村民面前像挖到了珠光宝气的海藏神秘的说:“你们猜猜看,山上发生了什么?”

“莫不是勿执小娃娃喜欢上了那个大恶霸陈阿满?不都说越坏的男人越能勾引女子的心思,只是勿执女娃也太小了吧?”

“庸俗,不过这个桥段我挺喜欢的,再猜”

“是不是陈阿满练功走火入魔了?那可真是大好事,我得赶紧告诉村长,准备喜酒。”

“你小心这话传到陈阿满耳朵里,明天他就提着刀去你家。”

那人听了赶紧掩住嘴巴,两边张望别人,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但是他忘了,这么小的村子,最防不住的就是流言蜚语。

“难道陈阿满死了?”

陈三儿眼一瞪,手拍大腿,抖出一蓬灰尘,指着那人像是异乡遇到的同村人那般激动,大喝一声:“哎!没错儿,陈阿满就是死了!我亲眼所见,被流霜阿姆家的大娃娃李长风杀死的!”

村里人都被陈三儿这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混蛋王八羔子虽然平时下作,说的故事和真正发生的事情也相去甚远,可他不会撒谎,看到了就是看到了,陈家沟没有人会撒谎。

陈三儿看着他们的眼神,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得意,仿佛茶馆中的评书先生。

这时候若是喝口茶,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就更妙了。

“可李长风不是不能修行吗?他怎么能杀死陈阿满?”

陈三儿的脸上的表情像咬了一半虫子后,僵硬起来,气氛也没有刚才那么激情,因为任他如何舌生莲花,也不知道李长风怎么能杀死陈阿满?

他自己都想知道李长风如何办到的。

李长风自己很清楚,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射出的每一支箭,挥出的每一把刀,但后面的记忆像豆腐被刀硬生生切断,陈阿满身上的火焰熄灭是李长风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等到他醒过来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他睁开眼,眼睑沉重的像一整年都没下过雨的黄土地,又涩又重,但好在他精神很好,他已经回到了家,这间屋子他呆了十几年,哪怕闻着味道都能认出来。

李长风艰难的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要稍稍用力,就有千万根银针在扎自己,感觉酥麻,但更多的是刺痛。

李长风摘下长袍裹在身上,推开门,忽然一愣。

村里的叔叔爷爷辈的长老,还有老村长和根叔,母亲和妹妹,他们都在堂前。

只是这些平日里对自己和蔼有佳的爷爷今天目光都在闪躲,他们不敢看李长风的眼睛,母亲的眼睛有些红肿,想来自己睡着的这几天,母亲没少掉眼泪。

妹妹的脸上最藏不住事,看着这些平日里的长辈一脸愤慨。

发生了什么?这是李长风最想知道的。

母亲显然很惊讶于李长风醒了,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摸了摸水壶又倒掉重新换了一杯热茶,而后又去里屋拿了一件厚皮裘盖在李长风的肩上。

“妈,现在是春天了,这皮裘用不上了吧?”李长风说。

母亲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压住他的手:“你昏迷了这么久刚醒过来,身子骨很虚,这季节最容易受风寒,多穿点,你感觉怎么样?娘去熬点粥给你喝好吗?”

李勿执也拉着他的手,心有余悸的说:“前些天你昏迷的时候,浑身都是冰冰凉凉的,把我吓坏了,娘说的对,这时节最容易生病,你要多穿点,到了冬天才有人给我暖脚的。”

她话说的俏皮,可是任谁都看到了李勿执眼睛里充盈的泪水。

李长风扯出一个笑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各位长辈怎么都来了?”

李勿执听了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说:“他们,是兴师问罪来的。”

第四章 执刀远行

第四章执刀远行

在场的都是叔叔爷爷辈分的人,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娃这样开门见山的说道,免不了脸上尴尬,老村长思虑良久,这件事情总归有人要出头。

既然自己已经这岁数了,也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了。

老村长略微沉吟,对李长风说:“长风娃娃,这事情还是我来说吧,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这脸皮要不要无所谓,你和陈阿满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他给杀了?”

李长风略微沉吟,缓慢说道:“村长大叔,这事情我不瞒你,陈阿满先前辱我母亲,虽然我们是外姓人,但毕竟在陈家沟生活了十几年,怎么也能算这大山的一份子,陈家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动手,我原本只是想让他给我母亲道歉,但陈阿满欺人太甚,所以事情最后就演变成了这样,村长你应该清楚,陈阿满是一个修行者,我如果不尽全力,那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村长的神情表示出对他杀死陈阿满的原由不感兴趣,事实上他更关心的是李长风如何杀死陈阿满的,他追问:“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陈阿满是修行者,可是你连修行的门槛都够不到,你怎么能杀死他的?”

“难道说你已经比他更强了?”

老村长不关心陈阿满的死活,这种渣滓死了就死了,他更想知道过程,旁边的长辈们都坐正了身体,仔细听着,等着李长风回答这个问题。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是天生骨寒体,这一点根叔可以作证,绝没有修行的可能,但至于我怎么杀死陈阿满,如果硬要问个究竟的话,我觉得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李长风回忆了和陈阿满的战斗经过,的确只能用运气好来形容,他没有撒谎。

“就这么简单呢?”

“恩,运气好,就这么简单!”李长风点了点头。

村长和旁边的花白老人商量了一下,叹了口气,脸色很为难:“长风娃娃,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按道理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是你毕竟杀了人,而且还是个修行者,到时候万一这消息传出去,于你于陈家沟,都不是好事啊!”

李勿执白皙的脸蛋憋的通红,举着拳头说:“村长爷爷,那陈阿满杀了陈记馒头店的老板算怎么回事?他可是足足片了三百刀才让人断气的!怎么你们没有和陈阿满说过让他离开陈家沟?!”

小孩子说话做事总是很直接,甚至于思想也很直接,所以李勿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了。

村长老脸一红,陈阿满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况且他是陈家沟唯一的修行者,让谁去和他讲道理?

大家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根叔和母亲的身上,说一千道一万,李长风和李勿执毕竟还是孩子,和孩子争论是非对错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这件事不单单是对和错的问题。

根叔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狗尾巴草发呆,看着狗尾巴草被微风吹得飘荡,心思出神,良久开口说道:“长风娃是天生的骨寒体,他没有可能修行的,所以我觉得他待在陈家沟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长风明白了。

为什么村长大叔和各位长辈这么关注自己是否比陈阿满强大,为什么杀死陈阿满以后,陈家沟的村民都欢呼雀跃李长风除了一害。

可是欢呼之后族里的长辈又聚集到他们家,因为正像李勿执说的那样,他们是兴师问罪来的,他们很害怕。

陈家沟有了一个陈阿满,让这里的村民苦不堪言,现在有人杀了这个恶魔,但是杀死恶魔的人,岂不是比恶魔更加强大?

如果万一,万一他也想成为第二个陈阿满呢?

这就是村长和长辈们的担忧所在,毫无道理,却又在情理之中。

村长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在李长风的母亲流霜阿姆身上。

李长风的母亲叫流霜,没有姓氏,只有名字,据说有一次流霜阿姆说她姓郑,但大家都叫她流霜阿姆,她人好心善性格也温婉,是陈家沟最好说话的人。

但是今天,流霜阿姆坚定的摇头,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让我孩子和我分开,要么我们都离开,要么都留下。”

村长面色不愉,为难的说:“流霜阿姆你自从来了陈家沟,大家都把你们当亲人对待,可是这事情你也要理解我们的难处,这是族里的长辈一起讨论出来的结果,我听外面的人说南山书院正在招学生,让长风和勿执娃娃去外面开开眼界不是更好,也比窝在我们这小山沟要强得多!你说是不是?”

李长风知道南山书院,根叔是个在外面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也也会常带野史散行游记回山。

他最喜欢就是根叔每次给他带江湖术士撰写的《浮云记》,记载了大江南北的见闻和趣事。

而其中最耀眼的,必定有南山书院,这是一座坐落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的书院,传闻书院中飞禽走兽,珍古玩稀,光怪陆离之事不胜枚举,有院内一乾坤之说。

流霜阿姆说不过他,也不愿意去争辩,她当然知道南山书院好,只是南山书院那么容易进去吗?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态度。

事已至此村长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狠,所以撂下几句客套话走了人。

母亲安静的收拾桌椅板凳,就像这些人从未来过一样,她甚至微笑的问李长风肚子饿不饿。

“妈,我饿了,你给我下碗面条吧。”李长风笑着说。

母亲的嘴角笑容荡漾开来,摸了摸李长风的头,转身进了厨房。

李勿执在旁边拉了拉李长风的胳膊,脆生生说:“你不会被那帮老头说动了吧?你可不能离开陈家沟。”

虽然李勿执还小,但是农家孩子多持家,懂事的也早,李长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因为村长说的,本就是他想做的,几年前村子里来了个算命的,给李长风算了一卦,只说了四个字生来坎坷,多一个字都不愿说,嘴边的话比陈家沟的金子还贵重。

但村里人很信他,他让村子里修佛,陈家沟举全村之力修了一座大佛,年年供奉青烟香烛。

根叔说李长风是天生骨寒体,这种体质一生和修行无缘,这是天意。

但李长风从未有一天懈怠过,他每一天都好好的过。

因为他不甘心,为什么自己生来坎坷?为什么自己天生骨寒体?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别人一样去修行?

他怎么能甘心?他还没有出过山,这大山外是什么样子他还没有看过,因为不甘心,所以要抗争。

他要抗争什么?抗争命运,抗争天意,他要和天斗一斗。

天意让他是骨寒体,他就偏偏要寻求方法修行。

天意说他命运坎坷,他就绝对要好好过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凭什么老天爷说怎样就怎样?自己的命运自己要掌握在手中,这,就是李长风心里所想。

只是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以他从没说给别人听,哪怕是勿执。

根叔出了李长风家的门,一个人抄着烟袋子负着手上了山。

他没有和村长一起,弓着背孤身一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到了大佛脚下。

根叔的人只能到大佛的小腿肚,他抬头望着佛,佛也在低头看着他。

“天意不可违啊,这陈家沟终究不能永远困住他,只是你前面做了那么多手段,设了那么多障碍,不知道他又能克服多少?”

根叔话音刚刚落下,佛的眼中似有金火升腾,这眼前的白云突然变成火红色,三朵四朵火红云聚集在一起,瞬间变成了一个手持火焰长枪的金甲战士,这战士怒目圆睁,挺枪刺过来。

根叔眯着眼,不为所动,嘬一口烟袋子,烟雾迷了眼,更加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是这金甲战士的长枪刚刚到了根叔面前,根叔像老橘子皮一样的手掌拍过去,拍在了金甲战士的胸口,这金甲战士瞬间变成了一堆火焰,就像铁花一样绽放开来,然后逐渐消散。

“我知你恨我当时趁他还是个娃娃时为什么不动手,但你恨归你恨,我这样做有我的原由,你虽有通天大能,可是在这里,仅凭一道神念是杀不死我的。”根叔嘬着烟袋子,慢悠悠的说。

佛眼中的金火逐渐消散,最终归于平淡,恢复了泯然众生的模样,根叔用烟杆子敲了敲鞋底的泥土,负手下了山。

入了夜,春夜万物不愿歇息,总有鸟儿虫儿在窗外叫,此时还未入夏,可竟然已经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飘荡,看上去好不美丽。

不知是因为窗外的虫叫,还是因为别的,家里面三个人都没睡着。

李勿执趴在母亲旁边,手指绕着母亲的头发把玩,母亲的头发乌黑顺滑,而且有种很特殊的香气,是她从小的最爱,能给予她极大的安全感。

一只萤火虫从窗外飞进来,飞到李勿执的身旁,毕竟是小孩心性,李勿执一把抓住萤火虫,专注的看它一闪一闪的屁股。

李长风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然后起床穿上鞋,掀开门帘走进了母亲的卧室,他双膝跪在地上,郑重的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母亲,孩儿想出陈家沟,想去南山书院。”

母亲没有说话,但李勿执侧过头,看到了母亲眼角滑落的泪水,她连叹口气都没有,就像她早已知道一样。

第五章 别了,陈家沟

第五章别了,陈家沟

清晨的陈家沟格外美丽,李长风近乎贪婪的呼吸这里的空气,村子里似乎一夜之间都知道李长风要远行,而且他还要带上李勿执。

不管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村长和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站在了这里,站在了流霜阿姆的家门前。

看到李长风和李勿执两个孩子背着包袱,村长心里惭愧,暗叹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隔壁二狗子的娘在哭,毕竟两个娃娃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在她脚边躲猫猫的经历仿佛就是昨天。

“各位叔婶,我和勿执外出还望各位多照顾我母亲,谢谢大家!”李长风深深鞠了一躬。

他从来都是村里孩子的表率,知书达理又懂事,所以村子里的阿姨都很喜欢李长风,连很多长辈都不明白,以他十三岁的年纪,怎么能做人做事这般成熟老练。

李勿执有模有样,小小布鞋站定,也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人群中哭声更大了,任谁看了这种场面都会心里难受。

流霜阿姆摸了摸李勿执的脸蛋,又给李长风正了正衣襟,说:“在外自己保重身体,如果觉得累了就回家,妈在家等你。”

李长风热泪夺眶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泪说:“孩儿知道,母亲保重身体!”

李长风怕自己忍不住留下来,于是转身拉着李勿执离开,李勿执一步三回头跟着下山,对母亲挥手。

远去的背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小道弯处。

李长风忽然遇着根叔,根叔站在小道旁,篱笆边等着他。

小道旁有青葱竹林,春季的竹子被一场润雨浇灌,挺拔的身姿节节往上长,直到长得有四五个李勿执那么高。

阳光无法完全穿透这片竹林,所以这些从叶子缝隙洒落的阳光显得格外珍稀圣洁。

根叔就叼着烟袋子站在竹林下,靠在篱笆上。

他永远这样不修边幅,永远叼着烟袋子,也不知里面的烟丝为什么总是燃不尽。

“根叔,我要走了,我想出去看看。”李长风给根叔恭敬行了一个拜师礼。

根叔教会他很多东西,虽然嘴上从未叫过他师傅,可是这一个礼,他却受的住。

根叔倒吊的眉毛往上耸了几分,眼睛眯的都看不见了。

他摸了摸李长风和李勿执的头,笑着说:“我知你的性格从小就不肯屈服,我打小就告诉你骨寒体无法修行,可你还是每天坚持练刀,不过这样也好,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有的人啊就希望你平平淡淡过一生,可你就应该活的精彩,过得潇洒给她看。”

李长风虽然不知根叔为什么给他说这些,但他能感觉到话语中的赞扬和温暖,于是点了点头,说:“此去南山书院,我定会找回可修行的方法。”

李勿执拉了拉根叔的手,根叔蹲下来。

李勿执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在你家厨房的灶里边还藏着两个地瓜,做个两三回饭估计就给烤熟了,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你得了空自己拿出来吃吧,不过等我回来你得还给我四个。”

根叔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起去了,笑着摸了摸李勿执的头,哎了一声应下来。

李长风作揖,然后拉着李勿执的手下了山。

根叔一直看着他两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然后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胸前,喃喃自语:“如果我儿子没死,差不多也能长这么高了···只是你下一次见我,会不会想杀我呢?嘿嘿,你要是有能力杀了我,那我也愿意被你杀了,还是死了清净啊。”

李长风当然听不到根叔的话。

或者即使他听到了,也不明白根叔的话中意思,估计会感叹根叔年老色衰脑子混沌,一天到晚就知道趴在窗口偷看二狗的娘洗澡,连神智都给欲望弄傻了吧。

“哥,书院在哪里?”李勿执第一次出远门,紧张中带着一丝兴奋。

她自然也看过《浮云记》,知晓落神山脉南山书院,自然也向往南山书院,向往里面的氤氲红雨,江南落梨雪花纷飞,赤剑白光的潇洒意境。

“南岳号称七十万大山,纵横共计六条山脉,陈家沟连年湿润阴雨,属于西南面武陵山脉,而那南山书院,根据《浮云记》上记载,应当在落神山脉中央位置,所以我们至少还要横跨两条山脉,才能找到书院的门”

李勿执瞪大了杏花眼,忽然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喃喃的说:“不要啊!这时候我应该在家里抱着阿黄暖身子,陪着娘吃糯米汤圆,怎么脑子一热跟着你去找书院,我一定是中邪了。”

李长风笑着说:“若是你现在反悔还有机会,不过据说那山外有好看的纸鸢和漂亮的糖衣人,还有美丽的烟火,到时候你就全看不着,每天只能在家里吃着糯米汤圆,守着土狗阿黄过日子了,那要不你回家,哥哥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他说完话作势要走。

李勿执慌忙喊:“喂,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我比你小三岁哎,你出去玩都不带我,我只是发发牢骚嘛,难怪根叔说你这个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根叔还说你性格泼辣,以后找老公肯定不容易呢!”

“啊!根叔怎么能这样说我!太讨厌了!”李勿执腾地站起身,握着拳头冲了上去,李长风哈哈大笑。

这样的场面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李长风还是低估了去书院的难度。

武陵山脉和书院之间横跨的两条山脉虽然他大概的方位能判断出来,可是山脉脊蜿蜒曲折,丛林里树木耸立遮天蔽日,饶是李长风对大山无比熟悉,也走偏了路,所以走了二十几天,李长风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他开始有些慌神了。

因为包袱已经瘪下去了,出门的时候这个包袱是鼓鼓囊囊的,但是此刻这包袱里的东西已经空了。

包袱里是干粮。

李长风扭过头,看着面色有些蜡黄的妹妹,心里很紧张。

他自己能忍冻挨饿,可是勿执不行,若是再走不出这山,难道他们要饿死在这里?

更加让李长风恼火的是,在武陵山脉附近,刚出家门的时候还能打着野兔野鸡,他找条溪流生个火就能做一顿美味的午餐,可是到了这里,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了。

究竟是怎么了?这里难道有什么洪荒巨兽吗?

李长风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吃剩的饼,递给李勿执让她吃两口。

李勿执摇了摇头,她嘴唇有些干涩,神情萎靡,这样长途跋涉显然对她这么大的孩子而言负担太重了,刚开始出门的兴奋劲已经荡然无存,她现在就想好好的找个地方,喝口水睡一觉。

李长风把李勿执背在背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甚至他的脖子已经有些潮红,但是他的脚步依然很坚定。

因为这是习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去做,习惯了当妹妹的天和地。

感受到李勿执均匀的呼吸声,李长风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一点,他拨开前面的灌木丛,却愣住了。

前面忽然没了大山和树木,只有一片空旷的石地。

石地呈圆形,更让人震惊的是这片石地上被篆刻着扭曲晦涩的符文,饶是李长风看了半天,却发现连正反都弄不清,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刻痕之间已经被杂草和泥土给掩盖,但依然散发出一股苍凉的气息。

李长风抬头,整个石地上满满都是这些符文,看上去隐隐像是···一座大阵?

这更像是一座被废弃的大阵。

而李长风这时候才发现,为什么自己一直走不出这山脉,因为石地对面的大山,都是按照固定的方位排列的。

也就是说,这座大阵虽然不知是何人所做,可是这人一定有通天的能力,把这周围的大山脉都挪为己用,依夜空星位创造了这大阵。

这实在是非人的手段,李长风看《浮云记》中描述的修行境界,像这种移山挪海的已经是通天大能。

那么,在这大山中设置大阵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压制某些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李长风本能的后退,可是他心中却没来由的想去看看,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去大阵中央。

鬼使神差的,李长风木然的一步步靠近中央。

好在他还算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为了保险起见他把李勿执放在了一旁,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但是带着勿执总归是不稳妥的。

这石地中央并没有什么特殊,光秃一片,只是这中间有个圆形石槽,那些外围的扭曲符文就是从中间这石槽发散出去,看上去平静普通,没有异常。

可是李长风此时站在中央,那种感觉最强烈,底下一定有什么在召唤自己。

李长风的右手忽然被旁边的刀镰草一阵拉扯,这种大山里很常见的坚韧又锋利的锯齿植物很容易把猎人的腿上手上划破。

本来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情,可是现在李长风站在这大阵中央,事情就变得不普通了。

他察觉到自己的伤口虽然细密,可是那鲜血,那鲜血竟然隐隐有种喷薄而出的感觉。

鲜血想要喷出来,血流出来的越来越多,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然后变成水流状,李长风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李长风的血液低落在石槽里,就像干涸的土地忽然遇到了湿润的雨,血液变成血丝慢慢向着四周挪动,填充符文,符文亮了起来····

该死,这难道是吸血大阵吗?饶是李长风脾气好,也忍不住心里怒骂起来,可是此时他一步都挪动不了,就像被人按住了。

血液还在滴,符文在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来。

最后,李长风快要虚脱的时候,那股力量消失了,他身体里的血液停止了喷涌,伤口恢复了平静。

可是那大阵,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明亮程度,因为它启动了。

李长风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进了石地,就像在一瞬间穿透了地面,他实在是没力气抵抗,消失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最不放心的是还躺在外面的勿执,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李长风消失了,从大阵中央消失,这大阵先前金光阵阵,现在复又平静了下来,变得古朴,老旧,杂草丛生。

但是这里却不再平静,树木丛阴影中走出一个人,他佝偻着背,拿着烟袋子,头顶像鸡窝头。

根叔嘬了一口烟袋子,眯了眯眼,慢慢的走向这大阵中央。

第六章 度朔山神将

第六章度朔山神将

根叔没有看躺在外围的李勿执,他的注意力全在这大阵上。

可他走到中央,却依然看不出什么,他抬头看外围的符文,然后喃喃自语:“空间大阵?藏灵大阵?一个大阵中怎么有两种符文?”

他想不通,摇了摇头,所以他决定试一试,一些想不通的东西,只要试一试,就知道是什么了。

根叔的手掌忽然被一股火焰包裹住了。

以前陈家沟的人都知道,陈阿满是陈家沟唯一的修行者,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老实巴交每天叼着烟袋子喜欢趴窗头看二狗的娘洗澡,头发像鸡窝,家里像狗窝的根叔,竟然也是个修行者,而且他显然比陈阿满更加可怕。

火焰手掌猛地向大阵中央拍下去,火焰苗像铁花,四散开来,根叔的眼神从未如此专注,可忽然他察觉到一股危机感。

因为不仅他的手拍向了这大阵,这大阵中也有一只手伸向了他的脖子,一只布满甲胄的铁手。

金色的火焰瞬间收拢,根叔整个人狂退,哪里像是平常弓着背负手的老人模样?

有一个人忽然站在了根叔面前,他方子脸,眉宇飞扬,龙威燕颔。

他身披铠甲,手握长剑,夸张而耀目的金色铠甲让他看上去犹如立地金刚,踏云天神。

蓦然,他睁开眼,虎目如电,直射人心房。

“原来是神将大人,真是好久不见。”根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笑着说。

见对方不说话,根叔自顾自的说:“我委身南岳近二十年,终于找到你了。”

神将开口,金音震耳:“擅入大阵者,杀无赦!”

根叔点了点头说:“昔年大帝左下第一人,度朔山神将神荼大人,你已臻至化境,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尽管你现在看上去只是以灵魂状态存在,可我依然打不过你,但是我想要走,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你也不行。”

神将天威凛肃,不再言语,身体隐隐消散,最终化成乌有,根叔站在大阵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根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他身上的麻布袍子就好像自从做出来就没有洗过,乌黑油腻光亮,很难想象在这种肮脏的麻布袍下,掏出的纸竟然雪白。

但根叔不在意这些细节,他的手虚空一握,烟袋中的灰在他手中凝聚成了一支笔。

他想了想,写了一句话,然后又擦掉重新写了一遍,然后把这白纸折了一个纸鸢。

他朝着纸鸢吹了口气,这纸鸢就像活过来一样,扑扇几下翅膀飞了起来,朝着远方飞去。

做完了这一切,根叔负手离开了这里,他虽然没有完全弄懂,可已经得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这大阵有神将守护,以他的能力根本进不去。

再比如,即便没有神将,这大阵他也依然进不去。

因为这大阵启动,需要某些人的鲜血为引,希望这纸鸢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根叔走出石地,忽然顿住脚步,他回过头看了看,脸上浮现一丝挣扎。

过了许久,他重新又走回去,把躺在地上的李勿执扛在肩上,出了这丛林。

李长风很后悔,他不应该让勿执身处险境,虽然她没有跟着一起,可是这大山之中,豺狼虎豹都潜藏在黑暗中,她才十岁,怎么能安全出去?

但是他现在没得选,因为他已经不在丛林中,准确来说,他发现身处另一个地方,他眼前一片辽阔,脚边有石雕栏刻,雕栏外是涓涓流淌的河流,清水中甚至有锦鲤。

李长风脚下是厚重的石板地,平整光滑,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更关心的是外面的人,所以他转身,却发现背后是一道门。

一道棕色的,陈旧不堪连门框都卷起毛刺的门。

李长风打不开,这门甚至连把手都没有。

好像只能进来,无法出去。

“你想出去?”

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这声音就像有人站在身旁贴着耳边传进来。

李长风转过身去,忽然感觉自己跨越了千百步,来到石梯前。

用石梯形容不够准确,应该称之为千古一条道,接往苍穹。

这石梯根本不像是给人爬上去的,陡峭且漫长,天际尽头是一座大殿,一座四方殿,但李长风目光所限,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出大概模样。

李长风的目光没有一直关注着天梯,因为他身前,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着他,李长风也看着这个人。

他长得很威严,这是李长风的第一观感,因为他方子脸,豹头环眼,眉角飞扬,可见平生跋扈和睥睨,他身穿一件月白长袍,脸上的青色胡渣更显威武霸道。

如果根叔在话,他一定认识,这就是那身穿金甲,手握长剑的神荼神将。

“我说,你想出去?”神荼再度问他。

李长风点点头:“我妹妹还在外面。”

神荼似乎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说:“我在这里十三年,是为了等一个人,虽然极有可能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但我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李长风感觉这个人说话和猜谜语一样,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突然看到神荼的眼中闪起一抹光亮,明黄色的光芒,他盯着李长风的胸膛,目光似乎能穿透血肉,直达内心。

“果然不错,是七窍玲珑心。”

什么七窍玲珑心?什么乱七八糟?

李长风有种被扒光衣服任人观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好在神荼并没有偷窥癖,他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确认了身份,就移开了目光,那黄色光芒也消失了。

神荼看着李长风的目光略微柔和。

神荼说:“我说一件事情给你听。”

他说话语气不重,可是很坚定,就像这个人的眼神,这话语也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李长风下意识的回复:“什么?”

“我叫神荼,是这里的一个看门人,我的职责是等待和守护,先前说过,我要等的人是你,准确的说,真正等待你的是责任和命运···”

李长风生平最讨厌命运这两个字,就好像根叔告诉他,骨寒体无法修行也是一种命运。

李长风忍不住打断他:“你等等,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什么责任?什么命运?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神荼这个名字,李长风没有听过,或者听过他也不明白代表什么意思。

神荼,是昔年大帝身旁的左护卫度朔山神将,号称大帝左下第一人,而能有资格被称做大帝的,只有一个人——太古恩祠李孤鸿,所以对拿着天境剑的神荼,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神荼被他打断,也不生气,坚毅的脸庞浮现一丝笑容,继续说:“没关系,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儿,不明白是自然,我有时间给你解释。”

李长风内心焦急,他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摇了摇头说:“我对所谓的命运和责任不感兴趣,我妹妹还在外面,我要出去找她,所以我没有时间听你解释。”

对神荼这样不恭敬,李长风或许不是第一个,但在他之前的都已经死了。

神荼说:“这是命中注定,非人力所能抵抗,更何况我刚才内观你的身体,发现她已经做了手脚,在这里你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拥有了力量你就可以拥有一切,即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吗?”

“再多的力量,都比不上我妹妹。”

李长风不愿再费口舌,转身朝着棕色木门走去。

神将不知在想什么,等李长风走出百步,他忽然站起身,长袖一挥,李长风忽然感觉到空气一阵灼热,抬头看,前面站着一个金甲战士。

嚣张而夺目的金色铠甲,锋利而灼热的长剑,浑身升腾着金色火焰,这战士除了看不清面庞,竟和之前根叔见到的戎装神将一模一样。

他的头盔中皆是火焰,所以李长风看不清他的脸。

“在他手下活下来,你就能出去。”神荼的冷淡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从腰间抽出了扑刀。

“狗屁传承,什么都没我妹妹重要!”

李长风吐了一口唾沫,黑铁扑刀高高举起,跃而斩之。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低估了对方的能力,这金甲战士充满火焰的拳头只是一瞬间,就越过扑刀,直达李长风的胸口。

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仅仅一拳,李长风被打的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更可怕的是,拳头上的火焰竟然顺着李长风的肌肤,渗透进了里面,在他的经脉中肆虐,李长风的经脉纤细到已经容不下真元,哪里能容纳的下这暴躁的火焰?

所以他的经脉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冲击的支离破碎,鲜血刚刚渗出就被灼烧干净,化作青烟。

李长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痛,就像···涅槃重生。

金甲战士是没有感情的,自然他也没有怜悯之心。

他的火焰拳头一个接一个落到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火焰一朵接一朵渗透到他的经脉之中,这个可怜的孩子,却一声也没吭。

神荼脸上冷漠,淡淡的说:“求饶,我就放过你。”

李长风不仅没有求饶,他甚至一声都没有吭过,直到这疼痛差点让他昏厥。

金甲战士停住拳头,站在了一旁,李长风无助的躺在地上,眼睛甚至转动一下都办不到,他的身体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第七章 结伴同行

第七章结伴同行

山林多鬼魅瘴气,李勿执像受伤的小猫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她想了想李长风不会无缘无故离他而去,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她实在又累又饿,在李长风后背上睡过去就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里。

飘忽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以前李长风说过,山里有很多魑魅怨气,一些死在林中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回家,会在林子里飘荡,如果听到小孩的声音要赶紧跑。

“妈呀!!”

李勿执脸色发青,听着越来越近的婴儿啼哭的声音,忙不迭的奔跑,麻布鞋子跑掉了都没注意到。

“师傅,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中,一老一少。

年纪大的眯眯眼蒜头鼻四子口大耳朵,身穿藏青色长袍,领口纹金蛇锦绣边,宽长袍却遮不住肥硕肚子翘屁股,双手白嫩却如木桩一样粗。

他眯了眯本就小的可怜的双眼细细的听,然后嘀咕:“估摸着又要来个小兔崽子分我的吃食。”

另一人身穿白袍,长得一张憨厚脸,柳叶眼睛厚嘴唇,却难得的不是一副痴傻相,反而十分儒雅,手里握着一卷书,听了师傅的抱怨笑了笑,然后上前准备打探一下。

忽然有一黑影从山上狂奔下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白袍年轻人眼睛一瞪,眼看着这人朝自己撞过来,昏倒在地,细细看了看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姑娘,约莫十岁左右,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白袍年轻人伸出手探一探,发现气息剧烈但均匀,是因为受到惊吓加上太累了,所以昏了过去,他想了想,转过头去,看着老胖子眼中带着询问。

老胖子脸上全是肉,眼睛嘴巴鼻子就像洒在饼上的葱花那么小,他眉眼一挑,神情拒绝。

“师傅,你常说修行人集天地造化要怀普世济人之心。”白袍年轻人说。

“师傅还教过你苦海无涯当自救如是?”

“这荒郊野岭我们丢下她,恐怕凶多吉少。”

胖子瞄了一眼李勿执,忽然眼睛一亮来了兴趣,暗叹一声捡到宝了,可神色却没有露出分毫。

他装模作样表情挣扎,不耐烦的挥挥手:“带走带走,不就多双筷子多个碗,但是我话说前面,你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当然,你照顾她,并不代表你可以把我的一日四餐落下。”

白袍青年人笑了笑,书卷插回怀中抱起李勿执跟上前面的胖子,和师傅相处了几十年,他自然知晓师傅外冷内热,是真正最正直人。

夜幕重重,天色暗了下来,白袍年轻人抬头望望然后招呼师傅找个空地驻扎下来。

他看到旁边的树上有已泛黄成熟的枇杷果子,于是转过头去询问胖子师傅,怎奈师傅嫌弃的甩了甩袖。

“你想饿死我啊,这黄不拉几的能当饭吃?”

“师傅,你这几天已经吃了五只山鸡,路过别人村庄的时候还掐了两只肥鹅回来,后来都给你烤了吃了,结果让村民拿着柴刀追着我们跑了十里地,但我觉得老是吃肉对您老身体不好,我最近上厕所拉出来的全是肉油,咱们今天吃吃素吧?”

胖子没想到他还敢顶嘴,小眼睛一瞪,像两颗黄豆变成了豌豆,勉强在脸上找到些许存在感:“孽徒,快去打草鸡大雕!”

胖子师傅自然气愤,这一路几千公里有几次是吃果子的?人生来就该吃肉啊,不吃肉多不自在,自己这徒弟恐怕是读经书傻掉了。

师徒两个争执的时候,李勿执悠悠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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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又有一丝懊恼。

他欣赏李长风的骨气,精和骨是一个人的根,修行者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惧,精气枯骨气无的是下流人,昔年的度朔山神将见过太过硬骨头的人,但是像他这么小年纪的,很少。

但他同样很懊恼,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是大帝的儿子,但如果他肯乖乖接受传承,神荼有把握提前扭转局势。

要知道雪剑斋的那个女人目前是返璞归真状态,虽然是婴灵阶段,但成长为大帝那样的存在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可现在这孩子,经脉中甚至没有一丝真元。

到时拿什么来抵抗?难道靠残破的只剩魂魄的自己吗?

但万事天不从人愿,神荼想了想,双指从前额发丝间抽出一条丝,犹如从第三只眼上被扯出的丝线从他手上滑落,飘然落下,从李长风的眉心钻了进去。

神将的眉宇间有一丝疲惫,他淡淡挥了挥手,棕色木门悄然打开,金甲战士把李长风抱起来,送了出去。

神将站起身,然后转身看着天际尽头的四方宝殿,眼神似乎越过这天道,穿透宝塔,看透了里面。

他喃喃自语:“小殿下性格坚毅果断,实乃殿下之幸,但天道命运轮回,万物催生灵智,这就是最大的变数,已非我等所能摆布,千算万算,终究算不透人心,此后如何,全仗殿下运数。”

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随行以消息。

李长风不曾了解那段历史,所以不明白昔年斩人头如切菜的神荼神将心中的悲凉。

当年天阙宫一战,神荼持天境剑如修罗入世,一人一剑站在能并驾两辆马车的太阿道,雪剑斋无数供奉长老竟然无法突破他一个人,滚落的人头垒起来把太阿道堵住了,神荼将军踏在尸海中,站在血河里分毫未退。

他所做皆是铁肩担道义,担的是大帝的重托,一夫当关只因为了把小殿下送出天阙宫。

李长风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不仅有乌鸦的沙哑嘶鸣还有群狼的呜呼哀嚎。

他心头紧张之余,浑身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吐洒地面,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哪能发现人影踪迹,反而天幕垂垂,兽兕长啸此起彼伏,大有寻找猎物剥骨拆肉之感。

李长风不敢吼叫,生怕招来猛禽,只能一步步摸着寻找线索,李勿执才十岁,必然走不远。

他亦步亦趋在黑暗中摸索,心中却有星点透亮,懂事以来他从未问过母亲那个便宜父亲的事情,生怕前尘往事从母亲的记忆深处翻出来让她伤心难过。

这个诡异的大阵里头住着一个兴许能知晓自己过去的人,李长风很想找到那个丢下他们母子的男人问问他为什么,但不是现在。

然而李长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勿执是被南山书院陆子由抱在手中离开的。

李勿执知道年轻人叫陆子由,心地善良面容和煦,胖子姓钟,但具体叫什么无所谓,只需要知道他是个胖子就行,而且是个老胖子。

子由把打来的几只山鸡野兔用包袱葫芦中的清水洗净烧烤,这空地顿时火光冲天,可有师傅在,平常的山间猛兽别说袭击,连靠近都不敢。

子由把滴油的金黄色烤兔递给师傅,师长如父,但子由还是想让师傅哪怕撕一条兔腿给李勿执,可师傅没有。

师傅甚至嘴巴很用力的咀嚼,李勿执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子由无可奈何,只能努力转动插着烧鸡的木棍,希望能尽快让勿执吃上。

李勿执擦了擦溢出的口水,凑了近处说:“胖叔叔,我饿。”

她声音细小又柔弱,眼中泪光点点,火光把面容照的脆生生娇滴滴,就连修行心经的子由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钟胖子头也不抬,伸手从包袱里掏了一块黄巴巴丢过去,继续奋战野兔,期间喉咙舒畅呻吟跌宕起伏,简直欠扁。

李勿执接过一看,这就是一块泛黄的大饼,而且还被坐扁了,李勿执瞄了一眼他的大屁股,一脸嫌弃。

“胖子叔叔,我要吃野兔。”李勿执再次发挥专长,也许是自己的话说的不够明白,那么自己说明白点,应该没问题吧?

“小孩子家家,挑什么食?小心长不高身体,快吃饼,吃大饼,长高个。”胖子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

“老胖子,你究竟给不给我吃野兔?”李勿执突的跳起,暴跳如雷,一把扑上去,她饿的前胸贴后背,这胖子偏偏在自己面前大秀白牙。

胖子背过身去,嘴上却不停:“小娃娃不尊敬师长,哇呀呀这是我的胳膊不是兔肉,下嘴轻点。”

子由一抬头吓了一跳,李勿执骑在师傅的肩膀上,双腿夹着他脑袋,手上握着半只烤兔披头散发,那神情谁要从她手上拿走兔肉,她必定和对方拼命。

子由见师傅摇头晃脑,一脸无奈,嘴巴却塞的满满的一刻也不停。

师傅终于遇到对手了!

眼见师傅用餐完毕,子由才递过去毛巾和茶水,师傅名曰苦行,可是却把书院所有吃喝用度都让子由放在了包袱里,到哪里都有人端茶递水。

师傅不在苦行,苦行的是自己,子由却从未心生抱怨,因他修行的就是顺天道的心经。

师傅说过:“束身束嘴束心,日慎一日。”

师傅说的话,子由能听懂一半,另一半总是似懂非懂,曾为此求学,后师傅指点:等多伺候他几年,上了年纪,就解释另一半给自己听。

子由递了一些清茶给李勿执,笑着说:“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李勿执恨恨看了一眼钟胖子发现他在假寐打坐,给子由回了一礼说:“我的家乡是这七十万大山中的陈家沟,和兄长外出寻找南山书院,后来不幸走散,我和他先前约定过,如果路上走失了,就去南山书院汇合。”

陆子由笑着说:“这七十万大山中,要说你的家乡叫陈家沟那我不知如何寻找,但是凑巧我们也要去南山书院。”

第八章 丛林魅影

第八章丛林魅影

李勿执眼睛一亮,激动地说:“真的吗?那我和你一起吧!”

子由笑着点点头,忽然又说:“只是此去书院一途地形颇为复杂,你兄长能找到吗?你们可有暗号之类的标识,也好留个记号给他,教他不要担心,也给他指路。”

李勿执好看的眉毛一挑,抹了抹嘴说:“子由哥哥你真厉害!”

忽然又说:“我可以用布带为记,我家乡有独特编绳技巧,哥哥一眼就能看的出来的。”

子由低头一看,李勿执已经衣衫褴褛,本就纤细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哪还有多余的面料给她做记号?

子由想了想说:“不如用我的衣服吧?”

李勿执抬手拒绝,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偏过头去看着钟胖子。

正在打坐的胖子师傅心头一紧,危险感觉萦绕心头,于是睁开眼,疑惑环顾四周,却发现目光来自对面坐着的李勿执。

篝火照着她脸上得意的笑,手上不知从何而来一把大剪刀,看得他不寒而栗。

“胖叔叔,你这身肥肉想必御寒有余,这一身锦衣外袍对你来说不过途添斤两而已,不如我给你松松包袱吧。”

钟胖子眼看着她抄起剪刀走过来,心头不仅怒骂子由这混蛋王八羔子。

这小子一定是起了欺师灭祖的歹念,出门在外的带什么剪刀,却没想到他平日里吃得山鸡肥鹅,都是被这把剪刀剥皮拆骨,最后变成他嘴里咀嚼的香喷喷冒着油花的烤肉。

钟胖子像皮球腾的弹起,摆出了架势,他心里打好了主意,如果这女娃娃来硬的,他就算土遁都要逃离这里。

想到这里他内心一阵悲凉,被一个女娃娃逼到如此田地,自己这南山书院的院长做的忒不是个事儿,如果被自己远在北国的兄长知道了,估计又得嘲笑自己。

李勿执自然不清楚,这身穿锦袍大腹便便的胖子,整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和使唤人,确实货真价实的南山书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钟叔离。

除了被因为偷了肥鹅满心怒气的村民提着柴刀追了十几里地,李勿执是第一个敢拿着剪刀冲着钟叔离的人。

李勿执笑容人畜无害,活脱脱青葱小妹一枚,下一秒却一个翻滚,一下揪住了钟叔离的裤腿。

这一招就地十八滚跌如山倒李勿执和李长风在山上已演练了无数遍,几乎成了本能,钟叔离尚在感叹着这女娃娃身手不错,肥硕的大腿已被她抱得死死地。

胖子大怒:“你这个小娘皮,拿着剪刀贴这么近,扎着我肉和你拼命。”

李勿执抬头甜甜一笑,剪刀上下翻飞。

远山眺望,山水之遥金光绽放,一抹鱼肚白悄悄升起,然后变成万丈光明驱逐黑暗,林中的飞鸟也醒转过来,仔细梳理自己的羽翼,然后振翅高飞。

林子里有两道黑影穿梭,一大一小,若是细细看去,这小小黑影明显有些后力不及,跟不上前面的速度。

孙罗笙飘然立定,身体屹立不动,气息悠长,双脚点于梧桐树枝上,冷漠的看着徒弟。

孙罗笙身材修长,身着黑色锦袍,贴身勾勒曼妙曲线,凝脂点漆却黑罩蒙唇,半遮半掩间盖了一分神采。

“鬼迹踪难觅,神行隐无踪,《神行诀》你已修炼三月有余,却连基本的气息吐纳都掌握不了,雪,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闻人立雪站在粗大的树枝上,胸膛起伏,师傅的《神行诀》已集大成,所以她可以轻易站在鸿毛之上而不坠,此谓身轻燕。

但是自己修炼三月余,却连吐纳之气都掌握不了,完全跟不上师傅的速度,顿时心生挫败,跪了下去:“师傅,徒儿不肖,让您老生气了。”

孙罗笙看着逐渐出落的水灵的闻人立雪,心中想到她早逝的父母,顿时心生怜悯。

闻人立雪和她衣服一般无二,只是身形如雏凤幼果,尚未成熟,少了一丝风韵,多了一点青涩。

虽然和师傅一样黑纱遮面,却挡不住眼波流转风情款款,罗刹殿修行《神行诀》和烟波术,无数先人前辈飘茵随溷隐于风尘中,这是必修之术也是宿命,所以魅惑浑然天成。

虽然闻人立雪年纪尚小,可自小浸淫其中已十二年有余,仅仅眼神流转间,就美的动人心魄。

色字头上一把刀,风尘之中掩杀机,这天下众人皆知,罗刹殿是最完美的刺客圣地。

孙罗笙淡淡说:“起来吧!”

闻人立雪应了一声,忽然听到声音,远处有一人走来,衣衫褴褛衣袍染血,用树枝撑地,亦步亦趋走在林子里,嘴巴不住的呼唤。

好像叫的是‘李勿执‘?

孙罗笙朝着李长风的方向说:“此次出山双刃必沾血而归,你去杀了这少年,然后回山和我汇合。”

闻人立雪偏头望了一眼,对这陌生人心生不忍,还未开口就迎来一巴掌。

孙罗笙酥胸起伏,显然动了真火,一巴掌把闻人立雪抽的嘴角渗血。

她定了定神冷漠的说:“连刀都不敢刺进别人的身体,你拿什么来报仇雪恨?如果你杀不了他,就别回罗刹殿,就地弃刀下山去吧,我孙罗笙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

黑影闪过,师傅已没了身影,闻人立雪掏出赤红雕花双刃蹲在枝头,她眼中一片冷漠,静静的盯着底下步履蹒跚的李长风。

李长风心头微动,其实闻人立雪很无辜,因为她隐匿身形极好,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溢出,她蹲在枝头气息平稳像一只卧蝉。

但李长风是异于常人的,七窍玲珑心让他对危机有特殊的警觉,所以当闻人立雪杀心涌上心头,李长风就已感应到。

但他无法出手,他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已经发现她要杀自己,那等于自己找死,这个捉迷藏,猎物和猎人还需要继续游戏,才能确认最终的身份。

李长风听见水流声,在傍着山坳的陈家沟住了十几年,他早已有了一身辨水位的本事,就算用鼻子去嗅也能寻着水源。

过不多久,前面声音逐渐吵闹起来,视线开阔,是一泉瀑布,宽度五丈有余,清泉绕过青石顺流而下,如飞流坠落,银帆飘荡。

李长风松开木棍,掬起一捧清水拍在脸上,顿时神清气爽,连空气中都能闻到一股清流的甘甜。

就是此刻!闻人立雪持赤红雕花双刃,双腿自树干发力,纤细身躯有如离弦之箭射去,此时飞泉如鼓嚣,李长风又背对自己,正是绝佳的下手时机。

赤刃如虹,一剑自林中而来。

杀人是手艺活,罗刹殿讲求一击即中远遁千里。

所以闻人立雪起势凌厉,身形飘然,心中已推演数次,这一匕刺中李长风脖颈,割开他的动脉,而后飘然入河对岸林中,李长风会掉落泉下,不再有生还可能。

但她却没想到,李长风很干脆的跃入河中,在空中身体扭转,竟朝着闻人立雪咧嘴笑了笑。

他竟然对自己笑?闻人立雪黑罩蒙面但罩下脸上浮现一抹慌张,手上的赤红匕首不免锋芒弱了几分。

她剑势已尽但去势未竭,和李长风竟上下相对,面面相觑。

闻人立雪提刀扎下但失重之下有几分力道就不可知了,李长风轻轻扭过她的手腕,然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闻人立雪的曼妙身体和她眼神中的惊恐,不免心中嘀咕原来是个小妞这种没营养的话,于是趁乱用力,更加锁住了这姑娘,两人像粽子一样平平直直掉下了泉水。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射,李长风打小在山腰河中下河摸鱼水性极好,下水之前还有空闲调整姿势落水。

但闻人立雪就不好受了,这大半水压都砸到了她的头上,巨大的压迫力把她砸昏了过去,李长风像鲤鱼一样调整身姿,然后单手拖着昏过去的闻人立雪的下巴把她救到了岸边。

这山壁陡峭只有瀑布坠落,想要上去已是不可能,李长风活动了一下手臂确认没有哪里受伤。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非常差,失血过多导致他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否则要骗这小妮子出手又岂会这么狼狈。

想到这里李长风看着面前这具可人儿,玲珑身子香酥骨,这是李长风脑中浮现的第一感觉。

湿漉的黑色锦袍贴着身体,李长风伸手把掀起一角的黑罩扯开,露出一张秀丽面容,凝珠鼻子点绛唇,杏眼桃耳分两枝。

闻人立雪自然不知道她现在的姿势有多诱人,李长风在陈家沟活了十几年,所见过最漂亮的当属李勿执。

但那是她妹妹,此时看到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陌生女孩儿,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也许是因为多看了几眼,又或许是被神荼打出了内伤,总之看着看着,鼻血就顺着嘴巴淌下来了。

李长风赶忙掩鼻止血,恰巧闻人立雪忽的睁开眼,四目相对,鲜血不合时宜的流了下来。

“你听我解释···”

闻人立雪察觉自己黑罩被揭开,俏脸一红,然后面含冷霜,一掌拍了过去。

李长风忙着止血,哪有手挡这一掌,桃花瓣儿大的白皙手掌结结实实的拍在李长风的胸膛,李长风被打的四仰八叉仰面朝天,鲜血洒了闻人立雪半边身子。

第九章 少年和少女

第九章少年和少女

闻人立雪起身拍了拍泥,却发现浑身湿漉,她脑中有些晕乎,静思一会儿才想起刚才掉落谭中,似乎是李长风把自己救到了岸边。

她冷哼一声,心里道那又怎样?

师傅曾说过,风尘色相是手段,惜老怜贫亦是技巧,只要能杀人,万般造化皆是武器,这少年年纪不大,可是色胆包天下流至极,死了也活该。

她捡起黑罩面,拂去上面的血珠,迈步离开。

李勿执不知道此时哥哥已被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妮子折磨的死去活该。

因为她已经把南山书院的院长折腾的死去活来。

钟叔离此时哪有了半分高手气度大家风范?衣衫褴褛差一个碗就可以上街要饭,胸前的衣服被剪成了道道布条,长度堪堪到肚脐眼,如果不是他以死相逼,怕是连白嫩如水的双乳玉兔都要露出来,但即便如此,李勿执依然没有放过他。

横的剪不行,那就竖的剪嘛。

李勿执怀里夹着红花大剪刀,认认真真的在编绳。

陆子由看了看前面负手站在山边的师傅,想笑又怕师傅一巴掌打死自己。

有山风吹来,钟叔离浑身上下的布条随风飞舞,露出一整摊雪白肉花和红色裤衩,好不别致。

自从衣服被李勿执剪的越来越短,师傅就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喜欢在山边负手盯着山下怔怔出神,陆子由很担心他一个想不开跳下去自尽。

钟叔离从未这样想死过,是的,从来没有。

“喂,胖子,过来再给我剪一道,这截太短了。”李勿执招了招手,很自然的招呼他。

钟叔离怒向胆边生,生气的皮肉像波浪一样翻滚:“剪剪剪,你看我浑身上下哪还有布料给你,再动刀子我只剩裤衩了!”

李勿执噗嗤笑出声,钟叔离吹胡子瞪眼皮肉翻滚的样子,反而有一点点可爱。

“那我到了书院就把你去人村子里灶台上偷鸭子汤喝,然后被发现被人胖揍一顿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听,我就说南山书院的院长号称云游四方布道万里,其实压根就是四处去村里偷鹅偷鸭子吃,你就是个馋嘴的大胖猫!”临末了李勿执还不忘做个鬼脸,气的钟叔离几近昏厥。

钟叔离叹一口气,心里感叹世风日下遇人不淑,然后亦步亦趋双目含泪,宛如慷慨殉国的将士,站到了李勿执身旁任她宰割。

罢了罢了,就当被小狗咬坏了衣裳。

陆子由这一路来见惯了这场面,即使是他也只能感叹一物降一物,师傅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这小丫头不知是否魔王附身唯恐天下不乱,偏偏把师傅克的死死地,师傅曾酒后呓语,这都是命中劫数啊。

七十万大山虎踞龙盘,然则芸芸众生百态横生,似李勿执子由钟叔离这等虽然一路扯筋抬杠,但好在衣裹身食果腹。

李长风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病恹恹的躺在地上,心里怒骂闻人立雪这小妮子下手太狠,简直是奔着杀他来的。

李长风转念一想,这小娘皮本就是奔着杀自己来的啊!

虽然他浑身疼痛难当又力困筋乏,但他强撑身体坐起来决定还是离开这里。

根叔常说女人心深似海,自古美女如蛇蝎,越是美貌的女人越是狠毒心肠。

尽管这有可能是因为根叔一直偷看隔壁二狗的娘洗澡,后来被擀面杖打的躺了半个月的缘故,但也不可否认闻人立雪这小妮子下手的确狠。

他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一个不察那小娘皮后悔了又回来补自己一刀,那就呜呼哀哉见阎王去了。

但下一刻,他忽然听到闻人立雪走的方向,丛林中又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

他直挺挺躺下去,眼睛一闭赶忙装死,现在这种微妙情况,不管来人是谁,装死是李长风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闻人立雪从林中走来,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李长风,她原本已经离开,却鬼使神差的又折返回来,自己一生从不欠人人情,李长风在湖中救了自己,那自然要救他一命。

当然,等救醒他还是要再杀死他的!闻人立雪心中又梳理一遍,觉得为人做事应当如此恩怨分明。

若是李长风知道她内心活动如此丰富,一定会怒骂这小娘皮蠢到家了。

但闻人立雪犯了难,孙罗笙从来只教她如何杀人,却不曾教她如何救人,难道这天下所有女子都得像济世堂的花露圣手,金针银丸行天下,药石除疾施浮屠么?

闻人立雪立定沉思,忽然想到李长风失血过多,若是渡一口真元过去,激其生机,应该可以救活他罢?

李长风此时莫名的感受到了钟叔离的心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上去长得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歹毒,她竟然真的折返回来想再捅自己一刀,娘啊妹啊,咱们来生再做亲人。

闻人立雪自然也不清楚李长风内心如此丰富,她蹲下去雪白手掌按在对方的胸膛上。

第一次如此接近陌生男子,她脸色有些微红,元海中有热流顺经脉而行由掌心而出,李长风只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竟没来由的舒服哼出声。

闻人立雪大惊,匆忙之下顺势又是一掌按在他的胸口,身体暴退,惊恐的站在远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咳嗽的坐起来,猫着腰艰难吐血,自从遇到这姑娘,光是吐出的血怕就有十几两了。

“你这姑娘看上去赏心悦目可是心肠歹毒,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杀我?”

闻人立雪不过才十二岁,毕竟是小女儿心态,冷不丁听陌生男子形容自己赏心悦目,自然免不了俗。

可是尚未心中欢喜却又被说心肠歹毒,顿时俏脸寒霜,怒声道:“我想杀人便杀人,又何须要和你解释理由?”

李长风怒极反笑:“你这妮子好生没道理,你要杀我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难不成我还得洗净脖子晾干了等着你下刀子么?你当我是白皮猪啊!”

闻人立雪在罗刹殿自小修行枯燥,她在山上十二余年日出执刀日落收刀,却尽是学习如何杀人,偶有涉世也是踏足风尘,靠着粉黛面容勾窗行步去修行勾引男人捅刀子的学问。

十二年日日如此,连小女儿的嬉戏心性都给磨的差不多了,但今天遇到李长风,这人说话粗糙却有趣,闻人立雪心中想笑又怕落了面子,于是憋着不说话。

李长风看她沉默,不由想起了李勿执犯错又扁嘴沉默时候的倔强表情,忍不住呵斥道:“女孩儿家家不学女红针织,整天就知道拿着刀吓唬人,像你这样的如果在陈家沟到老都没人敢娶你。”

“你···!你有种再说一遍!”闻人立雪红脸瞪着杏花眼,两只桃耳樱红一片,指着李长风那表情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

李长风暗道自己昏头了,怎么说出这种轻佻话儿,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尤其还是面对一个美貌泼辣小娘皮,更加不能落了下乘。

于是挺了挺并不宽阔的胸膛,昂着脑袋傲然说:“咋地,我说你到老都没人敢娶!”

“我杀了你!”

闻人立雪疾步上前,一拳朝着对方面门打过去,明显动了真怒用了真火。

李长风单手捏住,感觉和之前的力道相去甚远,软软糯糯空有架势,于是顺势一用力,闻人立雪立马摔倒在一旁,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李长风扁了扁嘴,心道难道这吐血几十两反而让自己巧得机遇变成高手了?

闻人立雪想起来,刚才渡真元为他疗伤,恐怕损了自己的修为,她气息吐纳尚未圆满,更别提掌控外渡真元,这一下怕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长风朝她笑说:“你现在杀不了我,咱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闻人立雪偏过头,似乎多看他一眼就心烦,但她的肚子却极没有骨气的咕咕叫了一声,这时她才发现,夜幕竟已经垂了下来,天空昏暗,林中可见已经只有寸许,乌鸦啼叫,昭垂黑夜。

李长风自然听到了她肚子的咕咕叫,于是问她:“要不吃点东西养养力气再打?”

闻人立雪冷冰冰拒绝说话。

李长风不以为意,四处望了下找到了先前闻人立雪遗留的赤红雕花双刃,此时只剩下了一把,另一把已不知去向,他捡起红刃走到林边,动手劈砍起来。

闻人立雪眼看他这样糟蹋自己的武器,顿时忍不住说:“无耻之人还我的武器!你不配用它!”

李长风背对她没有转身,撇了撇嘴说:“你既说我无耻那我自然得有无耻模样,这刀就当你送我了,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兴许就还给你了。”

闻人立雪在山上长大,山上修行的是杀人术,不是吵架功,所以她深知吵架不是对手就干脆闭上了嘴。

第十章 我叫闻人立雪

第十章我叫闻人立雪

这赤红刃锋利无比,李长风从未用过如此顺手的武器,低头看了一眼这刀柄青绳捆绑,余出一截还编了一个兰花蝴蝶结,刀锋锐利却由细节处显女儿心态。

李长风砍了一根长条,用刀锋削尖了头刮滑了握手,顺势把刀刃往腰间一插,挽起袖子裤脚走到溪流边,开始专注的盯着河里。

这瀑布下算的上是水流最初处,鱼群密集,春天的野生鲫鱼最是鲜香肥美,今晚打牙祭最是合适不过。

闻人立雪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罗刹殿不靠海,况且她打小在罗刹殿长大一心扑在修行上,分不清五谷识不了六畜。

她略带好奇的看着李长风手上歪歪曲曲的木棍,心道这人看上去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渔民,丑极了。

李长风手腕一抖,棍尖破水而入,哗啦一声逮出一条大鲫鱼,弓着身子弹跳想要跃回水里。

李长风哪能让它溜走,单手掐着鱼鳃嘴里含糊一声就丢回了岸上,鲫鱼啪嗒一声在闻人立雪身旁弹跳,吓的她一慌神。

杀人我会,可怎么杀鱼啊?

李长风干净利落,过不了片刻双手掐着两条,嘴里还叼着一条上了岸,鲫鱼拼命挣扎弹跃,肥壮尾巴把李长风的脸拍的啪啪作响,闻人立雪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后立马收敛,又变成冷面一张。

李长风呸了一口把鱼吐出嘴,心道你这臭鱼,等会我第一个烤你!

他嘴巴里一口腥味,咋了咂嘴却偷偷把闻人立雪的表情落在眼中,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儿?”

闻人立雪冷笑一声,那表情嘲弄怕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李长风不以为意,从腰间掏出红刃“我还说要是你肯给我说名字,我就把这红刀子还给你,看来你是不想要了。”

“这红丸在你手上就是削棍杀鱼的渔具,也亏你读书多,竟然叫它红刀子,真不怕辱没了一代名刃。”

闻人立雪虽然话语嘲讽,可她说的却是事实。

如果孙罗笙得知她赠与闻人立雪的名刃红丸被李长风拿来当柴刀和菜刀用,估计这位罗刹殿闻名江湖的血茉莉会气的香消玉殒挺尸过去,但她死之前肯定会把李长风挫骨扬灰以祭红丸。

李长风头一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说没文化,脸色一红道:“原来这刀叫红丸,不过这刀既是名刃,我正好留给自己傍身,说实话这玩意儿我虽然拿来当渔具用可顺手的很,想来不管是切肉也好切人也罢,应该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叫闻人立雪。”她淡淡的说:“刀可以还给我了吧?”

李长风嘀咕念了几遍这名字,直把它记在了心间,笑着说:“小雪,你的名字真好听。”

闻人脸色一红,薄怒道:“我叫闻人立雪,不叫小雪!”

“好的,小雪,你家住哪里?怎么一个人走进了这大山?”

闻人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于是叹口气闭上眼,只把他当恬噪的癞蛤蟆。

李长风也不气恼,红丸捏在手里从怀中掏出火石,他挂的包袱早已经丢了,幸好这火石永远放在怀里,这是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他捡了些干柴用红丸削出木屑木丝,三两下噼啪作响打出火花,明黄色的火焰伴着青烟袅袅升起,火势逐渐变大,暖意渐生。

光明尽处是黑夜暮色,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狼嚎呜咽,像婴孩哭泣直教人心生胆寒鸡皮疙瘩掉一地。

闻人立雪脸色一白,朝着火光处靠了靠,感受那股暖意,余光看到对面那个渔夫正干劲十足把鲫鱼开膛破肚,顿时暗骂一声,心里却升起了安全感。

李长风红丸捏在手里如屠夫遇着牛刀,三两刀就把鱼鳃鱼鳞刮除干净,然后把鱼肚掏空洗净用木棍穿了放在火堆上翻转烧烤。

闻人立雪摇了摇头心里叹了口气,红丸啊红丸,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利刃名刺竟被人拿来切鱼烤肉,真是造孽。

李长风专心烤鱼,闻人立雪感叹红丸遇人不淑,两人各怀心事,场面竟十分安静,只有火光照耀人影在树间摇曳身姿,火堆里偶尔响起噼啪爆柴声。

这烤鱼速度极快,只过了片刻就已经有香味溢出,闻人立雪肚子又开始不合时宜的叫出声,她脸色微红,暗骂自己不争气,心里默念不受嗟来之食,眼角余光却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因为这味道太香了。

李长风人精一个哪能看不清形势,闻人立雪虽然武功修为远超于他,可是这混世俗的机灵劲儿却远不如李长风,在李长风眼里她就像一个纯净的小绵羊,单纯可爱至极。

李长风是在山里打滚长大,虽然陈家沟不靠海但这烧煮炖烤简单的厨艺还是得心应手,李勿执自小最喜欢的就是哥哥做的烤鱼。

鱼皮卷起金边,香酥入骨酥脆可口,鱼肉细腻入微,入口芳香。

这深山老林没有盐醋酱油,但好在火烤用野菜包裹涂抹,有股异样的草香,李长风抄起长棍深嗅,眯着眼长舒一口气,喉咙吞咽口水食指大动,偏过头去看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虽然闭着眼,可是她略微吞咽的喉咙已经出卖了她,但她如此骄傲之人,怎么会因为一条鱼向李长风屈服?

李长风笑着说:“肚子饿不饿?这鱼色味俱佳回味无穷,要不要吃条鱼填填肚子?”

闻人立雪不言语,眼观鼻鼻观心。

李长风也不说话,把长棍插在她身旁独自走到一边抄起另一条烤鱼狼吞虎咽起来,三两下就只剩一堆鱼骨头。

吃饱喝足他伸个懒腰,靠着火堆侧躺睡了过去,竟丝毫没有在意闻人立雪是否会杀他。

闻人看他背对自己睡了过去,想要定神却止不住的被烤鱼吸引,那香气就像要从她的皮肤毛孔中钻进去,钻进骨子里,让她欲罢不能。

我就吃一口,闻人立雪心中安慰自己。

有了这个念头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仿佛控制了她的手,接过长棍上的鱼肉放到嘴边,只是轻轻撕咬一口,甘香满溢,此时山珍海味都逊色一筹。

原本只是打定主意吃一小口,没想到最后只剩鱼骨鱼尾巴,闻人立雪脸色红彤彤如苹果,偷偷把鱼骨丢在一旁,看了看李长风依然背对自己,于是心里松了一口气,疲惫卷上眼帘,靠在树边沉沉睡过去。

这天幕被撕破黑暗,金色光芒刺破云层洒落地面,照耀山间,林中云雾缭绕升腾而起,清晨如镜。

火堆早已熄灭散着余热,李长风醒转过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哈欠,这是他难得睡得一个好觉。

睡眼惺忪扭头看了看闻人立雪偏头靠在树干上,黑罩被摘下放在一旁,如瀑青丝垂在脸颊上,雾鬓风鬟,李长风其实没有发现,自从第一眼看到闻人立雪,心里就记住了她这张脸。

李长风呆呆的看着这好看的面颊,清晨的柔和光芒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朦胧着一层乳白色的光晕,如芙蓉出清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美得冒泡。

冷不丁的,闻人立雪感受到那股灼热的目光,杏眼一睁,眼神凌厉。

李长风被抓个正着,赶忙偏过头去,打个哈哈,笑着说:“小雪,昨天睡得可好?晚上没饿肚子吧?”

闻人立雪听了脸色一红,倔强说:“我肚子饿吃了你烤的鱼那又怎样?你做的鱼又淡又焦,难吃死了!我勉强才吃下去的!”

她这话心口不一,况且她也不会撒谎,满脸红彤彤直到耳朵尖儿。

李长风笑着说:“哦,原来我做的这么难吃啊,那怎么我醒来这鱼就剩一堆骨头,连我家的土狗阿黄都舔不了这么干净哪···”

闻人立雪脸红到脖子根,听他把自己比成土狗阿黄,顿时微怒:“你竟然把我比作土狗!信不信我杀了你!”

李长风摆摆手,严肃的说:“哪有哪有,在我心里你可比阿黄漂亮的多,阿黄毕竟生过小狗了,身材大不如前了!”

这话怎么听的这么不是滋味儿,闻人立雪仔细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他到底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想不通,也骂不过,闻人立雪吃了他烤的鱼,吃人嘴短自然也不能再提杀死他的事情,孤男寡女独处一地毕竟不妥,她想了想也不告别,扭头就走准备下山回罗刹殿。

这人嬉皮笑脸无耻下流,那红丸不凭硬招估计拿不回来,赶明儿还是让师傅来取,她心里这样想。

忽然又想到,若是让师傅来取刀这人总是口无遮拦,如果惹得师傅生气一巴掌拍死他也说不定,这人虽然脸皮极厚可是武功稀松平常,还是改天趁他睡着偷偷拿回来。

她脑子里又想了一遍,默默决定下来却没发现,当初师傅交代要取他性命的事情,早已在心里悄悄转移,变成了保护他的安全。

第十一章 山有灵兮曰乘黄

第十一章山有灵兮曰乘黄

闻人立雪踏着清风而行,却发现后面有个跟屁虫,李长风拄着拐杖跟在她后面。

她的《神行诀》虽然不如师傅那般身轻如燕日行千里,可想要甩掉李长风也不是难事。

短暂的接触闻人立雪略知一斑,李长风是个没有半点元气的普通人,并非修行者。

能够预知闻人立雪刺杀的事情暂且不表,但她想要甩掉一个普通人易如反掌,可闻人立雪就这样一步步走着,不快亦不慢,连她心里都不知为什么。

一定是因为红丸还在他身上,对就是这样!闻人立雪心里默默地想。

李长风心里敞亮像明镜,他垂落的袖管中手指捏着一截短绳,这短绳扣用的是陈家沟独特的编绳技巧,李长风一眼就看出这是妹妹李勿执留下的信号,既然勿执可以沿途留下信号就代表她目前处境尚还安全,李长风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然而李长风越是跟随勿执留下的记号前行,心中就越是疑惑,这沿途道路曲折竟是往山林内里。

李长风脑海中只有一处地方和这路线吻合,就是坐落七十万大山深处的虎踞乾坤之地,南山书院。

李勿执怎么会去南山书院?如果她不是去南山书院,那这深山野墺中又有什么地方让她一路往前?

约莫盏茶功夫,这里的密林变得高大深幽起来。

山林外围明显多是灌木黄杨等木本植物,长势低矮且密集,却不会遮蔽太多光线,越往里林海浩瀚万木峥嵘,高大的樟树梧桐遮蔽日光,显得清幽宁静,又多了一丝山中的神秘。

李长风跟在闻人立雪身后,过不多久皱了皱眉。

山林树木虽然盘曲错综复杂,可细细看去还是具有一定格局,但这里,李长风注意到刚才已走了一遍。

闻人立雪没有停下,李长风摇了摇头跟上,心道也许是连日奔波,头昏眼花罢了。

过不多久,闻人立雪也停了下来,回头和李长风眼神相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她也察觉到了异常,这地方他们来过。

李长风抬头,光芒穿透叶林垂落,洒向他的脸,晚春时节的林海中却异常的没有鸟啼兽鸣,不合理。

连闻人立雪的榆木脑袋都觉得不合理,那就是真的不合理了。

“喂,这地方我们好像来过。”闻人立雪先开口,语气却没见的多好。

“小雪,没想到走了三圈你终于反应过来啦。”

闻人立雪手上忽然多了一抹红,红丸指着李长风俏脸寒霜:“你再敢叫我小雪,我立刻杀了你!”

李长风笑着说:“原来另一把红丸早就被你藏在身上了,这样红丸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你是我的另一半。”

闻人立雪被他气的娇躯乱颤,什么你一半我一半,这人嘴欠的可以,这红丸的确早就被她找到藏匿在身上。

如果杀了这人既可以尊师命也可以洗前耻,但闻人立雪一直没有下手,或者说她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下手。

好在闻人立雪知道自己吵架不是这嬉皮笑脸泼皮的对手,下一刻就收敛心神,沉静了下来,在罗刹殿十几年苦修,不仅修杀人技还有磐石心。

闻人立雪恢复情绪脸色冷漠的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李长风心里感叹女人变脸如变天,都说世事无常可女人心才是真正变化多端,这情绪一张一合简直和变戏法似的。只是她冷静下来顿时没了趣味,于是回应说:“天有经纬地有脉络,这地方虽然诡异可并不是无解,我在走过的树上做记尽量笔直走应该能走出这迷障。”

李长风并不是空口白牙胡说,他打小在山里乱窜也不乏诡谲怪诞之事。

比如那山里的猫灵,陈家沟的长辈都说猫可通灵,若是碰到死在山里的山猫一定要葬了,否则会遮你眼教你出不了大山。

这事情被描述的言之凿凿,李长风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又一次的确中了招,不知道招惹了哪路神仙被困在林子里转悠了三天没出去,后来奄奄一息被根叔背出了林。

从此之后他就知道,这天地多的是魑魅魍魉,可以不敬神佛但必须信鬼神之说。

闻人立雪虽然不愿承认,可她本就不擅长动脑袋,于是颔颐以表示认同,声线平淡的说:“那就先依你。”

李长风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小小庆幸,也不出言点破,只是笑着抽出红丸在树皮上割出一道记号,然后率先往前走。

闻人立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不过半途,李长风的脚步忽然顿住,闻人立雪原本低着头跟步,思绪却不在脚步上冷不丁撞在李长风背上,顿时抱怨道:“你停下好歹发出点声音···”

没有回应,闻人抬头,忽然看到了李长风偏着头,顺着视线望去闻人立雪忽然呆住了,这树干上有一道平直割痕格外醒目,她注意到李长风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明白,因为这是李长风做下的第一道记号。

他们又走回了原地。

闻人立雪不忍心看他无助的模样,于是出言安慰:“不要灰心,也许只是我们方向不对,或是这里有先人前辈设下的屏障,我可以试试师门秘术破障,但必须要借助你手上的红丸。”

李长风平静下来,勉强扯出一点笑容说:“红丸可以借你,但你用完得还我。”

闻人立雪恼怒的说:“你这人抢了我东西不说还要据为己有,简直不可理喻,况且我要是想夺回红丸还需问你同意么?我既说是借你的,自然用完归还。”

李长风听她言语十分可爱,笑着说:“红丸于你而言只是武器,但对我来说却千金不换。”

闻人立雪白面通红,想要反驳他却一时没了思绪。

好在李长风知道这不是过多言语之地,当前最要紧的是离开这地方,于是把红丸递过去,闻人接过然后收敛心神,元海涌动。

这红丸光氲流转,在刀锋循环往复。

闻人自小在罗刹殿长大,一击必杀远遁千里是终极技,但作为一名刺客,其实远不如常人想象中那样修行单一,而是所学颇杂渔经猎史皆有所闻,上至钟鸣鼎食之豪府,下至饥寒交迫之蓬户都是修行道场,见了万般人面色相才能理解罗刹殿大隐隐于世的道理。

这破障术只不过是万般技巧中沧海一粟。

红丸被闻人立雪抛起,垂直落下,闻人手中另一把红丸刀势自下而上撩天,刀刃相接,只听到一声清脆声响,红丸冲天而起直冲天际。

鸿芒化成流光,可这刀势到了树顶却再也难以突破,硬生生停留在了天空中,闻人抬头面色冷峻,这里果然有鬼,但凭她的能力却无法突破,该如何是好?

闻人的力量不足以突破,可红丸却猛然红光暴涨,把整片天空抬头所见都照映火红。

闻人面色诧异忽然心头一喜,但下一刻却又面色挣扎偏过头去看李长风,李长风依然呆呆的看着天空。

真是个呆子!

闻人立雪内心挣扎,喜忧参半,喜得是有人暗中相助,若是猜的没错这人十之七八是师傅,忧的是师傅先前教她杀了李长风,偏这呆子什么都不懂,真正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李长风抬头看天空,火红如炬燃尽天空,原来这就是修行的力量。

自己从小练刀,在这种超过他认知的天地力量面前却连抵抗的信心都没有分毫。

第一次在陈家沟见到了焚尽元海有如天人的陈阿满,第二次在七十万大山中见到了鸿芒万丈遮天蔽日的红丸,李长风第一次产生了挫败感,原来自己只是这修行界中的一介子,神将神荼和他说过有了力量,就可以拥有一切,他第一次有了一丝动摇。

鸿芒透天,这林中却忽然升腾起一股黄色迷蒙,有一男子身着白衣面容俊俏只是额前有双角自林中深处走来,自黄色烟雾中走来,缥缈如仙。

他抬头观天,然后张嘴虎踞鲸吞,万丈鸿芒被他吞入腹中,最终化作一个饱嗝。

红丸被他静静的捏在手里,其后走到了李长风和闻人立雪面前。

离得近了闻人才发现,他双瞳竖如野兽,头发雪白垂落腰际,额前双肉角头顶紫金冠,身材修长面容冷峭,嘴唇纤薄眉眼狭长一副严厉模样。

他在看李长风,李长风也在看他,过不了多久,李长风先开了口,语气不善的说:“你瞅啥?”

第十二章 小师妹

第十二章小师妹

李勿执伸手感受身旁的缭绕云雾,寒风如铁但她心中一片火热,她尚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因为她刚刚发现,原来书院并不是一座书院。

没有人说过书院只是一座书院,事实上,它是很多房子很多屋舍融为一体。

山峦叠嶂白云邈邈,李勿执跟随南山书院可能是史上最贪吃的院长钟叔离,以及史上最好的大师兄陆子由来到了南山书院的门口,却被青山之上千百屋舍聚集一体的场面震撼住了。

这不像是书院,更像是好多个陈家沟,她甚至能看到有炊烟自屋内升起,扑鼻香气绕过白雾涌过来。

青山之上,白云之巅,就是书院,院内含众生,因此一乾坤。

陆子由知她心境,和煦笑着说:“和你想象中是否不一样?”

李勿执脸色微红:“我以为应该四四方方,大门朝南开,朱漆大门上面匾额字迹古朴遒劲写着‘南山书院’,没想到《浮云记》中对书院的描述是院内一乾坤竟然是这个意思,我的确想错了。”

陆子由说:“书院共有学生教习近两千人,屋舍一千零八十座,武场七十八台,灶房一百零八间,其实三年前只有八十间,后来在师傅的要求下又添了二十八间,因此用院内一乾坤来形容也不无道理。”

李勿执撇撇嘴,想起了那个满嘴油腻肠肥脑满的院长胖子。

陆子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笑着摇头说:“师傅以后也是你的师傅,不可无理。”

李勿执拉着他衣袖撒娇:“师兄,要不你教我修行吧。”

陆子由摇了摇头说:“我修行顺心经,无招可学无意可传,于你而言不合适,师傅虽然到现在也没有提及教你如何修行,但我想他肯定已经心里有了想法,只是时机未到,好事多磨,师妹放宽心即可。”

李勿执疑惑不解:“若是无招可学无意可传,师兄如何修行?”

“这青山之上劈柴挑水洗衣做饭,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和师傅云游四方看遍九州四海风土人情,观书品茶栽种渔作,品味众生百态,便是我的修行路,此乃顺心经。”

李勿执赶忙拉着他的手说:“师兄,我就学这个,我最喜欢四海云游了。”

陆子由笑说:“我都跟随师傅出行,因此师傅的饮食起居一日四餐皆是我来操办,你确定可以吗?”

李勿执嘴巴微张,惊讶的说:“那胖子一天吃四顿?”

话语刚毕就想到以后这个一天能吃四顿的胖子也是自己的师傅,不尊师可必须重道,赶忙掩嘴表示口误。

陆子由知她尚未看清师傅,这世界以人皮囊为观又怎会去了解一个人真正的内心?

人们只知道南山书院院长钟叔离神鬼莫测,却不知他大隐隐于市中,山门樵夫海岸渔人无不涉猎,以此作为入世体悟。

师傅所想,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陆子由一直深信不疑。

云巅有山,名缥缈峰,缥缈峰上有竹林树海千顷,其间有涓涓清泉顺着沟渠下流,如羊肠九曲折返而下。

竹林边有玉象四座,玉象旁是石桌一张石凳四张,石桌上有纵横十九道行列星图,有二人面对面各执黑白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就是刚刚回到南山书院的院长钟叔离,此时他锦袍加身,虽然依旧肥胖可添了几分神采气度。

坐他对面的人蓝袍儒冠,约莫四五十岁气度非凡,长须及胸满面红光,是为南山书院副院长管凤笙。

管凤笙执白落子,笑着说:“此次出游快两年,你倒是落得轻松,可苦了我在这里两年无法下山,说好的带两坛孔雀楼的鸡鸣酒也没有看到影子,这借口你已经用了不下五次,下次不会再信你了。”

钟叔离撇了撇嘴,眼睛一亮撵起黑子来个包吃,惹得对面的管凤笙一声懊恼,顿时面容展开,换个舒服姿势说:“子由破镜在即,观天地而悟己道,山上小乾坤山下下大乾坤,我这是在陪他。”

管凤笙明显不信,语气不善的说:“那怎么我听子由说这一路过来被你吃掉的家禽走兽估计都能让南山书院两千多人开席了?”

钟叔离顿时恼怒的说:“子由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这样会吃亏的!”

管凤笙笑着说:“说道吃亏,我没想到你这锱铢必较的性子竟然也有吃亏上当的时候,尽管你回来时候只有我们几个在场,可你也知道这山上苦闷,多点闲谈多点乐趣,现在连南山书院最北面的灶房锅炉大婶都知道,院长钟叔离归来时袒胸露乳衣不蔽体,肩披锦绣丝带,身穿赤红裤衩,脚踏破烂布鞋,简直威风透天!”

钟叔离从石凳上一跳三尺高,怒骂道:“哪个混蛋王八羔子说出去的,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管凤笙知道他性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从桌案旁抄起壶给他斟了一杯茶说:“和小娃娃计较什么?给我说说你带回来那女娃娃,我那天只看了一眼,天灵堂皇气,诸根清净,是个好胚子啊!”

钟叔离喝口茶,吹去碗口的清茶水沫,平静的说:“宿慧心聪,睿达知物,是为真智人。”

管凤笙知他从不给人高语阔评,就像从不站队的南山书院,但这次却难得给予极高评价,也知道这女娃在他心中的地位。

管凤笙问他:“若是真智人,你预备让她如何修行?”

钟叔离没说话只顾品茶,所以管凤笙只能猜。

“曜日剑?”

“金轮蝉?”

“梅林月影?”

······

管凤笙把南山书院武库中所摘录的秘籍心法内功都问了一遍,钟叔离依然自顾自喝茶。

“难道你要他和子由一样,修炼顺心经?”

好在钟叔离终于开口了,淡淡的说:“她心不够静念不够纯,修不了顺心经。”

管凤笙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的说:“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竟让我猜了半天!”

钟叔离笑眯眯,眉眼挤成葱花大小:“雪剑斋那女人十几年前胜了我半招,害得我现在跟个球一样,偏偏还给我气受,说南山书院若是无人能修行《大乘见希》,永远都不可能有人打败她,现在让我找到一个真智人,怎能放过这次机会。”

管凤笙自然记得那个女人。

她光华盖世比之大帝尤有胜之,钟叔离只是输了半招,却落得人迎穴堤溃而散,不得不用真元压制,甚至大量进食方才能好受些,可即便如此,他也从一个普通中年人吃成了大胖子。

管凤笙略有些担忧:“《大乘见希》乃是至高道理佛法,是千佛洞和太古恩祠至高教理,对修行者要求过于苛刻,连你师兄那种天才武痴都无法修行,你确定她可以吗?”

钟叔离的眼神极少有的深邃,此刻南山书院院长的威严彰显无遗:

“昔年大帝在世,耀武九州,雪剑斋那女人仅凭一人之力几乎屠了这神州大地半数高手,连大帝都折戟她手,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不管,可你要知道那一战甚至引出了许多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妖魔老鬼,可一样连她一剑都挡不住,咱们所剩时间不多了,转生之后算算日子也十几年过去了。”

管凤笙点点头:“你是怕她神魂归位转生达到周天大圆满,如果破了那层境界,这神州大地就只剩一个雪剑斋,再无天阙宫南山北国书院和七大门派,如此看来,的确需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情。”

钟叔离继续说:“你也不比过于悲观,教我说大帝之子当是关键,算算时日他也应当和那女人一般大小了,我很好奇他现在怎样了,雪剑斋都可以舍弃那么多人祭神,又怎么能放过他的孩子?说不得我们还要拉扯一把。”

管凤笙笑着点头,心里说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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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峥嵘林海中,和白衣男子面对面的李长风忽然狂打三个喷嚏,嘴巴嘀嘀咕咕是不是有人在骂自己。

对面的男子一本正经看他,李长风撇撇嘴不耐烦的说:“你老盯着我看,我脸上长花了吗?”

闻人立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那竖瞳近妖,悄悄地拉住了李长风的衣袖,站到了他的身后。

李长风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感受手中的滑腻和略微挣扎,他捏了捏示意放宽心,闻人满面通红。

白衣男子似乎在思考什么,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然后踏步往前,仅一步就走到了李长风身边,李长风本能后退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他开始嗅李长风。

那种从头到脚很认真丝毫不放过一处的嗅,就像靠鼻子在找什么,直到他确认了某种味道,然后他近乎甜腻的把头抵在李长风的肩膀和胸膛上,胶泥摩挲竟让李长风有种耳鬓厮磨的恶寒。

李长风浑身鸡皮疙瘩暴起,猛地推开这家伙,心说这家伙人不人妖不要,难道口味比较特殊。

“你留下,她走开!”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都是一愣,原来这厮会说话,只是口音就没有多好听了,言语晦涩吐字艰难。

“你谁啊?”

“吾乃大地之灵,九州乘黄。”

李长风一愣,眼神询问闻人立雪,闻人听到这名字吓了一跳。

罗刹殿不仅是世间一流的暗杀组织,更是超一流的情报基地,见闻库中藏有世间十万珍禽异兽的珍贵材料,《七岐见闻录》记载了九州乘黄,它由天地孕育而生,号称神马,其状如狐,乘之可寿两千岁,这种异兽已有了自己的灵智,能化身为人更是开了神窍,可遇不可求。

李长风不认识什么乘黄,撇撇嘴说:“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

乘黄似乎想到人间界中,人与人之间第一次相处最好微笑以待,于是皮笑肉不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指着李长风说:“我要跟着你!”

天地有灵,可由介子而观寰宇,李长风虽然身上一丝修为都没有,可他身怀七窍玲珑心就是最大的吸引。

乘黄早已开了灵智,如果可以待在李长风身边于他修为将大有裨益,乘黄再三确认那股飘荡于周遭的元灵辉光就是来自李长风身上,这辉光普通人看不见,可乘黄看得很清楚。

“不,我拒绝!”李长风鉴定的说:“凭啥要老子带个人妖?”

第十三章 心窦初开

第十三章心窦初开

闻人立雪琼鼻出了一层细密汗珠,神色紧张。

她虽看不出乘黄的修为,可自小翻阅典籍也知道这些异兽大多性格奇离古怪,常年隐居大山中与人接触甚少,因此更加孤僻不通情理,若是一个不慎得罪了它,两人能不能走出这林子都是未知数。

想到这里闻人立雪怨怒看了李长风一眼,心道这呆子什么都不懂,偏还无知到了极点,两人都已经在鬼门关口徘徊散步了,可这表情落入李长风眼中顿时觉得她可爱非常。

乘黄久居山林,自然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偏着头疑惑的看他们,只是觉得这两人眼神怨懑交错,闻人满脸羞怒但李长风却嬉笑放肆。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打断:“人妖是什么意思?”

李长风嘴角微扬,笑着说:“人妖啊,就是说你长得很英俊潇洒,虽然内在是妖可外表是人,于两者间取平衡,端得上风流倜傥翩翩公子之称,其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故而人妖两个字是极配你的。”

乘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好,那以后我就叫人妖。”

闻人立雪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李长风笑着说:“人妖啊,你要跟着我做什么呢?我要去南山书院求学,可不能带上你。”

乘黄平静的说:“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对视,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

“元灵辉光。”

李长风一头雾水,从未听闻:“元灵辉光是个什么鬼?”

乘黄认真的说:“元灵辉光不是鬼,元灵辉光就是元灵辉光,我妈告诉我的。”

闻人立雪凑到李长风耳边说:“呆子,我们宗门殚闻密库曾有典籍提到,但凡妖物,修行方式和人是不一样的,这元灵辉光应该是类似于真元的东西,只是你身上怎么有这种东西?”

李长风偏过头去在她耳边回应,热气喷涌耳根又惹得她红霞上浮,冲李长风胸口就是一拳,他捂着胸口咳嗽的说:“你使这么大劲要打死我啊。”

闻人双颊含晕,气愤的说:“就打死你,无耻登徒子!”

乘黄认真的说:“我带你们出山,但你得让我跟着。”

李长风略思索,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他想逞英雄也没这本事。

看情况他和闻人立雪两人加起来都不是乘黄的对手,等到了南山书院必定高手如云,到时候趁乱甩掉他不是更好。

“好!”李长风说:“你跟着我,但我有个条件。”

乘黄说:“什么条件?”

李长风笑着说:“我们长途跋涉腿酸乏力,你不是神马吗?给我骑骑。”

乘黄本能的皱眉,他虽是骑兽却通了灵智,况且是什么人都能骑九州乘黄的吗?人类阴险狡诈,断断不能听他的。

李长风见他尚且不傻,也不生气,笑着说:“人妖啊,你要跟着我我答应了,可付出总得有回报不是?不能总想着索取却不知付出,这天下的好处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吧?你先前设障让我们在这林子里走了百十圈,我还没和你算这笔账呢。”

既然打不过,那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些妖物脑子都是木头,思考问题一板一眼的。

果然,乘黄听了觉得这人虽然嬉皮笑脸可是说的话却十分在理。

若是在他身边用元灵辉光洗髓,想必境界提升必定一日千里,而自己只是给他骑一下,两相比较自己反而占了大便宜,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有黄色光芒自他身上蒙起,乘黄伏地四肢有绒毛长出,他白面忽然变得扭曲,鼻子伸出如同狐狸,背上有斑驳花纹肉角如树杈分开,形状似狐,体大如牛。

似乎女孩天生对毛绒东西天生无抵抗力,闻人立雪笑靥如花抱住乘黄,脸蛋埋在纤细黄色绒毛中。

那模样小女儿姿态十足,乘黄先是警戒,见她没什么动作,也就任她去了。

李长风撇了撇嘴,心里说别把这死人妖当男人看就行了,它是匹马,对,它只是一匹马!

有尘土飞扬,缀而形莲花座,把李长风闻人立雪二人卷起轻柔置于乘黄背上,乘黄仰头嘶鸣跃步而起,循日而出,踏风而行。

闻人立雪被李长风双臂环抱,清风自耳边略过,伸出藕臂高呼,发丝飘散吹拂脸上,有余晖洒落她玉雕面庞,圣洁如神。

李长风闻着空气中的香味,脸上荡漾微笑,忍不住心中美好,若是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青山万里,云海翻腾,李长风和闻人立雪驾着乘黄高略天空,脚下林海只瞬息已过千。

但在他们离开的地方,林中忽有黑白两道身影交错,只一瞬间交手数十次,后又飞掠退开,脚点青枝相对而视。

“罗刹殿血茉莉,孙罗笙。”

“雪剑斋夜摩罗,张天根。”

根叔头顶鸡窝头嘬一口烟,冲着天空乘黄离开的地方努努嘴说:“那女娃是你弟子?”

孙罗笙不回答,而是反问:“那男孩是你什么人?”

根叔笑着说:“反正不会是我儿子,但能让血茉莉贴身护卫,足可见这女娃不简单。”

孙罗笙回道:“雪剑斋夜摩罗一路相随,这男孩也不是等闲之辈,你们雪剑斋明里暗里勾当太多,这次又在酝酿什么惊天计谋。”

根叔敲敲烟灰,负手说:“要说杀人,谁也没你们罗刹殿杀的人多,可要说救人,前有济世堂后有锦衣卫,你们罗刹殿也排不上号,所以只能明里暗里和各大门派勾当,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拿钱杀人天经地义,你们杀的每一个人雪剑斋可是付过钱的。”

孙罗笙冷哼一声,没有反驳,而是问他:“这九州乘黄,怎么看?”

根叔知她是在询问这九州乘黄,但也明白这血茉莉是变相的在套李长风的信息,于是咧了咧嘴笑说:“要说这事,你得问问你的女弟子,再过不几日,或许就该为她备礼出阁操办嫁妆了!”

孙罗笙俏面含霜,脚步轻点整个人如影飘散,竟是话不多一句,直接走了。

根叔眯着眼看着孙罗笙消失的地方,身形也慢慢消散,这树林中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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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之上的大书院,屋舍间的泥泞路,有青袍女孩艰难行走,其藏青长袍如同罩子套在身上,宽大而肥松,仅能起到蔽体效果,头顶有松木筷挽青丝而成髻,乍一看上去这就是个小道童,但她其实就是刚入书院的小师妹李勿执。

李勿执走的艰难并不是因为这泥泞路,陈家沟地处偏远山谷,那里的山路比书院的难走。

她步履蹒跚是因为手上还端着一个木盆,木盆里全是脏衣杂物,是书院静字堂习武生洗后留下的衣服。

李勿执嘴巴念念叨叨:完了完了,一定是那胖子公报私仇。

陆子由就站在高山之上师傅身边,自山上向下望去,看着小心谨慎的李勿执对师傅说:“小师妹刚进书院,这样是否过于严苛?书院静字堂少说有五十人,这些人的衣物都让她来洗未免太难为她。”

钟叔离迎风负手而立,一派宗师气度:“知道师傅当初为何不让你修行《大乘见希》吗?”

陆子由摇头,作揖道:“弟子不知,猜是不够天赋。”

钟叔离说:“与天赋无关,《大乘见希》是道教和佛昙的至高教理,讲求胸怀天下,大乘若虚,方能看到这至理中的希偈,你生性憨直木讷,虽然心性纯良可无大彻大悟命格,就算勉强修行,也无法攀至巅峰,武功路数最重不是品质高低,而是是否适合自己,唯有与心性命格相匹配,方才称得上天下无双。”

陆子由极少见师傅如此冷峻,也极少听师傅给自己解释,他天性纯良,也对师傅至信不疑,因此他作揖,行弟子礼:“弟子受教。”

钟叔离看着泥泞路上摇晃的小小青袍身影,说:“欲予重托,必先挫其锐静其心易其气,使其大彻大悟方才踏入修行路,此可谓十方诸圣,大乘见希。”

师傅言语,到后面已是喃喃自语,但即便听的清,陆子由也只是知一半懂一半,师傅有很多秘密,他的秘密常藏在话中。

第十四章 问师证道

第十四章问师证道

遥映天海升金轮,苍起云烟清余温。

乘黄披着金衣,衔着清露由天边飞来。

冷风袭面,一夜跋涉李长风早已没了初时的兴奋,这高空虽然目收万物脚踏山河,可李长风毕竟不是修行者,他只是连活动过度都会流血的普通人,所以他把乘黄的毛又扯了一撮下来,塞到自己怀里。

乘黄嘶鸣,因为他背上那一块已经秃了,这王八蛋就算要扯毛,难道非得扯同一块地方。

李长风低头,闻人立雪也许是累了,静静靠在他肩膀上。

自山中溪泉而来,闻人立雪一直黑色锦袍加身,丝软贴身勾勒身形,她无暇装扮故而黑发披散肩头,一方遮面一方洒落李长风胸口,他轻轻嗅着空气中好闻的女儿香,搂着闻人立雪的手臂又紧了紧。

但九州乘黄不是俗物,是神马,这七十万大山于他而言虽然广阔,却也不是到不了尽头,南山书院就在脚下。

清晨的南山书院格外迷人,书香气、炊烟味、朗读声交相混糅,学堂回廊中,有清童男女来往,一派宁静祥和氛围。

而李长风也是第一次见到南山书院,正如李勿执对书院的理解一样,他们一起读《浮云记》,自然这书院在他们的认知中是差不多的。

李长风看到这千百屋舍在云间隐现,终于明白了内里乾坤。

因为是个小世界,所以就是个小乾坤。

李长风踏足泥土地的时候,那股厚实稳重让他心安。

苍松耸立远山成群,但李长风的目光只在眼前,有古拙石阶五百级往上,洒落片片前秋遗叶,两侧屋舍人家林立青烟袅袅,门前有两执剑弟子站立,素衣绣剑神色凛然,是守山护卫。

南山书院没有大门,青山的宁静和农家的喧嚣,这泾渭分明之处就是南山书院的门,这天下武道之人皆知,南山书院不需要门。

此时李长风就站在南山书院的大门口。

乘黄敛神,一缕黄光隐现顿时化作人形,正是白衣公子模样,他抬头看山,看书院,然后咂了咂嘴,喃喃说:“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闻人立雪悠悠醒转,伸个懒腰然后定神发呆。

乘黄比李长风修为要强太多,自然比他也看得更远,所以他看到了站在书院山峰之上李长风却看不到的管凤笙,他在看管凤笙,这位南山书院副院长也在看他。

李长风温柔说:“我要去书院了。”

他对乘黄从未如此温柔过,只有对闻人立雪的时候,才这么温柔。

闻人立雪叹口气,掸去身上的枯叶,整理一下仪容又恢复精致娇美模样,对李长风说:“我不能去书院啦,所以只能分开了。”

乘黄扭头就走,李长风喊:“死人妖你去哪儿?”

乘黄头也不回:“打不过他,上不去,我就在这山里,有事叫我。”

他是个潇洒性子,三步两步就不见了踪影,李长风甚至来不及问他打不过谁。

但李长风早就想摆脱他,此时见他走的洒脱,却心里无任何高兴,难道是因为离别?

就剩了李长风和闻人立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闻人脸色微红,李长风心里不舍,强笑说:“我若是下山,去哪里找你?”

闻人立雪微笑:“你找我做什么?”

李长风摸了摸头,想不出什么由头,于是讷讷地说:“不知道该找你做什么,但就想去找你,总之我去找你的话,你不能杀我了吧?”

闻人抿嘴笑:“我不杀你,但难说师傅会不会杀你。”

李长风神色尴尬:“若是你师傅杀我,你帮我说说话,就说我性格乖巧为人仗义,还有一手好厨艺,等她老人家来了我亲自下厨,教她要杀我也等吃了我做的菜再动手。”

闻人立雪想到先前要杀他莫名其妙吃了他一顿烤鱼,都说吃人嘴短哪能好意思下手,于是听他说话想通了他的小心思,顿时白了他一眼,只瞧得李长风心都酥了半截。

“性格乖巧为人仗义,这八个字和你哪里能和你搭上边?而且你当是谁都被你一顿饭哄住的么?”

忽然想到了什么,闻人立雪从怀中掏出红丸,叹了口气递过去说:“这红丸我既说是借你的,那现在还给你。”

李长风接过雕花红丸,摩挲刀柄上纹路感受上面的余温和清香,顿时心头温暖,把红丸塞入怀中:“这红丸我一定拿命保管好。”

闻人听了眉头微皱,轻声说:“虽然是名刃可也只是一把武器,若是谁要你给他就是,师傅自然会取回,犯不着拿命去拼,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谁也打不过,说你呆傻真是一点没错。”

李长风听出了话语中的责备和关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管憨笑。

闻人立雪看他一眼幽幽的说“以后若是有缘相见,你看到我双手沾满鲜血,会不会讨厌我?”

李长风说:“若是你杀得是该杀之人,那我帮你,若是你杀得是不该杀之人,我会劝你回头,总之不会讨厌你就是。”

闻人立雪心中怅然,一入幽门深似海,她自小在罗刹殿长大已无法褪去身上的痕迹,手上沾了杀孽,又如何是能轻易回头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惆怅再添三分,对李长风说:“我走啦。”

“嗯,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你跑的还没我快。”

李长风有点尴尬,闻人立雪看出了他的窘迫,轻笑一声脚下生风飘然离去。

都说落叶知秋,这盛春时节有黄桷香樟落叶,苍黄翻覆。

李长风看着闻人立雪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这妮子身材真好,一定娶回家当老婆,得加把劲早点学成下山,和娘说了带上聘礼去找她。

想到这里忽然记起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于是大吼:“你还没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你哪?”

远处飘来轻声:“飞狐谷···”

李长风嘴巴心里都念叨几句,把这地名牢牢记在心里。

彷徨四顾就剩了自己,李长风心里感慨却忽然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李勿执了,顿时凝聚心神,整理一下衣襟,迈步朝着山上走去。

他脚步刚走,李长风身后的丛林中忽有桃花瓣掉落在一人肩膀上,其人头顶鸡窝眼神迷离,正是一直跟随着李长风的根叔。

根叔旁边站着一人,他面容冷峭脸色苍白,身着黑色锦衣负手而立,目光正落在远处一步步朝上的李长风,长发披肩一派神采英拔模样。

雪剑斋东溟臣,一个极负盛名的奴仆。

根叔说:“南山书院那胖子很敏感,不能离太近,也别想着动手,若是被察觉你我二人怕是走不出这大山。”

东溟臣没有否认,淡淡的说:“以这孩子这般天资,并不够成为主上的对手。”

根叔说:“大帝之子,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前些时候去了那大阵,应当见过了他的手段。”

东溟臣点了点头:“大帝之威举世无双,只能等主上想办法是否可以破掉这符文,我想知道他死后到底在里面留下了什么,如若他费尽心力设了这大阵埋了那么多后手,这孩子从大阵中出来修为却丝毫没有精进,不合常理。”

根叔在陈家沟看着李长风看了十几年,按说最熟悉不过,可他没有搭话,因为他也不知。

李长风自然感知不到根叔和东溟臣,他甚至想不到那个在陈家沟一直叼着烟袋瞎晃悠的和善老头会跟踪他直到南山书院门口,他走到了石阶前,被两柄剑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上山?”

李长风行礼,说:“我来南山书院为求学而来,请两位行个方便。”

执剑弟子冷漠说:“招生时间已过,书院从不行方便,请下山明年再来。”

李长风略微沉吟,说:“先前是否有一约莫十岁女孩进了南山书院?她名为李勿执是我妹妹。”

“书院从未收过女弟子叫李勿执,你速下山不要扰了书院清修之地。”

执剑弟子神情不耐,这书院虽坐落深山野墺之中远离喧嚣是非之地,可是南山书院这四个字本就是非,若没有这守山弟子,怕是想入书院的人都要把这石阶踏破。

见惯了世间百态众人嘴脸,执剑弟子还真没把李长风当回事儿,这种借着各种由头进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李长风退后半步,执剑弟子刚刚神情放松,就听到李长风大吼起来。

“李勿执!李勿执!我是你哥!”

李长风像被阿黄追着屁股放声大喊,执剑弟子被吓了一跳,这王八犊子看上去没几两肉,嗓门倒是大的吓人。

吼叫声在苍山白云间回荡,李长风还不待借着嚎一嗓子,一把明晃晃的雪亮剑锋就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执剑弟子怒道:“你这人忒的不识好歹,你若再不下山去,我就不客气了!”

李长风不等说话,有一蓝袍儒冠中年人信步下山,沿着石阶而下走到了李长风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在书院门口喧哗?”

若是乘黄在这,他定然能认出这蓝袍中年人就是之前在山峰之上远观的管凤笙。

管凤笙感应到天地苍兽气息,于是出门远观,恰好看到骑着乘黄而来的李长风,顿时心生疑惑。

这九州神物不轻易认主,况且管凤笙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李长风身无半丝修为,这就更奇怪了,种种想不通让管凤笙对李长风产生了兴趣。

一个没有半丝修为,经脉紊乱气息不稳,明显弱于普通人的少年,却驾着九州乘黄,来到了南山书院门口,他来做什么?

执剑弟子收剑,赶忙行礼,李长风作揖上前两步说:“大先生好,我来南山书院求学证道。”

第十五章 妹妹学剑,哥哥学棍

第十五章妹妹学剑,哥哥学棍

都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远山花色袭来,落英缤纷,鸟语不尽花香不绝。

山上有一着青袍女弟子飞奔而来,脚下生风只是片刻就跨越了五百石阶,一头扑到了李长风的怀里。

“哥,你忘了娘临行前说的话了,我回去要告诉娘你没有照顾好我,害我吃这么多苦,还有个胖子欺负我,呜呜”

李长风感受着宽松青袍下的瘦弱,顿时心疼又懊恼,待听到有人欺负李勿执,怒向胆边生:“哪个王八蛋胖子敢欺负我妹妹,我不活劈了他!”

管凤笙和两位执剑弟子一阵尴尬,这苍山之中两千多人都知道,山上只有一个胖子。

李勿执泪眼婆娑的说:“算了啦,你打不过他的,他比很多人都厉害一丢丢,况且他以后是我的师傅,给他点面子好了。”

管凤笙长呼一口气,李长风却是倒吸一口气,这丫头平日在陈家沟无恶不作,说出来的话怕是只能信三分,自己久不见她差点着了道,若是还没入山门就要单挑李勿执的师傅,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了。

李长风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你现在入了书院要尊师重道,师傅打你骂你皆是为你好,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乱来了。”

李勿执点点头,管凤笙忍不住打断:“你是哪一堂的弟子?这人是你兄长么?”

李勿执被钟叔离和子由带进书院,只是待在静字堂洗衣做饭,还未踏进修行门,自然也未见过副院长管凤笙。

于是李勿执行弟子礼脆生生说:“我是静字堂李勿执,这人是家兄李长风,也是来南山书院求学,我们在山中走散,还望大先生不要赶他走。”

李勿执?管凤笙忽然想到,钟叔离带回书院的女娃也叫李勿执。

他那天匆匆一瞥并未记住容貌,此时细细看去,分明就是同一个女娃。

若照钟叔离所说,宿慧心聪,睿达知物,是为真智人,而且是很有可能让她修行南山书院从未有人修行过的《大乘见希》的女弟子,顿时管凤笙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管凤笙问李长风:“你此来书院所为求学证道,所证何道?”

李长风肃然:“我的道为‘争’”

管凤笙说:“争什么?”

“争命!”

管凤笙的眼神少有的凌厉,继续问:“和谁争?”

“和天争!与天争命!”

两执剑弟子肃然起敬,此时再看少年,龙翔凤翥睥睨飞扬,顾盼间风采盖人。

管凤笙略作沉吟,问他:“那你,以何来争命?”

李长风尴尬红脸:“尚未修行,不敢大话。”

两执剑弟子同时切了一声,满脸不屑,心道这王八犊子话说的漂亮,结果到头来还没开始修行,那说个球啊,你以为你是大帝之子啊!

管凤笙也是翻了个白眼,心道先前只看这男孩驾着乘黄而来,莫不是看走了眼?

亦或是那天兽乘黄瞎了眼?总之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天禀卓越之人。

留还是不留?

两相为难间,李长风想到了什么,牙齿一咬下了决心道:“大先生,若是不留我做学生也行,我自问厨艺尚可一日之内做千百人饭菜不在话下,若是留我做个火头军也行啊,我跋山涉水而来可千万别赶我回去。”

李勿执头点的像个拨浪鼓,拉着管凤笙长袖撒娇说:“大先生别赶我哥哥走。”

管凤笙说:“也罢,你去静字堂灶房吧!”

李长风长作一揖,感激涕零,李勿执欢呼雀跃前愁旧恼一扫而空。

管凤笙悠悠离去,李长风和李勿执一边私语一边沿着石阶而上,两执剑弟子又恢复了冷面守山姿态。

这不过是他们日常历练中的小插曲,只是荒诞不禁让人发笑,但他们绝想不到,这稚童少年在书院前豪气冲天号称与天争命,竟是另一个江湖的开始。

“妹妹现在学什么?”

“胖子师傅还没教我,只是让我洗衣做饭,哼,肯定是公报私仇,不过若是修行,我定然要学剑!”

李长风叹口气,老泪纵横:“妹妹学剑,哥哥学棍啊!”

李勿执偏过头疑惑的问:“你学什么棍?”

“烧火棍啊!”

李勿执噗嗤一笑,安慰他说:“放心啦,我那胖子师傅虽然为人贪吃,可身手还算不错,改天我哄哄他,若是高兴了兴许赏我一两本剑谱,到时候拿来给你。”

李长风大喜:“都说长兄如父,你这妮子没白养活,总算懂得孝敬哥哥了。”

李勿执噘嘴神情骄傲:“我这南山书院啸聚山林的静字堂口一姐可不是白叫的。”

李长风眉眼一瞪:“什么静字堂一姐?让你来书院是修行来的。”

李勿执知道说错了话,吐了吐香舌转移话题:“都是同堂武生的谬称,哥哥你长途跋涉怕是饿了吧?这夜幕将至,咱们快些用饭去,不然教那帮下了教习的野崽子们先到了厨房,怕是连锅底都穿了。”

李长风闻言一惊,这还得了,赶忙拉着勿执的手一路狂奔。

待到金火撩天,日轮已躲到山后时,李长风和李勿执跨越了石阶长廊来到了静字堂灶房。

南山书院共有堂口九座,兵字堂静字堂各分上下,道字堂术字堂位列左右,固字堂破字堂和密字堂阵字堂分座四周,易字堂占中央。

李勿执脸色潮红怒气冲天,这灶房俨然已经被洗劫一空,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桌椅板凳倒在一旁,原本煮满了猪肉萝卜的大铁锅也已连汤汁都不剩。

这帮混小子甚至连碗都没洗,总之李勿执还是来晚了一步,连米桶都空了,李勿执暗暗发誓下次多放点巴豆教你们三天下不了床。

她刚要走开却看到了在锅炉旁蠕动的青色身影,顿时虎虎生威冲过去揪住对方耳朵提了起来。

“哎呀呀,勿执姐姐少用力,我也是过来找吃食,还饿着肚子哪!”青衫小生扭曲面孔一副求饶模样,李长风看得惊奇,这小子分明比李勿执高出太多,勿执连揪他耳朵都得垫着凳子,怎么这样害怕?

李勿执娇哼一声,把这被洗劫一空叫自己和哥哥饿肚子的气愤都撒到了他头上:“你,还有叔明月、蒋骋平、罗生,你们几个最是能吃能撒欢,我跟着你们洗衣服都来不及,这一次教我抓个正着,你还有什么好说。



青衫小生陪笑脸,英俊面庞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好姐姐,我知你心底最善良,叔明月那几个太过分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我已写书回家,到时候人参燕窝扎花鱼翅什么的教家丁送个几十斤上来孝敬你。”

青衫小生复姓司徒名千金,和他名字一样,家中是富豪乡绅靠卖器具营生,南山书院弟子不看家境出生只看修行天赋和悟性,但不可否认乡绅弟子本就占据先天优势。

司徒千金家里很有钱,喜欢把雪莲人参当萝卜啃,据说已上了瘾,长时间不吃就口吐白沫,所以总能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货车拉着萝卜上山。

没有人真正看过司徒千金口吐白沫,却总是能不经意看到有一小车萝卜送到缥缈峰钟叔离的屋舍

李勿执常愤愤不平的说:这死胖子吃这么壮不知浪费多少人参燕窝。

自然司徒千金有理由怕李勿执。

在钟叔离的嘱托下,南山书院静字堂五十几武生的脏衣脏袜都是由李勿执清洗。

起先这些愣头青武生打趣说是多了个洗衣小妹,待到最先嘲笑那人穿了一个月的臭袜臭衣,浑身汗臭方圆十里不能站人之后,痛哭流涕的跪在李勿执面前求她洗衣服,静字堂武生才醒悟过来,原来不是洗衣小妹,是姑奶奶啊!

其实倒不是他们不能自己洗,只是皂角胰子都在李勿执房里,每次下了教习之后就算洗衣只是用清水过滤汗臭,久而久之那股迷人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最后睡在梦中都会被自己熏得呕吐,于是他们屈服了。

南山书院不允许带女仆上山,这是铁律,所以这些家中富豪的公子哥彻底没了念想。

李长风明白了一点。

李勿执撒手,松开了已经发红变形的司徒千金的耳朵,司徒满脸谄笑,一会儿夸李勿执皮肤好,一会儿又说她心善女菩萨。

“这位兄弟是?”

过了一炷香时间,司徒千金才注意到李长风。

他第一观感是这家伙瘦不拉几面色蜡黄,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和李勿执相处久了难免琢磨她的脾性,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真是完蛋了。

李长风作揖:“陈家沟李长风,李勿执是我妹妹。”

司徒千金瞪眼脚一剁:“大兄弟,你真是勿执姐姐的兄长?”

李长风心里腹诽,这又是姐姐又是哥哥,总觉得称呼不对:“正是,舍妹没有欺负你们吧?”

司徒千金余光微颤瞄到了李勿执凌厉的眼神,顿时神色激动慌忙拉住李长风的双手,热泪盈眶感动的说:“你有个好妹妹啊!怎谈欺负,简直是我南山书院之福啊!”

李勿执心里甜蜜,李长风心里嘀咕这王八蛋演的还挺逼真,脸皮真是太厚了,自己拍马不及。

李长风点点头说:“好说好说,待到日后接触,你会发现她哥哥更是书院之福。”

司徒千金和李长风同时吐了。

第十六章 下级弟子

第十六章下级弟子

管凤笙走进了南山书院缥缈峰顶的农舍,尚未推门就已闻到了烤鸭味道。

于是他咳嗽两声推门而入,看到钟叔离正襟危坐一派仙风模样,但衣襟上的油斑和桌案上的骨头出卖了他,甚至连嘴唇都油光发亮。

“再这么个吃法,山上的鸡鸭都不够了,刚开春买的小鸡仔还没长大,总不能再买一轮罢?”

钟叔离心宽体胖,屋内却素雅幽静。

膝前有三尺黄梨木雕花桌案,上有一双血玉狮子,左侧有笔架一张悬笔数只,笔类斗、灰、焦、墨一应有之,右侧青烟袅袅自珐琅雕佛镂空香斗中飘散出来,闻之清新神怡静心凝气。

钟叔离摇动纸扇,背后璧上书四字:有凌云气!笔力虬劲一派出尘仙模样。

但管凤笙见过他不顾形象啃鸡腿的模样,所以这一番惺惺作态只怕是媚眼做给瞎子看。

管凤笙坐下自顾自倒杯清茶,一饮而尽说:“你倒是吃得下去?”

钟叔离说:“学生日精夜勉勤习武功书院一派祥和,为何吃不下?”

管凤笙笑说:“我尚且能感受到那股天地异兽的气息,乘黄自深山而出,你自然也能知道,何必和我打哑谜。”

钟叔离说:“那又如何?不过多个烧锅炉弟子,妹妹洗衣哥哥做饭,岂不美哉。”

管凤笙疑惑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九州乘黄会和这少年亲近。”

钟叔离拍拍他肩膀说:“别想太多会秃顶,你若是知道雪剑斋夜摩罗和神仆东溟臣一路跟随这少年而来,怕是又要睡不着觉了。”

管凤笙眼睛一瞪:“这二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路相随是为什么?”

钟叔离同样眼睛一瞪,大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管凤笙知晓这人顽皮性子,自在书院修行时就从不走正道,有墙可翻偏不走大门,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改变。

“李长风已在书院,岂非有大好机会可以打探一下,这二人和前尘往事牵扯众多,无端跟踪一个没有一丝修为的娃娃,这事情必然不简单。”管凤笙笃定说。

“事情自然不简单,但复杂的事情容易伤脑袋,所以我还是少想为妙。”

管凤笙怒其不争:“你不仅肚子吃大了,脸皮也吃厚了。”

钟叔离笑说:“事情原委自然需要了解,可与其我们去深究,不如让他自己暴露出来。”

“怎么个暴露法?”

钟叔离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笑容:“妹妹是天赋异禀的真智人,哥哥却经脉紊乱毫无修行资质,这种事情本就不合常理,但假若我让他修行,他身上所有的秘密都会一一解开,张天根和东溟臣在他身上动过什么手脚,一试便知。”

管凤笙冲他肚子拍了一巴掌,直拍的赘肉乱颤:“好啊你早就算无遗策,却害我苦苦想了半宿。”

钟叔离大声说:“谁让你榆木脑袋,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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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字堂口灶房锅炉旁。

李长风此时已换上一身青袍,他尚未及冠因此头发只是简单用布条扎起。

此时他蹲在锅炉前,盯着灶台里燃烧跃动的火焰和被灼烧噼啪作响的干柴朵,喃喃的说:“我想不通。”

李勿执在切腊肉,一刀刀很认真的把腊肉切成薄薄的片儿,娘说过,腊肉要切薄才好吃。

过了冬的腊肉被春风吹干,在柴火烧的锅炉上蒸熟之后香味四溢,李勿执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听到哥哥的话儿,她习惯性接话:“想不通什么?”

李长风皱起了眉,认真的说:“我昨晚分明藏了一碗红烧猪耳在柜子底的暗格里,可今早却不见了,我想不通,这暗格只有你我知道,今早起来一看连碗都不见了,若是老鼠贪吃,它总不能连碗都啃了吧?”

李勿执放下刀,想了想点头认真的说:“的确不对劲!”

只是说完这一句,她又拿起了刀认真切肉,李长风注意到,勿执已经擦了好几次嘴角,口水把袖子都打湿了。

所以李长风白了她一眼,继续添柴。

待到做好饭菜,收拾好锅碗瓢盆,已经日暮西山,修武场的武生也该下教习吃饭了。

李长风和李勿执收拾好衣裙出了门,他们不是武生,自然在静字堂是没有资格修行的,因此只能从武场走过时匆匆一瞥,才能看到片刻模样。

武场有教习燕归来,燕教习是二十七芳龄的女子,据说这个名字本不是闺名,她有一指腹相公参军战死沙场,为了祭奠未婚夫后改名燕归来,取燕倦归山,鸟疲入林之意,但已过去近七年,她依然没有找到相公。

不管是这凄美故事,或者是教习与生俱来的威严,学生都很怕燕教习,她是唯一敢顶撞院长的女教习。

李长风自青石长廊走过,在武场门口喊了一句开饭啦!

借着这功夫瞄了一眼,没有想象中剑光白亮长虹贯日。

初来学院修行时他也觉得奇怪,这江湖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但后来因为多看一会儿被燕教习遥遥一指打出了武场大门才知道,真元有时候是无形之气,霞光万道火光冲天总是江湖杂说中的情景。

学生行谢师礼,但眼光都瞥着门口脚步都已隐隐踏出一步,待到燕教习微颔首,顿时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脚踏清风穿梭如电,和饿疯了的豺狼一样扑向灶房。

这也是李长风和李勿执每次都坚定的相信书院之内不凡的原因之一,这群王八犊子平时练功和软虫一样,开饭了和恶狗扑食差不多,原来还是有功底的嘛。

“周修冶留下!”

有一长相木讷青袍弟子被燕教习留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移动半步,其名周修冶是静字堂下级弟子。

书院有堂口九座学生千人,每座堂口武生分上中下三级,周修冶天资平平所以在下级弟子徘徊许久,每次武场下教习都会被燕教习留下,这似乎成了惯例。

燕教习生的好看如无瑕白璧,她相公虽战死但她一直把发髻梳成妇人模样,也是为了祭奠先夫,一身黑色练武劲装把腰肢勾勒妖娆曲线,俏面美丽却永远冷漠,从未有人见过她笑得模样,自然所有人都觉得她很难相处。

一个漂亮又武艺高强的寡妇,这个身份总是会让人心生疏远。

燕教习说:“《撩云剑》第十式拨云见日你已经练了多次,为何连剑都拿不稳?”

周修冶生性木讷,低头不语。

燕教习语气平和:“是否我每次罚你让你吃不上饭,所以你毫无气力练功?”

周修冶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燕教习目光略微柔和,柔声说:“以后我教灶房给你留份饭,但对你严苛并非我愿意,若是我不对你多加督促,在这青山之中你只是在浪费时光,我不愿做这罪人你可明白?”

周修冶行礼:“教习字字箴言,学生谨记在心。”

“所以你可认罚?”

周修冶木讷的脸上有了一丝神采:“学生甘愿认罚!”

燕教习点点头,又恢复严厉模样,冷漠的说:“好,今日我罚你撩剑千次方可休息,我不在身边督促你当自重,莫要让我失望。”

周修冶再度行礼:“谢教习。”

待到燕教习离开了武场,李长风在武场口喃喃说:“你说这小子傻不傻?”

李勿执神情认真:“根叔说过,这天下修行万道,但终点只有一个,天赋固然决定人的起点,但那些天下至强者无一不是有大毅力的人,这傻个子天天被燕教习留罚,但不论教习罚他什么,他都一丝不苟的完成了,由此可见,他应当是有大毅力的人。”

李长风点头:“根叔分明说人傻,偏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实在是学问。”

李勿执白他一眼,心道你也是傻哥哥。

李长风忽然一拍大腿,大声道:“糟了。”

李勿执被吓一跳:“你吓死我了?”

李长风说:“刚才听燕教习说给这傻小子留饭,那群王八犊子肯定连汤都不剩的。”

李勿执白了他一眼,拍拍胸口说:“哥,你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大不了等他下了武场晚饭再给他下碗面条啊。”

“恩,只能这么干了!”李长风认真的点头,心里道藏在暗格中的那碗猪头肉怎么说也不能给他吃,这傻小子可怜归可怜,但这是两码事。

第十七章 窥剑

第十七章窥剑

待到火红色晚霞藏于山后,黑幕遮蔽天空星光点亮夜晚,李勿执早已洗澡洗衣坐在院中藤椅上,用麻布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一旁李长风拿着一口扑刀不断练习收刀挥刀。

这简单的动作他已练了千次,汗流浃背浑身湿漉漉,额前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但他眼神坚定目光只有刀尖。

李长风从陈家沟带出的扑刀丢在了这七十万大山的某一处,好在这并非是名贵刀刃,他身上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闻人立雪送他的红丸,但即使手中只有柴刀也阻挡不了他修行的心,这是他的道,与天争命!

李长风李勿执并非武生,所以只能单独住在柴房院子中,好在这地方够宽敞,李勿执收拾收拾腾出了一些地方,稍微擦洗一下和陈家沟的家没什么两样。

她特地把桌椅板凳摆放都整理的和陈家沟一样,李长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也想家。

李勿执看了看天对李长风说:“哥,那二傻子兴许下了武场了,你去给他做饭吧。”

李长风刀锋收敛扑刀收回刀鞘,呼出一口气道了一声好。

他收拾收拾出了门,沿着石阶下坡朝灶房走去,却忽然看到街角有个黑影,心道这时候武生都已回到寝室,这人又是谁?于是抄起旁边一根黑棍,摸着壁猫了过去。

一路跟随李长风发现这人竟然是朝着灶房过去,若是已经下课的周修冶,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黑影一窜进去灶房,轻车熟路,李长风跟在后面握紧黑棍,待到眼光一看,顿时怒气横生,这黑影正摸索碗柜暗格手法老练。

原来是你这个王八犊子天天偷我的红烧猪耳朵和猪头肉!

老子藏的那么深还被你发现了,李长风气的浑身发抖,手上的黑棍高高举起。

“臭小子偷我东西吃!”李长风一声大喝,一棍子砸下去,那人被砸趴在地上,刚端出来的猪头肉洒落一地。

李长风怒道:“好啊你,我说怎么每天藏的饭菜都不见了,原来是你给吃了,你这缺德玩意儿连碗都不给我留,快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被李长风扫开手臂,顿时一愣。

“二傻子?”李长风一惊,周修冶龇牙咧嘴脸色抽搐,显然被李长风揍的不轻。

周修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吃你一碗红烧猪耳被你打一顿,咱两扯平了,还有下次猪耳多放点醋。”

李长风又是一棍子:“吃了我的菜还嫌难吃,有本事吐出来。”

周修冶扶着碗柜站起来,认真的说:“吐出来也没用了,都是昨晚的了。”

李长风一阵犯恶心,恶狠狠的说:“难怪每次被燕教习留罚却不见你叫饿肚子,原来自己摸着了门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给你开小灶,其实把我的夜宵都给包办了。”

周修冶傻笑说:“其实没有饭只有菜总是填不饱肚子,但我每次下了教习都没饭吃,只能出此下策。”

李长风冷哼一声:“说,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周修冶指了指碗柜暗格的缝隙,笑着说:“我家祖上是木匠,这缝隙毛糙一看就有暗格,我好奇之下打开发现的。”

李长风冲他屁股来了一脚,生气的说:“发现归发现,哪个王八蛋让你吃的?你吃就吃了,给我留点不好吗?”

周修冶苦笑说:“我饿着肚子实在难受,控制不住自己,今晚这猪头肉也砸了。”

李勿执提着宽松青袍的下摆下山,刚走到灶房门口一愣说:“你两做什么,哥怎么拿着棍子?”

李长风说:“你问他。”

李勿执瞪着杏眼看周修冶,周修冶似乎从未和女孩子交谈过,红脸低头。

李长风冷哼一声说:“真是傻子,肚子饿不饿?”

周修冶腼腆说:“还没吃饭,肚子很饿。”

李长风丢了棍子,走到一边开锅盖加水烧柴一气呵成。

周修冶想要去帮忙被李长风呵斥开,站在一旁傻笑手足无措。

李勿执大概明白了什么,把猪头肉收拾了洗好又重新装碗,对周修冶说:“二傻子,我哥心善,你若是饿了想吃饭直接和他说便是。”

周修冶答应下来,笑呵呵的。

李长风煮开了面条,捞起来丢进碗里就递过去,周修冶刚要接过去,李勿执白了哥哥一眼,给面条里加了盐淋了油又夹了几片猪头肉。

周修冶傻笑,李长风看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的说:“你给他加什么猪头肉,他自己就是个猪头。”

周修冶也不生气,面条拌一拌吃得唏哩呼噜。

李长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着说:“二傻子,以后若是你被燕教习留罚,我天天给你留饭菜好不好?”

周修冶心里感动,眼光含泪说:“谢谢,你真是好人。”

李长风摆摆手:“先别急忙道谢,我也是有求于你。”

周修冶问他:“何事相求?”

“听说你最近在修《撩云剑法》?”李长风笑着说:“你教教我。”

周修冶面露难色:“书院武学都只能有教习传授,不可私相授受。”

李长风见他不应,一瞪眼说:“你才吃了我煮的面条,莫非想耍赖不成?”

周修冶也是个老实人,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李长风接着说:“若是你不应亦可,每日你被燕教习留罚,我在武场外观察,等你下了教习你要告诉我剑招几何,这样总不算你违规相授把?”

周修冶想了想,燕教习的确没说过这样违规,于是答应下来,点了点头。

李长风开心的笑起来,那模样落在李勿执眼中,只能偷笑这傻个子吃亏上当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李长风不过是借着由头好让他把剑招相授,有了第一次自然有第二次,然后就有无数次。

唯一的不足是周修冶始终是个下级弟子,只能修行基础的《撩云剑法》,若是想要修行更高级的武学典籍怕是只能等周修冶境界提升到中级弟子了。

要不要在叔明月、司徒千金等人的饭菜里面撒点巴豆好叫他们没力气练功?

若是他们被燕教习留罚那不就更有机会修行高级典籍了?

李长风心里想到这里,开心的笑起来,忽又冷静下来,饭菜都在一起,若是静字堂几十号人同时拉肚子,到时候怕是被燕教习查出来要被打死。

想到这里李长风只能暂时按下躁动的心,把这宏伟大计暂时搁浅。

夜色撩人星空如瀑,李长风走在前肩扛黑棍哼着歌,踏着清风月色往院子走去。

李勿执知道他心情好,笑着说:“这样哥哥岂非可以修行了?”

李长风哈哈大笑:“虽没有名师指点,但好在我可以观一叶而知秋,这《撩云剑法》虽不是上乘剑术,但我目前毫无根基正合适入门修行,一朝入得道门中,余生皆是苦行人哪,哈哈。”

因为李长风心情好,所以李勿执心情也很好,她松开宽大的青袍挽着哥哥的臂弯,能够感受到他十几年来的心酸苦楚。

哥哥个性骄傲从不低头,他不信佛自然也不信那瞎子说他‘生来坎坷’这种屁话。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普通人和修行者那道浩瀚鸿沟总是横亘面前,他从未和人说过内心的委屈,但李勿执知道他一直很难过。

他不怨天不怨地更谈不上埋怨母亲,他能做的就是不断挥刀收刀,离开家乡寻求修行道,此时他发现人生忽然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所以他很高兴,他放肆的笑,李勿执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也从未如此高兴过。

“哈哈哈···我李长风终于有机会修行啦!”

武生屋舍紧闭的窗户忽然被撑开,一只泛着酸汗味和脚臭味的布鞋丢了出来,屋内有人大吼:“都几更了?让不让人睡了嗨!”

李长风面色尴尬,和李勿执打了个眼神灰溜溜上山,李勿执吐了吐舌头提溜青袍跟在身后。

待到月色宁静下来,清风明月中只剩屋舍内的鼾声,一个美丽的黑色倩影从缥缈峰走下山,她一步一个脚印,干净的绣花边布鞋沾上了夜晚湿露的泥土。

劲装裹身的燕教习忽然停顿抬头看山上那个柴房,隐隐有火光如黑夜中的萤火虫,燕教习喃喃道:“一个天根灵奇的女孩,你却不让她修行,另一个经脉逆行的人,却偏偏让他修行,为什么?”

她回头看着缥缈峰上也同样闪着一点光火的屋子:“院长,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十八章 听涛崖练剑

第十八章听涛崖练剑

书院第三十七天,李长风起身后第一件事,他找来一根黑炭笔在床沿边画了一道线。

李勿执奇怪的说:“哥哥做什么?”

李长风收好炭笔,拍去手上的黑屑说:“于我而言,今日即是涅槃,所以我要记住这一天。”

李勿执点了点头,接着说:“但你日后来看,也分不出这一代表哪一天?”

“······”

李长风脸色严峻:“是哦,我忘掉了。”于是叹了口气掏出黑炭笔,认认真真在后面写下:天启历六百三十五年春——南山书院李长风留字。

李勿执长叹一口气,脸色有些担忧的看着哥哥。

李长风摆了摆手说:“偶尔脑子不灵光也是正常,不用奇怪。”

“但愿如此吧。”

傍晚的练武场

“燕教习已走了吗?”周修冶鬼鬼祟祟的说。

他本就是木讷胆小性子,虽然答应了李长风,但真正做起来还是发憷,于是神色紧张的在空旷的练武场四周张望,生怕燕教习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盯着他。

李长风挥挥手,不耐的说:“燕教习又不是你妈,不走难道留着喂饭给你吃么?”

他忽又咧开嘴笑着说:“我今天给你留着春菇肉片炒笋,这个季节山上的笋最是鲜香肥美,嫩的出油。”

周修冶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慌忙拉着李长风说:“我练你看着,我口述剑招你记在心里,莫要用笔记免得被人发现,等我把今日燕教习布置的功课做完咱们就去吃饭!”

周修冶虽然愚笨天资平平,按照燕教习的说法他已在下级弟子徘徊良久,可他手指触及到剑柄的那一刻,李长风注意到他身上的精气神截然一变,锋棱凌厉起来。

剑起,凌空肃杀。

“《撩云剑》共分十三式,起手式剑起苍黄,剑锋自下有变直上形如点追曜日,讲求势如破竹身气正直。

第二式追风逐月,有风起之时势如破竹一泻千里,直刺敌首···

第十三式落日长虹,剑锋如炬光华贯日,是收剑式,此为撩云剑。”

李长风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这柄剑,直到周修冶收剑,挠了挠头说:“要不咱们去吃饭?”

李勿执忍不住在旁打断:“燕教习让你修千次直刺,你尚未结束。”

周修冶满脸慌乱:“糟了糟了,还有千次直刺忘掉了。”

于是慌忙拿起剑,认认真真执剑前刺,他修行从不敷衍,这一刺就是犹如长虹贯日直刺到底才算的上合格,所以进度十分缓慢。

李长风不着急,他反而在旁边石地上坐了下来,他在思考,在回想。

李勿执不敢打断,直到李长风开口问她:“这里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李勿执说:“叔明月说过南山书院缥缈峰最高,但那是院长修行地旁人去不得,其次便是听涛崖,叔明月常去那儿。”

李长风点点头,径直走进了武库中挑选了一把趁手的剑背着出了门。

李勿执喊他:“哥哥去哪里?”

李长风头也不回:“听涛崖练剑。”

李勿执说:“吃了饭再去不迟啊!”

“我已经迟了很多年······”

听涛崖前有柏青密林,亦有巨石做飞燕状延伸,站在崖边狂风如刀日光如火,但若是细细感受能听到风中传来远处的涛声。

南山书院不靠海,所以这涛声自然不可能是书院旁的,但这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却明晰见人,故而取名听涛崖。

李长风穿过密林来到崖边,闭上了眼,他认真回想了十三式撩云剑,然后握住了剑柄,起手。

剑起苍黄!

此时他在狂风中舞剑,衣玦猎猎身形飘摇。

但他手中的剑稳如磐石,他甚至闭着眼,所有心思都沉浸在丹田之下,那个寂静的地方。

那是元海,修行人的力量源泉。

但那里平静如一泓清泉。

第二式追风逐月!

剑尖随风而走,锋芒凌厉!

这丛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咦声。

第三式九天揽月!

······

李长风停了下来,他的气息不匀脸色潮红手在发抖,一共练到第六式,他本可以再继续下去但他停手了。

“还是不行!没有真元空有招式又有何用?”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修行道上,再高明的拳铺剑招都是旁支末道,真元的精纯壮大和境界的感悟才是真谛。

元海沉寂,有招式又有何用?

“为什么停了?”

李长风抬头,看到林中走出一个人。

南山书院所有弟子的服饰都是一样,只是堂口不同,衣服的颜色也不同,这人面容圆润却不苟言笑,腰间系着酒葫芦一身青袍,显然也是静字堂弟子。

静字堂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并称双怪,司徒千金喜欢把人参当萝卜吃,叔明月喜欢把酒当水喝。

李长风摇了摇头:“无法修行,光是练剑又有何用,只不过多了几分劈柴气力。”

叔明月是中级弟子,他已经引气入髓自然明白李长风此时的纠结。

叔明月说:“练剑练得不是招式,而是对剑道的感悟,但若是你引气不足,元海沉寂,那需要先破海。”

破海引汐本是修行界中最基础的部分,但李长风自小在陈家沟长大,连陈阿满都是误打误撞引汐成功,他又怎么能知晓这些。

李长风问他:“何为破海引汐?”

叔明月想了想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神照’?”

李长风摇了摇头。

叔明月走到崖边坐在飞燕石上,吹着风说:

“传闻人自天地初开由神创造而来,但生来体内丹田下有‘神照’,一个被封闭的力量源泉,那就是元海,只有那些被神认可的人才有资格感悟天地,打破神照让元海按照周天运行,真元流遍全身改造身体,自此,这些人就真正踏入修行道,通过不断感悟天地规则和灵韵宝象充盈元海,让真元变得更加精纯浑厚,由人逐渐变成接近神的存在。”

李长风想了想说:“那假如我不认可神的创造呢?”

叔明月略带笑意的看他,摘下腰间的葫芦打开瓶塞猛灌一口酒:“那神会惩罚你。”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是在放屁。”

叔明月笑得更开怀了:“我也这么觉得,我是爹生娘养,什么狗屁被神创造,他有什么资格创造我。”

李长风终于点头:“当浮一大白!”

叔明月把葫芦递过去:“当浮一大白!”

李长风没喝过酒,但他还是接过来猛灌一口,酒很辣,辣的他直咳嗽,叔明月哈哈大笑。

李长风说:“既然你也不信这些鬼话,那么破神照应当有迹可循。”

叔明月咂咂嘴:“我猜是周修冶那个二傻子教你《撩云剑》,这本就犯了书院戒律,若是我又给你说如何破海修行,那岂不是知错犯错,不行不行。”

李长风按住他肩膀,笑着说:“明天我准备烧红烧肘子,前几天我烧了一顿肘子你小子把盆都舔了,比狗舔的都干净,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你告诉我,我明天专门给你留一碗。”

叔明月一跃而下,神色严肃指着李长风说:“此话当真?”

李长风嘿嘿笑:“当真!”

叔明月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君子协定,以后有修行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但是每次的红烧肘子必须单独给我留一碗,千万不能让周修冶司徒千金那几个王八蛋知道!”

李长风和他击掌,这个十分不君子的君子协定就这么定下了。

“那到底应该如何破海引汐?”

叔明月圆润的脸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悄悄告诉你,书院北面有藏书阁,书阁共分九层,三层以上你就别想了,但是这第二层中,每日中午时分会有半个时辰的换岗时间,按道理这藏书阁中只有武生弟子可以进去,每日限一个时辰,但你不是武生,所以只能趁着这半个时辰偷偷溜进去,能抄就抄能背就背,于你大有裨益啊!”

“藏书阁中有什么?”

“藏书阁一层是江湖杂记,门派佚事,二层是穴位秘典,你要的破海引汐法门就在这一层,三四五层是武学典籍,六层是奇门珍宝,据说里面名剑无数,是个真正的剑冢,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李长风穷追不舍:“难道历年来就没人上过六层以上?”

叔明月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他:“当然有人上去过,钟院长就可以上去啊,但他会告诉你里面有什么吗?”

“哦。”

“白痴!”

“你还想不想吃肘子?”

“你这不要脸的想反悔?”

“你再骂我不要脸的我明天做羊肉汤!”

“你分明知道我最讨厌羊肉汤!”

“谁叫你骂我!”

······

第十九章 雏凤

第十九章雏凤

李长风提着剑下了听涛崖,一路沉默回了柴院。

他回来时已披着星光,所以到了院中也不知是夜色中没看见还是心不在焉,差点撞倒坐在藤架下托腮等待的李勿执。

李勿执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哥,你吓我一跳。”

李长风说:“你怎么还不睡?”

李勿执说:“你还没回来我睡不着,我这几天脚冷你睡前给我捂捂。”

李长风嗯了一声。

“哥哥心情不好吗?”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忽然门口有个黑影,有人走了过来,因为体型太过肥胖遮蔽了月光,这藤架下光线竟一下子黑暗起来,来的人很胖。

所有人都知道,南山书院只有一个胖子。

李勿执有些惊奇,她没想到钟叔离会夜半到访这柴院,于是起身行弟子礼:“胖子师傅好!”

钟叔离鼻子哼了一声:“你每次见到我胖子总是挂在嘴边,生怕我不知道似的,怎么还在生气么?”

李勿执鼓着腮帮子,嘴巴噘高:“弟子不敢!”

李长风从未见过钟叔离,他总能从李勿执嘴里听到胖子师傅这四字,但今日见得真人,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钟院长的身材。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行礼:“李长风见过钟院长!”

钟叔离点了点头,拍了拍李长风的肩膀。

他为什么要拍李长风的肩膀?李长风不明白,但好像是鼓励。

钟院长并未给李长风时间或者足够的暗示去思考,他更关心李勿执,让李长风心感安慰的是,李勿执是钟院长的关门弟子。

南山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若是母亲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李勿执鬼灵精怪的性格钟叔离颇为喜欢,用他的话说能看到年轻的自己,但让他头疼的是这个女弟子从不对他客气。

钟叔离环顾四周,原本杂乱的柴院被收拾的颇有温馨,原本老旧坍塌的藤架被重新用木脚固定,竟变成了春夜乘凉的好地方。

钟叔离说:“来书院一月有余,住的还习惯吗?”

还不等李长风说话,李勿执说:“托师傅的福,吃的好睡得好。”

她虽说吃得好睡得好,语气却不见得多好,李长风想这好歹是师徒二人,自己虽身为长兄也不便插嘴。

钟叔离知她生气,问她:“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勿执说:“弟子想问师傅,够不够了?”

钟叔离反问她:“你觉得够不够?”

李勿执言辞犀利丝毫不让:“弟子不知道师傅的想法,所以不知道够不够。”

钟叔离说:“那就是不够!”

李勿执生气的说:“凭什么?还得到什么时候啊!”

钟叔离负手说:“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为师既然把你收为关门弟子,那么这一身所学当尽授于你,甚至对你的期望会更高,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做得还是不够,那才是真的够了!到那时师傅自会让你修行。”

李长风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够不够?这两人真不愧是师徒,真是天生打哑谜的高手。

只有李勿执和钟叔离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自入书院来,李勿执洗衣做饭挑水砍柴做了一个多月,可自己这个便宜师傅甚至没有提到一句修行的话,连书院的剑柄都没有让她触碰一次。

她到南山书院来修行来了,不是挑水砍柴洗衣做饭来了,所以她趁着今天想问问师傅,到底够没够!结果胖子说不够。

李勿执鼓着腮帮子瞪着好看的杏眼生气的说:“那请胖子师傅快回去吧,我要回去洗衣服了!”

她的嘴噘的能挂油瓶。

钟叔离笑说:“为师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给我倒杯茶喝。”

李长风原本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此时听了觉得的确礼数欠周,于是说:“屋内只有粗淡清茶,我去给您倒一杯来。”

李勿执拉住哥哥的衣袖生气的说:“师傅不需要喝茶,他屋子里好吃好喝应有尽有,哪用我们这些过苦日子的人给他倒茶喝!”

“这个···”李长风略显尴尬。

李勿执脸蛋鼓得的包子那么大,把钟叔离赶出了院子砰的关上门,直接进了屋闷头钻进了被窝里。

钟叔离站在屋外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女弟子真正有个性,比自己年轻时更胜一筹。

“这都是自己造的啊!”钟院长长叹一声,负手下了山。

李长风也是无言,收拾桌椅凳子进了屋。

屋外忽然下起淅沥小雨,斜风细雨自天空吹打在窗户沿上,有雨滴自屋檐落下,拍打在青石阶上碎成水点。

“胖子师傅讨厌死了!”李勿执头埋在被窝中,声音被闷着虽然听不清,但能肯定她不是在赞扬钟叔离。

李长风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水,茶水已冷了,应该沏了许久,想来李勿执也等了许久。

他想了想说:“勿执,你还记得以前陈家沟来过一个算命的?”

李勿执头钻出被窝,头发被蹭的凌乱,她看着头顶梁柱发呆,回应道:“记得,嘴巴不干不净一副奴才相,偏偏村长信任他。”

李长风说:“他说我生来坎坷,我是不信的,但他评价你的四个字,我却深信不疑。”

李勿执疑惑说:“他捞了顿好吃好喝的不是离开了陈家沟?何时给我算命过。”

李长风笑说:“你那时赶着看村里人造佛像去了,自然没听到。”

“他说哪四个字?”

“他说你是‘天凤尚幼’!”

李长风继续说:“我一直觉得陈家沟困不住你,连南山书院院长都愿意将你收为关门弟子,可想而知他对你的期望和看重,咱们已离家在外,不再能像在陈家沟任性,所以你要学着理解和感恩。”

李勿执起身,坐着思考一会说:“我觉得哥哥是我最仰慕的人!”

李长风笑说:“你自小说过,你崇拜的是《浮云记》中那些铁血将士,风流剑客,为什么仰慕我?”

李勿执脸色一红,认真的说:“因为哥哥从不认输!”

“我知道哥哥有多努力,希望每一天都好好的活,那些陈家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你能杀了陈阿满,我反而一点不奇怪,哥哥每日练刀,杀死陈阿满是预料之中的事。”

李长风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还是太小,普通人和修行者之间的鸿沟,不是日日练刀能弥补的。”

李勿执挣开他的手掌说:“我最近学到一句话。”

“什么?”

李勿执认真的说:“天凤久不鸣,一鸣惊长安,磨剑十九载,一剑荡乾坤。”

李长风怔怔,然后微笑着说:“借你吉言!”

午夜的雨停了,窗外能听到偶尔的雨珠打落在绿叶上的啪嗒声,有雨后清风从窗外吹进来,伴随着勿执的梦呓声。

李长风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楼顶的梁,从怀中掏出一把红刃,是为红丸。

他摩挲着刀柄上的绣花纹路,想起了那个会脸红的女孩。

李勿执已入梦乡。

飞狐谷罗刹殿总坛

闻人立雪倔强的跪在阴冷空荡的殿堂红砖上,坚定的说:“我相信他!”

忽然有一娟秀柔美手掌,把闻人立雪扇飞到一旁,她脸上又多了一个巴掌印,殷红血迹顺着嘴角流下,却倔强的继续跪下。

孙罗笙木然的问她:“你只是和他相处几天,就把师傅所说的忘得一干二净,红丸本为一双,为何你单刀而回?你就如此天真觉得他是可信任之人?”

闻人立雪说:“徒儿不肖令师傅动怒,但红丸是弟子心甘情愿赠与他,他确是可信之人!”

孙罗笙眼中光火大盛,浑身散发着毁灭的黑色气息,冷冷的说:“你来告诉我,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闻人立雪咬牙:“家父复姓闻人,和母亲被斩于天阙宫立雪堂,故名闻人立雪!为不忘杀父杀母不共戴天之仇!”

孙罗笙:“你杀父杀母仇人是谁?”

闻人立雪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鲜血,滴落在红砖上,她声音嘶哑额头点地:“是天阙宫国师丹虚太丘!”

“修为几何?”

“是为圣境强者!”闻人立雪的眼泪顺着面颊流淌,声音早已沙哑颤抖不成模样。

孙罗笙冷冷的说:“修行道中,普通人破海引汐是为武斗,其后观微、藏灵、人魁、地星、天狼后为圣境,其后神王境为至高强者,你想要杀死丹虚太丘,可你现在连杀死他的弟子玄象都做不到,如何报仇?”

闻人立雪双目含泪从面颊流下,无声哭泣是为最无奈处。

她越是修行,就越感觉仇人的身影像大山一样挡在面前,遮天蔽日让她终日活在阴影下。

孙罗笙淡淡说:“平常修行已对你没有帮助,自今日起你去锁妖塔修行,拿回四把钩镰方能出塔。”

闻人立雪身体颤抖,而后伏地:“弟子愿去锁妖塔修行,谢过师傅教诲。”

闻人立雪知道锁妖塔代表什么,罗刹殿每一个人都知道锁妖塔代表什么。

飞狐谷有锁妖塔,塔高十九层,幽灵怨气无数,其间有食梦兽性喜吞噬人美梦为食,被钩镰穿琵琶骨,常编织幻境引人入胜而后抽筋剥皮吞食人肉,是真正六道最残忍者,居于塔二层,其上异兽不计,是真正炼狱。

第二十章 藏书楼

第二十章藏书楼

春去秋来,漫山遍野的青林中交织着金黄色。

春季萌动夏天郁蒸的山水花鸟到了秋天复又安静了下来,湖面漪涣倒映青山松柏。

算着日子,李长风已来到书院近四月。

这四月中,他每日挥刀千遍,已把《撩云剑》修行六百五十八遍,终于,待到这金风玉露的日子,他找着了机会离开了静字堂。

他要去藏书楼,寻方法破海引汐。

藏书楼在最北面,兵字堂一侧。

众所周知这南山书院九座堂口,静字堂修悟道心境,兵字堂推崇以器御万物,书院的剑最出名,剑是百兵器之君子,书院的剑更是万剑之首。

李长风沿着青石道上山,初秋烟雨朦胧,南北有石道相连,九曲八弯道。

走的远了就能看到有其他颜色长袍的学生,他们分属于不同堂口,有弟子执剑在烟雨中凝望天空,不时挥舞剑锋在感悟天地,他的长袍是天蓝色,是兵字堂武生。

李长风逐渐看到越来越多的蓝袍兵字堂武生,他已走到了北山,也看到了兵字堂和旁边耸立的藏书楼。

藏书楼共九层,金顶入云涧三尺三分,阁楼其实不高,但也许是山上触手可及天空白云,这藏书楼总让人觉得高耸入云神秘莫测。

李长风抬头看,此时正午尚有半盏茶左右的功夫,于是找了一块梧桐树荫下等着。

藏书楼占地很广,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宫,书院中的藏书宫,正门朱漆白墙肃穆庄严,不含一丝点缀。

书楼是神圣地,无需花样点缀。

待到督查交接,李长风寻着空挡一个跃步进了院子中,推门而入藏书楼,走进了一层大厅。

迎面而来百尺石壁上狂书一‘山’字,字迹被凿刻入壁三分,一股苍凉的气息铺面而来。

李长风不过看了几眼,这山字的笔迹间仿佛有吞神气,他竟感觉到眼晕目眩,差点陷入进去。

“只是先人留下的一个字就差点让人沉迷其中,好可怕!”李长风暗自心惊。

他眼睛扫一圈,这里书卷罗列整齐,但他没有忘记此行目的,于是沿着旁边的木梯往上,去了二层楼。

二层楼依然有百尺石壁,上书‘门’字,李长风听叔明月说过,这藏书楼中所有的石壁连起来应该是一句话。

山门悟道,浮世狂生。

李长风读来觉得霸道十足,但少了一个字,藏书楼有九层,可只有八个字。

叔明月说他不知道,没人知道,因为没人上过九层,连钟院长也说他没有去过九层楼。

三层以上有守阁奴,这些人都是近妖的狂人,终生待在藏书楼中和青灯木卷为伴,不会下楼自然也不会让人上楼。

李长风踏足厚实木板,眼睛扫了一眼,径直朝前走,走到一排书架旁右拐,然后蹲了下去。

“进了二层楼往前三十步,看到书架右拐五步,然后下蹲,我再那里的木板下藏了一壶闷倒驴,帮我带出来。”叔明月临行前严肃的叮嘱他。

“你为何总喜欢做这种无聊事情?”

“我高兴。”

李长风没办法,因为只有叔明月高兴了,他才肯告诉他破海引汐的书卷在哪个位置。

就像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个十分不君子的君子协定,只有叔明月肯帮助他,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

时间是李长风最缺的。

这偌大的二层楼,除了铜镜前有袅袅燃烧的红烛火,竟出奇的安静,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李长风站在书架前,认认真真的捧着木书卷,他真的在死记硬背,因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瀚海书库就算是死记硬背,想要遍览群书又岂是盏茶功夫能办到。

他已忘了时间和叔明月的嘱托,揭开闷倒驴喝了一口,辛辣浑浊的浆液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直让他浑身滚烫精神沸腾。

他席地而坐,就着摇曳烛火认真品读,早已忘了时间。

《引汐录》载,人体共有七百二十个穴位,两百余骨骼,经络不计,血肉为囊,欲引汐必先破海,人脐下有藏精之所名丹田,丹田下有神照,是为定命方甲,与生俱来。

若能打破神照释放元海,可由七百余穴位纳天地气为己身真元,流遍四肢百骸,此为引天地潮汐,故此,由人踏入神道之路伊始。

李长风再翻一卷,忽然眼神明亮,按这书中所载,想要破海方法只有一个。

冲击泥丸宫!

丹田分上中下三处,上丹田名泥丸宫,主通神,中丹田名檀中,主聚气,下丹田为神照,主藏精。

按这书中所述,这神照乃是神明所设天命所定,因此冲击泥丸宫即是通神,若能得到神明认可,那么自然上下相通,神照可破。

李长风再观,不由心中冷笑,若是不被神明认可,那这冲击泥丸的举动有可能会让人神魂俱灭。

被神认可,一步登天,不被认可,神魂俱灭。

真是狗屁不如啊!

李长风心里喃喃道,他合上书卷抄起蒙倒驴猛灌一口,那股热气直冲头脑让他脸色涨红,此时方法已经知道,该如何抉择?

若是真按照这书中所述,李长风心中戚戚,他估摸着就是那不被神认可的一类,这一下有可能让他变成傻子甚至直接灰飞烟灭,他还没有把闻人立雪娶回家当老婆,还没看勿执嫁人,还没有给母亲尽孝,他当然不想死。

再灌一口酒,他咬牙自语:“干他娘的!”

于是平摊开木卷,上有聚气经络图,他熟读经络穴位,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此时这藏书楼中连翻卷声都没有,只有他略带紧张的呼吸声。

他按照书卷中的聚气经络图开始运行周天,也不知是他过分紧张,还是那蒙倒驴让他神魂颠倒,总之他眼前忽然迷茫,那股不安的黑暗消失了。

有光!

有湖!

有雪!

很冷!

很空旷!

风也很大!

红烛青灯木卷消失了,门字石壁消失了,藏书楼消失了,南山书院也消失了,只有蒙倒驴还在手中。

李长风的眼前漫天风雪,他衣衫单薄,早已不在藏书楼中。

冷风如刀,雪花飘舞,眼前一片白茫茫。

这风雪太过猛烈,李长风甚至看不清远处是否有山有人家,他低头,只有白雪,但远处有湖,这湖不知多大,大半都被掩在风雪中,只露出了一小部分,就在李长风眼前。

李长风的衣衫很单薄,冷风凛冽,他提起蒙倒驴猛灌一口。

这湖水上是厚厚的冰,李长风想了想,踏了上去。

他一直朝前走,风雪忽然变小了下来,远处的光景变得清晰,甚至能看到远山成群,天空有不灼热但散发着光亮的太阳。

此时再去看,这湖赫然不是湖,是一片大海,一望无际。

李长风有种感觉,就是这里,就在他脚下,这就是神照。

他低头,冰层很厚,但他的脸色很难看,不是因为这厚厚的冰层,而是因为底下有条龙。

一条黑色的龙,李长风觉得应该是龙,之所以无法判断,是因为他仅仅只有这东西一鳞片大小,只是能看到模糊的庞大的黑色扭动身躯。

李长风开始战栗,他本不愿如此,可在面对这洪荒巨兽,他本能的颤抖,这是天威所致非人力所能阻挡。

但他咬着牙撺着拳头,尽管面庞和双手已被风雪冻得青紫,可他本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他来这里是破神照来的,不是来跪舔这爬虫来的。

于是他咬牙切齿中吐出二字:刀来!

刀在哪里?

他只剩一口扑刀丢在了南山书院柴房中,可他这话音刚落,头顶忽然有山峦般巨大,斑斓矩尺形状如刀,重刃无锋古朴苍凉。

他又咬牙切齿:“刀落!”

巨锋斩落这冰层,眼看就要劈开神照斩断黑龙,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一身黑袍缓步走来,丝毫不急促,但他所在之地,巨锋落不下来,因为他伸出了一只手。

黑袍人伸出了一只手,白皙手掌弱不禁风却堪堪挡住了这巨刀锋芒,这一大一小明明不成比例却就这样形成微妙平衡。

黑袍人走到李长风面前站定,李长风定神细细观察却发现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于是灌了口酒,踏出了一步说:“你要阻我?”

黑袍人点头。

李长风冷笑:“凭什么?”

黑袍人摇头。

李长风说:“那就是没的谈了?”

黑袍人再度点头,就像他是个哑巴。

李长风很生气,他为了这一天已苦修十几年,几度在鬼门关口徘徊,受尽冷眼旁观,但他只要破了神照,只要落这一刀,就觉得值,可是这不知从何处无端冒出的王八蛋挡在面前。

既然你挡我,那只能劈开你!

李长风伸手,这巨锋被他握在手中,然后狠狠劈了下来!

“你们这些爱装逼的王八蛋,去死!”

黑衣人想了想,没听懂这话,然后身体一步踏出,一掌拍在李长风胸口上!

风停了!

雪停了!

白色消失,黑暗又再度凝聚,李长风睁开眼视线又回到了藏书楼中,他膝前的《引汐录》安安静静平摊在前,但他胸口有如重锤砸中,身体倒飞出去,砸在了门字石壁上,吐出一团血雾。

他坐在石壁前呼气,身体已丝毫动不得,但他的神智至少清明。

“如果让我变成个傻子,也许不是一件坏事。”李长风喃喃自语。

眼前走来一个人,一身黑色劲装勾勒迷人线条,青丝挽髻,脚步生莲,走到李长风面前细细观察他。

“走开,我现在不想看到穿黑衣服的人!”李长风眼神迷离早已看不清来人是谁,嘴巴却丝毫不认输。

第二十一章 那片海

第二十一章那片海

燕教习手掌贴在李长风胸口内视,良久后摇摇头说:“经脉破损气血逆行,这种状态还要强行破海引汐,你岂不是找死?”

李长风说:“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但我在这世间还有亲朋挚友挂念,所以不是找死,是找活!”

燕教习冷霜罩面:“死鸭子嘴硬,你入藏书阁偷学修行录该作何解释?难道你不知道只有武生和教习可以来藏书阁,闲人进来是触犯院律!”

李长风闭着眼靠在石壁上休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忽然发笑又牵扯了伤口,只能忍着笑说:“我已听出了燕教习的声音,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罢,顶多下次给你多留份夜宵。”

燕教习听了他头脑不清的胡话想笑又怕有损威严,淡淡说:“你以为谁都像叔明月和周修冶那样能轻易被你收买吗?”

李长风睁开眼苦笑说:“美女姐姐,你想怎么样?”

燕教习听了似乎很受用,勾起一丝笑意说:“要我替你保密也简单,你给我说说你破神照看到了什么?”

李长风哭丧着脸:“你莫不是存心调侃我,都破海失败了还谈什么?”

燕教习也不顾地上的血迹,自顾自坐在地上,抄起李长风手中的蒙倒驴灌了一口。

她忽然想到这小子刚才也是嘴对着口直接牛饮,于是皱了皱眉又丢了回去。

“每个人破神照的情景各不相同,看到的也不一样,比如我当年破海引汐看到了整片燃烧的青叶,我摘了这其中一片,其后火光冲天,这神照应声而碎,这才破海成功。”

“你虽然破海失败,但我感兴趣的是你看到了什么?”

李长风心中思考,虽然这次破海失败,但燕教习是已经引汐成功的修行者,若是她肯指点一二必然事半功倍,于自己下次冲击必然有益处,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她说说也无妨。

他理了理思路说:“冰天雪地,远山成群,我站在一片大海前,海面有冰层,冰层下有黑龙,我手握巨刀劈斩这冰面,却被一个黑袍人抵挡住,后来被他一掌打了出来,就是这样。”

燕教习脸色严肃起来问他:“海有多宽?冰有多厚?龙有多大?”

李长风白她一眼说:“海很宽,冰很厚,龙很大!”

燕教习俏脸含怒:“你岂不是在说废话!”

李长风说:“你问的难道不是废话?”

燕教习却没有和他斗嘴,反而严肃的说:“我问的都很关键,你或许不明白这神照的内情,九州大地之上,几乎每个人破海情景都不一样,这源自于人内心深处所感所知所想,每个人经历不同自然所遇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边界!”

燕教习继续说:“比如我破海之时,虽然是整片燃烧的青叶,可这青叶有大小,火焰亦有强弱,人力有时尽,虽然看似修行者能得窥天道脱离凡胎,可这力量并非无穷无尽,所以你所能看到的自然有界限。”

“而你说你看到了大海,据我所知没有人在破海时看到大海,大海太过辽阔,这本身就不合理,你又说你看到了黑龙,若说这海面冰层就是你体内的神照,那么黑龙是什么?怎么可能有黑龙?怎么能有黑龙?”

燕教习犹如连珠炮般三个问题,李长风脸色茫然,他想了想说:“我看不到海的边界。”

燕教习瞪大了好看的眼睛问他:“你真的看不到海的边界?”

李长风认真点头:“我真的看不到海的边界!无边无界!”

他又重复了一次,燕教习闻言沉默了下来,李长风不习惯这忽然沉默的气氛,问她说:“这代表什么?”

燕教习说:“若你真的看到了无边无界的大海,和深不可测的冰层,还有神秘莫测的黑龙和黑衣人,那只能说明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

“你不被认可。”

这下换成了李长风沉默了下来,燕教习的话虽然没有说完整,但他却能理解,他不被神所认可。

一个不信命的人,天生骨寒体,尽管每日练刀,但破海之时依然不被神认可,听上去好像说得通,但只有李长风知道这有多荒诞。

他忽然笑了,说:“谢谢燕教习指点,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燕教习不忍打击他:“你不要灰心,也许还有别的方法。”

李长风起身,他恢复了些许力气,对燕教习作了一揖:“学生虽然愚钝,但并非自甘堕落之辈,这破海引汐学生志在必得,但我还需反思错误清明静心,教习无需担心。”

燕教习闻言肃然,作揖还礼。

李长风笑说:“学生还需下山一趟,若是别人问起来麻烦教习替我回复一二,学生谢过!若是没什么事情,学生先行告退?”

燕教习点头:“去吧,我自会处理。”

李长风拜谢走下了二楼,出了藏书阁径直沿着石道下山去,沐浴辉光一片潇洒,燕教习在窗边看着他远去的瘦削背影,叹了口气。

待到燕教习离开二层楼,这藏书阁中又恢复了安静模样,忽然有沧桑老者声音响起。

“老五,你当年第一次看到山字璧,昏了多久?”

“大约五天?我不记得了!”

“嘿,你个老小子以前不是说只有三天?你骗我!”

“老六你神气什么?你不也昏了四天!再说了,老四这傻小子当时昏了半个月都没醒你怎么不说他?”

四层楼上忽然有老者的怒吼声:“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别拿我开涮!”

藏书楼三层往上忽然想起了老者的笑闹声,待到声音渐弱,有老者说:“这小子,妙啊!”

“连老七都不敢说第一眼看到山字璧就能脱离出来,这小子的确妙。”

“更妙的是他破海引汐的场景,这种场面已经很多年没看到了。”

“大气运大灾祸,的确少见!这小子命中注定不会随世浮沉,必须要劈开一条自己的路。”

“只是我们几个久不出藏书阁,这世间变幻已难以捉摸,没想到还有人能设‘黑龙障’这种秘术,当真不凡!这小子神照厚重,又被设了‘黑龙障’,若是信心不坚这一辈子怕是都踏不出去。”

“此后如何当看他自己了。”

老六冲着楼上喊:“老八你说句话!”

楼上沉默良久飘下一个声音:“若是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他进去九层。”

老者们一个个都露出会心笑容。

藏书阁共九层,三层以上有守阁奴,一到八层有百尺石壁各一,连起来是一句话:山门悟道,浮世狂生!八层往上,无人踏足。

李长风沿着五百石阶下了山道,径直朝着山下而去,他自然不会在乎两侧异样的眼光。

南山书院从来只见上山人,不见下山人,书院自有其清规戒律,自然这些条款对司徒家族定期送萝卜的府丁没有约束,他们满载而来空车而归,从不知书院少有人下山。

但李长风心中已无暇顾他,他一直在反思。

他信自己,不信命,但这不是他破神照失败的理由。

叔明月说过,破神照并非天道意志,更多的是人的意志坚持,李长风自问意志足够坚定,为什么却偏偏破神照失败?

虽然和燕教习说的斩钉截铁,但他还是没来由心中茫然,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

神道天定?简直扯淡!

若是勿执破神照,想来应该不会那么艰难吧?

他脑中忽然想到那个经常脸红身穿黑衣的杀手姑娘,她破海引汐之时,应该没有自己这么狼狈。

他脑袋已想了半天,脚却一步没停,自青山云雾间走下来,竟走入了不知名的树林中,这七十万大山,大多是不知名的。

李长风来找一个人,他从怀中掏出一片榆树叶子,因为放在怀中揉搓已经褶皱脉络断裂,但上面依稀可见歪歪扭扭用指甲抠出的字迹写着:速下山找我!

李长风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乘黄的字,因为实在太丑,他所认识的人中,没人能写出这么丑的字,闻人立雪在他心中是第一个排除的。

她长得那么好看,字肯定不会丑,李长风心中这样想,却没发现自己无形中骂了一通乘黄。

但乘黄并未说去哪里找他,所以李长风只能凭感觉。

他既然是兽,那自然有可能吃喝拉撒都在树林中,哪怕他变幻成人。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相信乘黄也好不到那里去。

秋天的林中铺上一层黄被子,斑斓中有几丝青草绿,忽然从林中拐出一只狐狸,狭长的眼睛打量李长风。

李长风下蹲对它招手:“你是小白吧?快过来!”

狐狸不为所动,反而一本正经坐下看着李长风。

“你写信给我教我下山却不说话,难道是哑巴了吗?先前分别时还好好的,莫非是吃了什么毒果子被毒哑了。”

狐狸巍然不动,李长风生气了,大步走过去想要拎着它的耳朵好好敲打敲打,背后忽然响起声音:“你们凡人都像你这么傻么?”

李长风闻声回头,看到靠在树干上用莫名眼光看着自己的乘黄,一袭白袍加身,腰系配剑风流倜傥,唯独那兽瞳渗人了点。

还不待李长风说话,乘黄忽然惊咦:“你破海了?”

李长风摇头:“并未成功。”

乘黄咂嘴:“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李长风眼睛一亮:“你肯定有别的要求,说吧。”

乘黄腼腆一笑:“让我抱抱你。”

第二十二章 黑龙障

第二十二章黑龙障

陈家沟村长曾说过一句话,再低贱的畜生都会想要一个窝,李长风见惯了白天撒丫子狂欢的泥腿子阿黄,到了晚上依然乖乖回到那狗窝。

但他心里想九州乘黄毕竟是灵物,而且他印象中乘黄总是一袭白衣翩翩公子模样,怎么也和土狗阿黄扯不到一起去。

但李长风还是想错了,只要是动物,只怕都差不多,九州神物又如何?不还是和土狗阿黄一个德行。

不,这家伙比阿黄更贱!李长风气喘吁吁,心里默默地想。

“前面半人高山坡右拐直行,然后能看到低矮灌木丛和清水湖,绕着湖水再走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乘黄趴在李长风背上,贪婪的嗅着那股气息,那种沁人心脾比初春的青草芬芳更好闻的味道,满足的闭上了眼。

若是有旁人在会感觉这个场面很怪异,一个半大少年背着身穿白袍的青年人,偏偏这青年人一脸满足十分享受,似乎没有比这略显瘦弱的背更加舒服的地方。

李长风嘴巴一路嘀咕,乘黄默默开口:“不要骂人,你们凡人不是讲读圣贤书,人恶礼不恶,况且怎么都不能把我风流佳公子联想到恶人身上。”

李长风被气的脚步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额头的发丝已被汗水凝成一条,豆大的水珠从脸颊淌下,他真的很想把这王八蛋摔在地方然后狠狠给他两巴掌,颐指气使让他滚开自己的视线。

但他没这个资本,一是这家伙贱归贱,但实力很强,而来李长风想让他给自己把把脉,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罢了罢了,就当背着阿黄土狗走了几十里地,千万别把他当人看待就行,李长风心中暗探口气。

绕过土坡直行,忽然视线开阔起来,有一汪清澈湖水在眼前,占地约莫二十亩却清澈透亮不见底,想来是个深水湖,有甘甜水汽扑面而来,湿润芳香,山中湖水多是雪水,最是明澈清净。

再往上看,山峰上有占地过半秋黄草庐,草庐不大却稳当,四周是篱笆围栏,里面有棵弯曲老槐树,树下有把藤椅,看上去幽静雅致,安闲自在。

李长风气喘吁吁:“你倒是会享受生活!”

乘黄感受着李长风身上那股浓郁的元灵辉光,脸上全是满足:“那是自然,好歹我也是九州神物,难道让我和土拨鼠一样钻洞去。”

李长风撒开手,乘黄一屁股坐地上,怒目瞪他说:“放手前不会说一声,哑巴了吗?”

李长风说:“本公子不是哑巴了,是累了,累了背不动了自然就松手了,您老不是九州神物?为何会一屁股坐地上?”

乘黄起身,它这袭白袍也不知什么做的,竟然光洁干净如常,一点松软泥土都没有沾上,李长风看了啧啧称奇。

乘黄说:“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你们这些庸俗的凡人就会动嘴,在灵界万物中都是靠实力说话,从不斗嘴,那都是小孩子的游戏。”

说到小孩,他上下打量了李长风一眼,面露诡异微笑。

李长风知晓他想什么,怒道:“我已经十四岁了!”

乘黄撇嘴:“那也是小孩。”

这斗嘴间他们已走到湖畔尽头处,山峰陡峭且枝丫纵横。

李长风问他如何上山下山,乘黄微笑不语,只是轻轻拂袖,顿时有清风把李长风送了上去,如踏云行走于天空中,自在非凡。

李长风双足踏地抬头远观,终于明白为何乘黄想要把草庐建在这山峰之上,这里紫气恒生,远处云海翻涌金光曜日,让人催生吞食天地豪迈之气,再观紫日顿时气清神静,真是好地方。

他看到树下有把藤椅,于是躺上去,舒服的叫出声。

乘黄紧接而上,眼看着李长风躺在自己的藤椅上,顿时怒道:“主人尚且站着你就躺着了,懂不懂做客之道?”

李长风摇晃着笑说:“我还是小孩,不懂做客之道。”

乘黄好似喉咙里噎了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气呼呼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李长风问他说:“你是怎么找着我的?为何我一走进来你就发现了呢?”

乘黄没好气的说:“元灵辉光”

李长风坐直身体,严肃问他:“你总说元灵辉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身上有这个东西么?为何连古籍都无记载。”

乘黄白他一眼,讥笑说:“你看了几本古籍?远的不说,罗刹殿的《七岐见闻录》,雪剑斋的《萧马武书》,神机营的《征闻通志》这些都有记载,你所谓古籍全无从何而来?”

李长风被拆穿脸色一红,讪笑说:“这个,别看你是禽兽没想到看得书倒是多!”

乘黄怒道:“你才是禽兽!老子是神兽!”

李长风说:“那你给我讲讲,为何我自己感知不到元灵辉光?”

乘黄再白他一眼慢悠悠说:“你们凡人修行先破海引汐而后纳天地气为真元,这元灵辉光我后来想过有可能是真元外泄,我们灵界和你们人界的修行方式虽然不同,但依然需要破海引汐只是身体构造不同故而有差异,但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这元灵辉光有可能只是真元的叫法不同而已。”

李长风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我真元外泄?可我并未破海引汐,又谈何纳天地气为真元?”

“如果一个普通人身上有很强的元灵辉光,或者是真元外泄,那只有一个可能。”

乘黄盯着他说:“你身上一定有灵物,而你这种人也被称之为灵童。”

李长风沉思,他从来都是身无长物,若是有什么灵物传承又怎会自己不知道?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把扑刀了,但李长风很清楚,那是花了一两银子让青山之上南山书院的铁铺老板打的,再扯淡也不可能扯到灵物上去。

既然不是外物,那有没有可能在身体里面?

李长风忽然想到,先前坠入封印大阵,神将神荼曾经说过自己‘七窍玲珑心’,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乘黄说:“想通了?”

李长风摇了摇头:“想通了一些,但还是很没有头绪,你先前说知道为什么我破神照失败?”

乘黄咧嘴一笑:“草庐进门右转有茶案,给我沏杯茶去!”

李长风刚想破口大骂你大爷,乘黄眉眼一挑,他只能认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人头,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总之类似的话语李长风心中短短瞬间已骂了千遍。

待到李长风起身,乘黄一屁股坐下藤椅,哼着小曲晒着日光。

李长风又把他祖上三代骂了一遍,然后烧了热水将热腾清茶递到乘黄手中,像个家丁奴仆服侍老爷周到,然后挤着笑容说:“这下可以给我说说吧?”

乘黄很配合低头抿一口茶舒爽叹口气,慢悠悠说:“孺子可教啊,那我就给你说说,你应该是骨寒体吧?”

李长风听前面一句刚准备起身去草庐要把整壶茶水倒他头上,再听后面一句却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乘黄说:“你经脉纤细血气不顺,必然是骨寒体,不要说修行,甚至过度锻炼都会经脉崩裂血流入皮肉,导致皮肤潮红,我说的没错吧?”

李长风点头:“继续!”

“但你后面不知有何奇遇,竟然有通天大能用真元帮助你打通经脉,这种做法会让你的经络壁被真元撑裂,按道理来讲你就算不爆体而死也会血流光枯竭而亡。”

“但这人实在有通天手段,竟然用真元凝火把你破损的经脉又修复了,虽然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可至少让你有了一丝修行的可能,这法子说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难如登天,稍分神你就有可能被这真元凝火烧成灰烬,所以我才说这人有通天手段,至少我做不到。”

乘黄看他一眼说:“因此你不必为了破神照失败而难过,就目前来看即便你破海引汐成功了,修行境界也不会高。”

李长风翻着白眼看他说:“你们禽兽都这么安慰人的吗?”

乘黄怒道:“都说了是神兽!”

“那黑龙是怎么回事?我破神照遇到了黑龙。”

李长风刚刚说出口,乘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咬牙道:“黑龙?”

李长风点头:“神照下有黑龙,形巨如山,还有绝强的黑衣人抵挡我破神照,把我打出了神照境。”

乘黄抬头看远处的曜日思考,良久叹了口气说:“这种秘术年代太过久远,那些有记载的古籍大都消失了,所以世间人自然不清楚,这叫‘黑龙障’”

李长风并没有听过南山书院藏书阁中,几位近妖的守阁奴谈话,因此这‘黑龙障’他第一次听说,但本能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乘黄问他:“你知道这‘黑龙障’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李长风摇头。

乘黄说:“阻挡被施法者破海引汐,换句话说,有人压根就不想你修行!”

虽然他心中已猜出了几分,但此时听乘黄说的如此直白,脸色依然苍白起来。

他不明白,陈家沟出了一个刚刚破海引汐的陈阿满已是异数,为什么还会有人阻他修行?

他与世无争只是小山坳中的农家少年,这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踏入修行道,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完成梦想?是谁在做这一切?

李长风咬牙问道:“你既知道这个封印,应该知道如何解开?”

乘黄脸色肃然:“这不是封印,是神之诅咒!无法可解!”

第二十三章 锁妖塔

第二十三章锁妖塔

李长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脸上已有愠色。

神之诅咒?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吗?!

乘黄知他此刻心情难以平复,沉声说:“我虽然说无法可解,却不代表你不能修行,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能找到办法的!”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略带歉意说:“让你看笑话了。”

乘黄很认真的摇头:“我在这世间已看过百般人相,但像你这般心志坚定的极少,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破海引汐,相信再有什么困难,都拦不住你。”

李长风闻言知他是劝慰自己,于是作揖答谢,却不知乘黄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如果神照下是黑龙障,那黑衣人是什么?”

“这黑衣人就是黑龙,只不过化作人形,黑龙障太过诡邪,其创造者已毫无记载,但那些近妖的先前大能无不知道,黑龙障最强的地方在于它已经能催生灵智,换句话说,这已经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活物!”

李长风奇怪说:“你先前不是说这是神之诅咒?怎么又说它是活物了?”

乘黄叹口气说:“我说了这东西年代太久远,我也是听父母长辈说的,而且我所遇也就你一人中过招,根本无从考证,总之你只需知道,它就潜伏在你的神照下,已有了自己的灵智,它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挡你破海引汐,至于它究竟从何而来?有多大能耐?我也无法给你讲清。”

李长风点头,笑说:“如果见过的人不多,那说不定已有了破解之法却不得而知,总之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乘黄点头笑说:“的确,俗人以为破海引汐后的修行道就是踏入神阶的一路坦途,却不知道破神照仅仅只是困难的开始,这种人反而走不远,像你这样堪称有大毅力之人,反而更有希望,我开始期望想看看你破神照后,能有怎样的变化了。”

李长风笑说:“这一天不会太远,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乘黄疑惑:“什么事?”

李长风起身,背着金光看着七十万青黄大山说:“这大山中有一处地方藏着封印大阵,那里有一个守阵人,我想去找他问一些问题,我虽十分想踏入修行道,可我也想知道,我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他有我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我想让你带我去找他。”

乘黄沉思片刻说:“这七十万大山太过广袤,连南山书院亦只是一青山,你要找的地方,你知道在那里吗?”

李长风遥遥一指,看着远方:“虎踞乾坤之地,八卦显象一方,哪里有先人大能以山川为盘,以树木为子,构建了一座天地大阵,你是天地异兽,应该能很轻易感受到那股气息。”

乘黄点头,一卷袖带着李长风踏风而起。

一阵黄光隐现,天空有黄狐穿梭云间飞行,李长风坐在背上看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罗刹殿飞狐谷

闻人立雪已走了太久,她的满腔复仇欲望已经被脑海中的一阵阵眩晕冲击的支离破碎,这是脱水的迹象,她已太久没有喝过一滴水,这片沙漠太过辽阔,她已经力竭。

她的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土中,握刀的手在发抖。

沙土中有黑色食人斗大沙蝎,从闻人立雪旁边探出蝎尾,蝎钩上已泛出绿色的毒液,闻人立雪强撑精神提起红丸斩下去,蝎子一分为二,蝎尾掉落一旁。

“我要活着走出去!”她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

眼前的风停了,砂砾也停了,天空出现了黄色光芒,闻人立雪抬头,看到了天空中的飞狐和少年。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闻人立雪苍白的脸色忽然浮现一抹红,她捋开额前的发丝,静静看着天空中的少年。

她甚至能看到少年嘴角那抹熟悉的笑容,所以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走,想要更靠近他,想要问问他最近好不好?

但是少年手上有刀,不再是那把扑刀,而是一把骨刀,巨大的骨刀。

刀柄上有骷髅头。

梦碎了,黄沙停了,少年嘴角的笑消失了,一切都变的黑暗且阴森,闻人立雪仰起头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身影,手持骨刀背生钩镰的食梦兽,暗金色的瞳孔中喷薄而出嗜血的残忍光芒。

闻人立雪捏紧了手中的刀,低头自语:“假扮谁不好,偏偏要假扮他。”

红丸在她手中红光大盛,闻人立雪脸色凝重,而后跃身而起。

食梦兽血盆大口张开,狂吼一声举刀砍了过来,她身姿矫健避开刀锋。

食梦兽天蓝色的皮肤肌肉虬结暴涨,刀锋改劈为扫,闻人自脚尖发力点在宽阔刀柄上,身体横跃紧贴着刀面,甚至连她腰肢的黑丝带都已触碰到刀锋,被斩成了两段。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连《神行诀》呼吸吐纳都无法熟络的闻人立雪,《神行诀》共七重,她已修行到第三重了无踪。

天空忽然出现一轮曜日,这幽闭黑暗的夜幕被撕开一道口子,有金光洒落,但闻人立雪本能警觉,有一点星光掉落她的肩头,立马灼烧出一个口子,虽是星火,却有燎原势。

因为这痛感分神,闻人立雪被骨刀拍中,能听到骨裂声音,她的身体也如炮弹砸进了泥土中,一片扬尘。

“卑微的人类,仅是小小藏灵境也敢来锁妖塔?若不是我被封印,一定把你抽筋扒皮!”

闻人立雪没有回应,她本就不擅长斗嘴,和李长风在一起如此,此时面对食梦兽亦如此,但她此时更多的是不愿,她来锁妖塔是为了杀死食梦兽夺取钩镰,不是斗嘴来的。

星光洒落下来,食梦兽持骨刀踏步向前,像九幽使者。

尘土中忽然有绿光隐现,铁索飞钩飚射而出直指食梦兽眼睛。

食梦兽的血盆大口张开狂吼,这瞬息间,闻人立雪已到了它面前,它的竖瞳甚至能看到对方手中的红丸。

一柄小小的红色匕首,不,又多了一柄绿色的长剑。

闻人身姿在空中翻转,充满力量和柔弱的美。

可惜食梦兽不会欣赏,它只想着这锁妖塔中已有很多年头没有人进来过,现在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定要挖掘出她人生中的黑暗面,然后折磨她,再把她吃掉,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必定鲜香味美。

闻人立雪手中不仅只有一柄红丸,还有一柄绿色长剑,这长剑薄如蝉翼却韧似青竹,是绿萝。

天下皆知血茉莉孙罗笙有两把刀,一把红丸,一把绿萝。

现在这两把刀都在闻人立雪手中。

有一道绿芒自食梦兽背部切入,从脊椎处刺进去从喉咙前部伸出,食梦兽的嘴巴一直保持张开怒吼状态,它眼中仍有神智,却已没了挣扎的力气,而后被绿芒把头部切成两半。

闻人立雪身上的黑色锦袍已有多日不曾洗过,她连微微合眼的机会都没有,又怎能像邻家女子一般洗衣做饭?好在这衣服是黑色,尽管已沾了很多血迹,却也没那么难看,她心中安慰自己。

红丸从食梦兽背部的双骨刺中插入,然后割开皮肤骨骼,找到了穿在琵琶骨中的那把铁钩镰。

这些食梦兽都是有先辈圈养,困在了锁妖塔中,可即便如此,这锁妖塔也并没有消磨它们的杀戮之心。

因为锁妖塔并不是一座塔。

就像南山书院不只是一座书院,锁妖塔有自己的生存规则,严格来讲是一座幻境之城。

里面依然会有阶级高低派别之分,异兽间的杀戮也是常态,物竞天择这个法则在哪里都一样,食梦兽想要在锁妖塔中活下去,连同伴的尸体都得吃,又何况是闯入的人?

切开背部的肌肉,有绿色血水淌下浸润大地,闻人立雪找到那洞穿琵琶骨的铁钩,铜铁篆铭‘荆无花’三个草书大字,这不是刀器所刻,乃是指力所为。

荆无花是罗刹殿第二十八任掌门,几年前随风而去不知踪迹。

一个罗刹殿擅长隐匿藏踪的掌门,若是不想被别人发现,那就无人可发现他。

食梦兽的骨骼过分坚韧,闻人立雪从腰肢解下绿萝,这剑薄如蝉翼是锋芒利刃,一直被她裹在腰际,她深吸一口气尽了最后一丝力,剑锋和钩镰爆出一团星火,食梦兽的骨骼被劈出裂口,她拿到了第二把钩镰。

此时她松了口气,方才想起自己的右臂,举手来看发现血水顺着黑袖滴落,于是撕开布条裹住了伤口暂时止了血,却因为血流过多身体麻木,于是偏头看了看,终于还是忍住了吞食食梦兽绿色血液的冲动,从自己的黑袍上拧下血水自己舔舐。

曜日变成月轮,散发出迷蒙的圣洁的光,安静并且静谧。

闻人立雪仰面躺倒,嘴唇鲜红,那是自己的血。

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是不会去在意喝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闻人立雪看着夜色天空,嘴角的笑容微微荡漾开来,那个少年和她说,晚上看着星空的月亮,可以看到里面有羊,数着数着就能睡着。

第二十四章 褪尽浮华

第二十四章褪尽浮华

乘黄看着面前的符文,脸色严肃冷峻,久经磨难终于找到这显象之地,可乘黄从未看过有如此通天手段。

李长风说是移山填海以山川为盘草木为子,而乘黄抬头,却看出了这星空之势。

换句话说,这做封印之人是借天地之势来做阵眼,除去那些献祭星空的疯子,谁能以天地为阵眼?谁敢以天地为阵眼?

“看出了什么?”李长风看他脸色严肃,问他说。

乘黄回应:“看出一点,却也什么都看不出,比起这造阵之人,我真的太弱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李长风说:“这阵颇为玄奇,想要进去恐怕不容易,你进去过吗?”

李长风点头:“去过一次!”

乘黄微惊:“你如何进得去?”

李长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知道为什么我收到你的留信,过了两个月才来找你吗?”

“不知,但这又有何关系?”

“我补血去了!”李长风微笑,从怀中掏出了红丸,然后自手掌间切下去。

鲜血滴落在符文上,符文一个个亮了起来。

乘黄瞪大了眼,看着李长风因为失血略显苍白的脸色说:“若是进出几次,岂不是你得变成干尸?”

李长风白了他一眼:“你当我闲得无聊拿自己放血好玩吗?”

乘黄严肃的说:“但这说不通,按讲这些通天大阵,如果要以开启者鲜血为引,那必须要造阵者和开启者有血缘关系,说的明白些,这造阵之人一定是你的亲人!但看你瘦弱修为低下连神照都没有破,怎么都无法把你这个山沟小子和这通天大能扯上关系。”

李长风听了心中惊讶,却还是没好气的说:“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正在谈话间,符文闪耀光芒,有一缕金光乍现,一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的天神虚影出现。

天威凛凛,是神将神荼。

李长风察觉到,乘黄的气息已经紊乱,身体甚至微微轻颤。

“你怎么了?”

乘黄的眼睛一直盯着神荼,略显干涸的嘴巴开口:“你说的守阵之人,就是他?”

李长风点头:“是。”

“你可知他是谁?”

李长风摇头。

乘黄暗道一声果然,这白痴。

“小妖乘黄拜见左神将大人!”乘黄恭恭敬敬的跪下,给神将大人磕了一个头。

神荼看到了李长风,也看到了乘黄,事实上他早在这二人来之前就已感受到了乘黄天地苍兽的气息,看着乘黄说:“你且起身,我已是残烛之身,不再是神将,不必如此行礼!”

然后他又转头看着李长风说:“你还是来了。”

李长风点头:“我来了,我有很多问题,你也说你有时间,那么我想你可以解答一些我的疑问。”

神荼点头。

乘黄起身作揖把礼数做周全,然后说:“我替你们守阵。”

神荼摇头说:“你自去吧,这里无需守阵,这是大帝所造,只要雪剑斋那女人没有达到周天大圆满,谁来都没有用。”

乘黄暗叹一声果然,然后作揖越空而去。

李长风听不明白,但他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两件,总感觉这世间有太多事情自己被蒙在鼓里,而别人心中却如明池净水般透亮。

神荼看着他受伤的手说:“下次来不用那么费劲,叫我一声即可。”

李长风低头无语:“你不早说,我补了两个多月的血才来的。”

神荼听了微笑,略微拂袖这四周就变了颜色,竟入了阵中。

神荼身上的金甲逐渐升腾起火焰,然后慢慢隐去,又恢复了一袭白袍的潇洒模样,他坐在这通天大道的石凳上,桌前摆着茶水,起壶给李长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亮的茶水中有茶碎叶上下漂浮,把紫砂杯湿润的透亮。

神荼示意李长风坐下,李长风觉得面前这人不管是何身份,但总归是前辈,于是行礼恭敬坐下,两人一度陷入了沉默。

神荼喝口水说:“你不是说有很多问题,为何又不开口?难道你洒了那么多血就是为了来找我喝茶?”

李长风听着不咸不淡的笑话,说:“有太多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神荼开口说:“那不如我先讲讲吧,你的父亲就是太古恩祠李孤鸿。”

李长风似乎早就猜到,不惊讶却苦笑着说:“虽然我已经硬撑着胆子去想,也的确被我猜到了一些,但是你这样简单直接的告诉我,却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神荼笑说:“你为何不知所措?”

李长风低头苦笑说:“我怕堕了他的威名,他已入神境,而我却只是一个还在苦苦挣扎破海引汐的山野小子,我在南山书院亦不是习武弟子,只是一个烧锅炉的。”

神荼给他再倒点茶水说:“他泉下有知必不会以你为耻,你不必介怀,况且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李长风喝口水,忽然发现空虚如无物,这水入了喉咙就消失了,惊讶的看着神荼。

神荼笑说:“我在这里守阵,又哪里有茶水喝?这不过是我弄出来过过嘴瘾的。”

李长风想他在这里守阵十几年,却连口茶水都没有的喝,但他没有丝毫埋怨,于是心生敬佩,认真的说:“下次我给你带一些南山书院的闷倒驴进来。”

神荼嘴角荡漾一丝微笑:“你有心了,南山书院的闷倒驴和孔雀楼的鸡鸣酒,最是让人怀念。”

李长风说:“我既不知从何问起,不如你给我讲讲他当年的事情吧?”

他自然是指的那个威名赫赫的男人,李长风的父亲。

神荼喝口水说:“你的父亲起初如你一样从山中而来,去了太古恩祠做了记名山门弟子,他虽破海引汐的早,可修行天赋却极其一般,到了及冠之年还只是初窥门径,要知道太古恩祠这种地方,即便是小弟子都是各大门派中的顶尖。”

李长风想到自己那个便宜父亲抓耳挠腮被师傅骂的场景,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似乎这个便宜父亲,和自己很像啊?不对不对,应当是自己和父亲像才对。

“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你父亲在南山书院的藏书楼八方石壁前一朝悟道,从此突飞猛进,修行道上再无阻碍,直达神王境,但不论他修为如何,纵观这一生,对他影响最大的其实是两个女人:雪剑斋的百里飞花和济世堂的郑疏桐,而郑疏桐,就是你的母亲!”

李长风脑袋轰的一声,忽然想起了陈家沟那个温婉的女人。

“这不可能!我的母亲叫流霜!”

神荼淡淡的说:“我说了,当年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只是襁褓中的婴童,对前因后果所知甚少,流霜是你母亲的婢女,当年你母亲诞下你之后,雪剑斋派人追杀,是流霜将你偷偷带出了天阙宫。”

李长风跌坐在石凳上,手掌打翻了茶盏,茶水却没有流出。

良久之后,李长风开口说:“她······我是说郑疏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了流霜十几年的娘,已不能习惯把这个称呼改成别人。

神荼略微回忆,说:“她是济世堂堂主,性格温婉脾气和善,以前你父亲被罚守山,是你母亲偷偷给他送饭,你的父亲成名以后,她就辞去了堂主之位专心和你的父亲在一起修行,是修行界中的神仙侠侣。”

李长风又问:“那雪剑斋百里飞花呢?她是什么人?”

神荼看着他眼说:“她就是杀死你父亲逼死你母亲的人!”

李长风手脚都在发抖,双拳捏的死死地,虽然这两人和自己毫无接触,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双亲父母,骤然听闻被人杀害,他脑中热血上涌,竟有股杀人冲动。

李长风虽然血气上涌却也知道这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于是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神荼满意点了点头。

李长风很疑惑:“可是他已经达到巅峰,又怎么能轻易被人杀害?”

神荼自然知道李长风所问的是李孤鸿,母亲二字难易口,父亲二字又何尝能叫的那么轻松?

神荼追忆说:“百里飞花其人,当真是盛世妖女,说到底还是情之一字害人,自从太古恩祠铜门前见到你父亲的那一刻起她已决定终生不嫁他人,而你父亲见到她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青梅竹马灿烂如花的年岁,但缘分二字造化弄人,最后你父亲娶了你母亲,百里飞花也成了雪剑斋掌教。”

李长风哪能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种往事,不禁询问道:“后来呢?”

神荼斟杯茶水淡淡说:“不知你听没听过雪剑斋有种秘术叫‘祭神’?”

李长风摇头,神荼又问他:“你对破海引汐后的境界高低了解多少?”

李长风沉思片刻说:“若是破海引汐,便可纳天地气为真元,破海后为武斗,而后观微、藏灵、人魁、地星、天狼后入圣境,圣境之上,就是那至高无上的道天神王境。”

神荼点头,又问他:“那如果突破神王境呢?”

李长风一滞,他自小对武道的理解都来自于根叔给他的《浮云记》,但其中所记载神王境已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若是突破神王境,他从未想过。

于是他惭愧摇头:“我从未想过。”

神荼微笑说:“这世间修行者大多沿袭旧人,自然不会去怀疑神王境之上是否有存在,当初那个年代强者如林,但你的父母是令人羡艳的神仙眷侣,他们都已突破圣境达到了神王境,尤其是你的父亲,甚至隐隐只需踏出那一步,就能脱去肉体凡胎,成为至高无上的神。”

第二十五章 往事如烟

第二十五章往事如烟

李长风虽没经历过那年代,但仅凭神将所言亦能想象的出那种肆意江湖的潇洒生活,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百里飞花对你的父亲是有情的,但直到你的父母成婚,这种爱就变成了恨,她越是爱你的父亲,就越想杀死他们,所以她用了雪剑斋的秘术‘祭神’,集齐雪剑斋两百六十八位先贤的生命之力,让她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李长风皱眉问:“什么是‘祭神’?”

神荼回应说:“雪剑斋两百六十八位绝世强者,他们中最低修为都是圣境强者,把生命献祭给百里飞花,从那一刻起,百里飞花已成为这世间最接近那道屏障的人,甚至稳稳比你的父亲还强。”

李长风本能感觉一丝不妙,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后来呢?”

神荼看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那一年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有过半高手都被百里飞花屠了,百里飞花和你的父母决战于天阙宫巅,那一场惊世之战惊动了一些隐世妖魔老人,但他们连百里飞花一剑都挡不住,尽数死于她手,所谓绝世妖姬不过如此,最终的结果就是你的母亲被杀,你的父亲亦折戟她手,神魂俱灭。”

李长风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一时间无话可说。

良久之后他开口说:“那时候我还很小吧?”

神荼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个胖嘟嘟的小子,不由得笑说:“你当年被流霜和归林抱走的时候,才不到满月,的确很小。”

李长风叹了口气,神荼劝慰他说:“我所讲此间事情都已是旧江湖的旧故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所需要担心的是,雪剑斋的这个女人和你宿命中的纠缠,命中注定无可避免。”

李长风没有完全理解神将所言,但忽然想到了什么:“百里飞花难道一直在找我?”

神荼说:“雪剑斋的秘术‘祭神’当世无双,可却对身体有极大损害,百里飞花那一战并非全身而退,她身受重伤境界反而跌落圣境,故此她返本抱田守元变成了婴童模样,护住了元海,算来和你的年纪相差无几,但你要明白,最棘手的事只要她潜心修行,重回巅峰只是时间问题,万一让她突破那道屏障,达到周天大圆满境界,你我被杀亦只是时间问题。”

李长风忽然明白了所有,他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要带着自己隐居在陈家沟,明白了李孤鸿为什么在这七十万南山之中造阵,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分明只是个山野小子,却有人设黑龙障不让自己破海引汐踏上修行道。

这一切他都明白了,是因为雪剑斋,因为百里飞花。

他甚至明白了神荼其实已把情况说的很乐观,如果那个宿命中注定要成为自己敌人的女人达到周天大圆满,那这天下或许只有一个雪剑斋,再无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

这一切都是因为百里飞花。

但他还是不明白,于是他问:“若是百里飞花如此强大,为什么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她没有杀死我?”

神荼起身,看着一望无际的通天大道说:“天阙宫之战,你的父亲虽然败了,可百里飞花也并不是赢得那么轻松,在那个年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神下第一人,靠着太古恩祠的诛天乙罗剑和古八阵图,这天下能胜过你父亲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他曾对我说,八阵图中唯有天字卷他还无法参透,若是能一朝悟道,那一道障碍将不复存在,故而百里飞花虽然动用了祭神,在修为上稳稳胜过了你的父亲,但境界上相差太多,所以被你的父亲差点击碎元海,对她来说当时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修为已无心去追杀你。”

李长风说:“所以她虽无法杀我,却可以让我无法修行。”

神荼说:“你的体质就是最好的证明,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让你无法修行,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李长风心中一片清明,他个性不屈不撞南墙不回头,以为这老天爷瞎了眼让自己是骨寒体,但他只能尽全力与天争命诉不服。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这原来是一些前尘恩怨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整理了思绪对神荼说:“我自知恩怨旧事纷纭杂沓,即便我不做什么,只要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我还想争一把,我不管是谁阻我修行,若是天阻我,我就和天争,若是人阻我,我就和人争,但我就想试一试,不想就这样苟且的活。”

神荼终于微笑,赞赏的看他:“你的倔强性格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他从不信命,只信自己。”

李长风恭敬行礼:“我想这样做可能也有私心,我不愿堕了他的威名,我虽然从山中来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看过几本书知晓太古恩祠大帝之名。”

神荼点头:“君子以自强不息。”

李长风说:“我下山时间不能过久,那些前尘往事我也无心再听,我有三问是关于修行,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神荼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李长风坐正身体,肃然道:“这第一问,我曾尝试破海引汐,却发现神照下有黑龙障,若是欲破除黑龙障,该如何做?”

神荼缓缓道来:“黑龙障乃是上古秘术,修行圣境之上,便是至高无上的道天神王境,一旦到达这个境界,就等于被天地认可,是可执掌天地规则的人,可称得上赏罚使,因此可对凡人诅咒或祝福,这黑龙障就是诅咒中最强的一种,但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若要破除黑龙障,有两者缺一不可。”

李长风忽然听闻神荼有破解之法,眼睛一亮问:“哪两者?”

“其一,有大毅力者可破。”

“其二,必有大霸道法门可破。”

“两者缺一不可!”

李长风皱眉:“先生,这第一点我明白,似这等封印之术必然要大毅力破海引汐,但这第二点须有大霸道法门是什么?”

神荼说:“黑龙障本是主阴柔之力,如果施法者是女子,那效果更是发挥到极致,既然是阴柔之力,那必须有大霸道之力克制,比如神机营的主刚强武学《震海刀罡》,千佛洞主无极的《皈罗金刚指》,或者是太古恩祠主阳火的《八阵图》,若是能得任意一个,借由大霸道力洗筋伐髓,则黑龙障可破。”

李长风默默记下神荼所说的这些秘典,《八阵图》是父亲所学,而且听神荼所说父亲在被杀之前都没有参破八阵图天字卷,可想而知这秘典的难度。

那同样可以想象得到,神荼所说的这些秘典,无一不是各大门派的宝录,看来想要得到其中一个难度应当不小。

但李长风心中却无半丝颓废之感,只要能有希望修行,他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李长风点头,然后接着说:“我有第二问,是关于我的身体,乘黄告诉我有大能力者帮助我拓宽经脉,虽然我修行起来依然会很艰难,但总归来说有了一丝机会,我猜想这个人就是前辈你吧?”

神荼笑说:“你这个小子性格太倔和头牛一样,想去做的事拉都拉不回来,我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李长风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当时我担心妹妹,无暇顾及其他。”

神荼说:“其实我有一事不明,当年你母亲在天阙宫诞下只有一个男婴,那应该是你无疑,后来为了躲避雪剑斋的追杀让两个贴身婢女流霜和归林抱着你逃出了天阙宫,我在太阿道前拦住要追杀你们的人,当时我确实只看到一个孩童,那么你妹妹是谁?”

李长风皱起了眉:“我长这么大不曾听说母亲有嫁过人,若是勿执不是和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也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神荼自然明白,李长风口中的母亲依然是流霜,十几年来相濡以沫忍着白眼奚落,夜半的哭泣眼泪也只能混着血水往肚子里吞。

一个尚未婚嫁的女人咬着牙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这一份情到底有多重神荼很清楚。

所以李长风即便知道流霜只是他母亲身边的一个婢女,依然把她当做母亲。

但这个问题很显然今天无法得到答案,神荼也曾想过,会不会是雪剑斋百里飞花安插在他们身边的奸细?

李长风和神荼不同,几十年来看着一直跟在身后那个小不点长成了水灵的小姑娘,他心中已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哥哥,也想一直守护这个妹妹,所以他丝毫没有怀疑过李勿执。

但不怀疑不代表没有疑问,对于李勿执来说,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哪一天,她就会知道一切,那么她会如何做想?

李长风定了定神,觉得此事再去深究也无法找到答案,于是对神荼说:“我想知道,我的身体即便能够破海引汐成功,那修行速度该如何提升?我的残破之身是否会成为障碍?”

神荼回应说:“若是先天残破,只能靠后天弥补,此为机缘定数,不可强求,你能做的就是破海引汐,而后用真元慢慢温养经脉,拓宽和温养不是一夕之功,急不来。”

李长风点头:“先生所说亦是我所想。”

神荼说:“但你不必过分担心,我已有了对策。”

“先生此话何意?”

神荼回答说:“我已在你的泥丸宫种下一枚种子,这是一种灵魂修炼法门,无字可观无意可传,传闻是天地初开的一道神识,久经传承沿袭下来,此功名为《渡厄决》能让你的灵魂脱变,这天下之大要说修炼灵魂的法门那肯定是存在的,远的不说就说长安京都的天阙宫中,奇门道法无数,灵魂功法虽然奇特但想要寻找亦不难,不过这《渡厄决》相信在一些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你自放宽心便可。”

李长风闻言知道神荼所做这一切殊为不易,于是拜谢。

第二十六章 返回书院

第二十六章返回书院

李长风说:“这第三问,我想问的是关于武功秘典的修行,我所知这天下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中,任何一处都有浩瀚如海武学宝库,我已修行过南山书院下级功法《撩云剑》,但总觉得有所欠缺,先生是当世大能,而且所见所闻不是我这个山野小子可比,所以想问先生求指点。”

李长风认真作揖。

神荼捋开白色袖袍,喝口茶水说:“你的父亲李孤鸿号称神下第一人,他所修行乃是太古恩祠秘典《八阵图》,号称千种变化万般造化,移山填海贯通阴阳之阵,那么它应当是这九州最强的秘典了是吗?”

李长风认真思考,然后摇头:“虽然我不曾见过,但我想这天下所学驳杂浩瀚如海如云,即便是他修行的秘典,也不能说是最强。”

神荼继续说:“那么你理解的最强是什么?”

李长风说:“武功秘典毕竟是匡辅外物,没有孰强孰弱之分,尽管有的秘典能引发天地规则,但大道至简殊途同归,说到底还是修行者自身的境界,若是足够强大能够使用甚至改变天地规则,那万般造化皆是武器,秘典于对方而言也就无足轻重了。”

神荼微笑:“不错,没想到你对武道理解如此之深,那你刚才的问题应当也有答案了。”

神将所言让李长风心中确信,于是再度拜谢:“学生明白了。”

神荼拍拍他肩膀说:“一切都有命数,若是有机会,你应当去南山书院藏书阁九层楼看看,我想你的父亲应当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在那里。”

李长风说:“先生知道是什么吗?”

神荼笑说:“我没去过,所以不知,但我想总归不是什么坏东西。”

李长风略微沉吟说:“先生之前说他在藏书阁一朝悟道,其实我已去过一次,但修为浅薄只去了二层楼,本想寻方法破海引汐,若是他也去过的话,照这么说他去了九楼?”

神荼点头,笑说:“藏书阁是否有八块石壁?上书山门悟道,浮世狂生?并且有吞神之气,若是境界稍低的修行者只需看一眼就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李长风点头。

神荼说:“那就没错了,你的父亲的确坐观上壁,直达九层,至于九层上有什么,或者说他留下了什么,除了他谁也不清楚。”

李长风虽然没见过这便宜父亲,但也不禁心中骇然,连南山书院院长都没去过九层,他竟然能直达九层楼。

想到这里他越发好奇起来,但转念一想又升腾起一股挫败感,九层楼说得容易,想爬上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李长风的眼光越过神荼,看着后面的通天大道,石阶看不到尽头,只能模糊看到天际处有四角飞檐的庄重殿堂,于是喃喃问道:“那上面就是他吗?”

神荼:“石阶有威,每步益重,等你破海引汐之后,有机会自然会让你上去,但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李长风点头,收回目光对着神荼恭敬作了一揖,郑重说:“先生今天对我教诲颇多,我亦感触良多,我要回书院了,不过先生放心,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给他报仇,我都会好好珍惜我这条命,也会珍惜先生和所有人付出的一切。”

神荼看他的目光满是赞赏:“若是修行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尽管来找我,但你也要知道,雪剑斋已知晓这地方,虽然他们无法破除封印,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对你动杀念,你要牢记,在书院有钟叔离等人保护你,雪剑斋不敢造次,可出了这书院的门便是危机重重,乘黄虽是天地异兽,可面对雪剑斋真正的强者依然无法保护你,万万要记住!”

李长风点头:“学生记下了。”

“你现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了这个身份一旦暴露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不仅雪剑斋的人会想杀死你,别的宗门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你所念所想所做当如履薄冰,三思而行。”

李长风肃然:“学生明白,谢过先生提醒。”

神荼点头:“既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我有一箴言赠与你。”

“先生请说,学生洗耳恭听。”

“这九州大陆藏龙卧虎远超你想象,你现在目光所及便是南山书院,七十万青山虽然辽阔,但你所见所及不要局限在这里,你的天空应该更加广阔。”

李长风肃然起身长揖,恭敬行礼,他的目光越过神荼看到了通天大道,然后头也不回离开。

待到日暮西山霞光隐蔽于山后,李长风回到了南山书院,他又站到了灶房门口,看着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和一团乱麻的厨房,还有忙的不可开交的李勿执,正挥汗如雨切着白菜,时不时还要搅动一下锅里,擦一下额头的汗水。

李勿执抬头看到了站在屋外的李长风,于是怒道:“哥,你跑哪儿去了?快来帮忙啊!”

她还是一如以前模样,一如在陈家沟那般。

所以发生了什么,李勿执一辈子都是自己的妹妹。

李长风应了一声,撸起袖子踏进屋子去帮忙,李勿执白他一眼,李长风笑呵呵给她切菜。

“开饭咯~~~!”

李长风在演武场嚎一嗓子,然后抬头望夕阳,心中默默数:一,二,三···

只是这三个数的时间,有璀璨真元爆发,有七色虹光借着霞光,有矫健武生跃墙而来,司徒千金和叔明月真元最浑厚,其后蒋聘平次之,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片。

叔明月从李长风身边跃过时,他的眼中满是幽怨,盯着李长风

,那模样就像刚过门被欺负的小媳妇,然而只有李长风明白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连续一个月没做红烧猪肘了。

原因也很简单,这青山之上南山书院的所有猪仔已经给院长钟叔离吃光了,老母猪还没下崽,估摸着还有几个月。

换句话说,这土地万顷屋舍千间,猪这种家畜已经让钟叔离吃绝种了。

所以李长风微笑,无视了叔明月的幽怨和愤懑,尽管他也曾酒后大骂缥缈峰上那个胖子,但后来被悄悄出现在身后的钟叔离一脚把他踹下了听涛崖,从此就不再能听到他说话,他只能用眼神表达。

叔明月嘴里饭菜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偏过头去问李长风:“事情都搞清楚了?”

李长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点点头:“搞清了一些。”

叔明月再问:“那意思是还有没搞清楚的?”

李长风说:“有,但这些搞不清的,短时间内是搞不清的。”

司徒千金捧着饭碗,很没有公子哥样的和他们一起坐在石阶上,狼吞虎咽扒着里面的萝卜肉。

司徒家最不缺的就是钱,钟鸣鼎食锦绣膏粱一应俱全,又怎会对这犹如糟粕的萝卜肉感兴趣?

但司徒千金的确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叔明月点头,然后凑到他耳边神秘的说:“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偶尔闲适也需放松心情,不如我带你去找找乐子?”

李长风疑惑问他:“找什么乐子?烟花柳巷之地我可不去。”

司徒千金瓮声瓮气的回应:“就是带你去金牛镇!”

叔明月嘿嘿一笑:“书院有休武期,按规定应该在书院中自由修行,距离书院最近的金牛镇刚好有灯会和秋狩,听说这青山之中的乡民都会过去,是极热闹集会。”

李勿执从旁走过,忽然眼睛一亮蹲下来,看着叔明月说:“我刚才听到你说灯会和秋狩?”

叔明月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个···我没说过。”

李勿执忽又转过头去看司徒千金:“我刚才也听到你说金牛镇了,是书院北面那个金牛镇吗?”

司徒千金脸被憋得通红,艰难的咽下饭团说:“你听错了,我说的青牛,书院门口朴老爹的青牛好像病了。”

李勿执眼神变得极不善,起身看着他两不自然的脸色说:“好啊,我这就去告诉燕教习,有人想在休武期偷偷溜出去金牛镇逛灯会玩秋狩!叔明月司徒千金,你两等着被燕教习罚吧!”

她作势动身,司徒千金丢了碗筷赶忙拉住李勿执的衣袍痛哭流涕:“姐姐,你千万别再去找燕教习了,我已连续给她罚了一个月了!这都是叔明月出的馊主意,他说要带你哥去找乐子,和我无关啊!”

叔明月强忍着把碗扣到司徒千金头上的冲动,挤出一丝笑容说:“姑奶奶,别去告诉教习可好?”

李勿执微笑说:“想让我保守秘密也可以,但是叔明月你得带我一起去金牛镇玩!”

“成交!”叔明月一拍大腿立马拍板下来。

李勿执慌忙蹲下身,神秘的凑过来说:“那咱们几时动身?今晚就走好不好?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

叔明月尴尬的说:“不急不急。”

李长风看到勿执那股兴奋劲,脑袋有点疼,这小丫头片子从不知害怕为何物,从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正在谈话间,叔明月忽然脸色一僵,远处石道上有黑衣女子缓缓朝他们走来,他心中怒骂:哪个王八蛋告的密!

李勿执看到叔明月脸色铁青,赶忙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燕教习哪!”

第二十七章 夜色撩人

第二十七章夜色撩人

燕教习平日余威犹在,学生虽然下了武场却不敢造次。

或许是大家心虚作祟,总之都各怀鬼胎悄悄让开了路,捧着饭碗慌忙离开了灶房旁。

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只剩了先前还在讨论金牛镇的一帮子人,脸色尴尬的看着燕教习。

燕教习目光所及,发现他们神情尴尬,心想或许是平日对他们太过严苛,让他们对自己心存畏惧,但并没有想太深。

“李长风,你跟我出来!”

李长风看着燕教习说:“燕教习,我只是个烧锅炉的!”

燕教习杏眼一瞪说:“我管你是烧锅炉的还是扫大街的,我叫你跟我出来,难不成要我动手?”

李长风心想或许是自己在藏书阁破海引汐所遇让她产生了兴趣,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强者为尊的世界,他一个小小锅炉小子是无法抵抗的,于是垂头丧气跟着燕教习后头走到了一旁。

燕教习看他萎靡不振的模样,狠狠敲了他脑袋。

李长风摸着头龇牙咧嘴,燕教习看在眼里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觉得自己是烧锅炉的所以我管不到你是吗?”

李长风龇着牙忍着痛说:“并没有,只是我资质平庸尚连修行道的门都没摸到,怕是辜负了燕教习的厚爱,如果燕教习身空体乏想要弄点吃食打牙祭,我倒是可以帮忙。”

燕教习笑说:“总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你也不用和我打马虎眼,我虽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好歹我也是静字堂教习,你从藏书阁逃离书院还是我给你揽下来的,难道你想翻脸不认人?”

李长风咧嘴笑:“姐姐是个善人,那您这次找我有何事?”

燕教习听了很受用,摸摸他头说:“上回在藏书阁发现你的经脉紊乱,血气逆行,这是习武者的大忌,所以我翻阅典籍找了一门功法给你,此典籍名《紫日》,依靠清晨东方紫气温润经脉,你虽没有破海引汐但同样可以汲取紫日精华,对你而言最是有用。”

李长风很喜欢摸李勿执的头,总是被嫌弃,但他同样不喜欢被别人摸头。

所以被燕教习摸头的时候,他明白了勿执的心情,不过听到燕教习的话语,他还是很感动。

李长风说:“姐姐如此待我,我就不矫情了,日后若是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燕归来听他表忠心的有趣话语,也不知是从哪本江湖志传上看来的,脸上忍不住荡漾微笑:“我若是身处险境即便叫上你也不过是多一个黄泉路上的伴,等你破海引汐真正踏上修行路之后再说吧。”

李长风点头:“我一定会成长到能帮助燕教习。”

他神情郑重,心里的誓言更加郑重。

神荼、燕教习、叔明月、李勿执等等,这些亲人朋友都在关心他,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怎么能保护他们?又如何能帮助他们?

神荼说力量可以拥有一切,李长风终于明白这句话,力量可以让身边的人都平安无虞。

李勿执看到李长风脸色严肃的走了回来,燕教习并未和他一起而是已经独自离开,于是心提到了嗓子眼的问:“哥哥,燕教习和你说了什么?”

李长风坐下脸色严肃的说:“燕教习和我说,修武期间她会闭关,因此静字堂弟子需要自己修行,所以···所以咱们到时候可以去金牛镇!”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松了一口气,心道李长风这王八蛋面相憨傻可肚子里全是坏水。

李勿执一跃而起,高声欢呼被李长风捂着嘴巴拉了下来,生怕被燕教习听到,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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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山林如幕,明月照沟渠。

暮色沉沉,最后一丝金色跌落山峰之后,从南山书院侧面的山腰处有一行人背着行囊下了山。

他们偶尔相互间嬉笑怒骂掩嘴偷笑,似乎是出了这院门就能永获自由,于是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这七十万大山中,金牛镇算的上是距离南山书院最近的小镇。

大山中人烟稀少无繁华胜地,离南国三城之地的京都长安虽然纷华靡丽,但太过遥远,若要去那长安恐怕没个两个月的脚程是到不了的。

然而别说两个月,哪怕只是半个月,燕教习恐怕就知道他们已不在书院,那到时候这一帮子人是被清蒸还是红烧就很难说了。

书院修行枯寂,京都遥远,金牛镇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因此他们深夜逃出了书院,一行五人打算偷摸去金牛镇,去看那花红柳绿繁华似锦,去看那满园春色百花斗艳。

除了叔明月、司徒千金、李长风、李勿执之外,周修冶正背着三个大包裹艰难走在最后面,嘴里念念叨叨:这样是不对的、燕教习一定会惩罚我们的······

“教我说把修冶带上是最好不过,教习虽然对他严苛总是留罚他,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对他负责,故而燕教习对周修冶是极好的,这样一个本分老实的二傻子和我们一起去金牛镇,想来就算被教习发现也不忍责罚,你们说对吧?”司徒千金笑着说。

李勿执白他一眼说:“分明是自己胆小,总有那么多借口。”

司徒千金脸色憋得通红:“我这不是胆小!天知道燕教习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多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李长风忽然想到那一幕,浑身被吓得一激灵,赶忙说:“你别乱说话,大晚上的你要吓死我?”

叔明月嗤笑:“你们这些胆小鬼,就算燕教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是浑然不怕的,要我说啊你们都是平日被教习留罚给吓得,像我这种天才连留堂被罚的机会都不曾有,何来惧怕一说?”

“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叔明月感觉到气氛不对,回头一看四个人背着包袱瞪大了眼看着自己,顿时一惊,强忍着恐惧打趣说:“干嘛?我身后有鬼吗?”

周修冶咽口口水说:“后面!”

叔明月一惊,转过头去看到一身黑袍的燕教习隐在月色中,但那明亮晶晶的秋水眼眸和嘴角笑盈盈的诡异却让他浑身和筛糠一样抖起来。

燕教习看着他微笑:“听说你从未有留罚的机会?又听说你一点都不惧怕我?”

叔明月眼睛瞪大如铜铃,嘴皮子打起了哆嗦。

燕教习抬眼扫过他们,笑盈盈的说:“不错,你们几个看来是修行有成,书院规定弟子下山必须要经过戒律堂的考核,想来你们几个应当是胸有成竹,不然又怎会结伴下山而去?”

“你们四个先行回书院戒律堂思过,我有些话要悄悄和咱们这位天才少年说一说。”燕教习目光宠溺的看着叔明月幽幽的说。

李长风慌忙拜别,四人疾速转身离开,叔明月心中暗骂这群没义气的王八蛋,但眼睛还是盯着面前的如画女子。

夜色如水暮霭沉重,此时一个花容月貌女子笑盈盈看着自己,按理这是很美好的场面,可叔明月此时脸上和死了亲爹一样,哭着说:“教习,轻一点好不好?”

燕教习笑着点点头。

李长风带着几人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到下面的夜色中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一浪接着一浪。

那声音缥缈惨烈把林中休息的飞鸟都惊醒,于是浑身一抖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加快了夜色中的脚步。

戒律堂有神机铜人阵和十八罗汉护法,书院有规定弟子下山当通过神机铜人阵方可具备资格,教习下山当通过十八罗汉方可离去。

李长风平日里经过戒律堂口都是远远就绕道,哪里总感觉阴气森然光线暗淡,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李勿执略带担忧的说:“哥哥,你说叔明月不会被打死吧?”

李长风沉思说:“难说啊。”

闻言李勿执眼中含泪,过不多久外面有人疾步如风,一头扎了进来,李长风抬头被吓一跳。

这人身穿素袍翩然如玉,可是脸上和猪头一样鼻青脸肿,不是叔明月又是谁。

叔明月声音都变形了,支支吾吾的说:“咱们快走!”

“走去哪里?你的头怎么变成这样了?”司徒千金憋着笑说。

叔明月大怒,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挤到了一起:“还不是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燕教习在小树林旁整整打了我三十几拳,不过好在她现在已回房了,咱们快走去金牛镇!”

李勿执忍不住笑出声,赶忙掩嘴说:“你都这样了还不忘去金牛镇。”

叔明月怒道:“那是当然,我不能白挨这么多拳,燕教习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咱们不能多耽搁快些动身。”

燕教习只怕是真的没想到,叔明月胆大包天分明已经挨了一顿揍,可是却偏偏兵行险着杀了个回马枪,重新又带着几人下了山。

按他的话说既然吃了亏,那就不能再当个哑巴。

第二十八章 金牛镇

第二十八章金牛镇

走了三日近百里山路,精疲体乏身空的李勿执借着清晨的朝光看到了云雾中的金牛镇。

从山上往下观,有村舍盘绕错落在山腰,青芒古道两旁是各色摊贩,远处的辉光中有厚重城墙和巨楼耸立。

有早晨山间的晨光和云雾,有屋舍烟囱中冒出的炊烟和升腾的热雾,有林中飞鸟的惊鸣和贩夫的哟呵声······

这平静让人心驰神往。

“金牛镇有人口近万,镇衙酒栈衣庄香楼一应俱全,南山书院有大半的消耗品都是从这里运送过去,并且司徒家在这金牛镇还有分铺。”叔明月吸了口清晨气说道。

经过连日温养,他脸上的淤血终于消散了一些,但臃肿仍未褪去,不过他依然改不掉每日饮酒的毛病,否则这伤势应该要快上三分才对。

司徒千金笑说:“来了金牛镇别的不敢说,放开肚皮吃喝,全由我司徒家承担。”

李勿执欢呼雀跃,赶忙拉着李长风下山,周修冶背着大包小包紧随其后。

九州大陆中南国七十万大山是一片广袤到不可知边界的地方,地形崎岖天道险阻,往北便逐渐出了这大山,地势相对平坦起来。

金牛镇算的上九州之中距离南山最近的城市,期初是由几个村落之间以物易物出资建立的一个小城镇,后来随着村落的搬迁和人口的扩大,逐渐变成了一个人口近万的城池,但依然保留着原本的名称。

农家人是念旧的,所以任凭金牛镇后来修建了城门,但最为古老的那块篆刻着‘金牛镇’的入镇碑依然存在,从上面能看到那些往事和历史。

李长风一行人进了城门,方才感受到这里的软红香土闾阎扑地,热闹非凡。

往来人衣着素雅闲庭信步,早晨的雾露并未影响农家人的起早,这已是刻在骨子里的勤劳。

这些朴实的农家人或许现在没了农活可做,但依然会起早嗅那独有的芬芳和清新的空气,然后去面馆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拍着肚皮心满意足的回家。

李勿执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一时间眼花缭乱东看西看好不开心,见到什么都想去试试。

司徒千金领着几人径直去了百花栈,百花栈是个客栈,是当地最繁华的住所。

百花栈占地极广四平八稳犹如宝殿一样端坐在巷深处,门楣悬灯两盏,匾额上‘百花栈’三个字龙飞凤舞。

虽只是小城镇上的小客栈,却又股别样的尊贵感。

柜台后有两人,一男一女,一瘦一胖,男的干瘦如柴眯着眼拨拉算盘噼噼啪啪,女的丰润如玉擦着酒盏顾盼生姿。

司徒千金径直领着几人走进了百花栈,走到了两人面前。

“金老,银姐!”

被唤作银姐的女人一抬眼看到了司徒千金,哎哟一声唤从柜台后绕过来,把他猛拉进怀里,用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丰硕的胸脯里,死命揉捏。

司徒千金脸色憋得通红,且不说在同学面前丢大人,光是银姐丰满的身材他的头埋进去竟丝毫吸不到一丝空气,于是赶忙求饶:“好姐姐,我快断气了!”

银姐颇有风韵的娇声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出了门就不知道来看看你银姐,害得我日夜担心你,快让姐姐看看有没有变瘦?书院伙食够不够?”

司徒千金连忙挣脱出来,打圆场说:“够的够的,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吃什么都香,银姐近来珠圆玉润魅力不减当年!”

银姐娇媚白他一眼,算是放过他了。

“这些就是你的同伴吗?哎哟一个个都长得俊俏,阿福快带他们去楼上休息,等会儿啊姐姐让人做些好吃的给你们送上去。”银姐本就是热情性子,叙旧过后就立马让人张罗起来了。

“银姐好!”叔明月几个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赶忙叫上两声。

这时候银姐才注意到叔明月,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然后冲司徒千金说:“小金,这位少侠是谁?怎么脸肿的和猪头一样。”

叔明月憋着气说:“银姐,我是明月!”

银姐顿时一惊:“小月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把你给打成这样的快告诉姐姐,姐姐一定给你出头!”

话虽如此但叔明月知道分寸,于是尴尬的说:“银姐,这事不宜声张,等会让人给我送点祛瘀消肿的药材就成。”

许久不曾开口的金老忽然开口:“拳力绵柔悠长,应该是女孩子打的吧?而且大概打了三十几拳?”

“金老!”叔明月怒道:“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难怪,小月月也长大了。”银姐似有所悟,笑意盈盈的看着叔明月。

“这三位是?”金老忽然看着李长风和李勿执说。

司徒千金赶忙说:“忘了给您二位介绍,这是我同伴武生李长风,李勿执和周修冶,长风和勿执他们二人是兄妹。”

李长风和周修冶作揖,李勿执微微一福。

金老似有所想,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欢迎。

待到所有人都被阿福带着上了楼入了房间,金老和银姐才终于搭上了话。

“那个叫李长风的小娃,没有半丝修为且根骨平庸,不合理。”

银姐娇声说:“那又怎样?这天下难道都得是修行者满天飞才正常?”

金老依旧打着算盘,回应说:“但他们自南山书院而来,书院从不收庸才。”

“书院也不是没有挑大粪的。”

“但挑大粪的不会和小金是同堂武生。”

银姐把酒盏狠狠砸在柜台上,怒道:“金老头,非得和老娘抬杠是不是?莫不是皮痒了要老娘给你松松骨头!”

金老抬头嘟囔:“我只是理性的分析给你听,你又发哪门子火。”

······

李长风自然没听到两人的谈话,他们几个男生径直走进了房门,隔壁就是李勿执的房间,男女毕竟有别,况且李勿执也已逐渐长大,不能再和李长风住一起。

李长风说:“刚才金老只是看一眼就看出了叔明月的伤势是何人所为,着实不简单。”

司徒千金道:“那是自然,金老银姐年轻时是江湖赏罚使,赏善罚恶锄强扶弱,剑出鞘必饮血而归,只是到老膝下无子觉得杀人太多沾上了因果,这才金盆洗手在这小城镇开了个酒栈,后被我司徒家招揽做了这里的管事。”

李长风闻言一惊,这其貌不扬的二人竟然有如此传奇的往事,于是问道:“他们二人叫什么?”

“金子银子。”

“······”

司徒千金看他脸色古怪,问他说:“怎么了?”

李长风憋着笑说:“你们司徒家的人取名字都这么随便吗?”

司徒千金怒道:“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管我什么事!就你的破名字好听!长风长风,你怎么不叫短风!矮风!扁风!”

周修冶收拾包袱听到他们二人斗嘴也是一起哈哈大笑。

这里虽然地处偏僻,可是酒菜却十分地道,菜饭美味众人可分食可酒水,只有叔明月一人独饮,他三两杯下肚大呼痛快。

金老年轻时也是嗜酒如命,所以这百花栈的女儿红和京都长安孔雀楼的鸡鸣酒有的一拼,入口辛辣浓香醇厚,实在是上品。

来金牛镇是吃喝玩乐来的,酒足饭饱后不过才日中,众人想着好容易逃出书院一趟总不能一直躺在酒栈里睡大觉,于是结伴出了门,往镇中而行。

“勿执姐姐,你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拿上就是,司徒千金自然会付钱。”叔明月笑说。

李勿执分明比他还小,但他这姐姐二字却叫的顺口。

李勿执怪异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月月。”

叔明月脸上的表情和吃了苍蝇差不多,有苦说不出,又是惹得一阵发笑。

这边几人嬉笑怒骂,那边有一人背阔剑从街尾而来。

其人身材修长面容冷峻,虽然脸上时刻写着生人勿进,可他面如冠玉明眸皓齿,一席锦绣玲珑编丝长衫搭配上云锦登云靴,头戴镂空金发束浑然翩翩公子模样。

他分明不是十分高大,却背着一柄厚重宽阔的黑铁长剑,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他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冷意逼人。

“前面有杂耍,咱们快过去看看!”李勿执打小最喜欢江湖杂耍,赶忙拉着李长风的手往那边挤。

“各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射中一箭赠十文射中两箭赠三十文,若是能射透我这箭靶直接赠五两银子!”

“哇!”

围观人群沸腾过后都有些跃跃欲试,毕竟五两银子对普通农户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这种以小博大带有赌博色彩的活动总是能激发尚武市井的野心。

然而不过几轮下来,竟然无一人能射中箭靶。

非是射不中,而是这箭靶有古怪,箭尖射中竟然无法力透而入,软软的跌落下来,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厚重东西,但那老板按压分明是很薄的一层。

这样几番轮回下来,老板手头的纹钱反而越来越多起来,一箭两文,以小博大。

叔明月耐不住这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仔仔细细打量后若有所思的说:“这箭靶定然有古怪,箭尖无法穿透就算能射中也无法穿透。”

司徒千金道:“谁都知道有古怪,但现在大家是商量对策,以何法可破之?”

李勿执在旁边插嘴道:“要说射箭,我哥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这箭靶只有我哥可以破!”

周修冶和司徒千金三人都很惊讶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无奈的说:“我只能试试看!”

第二十九章 小公子

第二十九章小公子

李长风的确很久未碰过弓,自从根叔给他做的黄牛角弓被陈阿满一刀劈成两段,他就再未遇到一张合适的弓。

此时抄起桌案上的弓胎,这不过是简单的黄杨木弓,但被他握在手中那股久违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捻起一支花翎,黄杨木弓被李长风瞬间拉满。

他的指法和常人不同,三指像捏住念珠一样捏着羽尾,眼睛平视箭靶,手指略松,箭支离弦而出。

只是啪的一声响,箭尖依然没有穿透箭靶,箭靶荡漾就泄去那股力道,箭杆软绵绵掉落在泥地中。

“哎呀···”

有不甘声从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来。

“小伙子箭法不错啊,不过可惜还是没穿透,这两文钱我收下了!哈哈!”商铺老板大笑。

李长风笑说:“无妨,我还要再射一箭。”

老板嗤笑:“你想射几箭都成。”

李长风又掏出两文钱摆在桌案上,再度抄起长弓,只是花翎被他捏在手中,却没着急拉满弓胎,而是手腕翻转弓弦被扯出一圈缠绕在箭杆上。

拧绳!

老板没来由心里一紧。

他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箭靶用沾水黄牛皮韧性强难穿透,再加上无固定的箭靶足够泄力,普通人别说穿透,连射中这箭靶都困难。

虽然这九州修行者众多,可他人魁境修行者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地星天狼境的修行者也不愿自降身份玩这玩意,故而此消彼长之下,他靠这小把戏闯荡江湖是赚的盆满钵满。

但他最怕的就是那类弓箭高手,有句老话说会拧绳的不一定是高手,可高手一定会拧绳!

弓弦满月,三指捏尾羽。

“老板看好了!”李长风一声大喝,箭矢如流星划过。

箭尖刚触碰到箭靶就荡漾起一股布浪,忽然听到噗的一声,箭矢飞速旋转,竟稳稳扎进了箭靶之中,立在了上头。

李勿执一声大呼,拉着李长风的衣袖高兴的说:“我就说我哥最厉害了!”

老板虽然无奈但也是个爽快人,数了十枚铜钱递过去说:“小兄弟,你这个年纪有这功夫不多见啊!我愿赌服输,这是十文钱。”

李长风笑着把钱又退回去:“我还没结束。”话刚说完他又抽出一支花翎。

老板的脸色少有的严肃起来。

李长风花翎搭弓,三指拧绳,却少见的把弓负在身后手臂舒张弓弦瞬间被拉满,但他仍不满足手臂继续用力伸直,直到弓弦被拉成丝状,似乎只要轻轻触碰就会瞬间崩断。

但那商贩老板注意到,李长风的手指上,多了三截黄牛皮做的指套。

少有人这样拉弓,像他这个年纪的更是没有。

黄杨木弓不堪重负发出了咔擦的清脆声响,李长风放指松弦。

箭矢高速旋转瞬间到了箭靶前,以坠如星辰之势击中先前花翎的箭杆,箭杆轻松被肢解。

然而箭矢依然没有停下来,在箭靶上高速旋转,而后突兀的刺破箭靶,朝箭靶后飞掠而去。

还来不及欢呼,李长风眼睛猛然一跳。

糟了!箭靶后有人!

有身负阔剑的公子模样站在箭靶之后,箭矢飞掠不过瞬息,但李长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静,或者说冷酷。

白皙手掌横亘在箭矢和那公子的脸中间,捏住高速旋转的箭杆,金色火焰自掌心吞吐,箭矢瞬间被灼烧的只剩飞灰,飘然洒落。

李长风神色肃然暗道这人好强的手段,这箭矢如流光不过瞬息功夫,李长风虽然自忖比不上真正的修行者,但他对自己的箭术还是很了解。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没有超人的控制力,不可能拦截的如此云淡风轻。

那人眼睛淡漠看着李长风,李长风虽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但还是行礼以示歉意,不过那公子像是万年冰雕,也不还礼径直离开了箭靶后。

“刚才那人好浑厚的真元!”叔明月喃喃道。

司徒千金略感惊讶:“你不会连他都不认识?”

叔明月皱眉:“我应该认识他吗?”

司徒千金嗤笑:“你当然应该认识他,你们叔家有一半的帛絮丝织品和铁器都是卖给他们,人家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叔明月了然大悟:“他是寒鸦国的?”

司徒千金若有所思:“不仅是寒鸦国的,按他这个年纪我脑海中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寒鸦国小公子居楼。”

叔明月喃喃道:“身负阔剑,的确极有可能是她,可传闻她是个女子······”

李长风听他二人交谈,方才知道刚才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四国中北方寒鸦国的小公子居楼,年纪轻轻便已入人魁境,名列大漠四贤者之位。

更奇异的是这人虽是女儿身可总是公子模样,身负阔剑行走江湖,故而得一称呼曰‘小公子’。

李勿执说:“原来她是个姑娘啊?这么年轻就如此厉害,等我回了书院定然要那胖子师傅教我修行,人家都这么大的还不让我修行。”

周修冶是个实诚人,安慰她说:“院长大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没让你修行定然是有哪里做的不对。”

李勿执白他一眼:“二傻子。”

周修冶听了也不生气,呵呵一笑。

司徒千金说:“若是我猜的没错,居楼应当是去寄雨轩,而且她一定是去找一个人。”

李长风略有吃惊,疑惑说:“你怎么知道?她要去找谁?”

司徒千金笑说:“往前青巷尽头有寄雨轩,寄雨轩有花魁红妆,我还奇怪怎么名不见经传的金牛镇忽然来了一个大花魁,现在想来真是世事难预料,那分明就是西塞国公主解红妆。”

“一个四国公主跑到中原的小镇上来当青楼花魁,实在是妙啊。”司徒千金笑容饱含深意。

李长风听的一头雾水,叔明月给他解释说:“九州之地有四国,北方的寒鸦国地处边境,西面的西塞国占据天险,东面的大介国臣服于天阙宫,南面的兜鍪国是异域之国,和我们接触不多,若说和北方寒鸦国小公子最有缘分的那必定是西塞国的公主无疑,听闻只因为解红妆和居楼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修为总是稳压居楼一筹,所以有解红妆的地方就必定有居楼,这二人总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但居楼还是输面多赢面少,可她也是个真正武痴,久而久之就变得循着解红妆的踪迹追寻。”

李勿执想想那场面,总有个女扮男装的人跟在身后,不由身体轻颤:“好变态啊。”

司徒千金笑说:“我当时得到族内情报还心生疑惑,为什么一个远在西塞的公主会跑到如此山野之地,此时教我想通了,这二人听闻自南国游历而来,远抵南海诸岛,现在来看他们的路线,直指中原,我想这应该和三年一度的殿试有关。”

李长风点头:“我从藏书阁中看到过殿试,届时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的年轻一辈都会聚集在天阙宫中,若按照殿试推测那的确合情合理。”

李勿执打断说:“既如此我们就不要站在这里了,我们也去那什么轩看看去吧?我想看看那个解红妆到底有多漂亮。”

司徒千金笑说:“说是国色天香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李勿执哼一声:“你说绝色就绝色?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的,我要自己去看!”

司徒千金莫名被骂了一顿,只能摇头苦笑。

李长风正要走开,李勿执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正准备收拾东西开溜的老板身前,手掌一伸喝道:“欠我们的钱呢?”

老板一脸苦笑:“小妹妹,我家中有事需赶紧上路,欠钱一事日后再说好不好?”

李勿执人小鬼大哪能被他骗了,怒声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哪?你说了射透箭靶给五两银子,难道要反悔?”

老板铤而走险怒声道:“老子就不给,你能咋的?”

李勿执声势忽然弱了下去,李长风哪能见着妹妹如此受欺负,正要发威忽然看到李勿执的瘦弱肩膀耸动,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

李勿执泪眼婆娑哭的梨花带雨,扯着老板的衣袖放声大哭,手攒的紧紧的。

围观百姓哪能看这半大的女童泪如雨下,顿时对老板怒目相向。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小女娃都哭成这样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还不兑现承诺!”

“正是,背信弃义之人真正无耻下流!”

······

老板心中暗道一声狠茬子,赶忙丢了一锭银逃离现场,李勿执拿了银子转嗔为喜,笑嘻嘻眯着眼。

司徒千金和叔明月暗道一声服气,这小丫头片子果然不好惹,好在没做得罪她的事情教她惦记上,否则书院之中又是她洗衣又是她做饭的,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走吧!我们去看那个解什么妆。”李勿执拍拍袍上的尘土起身说。

周修冶纠正她:“是解红妆!”

“知道啦知道啦,不都一样嘛。”

第三十章 花魁

第三十章花魁

青巷尽头是羊肠小径通往石桥,石桥两岸有青葱翠绿竟不受这秋日风霜打扰,兀自娇嫩欲滴。

许是这中间丰润似乳未名河水的滋养,未名河上有画舫三五叶,靠向寄雨轩。

李长风一行人沿着小石道站在石桥上,看到了寄雨轩楼前高挂的红灯,还有窗前小手托香腮的美丽姑娘。

李勿执所读的《浮云记》自然不会有寄雨轩这种地方。

这本就不是女子的来处,于是看到本以为是清淡品酒楼却变成了旖旎香艳的青楼,顿时大怒:“你们这些男人真不要脸!”

司徒千金笑着摇头:“非也非也!”

他朝石桥下努了努嘴说:“你看那居楼小公子虽是女儿身,可走的比男人还爷们。”

李长风忽然听到琴声,有悠长连绵琴声从寄雨轩传出,他仔细听发现是《列阵曲》。

他能听出这曲声倒不是他博学,而是在陈家沟的时候,闲暇之余能听到娘在弹奏。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金戈铁马之势透窗而出,如数万兵甲列阵在前,气吞万里如虎。

不仅李长风在听,居楼也在听,然后踏过那一步,琴声戛然而止。

李长风暗道一声好曲!非是边疆塞外之人弹不出这冰冷萧索却又气势沉重之感。

李长风一行人下了石桥涌进了寄雨轩中。

此时白昼透亮还不到热闹时候,寄雨轩门前稀稀落落几个商贩来回徘徊,时不时拿眼光瞄一下窗台里姑娘间红飞翠舞,眼中露出浓浓的占有欲望。

寄雨轩有四层,入得门后第一眼就能看到正堂,正堂中央有百尺见方舞池。

寄雨轩呈井字造型,正堂上方三层都能看到这舞池中女子舞动的曼妙身姿,正堂有天光洒落四四方方,端得上气派雅致之称。

此时舞池中已有人,而舞池外也挤满了人。

李长风环视一周看着乌压压的人头和脸上的迫切焦躁,顿时摇了摇头说:“我以为这等地方,华灯初上那些人才会显露嘴脸,没想到光天白日欲令智昏,难道都不用修行吗?”

叔明月嗤笑:“于你而言修行为一等大事,于他们而言纵欲享乐难道就不是一等大事?每人追求不同罢了。”

李长风疑惑说:“此时寄雨轩尚未挂牌,他们在等什么?”

“在等一个人,在等寄雨轩的头牌花魁红妆姑娘。”

李长风更加疑惑了:“为何不在入夜后来寄雨轩?”

“因为红妆姑娘从不在入夜后出现,她只在正午后日昳之时弹琴奏曲,且从不接客亦不显露真颜,因此也无人可成入幕之宾。”

李长风心中暗叹,如果按照司徒千金的分析,这位玄奇的红妆姑娘自然就是西塞国公主解红妆无疑。

可一位西塞国公主偏偏跑到中原小镇来当大花魁,又偏偏不在夜间出现,只在日昳之时弹奏,实在是有个性。

他们几人来的晚,已不能挤进里面,但远远看去,舞池中间有屏风,屏风后有美丽倩影正端坐琴架前,琴声虽然停了但双手却依然摆在弦上。

屏风前两着白衣妙龄女子,秋水眸子锋芒锐利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手上的执剑已拔出一截。

居楼正站在他们面前,身负阔剑,这里人头攒动可是居楼身旁三尺之内空如无物,因为她身旁有剑意。

北方寒鸦国的真如剑意,有着荆莽之地的不可一世,和玄铁剑的沉重如山。

这是李长风第二次看到居楼出手,与他差不多大的年纪,静时敛锷韬光,一动锋芒毕现。

“你追我三千里,应该够了吧?”屏风内有清雅声音飘出,吸引了李长风的注意力。

这声音不像江南儿女的软糯,不像小家碧玉的娇气,浑然天成有股别样的诱惑。

但李长风知道红妆不是在和他说话。

居楼开口,声音略沙哑:“不够。”

不够!仅两字就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

“一次打不过就打两次,两次打不过就打三次,打的多了总有一天能打过你。”

解红妆的声音淡淡说:“但我不可能你要打就陪你打。”

“那我就一直跟着你,跟到你愿意和我打为止!”居楼冷冷道。

这二人你来我往,寄雨轩有儒雅书生有地方要员,有富甲商贾有卖肉老板,他们都是为头牌红妆姑娘而来,却不知红妆姑娘竟然有不可知的江湖事。

此时虽听不出他们二人的恩怨,也看不出居楼真正的女儿身,可一个负剑儒雅公子要和一个头牌花魁打架,他们就算再傻也能察觉出一丝异常。

原来这个神秘有性格的红妆姑娘竟然是个修行者!实在是太刺激了!

屏风前两执剑女子中的一个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你追了我家小姐这么久,却屡战屡败,还要怎样?”

解红妆是西塞国公主,居楼也是寒鸦国公主,自然不是她一个护身婢女可以羞辱的。

所以居楼动了,李长风注意到那姑娘声音落下的一刻,居楼身旁的桌上有飞箸掠风而出,直指婢女的眼睛!

嗡!

琴声忽然出现,解红妆以手拨弦,有音浪击碎飞箸。

但那股交错的真元爆发也把屏风撕裂了一道口子。

解红妆略微惊异,居楼只不过几日不见,真元浑厚程度却上升了不少。

“你破境了?”红妆略带惊疑的说。

居楼点头:“所以我才来找你。”

居楼早已入人魁境初期,此时又破境了。

解红妆忽然起身把屏风收到一旁,李长风这才注意到她面上罩了白纱,起伏中能看到绝色容貌,可就是看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

和李长风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李勿执注意到叔明月和司徒千金的呼吸都略有急促,连周修冶那个二傻子都瞪大了眼,顿时冷哼一声骂无耻!

舞池前忽然人群骚乱起来,他们从未如此近的看过红妆,也从未如此清晰的看到她的容貌。

以前是那道屏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现在屏风被毁,他们反倒心中感激身负重剑的公子,早点出手多好啊!

最好打的再激烈点,把那道纱给掀开,若是再往下深想一点,如果能把她的衣服······

李长风摇了摇头,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喃喃道:衣服还是穿着吧挺好看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长风忽然感觉到解红妆的眼睛越过人群看了一眼站在外围的自己。

李长风心中发虚赶紧低下头,暗道:你没听到没听到。

她拂去了屏风却没有停,抬手也把白纱掀起,露出了面容。

不仅所有人震惊了,居楼也略惊讶,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她的风格。

她从不介意世俗眼光,也不介意自己皮囊的美丑,只在意自己是否活的肆意潇洒,不羁于江湖。

李勿执脸色严肃,认真的说:“不错,长得挺好看,比我只差一点点了。”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默认无语,李长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周修冶这个二傻子点头说:“恩!”

李勿执发誓,她对这个二傻子的态度改观了。

解红妆是个美丽的女子,通常美丽的女子总是对自己的容貌有股浑然天成的自信。

但她只是淡然的微笑神情无丝毫倨傲,略施粉黛的清丽容颜上挂着的是处变不惊的宁静,她只穿一身束腰白衫无一丝点缀,青丝如瀑简单束在身后垂落腰肢。

相比较寄雨轩其他姑娘的浓妆淡抹,她犹如一朵白莲清丽出尘。

解红妆看着居楼笑说:“你有你的修行,我自然也有我的悟道,我有太多地方想去看看,但只愿孤身一人不希望后面有人跟着,不如我们今天赌一把,若是你胜了我,我就把《红袖隐》送给你。”

居楼冷笑:“《红袖隐》是你们西塞国的不外传之秘,你又怎会舍得把它赠给我?”

解红妆自信道:“因为这话是我说的!你应当知道,你们寒鸦国的真如剑术最缺的就是像《红袖隐》这样的绵柔力道,个中重要程度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居楼沉思片刻,说:“那如果我输了呢?”

红妆展颜一笑让众人都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输了,就再也不许跟着我。”

“好!我答应你!”

居楼道:“你要怎么比?”

解红妆说:“既然是比试首重公平,你我都封闭真元用真实力量来比试,西塞国和寒鸦国尽处于中原以北,虽然我西塞国地处西面,但尚武气氛依然浓重,我们就比射箭吧,你我二人同时射箭,谁先射中谁赢!”

舞池外的人再一次被惊讶到了,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头牌还是西面西塞国的人。

西塞国和莽荒之界相邻,那里天兽异物众多,连修行者都不愿去,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出来的?

居楼略微思索,立刻答应下来,寒鸦国地处北方边境,虽然和中原有大量的贸易往来,但在几十年以前边境动荡,寒鸦国和中原也爆发了很多的冲突,虽然这种冲突越来越小,但北方尚武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且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射箭于她而言反而是天势,简直是最合适不过了。

居楼忽然说:“但是我们还缺少一个箭靶!”

李长风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妙,果然,红妆听完眼睛竟越过众人盯着门口处的李长风,笑着说:“我倒是有个合适人选!”

第三十一章 女人的斗争

第三十一章女人的斗争

“哥哥要去哪里?”李勿执看到脚步悄悄后退隐于周修冶身后的李长风,疑惑的问他说。

李长风老脸一红但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刚扭过身去忽然一阵风吹来,身负巨剑的居楼站在李长风面前,眼睛直直盯着他。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察觉来者不善,真元弥散而出。

周修冶晚了半拍,但那股身体上下飘荡的黄色真元也表示他已箭在弦上,只要居楼有所动作他不介意直接动手。

解红妆略微惊异,这小小金牛镇竟然一下来了这么多修行者。

居楼也看出这一行五人竟然有三个都是修行者,其中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境界并不比自己低多少,也是略感惊讶,但更多的是被激发的战意。

她嘴角荡漾起一丝微笑,诡异而又神秘。

解红妆笑着说:“那边的公子,能否助我们二人完成比试?”

李长风说:“姑娘,我只是乡野村夫一个,你们二人都是修行者我帮不上你们啊。”

李长风心里暗道这小娘皮长得漂亮可是心肠大大的坏啊!

解红妆不以为意,笑说:“公子过谦了,红妆从未见过一个普通农夫身旁有这么多修行者保护,所以公子自称乡野村夫怕是言不由衷了吧?”

解红妆话一说出来,寄雨轩中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李长风,心道这貌不惊人的毛头小子身边有这么多修行者?

难道是这附近哪家的公子哥,听闻南山书院中有很多富家子弟,难道那个在身旁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是修行者么?

众多的不解汇聚到李长风身上,他的身份就变得神秘起来。

李长风只能苦笑,心道这姑娘嘴巴好生厉害。

但他转念一想,不就是当个靶子,他还真不信解红妆和居楼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射死他,况且他第一次看到解红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要杀他总得有个理由。

既如此,不如顺手牵羊!

李长风作揖,笑着回应说:“红妆姑娘有所求我却之不恭,但我方才说了我只是个乡野村夫,至于红妆姑娘信不信那也不重要了,只是无利不起早,姑娘要求我给你们当靶子,总得有点彩头才行!”

舞池周围的人略微思索,顿时自语道:“说得有理啊!”

这比武似乎越来越精彩了!

解红妆似乎没想到他转眼反将一军,错愕转而微笑说:“不知道公子想要什么彩头?”

李长风咧嘴一笑,解红妆忽然一股不祥感觉萦绕心头。

“我要去你房里看看!”

“哗!”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一个踉跄,李勿执瞪大了眼倒吸一口气,连他们都没想到李长风平时不怎么说话,可每次总是有惊人之举。

解红妆姑娘来到金牛镇寄雨轩这么久了,可曾听说过有谁去过她闺房么?

况且前人不知尚可理解,但现在已经弄清她还是个修行者,要硬闯一个修行者的闺房,难道活腻歪了吗?

居楼也是一惊,但转念就用异样眼光看着解红妆,她想看看这个西塞国公主会如何答复这种要求。

解红妆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

“无耻之人!”先前出言讽刺居楼的那个婢女终于忍不住,脚下生风提剑跃入高空,朝着李长风一剑斩来。

周修冶这次的反应比谁都快,手上长剑一抖正要迎剑而上。

“小青回来!”

解红妆一声轻喝,这高空之中的白衣女子像青鸟归巢一般,脚步交错轻点,整个人又折返回去落入舞池,一脸愤恨的看着李长风。

寄雨轩舞池旁的人长出一口气。

并非为了李长风而担心,而是忽然发现一直在红妆身旁守护的这两个婢女竟都有如此修为,那可想而知红妆姑娘会有多强。

这山野草莽之地,并非没有人想过用强,解红妆在寄雨轩从不接客,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安然接受。

在有的人眼中,你寄雨轩打开门做的是皮肉生意,卖的是欢声笑颜,凭什么解红妆能例外?就算是花魁又怎样?说到底女子就是应当依托于男人存在这个世界。

但如果这个人是修行者就不一样了。

“姐姐,这种无耻之人为什么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小青焦急的问解红妆。

解红妆并没有回答,反而展颜微笑,对李长风说:“公子所言也有道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既要求你助我二人完成比试自然也当给你彩头,便如公子所说届时你可以去红妆房内一观,只要公子不嫌红妆屋内简陋粗鄙就好。”

李长风本意只是抛出一个难题好让解红妆知难而退,但他没想到解红妆竟然答应了下来。

西塞国公主的闺房从未有别人进去过,李长风虽然也好奇但那也得有命去看啊!

看她身旁女婢小青的脸色,似乎只要敢迈出一步那手上的剑就会立刻斩落头顶,李长风顿时觉得前后两难抉择,于是把求助目光转向了叔明月。

叔明月摇头,司徒千金耸了耸肩,周修冶叹了口气,李勿执最直接,她都哭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李长风循着木阶下楼,走入了舞池中,此时箭在弦上美人在前却如坐针毡,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虽然红妆目光淡然笑意盈盈,且不说她脸上的笑是真笑容还是假装扮,但总归人家在对你笑不是?

但是她身边两个婢女就差捅刀子了啊!

解红妆看着居楼说:“我们以五箭为限,谁能先射中这苹果就算胜如何?”

居楼点头表示接受。

解红妆微笑回应。

李长风接过小青递来的苹果很自然的站远捧在手心里,却被解红妆打断:“公子放错位置了!”

解红妆笑着走过去,帮他把手抬高再抬高,苹果堪堪放在了李长风的头顶。

“公子为什么出这么多的汗呢?只是个小小比试而已,绝不会让公子受伤的!”

解红妆把‘受伤’二字咬的很重,还从怀中掏出丝绣香帕给李长风擦去额头的汗水,有如兰香风钻进李长风的鼻子中,可他身上却冷汗涔涔。

靠,的确不会让我受伤啊,万一你手一抖直接让老子挂了该怎么算?

周修冶觉得这样不妥,所以想要动手先把李长风劫下来再说。

司徒千金拉住了他,低声说道:“解红妆已知道我们是南山书院的学生,她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无须担心,长风没有危险。”

李勿执听了说:“她是如何差觉的?”

司徒千金微微一笑:“她如此聪慧又怎会猜不出,金牛镇距离最近的修行地便是南山书院,我们若不是从南山书院而来,还有什么地方能同时出现这么多修行者,最重要的是我司徒家的秘哨在探查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被她所探查,所以长风必然是无碍的,你们不用过多担心,南山书院还不是她一个西塞国能惹得起的。”

南山书院位列两院之一,其底蕴深厚非同凡响,不是如表面这般简单,这个道理不仅司徒千金懂,这天下修道者都懂。

“在座的有善使弓的英雄吗?我们二人想要借弓一用。”解红妆看着舞池下朗声说道。

闻言一个国字脸露胸草莽汉子起身,从旁边抄起一张黑铁硬弓,哈哈大笑说:“如姑娘不嫌弃,我有黑铁弓一张愿借与姑娘。”

解红妆接过黑铁弓入手沉重,她掂量两下说:“沉弓厚弦,触手冰凉,果然是好弓,不过这张弓应该更适合你用!”

她转而把黑铁弓给了居楼,小公子身后的玄铁重剑本就是重器,这种黑铁弓自然不在话下。

居楼扯动弓弦说:“不错,正合我意。”

又一身穿绿衣的女子起身道:“我手上这张‘绿野’愿借与姑娘!”

李长风也没想到这寄雨轩中竟然还有女子在场,解红妆接过这弓轻如鸿毛小巧玲珑,然而两端的倒角利刃却锐意锋芒,顿时感叹道:“好弓!多谢大姐!”

解红妆和居楼两人站开,和李长风呈三足鼎立之势。

居楼卸下重剑,这玄铁剑落在舞池顿时把地板压出几道裂纹。

周修冶在一旁站得最近,眉毛一跳暗叹好强!

“你们···你们不能手抖啊!”李长风沙哑着嗓子说。

妈的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你们要是需要靶子弄张凳子不就行了!

李长风暗骂自己猪脑子上了解红妆的当,鬼迷心窍要看什么闺房。

妈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公子不用害怕,我手稳得很,至于她的手稳不稳我就不清楚了!”解红妆忍不住打趣说。

就在这谈话间,居楼已弯弓搭箭,弓弦震荡箭矢如星坠射向李长风的面门。

先前有重剑负于身后她尚且能和红妆抗衡,此时脱了这重剑,她的速度又何止快了三分?

“我靠你想射死我啊!”李长风终于憋不住大叫!

第三十二章 红袖隐

第三十二章红袖隐

李勿执羞愧的捂住了脸,没想到哥哥这么没骨气,顿时觉得有些丢人。

只是李长风刚刚喊出口,箭矢已如同流星到了面前,眼看就要射中苹果,忽然从旁有另一支箭横亘在中间,拦住了这一支重箭。

李长风甚至能听到那距离极近的破空声。

“第一箭!”解红妆放下手中的弓,微笑着说。

居楼忽然放下了弓,淡淡的说:“你说以五箭为限,若是到了五箭你我二人皆没有射中苹果,那该如何?”

解红妆说:“若是五箭后还是没有射中,那也算你胜!”

西塞国公主的绝强自信和气势,此刻展露无遗,她不仅是西塞国公主,更是西境天生战士!在莽荒之域游历的修行者!

居楼闻言大怒:“目中无人!”

她抬手就是两箭,是寒鸦国的连珠箭!

这两箭还在半空居楼已经翻身贴近李长风,如果和李长风距离足够近,就算解红妆的箭再快又怎能拦住她?

可解红妆仿佛未卜先知,在居楼抬手的那一刻已欺身入李长风身边。

然而她毕竟不如箭矢那么快,手上的箭刚刚离弦就和居楼的第一支箭爆成了一团星火,这第二支连珠箭已来不及抵挡。

她也从未想过抵挡,因为她只是朝着李长风的屁股踹了一脚,这箭矢就紧贴李长风的头皮擦身而过。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箭矢擦着李长风的头皮掠空而过竟把头发都割掉一缕。

“你要弄死我啊!”李长风大怒。

解红妆回眸笑颜如花。

居楼怒声狂吼:“不可能!”

她是寒鸦国草原儿女,是狼神的子孙,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若说修为不如解红妆,她最多觉得天赋有异只需后天弥补总有追回的哪一天,可她从小就精通的箭术为何依然比不过?

作为寒鸦国真如剑的传人,她决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连父亲都说自己的箭术就算在神弓门也少于人可比拟,可为什么还是赢不了她?

居楼宛如入了魔障,忽然从兜中抽出一只箭,沛然无匹的真元让她狂发乱舞,她的眼中只剩下了解红妆,那个手握绿弓一席白衣的女子。

她此刻早已忘了封闭真元的约定。

箭矢忽然爆发出璀璨的颜色,那是真元释放过度凝形的征兆,她已动了杀心!

此时此刻,她忘却先前的规则,磅礴的真元如滔天洪水汹涌澎湃。

周修冶和叔明月提剑就要冲上去,被司徒千金拦了下来:“先别急,你们这样贸然上去只会让场面更乱,解红妆拦在李长风面前,不会让他受伤的!”

居楼大喝:“我一定要赢你!”

那股真元凝形的热浪铺面而来,解红妆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发丝飘散,以手轻轻捋到耳后,眼睛看着真元风暴中的居楼。

她嘴角仍有笑意,似乎那种平静雅致淡然处之的气质永远在她身上不会消失。

居楼松了弦,真元爆发光华,曜日箭矢迅如雷电,直逼得舞池外的人睁不开眼。

解红妆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矢上流转的真元氤氲飘荡也显露她已动用修行者的能力,然而她的真元内敛不如居楼那般声势浩大,只是轻轻松指箭矢如流光射去。

叔明月眉眼一挑,臃肿到眯成缝的眼睛陡然瞪大,浑身真元弥散把几人护在中央。

“蹲!”

随着一声爆喝,箭矢两相冲击!

短暂宁静后两股真元爆发出一团更为耀眼的青红色,犹如碧海晴空忽然有巨浪滔天,猛地扑过来。

巨浪沿中心扩散,寄雨轩的梁柱被冲刷的已经干枯发脆,表面的木皮被热浪吹干飘散变成了粉末,舞池外围的人竟然给这巨浪给逼出了寄雨轩的大门,一时间沸反盈天乱成一片。

有一声清脆的咔擦声打破了这混乱,明明是嘈杂的空间,却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

“糟了,解红妆的弓胎断了!”

司徒千金眼睛一跳。

解红妆手上的弓忽然断成了两截,弦已崩裂成了丝状而弓胎已然成了一堆粉末。

居楼冷笑,解红妆看着她说:“你还剩一支箭。”

居楼冷冷说:“你虽然还有两支箭,但你连弓都没了,用什么来挡我的箭?”

若说居楼只是个普通人,那即便不用弓解红妆想要拦她的箭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现在站她面前的是一个修为境界不弱于自己的修行者。

居楼自小浸淫箭术,沿袭北方尚武寒鸦国一脉真传,她的真元中有真如剑术的霸道之气。

对于这样一个人,在没了弓以后当如何面对?

解红妆想了想,捻出一支箭,单手并指斩去尾羽,只留下短短的箭杆和箭尖,以剑指捏住。

居楼似乎想明白了她要做什么,顿时大怒:“不自量力!竟想以真元催箭来抗衡,你这般自大狂妄,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李长风也明白了她的意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若连弓也没了,箭也要发出去。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说:“红妆姑娘,你站旁边点,我怕你挡不住那小公子的箭把我给戳死。”

解红妆说:“放心,若是能戳死你,那一定是先戳死我的。”

李长风说:“你别站我面前可好?你这样我心里有点怕。”

解红妆笑说:“不行,我是一定不能让她射中苹果的。”

李长风双目含泪,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居楼再抽一箭弯弓射来,真元夺目。

这一箭不如前面疾风骤雨排山倒海之势,相反如一泓清泉表面的涟漪,轻柔且明澈清晰。

但解红妆,甚至是被挤到寄雨轩门槛处的叔明月周修冶等人脸色少有的严肃起来。

因为他们从里面感受到了一股潜藏的霸道,寒鸦国真如剑意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霸道之术,居楼虽然卸下了重剑,这股霸道沉重如山之意却一直潜藏在她的血脉中,此时被引入了箭杆中。

所以箭杆不过三四两,其内含霸道之气却重逾千斤!

解红妆衣玦飞舞如飘尘仙子,朱唇轻启发出一个字。

“临!”

这字宛如有魔力,她手上的短箭在飞舞,甚至已隐隐有锋芒吞吐。

居楼眼睛微眯,为了击败这个宿命中的敌人,她已深读万千名卷竹藏,也深知西塞国毗邻西境莽荒之地,解红妆修行《红袖隐》更是得密宗真传。

《红袖隐》有九字真言,其中‘临’字捻花指是阴柔力之最。

以捻花指的柔力来对抗真如剑术的霸道。

居楼的眉角飞扬,一股雄浑的战意透体而出如海啸山崩。

“嗡”

箭似流光,直指解红妆。

解红妆手上也有箭,是寸许短箭,飞掠而起迎向居楼的箭。

李长风头顶着苹果,脸色严肃起来,他虽然尚未破海引汐,但却能感受的出,居楼这一箭解红妆抵挡不住。

非是故意,而是确确实实无法抵抗。

解红妆的箭爆出一团烟尘,烟尘中居楼的箭刺破而出。

这浓雾中忽然有青葱双指捏住了箭杆,两指间有真元激荡。

解红妆夹住了居楼的箭矢!

这箭杆内有霸道真如剑意,外有阴柔捻花指力,最终发出挤压破碎的咔擦一声,被纤柔手指一引轰向了旁边寄雨轩的梁柱。

“轰!”

梁柱旁被箭矢轰去了半边,轰然倒塌。

舞池外围忽然有一个赤裸着胸膛牛高马大的胖子,双手猛然托住倒塌的梁柱,骤然一声大喝,竟硬生生将这梁柱扛在了肩膀上,一时间硬生生充当了人肉木桩。

解红妆朝着胖子遥遥一福道:“这位大哥,小妹在此谢过了。”

那胖子朗声一笑声若洪钟,气息丝毫不乱:“哈哈,大妹子不必客气,哥哥我顶个一时三刻不在话下,你们尽管放手就是。”

解红妆笑着点头。

李长风瞠目结舌,这寄雨轩虽然占地不广,可用料都是极为考究,以青石为基松木为框,再佐以黄梨木雕花点缀。

寄雨轩共四层,这往上三层分量重逾万斤,即便只是梁柱一角,千斤也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这人硬生生扛了下来。

而且看他话语中的意思尚有余力,说他天生神力也不为过,简直可怕。

解红妆看着居楼说:“你输了。”

居楼没有料到是这个结局,脸色茫然问她:“九字真言你修行到第几个字了?”

解红妆略沉思,回应说:“第五个。”

居楼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弓提起重剑出了门。

结局已定,无需再比,因为居楼已没了箭,而解红妆还有最后一支箭。

李长风松了一口气把苹果拿下头顶,忽然有一支箭射中了苹果,箭尖距离他的心脏只不过分毫,吓得他脸色都青了。

“公子,做人当善始善终,这一箭我还没射中就不算结束。”解红妆笑着看他说。

李长风心道你个恶婆娘,分明是针对我!于是恶狠狠的说:“姑娘既已胜了比试,赶紧带我去你房里吧!”

解红妆笑容微冷,真元束音传入李长风的耳朵:“就怕你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第三十三章 春宵一刻不值一文

第三十三章春宵一刻不值一文

解红妆对着舞池外的大姐微微一福,略带歉意道:“弄坏了姐姐的弓,小妹定当原物奉还,只是现在离家在外多有不便,还望姐姐留下讯息,他日必定双手奉上。”

那大姐也是爽快人,笑说:“姑娘不必在意,小小软弓一张能换得如此精彩的观战,已是非常值得的生意,这绿野弓就当我送你了。”

解红妆也不是矫情的人,于是微微一福道:“既如此就多谢姐姐了,如果他日游历到西境又看得起妹妹的话,可以直接报上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帮助。”

大姐笑着点头,显然已经猜出了解红妆的身份。

江湖人尽皆知,《红袖隐》中的捻花指九字真言是不外秘传,只有皇族直系一脉才有资格得真传。

而西塞国只有一个公主。

到了这份上再猜不出,那已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了。

于是那些原本还想着用强的人早已在半场就退出了寄雨轩。

开什么玩笑,西塞国虽然还无法和天阙宫抗衡,但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西塞国甚至比很多宗派的实力更强。

传闻中西塞国最为神秘的,不仅是那些源自西境昆仑山藏传佛教的秘术,更有听闻西塞国上宗师可以和莽荒之地的异兽签订契约,生死相依。

没有人敢轻易得罪西塞国,更何况是西塞国的公主?

李勿执看着远处的李长风认真说:“哥哥难道是思春了吗?为什么非得要去那个女人的房里。”

叔明月也认真回答:“要不你和你哥哥商量商量,解红妆太过危险,我愿意代替他去这虎狼之地。”

李勿执扭过头看着叔明月说:“你这个猪头还想着拈花惹草。”

叔明月怒道:“什么猪头?我这是被燕教习打的!”

“那还是被女人打成了猪头。”李勿执偏过头去不再和他吵架。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咄咄逼人的眼神,笑说:“公子有所求,小女子定当满足。”

“小青,小白。”

李长风心中不详的预感升腾而起,看到两执剑女子迎了上来。

解红妆笑说:“你们带公子去我房中!”

两执剑女子应了下来,李长风刚要说话忽然被点了穴。

两人袖中飘出红色长丝,沿着李长风身边缠绕,只是两三刻就把李长风裹了个严严实实,轻松一抖竟然把李长风扛了起来。

舞池外忽然哄笑。

“小兄弟,你可是第一个去红妆姑娘房里的人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万万不要浪费时辰。”

“只是被裹的和粽子一样,倒是难以发挥啊,哈哈!”

······

李长风大喊:“我开玩笑的,我不要去了行不行?”

小青冷哼一声道:“我家小姐说了,让我们好好伺候你!”

李长风听出了一丝莫名意味,于是放声大喊。

“救命啊!”

“快来人救我!”

“叔明月司徒千金周修冶你们几个王八蛋!”

小青和小白动作迅速,舞池外还在因为李长风的大喊而笑闹,她们已经扛着李长风消失在拐角处。

司徒千金看着离去的李长风摇头说:“不妙啊。”

李勿执心头一紧:“什么不妙?你不是说解红妆不敢得罪南山书院,不会伤害我哥哥?”

司徒千金吧砸嘴说:“她自然是不敢伤害长风的,只是接下来好戏看不到了,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李勿执闻言冲他胸口给了一拳,只打的司徒千金倒吸一口气。

司徒千金苦着脸说:“你用这么大力气是想打死我嘛。”

李勿执说:“你们就是一群无耻之徒,不想着救我哥哥,却在动这个歪脑筋。”

司徒千金哭丧着脸说:“长风不必去救他,相反这也许是一个机缘也说不定。”

不仅李勿执没明白,连周修冶也没有明白。

司徒千金看着周修冶疑惑的眼神,解释说:“对长风来说,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周修冶道:“当然是无法破海引汐。”

“没错!”

司徒千金继续说:“那我问你,若说这九州秘术,最为玄奇的在哪里?”

周修冶略微思忖,认真道:“若说修行玄奇,当属太古恩祠的咒印和昆仑山密宗术!”

李勿执似乎想到了什么。

司徒千金点头说:“没错!长风虽然毅力坚决,但修行一事机缘更是不可捉摸,此时有一个密宗真传的西塞国公主摆在面前,若是不让他们好好接触,又怎能让长风有机会接触到那密宗术?所以这对于他而言是大大的机缘,我们千万不可干扰他,相反应当祝福他,希望他魅力惊人,能一举把那解红妆收为枕边人是最好不过了!”

司徒千金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话语间充满了猥琐的表情和浪荡的笑容。

李勿执虽然也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冲着他胸口打了一拳。

“你们男人真恶心!”

李长风从没被女人扛在肩上过,男儿行事霸道张狂,若是把女人扛在肩上那是一段佳话。

但是他妈的被女人扛肩上算怎么回事?

小青小白推开门,把李长风扔了进去就关上了门径直离开。

李长风手脚不能动,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目眩头晕。

等他醒过神才注意到,这房间素雅清净应是女子房屋,只有一桌一案一凳一床而已。

梳妆桌前只有铜镜和竹梳,除此之外毫无一物,对于女子来说这几乎不可思议。

案上是笔墨纸砚,笔有兔锋狼毫墨是秋山竹墨,纸是瑶镇宣纸砚是黑玉砚台。

案上三尺有大楷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苍劲有力微露锋芒,李长风暗叹一声好字!

窗内是风卷白纱,窗外是未名湖和南山风光,一片清雅。

李长风挪动屁股,想要找个尖角把身上的红布割破,这地方太过凶险如虎狼之窝,得赶紧离开。

忽然有吱呀推门声,有一身穿红衣女子迈步而入,李长风抬头一看心脏微跳,正是解红妆。

妈的又是这女人!

解红妆看到五花大绑的李长风,顿时掩嘴轻笑道:“此时虽然是食秋蟹的美季,但你身上又脏又臭,怕是没人愿意下口的。”

李长风没好气的说:“姑娘,虽然你身上香喷喷,可我也是天天洗澡的。”

解红妆被他说的脸色微红,手指一弹有真元隔空割破红布。

李长风如释重负一个翻滚就脱离出来,顿时感觉呼吸都多进了几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长风”

“西塞国解红妆,想必你已知晓。”

此时李长风松动筋骨,方才有闲情打量解红妆,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宛转蛾眉黛如远山,红衣束腰盈盈一握,堪称天资国色。

但最吸引人的恰恰不是她的脸或身,而是嘴角永远挂着的一抹微笑。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李长风淡淡说:“你我都知道那只是一个玩笑,或者是让你退步的借口,你为何如此当真?”

所谓观房只是借口,这个借口李长风清楚,解红妆也应该清楚。

但分明知道这是借口,却依然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这就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解红妆忽然收敛笑容说:“公子,你觉得我穿衣好看,还是脱衣好看?”

李长风忽然想到他站在寄雨轩门口的喃喃自语,原来都已入了解红妆的耳,顿时闹了个大花脸。

于是他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讪讪笑说:“这个,姑娘何出此言,你如此天姿国色当然是穿衣好看,况且我也没见过你脱衣的样子···”

“啪”

李长风冷不丁被抽了一巴掌,捂着脸看解红妆,解红妆淡淡的说:“下流!该打!”

李长风心道你奶奶个腿,我虽然不会修行但也不能任你欺负,于是怒道一声告辞正要夺门而去。

“慢着!”

解红妆道:“公子出言轻薄却打算就此离去,那我的名声岂不如酒中糟粕、盘中狼藉?你让我以后如何在这金牛镇寄雨轩立足?”

李长风怒道:“是你把我捆进来的!”

解红妆淡淡说:“是你先轻薄我的。”

李长风知道这事无法善了,于是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抄起旁边的茶壶就是一阵牛饮。

解红妆见他坐了自己的床,顿时皱眉道:“你这人实在可恶至极!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长风冷笑:“你早已知道我是南山书院的学生,否则又怎么会留我这么久,既如此你就不敢杀我,除非你不怕得罪南山书院。”

解红妆冷冷道:“身为男儿当自强不息,你总是借着南山书院为盾牌抵挡风雨,又哪里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李长风再灌一口茶,抹嘴道:“修行人靠的是天赋感悟,这是天势,我身为南山书院的弟子亦是人和,有何不可?若是我不是南山书院的弟子,我早已是一具干尸了,又哪里能坐你床上和你闲聊扯淡。”

解红妆冷哼道:“你这人虽然可恶,可歪道理倒是不少。”

李长风认真说:“我自问天赋浅薄是稀松平常之辈,你是西塞国天赋异禀的公主,咱们两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若是你认为我先前出言轻薄,我向你赔罪即可,现在可以让我离开了吧?”

解红妆笑说:“若是我告诉你,我可以解你身上的黑龙障,你还要离开吗?”

第三十四章 胎藏真法身

第三十四章胎藏真法身

“你说哥哥又不会修行,若是一语不合那解红妆会打他一顿吗?”

百花栈的厅堂里,李勿执坐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酒贩杂役行人踏在夕阳中,以箸戳着米饭忧心忡忡托着香腮说。

周修冶吃口饭,认真思考然后说:“如果解红妆打他,那长风怕是打不过的。”

叔明月夹块肉塞到周修冶的嘴里恶狠狠的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寄雨轩三层楼解红妆的香闺中

李长风忽然拉住解红妆的手激动地说:“真的能解吗?”

解红妆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又是一声清脆响亮。

解红妆淡淡的说:“你若再是动手动脚,我虽不能杀你但斩你一手一脚想必南山书院也不会说什么。”

李长风捂着脸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黑龙障?”

解红妆见他捂着脸委屈的样子十分可爱,微微笑说:“因为我胎藏真法身。”

李长风从未听过这个词,一脸疑惑。

解红妆笑说:“这是宗门秘术,总而言之我可以看到有集天地法则而成的魔相,黑龙障就是其中之一。”

李长风难言心中激动,咽了口唾沫说:“那如何破解?”

解红妆说:“黑龙障非有大霸道术不可破,因此你必须修行一门暴横秘典,但欲修行必先破海引汐,除非是一些在破海引汐之前就可以疏经润脉的功法。”

李长风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这天下虽大,可这种功法无一不是凤毛麟角般存在,又去哪里寻找?”

解红妆忽然神秘笑说:“我西境昆仑山上,沿袭自藏佛的密宗真言,在破海引汐前需先醍醐灌顶,可以解黑龙障。”

李长风瞪大了眼,忽然转念一想又冷静了下来。

“你对我说这么多,怕是有什么事情想让我做吧?”

解红妆展颜一笑,百媚生风。

她淡淡的笑说:“不错,我可以让族内长老让你醍醐灌顶,但作为交换你必须再次破海引汐,而且得带上我!”

李长风皱眉说:“我不曾听说过破海引汐可以带一个人进入泥丸宫。”

解红妆道:“若是别的修行者自然不可以,这是违背天地规则的事,若是人人都可以带修行者进入泥丸宫,又何来破神照困难一说!但我不同,我得密宗真传胎藏真法身,你可以理解为我是超脱规则之外的存在。”

李长风第一次听说,眼睛瞪大如铜铃:“那你岂不是可以想帮谁破神照就帮谁?”

解红妆摇头:“你错了,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胎藏真法身是对上言法师的一种传承,虽然跳出规则之外,但只能对同样改变规则的魔相出手,你的神照依然在规则之内,所以我无法帮助任何人破海引汐。”

李长风仔细思考了这句话的含义,问她说:“那么你为什么想让我带你破海引汐?”

解红妆说:“我从宗门秘典上看到过这些古老的秘术,但大多数年代久远已不可探知,忽然让我发现一个活在人体内的黑龙障,我当然想看看究竟有何鬼神莫测之处。”

事到如今李长风终于明白,于是认真思考,解红妆也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李长风,却出奇安静生怕打扰他的静思。

李长风看着解红妆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会带你一起破海引汐,至于我体内的黑龙障,若是能借助你宗门的醍醐灌顶解开,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倘若无法破解,那也是运数使然,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解红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严肃认真,也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正直。

更重要的是,她此时才发现,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却依然没有破海引汐的普通少年,眼中的清明透亮竟似她的师傅上言真人那看破万物返璞归真的双眸。

她一时间有些着迷。

等她回过神来,忽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脸色有些微红,轻轻的说:“你放心,我稍后便飞书西塞,一定尽全力助你破除黑龙障!”

李长风作揖到了一声谢说:“这几日紫薇星宫偏位非天兆吉相,况且我们下山时日不能过久,破海引汐只能等日后再说,这时候天色已昏暗,未免别人猜疑影响你的声誉我也得走了。”

解红妆微笑说:“我虽在这寄雨轩中可修行中人身不受法礼约束,肆意江湖便是我的梦想,又怎会在意他人的目光。”

李长风说:“你天性洒脱可我却不能做这毁坏姑娘清誉的小人之举,我还是走吧。”

解红妆只能道:“那好,若是有回信我定传书给你,到时你可不能不理我。”

李长风笑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况且我也不会损失什么,你放心好了。”

解红妆轻轻点头,唤了门外的小青小白两人进来,对他们说:“你们二人护送李公子回去,务必好生照料不要多生事端。”

小青小白对视一眼,她们自然明白小姐话语中的意思。、

可她们惊讶的是为什么小姐对待这无耻之人的态度会变化如此之多。

华灯初上,寄雨轩这座红楼终于展露它的娇柔旖旎模样,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在灯火光中分外显眼。

李长风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寄雨轩,那些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条客看着小青小白两名剑女的陪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李长风没有和头牌花魁温情蜜意,又怎会离了寄雨轩还有剑女相送?

可是寄雨轩的头牌红妆姑娘又怎会看上这样一个文不能登朝拜相,武不能上阵杀敌的普通少年?

李长风到了百花栈门口,小青小白稍稍一福就转头离开,竟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勿执正要下楼,忽然看到了门口的李长风,顿时叫道:“哥!”

李长风笑说:“让你们担心了。”

李勿执皱着鼻子说:“我才不担心,哥哥在寄雨轩有美人在怀美酒相拥,简直再舒服不过了。”

李长风刮她的鼻子笑说:“你知道哥哥不是那种人。”

李勿执忽然凑近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胭脂味,等她看清了李长风脸上的红掌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抄起百花栈门口的木棍就冲着寄雨轩而去。

李长风忙不迭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嘿!”李勿执一叉腰,怒道:“那小娘皮还没跨过我们家门槛呢!都敢动手打我哥了,这要是以后入了门还不得把屋顶掀了,我不要这种人做我嫂子!这就去教训她一顿!”

李长风心中感动,但是听一个半大姑娘叉着腰拿着棍叫嚣着小娘皮,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这是误会!”李长风拿下木棍,安抚这小辣椒的情绪。

叔明月笑道:“春宵苦短,竟有时间闹误会?长风你太不会享受生活。”

李长风抬头一看,周修冶几人已出了百花栈的门,站在石狮旁红灯下笑着看自己。

“今日有烟火灯会,金牛镇男女都会盛装出席,你们要去吗?”司徒千金笑着说。

司徒千金果然换了一身丝绣锦装,凤表龙姿翩然公子。

李勿执毕竟是小女儿心态,赶忙道:“你们等我!我去去就来!”

叔明月看着李长风说:“好不容易赶上灯火盛会,连周修冶这个二傻子都知道换身衣服,你这般邋遢可不会有思春姑娘看上你。”

李长风道:“你这猪头模样,怕是穿金戴银也没有姑娘能看上你!”

“哈哈哈!”

叔明月怒向胆边生,猛地扑过去和李长风扭打成一团。

河岸旁有星火如炬,伴随着尖锐的声音,这一点星火爆开成了一团火花,把这未名河水照耀的金芒朵朵。

铁树银花!有古手艺打铁花艺人可以把铁胚打成花火,犹如盛开的铁树银花,美丽异常。

“果然漂亮!”

就在几人感叹之际,忽然周修冶回过头,看到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李勿执。

他愣住了。

有姑娘着青丝白衫盈盈而来,头戴凤凰錾花铁木簪,脚步生莲,浅笑伊人,直把周修冶看呆了。

李勿执脸色微红白他一眼,笑容依依看着李长风。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也转过了身,看到了这个美丽异常的姑娘。

李勿执虽然年岁尚幼,但已初具风姿。

叔明月咽口口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玉如意,递给李长风说:“长风,不如你做我大舅子吧,就以漫天花火为媒以这玉如意为聘。”

李勿执顿时捏着拳头恶狠狠的说:“你讨打么?”

叔明月顿时嘿嘿一笑骚包的说:“正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如丝绸之光滑,芦苇之柔韧,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李勿执脸色微红,却满脸高兴,显然叔明月拍马屁还是很到位的。

李长风第一次看到妹妹这样打扮,这才发现小时候跟在身后的跟屁虫已出落得水灵,顿时满心高兴,扭头一看发现周修冶和一木头一样杵着。

“你看够了吗?”李长风把他推醒。

周修冶忽然醒悟,顿时满脸通红。

“我好看吗?”李勿执笑着问他。

周修冶脸再红三分,但还是认真点头:“好看!”

李勿执脸上的笑容如这青山上空的焰火那样灿烂。

第三十五章 一日悟三千

第三十五章一日悟三千

清晨,南山书院

依稀有星辰点缀微亮天空,清晨的风很凉,青山上的风更是冷到透骨。

李长风每日寅时醒来,已是活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可更改。

鸡鸣之前他准时睁开眼,忍着浑身剧痛起床洗漱,然后抄起门口的黑铁扑刀出了门。

他已回到了书院,已回到了柴院中。

所以他的修行还是要继续,每日的练刀仍然不能荒废。

刀锋在雾中舞动,偶然能听到少年的爆喝。

此时已是秋末,日头起的晚,寅时的天空还依稀夜幕遮蔽无法看见光明。

李长风挥刀做完早课,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以刀尖抵地调整呼吸。

李勿执浑身酸痛夜不能寐,生活了几十年她当然知道哥哥何时练刀。

此时见到李长风做完了早课提着刀回了房,于是她忍不住开口说:“哥,燕教习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才会让我们负石壁上山,可是那石壁真的好重啊,连叔明月司徒千金背到半山腰都已脱了力,更别说你和我了,可是你怎么还能有气力练刀?”

李长风想到了他们上山的夜晚,看到燕教习着黑袍执长剑站在书院门口的场景,浑身依然不适。

李长风说:“燕教习的确很生气,叔明月和司徒千金还有周修冶虽然是修行者,但也被燕教习封闭了真元,扛着石壁上山全凭他们一身蛮力,说到底我们几个人中,你是女孩子最吃亏了,至于我你也知道,我打小练刀已成了习惯,一天不练浑身不舒服。”

李勿执泫然欲泣:“燕教习说我辜负了院长的期待,可是胖子师傅从未教过我修行啊!”

李长风安慰说:“或许这只是燕教习的一番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没有让你去月南阁已是宽待你了。”

李勿执忽然想到那个黑黢黢的洞口,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忙说:“如此想来燕教习对我已经是蛮好了!”

李长风欲哭无泪,燕教习说,幼妹有错当兄长负之,勿执当然不用再去月南阁,因为她所有的责罚都已经加在了李长风的头上。

南山书院戒律堂主管惩戒和核查,而月南阁则是一处不分堂口的修行地,内里天枢机关潜藏修行道人无数,是一个学生自主闯关炼体的地方。

“听说叔明月被罚去挑大粪了,是吗?”李勿执想了想说。

李长风点了点头:“静字堂所有武生和大叔大婶的夜壶以后都是叔明月清理了。”

李勿执想到那个场面心中暗叹一声小月月保重。

李长风洗了个脸出门。

“哥你又要去哪里?”

“听涛崖···”

李长风循着泥泞扭曲山道往上,此时刚过寅半,旭日东升金光万丈,从丛林中透叶而出。

听涛崖前有海浪的拍打声,甚至能听到淡淡的海鸥鸣叫。

李长风沐浴在金光中,迎着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上书《紫日》。

燕教习曾给过李长风一门功法,是靠东升紫气来润养经络,帮助李长风锻体破除黑龙障。

所以李长风在寅时上了听涛崖,除去钟院长所在的缥缈峰,听涛崖应该是最适合修行这《紫日》的地方了。

翻开第一页,引言撰述《紫日》共有三千道经络法门,日行一道。

所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三千道经络行走轨迹,日不可多不可断,每天一次不多不少,借寅时紫气运走全身,疏通经络梳理血气,强体锻魄。

李长风略微思忖,也就是说这《紫日》少说十年方才有所成。

“十年···我也要试试。”

李长风合上书页,缓缓闭上了眼,此时远方金光大盛,隐约有青紫色盘旋萦绕。

他按照先前脑海中记住的经络运行周天,感觉有一股冰凉渗入毛孔,顺着血脉行走全身,分叉于各个支络中。

忽然,他眼前一晃,出现在广袤草原之上。

他此刻好似走进了另一处天地,早已不在听涛崖,而站在平原之上。

李长风睁开眼,看到脚下有一朵紫色的郁金香,迎风颤动傲然屹立。

草原上是浓浓青草,却唯独有着一朵紫色的郁金香。

于是李长风蹲下,注视它,然后触碰它。

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有水花,李长风触碰后的那朵郁金香,如同水面的涟漪荡漾,紫色延伸,这草原上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郁金香。

李长风起身,看着一望无际的紫色,忽然摇了摇头。

“太多了!”

他觉得太多了,于是这紫色开始消亡甚至收缩,大片大片的郁金香燃烧成紫色的火焰归于虚无。

这草原上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浓郁到发亮的紫色郁金香,李长风目光所及,发现有三千朵。

他觉得这个数字很喜欢,很不错,于是笑着说:“好!”

听涛崖前的李长风忽然睁开眼,因为眼前倏忽出现一片巨大的青色,一只青鸟在他眼前展翅蒲扇翅膀,灵动的双眸盯着面前的少年,透露出疑惑和慎重。

但最终,青鸟朝天鸣叫一声,缓缓低下了头颅亲昵的在李长风身上磨蹭。

李长风笑着摸它的头。

青鸟满足的磨蹭李长风的手掌,舒服的闭上了眼,而后在李长风身旁跳跃舞动,最后朝着天空鸣叫,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远方。

李长风起身,他忽然伸出了手,认真的盯着自己的掌心。

原本应该平静的掌心,竟然开始出现了紊乱的真元凝形。

一个尚未破海引汐的普通少年,竟然能凝聚真元!

这已经不是正常与否的问题,而是这世间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李长风很清楚,因为他已把《紫日》融会贯通。

很难让人理解,就在他面对三千郁金香说好的那时,《紫日》已集大成。

从未有人这样修行《紫日》,从没有人像李长风这样。

他一日悟道三千,这一天的光景竟然把十年的修行都演练通透,所以《紫日》已臻巅峰。

缥缈峰的茅屋前,钟叔离院长早在青鸟来之前就已站在崖边,遥遥看着另一侧的听涛崖,他的眼中看不出是何情绪,只是平静如水的看着那处光景。

南山书院藏书阁。

八层楼有两人在窗边,一老一少。

老人说:“没想到啊没想到。”

年轻人虽然就站在窗边,但怎么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似乎总有一层云雾挡在视线前如纱遮面,他淡淡的说:“紫气东来,青鸟前降,一日悟道三千。”

老人道:“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少年竟是他的孩子?”

年轻人说:“以前有个小道士,来藏书阁打着师傅的名头要坐观八字石壁,我觉得那小道士虽资质平庸但意志坚定可佳,于是让他看了八天八夜,后来那小道士临走前说懂了,等到他再次回到藏书楼,已经是万人敬仰的大帝。”

老人接着说:“现在他的孩子一朝贯通紫日决,顿悟三千道门,这父子两个的确都是变态。”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年轻人不等他开口就说:“老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层楼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当然得物归原主。”

“如此甚好!”

老人慈祥的笑着说:“说不得我也得让这小子来我六楼看看,他喜欢的玩具就让他拿回去玩玩好了,唉,这么上赶着给这些小屁孩送东西,我可是很久都没做过了。”

老人喝口酒心情不错,于是放声大笑,这声浪竟越过书院在青山丛林中炸响,惊起飞鸟。

李长风当然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这些人眼中,只是他盯着手中的紊乱真元露出了一丝苦笑,因为这真元无法凝聚,虽然能窥其形但依旧会消散。

他转念一想好歹这也是一丝进步,于是长出一口气发现身体轻盈透亮,仿佛经脉中丝毫无阻隔,一通百通。

“难到是因为神将所说的七窍玲珑心?”

李长风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万事有果必有因,这《紫日》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成,但李长风修行毫不费力直攀巅峰,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身上的玲珑心。

如果按照神荼所说,这玲珑心是生母的传承,李长风忽然想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他想看看那个生他的母亲,是不是很温柔,头发很黑很亮,笑容很慈祥?

正在李长风思考间,有个黑衣人从树林深处走来。

“燕教习?”

燕教习看到李长风,冷漠的脸色微柔和。

李长风道:“燕教习怎么会来听涛崖?”

燕教习觉得李长风身上有了一丝不同,笑说:“昨日我让你们负石壁三十五张上山立碑,你今天怎么还有力气来这听涛崖?”

李长风道:“我寅时练刀,只要身体还能动弹就不能缺课。”

燕教习笑着点头:“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人给你下名帖。”

李长风一愣:“我只不过是个烧锅炉的,怎么会有人给我下名帖?”

燕教习说:“你不要总把烧锅炉的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给你下名帖的不是别人,是金牛镇寄雨轩的花魁红妆,听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还是西塞国的公主,看来你艳福不浅啊。”

李长风苦笑摇头:“教习就别打趣我了,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还是一名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地星境的修行者,怎么能和我牵扯到一起,她下名帖只是因为我和她有件事要做,想来她族内的长老应该到了。”

燕教习点头:“看来她的确很着急,因为连下了三封名帖,这南山书院已经传开了,说你窃玉偷香,不动神色便金屋藏娇,现在东窗事发人家姑娘直接下名帖让你过去了。”

李长风怒道:“这群王八蛋难道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么?”

燕教习掩嘴偷笑,似乎很高兴看到李长风吃瘪的样子。

“对了,上回我送你的那本《紫日决》修行如何了?是否有帮助?”

李长风正要感谢燕教习,笑说:“我已经修行完了。”

“哦,那修行到何种程度了?是否需要我指点帮忙?”

李长风认真的说:“教习,我已经修行完了,紫日三千道门都已修行完了。”

第三十六章 破海引汐

第三十六章破海引汐

燕教习觉得自己听错了,瞪大了杏眼再问他:“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李长风认真拜谢:“教习常对我指点修行如长姐关怀,我又怎么会骗你?这紫日决内的三千道门,我的确已融会贯通直抵大乘。”

这下燕教习才真正震惊了,紫日决给他不过几日,竟然已修炼至大乘,南山书院的教习中,无一人可有这种天赋修为。

燕教习脸色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能悟道三千?你应当知道,若是一天一道门,这紫日最少也要十年光景才可圆满。”

李长风很想告诉燕教习是因为他身怀七窍玲珑心,但神荼说过,他的身份是一个秘密,如果暴露会引发不必要的灾祸,天下之大,并非雪剑斋一宗门想要杀死自己。

他也深知燕教习应当不会加害自己,但这个秘密他还没有准备好公诸于世。

略微思忖,李长风道:“燕教习,我亦不知为何,但我再修行中的确通达百骇,悟道三千之后,有青鸟在我身边飞舞。”

燕教习喃喃自语:“青鸟?紫气东来,青鸟前降,的确是大圆满的征兆。”

似乎想到了什么,燕教习认真的说:“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李长风应道:“好,教习让我不说我便烂在心里好了。”

燕教习点头:“虽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你这样怪异的存在的确超然,从未有人能在一日内把紫日决修炼到巅峰,你身上肯定有灵物,但具体是什么我亦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很难说不会有人盯上你。”

李长风暗自心惊,燕教习竟然猜的八九不离十,所谓灵物不就是七窍玲珑心吗?

于是他认真拜谢:“谢过燕教习!”

燕教习把三封名帖给了李长风就下了山,但她并非去静字堂,而是上山去了藏书楼。

李长风揭开名帖,上面有句话:万事俱备,君可速来!

想来应该是西塞国族人已抵达金牛镇,于是他收拾收拾匆匆下了山。

燕教习来到了藏书楼中,然后迈步进入,朝着楼上走。

她走过了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直抵六楼。

尚未踏足六楼的地板,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刀光剑影之魅,但燕教习踏上这地板,一切都归于平静,只剩下了一个老人。

六长老,南微。

燕教习恭敬行礼。

“丫头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燕教习略微犹豫,说:“叔伯,我想来问您,先前有一个叫李长风的弟子进了藏书楼二层楼,还在这藏书楼中破海引汐但并未成功,六长老觉得他天赋如何?”

南微长老说:“稀松平常庸碌之辈尔,唯心性坚定可佳”

燕教习轻咬嘴唇,说:“有没有可能他天赋异禀,是修行道的真人?”

老人哈哈大笑:“他连破海引汐都做不到,何谈天赋?”

“可是···”

老人一挥手打断她:“丫头无需多言,那小子武功稀松天资平庸,偏偏还是个牛脾气,你若是想说服我教他修行,那是必然没有可能的,改日你让他来六楼,挑几把喜欢的剑器回去吧。”

燕教习脸色挣扎,终于化成一声轻叹。

“谢过叔伯。”

等到燕归来离开了六楼,南微方才喃喃道:“潜龙入海,非吾辈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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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镇

李长风再踏足这里的青砖石桥,顿时一股熟悉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卖百器的商贩,推米车的农家人、还有热腾腾包子铺前的搭巾小二,这些熟悉的场面都一如之前模样。

他独自一人脚步快速,终于赶在第二日清晨到了金牛镇。

此时初日高挂,让他浑身暖意。

自从紫日决大乘,李长风总有种感觉,自己的身体轻若鸿毛,脚步却又重达千钧之力,脚踏如泰山立地巍然不动,身轻似迎风鸿毛飘然若虚。

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径直朝寄雨轩走去。

晚秋的早晨雾气很重,青石路上的水雾湿滑,这秋雾却比春雨更加清冽冷重,把石桥和未名河旁的寄雨轩清洗的纤尘不染,宛如烟尘中的蜃楼。

刚一踏进去,一个丰腴老鸨就凑上来笑着说:“少年郎,我们这儿姑娘贪睡醒的晚,铺子都还没张罗开哪,你是不是来早了?”

李长风从怀中掏出名帖递过去:“是红妆姑娘让我过来的。”

老鸨脸色一僵,赶忙赔笑道:“是嬷嬷老眼昏花,不识人中龙凤,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做红妆姑娘的闺中客,她的房间在三楼,公子自行上去便可。”

李长风点头,道了一声谢。

等他沿着绣梯上了楼,看到了房门口站的小青小白。

小青小白微微一福,娇声说:“给公子请安。”

李长风苦笑:“你们就不要叫我公子了吧?这样怪别扭。”

小青忽然发现这人也没这么讨厌,掩嘴笑说:“我家小姐下了三封名帖你才肯来,可见这一声公子你是当得的。”

李长风解释说:“山中传信多有不便,这才来迟了,你家小姐国色天香,别说下帖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这金牛镇关口到寄雨轩门口的长街就要给堵住了。”

一直冷若冰霜的小白噗嗤一笑,白他一眼说:“就你会说话。”

这时候房门一开,身穿白衣的解红妆巧笑倩兮站在门口道:“公子终于来了。”

李长风挠了挠头说:“我也不像你们修行中人,这山间道路难走我已经拼命跑了,你可别怪我来迟了。”

三女都是掩嘴偷笑,解红妆眼如弯月笑说:“我都知道的。”

李长风说:“那···是不是你族内人来了?”

解红妆轻轻点头。

李长风心中长出一口气,拳头不自觉捏紧,成败与否只在今朝,若是密宗宗门真如传闻中神秘不可知,那今天极有可能把黑龙障解掉。

李长风作揖道:“先前如果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原谅,你既已把族内长辈请到了这里,那我也不能食言,我今日可以带你一起破海引汐。”

解红妆说:“屋内说。”

李长风进了屋盘膝坐下,看着解红妆说:“第一次在南山书院藏书阁中,我破海引汐后被黑龙化形成人打出了幻境,你虽然身负高强修为,但黑龙诡秘莫测,若是有不敌你不要硬撑。”

解红妆捋开白纱裙和李长风并排坐下,笑说:“我听你的。”

“好!”

李长风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引汐录》中的聚气经络图。

解红妆也放松心神,身随念,念随心,她感觉到有一丝冷意,然后变成了耳边呼啸的狂风和打落身上的冰雪。

漫天飞雪,风刀凌冽。

李长风眯着眼看着远方,衣袍猎猎作响,解红妆这是第一次在别人的神照境中。

她通读藏卷,知晓人力有时尽天地有界限,可是李长风的神照中,天水一色白茫茫,竟无法看清边际。

无边无际的神照。

她忽然感觉到有点冷,但接下来就有一件带着余温的长袍搭在自己的肩上。

李长风略带歉意说:“忘记提醒你穿多一点。”

“你呢?”

李长风微笑说:“我虽然修行天赋比不上你,可身板却硬实的很,不用担心。”

“我们走吧!”

李长风率先朝着前面走,解红妆紧了紧衣袍跟在后面。

这苍茫白雪地,李长风带着解红妆走到了神照之上,解红妆终于看到了他口中的黑龙,厚重的冰层下有盘绕黑龙躯体,扭曲蜿蜒,根本看不到尽头。

解红妆的脸色严肃起来。

竟然真的是黑龙障!

“你在我神照外看到的是不是这样?”李长风问他说。

解红妆摇头:“我看到了一个手执钩镰的黑衣人,常言道佛有千面魔有百相,我当初只是依照宗门秘典中的记录推测出这是黑龙障,没想到竟真的是,如此厚重的神照,再加上黑龙障为阻,你如果能破海引汐那才真的奇怪。”

李长风无奈说:“我就姑且认为你是在安慰我吧。”

解红妆扭头看他说:“那么···该如何引出黑龙?”

李长风抬头望天,轻轻说到:“刀来!”

风雪中有星光凝聚,巨大厚重的斑斓刀锋在天空成形。

风雪尽头处的白色中,有一点黑影缓缓而来,走的近了才看得清,那是一个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下,一步步稳如磐石走向李长风和解红妆。

李长风扭头对解红妆说:“你看到了,这就是那王八蛋。”

解红妆点点头:“的确是王八蛋。”

李长风第一次听这么漂亮的女孩骂脏话,不免多看了一眼。

解红妆头也不回:“看什么看,没见过女孩骂脏话吗?”

“没看过,但是很可爱。”李长风认真说。

解红妆的嘴角荡漾一丝微笑。

第三十七章 剑

第三十七章剑

解红妆说:“我猜他一定长得很丑,所以没脸见人。”

李长风看她说:“你们西塞国人都像你这么有幽默感吗?”

“只有我这样。”解红妆头也不回,笑着回应。

因为他们依旧看不清黑衣人的面庞,头罩中氤氲一股黑气,遮住了他的脸。

但李长风感觉到,他也在看着自己和解红妆,显然他也没有料到,神照境中竟然会有第三个人。

解红妆开始挽袖,把李长风披在她肩膀的长袍拿下仔细叠好,然后站定看着黑衣人。

李长风注意到,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截然不同,一股神秘陌生又圣洁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此时的解红妆,是真正的密宗真传弟子,而不再是金牛镇寄雨轩的小花魁。

李长风摇了摇头,伸手把解红妆护在了身后。

“这是我的神照境,主人还没动,客人怎么可以先动。”

解红妆看着他背影说:“这样我保护不了你。”

李长风回头笑说:“我们陈家沟的男人,要永远站在女人前面保护她们。”

解红妆脸色微红道:“打不过不要硬撑!”

“嗯!”

李长风朝着天空虚空一握,轻声道:“落!”

刀锋如泰山压顶,与其说是斩,不如说是砸,厚重的刀锋直挺挺朝着黑衣人的脑袋上砸下。

黑衣人也望天,然后单手握住了刀锋。

往日情景骤然重现。

刀锋再不能落下分毫。

但今天有解红妆在,她浑身有真元凝聚而不散,甚至没有溢出一丝,双手结了一个印,朝着黑衣人遥遥一指。

天地间骤然有股压力把黑衣人牢牢捆住,就像有一只虚无的大手把他死死捏在手心。

黑袍下传出声音:“小无相功?”

李长风一惊,这声音缥缈虚无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连男女都分不清,但更让他惊奇的是,这王八蛋竟然会说话?

解红妆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冲着李长风喊道:“快动手!”

李长风脸上狠厉初现,手上的刀悍然斩落。

黑衣人的身后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钩镰,长柄弯刀,凌空斩在天空的巨大刀锋上。

经历了短暂的沉寂,然后是怒爆的真元。

李长风手上的虎口有鲜血顺着手掌留下,滴答滴答掉在冰面上,然后化成白茫茫。

黑衣人浑身一震,那股枷锁般的力量顿时消失,他身形如电瞬间就出现在了李长风面前,并指如剑戳向李长风的眉心,看上去轻飘飘可是李长风却怎么也躲不开。

他同样无法挣脱那股压力的束缚。

这里是李长风的神照幻境,如果李长风失去意识,那一切都会结束。

“大日波若掌!”

一声娇喝,解红妆朝着黑衣人拍出一掌,黑衣人瞬间躲避,身上却被掌力沾上三分,顿时有半边身体变得透明起来。

“小无相功和大日波若掌,你是西境密宗的人?”

解红妆冷冷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黑衣人微微点头道:“说得对,我何必管你是什么人!”

他手上忽然出现巨大的钩镰,有黑气从他的袍下溢漏而出。

钩镰裹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斩落,解红妆和李长风瞬间退开,但黑衣人的目的从来都是李长风,于是这一斩瞬间变扫,直指李长风的喉咙。

解红妆暗道一声不好,掌心真元吞吐,有淡蓝色剑气直戳黑衣人的后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假若螳螂骗了黄雀呢。

黑衣人身形骤然向后,绕过剑气近身一掌拍在解红妆的肩膀上。

血雾飞洒,解红妆的身体如断翅飞鸟倒飞出去。

李长风心中一急还没等反应,一把带着死亡气息的钩镰瞬间出现在头顶。

他只能架刀抵抗,别无他法。

于是这一刀落,李长风手中的斑斓巨刀已被斩碎成了星光飘散,他双手虎口鲜血淋漓,臂膀颤抖已无力再举刀。

李长风跌坐在地上,慌忙扶起了躺在地上的解红妆。

“你怎么样!”李长风慌张的擦拭解红妆嘴边的血迹。

解红妆醒转过来忍着剧痛说:“他真的好强!”

李长风心中舒了一口气慌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我带你出去!”

李长风手上凝聚气力正要打晕自己,突然从虚空中有只干枯的手掌握住了李长风的胳膊。

他抬头,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素袍的老人,后背略佝偻,虽然面庞皱纹沟壑纵横,但他就简单负手站在这里,却和天地浑然一体。

“师叔!”解红妆面色一喜。

西塞国胎藏宗上言法师,智善。

智善老人眯眼看着远处的黑衣人说:“天地造化鬼斧神工,竟能衍生如此异物,中原逐鹿之地藏龙卧虎,我西塞密宗确实无资格傲视九州。”

解红妆疑惑说:“师叔,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智善看她说:“你未经大长老同意就擅入他人神照境,已是破了山门规矩,等回了昆仑山定然要惩罚你。”

解红妆面色一苦泫然欲泣。

智善脸色略柔和说:“好了好了,哭什么,还不是你太顽皮,这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忌惮西境密宗,要是你出了岔子我怎么和你老爹交代?我也一大把年纪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乱跑了好不好?”

解红妆破涕为笑:“你先帮李长风灭了这黑龙好不好?”

此时智善才看向了李长风的眼睛,李长风和他注视竟有种耳晕目眩的感觉,于是强忍着猛咬舌尖,顿时醒转过来。

这老人年纪看上去瘦小可眼神却像星辰浩瀚深邃,简直可怕!

智善轻咦,笑着说:“少年碰到过青鸟?”

李长风心里一紧,暗道这老人实力当真深不可测,但他当然不能和盘托出。

于是说:“回长老话,小子曾在山林中偶然遇到青鸟。”

智善笑说:“青鸟乃本门圣物,非有大善业之人不可见,由此看来少年善根深种,净业加身!”

“不过···”

智善话锋一转笑着说:“虽然红妆是我西塞国公主,作为密宗传人既是下一代昆仑山领袖,按道理我应当服从她的嘱咐,可密宗醍醐灌顶秘术向来不外传,我恐怕是帮不了你的。”

解红妆连忙说:“师叔!你之前信中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智善叹口气白她一眼,幽幽说:“女大不中留啊!”

解红妆被他说的从耳根红到脖子,脸色绯红垂在胸口。

李长风赶忙说:“老先生若是肯帮忙,小子无以为报,他日若是有用得到小子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

智善忽然哈哈大笑:“小子,记好你这句话!”

李长风的脑袋突然察觉到百会穴中有一点灼热透入,而后化作整个脑袋如同泡在热油中疼痛难当。

“舌抵软腭,关照玄阴!”

李长风咬紧牙关死死支撑,忽然那股灼热瞬间变得清凉,其后冰冷刺骨,仿佛有千万只寒冷的金针从李长风的脑袋和四肢百骸中插进去,疼痛难当奇痒无比。

“啊!!!”李长风终于忍不住大吼。

解红妆说:“师叔,他从未接触过密宗,醍醐灌顶之术对他来说会不会太重?”

智善说:“丫头你这么关心这小子,早已身结情种却不自知。”

解红妆顿时满脸通红:“师叔你乱说什么!”

从智善来到神照境到他结印给李长风醍醐灌顶,黑衣人从来都没有移动一步,可此时他抬头望天,忽然从天空出现一丝清明,有金光刺破云层洒落,漫天风雪也变小了,于是他往前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顿时有黑雾喷薄而出,死亡钩镰高举斩落。

智善知晓李长风已到了通脉关口,是决不能被打扰的,所以他也朝前走了一步。

两人都往前各走一步,却迈过了风雪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钩镰斩落头顶,智善嘴里吐出一个字。

“斗”

解红妆一面护住李长风,另一方面紧紧盯着智善师叔。

胎藏宗九字真言她已修行到第五个,但智善师叔却已通达八字,这种强者间的对决她怎能放过。

智善口中吐出一字,顿时风雪中露出狰狞狮头,

解红妆心中了然,斗字真言的大狮子印!师叔已到了无需手结印契的超然境界。

黑衣人被那股狮子口中爆发的浑厚真元逼的倒飞出去。

智善淡淡说:“你若是囊寄在神照下半甲子我或许还惧你几分,但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黑衣人把黑刀钩镰插进了冰层,解开了黑袍的扣子。

有狂风呼啸,黑袍滑落在地但解红妆看到里面只有一团黑气,甚至连手脚都没有。

智善淡然看着黑气,显然也不清楚它要做什么。

黑雾中有晦涩的咒语传出来,猛然间,黑气贯日有黑龙从冰层下抽离而出,凝聚成了一条庞大足以遮蔽天日的黑龙。

风雪更狂了。

忽然,黑暗中有点亮星光坠落,如破晓黎明扫除邪祟。

黑龙怒吼,一爪拍向天空。

那一束光明轨迹如风,斩落黑龙爪,而后朝着李长风飞来。

黑龙发出一声撕心怒吼。

等到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柄剑,清透如秋水。

解红妆脸色凝重,把李长风护在身后,却有个手掌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让我来吧!”

李长风笑着说。

第三十八章 斩龙

第三十八章斩龙

“你···成功了?”

解红妆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同,但却缥缈如虹不可描述,作为密宗传人她当然也知道李长风已醍醐灌顶成功,所以她这个问题只是一种另类的欣喜表达。

李长风点头,朝着智善老人行礼,认真的说:“老先生和红妆姑娘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智善笑着说:“我只是老骨头一把你忘就忘了,莫要忘了这丫头才是。”

解红妆满面绯红,羞怒道:“师叔!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回去给师伯告状!”

智善哈哈大笑:“不说了不说了。”

李长风也是满面尴尬,对解红妆作揖说:“谢谢你了。”

解红妆轻哼一声:“谢我做什么,你也已经带我破海引汐,咱们两不相欠。”

“恩,等此间事情了解我们再谈。”

李长风越过解红妆和智善,朝着神照之上天空之下的黑龙一步步走去。

本来乌云蔽日的天空,忽然有五色霞光从远处的天水一色射出,晶莹白壁被这霞光割裂,连厚重的冰层之上都被映的五彩斑斓。

他手掌一招,天空的飞剑掠到他的手中,入手冰寒,是极锋锐之剑。

他曾在村民的奚落冷讽中把刀执持,曾在春山如笑的惊蛰时节背井离乡,也曾在龙雏凤种的南山书院苦苦探寻自己的道。

到了如今,在西境密宗醍醐灌顶的加持下,他距离自己的破海引汐修行路只差这一步,只差他头顶遮天蔽日的黑龙。

所以他十几年不甘雌伏,十几年咬着牙卯着劲的不屈服,统统注入了这长剑中。

秋水剑变得透明几近不存在,清明澄净到极致,却也锋利到削铁无声。

“这里是我的神照幻境,所以我就是这里的王!你是龙,那我今日就斩龙!”

李长风抬头,狂风吹乱发丝却吹不乱他的眼神。

黑龙察觉到了危机,这个几十天前甚至连自己一掌都接不下的普通人,如今手执长剑却到了能伤害自己的地步。

所以它先动了,黑风骤下,巨龙盖顶。

李长风执剑上挑,是最简单的《撩云剑》。

天空有一声龙啸怒吼,黑龙已被斩去一只龙爪,但这短暂交锋,它的肚下又添一条伤口。

解红妆略有疑惑:“他怎会强这么多?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修为浅薄,连我都不敢说必胜黑龙,可是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就将之击败?”

智善看着远处淡淡说:“这里是他的神照幻境,所以他在这冰雪之上就是主宰,密宗的醍醐灌顶法门在他身上效果斐然,甚至比很多宗门内自小浸淫的弟子都略胜一筹,我觉得应当是他自身兼功自厉打下的基础,武道一途唯有‘勤用功’三字,别无他法。”

“若说宗门弟子醍醐灌顶后是一棵苍劲青松,那这小子就是万亩青山也不为过。”

解红妆笑道:“师叔,从未见过你对别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呢。”

智善摇了摇头,脸色略严肃说:“你先别高兴太早,按我看这小子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智善话音刚落,天空的黑龙身体骤然收缩,黑雾缠绕最后变成了一个身穿黑铠手握长枪的战士,铠甲耀黑狰狞,头顶龙角冲天花翎飞扬。

冷眸似星紧紧盯着李长风。

李长风眼神坚定:“十几年来你阻我修行,今天一并把账算掉。”

黑龙狞笑:“无知小辈敢尔!”

李长风长剑一抖,已欺身逼近黑龙。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十几年的恨唯有用血洗刷。

但他忘了,现在身披铠甲的魔神已和刚才的庞然大物不同。

化龙身为人的魔将速度何止快了三分!黑龙立地横枪,长枪黑漆似墨力透千钧,直扫李长风胸口。

李长风按剑举挡,这长枪之上的力量却无可匹敌,巨大的轰击力量把李长风扫飞。

黑龙眼神微眯,杀意透天。

他的黑靴重重踏在冰层上,碎屑飘飞,身体如炮弹一样直逼李长风。

解红妆手结印契正要出手,智善按住了她。

“师叔,他会被黑龙杀死的!”解红妆略显焦急。

智善道:“你莫要忘了,胎藏真法身可进入他人神照,但你我皆是外物,黑龙虽是天地衍生的魔相,可要真正面对它的也唯有李长风,密宗醍醐灌顶是旁佐之法,真正阻挡李长风的除了黑龙障还有神照,如果你一时不忍帮助了他,或许他这一生将无法再打破神照踏入修行道。”

解红妆虽然心中焦急,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智善师叔说的的确有理。

虽然他们先前的目光全在如何破除黑龙障,但莫要忘了,李长风广阔无垠厚重无比的神照或许是比黑龙障更加难以克服的存在。

她可以动用胎藏真法身帮助李长风杀死黑龙,可天地自然的神照她却无能为力,说到底她依然在规则之中,无法跳出天地法则之外。

就在两人谈话间,黑龙已到了李长风身旁,长枪一抖砸下。

李长风刚才受到重击心肺已然内伤,此时剑尖抵地,看到如山沉重的长枪当头砸下,竟提一口气长剑以《撩云剑》起手式剑起苍黄。

剑锋以决然之势迎头而上,李长风避无可避,所以他的气势决然,丝毫不顾及这是两败俱伤之举。

黑龙没想到他这么狠,即便长枪可以砸死李长风,可也无法阻挡这起手式剑起苍黄刺穿自己的喉咙,于是他改砸为斜劈,和长锋金火相交。

一旁观战的智善点头:“聪明的小子!”

李长风虽然成功让黑龙退步,可是这一记斜劈依然不是能轻松接下,重枪相交之下,他的虎口结成的血痂又裂开,鲜血淋漓顺着秋水剑流淌而下。

剑身本透明,却因为热血而有形。

李长风大口喘气,喃喃自语:“《撩云剑》第二式追风逐月、第三式九天揽月······第十三式落日长虹。”

黑龙手掌抚摸长枪,猛然一抖,这枪身上竟有火焰升腾而起,漫天风雪无法阻其灼热半分,越发将他照耀的像从九幽而来的使者。

火焰飞舞,长剑如虹。

交手中李长风被长枪轰击胸口,胸膛顿时凹陷,內腑重创热血喷洒,重重砸在神照冰层之上。

黑龙脸色默然擦去面颊上剑伤淌下的血,抬脚踩在了李长风的胸口上,然后用力。

“呃···”李长风喉咙中的痛哼伴随着鲜血喷出。

解红妆浑身真元紊乱,狂风吹乱她的发丝,她已将真元全部逼出体外,似乎下一刻就会出手。

智善看着解红妆,叹了口气。

世间最难不过情关。

黑龙漠然:“你输了!”

李长风很想臭骂他一顿,却无法开口,只能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黑龙提起手中的枪,枪尖的火焰夺目耀眼,只需一下就能了解李长风的生命。

解红妆手上已结出印契。

李长风闭上了眼躺在冰层上,心中怅然。

努力了这么久原来还是不行,这漫天风雪和厚重冰层不及自己心冷半分。

就在这时,李长风侧过头忽然看到他的手掌边,冰原上长出一朵小红花。

不仅李长风看到了,黑龙也看到了,智善和解红妆也看到了这朵红花。

白茫无际的冰原,这朵红花屹立不倒迎风飘扬,白雪中一点红,十分突兀。

小红花在生长,冒出了自己的根茎和绿芽,藤蔓沿着冰原扩散,红花变得娇艳欲滴,李长风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朵蔷薇,美丽异常。

这冰原之上漫山遍野开始都长满了蔷薇,红艳似火。

解红妆不解的看着智善,却发现智善眉眼肃穆盯着冰原上的花。

李长风不解,因为这世间唯有一人可以解释。

当初李长风在阵中遇到的神将神荼,神荼在李长风的泥丸宫中种下了一枚种子。

现在这枚种子,终于生根发芽。

《渡厄决》第一层境界,灵境。

这门无字可寻无法可学的功法,终于在这一刻绽放。

李长风仰面躺在蔷薇上,看着天空的黑暗,淡淡说:“要有光。”

天空有光明刺破黑暗,黑龙忽然发现铠甲上有白火燃烧而起。

“风停了吧!”

呼啸狂风骤停,冰原变得平静美丽。

“你的脚可以从我胸口拿开了吧?”

黑龙胸口如遭重击,鲜血喷洒长枪掉落。

李长风艰难站起,抄起秋水剑一步步走过去。

黑龙已然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李长风手中的长剑举起。

“你安息吧!”

长剑从黑雾将军的脖颈处划过,天空忽然有龙啸悲鸣,黑龙最终变成黑色雾气消散在空中,这一片雪原终于没有了一丝黑暗,在暖日下美丽一望无际。

但李长风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摇摇晃晃走过大片红蔷薇,终于走到了神照冰原的中心。

剑尖抵在冰原之上,李长风双手握住剑柄。

“给我破!”

一声怒吼,剑尖入冰三尺三分!

第三十九章 万紫千红

第三十九章万紫千红

青山上的小茅庐。

李勿执问道:“我哥去哪里了?”

燕教习回应说:“他下山去了。”

李勿执忽然想到了哥哥曾给他说过的西境密宗法门,也许可以让他成功破海引汐,走上修行道。

“教习,你觉得我哥哥能成功吗?”

燕教习一愣,然后笑着摸了摸李勿执的头说:“你对你哥哥没信心吗?”

李勿执撇了撇嘴说:“以前陈家沟的人看不起我哥,觉得他练一辈子刀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修行者,可是我哥却杀了修行者陈阿满,我哥从不懈怠从不信命,只信自己,我坚信他有一天可以真正踏上修行道!”

燕教习笑着说:“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

金牛镇寄雨轩中

在门口徘徊的水果商贩、在未名河画舫上休憩的绝美优怜、在寄雨轩门口热情迎客的媚笑老鸨···

他们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寄雨轩中,竟有一望无际的冰海雪原,竟有勇猛果敢的坚毅少年。

百花栈中,金老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算盘,银姐放下了手中的器皿,两人一同走出百花栈,看着远处的寄雨轩。

“有人破海引汐。”

“潜龙渊,破神照,西北望,射天狼!”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

雪原,暖日,微风,花海。

解红妆忽然听到了咔擦声,眉眼一挑喜上心头。

厚重的冰层从剑锋处出现一丝裂缝,而后裂缝沿着蔷薇藤蔓扩散,向着远方不可见之地不断展开。

李长风从裂缝中看到了一抹紫色,不免嘴巴嘀咕:“老子又不是花痴···”

神照轰然塌陷,李长风已站在了一片花海之上,红色的蔷薇和紫色的郁金香在平静的海面上上下起伏,缓缓飘荡。

破海引汐!

神照下就是元海!

而李长风的元海一望无际!

这是一片真正的万紫千红!

智善叹口气,幽幽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如此场景,纵死无悔!”

解红妆笑容依依:“师叔,广阔不可知边际的元海,是否意味着真元浑厚通天?”

智善道:“元海辽阔的确是这小子的资本,但同样,他想要以真元注满这元海,怕也是无法做到的!”

解红妆反驳道:“他连黑龙障都能解,你又怎会知道他无法用真元注满这元海?”

智善呵呵一笑:“他注满不注满我不知道,但我此番回昆仑山倒是可以建议你那老爹给你操办嫁妆了!”

解红妆脸色羞红怒道:“师叔!你闭嘴!”

智善哈哈大笑起来。

李长风手中长剑变成点点星光缓缓飘散,剑身鲜血滴落到蔷薇花上,花朵更加娇艳欲滴。

他朝着智善和解红妆走过去,恭敬行礼认真的说:“此番小子有幸斩黑龙,破神照,全仰仗先生和红妆小姐的帮忙,大恩不言谢,日后小子必定登门拜谢,若是先生和红妆姑娘有用得到小子的地方,也请告知,我必定尽全力而为。”

智善哈哈一笑,托起他道:“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但今天你能成功都是你自己坚韧果敢,可不关我们的事,你也无需自谦,老夫平生见过太多少年英才,但你的确是有大毅力之人!”

解红妆眉如秋月笑似春风:“师叔宅心仁厚不贪功劳,我可是帮了你很大的忙,是要好好和你算账的。”

她嘴里说算账,却巧笑嫣然眉目如画,显然心情十分开心。

李长风笑着道:“好!”

他心念一动,三人已回了解红妆的房间。

桌椅茶凳一如之前,丝毫未动。

智善呵呵笑说:“此间事已了,我老头子神疲身乏,要回去睡觉了,你们年轻人聊吧。”

言毕推门而去,只留下了李长风和解红妆。

解红妆皱眉看着浑身血迹的李长风,从怀中掏出雪白锦帕递给他说:“此次你竭力而为虽然强行斩了黑龙,但你也当休整稳妥才研习功法,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修行首重沉心守念,你要牢记。”

李长风接过雪帕尚能闻到上面的香味,清雅如兰,呵呵笑说:“多谢红妆姑娘关心。”

解红妆赶忙道:“谁关心你?!”

李长风折过锦帕仔细擦去脸上的鲜血,一面问她说:“你来金牛镇可是为了三年一度的天阙宫殿试?”

解红妆笑说:“据我所知,这三年一度的殿试不仅我会去,你们南山书院也有很多武生弟子会去参加,这本就是个年轻一辈的相互挑战之地。”

李长风说:“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去参加这种比试。”

解红妆忽然凑过去说:“你才和我相处几天,又怎会知道我是什么人?”

李长风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淡淡女儿香,咽了咽口水说:“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却知道你是个好人。”

解红妆笑意更浓:“我好在哪里?”

“漂亮的女孩心地都不坏,更何况你愿意让族内长老为我醍醐灌顶,帮我破海引汐,那就是真的好人。”

解红妆掩嘴一笑:“算你会说话。”

李长风道:“红妆姑娘,既然此间事毕,我也当返回南山书院继续修行,不如就在此拜别吧。”

解红妆忽然问他说:“三年一度的殿试,你会去吗?”

李长风认真说:“南山书院才人辈出,我只是刚刚破海引汐,恐怕不够资格参加。”

解红妆略微沉思说:“先前你说我帮了你的忙,所以你要答应我三个请求,可否?”

李长风一愣,点头道:“自然可以!”

“那我便对你做出第一个请求,这三年一度的殿试,你一定要参加!”解红妆看着他眼认真说到。

李长风看着她灼热的眼神,只是思考片刻便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这三年一度的天阙宫殿试,我一定会参加!”

解红妆展颜一笑,如沐春风。

寄雨轩外忽然有烟雨朦胧,斜风细雨吹面庞,暮阳晚霞画船舫。

李长风站在青石路上回头,看到了寄雨轩窗边的一席如花红衣,于是挥了挥手拜别,朝着青山而行。

出了金牛镇界碑,李长风已入了山林,然而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出现了一个人。

金冠锦袍,冷面重锋。

寒鸦国小公子居楼,身负重剑挡在李长风的对面。

“不知小公子拦住我意欲如何?”李长风沉声道。

“深山野林埋骨地,是杀人好去处。”居楼丝毫不演示她的杀意。

李长风微眯眼沉声说:“如果我没记错,我不曾和你有过节。”

小公子一步步走来:“你助她赢了比试,便是最大的过节。”

李长风皱眉:“不可理喻!”

虽然他心中恼火,这女人脑袋实在不知是何构造,分明是自己输了比试,却说自己助解红妆赢了比试,真正不可理喻。

但棘手之处在于小公子已通达人魁境,根本不是自己能抗衡,而且自己手上全无武器,该如何是好?

重锋已被居楼握在手中,显然今日必杀之心暴露无遗。

“我虽答应过她不再跟随,但这也不妨碍我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杀死,我会让她主动求战,如此就不算我强迫她了。”

李长风怒道:“妈的智障!”

居楼冷锋一扬,寒鸦国真如剑技自重剑而出,举手投足间披荆斩棘,重剑无锋却锐不可当,所到之处横扫千军,朝着李长风一剑劈来!

李长风脚步急退,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切对居楼来说都毫无阻碍,碗口大的树干被拦腰斩断,草木不剩,李长风这才见识到寒鸦国真如剑术的霸道和一往无前。

重剑当头斩下,李长风险之又险的避过,一掌拍在剑身上。

可是这一掌落下,自己却胸口如遭重击,胸闷无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居楼冷笑:“竟敢硬抗真如剑意,莫不是找死!”

李长风怒道:“找死也比被你这个不男不女杀死要强!”

居楼眉眼一挑,显然动了真怒,重剑拦腰斩来。

忽然从李长风身后有白雪匹练飞跃而出,如丝缠绕在剑锋之上,形成微妙的抗衡。

解红妆一席红衣轻飘飘站在枝丫上,随着清风起伏,笑说:“你说硬抗真如剑意便是找死?那我今日倒要试试了。”

她余光瞥到李长风呆愣看着自己,脸色微红羞怒道:“看什么?呆子!”

居楼冷笑:“你怕是再和这废物待在一起就要破了你们密宗清规戒律,和他私定终生了吧!”

解红妆冷冷说:“那也比你不男不女分不清自己性别要强!”

李长风心道骂得好,解红妆看上去娇滴滴可这嘴巴却不饶人。

居楼真元爆发,狂发乱舞怒道:“今日这青山野林就是你们二人的埋骨地!”

第四十章 银鱼

第四十章银鱼

居楼手中剑舞流苏,长穗临风,厚重如山的真如剑意透体而出直逼李长风。

“离位三步,乾位五步!”

解红妆娇喝道。

李长风沿着解红妆的口诀行走,竟险险避过剑锋。

居楼眉眼一挑,显然惊讶于解红妆对真如剑诀的步伐如此清楚,但她改劈为扫,已用宽阔的剑身把李长风逼入了死胡同,她这一扫已封锁离兑坎三位,唯一的缺口只有震位。

但李长风不可能入震位,若是解红妆对真如剑诀如此清楚,应当知道,真如剑诀中最强杀招南华剑就在震位,这是一穷途末路的剑局。

解红妆眉眼如炬,嘴唇轻启:“震位三步!”

李长风跨步,却发现居楼已呈守株待兔之势,剑锋怒扫。

“蹲!”

李长风下意识蹲下,剑锋从脸上寸许处扫过,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雄浑的剑意。

真如剑意洞穿了环抱大树的枝干,直将之变成碾粉。

南华剑就这么被破了。

居楼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结果,那股最初的愕然变成了不甘心,又化成心中的怒气,于是她展开了剑锋。

这把重逾百斤的无锋重剑,李长风一直觉得很有威慑力,但此时此刻,居楼竟然把剑锋展开,原来重剑之内有乾坤。

北方寒鸦国除了天下无双的真如剑,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匠工玄机,巧夺天工。

剑中有弩机,弩机上是密密麻麻的银针!

是寒鸦国的银鱼针!共计九千九百三十八针!

解红妆杏眼一瞪,飘身而下,红纱裹身把李长风牢牢护在身边。

居楼的气息显然已经癫狂,她已顾不上寒鸦国和西塞国的十年和平契约,精通密宗术的解红妆就是她修行道上最大的障碍。

此人不杀,难以登神道。

银鱼齐射而出,这一筒是两千五针。

解红妆一声娇喝,真元鼓动如铜墙铁壁把两人护在身上,这两千五百针竟悉数被拦在红纱外,轻飘如丝缕却坚硬似铁壁。

但是李长风看到解红妆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解红妆看到李长风瞪大了眼,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关切,于是笑了笑示意无事。

她不敢开口,寒鸦国的银鱼针接二连三有连绵之势,她必须要毫不分神的把真元悉数逼出拦住这细若发丝的银针,真元一旦有一丝溃散将不堪设想!

银鱼接踵而至,如天水镜面粼粼波光,美的不似人间物。

可江湖人深知,这绝美之物却隐藏杀机,实在是人间凶器。

解红妆虽然真元境界都在居楼之上,但不代表她有足够的能力抗衡银鱼针,李长风忽然扯去红纱,把解红妆护在了身后。

此时他才发现,解红妆背后已一片红。

比身披红纱还要红。

比他在冰原上看到的蔷薇花更加艳丽。

解红妆已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焦急道:“我们都会死的!”

李长风抱着她将她护在身后,笑着说:“我想再赌一赌!”

他从怀中掏出查到了红丸,从闻人立雪那里拿来的红丸一直被他手在怀中,此时面对密集如发的银鱼针,李长风捏着红丸冷静的看着居楼。

居楼显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这样也好,我一并把你们解决掉,好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李长风没有说话,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喜欢默默的斗争。

解红妆这是第二次看到李长风坚定如山,第一次在她房中看到李长风认真的样子和深邃的双眸,她就有些着迷。

此时被李长风护在身后,虽明知两人有可能都会死,但看着李长风提着刀坚定站在自己身前,她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并不宽阔的背上。

那儿有令她满足的安全感。

机阔声响起,银鱼针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是三千银针,李长风虽深知这银鱼针不是俗物,但还是低估了它的恐怖,铺天盖地让人避无可避。

于是他搂着解红妆急退,手上的红丸舞动如疾风骤雨。

他只会《撩云剑》,但好在他的双手已练刀超过十年。

剑起苍黄、追风逐月、九天揽月······

李长风的胳膊上入一针,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他逐渐体力不支。

这银鱼针太过密集,实在非人力所能抵挡。

李长风手上不停,但心中叹息。

天空忽然有爽朗笑声:“寒鸦国神机果然巧夺天工,银鱼针果然如传说可怕,但小公子想要不声不响杀掉我密宗传人,难道就不怕我密宗找上你寒鸦国银月堡吗?”

解红妆失血过多已无法撑住身体,但听到这声音她心中欣喜。

智善的身形明明在百步以外,可这声音刚落,他就已站在居楼面前,这等速度让居楼心惊肉跳。

密宗的上言法师都是已浸淫近百年的老怪物,智善虽然不算密宗核心法师,但也不是她一个小小人魁境可以撼动的。

居楼转头看解红妆和李长风,眉宇间尽是不甘的恼怒,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等到他日解红妆恢复过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像今日这种好机会。

居楼还有最后一招。

她的怀中有玉简,捏碎后可搅动空间,寒鸦国的大祭酒可以立刻赶到,但这样无疑打破了寒鸦国和西塞国的十年平衡。

这本就是她和解红妆的私人恩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牵扯上两个国家间的斗争。

思忖再三,居楼还是放弃了这兵行险着,提着剑扭头就走。

智善略微眯眼,俗话说不叫的狗会咬人,寒鸦国小公子能屈能伸坚毅果断,其内心狠辣远非常人可比。

最可怕的是年纪轻轻已入人魁境,如果不是有解红妆可以压她一筹,智善还真的要考虑考虑是否要把她扼杀在摇篮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前途不可测的敌人,能不留下当然就不留。

“师叔。”

解红妆虚弱的声音把智善的思绪拉回来,他转过身方才看到,李长风的胳膊和胸前已血流如注,银鱼针插满了胸口,好在李长风硬生生全受了,把解红妆好好的护在身后。

智善要帮他用真元把银鱼针尽数逼出体外,但李长风摆了摆手道:“先生先救她吧,我暂时无碍。”

智善这才看到解红妆背部有数十只银针已入体,连针尾都看不见。

智善手掌浮现一抹土黄色,迷蒙如稠却不如居楼和解红妆那样璀璨,但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真元透体丝毫不溢。

智善的手掌落在解红妆的肩膀上,几只银针带着血雾倒飞而出,尽数没入大树的枝干中。

解红妆脸上的苍白再添三分,软软靠在李长风的怀中,好在她舒出一口气,看上去好受了一些。

智善看着解红妆无碍,只是失血过多,于是转头对李长风说:“我替你把银针逼出去!”

李长风点头应下。

然而智善的手掌刚落在李长风的背部立刻愣在当场。

解红妆看着智善眉宇间的不解,虚弱的问他:“师叔,有什么不对吗?”

智善不解说:“居楼射入他体内的银鱼针竟悉数不见了!”

李长风一瞪眼,解红妆挣扎着要坐起来。

“先生,您确定银针都不见了吗?”李长风焦急道。

智善点头:“寒鸦国的真元沿袭真如剑意的狂暴霸道,透体而入会在经脉中肆虐,这一点绝不会错,如果不是这样丫头也不会被射几针就失去战力,可你的经脉中空无一物,一点真如剑意的气息都搜寻不到!真是奇哉怪哉!”

李长风越发不解,认真问他说:“小公子射出的是箭筒中的银鱼针,这又怎会和她所修行的真如剑意牵扯上关系?这难道不是神机巧工之术吗?”

“是谁告诉你银鱼针是神机巧工?银鱼针是寒鸦国最纯正的真元凝形而成!”

这下轮到李长风傻眼了,他回头看解红妆,显然解红妆也知道这件事情,唯独他不清楚。

李长风说:“那即是说这些寒鸦国的真元凝针,到了我的体内反而消失了!”

智善点了点头,他也不知为何,想到这里顿时心生挫败感,他一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能人异士天才俊杰,可李长风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神秘,竟然这位密宗上言法师都自惭形秽。

先是在李长风的神照境看到了神秘的《渡厄决》晋升灵境蔷薇花开遍地的场景。

再是看到了碎冰原破神照后的万紫千红和一望无际的元海。

现在又发现寒鸦国霸道的的银鱼针真元直接消失在了李长风的体内。

这小子怎么这么邪门?

解红妆沉思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被他的元海吸收了?”

李长风和智善两人都把疑惑的眼神看着解红妆,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推断。

但若是仔细想想,也的确在情理之中,非但不是没可能,反而是很有可能。

李长风以念内观,瞬间来到了神照境中,冰原还是一如那样白茫茫,只是此时此刻上面的万紫千红和学院暖日让他神清气爽。

李长风走到元海之上,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还有元海之中水里飘荡的一丝丝银色的真元缕,飘荡如絮。

是寒鸦国的银鱼针。

第四十一章 月南阁

第四十一章月南阁

九州西有千丈雪原,其上云雾缭绕白峰金顶,壁立千仞不可攀,飞雪连天透骨寒,这里是不归雪原。

不归雪原上有不归路,不归路尽头是雪剑斋。

有千万藏剑之地的雪剑斋。

百里飞花所在的雪剑斋。

一处冰冷干燥的密室中,有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小姑娘的面前。

妇人哭泣的低着头:“我愿臣服!”

小女孩粉嫩白皙脸庞清秀约莫十岁模样,却如妇人一般把头发挽髻,穿一件白纱短裙赤脚站在冰冷的囚室中,闻言目光怜悯微笑着把妇人扶起身。

她微笑着说:“姑姑何出此言,我自小由你抚养长大亲若母女,即便你不臣服我又怎会加害于你呢?”

妇人闻言哭泣的更大声了:“尊上,当初祭神我没有同意是我老眼昏花,我不识好歹,我贪生怕死不知廉耻!你就废去我一身修为,念在我为雪剑斋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放过我罢!”

小姑娘幽幽叹了口气道:“若是姑姑执意如此,那便随你吧!”

这话音刚落,小姑娘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

神仆东溟臣。

神仆只是一个人的仆人——百里飞花。

小姑娘的身份不言而喻。

“散去姑姑的修为后,护送她回乡下吧,不要伤了她。”

百里飞花轻轻把手中的碗放在脚边,那是她刚刚喂姑姑吃的饭,然后走了出去。

那妇人望着东溟臣,忽然心生不妙。

只是片刻,东溟臣便走出了密室,对百里飞花恭敬行礼之后淡淡说:“请尊上降罪,属下手上失了分寸,姑姑已去世了。”

百里飞花责怪道:“为何如此不小心?”

东溟臣低头道:“属下学艺不精。”

百里飞花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厚葬姑姑吧。”

东溟臣恭敬道:“是。”

“你此番前来是否还有别的事情?”

东溟臣道:“是西境密宗。”

百里飞花笑着说:“原来是密宗上言法师的帮助,也对,只有胎藏宗和金刚宗才有可能破除黑龙障,我前几日忽然看紫微帝星异常明亮,看来他的修行是阻挡不了了的。”

东溟臣道:“尊上是否需要我去杀了他?”

百里飞花虽然比东溟臣矮了半截,可东溟臣却弓着腰低着头,她笑着拍了拍东溟臣的肩膀道:“只要南山书院那胖子在,别说杀了他,你连靠近都做不到,况且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呢?我还没有玩够呢,既然他已经破了黑龙障入了修行道,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东溟臣的腰背弯的更甚,死去的妇人耳边忽然响起了百里飞花银铃般的笑声。

金牛镇外的树林道上。

李长风认真的说:“银鱼针已被我的元海吸收了。”

智善的眉头皱起:“从未听过如此奇闻。”

解红妆道:“不同真元混杂,难道不会驳杂不纯甚至走火入魔吗?为什么你的元海会吸收别人的真元呢?”

李长风苦笑说:“我也不知。”

他确实不知,但若是细细想来,他只修行过《撩云剑》《紫日》,剩余便是神荼在他泥丸宫中种下的《渡厄决》。

李长风叹了口气,他开始怀疑《渡厄决》于他而言究竟是是利是弊。

智善安慰他道:“你的元海与常人不同,或许世俗所知的真元纯净对你而言并不适用,你不要担心。”

解红妆也点头:“你连黑龙障都破了,这种事情想来应该难不倒你的。”

李长风点头道:“谢谢。”

智善道:“既如此,我们也要分别了,三年一度的天阙宫殿试已不剩几日时光,我要带丫头回密宗一趟,咱们就此别过吧。”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说:“我走了。”

李长风点头,挠了挠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保重!”

解红妆抿着嘴白他一眼。

智善带着解红妆拔地而起,李长风朝着天空挥舞:“我也会去天阙宫的!”

李长风硬着清风踏着芬芳泥土走回了书院,此时已深秋,百道石阶上铺满了秋黄落叶,脚步踏在秋叶上发出清脆声响。

再过不久就是霜降,是自己的生辰。

李长风看着这清秋落叶,忽然想到了陈家沟那个女人,那个被时光磨白了发梢的女人,那个被风雪在脸上刻下了痕迹的女人。

李勿执看到李长风上山,高兴的提着长袍飞奔下去,狠狠扑进了李长风的怀中,却看到了满身的血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她脸色惨白的问道:“哥,你怎么了?”

李长风暗道自己粗心,没有找个地方清洗一下至少不要让妹妹担心,他微笑着说:“不用担心,只是在来的路上遇到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李勿执怒道:“是谁?”

李长风沉思片刻道:“是寒鸦国小公子。”

李勿执眉宇间尽是煞气:“果然是她,这笔账我一定讨回来!”

李长风摸了摸李勿执的头道:“哥哥会自己讨回来的!”

李勿执忽然瞪大了眼,声音略带颤抖:“你破海引汐成功了?”

李长风笑着点头。

李勿执欢呼雀跃,在秋叶上翩翩起舞,她高兴的扑进哥哥的怀里大笑:“我就说哥哥肯定能成功,那些陈家沟看不起你的人都瞎了眼,我哥哥才是真正的天才!”

李长风破海引汐的消息不胫而走,叔明月司徒千金周修冶几人,都发自肺腑的为他高兴,他们知道李长风曾为止刻苦奋斗,此时事情圆满自然值得庆贺。

于是叔明月喝了三大桶酒,司徒千金啃了一车人参。

李勿执做了一大桌菜,连平日不碰酒的周修冶都和李长风叔明月几人喝的酩酊大醉,抄起扁担吵闹着要挥剑千次,李勿执无法把他们几个送回房间,就让他们披着月光睡在了青石道上。

但更高兴的除了李勿执以外,便是燕教习了,她如同长姐一样对待李长风,自然为他高兴。

李长风对燕教习恭敬行礼道:“教习,学生想去月南阁修行。”

燕教习轻咦一声,微微惊讶:“你刚刚破海引汐,不修行功法为何想要去月南阁?”

李长风略沉思缓缓说道:“我虽已破海引汐,但我天生骨寒体本就经脉纤细,虽然有奇遇可以壮大经脉,可说来我的经脉依然驳杂不畅,我觉得此时若是勉强吸纳真元反而拔苗助长,我想去月南阁锻体洗筋,然后再挑选自己适合的功法修行。”

燕教习赞许点头:“不骄不躁,的确有武者心,你自去吧!”

李长风点头拜谢道:“教习,其实学生亦有私心,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度的天阙宫殿试,学生听闻月南阁天枢长者会记录武生闯关的难度,以此作为分数评判的依据,如果分数足够高是可以去参加天阙宫殿试的,学生也想去试试!”

这一点是燕教习没想到的,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月南阁的确有这个权利,但若是你不修行功法,即便去了天阙宫殿试,恐怕也难以寸进,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藏龙卧虎太多,你为何想去参加?”

李长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是一个姑娘所求。”

燕教习掩嘴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年少风流是好事,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纯情洋溢的时候,姐姐懂得。”

李长风解释说:“教习你别想歪了,只是因为她帮过我,我也要答应她一件事情而已。”

燕教习笑说:“我懂得我懂得!”

李长风看燕教习的表情,那分明就是没懂,于是叹了口气。

南山书院月南阁是能和寒鸦国齐名的机关险要之地。

天启历四百七十三年,北方莽族入侵中原,势要直捣黄龙篡位夺政入驻天阙宫,是南山书院月南阁七十一位宗师驻扎锦衣卫营和神弓门,改良机械一举把莽族联军打回了珞珈山以北,从此不敢再踏出山腰半步。

月南阁在山中,前有半湖环绕,湖中能看到天空的明月。

月南阁就在这明月倒影的南面。

李长风以长篙戳进水中,青船慢悠悠靠了案,他看到了月南阁前的两只貔貅,扭头看着自己,虽然是石像却栩栩如生宛如凶兽当世。

貔貅甚至眨了眨眼,盯着面前这个少年。

李长风明知这是假的,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踏步走了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李勿执已在院中把这一周的菜都摘完了。

夜幕将至,星点也逐渐出现,她伸手向头顶的藤架上够了够,发现这一片的葡萄已经被摘光了,足可以相见她在这里等了多久。

李勿执叹口气刚要起身,忽然发现有个人跌跌撞撞冲进了院中,还不等她看得清了,这人一头闯进了屋子里。

李勿执慌忙进去,看到哥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浑身软绵绵的。

“哥!你怎么了?”

李长风浑身已散了架,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的眼睛默然的盯着天花板。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天花板有一处梁脊有裂纹了。

改天一定要修修了。

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话啊,哥,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李勿执一脸担忧。

“月南阁。”

李长风有气无力的说。

第四十二章 霜降

第四十二章霜降

晨林摇曳生歌,山间有寒雾,初霜而生,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

今天李长风的生辰,可是他却不见了。

应当说,近一个月来,除了李勿执能每日月明星稀之时看到跌跌撞撞的李长风,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李勿执看到哥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李长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期初是人定之时,过了三天,时间延迟到夜半,半个月以后,鸡鸣之时方才能看到跟喝醉酒一样的李长风。

他在月南阁呆的时间越来越久,李勿执也曾看到过,李长风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但今天是李长风的生辰,李勿执清早起床就擀了手擀面,李长风却还是不见了。

“咝咝···”

司徒千金捧着汤面碗,嘴巴咀嚼中却依然在说话:“难以置信。”

叔明月乘机从司徒千金的碗里捞走一块色泽诱人的腊肉,接茬说:“你说什么难以置信?”

司徒千金恍若无觉:“月南阁里的那些傀儡号称人间凶器,哪怕我进去也顶多撑个三炷香的时间,可是李长风这小子一头扎进去就没影了,感觉像是自己家一样,太难以置信了。”

周修冶一板一眼的说:“真元对傀儡是无效的,而且天枢老人也不会允许你动用真元,万一把他心爱的傀儡打坏了你还得给他干活,长风虽然刚刚破海引汐,但他练刀已经练了许久,应该是依靠自身的武技和力量去和傀儡周旋,这样才合理。”

完了周修冶又认真补充了一句:“你只能撑三炷香是因为你身体虚!”

司徒千金腾地站起,怒道:“二傻子你说谁身体虚?要不咱们比划比划!”

叔明月拉扯拉扯他们的衣服:“干什么,勿执妹子还在呢,你们两个害不害臊!”

司徒千金冷哼一声:“该害臊的是他!”

周修冶略脸红,低头吃面条。

李长风从月南阁出来的时候已是披星戴月,他仰面躺倒在船上,连动手拂水都做不到,青船飘到湖心他才看到天空的明月和弥天星斗,美丽静谧,让他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月南阁前有石貔貅一对,此时貔貅旁站着一个素袍老者,身段中等腰脊笔挺,头发花白却扎着及腰长辫,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似有浩瀚星海般深邃。

常年住在这湖水以南以傀儡为伴的只有一个活人,天枢老人。

天枢老人从怀里掏出纸和笔,翻开在九那一栏划了一横。

他摸了摸石貔貅的头说:“我记得之前只有两个人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通关九座石塔,一个自然就是钟胖子那个武痴师兄了,另一个就是这小子他爹,虎父无犬子啊,不过这真元浑厚程度比起他父亲当年,坚持判若云泥···算了,我老头子年纪一大把管那么多干什么。”

李长风没有想到从他踏入月南阁的那一步起,天枢老人就一直在关注他,月南阁有石塔九座,共计九九八十一层,傀儡不计。

而李长风在一月之内通关九座石塔,被天枢老人登记入册。

李长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灶房,肚子已经饿得震天响,此时星幕初揭,明亮的月光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他走进灶房想看看是否还有剩食,却发现在桌上有一碗面。

一碗简单的腊肉油泼面,外面有竹笼罩着,面条虽然宽肥但依然陀成了一团浆糊,应该已经放了很久了。

李长风抄起碗筷大口大口送到嘴里,这黑灯瞎火的如果是不开眼的人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

李长风不想吓人,可却没来由的被别人吓了。

灶房角落黑暗处,总有月光洒落不到的地方,那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有个人端正坐在那里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虽说真元不够但最起码已破海引汐,已经可以感知到这天地间的气息,但这个人,李长风连他一丝呼吸吐纳都感知不到。

“你吃完了?”

李长风瞪大了眼,即便光线不足依然可以看出他的惊讶:“钟···钟院长?”

他走出了阴暗,肥胖的身躯立刻显现。

钟叔离看着李长风不惊不喜的说:“大半夜的你吃这么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李长风一愣,心想你和吊死鬼一样坐在这里,谁能猜得到?

但他嘴上却说:“要不···我给您下碗面条?”

钟院长点了点头。

李长风掀锅倒水生火煮面一气呵成,炉灶里闪耀的光照在李长风略显稚嫩的脸上,柴火被燃烧的噼啪声竟成了这灶房里最大的声响。

两人都在沉默。

李长风觉得该说些什么。

“钟院长,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过来。”李长风认真的说。

“若是你能想得到,那才是不合理。”

李长风点头,心道这家伙真不会聊天,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

于是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钟叔离淡淡说:“你破海引汐了?”

李长风点头:“是的,侥幸让我破了神照。”

钟叔离说:“能破了黑龙障可不是侥幸。”

李长风一愣,想到有可能是燕教习告诉了钟院长,于是也不隐瞒,坦白的说:“学生在金牛镇遇到了西塞国密宗的人,得其帮助破了黑龙障和神照。”

“那么破海引汐之后,你为何不去藏书阁学习功法,而是去了月南阁?”

李长风知晓这青山万亩之地虽大,可无一事能瞒得过这貌不惊人的院长,于是认真的回应说:“学生天资愚钝经脉不畅,想要先以锻体筑基,这样日后修行功法可能会有帮助。”

钟叔离点点头表示赞扬。

“但其实还有个原因。”

李长风接着说:“其实学生还未想好修行何种功法,对此一窍不通。”

钟叔离捧腹哈哈大笑,肚子上掀起一股肉浪。

“不知道院长有何指点?”

钟叔离哼一声道:“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引我一步步入你的套,等我吃了你这碗面条,怕是不留下点什么都无处放我这张老脸了,小小年纪打蛇上棍倒是用的挺熟络。”

李长风憨憨一笑:“钟院长神机妙算,学生心中所想皆瞒不住你眼。”

“哼,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等会腊肉给我多加两块!”

李长风嘴角咧的如发皱的橘子皮:“一定一定。”

等李长风掀开锅盖,白沫随着滚烫的水翻滚,他捞起面条泼上热油,又撒上葱花盖上腊肉,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就摆到了钟叔离的面前。

钟叔离食指大动,吃的呼呼作响。

李长风微笑的看着大快朵颐的钟叔离,心中默默地想,多吃点多吃点,等你一碗下肚,到时候不扒下三两肉都不行。

等到碗筷见底,钟叔离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淡淡的说:“走吧。”

“走去哪里?”

“藏书楼。”

李长风这才真正惊讶了,钟院长这大半夜的来找自己可以理解为谈心,为什么还要领自己去藏书阁?

“怎么?怕我吃了你吗?”钟叔离负手转过头说。

李长风赶忙跟上,就这么跟着钟叔离一步步上了山,沿着青石板路而行。

月明星稀,星空如幕

李长风跟在钟院长身后三步以内。

他以为这个神奇的钟院长会带他穿梭在云中,但可惜没有,钟院长只是一步步踏在青石路上,所以他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藏书阁中仍有烛火摇曳,在窗面剪影,时而虎啸龙吟,时而鹤鸣九霄,时而有青韧翠竹摇曳生歌,时而有延津之合剑舞香江。

李长风感觉到了一股压力,一股从塔上穿梭而下的压力。

但他仍然跟在钟叔离身后,直到上了六层。

六层有残烛之火,也有慈眉老者正盯着来人。

六长老,南微。

南微看着李长风笑说:“来啦?”

李长风瞪大了眼:“来什么?”

钟叔离冲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皱眉说:“怎么和长老说话的?”

李长风于是作揖行礼:“老先生,来什么啊?”

钟叔离怒发冲冠,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把他拍泥里。

南微哈哈大笑,震的房梁上都有碎屑灰尘掉落。

“我在南山书院藏书阁六层楼已逾二十年,守的是这六层楼的剑池,我叫南微。”

李长风认真行礼:“南微长老,小子先前不知,如有得罪还望勿怪。”

南微点头道:“先前有人让我收你为弟子,但我觉得我教不了你,我自然也答应了她,允你在这剑池中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器。”

李长风脑海旋转如飞:“南微长老,您不试试如何知晓教不了我呢?要不您就收下我吧!”

钟叔离暗道这小子面相忠厚,可打蛇上棍这一招却炉火纯青啊。

南微再度大笑道:“非是我不愿意,但我确实教不了你,待日后再告诉你原由,现在你可以去剑池了。”

李长风环绕这一亩三分地,除了那‘世’字石碑之外就是两三百青卷古籍,哪来什么剑池?

“老先生,剑池在哪儿?”李长风话音刚落,忽然发现自己已不在六层楼中。

头顶有星空,脚下有剑池,藏剑无数。

第四十三章 剑池

第四十三章剑池

“天阙宫南纯真人的佩剑花杀。”

“太古恩祠暮雨尊者的佩剑摘星。”

“雪剑斋慕容司的佩剑乐府神音。”

“这些陨落的江湖剑客的名剑,都在这剑池之中,剑池藏剑无数,剑中亦有剑灵,这是个真正的剑冢。”

南微如是说。

李长风能感知天地间的那股飘荡的剑意,冷峭凛然,锋锐无比,也能感知到剑灵的那股躁动的不甘心,他们渴望重见天地,渴望披荆斩棘,渴望以鲜血洗礼。

“我如何能找到和我命格相契的剑?”李长风问道。

李长风的话音刚落,忽然有霞光从头顶的缝隙中洒落,把剑池中的水照映的斑斓如画,剑池中有五色游鱼曼延,美丽异常。

然而钟叔离和南微却从这霞光中发现了一丝异常。

钟叔离抬头,看到了溶洞头顶的霞光,透过霞光,是漫天星辰,但其中的紫薇帝星异常明亮。

这霞光来自帝星宫。

帝星显形,瑞人降世。

于是他又把目光望向了站在剑池边的沉默少年。

少年在踌躇,然后摘了鞋下了剑池。

剑池中的五色斑斓开始飘荡,如清风如柳絮。

远在千里之外的罗刹殿飞狐谷,有个身披血衣的女子从锁妖塔上观,在锁妖塔的夜幕上看到了明亮如白昼的帝星,她忽然没来由的想到了那个少年,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一路随行的少年。

但少女已不是当初的少女,想来少年应该也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了吧。

这一夜,帝星耀世,长安皆惊。

李长风觉得很冷,这剑池中的水如跗骨之蛆,钻入他的皮肤中,钻入他的骨髓中。

“好冷!”

钟叔离和南微长老没有一丝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剑池中。

天阙宫南纯真人的佩剑花杀慢悠悠浮出了水面;

太古恩祠暮雨尊者的佩剑摘星飘荡到了空中;

雪剑斋慕容司的佩剑乐府神音也飞绕在李长风的身旁。

李长风觉得这柄名叫乐府神音的剑很怪,剑身如蛇形,眼睛盯着总觉得剑身如蛇缠绕,蜿蜒扭曲吞吐蛇信,耳边能听到缥缈的天外神音。

于是他抄起了这柄剑。

但下一刻,剑断了。

蛇形剑身断成了两截。

李长风一惊。

转眼一看,摘星剑也断成了两截。

然后是花杀剑;

然后是剑池中所有的剑;

万把神兵,都断成了两截。

李长风怔怔说不出话来,转而把目光望向了岸边的钟叔离和南微。

南微的脸上已没了笑意,钟叔离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剑柄剑身洒落一地,失去了往日的峥嵘和光彩,留下的只有一堆失去了灵气的破铜烂铁而已。

天空的帝星再度光明,直耀眼的如同明日,让人睁不开眼。

“帝星耀世,神兵尽折。”钟叔离淡淡的说。

“为何会如此?”南微问。

钟叔离摇了摇头:“不知,也不愿知。”

南微苦笑:“既如此,失了神兵的剑池也不复存在了。”

钟叔离看着李长风问道:“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李长风咽了口口水:“没···没有。”

“那你便出来吧,老蹲在里面干什么?怕我们打你吗?”钟叔离淡淡说。

“哦”

李长风应了一声走出了剑池,说来也奇怪,这剑池中明明是水,可李长风走出来却浑身舒爽,衣袖裤脚没有一处潮湿。

南微略拂袖,三人又回到了藏书阁六层楼。

“神锋尽折,这六层楼,我再待着又有什么意思?”南微摇了摇头说。

钟叔离道:“我虽不知,但却能猜出一二。”

南微眼睛一亮,李长风也是惊讶的看着钟叔离。

“快给我说说,今天你把这小崽子带过来把我剑池都毁了,如果你给不我了个说法休想走出这六层楼。”南微佯装凶神恶煞的说。

但他分明慈眉善目,实在不适合假扮恶人,所以这佯装的凶神恶煞竟有股别样的可爱。

不过李长风现在也才知道,原来南微长老对打蛇上棍这一招也挺熟的。

钟叔离说:“不知长老听没听过太古恩祠有一柄极为玄奇的剑叫诛天乙罗?”

南微一愣,回应说:“你是说那柄会自己择主,拥有先天灵智的剑?”

钟叔离点头:“传闻那是一枚天外飞石,被天下第一匠人采桑道人一分为二,一半封在逐天鹿锁后,一半铸成了这诛天乙罗,但剑先天有灵,铸剑成即化作流光而逝,若是我记得没错,总共有两人拿到过这柄剑。”

“一个是太古恩祠的开山掌门陈沧海,另一位就是大帝李孤鸿。”

提到李孤鸿其人,两人又将目光望向了李长风,李长风心中微凛,没想到自己去世的父亲还有如此彪炳事迹。

钟叔离道:“诛天乙罗从不受控,而且无形无象,根本不是剑形,所以从来都是它找人,没有人找过它,这也就是为什么诛天乙罗虽为太古恩祠的镇山至宝却从未出现在舍神山中,逼得太古恩祠以邪剑‘镇魂’镇守舍神山。”

南微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诛天乙罗重现人间?”

钟叔离:“这只是我的猜测,若非帝剑再现,又怎会出现剑池万把神兵尽折的场景?”

南微道:“那如果我再往深推测一层,可否理解成帝剑已择明主?”

钟叔离说:“不知道。”

事已至此,南微也没了办法,李长风看到南微长老雪白发丝飘荡,顿时心生同情,想要出言安慰却没想到长老眼泛精光。

钟叔离带着李长风离开,淡淡的说:“南长老一辈子以剑为友,他追求的是极致的剑道,今日虽然剑池尽毁,但他却知晓了帝剑重现世,这本就是他所追求的,说是死而无憾亦不为过,他应该会出藏书楼追寻诛天乙罗的下落,你不必过于担心,于他而言这就是他的修行道。”

李长风回头看到长老眼中的夺目神采,哪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于是心生安慰。

但让他更不明白的是,钟叔离并没有带他下楼,而是上了楼,径直往上走到了八楼。

李长风道:“钟院长,我们不出藏书楼吗?”

钟叔离道:“为何要出藏书楼?”

李长风疑惑说:“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九层楼。”

李长风瞪大了眼,神荼曾说自己的父亲李孤鸿在九楼给自己留了东西,虽不知那是什么,但李长风本以为经过苦修方才能去九层楼。

没想到今日竟然被钟叔离带了上来,天意弄人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李长风从未去过八楼,总觉得里面应当光怪陆离今古奇观之事不胜枚举,但他踏足八楼方才看到,那里只有一桌一椅和一个年轻人。

除了‘生’字石碑,八楼竟不曾有半本书卷,窗外的清风伴着美丽风光飘进来,年轻人却沉浸在书法中丝毫未闻。

他在练字,练‘山门悟道,浮世狂生’八个大字。

钟叔离安静等他写完,李长风也不敢放肆于是静静站立在一旁。

生字收笔,笔力虬劲的一横,年轻人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李长风和钟叔离。

但李长风能感觉到,他更多的是在关注自己。

“你们来啦。”年轻人和煦微笑。

钟叔离看了一眼字,又看了一眼人,说:“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修为精进也还是在这一层之中,又有何分别。”年轻人如是说。

钟叔离点头:“的确没有分别,再精进也还是在八楼的。”

李长风听不懂,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江湖上的大人物,潜藏隐居的贤能,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晦涩而又难懂。

他真的已经习惯当一个笨蛋了。

年轻人看着李长风说:“你准备好了吗?”

李长风一愣:“准备什么?”

“去九楼。”

李长风当即大声道:“我还没准备好哪!”

年轻人笑说:“没关系,那等你上去了再准备吧。”

什么叫上去了再准备?这是什么话?我连上面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李长风生气的想。

但下一刻,他开不了口了,因为他已经不在八楼了。

这些牛逼哄哄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呆久了已经忘记如何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一言不合就挥挥手,自己就不在原地了,做人怎么能这样?

李长风心中怒归怒,但还是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

想来这应该就是九层楼了。

传闻天地伊始如卵,盘古生于其中,混沌不见光明,故手持巨斧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化为星辰日月后乃有三皇五帝。

李长风曾在《浮云记》开篇读到过这一段,一个已开眼看世界的人对混沌没有什么概念,但李长风现在对混沌却十分了解,因为他就身处一片混沌中。

周围全是灰蒙蒙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李长风甚至不清楚自己该往前还是往后走。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混沌中忽然出现一缕红光。

第四十四章 菩提

第四十四章菩提

青山野坳下有连石屋舍,黑砖青瓦,泥泞小道。

李长风站在石桥上,看着顺流而下的浅薄清澈河水,那河水弯道处,是李长风呆了十几年的家。

他又回到了陈家沟,回到了家里,此时家里灶台前依稀能看到红色火光跳动,炊烟从屋顶缥缈而出。

今日是霜降,陈家沟的人都在挖萝卜。

一人一个筐笑谈着从泥泞小道尾处上山,他们都要回家把新鲜拔出的萝卜洗净炖肉,霜降的萝卜鲜香味美,滋补赛人参。

李长风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二狗的娘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纹,她还是穿着那件碎花袄子,眉宇间尽是收获后的高兴。

福叔的背弯的更厉害了,从前他能背一大块青石板,但现在这一筐萝卜都快把他压垮了······

李长风和他们说话,和他们招手。

却没有人理会,他们从李长风身旁走过,恍若无人。

李长风觉得奇怪,于是下了石桥往家里走。

绕过溪水道走到家门口,门口匍匐在地的阿黄忽然抬起了头。

“阿黄!阿黄!”李长风高兴的朝它拍手,但阿黄又把头低了下去趴在自己腿上假寐。

李长风走进屋,看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女人,正往灶台里添加柴禾,她还是一如以前那样温柔美丽,只是时间和风雪又在她脸上增添新的痕迹。

那个照顾了他十几年的女人眉宇间尽是空巢落寞,虽然她并非李长风的生母。

李长风很心疼,眼眶泛着红走过去想要抱一抱她,却扑了个空。

村还是那个村,家还是那个家,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长风怔怔不语,忽然想到了什么。

南山书院藏书阁六层楼有一座剑池,剑池中藏有万把江湖名剑,但这些剑都毁了。

钟叔离院长带着李长风并未下藏书阁,而是去了八层楼,那里有一个年轻人在练书法,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自己去了九层楼。

对啊!李长风忽然清明,自己应当在九层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分明不是自己的家,不是陈家沟!

他再看母亲,母亲以袖擦了擦泛红的眼睛,脸上尽是伤心,又添了一把柴。

只是这四周变了,扭曲如同波纹涟漪,又变成了那灰蒙蒙的混沌。

但李长风却愣住了,因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发须花白秃了顶的老者,身着红色袈裟,眼角狠厉如鹰隼紧紧盯着面前的李长风。

李长风本能的察觉到危机。

“小子,幻境为何对你无用?”老者略眯眼,口气不善的说。

李长风皱眉:“你是谁?什么幻境?”

老者冷道:“老夫道号菩提,是涿离让你来的?”

李长风疑惑说:“涿离是谁?”

老者冷哼,李长风顿时感觉有一记重锤打在自己心脏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我问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如果涿离没允许又怎会让你来九层楼!”

李长风心中也被打出了火气,这一整天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于是抬头怒视道:“我不认识什么涿离!九层楼也不是我想来的!”

菩提老者相反却没有因为李长风的暴怒而生气,他虚空一坐就这么飘荡在空中,看着李长风戏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九层楼?”

李长风不像他那么神通广大,但输人不输阵,他就地盘腿坐在地上,没好气的说:“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随便挥挥手就把我换到另一个地方了,也不问问我的意见,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菩提第一次遇到这么臭脾气的,于是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制造的幻境对你无用?”

李长风白了一眼说:“不知道。”

菩提老者伸出手轻轻一握,李长风顿时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死死掐住,顿时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涨红。

“或许我离开九州太久,你们这些后生已经忘了菩提尊者的手段,也好!这混沌中久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来一个活人,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有多硬!”菩提冷笑说。

李长风脚不沾地,脸色已酱红,一字一句道:“怕···你···个···毛!”

混沌变得清明,有漫天黄沙。

菩提消失了,混沌消失了,掐着李长风的那只无形大手也消失了,李长风跪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咳嗽,良久才缓过气来。

他看着地面的黄沙忽然心生不屑:又他妈弄个幻境唬人,你们这些人也就这点手段。

他抬头,忽然看到风沙中有人。

七匹烈马上坐着七个刀客,正围着中间的一个白衣女子绕跑,偶尔吹嘘口哨,满脸淫笑。

李长风定睛一看那中间的白衣女子,顿时眼中一片血红。

是勿执!

“小姑娘,一个人跑到大漠里可是要死人的!”

“是啊,这大漠中有沙蛇毒蝎,不如上来哥哥的马背,我带你出去!”

“一个人多危险,跟着哥哥们有酒喝有肉吃,多快活自在,哈哈!”

七个人放声大笑,李勿执手脚发抖显然已经竭力,却倔强的盯着他们丝毫不让。

“你们这群畜生!休想动我妹妹!”李长风一声怒吼,从山坡上跃起一拳轰在刀客的脸颊上。

一拳解决一个,顿时手抄刀一记打滚贴到了李勿执的身旁。

“哥!你怎么来了?”李勿执惊喜的说。

李长风道:“你没事吧?”

他扭头一看,李勿执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道伤口,虽然没有伤骨头,但家人就是他的天他的地,只是这一道伤口,他心中就已经判了这七个人死刑!

“哪来的野小子,妈的以后可以去沙漠里捡尸了,怎么随便都能蹦跶个人出来。”

正在说话间,有一人刀锋而至,极为阴险的悄然斩落。

李长风余光所至,单手捏住刀背,手上以刀作剑,剑起苍黄把那刀客的喉咙捅了个通透,鲜血喷了他一脸,再看那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长风把李勿执护在身后,擦去脸上的血看着他们说:“再来!”

眼神如狼。

刀客被他眼神威慑后退一步,却突然心生狠厉一刀捅向了李勿执。

大漠从来只有他们烧杀抢掠,今天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都敢威胁自己了!

李长风一刀撩开这刀锋,竟硬碰硬的用刀背砸进了刀客的脸上,连骨头都给刀背砸出了凹陷,满面鲜血,足可见这一刀的力气。

李长风的确是下了死手!从小在陈家沟野猪林打猎,他的气力比同龄人又何止多了三分。

李长风眼神泛红盯着他们说:“谁敢动我妹妹,我第一个宰了他!”

他并未说谎,一刀一个,已经砍死了两个!

先前那被李长风一拳轰晕过去的刀客刚刚醒来就被他刀锋一扫,没了知觉。

第三个!

“还有谁!”李长风冷冷说。

刀客皱眉:“妈的这小子太邪门,一起上!”

四把刀同时砍向了李长风。

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师傅,李长风只有两只手一把刀,还要护住身后的李勿执。

所以他挡住了两刀避开了一刀,却被另一刀砍中了肩胛骨,刀锋入骨卡住了。

李长风抓住机会一刀把对方的头给砍了下来。

李勿执浑身在发抖,她深知自己成了哥哥的累赘,否则李长风又怎会被这一刀砍中。

李长风知她所想,咧嘴笑着说:“没事,皮外伤。”

“点子扎手!撤!”

刀客忽然勒马回头,李长风早已判了他们死刑,又怎会放过他们,于是双手抄刀投了出去。

他一个打滚贴近马腿,刀锋一扫顿时马腿变成两截,刀客落地被揪住头发抹了脖子。

但仍有一人逃了。

李长风大口咳嗽喘息已经脱力,李勿执慌忙拉住他说:“别再追了,哥哥你已经流了很多血了!”

李长风上下看了看确认李勿执没什么大碍,于是说:“别担心,我没事,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李勿执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长风一愣,他知晓这是菩提老者设下的幻境,于是反问她:“你怎么会来到这大漠?”

李勿执说:“你不是出去打猎了吗?我和娘亲担心你,所以让我出来找找,后来就遇上马贼了。”

李长风一愣,妹妹的话漏洞百出,这大漠中又有什么猎物好打,况且陈家沟毗邻南岳,是青松茂盛南山之地,又怎会在这大漠中。

但他知晓这只是菩提道人的考验,于是也不拆穿回应说:“好,那你带我去见娘亲吧。”

李勿执扶着哥哥一路前行,走的久了忽然在风沙中看到一家茶庄,门前的鲤鱼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李长风虽知这是幻境,但所见所闻所感无不真实,那种刀锋入骨的痛感让他几近昏厥,刀锋还卡在肩胛骨中,流血后的无力感也让他眼皮厚重,脚步虚浮。

李勿执刚刚推开门,李长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哥!”

等到李长风醒来已经是夜半,大漠中昼夜温差极大,他肩胛骨上的刀已经取出,绑着厚厚的纱布,身上也盖着厚厚的棉被,床边放着一碗鸡汤,但已经冷凝出了肉油。

第四十五章 八阵图

第四十五章八阵图

李长风挣扎坐起,看到了窗边的竹椅木桌,也看到了坐着的人。

母亲担忧的看着自己,李勿执低着头。

窗外的风更狂了,即便是锁住的门窗都被吹得呼呼作响。

李勿执低头说:“我都知道了。”

李长风头痛欲裂:“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我其实不是你的亲妹妹。”李勿执抬头看着哥哥说。

轰的一声,李长风忽然脑中一片空白,担忧、不舍、茫然、失落···诸多情绪用上心头,最后化成痛彻心扉的心疼。

她还是知道了。

李长风焦急的看着母亲,希望母亲安慰一下勿执,可是母亲却温柔的看着自己说:“长风,以后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李长风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忽然。

李勿执转身拉开门,涌入了风沙中。

她涌入了风沙中,风沙也涌入了酒馆中。

李长风声嘶力竭的呼喊,却被掩盖在风沙里,他转眼一看母亲已没了踪迹,顿时焦急的下床想要去寻找勿执,却因为竭力倒在床边,打翻了床头木案上的一碗鸡汤,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原来当遇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是这样的手足无措,是这样的痛心切骨。

风沙停了,酒馆消失了,李长风还是坐在菩提的面前。

那种肩膀处的痛感依然真实,可伤口却已恢复如初。

这依然是幻境,却这样让人心碎。

李长风心中存有的最大秘密,其实是李勿执。

于他自己而言,所谓的大帝之子,所谓的命运传承,都是身外之物。

可母亲和李勿执才是他最大的软肋,他想把心中的秘密永远保存下去,最好让李勿执开开心心的当自己的妹妹,快快乐乐长大,欢欢喜喜嫁人,然后安静过完这一生。

可今天却被菩提尊者把心中的伤口撕开了一角,让他深知原来秘密被揭开是如此的不可挽回。

于是他抬头看着菩提老人。

菩提说:“每个人都有弱点。”

李长风说:“那你的在哪里?”

菩提似是被他提到了心事,蔚然长叹道:“吾命只在朝夕,所谓弱点已无足轻重,但确是我心中最大的憾事!”

“我一生顶天立地笑傲江湖,修为直达神王境,昔年天阙宫一战连祭神后的百里飞花都没能杀死我,可唯独有一心事未了,于是深陷混沌想要在星陨前一博以求参破大道,晋升主宰!但事与愿违,我已时日无多,恐怕是无法参破天字卷了。”

李长风问他:“什么天字卷?”

菩提却未回答,而是喃喃道:“我早该想到,你能在幻境中穿梭自然有清明静心之能,七窍玲珑心不愧是莲净之最,你的母亲应该就是济世堂主郑疏桐吧?”

李长风没想到菩提竟然能看透他的身世,但转念一想神荼都可以一观而知全身,这一点对菩提而言恐怕也算不了什么。

于是点头道:“家父李孤鸿,家母郑疏桐。”

菩提忽然摇头叹道:“天癸命格果然是定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还是得原物奉还给他的后人。”

李长风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菩提道:“好了,我给你说个故事。”

不等李长风答应他就自顾自说起来,但他恐怕真的在这混沌中呆了很多年,已消磨掉了很多记忆,于是努力回想起来:“从前有个道士,他桀骜一生未尝一败,可命运轮转直到他已逾耄耋之年,却发现自己恐怕这一生直到星陨怕也难以逾越那一道鸿沟,后来有个后生找到了他,说他有一门功法若是参破可窥天道,能助他跨过那道障碍,但条件是若有他的后人来找他,并且道人尚未窥破天字卷,就需要倾囊相授予他的后人。”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长风沉思,然后道:“你就是那个道人,而那个后生就是李孤鸿。”

菩提点头:“在和百里飞花战前,他已猜到可能不会有善果,于是和我做了这交换,因为他深知,百里飞花是杀不死我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让他找到了这块地方,盘古混沌之地。”

李长风疑惑道:“什么是盘古混沌之地?”

菩提似乎是知道自己大限即将到来,变得极有耐心:“传闻盘古开天辟地,但神州之地依然存在一些地方处于混沌之中,那逐天鹿锁锁住的铜门后就是一片混沌,里面具体有什么谁也不知,这藏书阁九层楼,也是一片混沌之地,内界一年外界十日,我已在里面修行百年。”

李长风问:“他给你的难道是八阵图?”

菩提看他的目光略带欣赏:“不错,就是古八阵图卷,但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参破天字卷,大限已到,我也没有时间了。”

“由九宫八卦推演而来的生死八门,八阵图乃是洞理天地玄机的绝妙道术,与其说是一种功法,不如说是窥探生死洞察天理的众妙之门,以灵、器、人、地、天共五卷,生、死、中平共八门,然而我即便修行百年,依然无法看破天字卷,时也命也。”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此时此刻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对生死时的无力感,其实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分别,顿觉白云苍狗,人生如白驹过隙,那么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菩提看着他说:“你心性坚定侠肝义胆,对人生所求看的比我透彻,是我平生所见罕有之才,即便没有你父亲的嘱托,我也会把八阵图传于你,可惜我自山中修道以来一生潜心修行,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现在想来乃是失去了最大的幸福,实与修行一途初衷背道而驰。”

李长风肃然道:“老先生造化登仙,神王境已凌驾于众生之上,但天有轨迹人有命数,何必如此看不开呢。”

菩提爽朗大笑:“众人只知神王境登峰造极,却不知其上玄妙更甚。”

李长风疑惑问:“神王境其上是什么?”

菩提忽然抬头望着混沌,心生向往道:“我虽无法触及,但我知道那应当是主宰,是掌控万物的存在,到了那一步你就是天,你就是地,你就是万物,亘古长存!”

藏书阁八层楼

涿离和钟叔离看到了从楼上走下的李长风,他从九层楼走下。

李长风对着涿离和钟叔离行礼,然后又跟着钟叔离出了藏书阁。

他们踏着星月而来,归去时亦是漫天星光,月明如昼。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钟叔离没有问李长风在九层楼看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李长风也没有问钟叔离为什么这么做。

等到李长风和钟叔离在青石路前分别,他对着钟叔离行礼道:“学生问一个问题。”

钟叔离应了一声。

李长风说:“院长为何从不让李勿执修行?”

钟叔离看着他说:“你觉得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李长风思考片刻,回应说:“学生愚钝,但觉得应当是锄强扶弱吧!”

钟叔离悠悠说:“修行一途没有终点,但普通人破海引汐后踏入修行道,是为了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而非将自己的能力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上,勿执要走的路太过艰难,如果不能大彻大悟,于她而言反而为祸无穷。”

“若是她不能明白这一点,倒不如让她安心做一个平凡的农家女来的自在,你明白我说的吗?”

李长风:“学生明白了!”

等到李长风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李勿执正裹着被子在门口的长椅上撑着脑袋打盹,现在已经是三更天,她实在是困得不行,却还是坚持在门口等自己。

李长风内心感动,凑过去刮了一下李勿执的鼻子。

她皱了皱鼻睁开眼看到是哥哥,张开手臂抱住了李长风,喃喃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留了碗长寿面,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李长风把她抱上了床铺好被子看着妹妹安心入睡,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李勿执的梦呓,心中一片清明。

他忽然想到离开藏书阁九层楼时,回头看到菩提老者落寞的身影。

这个造化登峰造极的修行者在面对死亡之时,就像一个犯了错误手足无措的小孩,他看不透生死,看不懂修行的真谛,所以对死亡很恐惧,人生未尝一败,却败给了自己,败给了时间。

修行道,修的是万般造化,行的是普世济人,而非求长生,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第四十六章 紫气如潮

第四十六章紫气如潮

听涛崖

有清光刺破云层,洒向雾霭沉沉的山峰,山峰蜿蜒连绵起起伏伏,圣手画师笔下的泼墨山水也画不出这静谧雅致半分。

此景天地一色,美不胜收。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崖边的李长风浑身周遭紫气环绕,如游龙穿梭。

《紫日》以每天日出之时的紫气温养经脉,但若是仅靠紫日决,是达不到这样的程度的。

八阵图中主开门的蛇蟠阵,纳天地灵为己用,配合紫日决让李长风经脉中的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程度。

若是这时李长风以念内观,经璧上的驳杂不纯也以飞快的速度变得温润如玉。

他座下环绕周身晦涩难言的文字图刻,正以微弱的光芒隐隐闪现。

在这个九州静谧的角落,古八阵图,终于重现人间。

李长风睁开眼,双眸有紫龙吞吐隐现,后归于平静,他想到了混沌中那个老者的倾囊相授,认真的说道。

“谢谢你!”

八阵图是李孤鸿成名之功,现如今子承父业,也成为了继《撩云剑》后李长风修行的第一门功法,其内乾坤万变不可知,只有真正修行后才明白可怕之处。

菩提说这是窥探生死洞察天理的众妙之门,李长风觉得很对。

忽然

听涛崖下有声音传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叔明月和司徒千金。

叔明月腰间系着的红棕色酒葫芦因为多年和衣物的磨蹭,显得发红发亮,上面有叔明月刻的一句话:众人皆醉我独醒。

分明是他在喝酒,却说众人都醉了,李长风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

司徒千金的怀里鼓鼓囊囊,连袖口的绣线都断了几根飘飘荡荡在风中。

李长风定睛聚神一观,那分明就是一截咬了半口的人参,连参须都在。

这两个家伙家中都是锦衣玉食,也有独特的癖好,为人处世也是一般无二,看上去就像兄弟般。

但更让李长风心惊的是,他为什么能看的那么仔细?

为什么这二人分明相隔很远却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司徒千金咬了半口的人参分明在怀中,为什么能隔衣观之?

这种种的疑问让李长风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有旁人在一定会发现,刚才他眼中有紫龙吞吐,如神显象。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走了过来,看到了李长风震惊的表情,惊愕说:“青天白日的你见鬼了吗?”

李长风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叔明月上下打量他,和司徒千金交换了一个眼神,郑重的说:“除了变的更猥琐了,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李长风满头黑线,生气的说:“你这个猪头!”

叔明月一瞪眼微怒的要骂回去,司徒千金忍不住打断说:“别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

他又转向李长风说:“长风,你可能有麻烦了。”

李长风跟在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后面下山,方才知道,事情似乎不太妙。

三年一度的天阙宫殿试,南山书院每次会有三人会前往京都长安。

上一届殿试以武胜出,是钟叔离院长座下大弟子陆子由带着兵字堂两名师弟前往,夺了殿试首榜。

然而这一次戒律堂的长老却改了规矩,要按照月南阁九座塔的闯塔时间来排名。

而李长风,赫然排在第一位。

司徒千金说:“这意味着从通关时间来看,你已经和李孤鸿巫寒宵站在了同一高度,你们三人都在一月以内通关月南阁九座塔。”

李长风问道:“巫寒宵是谁?”

司徒千金:“他是我们南山书院钟院长的同门师兄,北国书院的院长。”

叔明月又补充说:“你已和大帝李孤鸿、北国书院院长巫寒宵齐名!”

李长风眼珠子瞪大如铜铃:“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

叔明月冷哼说:“你或许觉得我们在开玩笑,但兵字堂武生可不觉得是在开玩笑,每一届天阙宫殿试都有南山书院兵字堂弟子的身影,他们武痴的称号不是凭空来的,但这次平白无故杀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静字堂弟子,偏还是在南山书院烧锅炉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李长风略带狐疑的说:“难道会挑战我?”

叔明月一拍掌:“你这人样貌长得猥琐脑袋倒是转得快,早已有人在演武场等你了。”

三人身分前后走过了泥泞小道,走过晚秋落叶,走过了斑驳青石,来到了演武场门口。

此时演武场前除了青袍弟子,还站满了蓝袍和红袍白袍弟子,蓝袍弟子是兵字堂武生。

大家都看到了从山道上走下来的三人,目光都聚焦在中间的李长风身上。

听闻他是以杂役弟子的身份进入了南山书院。

听闻他才刚刚破海引汐。

听闻他是西塞国公主解红妆的入幕之宾。

······

种种身份叠加在一起,众人看他的目光便有了分别,有欣赏他的不屈和努力,有不解他的淡然处之,有冷眼看他满怀信心,有鄙视他的身份低贱。

百家米养百样人。

这是从小流霜娘亲给李长风常说的话。

李长风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演武场上正襟危坐的一席天蓝色长袍的武生,他身后站着很多人,身躯如挺拔青松,手握长剑而立,一看望去当真卓尔不凡。

而打坐的那人,相貌平淡身材挺拔,却目如鹰隼嘴似秋刀。

一看就踏马不是什么好人!

李长风心里笃定说。

李长风在关注他,他自然也睁开双眼看向李长风。

“兵字堂简迢雨。”

他刚刚见面就自报家门,看来已下定决心要挑战李长风。

李长风一愣:“煎条鱼?”

“放肆!”简迢雨虎目怒睁,剑锋出鞘,早已没了之前安然处之的宁静模样。

叔明月是他们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他浑身真元鼓荡迎剑而上。

简迢雨一记‘梨园碎花斩’当头斩落。

叔明月还之‘雪地摘梅’拈住了剑刃。

简迢雨一招‘平倚剑画楼’欺身贴剑入敌人喉咙。

叔明月还之‘劈空掌’自剑柄处拍掉了他的攻势。

兵字堂上级弟子简迢雨,修行《平湖秋月剑法》。

静字堂上级弟子叔明月,修行《大悲千叶手》。

李长风有种感觉,简迢雨的‘梨园碎花斩’和‘平倚剑画楼’,似乎抵挡起来并不需要费多少力。

因为在他的眼中,无论是简迢雨还是叔明月,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简迢雨手中的长剑只需要轻轻一弹就能弹开。

但简迢雨是南山书院兵字堂的上级弟子,他手上的剑也是书院的剑,书院从没有弱辈。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长风变强了,或者说他捕捉敌方动作的精神力变强了。

两人交手间天空忽然出现一声爆喝:

“够了!”

有两根戟如流星飞来,简迢雨一瞪眼举剑格挡,被长戟上的雄浑真元逼的退出几十步才落地。

叔明月一记劈空掌斩在长戟上,却被震的虎口发麻。

李长风看到内馆中走出一个冷面白衣公子,剑眉星目不苟言笑,神色凛然。

南山书院二师兄钟神秀,是陆子由的师弟,兵字堂武榜第一,号称‘冷金猊’

钟神秀冷眼扫过,但凡与他目光相接的武生都低下了头,那股凌厉的眼神让人不能直视,但李长风眼神平实,无半丝怯懦与倨傲。

钟神秀冷言:“书院禁止武生私斗,若是有矛盾可在演武堂找公证人挑战,你们两个为什么动手?”

叔明月笑着说:“钟师兄,我和他只不过以武切磋,点到即止并未私斗。”

简迢雨回应说:“是,我只是一时兴起和他切磋半招,并未有矛盾,更谈不上私斗,钟师兄明鉴。”

钟神秀冷哼说:“没有最好!”

他忽又转过头去看着李长风说:“你叫什么名字?”

李长风恭敬行礼:“静字堂李长风。”

“你就是李长风?李勿执是你的妹妹?”显然他的名字钟神秀是听过的。

李长风说:“李勿执正是舍妹,师兄认识她吗?”

钟神秀淡淡说:“不认识。”

李长风感受他言语中若有若无的敌意,心中忽然有些疑惑,勿执尚未修行怎么都不会和他扯上关系,为什么这人一提到李勿执就语气不善?

话无半句多,简迢雨忽然站出来说:“钟师兄来的正好,师弟想让师兄做个见证,我要挑战李长风!”

叔明月眉眼一挑,这厮当真果断直接。

钟神秀说:“为何而挑战?”

“为月南阁通关文榜正名,我怀疑李长风造假!”简迢雨略眯眼说。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月南阁通关文榜都是由天枢老人公布,简迢雨怀疑李长风造假,岂不是说天枢老人所证不实。

但众人转念一想,若非如此该如何解释一个刚刚破海引汐的人,却在一月以内通关九座塔,那可是和李孤鸿巫寒宵齐名的非凡成就!

于是众人又把目光望向了一身青袍都洗的发白的李长风,失望的摇了摇头。

看他的模样,实与所传不符。

钟神秀皱眉:“师弟慎言。”

简迢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兄,我确定李长风造假,我会用实力证明给你们看!”

第四十七章 煎条鱼

第四十七章煎条鱼

见李长风不发一言,钟神秀看他说:“你怎么想?”

李长风看这简迢雨说:“狗咬我,我不想咬狗!”

简迢雨脸色铁青眼神喷火,那模样就差拔剑当头斩落。

众人瞪大了眼都,被他这番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有叔明月和司徒千金以及静字堂武生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句骂真是绝妙。

“李长风你放肆!”

“简师兄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胆敢在月南阁造假还这么理直气壮,当真无耻至极!”

兵字堂武生拔剑相向,群情愤慨。

钟神秀淡淡说:“我问的是你对挑战的想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李长风笑着说:“接受,为什么不接受!我虽不喜咬狗,但却乐的痛打落水狗!”

简迢雨冷声道:“李长风,我等会就让你笑不出来!”

李长风瞥他一眼说:“你管的真宽!”

钟神秀道:“既然你也接受,那你们在演武场签武斗契约。”

李长风和简迢雨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钟神秀肃然道:“演武比试,点到即止,谁若胆敢下毒手休怪我不讲情面!”

简迢雨看着李长风冷哼道:“我用剑,你用什么兵器?”

李长风笑着说:“你对‘剑’理解独到,我拍马不及,从前在大山中我都是用弓箭射杀畜生,今天我也用弓吧!”

围观的女弟子都掩嘴偷笑,简迢雨又何尝听不出他话外音,黑面如炭狞笑道:“牙尖嘴利的小子,刚刚破海引汐就敢如此猖狂,让我教教你如何夹着尾巴做人!”

简迢雨修的是《平湖秋月剑》此剑招讲究的就是如平湖上的秋月避嚣习静,但此时简迢雨被李长风激怒的哪有半点宁静模样?

李长风目的已达到自然不再多费口舌,转身从兵器架上抄出一张硬弓,崩了崩弦,比他在陈家沟的牛角弓弱了不少,但对付简迢雨应当足够了。

钟神秀看到简迢雨的模样,心中高看了李长风一眼,战前懂得审时度势,让对方未战先败在心境上,这小子有点意思。

叔明月凑过去在李长风耳边说:“他的平湖秋月剑招刁钻毒辣,专克大开大合的招式,而且你的真元远不及他浑厚,你若是对阵一定小心谨慎千万别硬碰硬。”

李长风点头应下,背上一壶白羽箭上了演武台。

就在这时李勿执也来到了演武场外,她是刚刚听说哥哥在演武场和人武斗,慌忙就赶了过来。

李长风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钟神秀的目光转向了李勿执,眼中除了那丝莫名神色竟隐隐有一丝怒火,只是被他神色掩藏的很完美。

但这一切都落入了李长风的眼中。

自从在听涛崖修行以来,或许是因为紫日决对身体的润养,也有可能是八阵图的神秘莫测,又或者是因为渡厄决对他精神力量的改造,总之极细微的东西都逃不过李长风的眼睛。

等此间事了,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所有可能对勿执有伤害的都要扼杀在摇篮中!李长风心中决然。

“心不在焉可是很容易被杀死的!”

一声大笑,忽然有剑光斩落。

李长风余光扫到,微微侧开身体避开了剑锋,但他以弓胎勾住剑身,一拉一送就把简迢雨的剑改了方向,演武堂的石砖上忽然出现一道浅浅的剑痕。

平湖秋月剑讲究的是宁静中潜藏杀意,剑招中隐含剑气,所以挡住了平湖秋月的剑,未必能挡住其剑气。

李长风看着自己衣服下摆被剑气割破的口子,平静的看着简迢雨。

简迢雨冷笑,提剑而上。

抽箭,拧弓,放指一气呵成!

李长风手中有箭矢如流星,简迢雨见迎面射来一箭,于是提剑扫过去,箭杆顿时变成两截,尚不等他冷笑,这箭头却飞速朝着他的面颊射过去。

于是他举剑格挡,飞速箭头和简迢雨的秋水剑身爆出一团星火。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下一箭已然来临。

射的是他的左腿弯处。

简迢雨一声暴喝,一招‘濠上观鱼’剑锋一荡扫开了这箭。

然而第三箭又来了,依然是他的左腿弯。

简迢雨怎么也想不到,李长风的箭如同连珠,一箭接一箭连绵不绝,他疲于应付,举剑再度格挡。

然而他疲于应对箭矢的时候,却没发现李长风悄然逼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

简迢雨手上真元喷薄而出,随着一声爆喝那箭矢顿时化作飞花。

但下一刻来的不是箭,是一记肉掌。

李长风早已欺身逼近,瞅准时机一巴掌呼过去。

简迢雨措手不及,被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巴掌响彻无比。

全场安静。

简迢雨满脸不可置信,提着剑呆愣看着地面,等他回过神来,李长风已站在了演武场边,竟丝毫不给他还击的机会。

任你平湖秋月,任你真元雄厚,老子就一巴掌扇懵你!

李长风心中暗爽,笑着看简迢雨。

忽然有狂风吹拂,忽然有黑云盖天,忽然有磅礴喷发的真元席卷演武场,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简迢雨此时狂发乱舞,真元不要命的释放,已近癫狂。

他眼中只剩下了李长风,心中只剩下一个目的,就是杀了他!

纵有什么武斗契约,纵有钟神秀在旁,都阻挡不了自己杀他的心!

如此才能偿自己之辱。

钟神秀见他的真元不要命的释放,顿时摇了摇头,修行者不知谨神敛精控制真元,反而被怒火冲昏头脑一股脑的把真元释放出去,又有何用?

李长风脸色平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简迢雨,为的就是这一刻。

于是抽出三支白羽箭,他第一次动用自己稀薄的真元。

白羽箭上忽然有金色火焰升腾而起,三支箭划过火焰轨迹点杀简迢雨。

三箭连珠。

从未有人知道这个从大山里来其貌不扬的小子,竟然会三箭连珠。

简迢雨顿时如瓮中鳖池中鱼,三支箭封锁了他想要动的几个方位,于是他脚步移动往离位,但又有五支箭封锁了他的方位,他怒向胆边生,再往坤位。

又有五支箭彻底把他封死,他真的无路可走了,五支箭把他的衣袖下摆都钉在地上,火焰顺着长袍升腾而起。

兵字堂的弟子一拥而上以真元压制火焰,救下了失魂落魄的简迢雨,事已至此胜负已定,再去比拼已没有了意义。

原来从战前的斗嘴,战中的巴掌,战后的五星连珠,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李长风的算计中。

他的箭术可怕,他的心机更可怕。

但李长风心中清明,简迢雨一招一式甚至每次移动步伐,都在他的眼中。

他眼前泛起因为真元匮乏的金星,顿时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因为真元稀薄,想要击败简迢雨又何至于如此麻烦?

李勿执欢呼跑上台想要抱住李长风,他却早已经被叔明月和司徒千金领头的静字堂武生高高的举起抛向空中,于是嬉笑看着被高高抛弃又落下的哥哥。

“喂喂,我恐高啊!”李长风大叫。

众人大笑。

钟神秀不知何时起已离开了演武场,而兵字堂武生带着简迢雨也已不知去向,这下子他真的变成‘煎条鱼’了。

离奇的是从简迢雨和叔明月私斗,到李长风战胜简迢雨,燕教习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任何长老和教习出现,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一次的战斗。

于是南山书院所有人都知道,静字堂貌不惊人的锅炉弟子李长风赢了兵字堂上级弟子简迢雨,并且会五星连珠的绝技。

从这一点来看,月南阁的通关文榜真实性确凿无疑,并且据说院长也确定了出战天阙宫殿试的人员名单。

叔明月骂道:“连周修冶这个二傻子都能闯入前十,我却排在三十八位是个什么鬼!”

司徒千金看着略微腼腆的周修冶叹口气说:“那我排在一百二十二位是怎么回事!”

叔明月没好气的说:“你在月南阁傀儡人面前只能撑三炷香的时间,给你一百二十二名已经是抬举。”

李勿执一边加水烧柴,漫不经心的说:“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听燕教习说你在里头虽然通关时间短,但你昏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给你三十八名也已经是抬举!”

叔明月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样脸色涨的通红:“我···我在里面睡会儿觉不行啊!谁规定了不能在月南阁睡觉!”

周修冶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闯塔还挺费神的···”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两人异口同声大喝:“你闭嘴!”

叔明月扭过头又抄起酒壶猛灌,司徒千金气呼呼把怀里的人参咬的嘎嘣脆。

李勿执看他们小孩模样好气又好笑,都说即便年龄再大,男孩依旧是男孩,这话怕是一点都没有错的。

比如哥哥,和简迢雨打完就去了秋湖边,说要钓几条鱼回来今晚煎着吃。

第四十八章 雪色征途

第四十八章雪色征途

汐霞白雪,征途裹素。

十二月大雪。

霜降后一个月,青山上下起了第一场雪,南山书院清晨的炊烟和雪雾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今天是大雪,也是天阙宫征程的第一天。

李勿执在哭。

李长风苦笑。

李勿执抽泣说:“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等我回去一定告诉娘亲你不带着我。”

李长风挠头说:“我们去天阙宫是参加大比,不是去玩的。”

周修冶不忍看她哭,劝慰道:“是的。”

但他分明不会劝人,于是李勿执给了他个白眼说:“要么带上我,要么闭嘴。”

周修冶选择了闭嘴。

天阙宫大比南山书院派出了钟神秀、李长风和周修冶。

虽然书院弟子惊异于李长风五星连珠的神技,和击败了简迢雨的不可思议,但依然对天阙宫征途深深担忧,因为李长风的修为甚至刚刚达到武斗巅峰境界。

而兵字堂钟神秀已达人魁,周修冶也是藏灵巅峰。

无论怎么看,李长风都显得有些磕馋。

陆子由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李勿执笑说:“长风他们不会去多久的,你在南山书院安心修行,日后就可以跟他一起了。”

陆子由是书院大师兄,浑身上下总是有种儒雅的返璞归真气质,不仅是书院弟子,李长风也很喜欢和他亲近,看了他一眼,发现陆子由也在笑着对自己点头。

天阙宫大比,大师兄也在给他们送行。

李勿执听了忽然眼珠一转,悠悠道:“那便如此吧,哥哥你早去早回。”

李长风惊异于李勿执态度的转变,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她比较听大师兄的话,也就释然了,笑着说:“一定!”

钟神秀号称‘冷金猊’,态度冷淡常孤身一人,他骑马打头阵,周修冶和李长风跟在后面朝众人挥手告别,这一去恐怕要几个月才能相见了。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等人也是眼含热泪。

“妈的,这几个月都没猪肘子吃了!”叔明月心中骂道。

司徒千金心里却清明的多,只是忍不住腹诽掌厨的走了,接下来几个月又要吃朴老爹的黑暗料理,那一锅下去黑乎乎的杂烩乱炖,自己怕是又要瘦下去了,这怎么能行!一定让银姐备好每日饭菜教人送上书院!

于是他也忍不住骂:和李长风这王八蛋在一起,嘴巴都被养刁了。

但骂归骂两人还是很实诚的,叔明月送了二人两大壶酒,说是冬日驱寒用得到,司徒千金把压箱底的人参全掏出来给他们满满两大包,教他们饿了就当饭吃。

而钟神秀自动被二人过滤掉了。

燕教习和副院长管凤笙站在崖坡上,猎猎冷风狂拂身,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

管凤笙看着遥遥出征的三人说:“是不是想起了往事?”

燕教习眼角已有了时光的痕迹,虽然浅薄但这已经岁月侵袭的证明,她幽幽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已找了他很多年,我累了。”

管凤笙听到这个一席黑袍的坚强女子也有这般柔弱的一面,叹了口气。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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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走了的第三日。

夕暮时分的演武场,燕教习轻道一声下课,顿时有五色真元交相呼应,如同疯狗一般朝着灶房狂奔而去,静字堂武生早已前胸贴后背,然而等他们到了灶房才发现:

今日的灶房好像过分安静了。

叔明月掀开锅盖一看,空的!

司徒千金掀开米锅一看,空的!

蒋聘平打开碗柜一看,也是空的!

李勿执去哪儿了?她为什么没有做饭?

叔明月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一拍大腿:“这小丫头不会偷偷溜出去了吧!”

青山脚下的泥泞小道上,四周白雪皑皑虽是傍晚时分,可光线依然很充足,李勿执扯着小毛驴脖子上盘的辔绳道:“小毛驴乖乖,等下了山姐姐拔草给你吃!”

然而小毛驴依然纹丝不动,李勿执脚下的青袍已经被泥泞弄污,额头急出了一大汗。

“臭哥哥,叫你不带我去长安,我偏要自己去!”

似乎这兄妹二人都是这样的牛脾气,越是不让她做她就越要做给你看!

李勿执到了金牛镇外已是两天后的事情,她头发蓬乱衣衫尽污,牵着同样像从泥潭里爬出来一样的小毛驴,脚边的布鞋已破了个洞,眼神中净是疲惫和兴奋。

是的,她很兴奋,因为终于到金牛镇了,京都长安在金牛镇以北,可喜的是她的路线并没有错。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队人马走来。

靑驹凤辇,华贵似锦,大约有百十人,除去扛着步辇的八名精壮大汉,其余皆是身着锦袍的曼妙女子,却眉眼如凤每个都像是天仙化人,只是眉宇间有种异乡的神采,倒不像是中原人。

李勿执不禁心中猜疑:这里面坐着的一定是个娘性十足的富家公子哥,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漂亮的婢女相随。

她在思索间,却无意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见有人拦住去路,对方忽然有婢女飞跃而出,手上莫名多了一把短剑,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李勿执慌忙架起招式,却想到自己什么修为都没有,顿时暗骂了钟胖子一顿。

死猪胖猪师傅,让你不教我修行!害的别人剑落头顶了也不知如何还击,怕是今日要命丧深山了。

“回来!”

凤辇中忽然有清脆声音,乍一听似妖,再一听似媚,如黄莺出谷,空山幽兰,鸢啼凤鸣,魅惑酥骨。

那执剑女子倒飞而回如燕归巢,手上短剑已没了踪迹,但李勿执还是很生气,哪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的道理,所以她站在凤辇前,牵着小毛驴,一步未退。

白纱被掀起,露出了内里人的真容。

美丽中带着英气,柔软中透着刚强。

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她的眉眼,眉眼如凤,英气十足。

兜鍪国花似锦,人如其名。

李勿执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一时间失了魂。

花似锦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小妹妹,拦住我的去路意欲何为?”

李勿执方才想到她竟然盯着一个女子盯了这么久,于是脸色通红说:“那个···刚才你的婢女要杀我,我才拦住路的。”

花似锦笑意更浓:“我的婢女对你无礼,姐姐给你陪个不是,妹妹勿要生气才是。”

李勿执心道这个姐姐的声音都让人酥到骨子里了,自己是个女孩子都受不了,遑论那些男人?

她脸色通红说:“没有没有,是我不对,我这就走开。”

李勿执想要把小毛驴拉到一旁,却发现这牲口纹丝不动,任凭她使足了劲了动不了分毫,顿时鼓着嘴生气起来。

花似锦觉得这小姑娘很可爱,于是道:“小妹妹,看你长途跋涉不知要去哪里?”

李勿执道:“我要去京都长安,找我哥哥。”

花似锦眉眼一挑,这小姑娘竟然和自己同路,于是说:“你去找你哥哥可是因为天阙宫大比?”

李勿执顿时欣喜道:“对呀对呀,姐姐也去那里吗?”

花似锦笑说:“那你和我倒是同路,不知你哥哥是哪里的弟子?”

李勿执防人之心无半点,据实说道:“我们都是南山书院弟子。”

花似锦心中了然,但她很喜欢这小姑娘,于是说:“既然你我同路,你也就不要管这畜生了,你上我的步辇随我一同去天阙宫可好?”

李勿执高兴说:“好呀!”

她转念一想又从附近拔了些草给小毛驴吃了,拍拍它的脖子说:“小毛驴啊小毛驴,姐姐不能陪着你了,你去金牛镇找个好人家吧,千万要避开点酒馆饭店,万一人家把你杀了做驴肉包子就完蛋了。”

花似锦见她做完这一切,顿时有些忍俊不禁,这小姑娘着实可爱。

有婢女把李勿执引到后方,沐浴换洗之后让她上了花似锦的步辇。

李勿执还尚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长途跋涉没想到一行人还带着沐浴用具和滚烫热水,得多奢侈才能这样,于是她又开始猜测这个姐姐的身份。

花似锦看到换洗后的李勿执,年纪虽小却鹅蛋粉脸浅笑如花,大眼睛顾盼有神,穿的水缎红锦袄,既俏皮又可爱,长大必定是个俏佳人,顿时满心欢喜。

李勿执的脸蛋因为沐浴有些潮红:“姐姐,谢谢你!”

花似锦说:“既叫我姐姐又何必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李勿执笑说:“我叫李勿执,姐姐叫什么?”

花似锦喃喃:“勿执勿执,这名字倒是别致,姐姐名叫花似锦,自中原以南兜鍪国而来。”

李勿执瞪大了眼:“姐姐从最南面的兜鍪国而来?哪里距离长安很远的!”

花似锦笑说:“天阙宫大比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的人都会到场,又哪会嫌山高水长。”

李勿执道:“那姐姐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修行者!”

花似锦玩味笑说:“何以见得?”

“因为姐姐很漂亮啊!心地又好!”李勿执道。

花似锦笑了笑,心里倒是羡慕这小丫头的天真烂漫,修行一途一旦踏入,又怎会心地善良?

漫漫征途,八名精壮大汉起一声哟呵,凤辇再度被扛起,缓缓朝着北方而行。

第四十九章 朝京渡

第四十九章朝京渡

钟神秀一行星夜赶路,座下马匹已吃不消,过了半月有余到了母水江边拐角,一个叫朝京渡的地方,是一座渡口。

朝京渡是入京都长安的咽喉要塞之地,传闻有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赴京赶考,在这里邂逅美丽姑娘,赴京后考取功名衣锦还乡迎娶女子为妻,是为一段佳话。

从此这里改名为朝京渡,寓意‘秀士朝京,功名可期’。

朝京渡距离长安不过百里之遥,天阙宫殿试定在冬至,所以他们三人时间充裕,为了马匹恢复体力,已在朝京渡呆了两天。

天阙宫殿试天下皆知,这朝京渡口已人满为患。

用周修冶这二傻子的话说,连个屁股都找不到空地放。

李长风一度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但钟神秀羞于与他们为伍,他们也落得自在清净。

朝京渡的石道上遥遥又来了一拨人,青驹凤辇一行百十人,赫然是自兜鍪国而来的花似锦,李勿执也在其中。

然而李长风并不知,只是叹口气感叹现在是半个屁股都没空地放了。

钟神秀望着步辇上的锦绣图腾默然,兜鍪国纹是火凤,步辇上也是绣着一只巨大的展翅金色火凤凰,所以这步辇中的人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就是花似锦。

兜鍪国公主,花似锦,地星境修行者。

‘地星境’

钟神秀只要一想到这三个字,心中的压力就无以复加。

他修行这么久却不过刚刚达到地星,花似锦三年以前就已经破镜,三年过去了她的修为又不知道到了何种地步。

南山书院除去三年未曾出手的大师兄,年轻一辈中竟没有一人敢说稳压花似锦。

李长风站在路边,看着绣着凤凰图腾的步辇从身边走过。

除去那让人心潮澎湃的温香软玉,他竟从飘荡的白纱间隙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勿执?!”

李长风顿时上前想要掀开白纱,两侧婢女忽然有短剑两柄扎过来。

他怀中红丸尽握手中,荡开对面的两抹剑锋,却忽然从步辇中感受到一股强大到不可逼视的真元,顿时一个不慎被轰退十数步。

步辇依旧轻摇,慢慢消失在街尾。

电光火石间,周修冶来不及出手,而唯一有能力出手的钟神秀却冷眼旁观,他不关注为何李长风会忽然想要掀花似锦的步辇,他想要看得是花似锦目前真正的实力。

周修冶说:“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和他们动起手来。”

李长风说:“我刚才在步辇中看到了勿执,虽然只是如白驹过隙一撇,但我从小看她长大应该不会错的。”

周修冶也很惊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长风道:“查清楚他们住在哪里,我就不信他们不出门!”

步辇已走出了两人的视线。

花似锦眼含笑意问李勿执说:“刚才那人就是你哥哥?”

李勿执点头:“多谢姐姐没有下重手。”

花似锦笑着说:“南山书院冷金猊钟神秀就站在一旁,我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要给书院面子,更何况他是你哥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下重手。”

李勿执点头:“姐姐,他看到我了,怎么办呀?”

花似锦笑说:“既然她看到了,那和他玩玩便好。”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朝京渡口最美丽的地方就在这入夜之后,被照耀的江水上的灯火阑珊,香船画舫在灯色中轻轻飘荡,虽是冬季却有种分外的静谧美。

李长风和周修冶坐在酒馆的大厅中,眼睛一直盯着楼上的阶梯。

周修冶眼神酸痛:“已经一个时辰了。”

李长风眼睛都不眨:“再盯,我就不信她们不下来!”

忽然有红衣女子而下,打头两名执剑女子清开道路,花似锦款款而下。

这大厅中忽然止住了所有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楼上下来的姑娘身上,恍若被定格住时间。

花似锦丝毫无所畏惧,脚步生莲。

李长风一愣,非是因为花似锦的美貌,而是因为后面的公子哥。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这样貌清秀若是个女子那可以说倾国倾城。

但放在男子身上未免阴柔了些,可李长风却很生气,因为那分明就是李勿执女扮男装。

穿一身青衫长袍,戴一顶儒巾软帽,活脱脱一个公子模样。

这小丫头片子太不听话了,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山还和不明来历的人在一起!

李长风怒火顿生,端起碗筷一跃坐到了花似锦的桌子边,和她面对面。

那婢女显然没料到这人这般无礼,愣了一下再想要拔剑已经晚了。

花似锦止住了底下人的动作,淡淡看着李长风,李长风却盯着桌子边低头的李勿执。

花似锦淡淡说:“在我的视线内,没有男人敢横冲直撞闯进来。”

李长风头也不抬:“不是闯,是坐,我来讨口饭吃。”

花似锦冷笑:“原来是个叫花子。”

李长风抬头看她说:“我这个叫花子在找我妹妹,不知道姑娘见没见过。”

花似锦道:“不知道你妹妹模样如何?”

李长风看着旁边的李勿执说:“模样和你这边的小公子一般无二。”

花似锦笑说:“那倒是巧了,只是我身旁的公子乃是男儿身,即便和你妹妹再像也不能混为一谈。”

李长风道:“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

“兜鍪国。”

李长风一愣,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从最南面而来,传闻那里的修行者招数恢诡谲怪,和中原之地大有不同,勿执怎么会和她们碰到了一起?

花似锦嘴角勾起笑容道:“我这人最不喜就是人多眼杂,尤其是有人坐在我面前,所以请你离开不要碍我的眼。”

李长风偏过头看着李勿执说:“跟我走!”

李勿执声音软软糯糯:“我···我不认识你。”

李长风一气之下端着碗又回到了周修冶旁边,花似锦气定神闲小口吃着米饭,竟丝毫不关注余人的眼光。

李长风冷冷自语:“看来得动粗了。”

待到花似锦细嚼慢咽吃完已入了夜,李长风却吃了一肚子气,连半粒米都没有下肚,目送着花似锦和李勿执上了楼。

于是他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夜行衣。

花似锦不愧是兜鍪国公主,手笔堪称大气,朝京渡有客栈名‘别云居’,这人满为患的朝京渡中李长风自嘲连半个屁股都没空地放,可是花似锦却把整个别云居最高一层楼包了下来。

据说别云居独特之处在于能赏万家灯火,可观入夜江水,月明星稀之时还能摘星揽月,伸手触浮云。

后面半句当然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的结果,但不可否认在别云居最高层中看万家灯火和如潮江水,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李长风像狗一样爬上了楼,却发现楼层关口尽是执剑婢女,于是怒从心头起再度往上,竟爬到了屋顶。

别云居屋顶上有明月如盘,似乎触手可得。

李长风的脚步轻轻踩在瓦片上,却不料控制不住轻重踩断了一片,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啪嗒”

顿时有澎湃真元如虹喷薄而出,把李长风掀飞。

花似锦打开门缓步而出,看到了挂在檐边一席黑衣的李长风。

李长风哭也似的咧嘴一笑,心道妈的被逮个正着,午夜偷窥这下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花似锦的眉宇间第一次露出杀意。

李勿执果然换了女装,赶忙跑过来拉着花似锦说:“姐姐你不要伤害我哥哥,他是无心的。”

李长风道:“勿执跟我回去吧!”

花似锦冷哼说:“你这个做兄长的又何尝关心过妹妹的想法?”

李长风撇了撇嘴,心道你是女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李勿执想了想再这样闹下去恐怕多生事端,于是道:“姐姐,我得跟我哥哥回去了,这一路多亏有你照顾,妹妹永远都记得你的。”

花似锦摸了摸她的头道:“若是想姐姐了便来找我。”

李勿执连忙点头。

李长风没想到花似锦这般好说话,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拉着李勿执的手回了客栈。

李勿执看着哥哥的脸色说:“哥,你是不是怪我?”

李长风点头:“我当然怪你!我怪你有事不知道找哥哥却反而求助外人,这像什么话!”

李勿执吐了吐舌头,头靠在哥哥胳膊上,她从小就是哥哥的跟屁虫,那种能待在他身边的安全感是最让她舒服的了。

周修冶看到李勿执回来,也是高兴的不知言语。

李长风杵他一下说:“傻乐什么?赶紧把我的铺子搬到你房间去。”

周修冶‘啊’的一声。

李长风怒道:“啊什么啊?难道要勿执和我们两睡一起吗?”

周修冶恍然大悟,哦一声点头应下,进了房收拾李长风的铺子去了。

李勿执笑说:“哥哥你以后少欺负这二傻子。”

李长风道:“这二傻子每次看到你都走不动路了,竟敢觊觎我妹妹,我怎能给他好脸色看!”

李勿执顿时满面通红:“哥!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五十章 周修冶的春天

第五十章周修冶的春天

清晨微露。

李长风选了一处人烟稀少的高坡,虽没有听涛崖那么高耸入云,但在这河东平原地带,已属难得。

他每日除了练刀以外,需纳蚤晨东来紫气为真元,填充元海。

早晨有薄雾,朝京渡人多眼杂李长风并未动用八阵图开门阵,只是以普通紫日决循着三千经络缓缓而行。

钟神秀眼睛盯着李长风,入地星境可观天地真元之形,他虽然刚刚踏入这一层境界,却能看到李长风周围浓郁的真元游动,缓缓而纳入他的身体中。

他当然知道紫日决依靠每日东来紫气修行的道理,紫日决不过是书院藏书楼中的中层典籍,并不能算得上什么奇门异术,但这真元过分浓郁。

李长风不过刚刚破海引汐,紫日决三千脉络又能修行几条?这真元纳入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钟神秀略显烦躁,起身往旁边的小道而行。

他们已经出了朝京渡,往京都而行。

周修冶呼呼吹着手里的烤鱼,生怕烫着对面的她,然后小心翼翼撕去焦皮,递过去说:“你尝尝看。”

李勿执接过来咬了一口,鲜香味美,顿时高兴的眯了眯眼:“好吃,就是咸了点。”

周修冶连忙:“你等等,我再去抓一条重新烤给你吃。”

李勿执极为大气的一挥手:“出门在外,江湖儿女豪放不羁,不考究这些!”

话毕她又咬了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

周修冶不擅长说话,但他看到李勿执满足的模样,也高兴的笑了起来。

李长风自然不知道周修冶这王八蛋面相憨傻却记挂自己的妹妹,他此时沉浸在元海中,以念内视正站在雪原之上。

蔷薇花在暖日和微风中徐徐而生,微风吹来万紫千红随着风浪颤动,带来一阵扑鼻香。

李长风看着清澈的水,水面有自己的倒影,但水中有银色和紫色如絮状又如游鱼交相混杂,交织在一起。

那是真元,银色是寒鸦国的银鱼针,紫色是紫日决纳入的紫气。

他们都变成了李长风的真元。

元海太辽阔,但好在真元也在以飞速注入进去。

李长风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能略微凝聚真元球,若是以他此时的真元浓郁程度看,实力不过堪堪武斗巅峰。

但他变态的洞察力却能让他的战斗力堪比藏灵境,若是再加上不示人的八阵图,相信他可以和人魁境修行者一战。

人魁境修行者。

提着重剑的寒鸦国小公子若是和他再度狭路相逢,即便打不过也不会再像上次那般狼狈。

周修冶穿着青色长袍,此时青袍的尾摆已拖在地上,沾上了泥土,但他浑然不觉,他蹲着托着腮看李勿执,虽离得不是很近,却也不远。

此时此刻他心里,犹如摘下了月夜中最耀目的星辰,心满意足。

李勿执认真在吃烤鱼理鱼刺,也是没有发觉。

但从元海神照境中醒转的李长风发现了。

于是他冲过去就是一炮脚,周修冶顿时趴在地里啃泥,满面污秽。

李长风怒道:“你个贼小子,这么盯着我妹妹想干啥?”

周修冶知道起身噗噗吐掉嘴里的泥道:“河鱼多刺,我怕她卡着嗓子···”

但周修冶分明是个憨实又不会撒谎的人,于是越说脸色越红,越说头压得越低。

李长风以为是他皮薄,但他哪知道这外表憨实的二傻子心中却在想:

以后若是真正和勿执在一起,那李长风其不是自己的大舅子?那应当万万不能得罪。

八字尚未有一撇,他却已在想九。

李长风眼神微眯,警示意味十足盯着周修冶,心道这二傻子外表憨厚但一肚子坏水,以后当如履薄冰紧紧看住李勿执。

李勿执却像旁观者一般在一旁捂嘴偷笑。

只是三人打闹间,李长风忽然察觉到一丝不经意的外露敌意,于是他一瞥正对上从小道而来的钟神秀。其人目光平实稍冷,气息略有不匀,应当是内心有了些许波动。

为什么钟神秀每次看到勿执的目光都略显敌意?

李长风百思不得其解。

四人乘马沿着道狂奔,在一家酒肆前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长风下马赶忙过去,对着老人行礼道:“老前辈,您怎么在这里?”

那人面相随和,是帮助李长风醍醐灌顶的西境密宗上言宗师智善。

智善呵呵笑说:“老朽终于等着你了。”

李长风略惊讶:“前辈在等我吗?”

智善摆摆手:“其实并不准确,是丫头在等你才是。”

正在谈话间,酒肆内里屋子中忽然有姑娘掀帘而出,笑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别来无恙。”

解红妆一袭白袍却尽态极妍,青丝如瀑笑颜如玉,实在是可人至极。

李长风见到解红妆笑作揖道:“红妆姑娘,别来无恙!你们专程在等我吗?”

解红妆笑说:“也不全是,我其实是想看看某人是否信守诺言。”

李长风说:“我此时此刻就站在你面前,那自然是信守诺言的。”

解红妆摇头道:“此话出口为时过早,你还差我两个要求呢。”

钟神秀先前看到智善时肃然起敬,西境密宗神秘莫测,比之南山书院尤有胜之。

智善只是简单站在那处却如同高山立岗,苍松驻崖,自巍然不动,其修为深不可测。

但待到解红妆出现,钟神秀莫名感觉到压力,对方真元浑厚明显不及自己,可他却感觉到,西境密宗的手段实在可怕,竟让自己有种危机感。

同龄人中除了兜鍪国花似锦和书院大师兄子由那种天赋近妖的狂人,很少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

李勿执和李长风同乘一匹马,此时见有个漂亮姐姐面容和煦如春风,身段娇柔如弗柳,顿时下了马跑过去看着解红妆上下打量。

解红妆兰质蕙心,早前听闻李长风有个妹妹,此时看李勿执半大年纪又和李长风同乘一匹马,又怎能猜不出来,于是上前拉着李勿执的手说:“你应该是他的妹妹吧?长的真可人!”

李勿执被解红妆握着手脸色一红,鼓着勇气说:“姐姐你也长的很漂亮!”

解红妆说:“李长风虽是你哥哥,但男女相随诸多不便,不如跟着姐姐一起,女儿家也方便些。”

李勿执杏眼开心的眯起来,立马点头应下来。

李长风看着欢喜跟随解红妆离开的勿执,顿时感叹原来女人之间情同姐妹不过三言两语间的事情。

不过他也确实佩服解红妆的手段,西境女子直率坦荡,或许这正对了李勿执不羁的性格。

智善只能和李长风一路跟随,上下打量李长风道:“公子破海引汐之后有大福祉,修为节节攀升如春林翠竹,可喜可贺啊!”

李长风摇头苦笑:“先生可抬举我了,我依然徘徊挣扎于武斗境界,这次前往天阙宫殿试也不过是用偏门方法赢来的名额,哪有本事能称得上福祉。”

智善摆了摆手笑说:“非也非也,凡世俗人只在意真元,但想要窥天道当看神道悟性肉体底蕴,我西境密宗自有独特方法可知,公子无需自谦了,哈哈。”

李长风心中一跳,难道西境密宗如此神秘,竟然可以窥探自己的秘密?

虽然他不担心智善加害自己,但八阵图是他最大的依仗,若是能被智善看破,那日后也有可能被别人看破。

于是他试探道:“不知先生能看出什么?”

智善捋了捋胡须,悠悠笑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李长风正想追问,却发现智善已闭上眼假寐,随着道路起伏和马蹄跌宕晃起了脑袋。

钟神秀眯起了眼,看着李长风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解红妆和李勿执一路前行,两人坐在马车中交头密语,时不时从飘飞的车帘中传出银铃般的欢声笑语,两人同出同进,关系日近密切。

此道不过两日,一行人已来到了长安城外。

天苍地黄,巍巍一城。

江东地域,都是长安城的管辖范围内。

长安城的城墙是用龙首原黄土夯筑而成,厚重如山。

长安城有宫殿过万,屋舍不计,有太阿古道可三车并驾齐驱,有占地近百亩天阙宫殿。

长安城中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强绝武者如弥天星斗不计其数。

长安,是中原京都。

第五十一章 京都

第五十一章京都

长安城正门外有龙桥一座,凌于水上,道宽四丈有余,朱漆棕榈木为骨,松花青冈石为基。

龙道前有石碑一座,是昔年天阙宫太祖皇帝亲笔提字的下马石,上书‘真武’二字,于此处文人落轿武人下马而行。

越过龙道后便是长安正门,朱漆铜鍪金锁银角,厚重如山,巍峨壮阔。

门高五丈,金匾上三字:承天门。

长安城门共五道:正门承天,西门玄武,东门朱雀,北门两道曰天长和宣武。

承天门是天阙宫正门所在,亦是侠客商旅文臣武将入朝必经之处。

越过承天门,李长风一行人真正入的长安城内,方才感觉到这城里的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李勿执早已按捺不住性子,从马车窗中探出脑袋,眼睛瞪的大大的盯着两边的商铺和杂耍艺人,满脸压抑不住的好奇和向往。

如果不是解红妆知晓她的性子拉着她的手,或许她早已飞奔下去闯入了人群中。

天阙宫殿试,这长安城中鱼龙混杂各帮各派的人都有,显然不是分开的好时候,一个不得神走散了,或许便要惹出不少事端。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宾客满座,李长风生怕找不到住处,但打头的解红妆的马车却闲庭信步,慢悠悠朝着街里走。

待到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方见一方清雅闲适天地,长安城大小酒肆旅馆都被预定光了,唯有这‘闲云楼’前门可罗雀。

楼是庄严肃穆的四方楼,门是花纹繁复的彩门。

这闲云楼的颜色鲜红竟和此处的门庭冷落格格不入。

马车停住,李勿执早已迫不及待跃下车来,好奇的观望四周,京都是繁华地,让她耳目一新。

智善笑说:“四国从行政上来讲是天阙宫的从属国,因此都会在长安城中有驻扎地,这闲云楼是西塞国的产业,这等日子若是不拖关系,是找不到住处的。”

李长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自龙道而来看到人山人海就担心住处的问题,现在想来倒是多虑了。

解红妆刚刚下了马车,早有管家小斯等在一盘。

管家是个花白头发扎着辫子的老人,想来应该是从西境而来却保留着西方的生活习惯,脸上沟壑成褶,笑着说:“小姐舟车劳顿,厨房已经备好饭菜酒水和热水,等候多时了。”

李长风先前和解红妆接触,除了贴身婢女小青和小白,其余不曾见过他人,但现在才看出一国公主待遇非同凡响,丫鬟小斯几乎是把解红妆请进了屋内。

智善凑过来笑着说:“是否觉得压力很大?”

李长风疑惑道:“为何压力大?”

智善哈哈大笑,不再言语,但那表情分明猥琐至极。

几人入的闲云楼中,李长风和周修冶一间房,钟神秀单独一间。

李勿执和解红妆同出同进情同姐妹,于是也很自然住到了一起,闺中秘语奇妙让人揣测。

不过却有个很微妙的细节,解红妆的房间,就在李长风和周修冶房间的隔壁。

李长风和周修冶放下包袱,京都虽然距离书院遥远,但他们男儿身轻装简出,除了包袱中几件换洗的衣物,别的也没有什么重要行李,于是两人放松下来之后,却忽然发现无事可做。

李长风推开窗门,盛冬冷风伴着清新空气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闲云楼虽地处幽深,可这楼上风景却异常辽阔,能看长安大街小巷和暖日。

房门被轰然打开,李勿执一跃而入,横冲直撞闯了进来,解红妆笑意盈盈跟在身后。

周修冶赶忙把贴身衣物藏起来,李勿执豪迈的说:“藏什么藏,遮遮掩掩一点也不大气。”

李长风忍不住说:“你一个女孩家家收敛一点可好?京都中藏龙卧虎,你这样性子莽撞迟早要吃亏的。”

李勿执朝他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解红妆笑着说:“要我说勿执妹妹天性率真可爱,做人便当如此,又何须为了他人感受而约束自己?”

这便是西境密宗传人的处世观了,解红妆在蛮荒之地长大,性格爽快直言不讳,和中原女子的娇柔婉约大有不同。

李勿执打小跟在哥哥身边,没有父亲约束她,所以性格爽朗惯了,两人一拍即合。

李长风道:“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天阙宫殿试这长安城中聚集了各门各派,鱼龙混杂,勿执又没有修为,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解红妆笑说:“你这个哥哥还挺关心妹妹的嘛。”

李长风略尴尬:“勿执性格乖张,不管着点恐怕要上天了。”

李勿执连忙道:“哥,你当我不存在吗?我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就开始埋汰我,若是背着我指不定说我什么呢!”

李长风惊讶状:“原来你在这里啊!”

李勿执顿时鼓着腮帮子叉着腰瞪他,解红妆偷笑起来。

解红妆和李勿执想去逛长安城,李长风和周修冶闲来无事,况且也放心不下两个女子出行,于是打算相随。

周修冶道:“要不要叫上钟师兄?”

李长风想起那张面瘫脸就心烦,况且钟神秀总是对李勿执有敌意,这一点他十分确定,于是摇了摇头。

解红妆将他表情看在心里,嘴边笑了笑并不言语。

长安城内十里长街摩肩接踵,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富商和布衣素袍的执剑弟子交织相错,伴随着两旁的摊贩哟呵和酒馆中的豪迈肆笑,整条长街人声鼎沸。

李长风放眼望去不过是一些胭脂水粉和刀剑兵器,所谓卖供于买,也算是正对了游客的胃口脾性。

但他放眼望去,心中暗暗吃惊,这长安城中果然龙蟠虎踞,只是简单一眼大部分人都看不出修为深浅,原来根叔以前常说的京都中武者多如狗是真的。

似他一个小小武斗境,在这里连狗毛都算不上。

正在愣神间,李长风一抬头忽然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身影。

熟悉到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那个人。

李长风拼了命的往前冲,却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拦住了去路,待到重新观望,却发现那人已经消失了。

原来十里长街却看不到想见的那人,是这样的感觉。

解红妆看他脸色异样,于是询问道:“怎么了?”

李长风默然不语,身影虽如白驹过隙,但他现在的观察力很少会看错,可奇怪的是闻人立雪的身影却转瞬即逝,除非她动用真元,刻意想要避开自己。

她为什么要避开自己,难道不想看到自己吗?

李长风心中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

街尾的拐角处,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正出离愤怒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咬牙切齿道:“原来就是他!”

女子韶颜稚齿却已出落的仙姿佚貌,翩若惊鸿。

若是李长风在这儿一定会惊讶赫然是他之前看到的闻人立雪。

只是她面色冷漠淡然,早已没了当初相见的娇羞模样,眉宇间尽是冰冷和漠然。

闻人立雪淡淡说:“师兄,焦躁易怒已犯了宗门大忌,况且就算你是我师兄,也无权跟踪我。”

罗刹殿孙罗笙有两个徒弟,除了从死尸堆里捡来的闻人立雪,还有大弟子名白夜,号称‘赶鬼将’。

白夜脸色白皙的有些病态,怒道:“为兄对你如何难道师妹不知?亦或是装作看不见,自从上次一别你回来以后便再也不肯见我,原来早已寄心于情,喜欢上了这个天资拙劣的废物!”

闻人立雪淡淡看他一眼,不再言语,漠然离开了街尾。

白夜看着闻人立雪远去的背影,死死捏着拳道:“我一定会杀死他!你是我的!”

······

解红妆在长安街上遇到了熟悉的人,面容和煦身着白袍的年轻人对着解红妆行礼道:“解姑娘,许久未见。”

他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如同画里走出的人儿,身体却笔直如长枪。

解红妆微微一福还礼,笑道:“苏师兄许久未见,修为日加精进,可喜可贺。”

李长风注意到这对面三人都是身穿白袍,胸口以金丝绣着‘北’字。

北国书院,苏子微。

李长风曾因月南阁知晓了北国书院院长巫寒宵其人,也曾在南山书院的藏书阁典籍中看到过北国书院的事迹,这是一个身处神秘之地的书院,也极为凑巧的是,北国书院巫寒宵恰好是南山书院钟叔离的师兄。

一南一北,两座书院,一兄一弟,两位院长。

苏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解姑娘过誉了,苏某只是浩瀚星海中一粒微尘,当不上精进之称。”

他又转向解红妆身旁几人,对他们行礼,李长风还之以礼,注意到了苏子微身后两人。

一个身材矮矮和李勿执差不多大的姑娘,手上攒着一根从街旁小贩买来的插糖,脸色羞红似乎不善与人交往,那长袍穿在她身上如同罩子宽大肥阔,见李长风看她羞的低下头去。

而另一人也是个女子,身材高挑却冷面寒霜,见李长风看她斜蔑一样道:“有什么好看的?”

第五十二章 夜当空

第五十二章夜当空

苏子微面色无任何不愉,微笑看着李长风道:“阁下是?”

李长风道:“南山书院李长风。”

苏子微略诧异:“原来是南山书院的学生,不知这次天阙宫殿试书院派了几位参加?”

李长风见他为人坦荡,于是道:“书院这次共三人来京都,兵子堂钟神秀师兄还有静字堂两名弟子,我便是其中之一。”

苏子微道:“你们大师兄陆子由何在?”

李长风:“不知,但大师兄此次并未来长安,您认识子由师兄?”

他这话一出口便知已错了,先前听苏子微和解红妆之间的谈话,似乎这个名叫苏子微的儒雅年轻人还是北国书院的大师兄。

北国书院和南山书院虽地域遥远可关系密切,院长间又有着微妙的关系,这样想来苏子微定然是认识子由师兄的。

苏子微略笑,却兴致不高:“我和他是旧相识了,原本我以为在这里能看到他,却不曾想过他根本不在意天阙宫殿试,也对,他的志向本不在此,还是我落了下乘啊。”

李长风不明白这句话,但想来苏子微和子由间似乎有比较复杂的关系。

等到几人告别,解红妆方才放慢脚步和李长风并排走到了一起。

解红妆:“苏师兄是北国书院院长座下大弟子。”

李长风:“你说的院长就是巫寒宵吗?”

解红妆也差异这个平时对江湖事一概不知的呆子竟然知道巫寒宵其名,但还是忍不住打趣说:“你觉得北国书院难道还有第二位院长吗?”

李长风挠头,知道自己又问了个蠢笨的问题,尴尬道:“他好像和子由师兄之间有一些复杂的关系。”

解红妆笑道:“你知道上一届天阙宫殿试,是谁夺了魁首吗?”

李长风:“不知,难道是苏子微?”

解红妆摇摇头道:“是你们南山书院,而且三年前的殿试,正是子由师兄带了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夺了殿试榜首,荣归书院。”

李长风惊讶道:“难不成苏子微正是在上一次殿试中输给了子由师兄,所以怀恨在心?”

解红妆掩嘴笑:“你当谁都是输不起的人吗?苏师兄襟怀虚谷坦荡荡,就算输也是输的光明磊落,哪里像你想的那么不堪?上一届天阙宫殿试,苏师兄输给了兜鍪国花似锦,并未进入殿试,而子由师兄夺魁,也是赢了花似锦,才拿到的榜首。”

李长风瞪大了眼:“这个兜鍪国花似锦又是何人?竟然比苏子微还强?”

解红妆想起那个女人的手段,脸上也是熠熠神采:“三年前的殿试,花似锦就已迈入地星境。”

地星境

李长风不必知道花似锦是谁,只是这三个字就已让他心中有了判断。

破海引汐后是武斗,其后观微,藏灵,人魁,方才是地星境,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花似锦早在三年前就已迈入这个境界,那她能赢了苏子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和解红妆对视一眼,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李长风楞道:“若···若是这样说,那岂不是说子由师兄在三年前就早已不止地星境的修为了?”

解红妆将飘散的发丝捋到耳后根,动作柔而美,点点头说:“子由师兄自从三年前夺了殿试榜首,已经三年未曾出手了,现在又不知到了何种地步,说他是天赋近妖亦不为过。”

“苏师兄一共和子由师兄交手十一次,唯独只赢了一次,听闻苏师兄常在莽荒之域修行,可想而知他已经把子由师兄当成了一辈子要超越的目标,再加上子由师兄已三年未曾出手,苏师兄想在殿试上堂堂正正击败子由师兄的心情可想而知。”

解红妆朱唇轻启,娓娓道来。

李长风没想到平时在书院中打杂挑水如同普通年轻人一样的大师兄陆子由,那个跟在钟叔离院长身边忙前忙后的和煦青年,竟然变态到如此地步。

他尴尬笑说:“这不是苏子微还赢了一次嘛,还是很有机会的。”

解红妆看他一样,笑说:“听说苏师兄唯一赢得那一次,是因为子由师兄和钟院长在外游历归来,吃坏了肚子拉了三天三夜,所以输了半招。”

李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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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星夜如幕。

李长风回到了闲云楼中,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任谁听到平时在身边和煦如兄长,温暖如冬日的大师兄,原来还潜藏着过关斩将力克年轻一辈顶尖人物的光荣事迹,都会脑袋发懵。

周修冶道:“你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发呆,怎么了?”

李长风想了想说:“你说子由师兄厉害吗?”

周修冶瞪大了眼:“子由师兄经常跟在院长身旁,当然厉害啊!”

李长风:“那他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了呢?他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周修冶哑口无言目瞪口呆:“我···我不知道啊,反正比你我厉害就是了。”

李长风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窗外。

窗户是开着的,月光洒落窗台和木案,皎洁明亮。

月光中忽然有一道红,随同月色洒下,李长风定睛一看方才发现。

那是一把刀,自南而来,目标正是自己。

握刀的是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

李长风从怀中掏出红丸抵挡,但即便他洞察力惊人,却发现这刀他挡不住,因为太快了。

只是眨眼间刀尖就到了胸口。

周修冶已拔出了剑,但他的剑也快不过这把小刀。

李长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毫不起眼的小刀逼近胸口。

忽然

从旁边有一缕白菱纱夺门而入,束在了刀锋上,竟稳稳牵制住了这刀的攻势。

刺客一击不中,飞快退出,竟一跃上了屋顶。

窗外传来解红妆的朗朗冷声:“罗刹殿看来胆子大的人不少,竟敢闯入闲云楼杀人,还当着我密宗的面动手,未免太不把我西塞国放在眼里!”

刺客一言不发,如狂风骤雨般急退。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解红妆怎能让他安然离开,于是脚步轻点紧跟上去。

明月如盘,这刺客的身影却渐渐隐于月色中。

解红妆秀眉微皱,罗刹殿的潜杀术不可小视。

这两人前后追逃,转眼已离开了闲云楼,但刺客却骤然停住了脚步,因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身着白袍,面容平静,北国书院苏子微。

苏子微道:“我不会杀你,但一定把你交给锦衣卫审问。”

前有北国书院大师兄,后有西塞国密宗传人,只听刺客冷哼一声,身形忽然隐去,竟然在解红妆和苏子微的眼皮下消失了!

苏子微脸色平静,忽然凌空而起,身轻如燕便跃到和明月同一高度,他手上轻轻斜画了一记。

明月后有闷哼声,先前隐去的那刺客竟然以相同的幕布遮盖隐藏在明月之后,此时幕布被斩碎,顿时现了形。

北国书院手段,可见一斑。

解红妆顿住了身形,这刺客手段干净利落,但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苏子微。

刺客手上那抹红色再度出现,自上而下,剑气已经透体而出直指苏子微,彼时敌下我上,乃是天势!

苏子微抬眼,并指凌空夹住了刺客的剑锋,这天势虽强却不能再进半寸。

刺客双手使刀,刀锋再落。

苏子微身体却撇开剑锋,一掌拍在刺客的胸膛上。

对方一声闷哼,显然内府受了重伤。

解红妆细细看着战斗,苏子微使用的是北疆的珞珈掌力,于经络中透入,在对方内府中爆发,是一种十分霸道的暗劲,轻者卸力缴械,重者爆体而亡。

那刺客勉力而为,一记刀锋扫过竟朝着远方飞跃而去。

苏子微略皱眉,罗刹殿的《神行决》果然独树一帜,这刺客看来也是个中高手,虽然真元不及自己,可这神行速度却十分恐怖,只是瞬息间就已快要脱离苏子微的视线。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皓月下忽然有一抹明亮的剑光。

那刺客猛然瞪大眼,但身形已无法完全避开,于是这剑锋从他的肩胛骨透入,从后背穿出,那执剑人冲着刺客的胸口再给一掌。

苏子微给刺客一记珞珈掌力,让他几乎卸去了半身力气只能狼狈逃亡。

执剑人不仅用真元摧毁了刺客的局部经络,还用霸道掌力想把刺客当场击杀!

苏子微和解红妆都略皱起了眉,这人不问青红皂白也不探清缘由就要夺人性命,未免草率了些!

执剑人自月下而来,冷眼如金猊。

南山书院兵子堂——钟神秀。

他抬眼冷眸看解红妆,但望向苏子微的目光复又炽热如火,战意无穷,等到他提起了剑,看向倒在地上的刺客时,眼神中只有杀意,毫无一丝怜悯。

刺客的蒙面罩已经散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罗刹殿赶鬼将——白夜。

白月如昼夜当空,杀人赶鬼砌骨重。

第五十三章 闻人

第五十三章闻人

李长风自街尾徐徐走来,发现已十分热闹。

月下人影憧憧却颇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再看一样发现那刺客已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看他露出的面容自己似乎并未有什么印象,但先前那一击却是实打实的杀意浓冽。

钟神秀只是淡淡望他一眼,便扬起了剑锋,竟想要结果了白夜的性命。

然而今夜月下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钟神秀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却不是来自于前面三人,而是背后!

他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血红色,其后一只白皙青葱如玉的手掌,却像是越过了空间贴到了自己胸口,纤弱手掌轻而易举贴到了钟神秀的胸口,其后便是摧残的爆发的真元。

钟神秀身体如断翅的燕子倒飞出去,却艰难在空中扭转了身体,落地时只是胸膛起伏气息略有不稳,竟然毫发无伤!

那人显然也有些吃惊,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南山书院的护体罡气?果然厉害!”

她身形娇小一看就是女子,但声音却隐去了显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钟神秀眼神愤怒,但想到对方的手段竟有些心悸,刚才这人的速度比之白夜犹有胜之,竟如此接近自己才能够发觉,说明其气息隐匿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如果没有护体罡气,或许刚才那一掌就能直接废了自己!

那血衣女子扶起了白夜,转身便走,丝毫不多言。

钟神秀冷声道:“来了还想走?!”

他手上的霜铃剑发出银铃般的撞击声,李长风顿时感觉到这银铃似乎就在耳边敲响,扰人心神。

银铃声中藏杀意。

剑势和杀意本就是朝着天空中的血衣女子。

然而尚不等剑势达到顶峰,那女子回头一挥手,顿时有狰狞勾镰夹着铁索迎面而来。

钟神秀长剑上真元鼓荡,荡开了铁索,却发现勾镰上有狰狞骨刺,于是凝神聚起护体罡气,一把握住了通红的铁索。

苏子微一直没有动手,解红妆和李长风站在一起,亦没有插手的意思。

李长风在思考,思考到底要不要出手。

解红妆喃喃说:“钟神秀不是她的对手。”

李长风道:“如何能看得出?”

解红妆尚未说话,苏子微却替她说了答案:“这人手中勾镰虽然刚烈却无阴狠之意,而且举手投足间略显生涩,显然这并非她平常所用的武器,加上她隐匿身形和声音,很明显不想让我们发现她的身份,可即便如此,钟神秀依然斗的很辛苦,所以这样看来,他落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长风将目光投向战局,却发现钟神秀虽然真元暴涨却左支右绌,而那血衣女刺客却依然云淡风轻。

月下三尺

钟神秀已节节败退,但作为兵字堂武榜第一从来都没有认输一说,所以他虽溃不成军,却气焰滔天战意无穷,眼中神采夺人。

连苏子微也是暗暗点头,为武者当越战越勇。

但钟神秀想战,那血衣女子却不想陪他继续,于是钩镰横扫逼开钟神秀,冷哼道:“南山书院果然了得,改日再和你们好好玩玩。”

钟神秀见她作势要走,于是提剑横亘身前拦住她:“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血衣女子轻笑却充满讥讽:“我想来你们没人挡得住,我想走你们也没人能拦得了。”

就在这时,钟神秀忽然感觉到霜铃剑灼热异常,于是低头一看发现手掌已漆黑如墨,顿时面色惨白。

不知不觉间,竟然中了她的毒!

他脑中回想,刚才虽然溃败被逼入死局,招式间难免会有勉力抵挡之处,但虽然对招大开大合,可钟神秀确认自己没有让她手上的钩镰击中自己。

除非,她除了这对钩镰,还有一把武器!

一定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刺伤自己。

血衣女子带着白夜飞身而起,竟要隐没在月轮中。

钟神秀真元浮动却躁动无比,真元喷薄已不受他的控制,显然这毒让他耗费了大半的神识控制真元压制,已没了力气去追捕那血衣女子。

但这并不代表血衣女子可以安然离开。

因为北国书院苏子微还在月下,还看着她。

苏子微并指如剑,遥遥朝着血衣女子和白夜戳过去。

“浩然剑气!”

苏子微已到了无需兵器的地步,北国书院最纯重霸道的浩然剑气,正是苏子微当年胜过陆子由半招所用。

血衣女子明眸瞪大,她虽嘴上讲无人可阻拦,可若是苏子微动手,那便不好说。

因为即便是罗刹殿的《神行诀》,也很难避开这剑气。

所以她选择了抵挡,只是片刻间,她脑中已思虑周全。

一定不可以动用红丸。

因为月下还有一人,李长风正静静地看着天空。

血衣女子看李长风的目光变得柔和,但转瞬间又恢复冷如冰霜,她手上有一抹绿色。

罗刹殿血茉莉门下,绿萝刀。

先前钟神秀就是被这刀所伤,薄如蝉翼却剧毒无比,甚至被切开伤口都无从察觉。

血衣女子避无可避,绿萝刀朝着浩然剑气狠狠劈斩,刀锋传来的重大钝击感犹如砍在铁山上,但更可怕的不是这重感,而是上面蕴含的犹如江河湖海般浩瀚的真元。

澎湃如潮。

剑气被斩碎,但真元也冲破了血衣女子的衣物,她脸上的黑色面罩隐于头戴之下,真元虽撕碎头戴,却依然没有显露她真容,但自天空却掉下一物。

血衣女子不敢再停留,转瞬间就带着白夜消失在眼前。

钟神秀捡起那物,发现是把刀,刀身通红花纹繁复,刀柄上挂着少女挂饰。

李长风只是一眼如遭重击,他的手捏的死死地,此时他怀里那柄刀如同火炭那样灼热。

刀本是一对,一分为二,两人各执一把。

他的思绪不免又回到了大山中,那段难忘的时间。

李长风捂着脸说:“你听我解释!”

闻人立雪杏眼怒睁道:“你这无耻登徒子,还有什么好说的!有话等我杀了你和阎王爷解释去吧!”

······

李长风想到往事不免露出会心笑容,但此时闻人并未认他,想来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且其修为已不可同日而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只是李长风没有发现,他一言一行,皆落入了另一个姑娘眼中。

女子间的直觉,准到不可思议。

解红妆对钟神秀说:“你手上中毒,但施毒者已人去无踪,该如何是好?”

钟神秀冷哼道:“区区小毒还杀不死我,这笔账我迟早会找罗刹殿讨回来!告辞!”

钟神秀要离去,李长风却忽然道:“师兄且慢!”

李长风道:“师兄,你手上这把刀是否可以给我?”

钟神秀皱眉道:“罗刹殿歹人遗留的兵器,你要来做什么?”

解红妆也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恭敬道:“师弟虽然入得书院门,但始终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今天看这红刀心喜,还望师兄成全!”

钟神秀想了想,把刀递了过去,出门外在当相互扶持,他身为书院弟子,虽然独来独往却也知道这浅显道理。

李长风顿时作揖感谢。

苏子微从怀中掏出一白净瓷瓶,递给钟神秀说:“这是我北国书院天山雪莲制成的毛骨珠,有生筋肉骨之效,相信对你体内的毒大有疗效。”

钟神秀略踌躇便接了过来,作揖道谢后说:“我想和你一战!”

苏子微淡淡说:“天阙宫殿试,各门各派都会参加,若是侥幸咱们抽中一起,那自然是有机会切磋的。”

钟神秀摇头:“不管何时何地,我总要和你一战的!”

苏子微道:“我志不在此。”

钟神秀眼中神采夺目,兴奋说:“我一定要和你一战,只有战胜了你,才有可能战胜花似锦,战胜子由师兄!”

苏子微皱眉,朝着几人作揖转身离开。

钟神秀看他离去的背影,放声大喊:“苏子微,你等着!我一定会挑战你的!”

待到钟神秀也离开,这月下便只剩了两人。

李长风把玩着手中的刀,解红妆静静站立在一旁。

“你应该认识她吧?”

李长风一惊:“你说什么?”

解红妆:“刚才离去的血衣女子,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李长风瞪大了眼:“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解红妆把发丝捋到耳后根,美丽异常。

“女子的直觉是很准的,我觉得你认识她。”

李长风原本还想解释几句,但看到她的眼神后略显尴尬,挠了挠头道:“从前在山里遇见过,但我确实没想到她也会来参加殿试。”

若是别人,李长风兴许会搪塞几句,但解红妆助他破海引汐对他有再造之恩,李长风实在难以说出骗她的话。

解红妆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长风道:“闻人立雪。”

解红妆喃喃自语:“闻人立雪,好美的名字。”

李长风在回想,笑着说:“名字美,人更美。”

解红妆心中虽然酸涩,但西境女子生来坦荡,她展颜一笑说:“今夜月色皎洁,你陪我走走好不好?”

第五十四章 大乘见希

第五十四章大乘见希

“她明明柔弱却假装坚强。”

“她明明怯懦却强忍恐惧。”

“她明明笑得很可爱却总是冷着脸。”

“她明明很孤独,却说自己喜欢一个人。”

······

李长风在说,解红妆在听。

但李长风口中那个‘她’却不是说的解红妆。

解红妆明明心中苦涩,却强忍着微笑说:“如果她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挂着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长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每次脑海想到闻人立雪,都会难以自控的失神。

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在一个姑娘面前说另一个姑娘有多美多好,自己难道不是一头蠢猪?

李长风不是蠢,只是傻逼而已。

他尴尬笑了笑说:“从刚才就一直在谈论她,不如暂且不说了吧。”

解红妆笑说:“你说了这么久才领悟过来么?”

李长风摇头苦笑道:“难怪勿执说我蠢笨不自知。”

解红妆说:“若论和女孩相处,周修冶都比你强些,勿执妹妹说的的确没错的。”

顿了她继续道:“这些时候我和勿执相处,她如春童稚子天真烂漫,但她明明根骨很好,可是却一点修行的基础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李长风摇头说:“勿执已被钟院长收为关门弟子,可想而知她的天赋根骨应该是很不错的,但院长曾说勿执要走的路太过艰难,若不能大彻大悟于她而言反而是为祸无穷,总之是说现在还不到修行时候。”

解红妆略沉思,忽然说道:“我想···我能猜出几分。”

李长风没想到解红妆竟然能猜到,虽然她口中谦虚,但李长风早已见过这位西境公主的能耐,于是十分惊讶。

解红妆看他表情,终于感觉从他身上出了点气,于是笑说:“想知道为什么?请我喝酒就告诉你!”

李长风抬头一看,两人不知不觉间已披着明月光,踩着青石板来到了一条巷弄中,巷弄清静优雅,两侧还有栽种的翠竹,上有遗留白雪。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雪竹旁有泛黄灯笼三盏,灯笼上有古朴‘酒’字。

是一家酒馆,深夜酒馆。

李长风和解红妆两人相视皆是一喜,朝着酒馆走去。

中原之地,除去京都长安,下辖城市都有宵禁,似这等深夜酒馆只有在海纳百川的长安城中,才能看到。

酒馆很陈旧,光线也不明,老板是个坡脚老头,身穿一身脏兮兮的麻布衣。

旁边有个青年小厮打着瞌睡,身体摇摇欲坠,口水已从强撑的胳膊上淌下,亮晶晶黏稠稠。

老头看到有人进来,用那只完好的脚朝着小厮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小厮跌个狗吃屎痛呼起来。

“老头,你这脚这么利索,还让我来帮什么忙!还不如让我躺床上来的自在!”

跛脚老头不理会,自顾自的沏茶洗碗。

青年小厮龇牙咧嘴朝着老头背影翻白眼,但还是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把毛巾甩搭在肩膀上走过来,对着李长风和解红妆又换了一张脸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的招牌狗叫酒,一杯上头两杯卧倒三杯可以灌倒一头牛,还有卤煮牛肉猪肥肠,清汤小鸡炖年糕,要不要尝尝?”

小厮嘴里说着,可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解红妆,她虽在长安城中落户,却也没见过这么天仙化人的姑娘。

解红妆微笑说:“你这狗叫酒又有什么来头?”

小厮咧嘴笑道:“这位姑娘问对人了,那孔雀楼不是有鸡鸣酒吗?咱这酒虽比它的强但也不能抢了它名气的威风,所以就委屈一步,叫狗叫酒,但这口感却是实打实的,不信姑娘可以来一壶试试。”

李长风笑道:“鸡鸣狗叫,真有意思。”

小厮笑道:“正是正是,很有意思。”

解红妆道:“那就来两壶狗叫酒,再上几个小菜。”

小厮搭巾一甩,高喊道:“好嘞,狗叫酒两壶,小菜五份!”

李长风顿时笑着说:“这酒馆小厮打蛇上棍倒是熟络,你我只是两个人,他却让上五个菜,着实夸张了些。”

解红妆笑:“无妨,京都显贵之地,当小厮的都练就一身火眼金睛的本事,没点眼力见可不会在午夜开酒馆,他肯定是吃准了这钱对我们而言只是九牛一毛,所以就放开胆子宰了,照我看来,那酒还得比平常贵上三分才对。”

李长风道:“对你来说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可是铁公鸡拔毛。”

解红妆白他一眼,百媚生风。

李长风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猜出了什么?为什么院长不让勿执修行呢?”

解红妆道:“雪剑斋百里飞花曾来过南山书院你可知道?”

李长风一听到百里飞花心中一跳,但看解红妆的表情分明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问道:“她来南山书院做什么?”

“挑战!”

李长风双眼一瞪。

解红妆道:“听我父亲说,那段往事还在天阙宫百里飞花和大帝的决战之前,百里飞花曾去南山书院挑战,不仅是挑战,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上藏书楼,上九层楼!钟叔离院长和她决战,但可惜输了半招被百里飞花打破了人迎穴,从此需要大量进食压制人迎穴的崩溃,但最主要的是,百里飞花后来留下了一句话。”

李长风忽然想到,钟叔离院长原来吃成个胖子是因为被百里飞花打穿了人迎穴,于是不免有些心生同情。

但他更多的是好奇:“百立飞花留下了什么话?”

解红妆追忆说:“百里飞花在南山书院说,只要南山书院一天没有人能修行《大乘见希》,就一天没有人能打败她。”

李长风瞪眼说:“如果她这么说,那钟院长的肺岂不是都给气炸了?”

解红妆:“听说钟叔离院长被气的躺在房里连吃了三天三夜的鸡。”

李长风没有觉得很好笑,反而凝重道:“那百里飞花最后上了九层楼吗?”

解红妆摇头道:“没有,我父亲说百里飞花把书院所有教习都击败,无人能压制这绝世妖女,但最后从藏书楼八层楼上走下来一个年轻人,把百里飞花打出了南山书院的大门。”

李长风的眼镜瞪大如铜铃,藏书楼八层楼,而且还是个年轻人,那岂不是涿离?

他的思绪又回到藏书阁八层楼,哪个年轻人正握着笔认认真真写字。

顿时心中苦涩,怎么身边一个个都是这样的变态啊!

这到底为什么啊!

解红妆看李长风脸上神采变幻,一会儿苦闷一会儿惆怅,一会儿呆滞一会儿伤心,不免担心他是不是神经了,于是道:“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哟呵声打断了李长风的思绪。

“上菜咯!”

小厮端着酒壶碗筷给他们摆弄好,笑着说:“二位慢用。”

李长风整理思绪说:“我没事,只是忽然感叹原来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照你这么说,我理解的应该是,钟叔离院长早已把勿执认定为修行《大乘见希》的不二人选,但为什么不让她修行呢?”

解红妆给李长风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摇头说:“不知,听说《大乘见希》对修行者要求十分苛刻,北国书院院长巫寒宵曾试图修行,最后却落得一个反噬的下场,由此可见对修行者条件的苛刻,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钟叔离院长迟迟没有让勿执修行吧。”

李长风把面前的狗叫酒一饮而尽,入口辛辣无比,从喉咙滑入肚子中有如烈火灼烧,但口齿间却芳香醇厚,的确是上品,这羊肠巷弄中有这种酒,的确也是难得了。

李长风思虑再三,对解红妆说:“红妆姑娘,你于我有恩,我也不瞒着你,我和书院兵字堂钟神秀一路前行,但却发现钟神秀师兄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对勿执抱有敌意,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原因,难道是因为勿执被钟院长收为关门弟子?我说了你别笑话,我还曾怀疑过,钟神秀是否是钟院长的私生子。”

解红妆道:“因为···勿执并不是《大乘见希》传承人的第一选择。”

李长风一瞪眼:“什么意思?”

解红妆抿口酒说:“钟院长挑选修行《大乘见希》的第一人,其实是钟神秀,只是因为勿执的出现,才打破了他的计划,钟院长另择他人,最后却定了勿执。”

李长风终于明白钟神秀每次看勿执那若有若无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虽然钟神秀藏得很深,但李长风此时的洞察力远非普通的地星境强者可比,这敌意虽淡可瞒不过他眼。

但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李长风严肃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解红妆把桌前的酒一饮而尽,脸上忽然泛起了醉人的潮红,迷离的眼中仅剩的一点清明看着李长风。

“因为我不仅是个修行者,还是西塞国的公主,密宗的继承人,一个人若是一旦牵扯到政治,便会身不由己,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其实相互间渗透已久,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修行人,自然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的背后还有我的子民,我还有我的国家,所以这个游戏,我还要继续下去······”

解红妆话语间已喝了三杯酒,但她脸色虽然潮红,可是神智却十分清醒,只是不知不觉间,有两行泪从她脸上滑落。

帝王将相家,最是没得选择。

第五十五章 第三个客人

第五十五章第三个客人

夜将半,有一妙龄女子在你面前哭泣,你当如何?

李长风觉得很惭愧,无端怀疑解红妆显得自负又臆断,而且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于是心生不忍。

等到想安慰之时却发现,解红妆刚才的女儿心态流露也不过是片刻之事,只是一会就已收拾心神,平静如秋水。

如果不是脸上的泪痕,或许并不会有人发现刚才这位美丽如雪的姑娘曾哭过。

解红妆见他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于是说:“你看我做什么?”

李长风认真的说:“我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清你,红妆姑娘你真让我佩服!”

解红妆笑了笑,还没等说话,忽然有铠甲交错声响从门口传来。

两人回过头去,一个高大健壮身披玄色铠甲的武士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屋外是飘雪,屋内灯黄酒绿,温暖如风。

铠甲武士身材极其健壮,就算比常人也要高出一头,浑身隐于甲胄中,连头上的盔也没有卸下,自顾自坐到了迎着门的酒桌后,他手上的刀和盾都放在桌旁。

李长风注意到,他即便是来到酒馆,依然保持高度警戒,决不把后背露给正门,刀盾都在一尺范围内。

午夜小酒馆,金铁甲胄人,这等奇景按道理馆内小厮就算不震惊神色也当异于平常,可那青袍小厮却谄笑着过去道:“秦副将来啦,今儿个来点什么?”

“两斤酒,五斤肉。”

小厮毛巾一甩笑道:“得嘞,您先坐着喝口茶水!”

李长风心中暗道:这个人声音浑厚低沉,显然是个真元充沛的修行者!而且是高手!

天阙宫锦衣卫,秦千骑。

他把头盔摘下,李长风才见到真容,对方面容俊秀却发须散乱,看上去应当年纪不大,眼神微眯偶尔间的一抬眼却如虎目射电。

李长风在看他,他自然也看向了李长风。

于是起身径直朝着李长风走来,到了桌子旁站定拱手道:“这位可是解姑娘?”

解红妆神色略惊讶:“秦大哥?”

秦千骑应该很久没有笑过,所以他略微扯出笑容却十分僵硬不自然,他看着李长风说:“这位是?”

李长风笑道:“南山书院李长风。”

秦千骑回应说:“锦衣卫秦千骑。”

此时离得近了,李长风才发现,若说解红妆是秋日清泓,那么秦千骑就是深山猛禽,仿佛身体中藏有洪水猛兽,下一秒就随时会出手,这是为军者长期以来的习惯。

秦千骑落座却把刀和盾搁在腿边,解红妆笑说:“秦大哥当岗期间也可以喝酒吗?”

秦千骑苦笑道:“平日都要当差,也只有这夜半交了岗以后可以过来喝两杯,锦衣卫毕竟不如你们来的自由。”

但秦千骑说完话一抬头,却发现了异常,先前在背后并未看出,但此时坐在面前却发现,解红妆脸上泪痕尤挂着,于是便重新审视李长风。

一个真元浅薄的修行者,虽说是南山书院的弟子,但这修为也的确弱了些。

可为什么夜半和西塞国公主结伴在酒馆中,解红妆脸上还挂着泪痕。

若把这一切联系起来,他们间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秦千骑说:“南山书院不知这一次共来了几人?你们子由师兄来了吗?”

解红妆笑说:“苏师兄早已经问过了,子由师兄估计又陪着钟院长云游去了,并没有参加这一届的殿试。”

秦千骑说:“他修行的本就是顺心经,自然遵循本心,况且他追求的是更高的境界,可不是这区区殿试的首榜。”

解红妆说:“那秦大哥你呢?前些时候听说你在边疆镇压莽族余孽,是什么时候回的京都?”

秦千骑说:“回来不过才几日,宫里担心殿试期间有人煽风点火,所以把我们都召了回来,维护皇城治安。”

李长风道:“秦将军也会参加今年的殿试吗?”

秦千骑摇头说:“七大宗门中,锦衣卫和神机营是隶属于天阙宫,负责皇城守卫,不参与任何比试,但据我所知,今年的殿试不仅南山和北国书院的人会到场,四国中的大介国的修行者也已到了京都,但七宗门中除了锦衣卫和神机营,太古恩祠和济世堂并未派人参加殿试。”

李长风忽然问:“那罗刹殿呢?他们是否会参加?”

解红妆看了他一眼。

秦千骑摇头说:“罗刹殿最擅长的是隐匿和暗杀,作为一个江湖刺客的殿堂,他们做的都是杀人买卖,这种武者间的比试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可能暴露他们自己,所以罗刹殿的人从未参加过殿试,今年或许也不会改变。”

李长风暗暗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秦千骑说的并没有错。

“如果依秦大哥来看,今年最有可能夺得殿试首榜的是谁?”解红妆问道。

“今年北国书院的苏子微也来参加殿试,若要我来判断,有两个人最有可能夺得首榜。”

“苏子微和玄象。”

李长风接触过苏子微,也曾看过苏子微在月下和白夜闻人立雪的战斗。

先前在月下那一道浩然剑气差点把闻人立雪打落,北国书院大师兄的实力可见一斑,但这个玄象他却从未听过。

秦千骑:“玄象虽为天阙宫太子,可师从丹虚太丘,一手道门符术出神入化,就算他和苏子微一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解红妆忽然小女儿姿态显露,略生气道:“秦大哥,难道我这个密宗传人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堪吗?你竟然不看好我!”

秦千骑终于露出爽朗笑容,说:“我倒是忘了,最厉害的一位正坐在我面前呢。”

秦千骑哈哈大笑,李长风也有些莞尔。

解红妆似乎只有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这等小女儿姿态。

小厮又趁着欢声笑语间上了酒肉,三人你来我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回了住处。

等到李长风回了房,还没和周修冶说上两句话,房门就被一脚踢开,李勿执风风火火冲进来,把李长风从头到尾摸了一遍。

李长风被她上下其手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于是忍不住退开半步:“好了,我没有受伤的,红妆姑娘和我一起回来的,我又怎么会受伤!”

李勿执说:“你是我哥!被我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我还没嫌你呢,再说了这次得亏是姐姐救了你,要不然你要是缺胳膊断腿的我怎么和娘亲交代?”

李长风说:“你小丫头片子倒是教训起我来了,来了京都就数你玩的最欢!”

李勿执辩解道:“我那是···我那是陪着姐姐逛街!”

李长风点头:“逛街就冲着糖葫芦纸片人的地方涌,我怎么不知道红妆姑娘喜欢这个!”

李勿执怒道:“呸,你不懂的多了去了,你对姐姐又懂多少!”

周修冶忍不住劝架,却被李勿执瞪了一眼就安静坐了下去。

李长风顿时怒其不争,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给拿捏的死死地,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免得这小子对勿执心怀鬼胎。

但最终还是解红妆救了李长风,把满不乐意的李勿执拉回了房间,这才还给李长风一个安静的地方。

周修冶说:“哪个刺客隐匿和身形十分了得,应该是罗刹殿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李长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周修冶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于是感叹这京都果真藏龙卧虎。

他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说要去练剑,提着剑就下了楼,去了院子中呼呼耍起来。

“真是二傻子!”

李长风骂了一句,躺在了床头,从怀中掏出两把刀,出神起来。

明月洒在刀锋上,一把好刀总是难以估量的艺术品,而李长风手上的这对红丸,千金不换。

这一夜,刀都在他手中,李长风也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累了,还是喝酒吃肉困顿了,总之沉沉睡了过去,却没有发现窗外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个黑影。

黑影没有从窗外进来,也并未离开,只是静静地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李长风。

清晨,鸡鸣。

晨光刚刚从地平线而起,四射出去,洒满中原之地。

有光从窗外透进来,把房间照的暖洋洋。

李长风和周修冶等人下了楼,却发现李勿执和解红妆早已在了大厅中。

李勿执还在生他的气,鼓着腮帮子转过身去,喃喃道:“大懒虫,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太阳晒屁股了才肯起来,平日里清早还知道练刀,今天连刀都不练了。”

李长风略显尴尬,昨日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竟然一觉睡到天亮,连清晨练刀都没有醒来,他已练了十几年,这早已深入骨髓的习惯却被一瓶狗叫酒给破了,想想都有些好笑。

等他看解红妆,方才发现,今日的解红妆,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冰肌玉骨楚楚动人。

第五十六章 花与剑

第五十六章花与剑

李长风来到天阙宫外方才知道这天地一方是何等辽阔壮美。

朝霞万丈,独占一方。

紫金宫门上方有匾额一座,上书‘天阙’二字,龙飞凤舞,是太祖皇帝所提,并赐诗:云霞出海曙,金阙天地升。

李长风和解红妆等人来到城门前,这里早已人声鼎。

玄甲锦衣卫和城门守卫在维护秩序,李长风遥遥一看,秦千骑横刀立马,竖盾于身前,虎目如电维持着场面。

李长风朝他挥了挥手。

秦千骑看到李长风,于是下马过来,笑说:“你们若是再不过来,我只能派一队人护送你们进宫了!”

李勿执个头小,秦千骑本就高大,再穿上这金铁甲胄如同高山立岗,李勿执喃喃道:“这个大个子长的好高啊!我头抬得脖子疼!”

秦千骑哈哈大笑,似乎从未如此高兴过。

李长风说:“我们要怎么进宫?”

秦千骑说:“我派一名副官带你们进宫,你们入了门之后朝左而走,这中间是太阿道,留给肱骨贤臣和封疆大吏而行,他们都是国家栋梁,且大都年岁已高,可不必下马落轿。”

李长风点点头,从人群中望去,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锦衣卫护卫下走向太阿道。

这些人虽年岁已高,可风骨犹存,实在是可歌可敬之人,当的这太阿道。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起吵闹,城门口竟隐隐能听到倭语的呼喝声。

秦千骑朝着几人作揖,然后大步流星拨开人群朝着天阙宫们而行。

等到了近处才发现,有几个身穿倭服脚踩木屐的武士,正怒目圆睁朝着门口守卫叫喊。

“我们,大介国,远道而来,为什么,他们能走太阿道,我们,走不得!”

“因为是我不让你们走太阿道!”秦千骑刀盾加身,走到那人面前冷目相对,气势夺人。

大介国此行一共十余人,其中要参加天阙宫殿试的是小田切原和丹羽香。

而此时在门口大闹的,正是小田切原,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比常人要略矮三分,但他身材健壮即便是着宽松倭服,依然遮不住身上炸裂性的肌肉。

旁边站着的长发锦服女子就是结伴而行的丹羽香,虽然比不上解红妆这类的中原女子花容悦色,但胜在有一股特殊的异域风情,顾盼间巧目生辉。

虽然丹羽香也认为小田切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却没有阻止,她也想看看这中原之地,究竟有多么龙盘虎踞。

小田切原身材健壮,虽然比不上秦千骑的气势,却凶猛异常,怒道:“八嘎!我们,乃是贵宾!你竟敢侮辱我!”

秦千骑还未说话,小田切原手上的斩刀忽然出鞘,锋芒闪过,竟直接朝着秦千骑头顶斩落。

“迎风一刀斩!”

丹羽香眼看小田切原竟一语不合就动手,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秦千骑抬头望,刀盾却没有抵抗,而是微微侧身,轻易避开了这一刀。

“糟了!切原要输!”丹羽香心中立刻浮现这个念头。

小田切原一刀斩被轻松避开,但这天阙宫门口人眼众多,若是不能讨到几分好又怎能要回面子,于是真元吞吐,这刀锋上竟然有剑气!

转瞬间,他劈出十三刀。

异域之地的修行略有不同,这小田切原的身形竟然快到了根本看不清刀锋的地步,只留下了寸寸刀影。

但在场有一个人却能看的非常清楚,他甚至能看到小田切原浑身炸裂性的肌肉线条变化,还有他掌心剑柄的不断旋转挥舞。

大介之地虽然属异域,可是对刀却研究透彻,其理解确实深厚。

李长风暗中点了点头,解红妆在一旁解释说:“大介国在中原以东海域之中,海域中常有倭寇海盗,大介国的海上军事力量的确要强出中原之地很多,往年大介国从不参加中原之地的争斗,但今年的殿试却派了人过来,而且这个小田切原看上去对刀的理解已经登峰造极,在年轻一辈中实属难得,但那个一直没出手的女孩子,或许更加棘手。”

李长风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曾和她交过手?”

解红妆目不斜视,微微笑说:“女人的直觉。”

又是直觉,李长风翻了个白眼。

两人对话间,场面已状态百出,秦千骑冷声道:“我敬你是宾客处处让你,没想到你变本加厉丝毫不动收敛,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这话语间,丹羽香忽然杏眼一瞪,疾声道:“切原小心!”

秦千骑铁手忽然探出,从刀影外伸进去,原本以为的刀锋见血却并没有出现,他的手轻松从刀影间找到了真正的小田切原。

然后,单手捏住了小田切原的脖子。

一招制敌!

就在这时,秦千骑和小田切原中间忽然有樱花飞舞,美丽异常的樱花中有剑光闪动。

犹如在樱花树下舞剑。

然而这花与剑不仅美,而且杀机顿生。

秦千骑感受到那股锐利的剑意是冲着自己而来,也能感受到这剑意来自于旁边绝世独立的锦服女子丹羽香。

所以他想了想,抽出了刀鞘中的刀。

秦千骑在酒馆中,在马背上,在城门口,在边塞黄土中,都带着刀和盾,可极少有人看他拔刀。

不是不肯,而是不必。

重刀无锋,大巧不工。

秦千骑的刀还没出鞘之时,就有很多人猜测这刀是否光华盖世,珠光宝气,犹如星辰日月般璀璨。

但出鞘之后,众人的感觉还不如这刀鞘漂亮,黝黑沉重无锋,就像一块天然的石头磨成的刀。

然而就是这把刀,却让丹羽香冷意刺骨。

刀无锋,却有形,重刀只是简单朝着樱花劈斩一下,这飞舞的樱花片片尽碎,樱花中的剑光也消散无形。

一旁的丹羽香一声闷哼,显然受了不小的内伤。

小田切原早已面色涨红,软绵绵滑到在地上,秦千骑把刀收回鞘,一挥手便有锦衣卫抬着担架把小田切原带走,还有一旁的太医早已在查看他的伤势。

丹羽香压制住内府汹涌的血气,朝着秦千骑微微鞠躬道:“谢谢您的手下留情,我的弟弟不懂事,我代他替您道歉。”

秦千骑平静说:“天阙宫殿试,各大宗门都需按照宫内规矩行事,你们虽是远道而来的外宾,也应当入乡随俗,不能逾越。”

丹羽香再度鞠躬:“我为给您带来的麻烦而道歉。”

事到如今秦千骑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挥手让锦衣卫疏散了聚集起来的人,陆续安排各大宗门的人进入天阙宫。

丹羽香早已先人一步离开去看望自己的弟弟了。

李长风还在回味刚才的樱花与剑,但更多的是回忆秦千骑的那一刀,厚重古朴,大巧不工,虽只是简单一刀,却能看出秦千骑的修为。

解红妆见他出神,打趣说:“那女孩漂亮吗?”

李长风被打破思绪:“什么?”他看解红妆满面微笑,方才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于是笑说:“其实我觉得,她并没有红妆姑娘好看。”

李勿执听到了这句话,插嘴道:“就是就是,谁都没有红妆姐姐好看!”

周修冶听了认真的对李勿执说:“其实你也挺好看的!”

李勿执平静道:“滚!”

解红妆脸色微红,笑意更浓。

一路前行,李长风遇到了北国书院的苏子微,苏子微一身儒雅,彬彬有礼朝着几人打招呼。

他身后的矮矮小姑娘虽没有再拿着棉花糖,但依然脆生生,似乎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的场面,脸色微红。

而另一个女孩冷面如霜,一如平常,见谁看她多一眼就瞪回去,这一柔一刚实在对比鲜明。

李长风还遇到了几个熟悉的人,比如兜鍪国的长公主花似锦,妖冶艳丽丰韵聘婷。

另一个人冷目如电,身负重剑,正是之前截杀李长风的寒鸦国小公子居楼。

待到所有人入场,李长风方才发现,这一座大殿内,中间部分乃是一个巨大的武场,头顶便是天空,而殿上已经坐满了人。

除去先前在太阿道上的肱骨贤臣和封疆大吏等伴君侧的朝廷大臣,正中央龙椅上正坐一个龙袍华贵老者,天阙宫的主人,当今圣上皇帝陛下!名青穷,谥号幽王。

第五十七章 且放白鹿青崖间

第五十七章且放白鹿青崖间

“幽王是自太祖皇帝之后第三十八位皇帝,太祖皇帝以武立国,天下归心,但自天启历五百年以后,中原之地群雄并起,南泽莽国旌旗乱野,现如今的天阙宫,早已不是六百年前号令天下的天阙宫···”

李长风抬头望,看到了幽王旁闭眼假寐的中年人,浑身锈缎锦袍,面如温玉却头发花白,虽是闭着眼却孤傲森然之气浮于表面。

解红妆:“那是当今帝师,丹虚太丘,也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老师。”

李长风:“你口中的太子殿下就是玄象?”

解红妆点头说:“玄象是陛下十三子,继承了青宫成了太子,拜师丹虚太丘,一手道门符术堪称神妙超然。”

李长风略疑惑:“其余皇子呢?难道就没有修为天赋比较高的吗?”

解红妆深深看他一眼:“众人只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岂不闻朝野党争亦是动辄血流成河,那十二位皇子或许已永埋这天阙宫的石砖下,弱肉强食的世界,纵是皇子又有谁会关注他们?”

李长风一脸震惊,解红妆说:“你也猜到了对吧。”

李长风抬头重新审视丹虚太丘身后恭敬站着的年轻人。

一席锦袍,儒雅如玉。

天阙宫太子,玄象。

李长风在看他,似乎有感应般,他也抬头看李长风,目光平静。

“抽签结果已定!”

尖锐的嗓音忽然把李长风的目光和思绪拉回来,太监独特的嗓音在殿内回荡:“首轮共五场,第一战,北国书院白鹿对阵千佛洞血菩萨。”

血菩萨?为什么有人取这么奇怪的称号?

李长风的目光顺着人群过去,看到了千佛洞宗门地的一个光头年轻人,他很强壮,非常强壮,浑身涂满了各种各样古怪的图腾纹路,冷意十足。

再回头望北国书院,从苏子微身后起身一个矮矮的女孩,手上提着一把桃木剑。

但她显然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场面,于是手指捏的发白有些发抖,裙角被她扯在手中发褶。

苏子微平静说:“不要慌张,就像平常训练那样即可。”

白鹿点头,然后上台。

苏子微又说了一句:“不要用那一招。”

白鹿顿身,然后径直走上了战台。

“北国书院在开玩笑吗?血菩萨就是条疯狗,这小女娃就算从娘胎开始修行,又有多少修为?这次遇上血菩萨恐怕凶多吉少。”

“北国书院可以任意指派一人出战,但苏子微偏偏让这小姑娘首战,难道这个叫白鹿的小姑娘真的是个高手?”

“别痴心妄想,你看她手上的桃木剑,再看看血菩萨手上的八尺钢刀,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

血菩萨眼看是个俏生生的女娃,顿时冷笑说:“苏子微,你自己不出手偏偏让一个女娃打头阵,害不害臊?”

白鹿高声说:“你要和师兄打,那得先打败我。”

她话说的硬气,语气却不见得多硬气。

血菩萨冷笑:“好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血菩萨渡河万里红条,我今天就来会会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看你们北国书院到底几斤几两!”

血菩萨手上钢刀一扬,刀锋凛然。

白鹿抽出桃木剑,摆出了北国浩然剑的起手式。

李长风偏过头看到解红妆手上已拿到一块红木,上面雕刻着她自己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应该代表的是西塞国吧?抽中了什么对手?”

闻言钟神秀也是把目光望了过来。

解红妆冲他摇了摇手上的木简,笑说:“雪剑斋-卫褚亭。”

李长风没有接触过这人,但听到雪剑斋就来气,忽然周修冶凑过来说:“我们也抽中了。”

李长风一看木简,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寒鸦国小公子,居楼。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长风咬牙道:“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愁没法报那一剑之仇。”

周修冶道:“那我们三人中,你觉得谁出战比较合适?”

李勿执在一旁不乐意了,怒道:“二傻子,你说什么三个人?南山书院一共来了四个!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交给我吧,我保证把她衣服都给撕破了!”

周修冶:“······”

李长风:“······”

钟神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淡淡说:“我觉得周修冶出战很合适。”

李长风虽然早已心中有了人选,但还是想听听钟神秀的想法。

钟神秀见他们的眼神,于是淡淡说:“北方寒鸦国的真如剑勇猛刚烈,李长风定然是没有胜算的,李长风你不用急着反驳我,虽然你的真元纳入速度极快,但真如剑意最擅长摧枯拉朽般的战斗,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若是你上台,三招之内必定被打出擂台。”

李长风虽然深知自己的八阵图可以和居楼一战,但这是他最大的依仗,首轮战斗就暴露出来未免太不理智。

但被钟神秀这么说脸上也没光,于是辩解道:“我没那么逊吧?”

钟神秀淡淡说:“你有。”

李长风怒道:“有你个锤······!”

周修冶点点头:“好,那我出战居楼,可是钟师兄,为何你不出战这小公子,若是你出战的话,我们的胜算一定会高很多的!”

钟神秀说:“居楼不过只是一个绊脚石,这殿试中最为棘手的都还没有出手,据我得到的消息,天阙宫太子玄象因为轮到了空签所以直接晋级下一轮,而大介国丹羽香抽中的是兜鍪国花似锦,小田切原被秦千骑重伤,而丹羽香也受了秦千骑一刀的内伤,再加上面对的是上一届殿试的银榜花似锦,如此悬殊的战斗恐怕毫无悬念,所以真正的战斗,应该在第二轮。”

李长风也是没想到玄象会轮中空签,虽然是殿试但以玄象的太子身份,想要轮中空签那再简单不过。

只是转念一想以玄象的实力,即便轮到谁都有一战之力。

就在这时,台上的战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血菩萨早已没了先前的轻视,眼神微眯盯着面前半大的姑娘。

他虽然莽撞,可是却不傻。

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中,有几个是傻子?

血菩萨记得,他一共用了八招,千佛洞《南潼刀法》共十刀,刀刀制敌。

可现如今他已经用了八刀,白鹿依然稳稳站在她面前。

白鹿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别的招数,只是用了北国书院的浩然剑招在抵抗。

她似乎···气息越来越稳了?

白鹿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桃木剑画了一个圈,剑柄倒提剑尖朝着血菩萨。

这是浩然剑中的第六式:飞叶穿林。

李长风疑惑道:“为何我感觉白鹿的剑招虽然古朴简单,可招招掐准血菩萨招式的命脉,而反观血菩萨,虽然刀法刚烈声势浩大,可偏偏犹如硬拳打在棉花上,剑招分明找不准白鹿的轨迹,难以真正发力。”

旁边站着的智善忽然笑起来:“呵呵,因为这个小丫头不是人。”

李勿执眼镜瞪大如铜铃:“老爷爷,你说话可是要负责的,这小丫头不是人难道是鬼啊!”

李勿执的个头分明和白鹿差不了多少,但她却老气横秋叫白鹿是小丫头,这人小鬼大的模样让智善哈哈大笑。

“我说她不是人那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本尊应当是头雪鹿,她应该是北方仙黎雪鹿族的后裔。”

李长风震惊道:“什么?兽族?”

智善点头笑说:“难得啊,已经许久没有兽族参与到中原的比试中了,仙黎雪鹿族本就人丁稀有,且全族居住在莽荒领域深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跑出来,而且来参加殿试了。”

李长风还是不明白:“可是,兽族难道就不需要修行吗?即便白鹿是兽族,她也不过才这么点大而已,总不可能刚生下来就开始修行吧。”

解红妆笑着说:“你错了,师叔的意思是,白鹿身为兽族,所以对天地规则和真元的感应是要强很多的,所以即使是同时间开始修行,普通人对真元的吸纳和对剑意的理解也绝对比不上白鹿。”

智善又补充道:“这是其一,如果我看的没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应当是赤子之心。”

闻言钟神秀和解红妆都是一惊。

因为他们很清楚赤子之心代表什么。

大人者,赤子之心,圣洁不可污染。

如果白鹿真的是赤子之心,那么她对‘意’和‘势’的理解恐怕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捉摸的境界。

解红妆道:“如此看来,血菩萨落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钟神秀淡淡说:“未必,白鹿虽为赤子之心,但血菩萨真正的杀招不过才刚刚开始。”

语音未落,台上忽然有热浪袭面。

血菩萨浑身忽然燃烧起火焰,在火中狞笑。

他身后有浴血金佛身影,魔王波旬,誓令众生不离欲望泥潭,沦阿鼻道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第五十八章 灼日

第五十八章灼日

“千佛洞尊的本就是血佛波旬,这或许是他们血祭的一种,可以大幅提高速度和力量,我能感应到血菩萨的真元喷涌的速度也如江河澎湃,恐怕白鹿会很棘手了。”

李长风一面听解红妆的解释,一面早已洞察了周遭的真元,血菩萨身旁三尺内的真元喷涌,堪称恐怖。

相比之下白鹿的身影便如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会被巨浪掀翻。

“再来阻我试试!”血菩萨冷笑,身形消散在原地。

李长风眉眼一跳,他竟然很难捕捉血菩萨的身影,自从紫日大乘以来,这还是很少发生在同龄人身上的事情。

白鹿的脸色早已肃穆凛然,她下意识破空一剑,但还是慢了一步。

血菩萨避开剑锋,一拳轰在白鹿的手肘上,白鹿吃痛之下剑锋再也没了那股凌厉。

“太慢了太慢了!”

血菩萨猛然出现在白鹿身后,一拳重重轰在她的背部,白鹿内府受伤,重力之下喷出一口鲜血。

站在苏子微身后的冷面少女早已没了当初的冷静模样,起身皱眉看着苏子微道:“让我上吧!”

苏子微神色平静,摇了摇头。

“哈哈,北国书院不过如此!太慢了太慢了!”血菩萨如火中舞者,四周回绕着他的狞笑。

白鹿身上纹着北国二字的白袍早已被鲜血浸染,她的浩然剑也跟不上血菩萨的速度。

苏子微忽然开口:“身随念,念随心,闭上眼!”

白鹿闻言闭眼,抬剑勉力抵挡感受那股风雨飘摇中的一丝清明轨迹。

血菩萨心头忽然一紧,这结局已定莫非还有什么变数?于是手上真元吞吐,掌心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他必须快点结束战斗,这血祭的时间并非很久,而且副作用太大,若是一个不慎阴沟翻船也不是没可能。

“结束了!”血菩萨忽然并指戳向了白鹿的印堂穴。

真元轰击之下,白鹿只会直接昏厥过去,再也没有抵抗的可能。

这看似已定的结局却异变顿生。

白鹿睁开了眼。

苏子微让她闭眼,但此刻她又睁开了眼。

血菩萨的血色双瞳直视白鹿的双眼,她眼中只有清明和决然,纯粹无比。

血菩萨忽然心头紧张。

白鹿低声呢喃:“对不起,我不想输。”

她身上忽然有白光笼罩,炽热光明如昼,离得近的血菩萨甚至被这股光明逼得睁不开眼。

台下的智善忽然抚须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仙黎雪鹿族人有一种奇特的先天威能,可以驱逐邪祟,净化掉不纯粹的真元。”

李长风闻言仔细盯着台上,他能看到白鹿的身上忽然有圣洁的光弥漫而出,这光不是来自外在,而是自她体内而出。

“此招名灼日。”白鹿轻声道。

血菩萨忽然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以潮水般速度消失,他身上升腾的火焰也逐渐消散掉,一股乏力感自他内心而起,血祭力量,失效了。

让他更加恐慌的是内心出现的那股不可抵抗的恐惧感。

千佛洞承袭自魔王波旬,妖力乱世毫无可惧,但他现在却对白鹿产生了不可抵抗的恐惧。

只有一个解释,是灼日。

灼日驱散了他身上的血祭力量,同时让他内心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动摇,这是种精神力量的攻击!

血菩萨跪倒在地上,想要站起却发现手脚已不受控制,反而因为那股无力和恐惧感浑身颤抖,忽然有一柄桃木剑点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我···我输了。”

李长风喃喃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击败敌人最好的办法原来是让他内心动摇,对自我怀疑,仙黎雪鹿族的先天威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然可怕。”

白鹿收剑立定,正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慢着!”

声音自台下千佛洞而来,白鹿转身看到那是一个阴翳老者,目光锐利盯着自己。

千佛洞金蝉子,圣境强者。

金蝉子冷冷道:“你是仙黎雪鹿族后裔?”

白鹿点头。

台下忽然有一阵骚动,连台上自开战起一直闭着眼的青宫太师丹虚太丘也睁开了眼,看着台上的白鹿。

自太祖皇帝开朝以来,莽荒领域兽族参加中原的殿试寥寥无几,仅有几次距离现在年代太过遥远已不可追寻。

但忽然出现了一个兽族少女,偏还是出自人丁稀少的仙黎雪鹿族,怎能不让所有人好奇。

金蝉子道:“既然你是仙黎雪鹿族后裔,那刚才那一招灼日应当是你们兽族的先天威能吧?”

白鹿点头:“灼日是我族的先天威能。”

金蝉子冷笑:“先天威能乃是夺天地造化,但却是你们兽族独有的秘术,你用这种兽族得天独厚的威能击败血菩萨,恐怕有失公允!”

白鹿轻咬嘴唇,满脸委屈却不知如何作答。

苏子微身后的冷面女子坐不住了,怒道:“老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无知小辈竟敢辱我声名!”金蝉子蓦然消失,只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苏子微面前,单手朝着那女子伸过去。

李长风眉眼狂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圣境强者出手,先前血祭后的血菩萨,李长风还仅仅是跟不上他的速度,可金蝉子一出手,李长风连他怎么消失怎么出现都不知道。

境界相差太大,实力相差太多,圣境强者实在恐怖!

苏子微虽然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可若是真正接触到这种已堪圣境的超强者还是不够,他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金蝉子的手上,却恰恰拦住他的攻势,距离那女子的喉咙不过毫厘之差。

金蝉子一回头,冷言道:“智善老头,你待如何?”

出手那人赫然是智善,他笑呵呵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小辈置气,小孩子不懂事别和她一般计较,免得两家伤了和气。”

金蝉子冷哼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巫寒宵教导有方啊!教出来的弟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智善赶忙给苏子微使了个眼色,苏子微起身恭敬道:“金师叔,师妹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师叔赎罪,改日必定登门谢罪。”

事到如今金蝉子也不好说什么,冷哼一声拂袖离开,又回到了千佛洞所在。

顿了顿他冷语道:“今日比武首重当是公平,兽族先天威能太过强大本就不符公允,我觉得有必要再战一次。”

自开战就未曾开口的青宫太师丹虚太丘忽然淡淡说:“胜负已分,无需再比。”

金蝉子蓦然出离愤怒:“兽族的先天威能本就对比武不公平,为何无需再比!”

丹虚太丘冷眼看他:“你们千佛洞的血祭力量承袭自波旬遗魂,难道又是来自于你们自己?我说无需再比就无需再比。”

金蝉子怒目圆睁,却忍住了没有发作,一气之下拂袖离去,千佛洞已在首轮淘汰,失去了殿试资格,自然再待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醒转的血菩萨目光怨恨看了一眼白鹿,跟着金蝉子离开了天阙宫。

······

“首胜者,北国书院白鹿!”

尖锐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白鹿静静走下了擂台,走到了苏子微身旁,深深鞠了一躬。

苏子微尚未说话,白鹿双手绞在一起,泪珠缠面,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师兄,我想赢,我不想书院输掉比武。”

她哭得楚楚可怜,苏子微平静道:“无妨,只不过需要多处理点麻烦事而已,在回书院之前恐怕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了,坐下吧!”

白鹿点头落座,泪痕犹在。

另外一旁,李勿执拍了拍李长风的胳膊,老气横秋道:“嘿,老哥,别老盯着别人姑娘看,解姐姐要上台比武了,怎么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李长风气不打一起来:“你这些歪门邪道的想法从哪里学来的?”

李勿执瞪大了眼满脸惊讶:“你给我的《浮云记》里头的啊!”

解红妆掩嘴偷笑:“你们兄妹两个真是连性格都差不多。”

李长风尴尬道:“我妹妹从小就疯疯癫癫···嘶~~~!”

他话还没说完顿时倒吸一口气,原来李勿执个头矮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块肉下来。

“第二轮比武,西塞国解红妆对阵雪剑斋卫褚亭。”

李长风的目光望向了雪剑斋方向,那里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

他不高不帅气势也不够凌厉,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块磐石,历经风雪不可摧,古朴自然。

卫褚亭提一把烫金龙渊剑上了擂台,解红妆随后也上了台,她手上有三尺雪菱,末端挂着一个黄铜镂空铃铛,风吹摇摆叮当作响。

卫褚亭平静说:“我手上此剑名七星龙渊,可开山劈石削铁如泥,我占利器之势,所以你可以选一把趁手的兵器,我想要一场公平的战斗。”

解红妆忽然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面扫去这凛冬的寒冷。

“不必了,我有信心打败你。”

第五十九章 剑心

第五十九章剑心

李长风忽然心中一跳,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台上的解红妆,那种绝对的自信和超然的平静,让他非常心动。

这股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超然气质,非常吸引人。

与之同样惊讶的还有正在台上的卫褚亭,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平静模样,缓缓抽出了七星龙渊。

快人快语,雷厉风行。

从某种程度上,解红妆和卫褚亭其实是一类人。

卫褚亭抽出七星龙渊的那一刻,他身上再没有古朴自然,而多出了一股杀伐之气,锐不可当。

卫褚亭出剑了。

如他这人一样,剑是平平直直的一剑,却如长虹贯起一触到底。

卫褚亭是有大毅力的人,所以他的七星龙渊虽然花哨,可剑招却不花哨。

从这一点看,他又和周修冶比较像,两人都是如磐石般古朴自然,修的也是简单的剑道。

但简单不代表没有威力,相反,大道至简。

解红妆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剑,连在旁边的智善也看出来,这一剑是解红妆挡不住的。

因为这一剑代表的是卫褚亭的意志,勇往直前的意志,一个能在千百个日夜只练刺剑这一个动作的人,意志之可怕难以想象,所以解红妆无论如何都挡不住这一剑。

但挡不住,却可以避开。

解红妆的身体忽然平移了三寸,雪菱缠绕上了剑锋,铃铛击打在剑身上,发出清脆声响。

“游离于方寸之间,丫头对《雪里梅》掌握的愈加纯熟了。”智善淡淡说,脸上的表情颇为赞赏。

钟神秀淡淡说:“其实卫褚亭的剑道,和大师兄修的顺心经很像,说他和周修冶的道类似,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李长风问道:“为什么?”

钟神秀道:“因为卫褚亭的一招一式,都是尊从他的本心,他没有固定的招式,完全是摈弃掉心中的杂念,他的内心只有一柄剑,或许他再修行几年,就能触碰道人器合一的境界。”

他们谈话间,卫褚亭已和解红妆交手三十六招,却还仅触碰在相互试探的招数上。

解红妆忽然退开三步,微笑道:“恐怕他们都等的急了。”

卫褚亭点头:“如你所愿。”

“好!”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先前的过招都不过是有保留的试探对方,此时此刻,战斗才真正开始。

李长风暗自心惊:“好快的速度!”

他只在神照境中看到过解红妆出手,但那毕竟受限于自己的神照,此时看到这位密宗传人的出手方才知道,原来这个温柔如水的姑娘,其实是个天赋惊人的修行者。

解红妆手中的三尺雪菱如飞舞灵蛇,铃铛叮当作响,围绕着卫褚亭四周回旋。

卫褚亭的手段很简单,以剑格挡,以剑攻击,平平淡淡毫无花哨之处,却凌厉刁钻到了极致。

解红妆从一开始就用了九字真言中的外狮子印,‘斗’字真言的刚猛果敢加持,让解红妆的攻势甚至比卫褚亭还快上三分。

然而卫褚亭如风雨中磐石,解红妆别无选择,她手中除了雪菱飞舞,忽然有红袖缠绕,红白飞旋如秦女蹁跹。

这时的解红妆,不仅美,而且势不可挡。

此招为《红袖隐》

解红妆和居楼打赌的《红袖隐》。

居楼从未真正看过完整的《红袖隐》。

此时解红妆在面对卫褚亭的时候,毫无保留,居楼的眼神微微眯起,一眨不眨盯着擂台之上。

卫褚亭忽然感觉到了压力,身置台上,对方的红白袖像一面屏障,让他的剑势无处施展,让他的剑意无所遁藏。

他有心,却无力。

于是他退了三步,立定看着解红妆。

解红妆的雪菱红袖如羽毛飘然落下,轻轻缠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手中。

卫褚亭平静说:“你很强,西境密宗很强。”

解红妆微笑点头,承了他的赞美。

她值得对手的赞美。

卫褚亭说:“我此行独自来长安,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夺天阙宫的榜首,所以这一战,我不能输,我只能赢。”

解红妆回应道:“可是你赢不了我。”

卫褚亭摇摇头:“未必。”

话音刚落,他忽然放开了手中的剑。

一个名满天下的剑斋弟子,引以为傲的兵器就是剑,可他却弃了手中剑。

他弃剑,剑却并未掉落,而是轻轻在他指下盘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看着台上的卫褚亭。

以真元御剑。

这分明是要达到天狼境才能动用的手段,难道这个看上去年级并不大的雪剑斋弟子已经迈入那个境界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论他的年纪,如果卫褚亭已迈入天狼境,那应对解红妆又何须如此麻烦?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卫褚亭号称是雪剑斋不世出的修剑天才,不仅是因为他的磐石心,更是因为他对剑道与生俱来的通灵之感。

他能和剑灵相通。

这就是为什么雪剑斋会把七星龙渊这样的圣剑传给一个尚未达到地星境的弟子。

剑似有灵,在指尖静静的,缓缓的飞旋。

解红妆由衷赞叹:“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卫褚亭平静道:“我必须要赢,因为我没有退路。”

解红妆道:“虽然我承认你的确很强,但我亦身负西塞国的荣誉,所以,我也不可以输。”

“那只能手底见真章了!”

“是!”

剑起,有如苍龙出洞,青天流虹。

起初,解红妆挡不住卫褚亭坚决意志的一剑,现在,她手上的红袖和雪菱连七星龙渊平平淡淡的挥剑都无法抵挡,因为这已是飞剑。

飞剑白光。卫褚亭的脚步甚至没有移动分毫,虽然他仅靠与剑灵相通控制飞剑,所触之边缘也不够深远,但距离解红妆不过几步,已然足够。

所以他虽然脚步未动,但剑意已经弥漫四周,笼罩对手。

“先生难道不担心红妆姑娘吗?”

另一方面,李长风看到面容依旧平淡的智善,再对比擂台上已陷入窘境的解红妆,明眼人都能看到,解红妆已完全落入下风,连丝毫抵抗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脚步都已慢慢被逼出擂台。

但智善依然面容和煦,如沐春风。

智善抚须笑说:“雪剑斋对剑道理解之强横实乃举世无双,才不过人魁境就可以和剑灵相通,假以时日必如东升旭日···”

李长风忍不住打断:“先生,捡要紧的说吧···”

智善尴尬道:“咳咳,被你一打岔都不知道说道哪里了,我的意思是,卫褚亭的飞剑虽强,但丫头也并非没有克制之法,我西境密宗的手段才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李勿执翻了个白眼:“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非得咬文嚼字扯个半天,搞不懂。”

智善被这小姑娘说的脸色一阵尴尬,只能扯着胡须苦笑。

现在的小丫头片子,都太不懂尊老爱幼了。

就在这时,忽然擂台下一阵骚动。

李长风定睛一看,擂台上忽然出现了两个解红妆。

只是这两个人虽然音容相貌几近复刻,但李长风依然能辨别谁是真主。

卫褚亭的剑忽然悬在了空中。

“密宗的《大日般若心经》,的确了得。”卫褚亭喃喃自语。

两个解红妆同时开口:“摩柯真我,于般若处重生。”

飞剑忽然飘落,轻松刺穿了解红妆的心脏。

众人一阵惊呼。

然而不等惊呼声落下,卫褚亭的剑又收了回来。

因为台上忽然出现了三个解红妆。

杀死一个我,会有两个我重生。

摩柯真我,于般若处重生。

西境密宗的独门心经,《大日般若心经》的霸道之处,于此刻显露无疑。

周修冶问道:“钟师兄能分辨哪个是真的解红妆吗?”

钟神秀摇了摇头:“其实症结并不在解红妆这里,而在所有人的心中,《大日般若心经》影响的是别人,而非改变解红妆,我也分辨不出。”

李长风闻言一惊,连地星境的钟神秀都无法分辨,可他却能轻松看到解红妆的真身。

卫褚亭忽然坐了下来。

在三个解红妆的夹击中,他忽然静静地坐在了擂台之上。

“我于不归雪原一路而来,迎风夺雪披荆斩棘,此京都之行,我有两件事要做,所以我不可以输,我要赢。”

卫褚亭忽然抬头,他头顶的七星龙渊骤然分裂成了千把万把剑,如彗星坠落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刺破解红妆,也逼得她显露了真身。

此时此刻正居坐于台上的丹虚太丘,骤然起身双手洒出符咒,这擂台之上被生生和外界屏蔽开来,千万把长剑如星矢射在屏障之上,只听到叮咚作响。

解红妆吐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她的发丝淌下,把她的雪菱沾染的艳丽无比,她抬起头说:“我赢了。”

卫褚亭叹了口气:“我输了。”

明明看上去卫褚亭已占尽优势,解红妆也被逼露出真身,可卫褚亭却说他输了。

不等众人拨开云雾弄清楚,他们骤然发现那击打在屏障上的飞剑又回转,却不在聚拢到卫褚亭面前。

飞剑都正对着席地而坐的卫褚亭。

千万把飞剑都正对着他。

他头顶只有一把剑,而解红妆头顶有千万把剑。

怎么看都不是对手。

但更令他烦恼的是解红妆,或者说是她的密宗绝学。

“密宗的《小无相功》也很了不起,我输了。”

号称复刻天下武学的《小无相功》,此时此刻复刻了卫褚亭的飞剑,他再难以抵挡。

他来长安城中,有两件事要做,但这第一件事,他没有完成。

第六十章 冷夜如春

第六十章冷夜如春

解红妆并非赢得那么轻松。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卫褚亭略显落寞的身影和解红妆飘起的雪菱红袖大相径庭,无一不显示出这位密宗传人的绝强手段。

然而李长风看得出,这个外表温润如水内心孤傲如雪的姑娘,并非如表面那般轻松。

解红妆自台上走下,脚下虚浮一个踉跄,李长风忽然从旁扶住她,牵着她的手走到了一旁。

他牵着自己的手了。

解红妆脸色微红,却并未挣扎。

李长风把她牵引到一旁坐下,方才问她:“怎么样了?”

解红妆微笑:“无碍,只是因为过度释放真元,元海匮乏,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长风点头:“那就好。”

太监尖锐的声音再度贯穿全场:“本场胜者,西塞国解红妆,今日两场已毕,明日隅中之时进行首轮剩余两场比武。”

李长风对解红妆说:“此间比试已经结束,我们回去闲云楼吧。”

解红妆点点头,但她不过强撑着站起身,忽然头晕目眩,只靠着手臂勉力撑着没有跌倒。

卫褚亭不仅仅破掉了她的心经幻象,而且还伤到的她的经络,真元错杂血气紊乱,此时的解红妆,恐怕连卫褚亭一掌都接不下来。

李长风都惊讶她虽是女子身,可却有股强大的意志力,竟然能凭着劣势摧毁卫褚亭的磐石剑心。

解红妆想要叫智善师叔,却发现早已人去无踪,只留下了李长风和她二人。

李长风想了想,背对她蹲下说:“来,上来。”

解红妆蓦然脸色通红。

李长风道:“这实在是权宜之计,红妆姑娘不要见外,我也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只是看你行动不便,恐怕走到闲云楼都难,索性我就背着你回去吧,只希望你别把我认作登徒子就好。”

他说道这句话,忽然想到那个叉着腰大骂他无耻登徒子的姑娘。

解红妆略思忖,轻轻靠了上去。

西塞国儿女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她解红妆从前都不在乎世人的目光,又遑论此时?

李长风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当真正有一具温香软玉靠在身上,感受那股让人迷醉的柔软和温暖,他也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屏气凝神深吸一口气,背着她离开了天阙宫。

“西塞国公主竟然和南山书院一个小子在一起?我没有看错吧。”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山书院小子又是谁?难道他比子由还厉害吗?”

“我的梦中女神就这样被背走了···那小子也不比我长得帅啊,苍天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长风把闲言碎语听在耳中,扯出一个苦笑。

解红妆自然也听在耳中,笑说:“你是否觉得很冤?”

李长风道:“能把一国公主背在背上,就算冤一点我也是愿意的。”

“贫嘴!”

解红妆莫名觉得心情很好,虽然身体虚弱,嘴边却轻轻哼起了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本是一首思念远征人的诗,却被解红妆轻轻哼唱成了歌曲,偏偏她声音富有磁性,在月下哼唱极有韵律和味道。

李长风忍不住点头:“好听好听!”

此时花前月下,雪中良人,解红妆的双手环在李长风的脖子上,两人近乎靠在了一起。

她的头发像丝绸一样轻轻荡在风中,偶尔飘打在李长风的脖子上,带着一丝痒和柔,还有一丝夜冷。

她的气息轻轻吹打在李长风的耳朵上,带着一丝体暖。

解红妆说:“不要去闲云楼,今晚月色很好,陪我走走吧。”

李长风心道陪你走走还不是我背你,但他嘴上却说:“你想去哪就去哪。”

两人沿着天阙宫旁的红墙青瓦下而走,月色洒落在白雪上,照的明亮,旁边是护城河,护城河岸边有灯火。

李长风想了想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李长风说:“如果今天的比武,卫褚亭不再顾忌你头顶的千万长剑,而是孤注一掷再朝你刺出一剑,你还能挡下来吗?”

解红妆略沉思,平静说:“不能。”

“其实我们之间早已不是招式的斗争,而是意志的对抗,他的磐石剑心在最后一刻动摇了,所以他输在了对剑道的意志,而我其实也输了,输在了真元的浑厚和招式上。”

李长风点了点头:“你很倔。”

解红妆忽然凑到离他脸很近的地方:“你不也一样?”

李长风赶忙退开点距离,摇头说:“我妈说了,太倔的女孩子恐怕找不到丈夫的。”

解红妆一挑眉道:“为什么?”

李长风说:“克夫!”

解红妆顿时冲他肩膀砸了一拳:“信口开河!”

她想了想,复又温柔下来,轻声细语说:“那我以后都这样对你好不好呀?”

李长风一阵恶寒。

解红妆看他脸上吃瘪,吃吃笑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忽然有黑影飘过,李长风抬头,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刺客自天空而下,剑指解红妆!

对方速度简直骇人,只是片刻刀尖已到了头顶。

李长风的真元不要命的释放,背着解红妆偏离了半寸,那刺客刀尖顺着解红妆的长袖而下,把她的长袖割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若是没有移动,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刺客似乎并不着急击杀他们,而是站定看着他们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简直不知廉耻!”

解红妆骤然生出火气,柳眉倒竖:“管你什么事!”

对方冷冷道:“哼哼,看你不爽,我就专爱管闲事!”

解红妆回应道:“单身久了就满腹怨念,长得丑就怨社会吗?!”

李长风不禁暗叹一声,骂的妙!

对方显然被她激怒了,怒道:“你说谁长得丑?说谁单身久了?”

解红妆自李长风背上下来,冷哼道:“长得丑还有理了?我说的就是你!单身汪!”

“好好好!我今天不杀了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就跟你姓!”

刀口冷锋划过,竟直接冲了过来。

解红妆似乎也被莫名其妙破坏气氛给激出了火气,一把推开李长风,竟也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李长风站在一旁,颇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

这两人竟然赤手空拳肉搏,连一丝真元都没有动用。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两人素未蒙面就打出如此大的火气?

解红妆不知为何,就像好好凑对方一顿,总感觉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又怎知道,对方也是一模一样的想法。

闻人立雪很生气。

她虽没参加天阙宫的殿试,却把比试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当她看到李长风牵着解红妆走下擂台,然后又背着她走出天阙宫的时候。

她肺都要气炸了。

可她凭什么这么生气?

闻人立雪不明白,但她就是没来由的生气,就是没来由的想揍那个女人一顿!

“哼哼,等收拾了这个女人,我在好好收拾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闻人立雪看一眼李长风,心中暗道。

李长风无力劝架,因为不知架从何起,但好在他发现,这黑衣人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无恶意,于是道:“你们有话好好说!”

黑衣人怒哼道:“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到她就来气!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解红妆冷哼道:“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他!”

黑衣人:“我认识他可比你早多了,你又是他什么人?夜半三更和男人幽会,难道不觉羞耻吗?”

解红妆:“我喜欢便做了,哪有什么理由,又何须觉得羞耻!”

黑衣人:“果然不知廉耻!”

解红妆:“果然是个单身汪!”

李长风一阵头疼,二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手上已真元吞吐,用上了真功夫。

解红妆平掌击出,黑衣人和她对击一掌,身体飘然后退,立于红墙之上。

解红妆冷冷道:“打不过就要逃吗?”

黑衣人:“山水有相逢,我们还有大把的机会见面,相信我,这一天不会太远的,到时候我便要让你知道,你所谓的密宗传人,所谓的西境公主的身份,一文不值。”

李长风一头雾水,这黑衣人不论身形,声音,都和他所接触的人大有迥异,唯独她的眼神很熟悉,至少,这应当是一个李长风接触过的人。

蓦然,李长风大叫:“小雪?”

不等解红妆说话,黑衣人看着李长风骂一句:“没良心!”

李长风无端被骂偏不知如何还口,闻人立雪改变了音容相貌体型,几近脱胎换骨,他当然认不出。

李长风焦急喊道:“小雪!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黑衣人已离开,墙头已空,明月高挂。

解红妆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对方消失的墙头。

李长风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红妆姑娘?”

第六十一章 女人

第六十一章女人

夜虽冷,雪虽飘,明月却如昼,若是凝神紧盯,仿佛能从月宫中看到伐树吴刚,抱兔嫦娥。

解红妆就这样看着月色怔怔出神,李长风呼唤她几声都没有回应。

良久,她叹气道:“我累了,回去吧。”

这是自闻人立雪走后,她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和李长风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长风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甚至都跟出了魔障,踩着解红妆的脚印跟着前行,心中暗暗道:她的脚好小!

“今晚月色不错,哈哈。”

“红妆姑娘不亏是密宗传人,手段千变万化真是了得。”

“夜寒露重,你冷吗?”

“红妆姑娘,你老是穿白衣裳,怎么不怕脏的?衣裳洗起来肯定很不方便吧?”

解红妆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李长风说的嘴巴都干了,她却仍然无动于衷,只是不紧不慢走在前头。

夜半跟在一个美貌女子的身后,虽然她身段玲珑有致,可偏偏对你冷若冰霜,这种感觉实在叫人不舒服。

李长风知道是因为谁,但那个人名是一定不可以提的。

一定!

闲云楼灯火依旧,因为西塞国的小公主尚未过来,虽然几次有人出去打探,但只是打听到被南山书院的一个武生弟子背着走了,这还了得?

智善把他们统统打发回去,笑呵呵抱着一坛长安桑落酒和一斤卤牛肉回了房,嘴里哼着不咸不淡的轻浮小曲,几个丫鬟都脸红的骂一声老不羞。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姐回来啦!”

闲云楼的掌柜小厮丫鬟们都涌出来夹道欢迎。

却发现似乎小姐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面很冷。

后面还跟着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子,领口绣着‘南山’二字。

早听闻小姐和南山书院的一个武生弟子偶有交情,但他们都觉只是闲人以讹传讹的话后谈资罢了。

小姐好歹也是西塞国公主之身,这南山书院的小子一穷二白,看上去普通至极,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半分值得瞩目的地方。

小白赶忙给解红妆肩上披了一件裘裳,拉着她手说:“小姐,你都冻坏了吧,也不知那人是谁,竟然让你在冰天雪地如此单薄,我若是见着他一定给他一剑,好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是黑是红。”

小白嘴上说不知那人是谁,眼睛却一直打量李长风。

李长风低头看虫,抬头望天,事不关己。

内心却一阵苦涩,这特么哪儿跟哪儿啊,分明是你家小姐和小雪打了一架,怎么能扯到我头上。

好在解红妆开了口:“不必,我们回房吧。”

本以为此间事了,解红妆顿了顿继续说:“李公子觉得他们的房间和我过于贴近,故觉不自在,你让人安排他们去别处住吧。”

小白微微一福,应了下来。

解红妆说完便自顾自上了楼,连看都没看李长风一眼。

李长风瞪大了眼,满脸惊讶。

丫鬟小厮都拥着解红妆回了楼,偏偏无人问津李长风,甚至好几个丫头还给李长风脸色看。

此时此刻,李长风终于切身体会人在屋檐下的感觉。

李长风不过刚刚踏进房门,小白忽然推开门冷冷道:“你们东西收拾好没有?”

周修冶木讷回应:“收拾什么?”

小白冷哼一声道:“问他去!”

周修冶扭过头看李长风,李长风讪讪道:“这个,解姑娘说给咱们换个房间,换个心情。”

周修冶闻言笑道:“解姑娘太客气了,我觉得这里挺好,不用换了吧。”

小白杏眼一瞪厉声道:“不行,不换我把你东西扔出去信不信!”

周修冶:“好吧,我换还不行嘛。”

两人收拾包袱跟着丫鬟下了楼,丫鬟带他们出了门左拐右拐,沿着楼道走了许久。

李长风一看这架势不对,再这样走下去都快到长安门口了,于是腆着脸笑说:“这位姐姐,你打算带我们去哪里呀?”

丫鬟道:“别着急,就快到了。”

只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被带到了一灯火通明处。

却都瞪着牛眼看着房内。

周修冶大叫:“柴房啊!?”

丫鬟点头:“掌柜的吩咐的,说房间客满,你们将就将就吧。”

周修冶道:“不是说换个房间换个心情吗?”

丫鬟疑惑道:“难道你没发现换了个心情了吗?”

丫鬟也不管他二人,径直离开。

周修冶苦着脸对李长风说:“你是不是把解姑娘给得罪了?”

李长风叹口气,拍拍周修冶的肩膀道:“日子呆久了,争论总是存在的,正常正常。”

周修冶哭着说:“你们争论,别祸害我行吗?我招谁惹谁了啊!”

一夜无话,李长风和周修冶如何睡着,是否睡着也无人关注。

翌日,清晨时分,红霞透天,白雪盖地。

第一缕阳光伴随着清脆的鸡鸣,把所有人的美梦打破,让他们重归现实。

李长风和周修冶从柴房中走出,互望一眼,都能看出满脸疲惫和憔悴,眼睛黑糊糊一片。

起得早的丫鬟小厮,走过路过都掩嘴偷笑。

李勿执从楼上下来,看到了院中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二人,疑惑道:“你们起的挺早,昨晚睡得如何?”

李长风一看李勿执身上裹着一件红色小皮裘,毛茸茸的,应当是解红妆送她的,于是苦笑道:“还行还行,你红妆姐姐昨晚怎么样?”

李勿执道:“很好啊,她还给我讲西境莽荒领域的故事呢。”

洗漱

晨食

结伴同行

前往天阙宫

一切都很正常,解红妆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唯独对李长风很冷。

她没有和李长风说哪怕一个字,所以说她冷是不合适的,应当说她已忽略了李长风的存在。

李长风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饶是他脸皮之厚堪比城墙,也有些挂不住,于是讪讪笑着站到了一旁。

周修冶今日背着一裹布长条,李长风看了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

周修冶咧嘴笑说:“不能说,这是个秘密。”

李长风不禁腹诽,二傻子还挺神秘。

一行人来到天阙宫站定,殿内已宾客满堂。

众人发现这擂台之下已摆好桌案茶酒果品,身段妖娆的丫鬟挨着队从门外涌进来,把手上的吃食摆放好又退了出去。

太监走出一步尖声道:“本日比武共两场,隅中之时决出胜者,但不论胜负,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国之栋梁!陛下早已为所有人备好午宴,为众宗门青年才俊表示祝贺!”

笑闹欢呼声不绝,李长风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热闹的场面,蒙尘旧气一扫而空,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首场比武,兜鍪国花似锦对阵大介国丹羽香!”

花似锦脚步生莲,身段妖娆走上擂台,而对面的丹羽香虽然气势较之花似锦略输一筹,但她脚步坚定,浑身散发的异域风情也让众人侧目。

丹羽香微微鞠躬:“我叫丹羽香,来自中原外的大介国。”

花似锦淡淡道:“兜鍪国,花似锦。”

丹羽香郑重点头,从腰间摸出两把短刃,造型独特,乃是倭刀。

然而却不见花似锦有何动作。

丹羽香疑惑道:“你的兵器呢?”

花似锦声音依旧平淡:“我无需兵器。”

丹羽香一怔,随后略微沉思,竟然丢掉了手中的短刃。

花似锦略眯眼,淡淡道:“你做什么?”

丹羽香:“既然你不用兵器,我也不能用兵器,否则就是不公平。”

花似锦沉思,随后身形爆发而至。

“不自量力!”

丹羽香杏眼一睁,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美丽妖异的女子竟然如此恐怖!

花似锦绵柔一掌,丹羽香举手格挡。

但最后关头,花似锦却变掌为指,一指头戳在丹羽香的肩膀上。

丹羽香立刻被真元洞穿,一只肩膀已失去了抵挡力量。

台下的钟神秀道:“花似锦为何最后关头变掌为指,若是一掌之力,丹羽香肯定接不住,或许半边身体瘫痪都有可能,这一场已然决定胜负的战斗,为何她却没有果断终结,这并不像她的风格。”

花似锦平静说:“认输吧,你打不过我的,若是你此时认输,还能完整走下台去,我不想为难你。”

丹羽香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打湿她额前的秀发。

她咬牙道:“我们大介国人虽然地域偏远,但仍然知道拼搏二字,我不认输。”

花似锦绣眉微皱:“愚蠢!”

她身形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丹羽香面前,只是平平静静一掌,丹羽香口中喷出大口鲜血,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这是一场从开局就已决定结果的战斗。

第六十二章 愚人 钝剑

第六十二章愚人钝剑

《浮云记》载,倭国于东面大海中,依山岛而居,性喜水,凡来往者,皆驾船渡海行百余里,方可见岸。

倭人善使刀,凶猛性狠,自树一帜不可小觑。身材三五矮短,然海战可独当一面。

李长风回忆起曾看过的《浮云记》,天阙宫门口的执刀人小田切原和书中描写一般无二,可这擂台之上的丹羽香,却让他另眼相看。

倒不是因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而是那股不愿服输,却深深执念于公平二字。

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公平。

但这个女孩却愿意放弃优势,竟丝毫不考虑对手已是一个地星境的强者。

从这一点看,弃刀之举却让天平更加倾斜,更加不公平。

丹羽香的花色锦袍和黑色秀发被鲜血打湿,飘逸如羽的发丝如今已凝成一股绳,显得颇为狼狈。

花似锦没有走。

她一掌将丹羽香打的口吐鲜血,却没有离开。

这场看上去已没有悬念的战斗,依然没有结束。

因为丹羽香还未认输,她只是需要缓口气。

有人觉得花似锦残忍,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但李长风神目如炬,看出了花似锦眼中的一丝期盼。

期盼?

丹羽香挣扎起来,忍痛说道:“我还未认输,所以不算你赢。”

花似锦比刚才更平静了,她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你可知这样的努力和坚持不过是徒劳,甚至你有可能会死。”

丹羽香:“我的家乡连年战乱,已经受不住更多的破坏,在我的家乡,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并非是生性好勇斗狠,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所以我的师傅、我的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不能轻易认输,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认输,因为我没有退路。”

花似锦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大介国远在东方岛屿,兜鍪国有何尝正居繁华之地?

南面诸岛各方势力的倾轧斗争,兜鍪国于兵荒马乱的诸侯割据中建国,走过了八方风雨,这其中的苦楚又哪是常人能懂······

丹羽香所说的话,花似锦的父亲也曾对她说过。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只能拼尽全力活着,守护珍贵的东西。

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绝不退后半步。

良久,花似锦抬头说:“真是一个愚蠢的人。”

丹羽香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澎湃的真元贯通她的胸口,她全身已再没有了一丝反抗的力量,犹如抽丝剥茧抽刀断水。

但这真元却不如刚才那般霸道凶猛,反而让她身处温水之中。

她胸口堵塞的淤血也被一道贯通。

她想抬头看看那个冷漠却又热情的女人,但实在没有力气了。

花似锦平静的走下了擂台。

太监上前一步尖声道:“本场胜者,兜鍪国花似锦!下一场,南山书院周修冶对阵寒鸦国居楼。”

周修冶在外人眼中很傻,但院长曾说他大智若愚,或许是他平时所表现的傻气让人忽略了他的刻苦,一个每日能把劈砍直刺挥剑认真训练千次的人,真的傻吗?

周修冶此行,有人送了他一件礼物。

李长风看到周修冶从背上解下长包袱,里面是一条木盒。

周修冶打开,里面是把剑。

青水绳柄,龙纹生钢,沧溟剑镗,八面剑脊,流苏剑穗。

此剑重四十六斤,剑刃无锋。

李长风脸色肃穆,暗叹一声好剑!

周修冶说:“此剑名巨阙,是子由师兄初踏地星境,从藏书楼所得,这次长安行,他把剑借于我,让我扬剑威。”

居楼背着一把剑。

周修冶倒提着一把剑。

两人手中都是重剑。

似乎自古以来,很少有剑客如此。

也很少见到这样的怪异战斗。

于是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擂台。

周修冶说:“在金牛镇外,你曾伏击李长风,差一点就杀死他。”

居楼语气略带嘲弄:“哦,所以你是替他报仇来了?”

周修冶摇了摇头说:“他的仇自然是他自己报,我今天来,是为书院正名,也好教你看看,你并没有资格挑战书院。”

周修冶的脑筋是直的,他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正因为他如此认真如此直接,所以居楼的脸色越来越黑。

她身后的玄铁重剑已被她握在了手中。

居楼手中的剑虽重,却丝毫没有阻碍她的身形。

她脚步之快,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周修冶看到一条黑线,其次便是当头斩来的玄铁。

李长风的眉目微微皱起。

显然,居楼的修为比之上一次见面又有精进。

周修冶脚踏稳步,巨阙剑迎头而上,和玄铁发出沉闷的铿锵声。

他们每次的剑刃相交都像是两根生铁棍在敲击。

寒鸦国最当世知名的是真如剑意。

但少有人知,寒鸦国最霸道的不是真如剑意,而是真如剑。

现在真如剑就在居楼的手中。

真如剑锋如戟挥舞当头砍下,这是真如剑中的刚猛之最。

‘燕跃青壁’

周修冶还之以《撩云剑》起手势剑起苍黄,平平直直的刺出。

巨阙的钝锋直点真如剑刃。

两者相交,光火四射。

居楼忽然在空中弃剑。

转身。

雪剑斋的卫褚亭弃剑,是因为与剑灵相通,可以真元御剑,但居楼手中的真如剑,却做不到两相互通,所以她弃剑,是为了用更加刚猛的招式。

居楼猛然转身,倒提剑柄,真如剑被她抡圆了朝周修冶的胸口挥剑。

巨阙乃是天下少有的重剑。

但周修冶拿到巨阙也不过才几日。

所以居楼的这一剑,他来不及出剑抵抗,只能格挡。

真如剑斩在巨阙的八面剑脊上,北方寒鸦国最霸道的剑意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它的刚猛无匹。

这股剑意透过巨阙,直击周修冶的胸口。

周修冶内府有如翻江倒海,不免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尽数洒在巨阙剑身。

居楼冷笑:“执重剑者,乃是剑道之最,你以为谁都配用?”

周修冶屏住真元把内府的紊乱气血压制平静,从青袍下摆撤下布条,把自己的手和剑柄绑在一起,认真说:“女人可以,男人当然也可以!”

居楼柳眉倒竖,身形再度消失。

周修冶朝着虚空一刺,金铁之声传来。

再朝左侧挥剑,又是金火大盛。

右侧劈斩,沉闷钢铁声。

依然是三招,可居楼却感觉出了一丝异样,这巨阙在周修冶的手中,竟越来越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居楼负剑千里,才体悟出一丝其中奥妙,周修冶不过才几日?

李长风说:“若论真元之纯实,剑招之稳固,无人可出其右,”

智善抚须笑说:“颇有大器之风。”

李长风前一夜和周修冶睡在柴房,虽整夜失眠,但他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北方寒鸦国最可怕的不单是真如剑意,而在于真如剑内里的巧工机簧,冷器暗门。

居楼曾在金牛镇外用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截杀李长风,连密宗传人解红妆都无法躲过,如果不是智善,或许解红妆和李长风殒命当场也是可能。

李长风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周修冶。

现如今,在面对周修冶铜墙铁壁的防御时,居楼忽然后退,打开了真如剑。

真如剑中有千百机簧,咔嚓响动。

居楼冷笑道:“你既代表书院,那我也教你看看我是否有资格挑战书院!”

波光粼粼,美丽森然。

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正对周修冶。

周修冶双脚迈开,巨阙被他提在手中。

他的神色显露一丝犹豫,但转眼便是如山般坚定。

他回想起了子由师兄下山和他说的话,但他想自己试试。

“银月堡的申屠老匹夫虽然性子狠辣,可那一手金蛇银鱼却堪称霸道之最,几十年来见过他手上银鱼针的,怕都已经存活不多了,现如今这真如剑传到他的女儿手中,怕是再过几年,江湖恐怕又会多出一个小申屠。”

“这九千九百根银鱼针若是齐射而出,对面的小子怕是接不住的,这丫头虽然继承了银月堡她老子的真如剑,但恐怕最多也就能使用剑中的银鱼针,若是金蛇刺,只怕还不到火候。”

“老东西,你记错了,是九千九百三十八根。”

“对对,老糊涂了,申屠那老王八就不喜欢整数,喜欢三十八这个数,人家去红袖坊都是让姑娘们唱十八模,申屠这老王八让人家唱三十八模,真是个老变态。”

“哈哈,还真是如此。”

擂台下见过这银鱼针可怕之处的几位前辈相互交谈,竟都有些缅怀逝去的时光。

如今那帮老东西,现在怕是都已经走不动路了。

居楼将台下的议论纳入耳中,冷面对周修冶说:“今日当以你血来祭我寒鸦国之名。”

周修冶未发一言。

九千九百三十八针银鱼,忽然齐射而出,如天女散花。

第六十三章 金蛇

第六十三章金蛇

“若是钟师兄来抵挡这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当用何种方式?”李长风问道。

钟神秀道:“若是我,会用《醉剑歌》中的王郎拔剑一式,以巨阙的剑身拨开银鱼针,若是能真元爆行,或许能挡下大部分的银鱼针。”

李长风:“恐怕周修冶并不会王郎拔剑一式。”

钟神秀道:“那依你之见他会如何应对?”

李长风淡淡说:“他会躲。”

一旁冷漠若雪的解红妆也不免看了李长风一眼。

钟神秀一愣,喃喃道:“他难道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吗?”

连同为南山书院的钟神秀都没有想到。

寒鸦国的居楼更加不会想到。

周修冶居然真的躲了,而且是以一种十分不雅观的姿势躲掉了。

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齐射而出。

周修冶立刻伏地一个侧翻,将全身隐于巨阙剑的身后。

蜷缩着身子,双臂收缩抱着肩膀,脑袋钻进了裤裆里,躲的像个鹌鹑。

李长风虽然想到了,可他却没有料到周修冶这个二傻子真的这么做了。

······

李勿执觉得有些面上无光,好歹她也是书院的一份子。

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竟系数被巨阙挡了下来,一根也没有刺到周修冶的身上。

闻名天下的银鱼针,就这样被破了。

而且还是以一种十分不雅观的姿势给破了。

先前居楼所说的话,仿佛一个个嘴巴抽在自己脸上,让她肝火大盛。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一点武者尊严都不要?

做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周修冶从巨阙后面起身,拍去青袍上的尘土,朝着居楼笑了笑。

他竟然还在笑?

他竟然还有脸笑?

居楼的双手在发抖,骨节捏的青白色。

于是她一把撕开袖袍,露出白皙藕臂。

周修冶被她一惊,忽然想起,站在自己面前英气勃发的执剑人,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子!

于是他脸色有点红,眼神有点飘,却不自觉被对方的白皙肌肤吸引。

居楼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她把胳膊放在嘴中,用力咬了下去。

鲜血顺着手腕流淌而下,又顺着手指滑下,鲜艳欲滴。

周修冶的眼神不再轻飘,而是认真起来。

居楼手上的血,竟被她引到了真如剑中。

真如剑有一条血槽,此刻已注满鲜血。

居楼的脸色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如山崩地裂般疯狂:“这本不是留给你的,但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霸道。”

真如剑机阔转动,有如蛇金刺显现。

共三十八根。

又是三十八。

寒鸦国银月堡堡主申屠豫章成名之功,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和三十八根金蛇刺。

后者,乃是天下霸道之最。

居楼冷笑:“若你能接下我这一招,我就承认我没有挑战书院的资格,若是你接不下来,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周修冶脸色浮现一抹挣扎,良久后,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听子由师兄的吧。”

所有人都没有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钟神秀不懂,周修冶很喜欢的李勿执也不懂,和周修冶同睡一间屋子的李长风也不懂,自然擂台之上的居楼也不可能懂。

周修冶下山前,子由师兄赠与他一样礼物。

这件礼物不是巨阙剑。

从没有人说这个礼物就是巨阙剑,巨阙只是陆子由借给周修冶的。

周修冶忽然握住了巨阙剑,他一只手握住剑身,一只手握住剑柄。

然后,拔剑。

巨阙剑已是一把剑,他怎么还能拔剑?

但事实是,周修冶从巨阙中,又拔出了一柄剑。

薄如蝉翼,细若孤鸿,重六两,剑名‘神影’

四十六斤的巨阙中,藏着一把六两的神影。

但神影依然不是陆子由赠与周修冶的礼物。

周修冶平静道:“临行前,子由师兄送我一招,我天资愚钝只学了三成,但我想今日已是破釜沉舟,我身负书院之名,绝不可以输,所以我用这一招对付你,此招名‘逐月’。”

居楼从震惊中醒转,震怒之下,真如剑中的三十八根金蛇刺爆射而出,有鬼哭狼嚎引天地变色之势。

这一次,周修冶没有躲。

不是因为他手上的神影剑挡不住他的身躯,而是因为他身后就是书院,所以退无可退。

更重要的是,逐月是一招往前的剑招。

周修冶的身体忽然消失了,居楼的瞳孔骤然缩起。

她能看到周修冶的身体骤然出现在金蛇刺面前,然后,荡开迎面而来的金蛇刺,只是片刻就已到了自己面前。

神影剑果然锋利,剑尖刺入居楼的肩膀,透体而出。

但是她丝毫感受不到痛感。

周修冶下一刻出现在居楼的身后,他手上已没了剑,剑插在小公子的肩膀上。

金蛇刺轰入了天阙宫殿堂的梁柱中,接连刺透四根梁柱,最后消失在远方。

居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丝飘散。

不是因为金蛇刺威力太弱,而是因为这一招逐月太快,尤其是握着神影剑的逐月。

居楼输的一败涂地。

周修冶是个简单到有些傻的人,所以他说话做事向来很直接。

“剑道不论霸道与否,最重要的都是自身感悟,所谓的机关巧工,不过是旁物,不是正道。”周修冶平静的说。

居楼的手忽然伸向了肩膀处的神影,然后倒提着拔了出来。

尽管她的手掌已被锋利的神影割裂,尽管她的鲜血顺着长袍已浸染全身,她丝毫都没有在意。

叮。

神影剑被她弃于地上,她握起真如剑走下了擂台。

“本场胜者,南山书院周修冶!”

李长风会心一笑:“恐怕这次之后,二傻子的修为又会精进。”

李勿执哼一声道:“这家伙平时装疯卖傻,可是一肚子坏水,藏了一大堆秘密却不告诉我们,实在是坏透了!”

她虽嘴上说周修冶坏透了,可嘴角的笑容却一直荡漾不减。

夜更浓,雪更重,今夜的月色被稠云阻挡,并不十分明亮。

算算日子,再过不久就是大雪,他们从书院出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书院从第一轮中胜出,但第二轮才是决定去留的关键局。他忽然抬起手,风雪中有星光凝聚,紊乱的真元四处暴躁蹿行,他前几日刚刚晋入观微境,可以勉强凝聚真元,但在这少长咸集,群贤毕至的长安城中,他依然很薄弱。

所以他只能兵行险着。

李长风以念内视,进入了神照境中。

和外界不同,内里虽然严寒依旧,却处处姹紫嫣红,风雪不再有,但花朵却漫山。

远处的朝阳似乎一如以前模样,永远看不到落日,山峰高耸入云,却能看到从地平线蔓延以上的蔷薇花。

这里是他的神照境,是他的元海。

李长风没有弄明白神照境的限制,他曾尝试把东西搬到自己的神照境中,但后来发现,能带进来的都是一些小物件,似乎这处独立空间,并不乐意接待外宾和新鲜事物。

他走到一旁,从旁边拿了一件披风穿上,嘴里嘟囔一句:这狗日的天真冷!

然后抄起一瓶狗叫酒猛灌一口。

清澈如水,却滚烫如火,长安城中那条不起眼的小酒馆中的狗叫酒,号称品质超过孔雀楼的鸡鸣酒,但为了不争风头就屈居第二,唤作狗叫酒。

店小二说这酒很有意思,李长风也觉得越喝越有意思,所以趁着月黑风高多去买了几瓶。

似乎很少有人动用念力进入神照境,只是为了喝酒。

李长风也没那么奢侈,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把刀,在冰层上刻划起来。

冰屑飞舞,李长风闷声干活。

良久之后他丢了刀,再喝一口酒,然后把酒瓶也丢掉,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的身下,是十六个古朴晦涩的文字图刻,这注定是没人能看到的美景。

八阵图中的惊门阵,主妖惑,有诱灵惑敌之功,削彼强我之效,其中刚猛勇武的增益堪称恐怖。

元海中的蔷薇花忽然飘动起来,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元海中有水浮现。

李长风伸出一只手,元海中忽然有浓郁的如龙紫水飘荡而出,涌向了李长风的手中。

他的手指在变幻,真元便如影随形般变幻。

“银鱼针,金蛇刺,子由师兄的逐月···”李长风喃喃道:“不知现在的我能否抵挡下来。”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真元忽然崩成一片水幕,然后又重新飘散成了一团水球。

李长风站在雪地中出神,他忽然想到每年的这个时候,娘的膝盖会很疼,她的腿是老毛病了。

据说是有一年大雪,李长风发高烧不退,娘背着他去找镇上郎中,腿在河边被冷水浸泡了太久,风寒入骨的后遗症。

或许此间事了,李长风要回一趟陈家沟,也好让她知道,现在自己和勿执都是书院的学生了。

“想必娘应该会很开心吧。”

“如果能够拿到殿试榜首,娘应该会更开心吧。”

李长风蓦然起身,迎风而立,他捏紧了拳头。

“天阙宫殿试,我一定拿榜首!”

第六十四章 孔雀楼

第六十四章孔雀楼

长安城中最闻名遐迩的除了红袖坊中的十三位金簪碧玉红粉,就是孔雀楼的鸡鸣酒,连南山书院的闷倒驴都只能区居第二。

李长风曾想,如此说来,岂不是说书院的闷倒驴和市坊的狗叫酒齐名?不知酒痴叔明月会如何作想。

但立冬时节,长安城中最热闹的事莫过于天阙宫中的殿试,市井小贩早已将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的各大才俊登记造册,甚至已押出了赔率。

南山书院的周修冶因为刚胜了寒鸦国小公子居楼,胜率节节攀升,赔率也是降了不少。

尚未出手的钟神秀也是极被看好。

除此之外的兜鍪国花似锦,天阙宫玄象,北国书院的大师兄苏子微,都是争夺榜首的低赔率选手,十分被看好。

更有甚者还有长安城中的富绅显贵携着媒人登门拜访牵红搭桥,远的不说苏子微所住的酒馆早已被踏破了门槛,来往媒人络绎不绝。

又比如解红妆下榻的闲云楼,每日都有媒婆小厮在门口张望,虽然进不去闲云楼,但候着解小姐出门总归没错,万一逮着机会这事儿就成了,皆大欢喜。

但李长风很生气。

因为他查不到自己的胜率和赔率,据说是因为他名不见经传且从未出手,所以查无此人,没有登记。

自己好歹也是书院的一份子,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退一万步讲,赔率什么就不计较了,但他至今还睡在柴房中,门口无人问津可罗雀,连正经叫吃饭的丫鬟小厮都没有。

于是不免心中也怒骂一句:“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瞎的吗?本公子才华横溢丰神俊朗,看不上我那是你们的损失!”

但骂归骂,他也毫无办法。

长安城中除了热热闹闹的殿试大比,还出了一件事情。

以往红袖坊中卖的是欢声笑颜,孔雀楼中做的是口腹生意。

两相井水不犯河水。

但如今孔雀楼却来了一位清倌人。

酒馆不再卖酒,开始有清倌人卖艺,往好了说叫互相督促进步,往坏了说那就是砸场子。

总不能叫红袖坊中的姑娘捋起袖子掌勺烧菜去。

于是有人不免抱怨一句: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一团和气。

但如今孔雀楼逾矩,红袖坊却无可奈何。

因为坊间十三位京城最闻名的金钗碧玉,却比不过那孔雀楼的抚琴女子。

她叫‘木兮’。

没人在意她为何叫这么古怪的名字,但据说连天阙宫的太子玄象都屈尊来了孔雀楼。

太子爱美,众人皆知,以往太子只去红袖坊,只找头牌子矜姑娘。

但接连三日,太子都移驾孔雀楼。

李长风今日上了街,闲云楼上到公主管家,下到丫鬟小厮都不待见他,他总不能不待见自己,等在柴房中陪着秋柴发霉,于是一席青袍,夺了门出了楼,往长安城街道上而去。

闲云楼顶的窗口,有红白二女子。

小白说:“小姐,要不要跟着他?”

解红妆在犹豫,小白很少看小姐如此犹豫,这与她印象中的西境公主不符。

良久。

“不必了,他愿去哪里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她嘴上虽说与她无关,但眼睛却一定盯着那远去的青袍背影。

今日街道长日留白,喧嚣笑闹之声不绝,长安城中的摊贩自不说,这京都方圆的小镇居民都来了城中。

殿试此等热闹事情,本就是一个集会,卖豆腐家的十八年华丫头,悬云街坐落的祭酒家小姐,常光顾福运楼顶层的赵大少爷···一众都入了尘,上了街,想看是否能遇着命中良人。

天阙宫殿试又何尝是江湖中人的比试?这市井小坊间的故事又哪里少?

李长风笑意盈盈,李勿执和解红妆在一起,没了这个燥弄的小丫头,他连耳根都清净了不少,总算能好好欣赏这长安美景。

从前在陈家沟,他只去过陈家沟的小镇,后来去了南山书院,书院之地山高水长,他也只去过不远处的金牛镇,如今来了长安街,他方才知道这其中乾坤,此般热闹。

“老板,你这个珠钗怎么卖?”

“小爷有眼光,这珠钗五十文一只,上面的玉珠可是正正经经东海长案的蚌珠,经长安城的福珠号打磨而成,光泽透亮价格公道···”

“三十文。”

老板瞪眼:“这位爷,没你这么砍价的。”

“就三十文,不卖我走了。”

“别别,有话好商量,没你这么砍价的不是,既然这位爷诚心要,那我就勉为其难卖给你吧,还望公子多照顾小的生意···”

李长风丢了铜板拿着珠钗就走,心中美滋滋道:等见着小雪,这珠钗若是戴到她的头上,一定很漂亮!

却没想到那老板看着青袍走远,于是把铜板一塞怀中哟呵道:“福珠号最新珠钗,十五文一只啦!”

不远处一红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都是掩嘴一笑。

小白:“小姐,你说这李公子也是有趣,被人宰了也不知,恐怕这天下没有比他更笨的人了。”

解红妆:“平日里连口酒的钱都不愿出,也不知哪来的钱买珠钗,偏还给人骗了,真的是笨。”

小白掩嘴笑:“或许这只珠钗是买给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呢,你说是不是呀?小姐。”

解红妆脸色略缓和了一些,脸色绯红道:“谁愿意要那只破珠钗?我肯定是不要的!”

小白面色了然,心中却道:也不知是谁看到他出了门,匆匆跟上去偏还不愿意让对方发现。

但这话她只能放在心里,自家小姐的面皮薄,她还是知道的。

······

李长风沿着主道而行,蓦然听到些许喧闹。

“我当是谁,原来是建章监的令公子,你如此蛮横行径挡我的马车去路,意欲何为?”

“哦,恕罪恕罪,我前些时候从前线回来,恐怕眼神还不够利索,这不是长史家的庶出姚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孔雀楼饮酒?”

长史家的小公子姚白龙身着白袍,温润如玉可眉宇尽是一片灰暗,脚步虚浮,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平日纵欲过度。

而那建章监的长公子令起尘,虽然浑身精力旺盛,可他浑身躁动,眼神不经意间露出的尽是阴狠诡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胚。

姚白龙恶狠狠道:“好好!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只待他日再与你算账!”

对方也不多说,一个健步拦在他身前,两人你追我赶,一头扎进了楼中。

李长风抬头一看,楼上写着笔力遒劲‘孔雀楼’三字。

原来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孔雀楼!

李长风再度审视,这楼的确有出尘之姿,美轮美奂。

楼虽美,但更美的是孔雀楼的鸡鸣酒。

就在这时,孔雀楼中忽然有琴声飘出。

是琴魔的《瀚海惊烟》,诡异音律中却又透出苍茫无垠的意境。

自武王而来,古琴共七弦,但琴魔的《瀚海惊烟》须有八弦齐备,八音共聚方可演绎,因而其难度之大不可想象,乃是爱曲之人首选,然能驾驭八弦琴的却寥寥无几,想不到今日竟然在这孔雀楼中听到。

李长风之所以知道这《瀚海惊烟》,并非读自《浮云记》,而是从前在陈家沟,有一次根叔做了一架八弦古琴,演绎了一曲《瀚海惊烟》。

只可惜他弹完以后说这曲魔音深种,不可多沾,于是也不让李长风碰琴就毁去了八弦琴。

想不到今日又再听余音。

身旁一老人冷哼道:“又是这些无所事事的青年公子,都快把孔雀楼的门槛给踏破了!”

李长风不知他莫名哪儿来的火气,于是行礼道:“老先生,最近这孔雀楼的人很多吗?”

老人鼻子哼气道:“岂止多!这长安城中的公子哥估计都快来了个遍了!”

“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那‘木兮’姑娘,听说她每日只抚琴一曲,同邀协曲一首,至今已十数日,每日词曲尽是江湖名曲,也不知她从何而来,更有传言这木兮姑娘自海上瑶池仙岛而来,乃是凌波仙子,简直荒谬!无聊至极!”

老头似乎很生气,尽是鼻子哼气,吹胡子瞪眼。

李长风看他个头不高偏偏脾气很大,于是也不免笑道:“老先生,何事如此生气?这木兮姑娘抚她的曲,您若是不愿听,离开便是,又何须如此气坏了身体?”

老头怒道:“还不是因为这狐媚子,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我闺女的夫婿就差定婚期挑日子喜结连理了,可偏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女人,竟让我那傻货姑爷弃了娘子,日日守在这孔雀楼中,连家都不顾了,岂不让人寒心!”

李长风心中了然,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听那小老头在哪叫骂了,施施然走向了孔雀楼。

第六十五章 木兮

第六十五章木兮

孔雀楼座落京都大门朝南开,迎接八方来客,却担不上海纳百川之名,宽大门楣前忽然有两只肌肉虬结的胳膊拦住了李长风的去路。

“站住!”

这冬日阳光虽暖但温度之低也可滴水成冰,孔雀楼门口却站着两赤膊大汉,明显靠真元护体。

连看门的都是修行者,这孔雀楼的手笔可见一斑。

李长风笑道:“我想上楼听木兮姑娘弹琴。”

大汉冷道:“茶水费五十两方可上楼。”

李长风笑道:“我没有钱。”

大汉怒道:“没钱来干什么,拿我门寻开心吗?你信不信我···”

李长风依然在笑:“我想,虽然我没钱,我依然可以上楼一观,对吧?”

大汉眼神略有迷离,虽然眼神中浮现一抹挣扎,但最后尽是一片恭敬,喃喃道:“是,公子请上楼···”

李长风拂袖迈进了楼中。

“小姐,李公子竟然去了孔雀楼,听闻最近孔雀楼中来了一位木兮姑娘,惊为天人琴艺超凡,虽每日只弹奏两曲,但孔雀楼往来络绎不绝,难道李公子是因此而去?”小白看李长风进了楼,焦急的说道。

解红妆抬头望,平静道:“虽在孔雀楼中,却不一定是真孔雀。”

——————————————————

斑斓彩画楼顶下,孔雀楼中的琴声之悠扬,曲声之铿锵,实在叫人拍案叫绝。

李长风微拂手,门口两名大汉又回复了清明,恍若撞邪看着彼此。

沿着木梯而上的李长风嘴角略有笑容。

《渡厄决》让他的灵魂已达灵境,似此般以念控制他人就是手段之一。

二层楼中稠人广座,李长风自阶梯而上,顿觉琴声悠扬灌入耳中如冬日暖阳,秋日碧波般清爽凛然。

楼上有雕花木台,木台上有紫檀木案,木案上有凤尾八弦琴,琴后有白衣曼妙女子,坐在花梨红木椅上。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轻柔慢挑花指扣弦,实在美的惊人。

只是可惜,那木兮姑娘大半面庞都隐于白纱中,只闻清颜若虚,不见佳人矜首。

这二层楼中的人似是都未曾发现李长风的到来,李长风在看那木兮姑娘,她忽然也抬头看了一眼李长风。

她手中的弦一阵轻抖,《瀚海惊烟》那缥缈之意顿时如薪尽火灭,再难续接。

李长风忽然察觉到有十数道眼神汇聚自己,杀意横生。

那木兮姑娘深吸一口气,手指再度拨弦。

这次是《月照十里湾》,《瀚海惊烟》意境难续,但她再续《月照十里湾》,百转千回的悠长之感和那缥缈之意相得益彰,让人听来恍如一迷路孤人终于找到了命运的出口,虽然百转千回,可终究曙光就在前方。

由此可见她的音律功力。

李长风有一种感觉,这个木兮姑娘很熟悉,她的眼神太熟悉了!

一曲终了,饶是木兮姑娘音律天赋惊人,也不免额头出了一层细密香汗,

这二层楼忽然掌声如雷经久不息,所有人都在奋力的表现自己,那木兮姑娘起身轻轻鞠一躬,面容平静。

先前那建章监的长公子令起尘起身鼓掌道:“木兮姑娘妙手如花,早听闻姑娘仙音可绕梁三日不绝,今日我此行不虚,在下对音律略有研究,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共抚一曲?”

众人心道无耻,知晓木兮姑娘作风的都清楚,单曲过后,木兮姑娘会邀请一人共协抚曲一首,这厮明显就是毛遂自荐来的,而且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

木兮姑娘微微鞠躬,轻声道:“公子过谦了,还请公子点评小女子的琴律。”

孔雀楼有个规矩,来孔雀楼的人必须要点鸡鸣酒,木兮姑娘也有个规矩,若要共抚琴须先点评她的音律,若是能指出木兮姑娘的关键之处,便可一偿夙愿。

但台下落座皆是色中恶鬼,又哪能听出这音律的区别?

稍有涉猎也不过浅尝辄止,或许连木兮姑娘的造诣都打不到,遑论点评?

但木兮姑娘声音如巧酥入耳自有一股魅惑气息,让人喉口生津,那台下的长史家小公子姚白龙早已面红眼赤,死死盯着台上的白衣女子,似乎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姑娘的琴声悠扬婉转,直可令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乃是天上佳音,人间难得闻一朝。”

令起尘说完折扇洒开,说不出的潇洒诗意。

木兮姑娘沉思片刻道:“谢过公子,小女子音律尚且稚嫩,他日有缘再与公子抚琴。”

那人面色潮红一阵青一阵白,这话说的漂亮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木兮姑娘乃是拒绝了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脸面何存?

于是冷眼道:“木兮姑娘此言差矣,武道无尊卑,音律无长幼,达者为先,在下只是本着同道情谊想与姑娘切磋音律,况且此处有琴有案,择日不如撞日,又何须他日有缘?”

这话更是直接咄咄逼人了。

木兮姑娘眼神无波动,平静看他。

“呵呵。”

这落针可闻的孔雀楼二层,忽然有一笑声。

不仅那令起尘听到了,姚白龙也听到了,台上的木兮姑娘也听到了这笑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笑声。

令起尘回头,发现只是站在后方连坐席都没有的一位素袍少年。

令起尘冷言道:“阁下是何人?因何故发笑?”

李长风笑道:“南山书院李长风,至于我为何发笑,未免叨扰各位雅兴,还是不说好了。”

令起尘冷笑:“故弄玄虚,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李长风挑眉道:“你说的对抑或不对暂且不论,只是你一上来就和王婆卖瓜似的,硬要逼着对方和你弹琴,你考虑过琴的感受吗?”

木兮姑娘身旁的丫鬟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底下也颇有笑音,这少年郎讲话未免太过风趣,分明是讽刺令起尘,言谈却颇为风趣。

令起尘双手紧攒,他并非不想动手,可他亦不是蠢人,且不论南山书院刚刚胜了寒鸦国风头如日中天,书院从无弱手,这少年郎面向普通,但若是一着不慎在这阴沟中翻船,那便太过意气形事。

于是最终还是将内心的怒火压制下去,淡淡一笑道:“书院果然无弱辈,若是有机会还望和李兄好好切磋一下。”

李长风面色微皱,令起尘其人能屈能伸,这种人反而最难对付。

于是叹口气摇了摇头,准备就此离开,他本就是无意间进入这孔雀楼,如今发现这其中暗潮涌动,实不想淌这趟浑水。

“公子且慢。”

木兮姑娘叫住了即将下楼的李长风。

李长风回头望,和木兮姑娘四目相对,那种心中的熟悉感觉越发浓烈。

李长风道:“不知道姑娘是否有事?”

木兮道:“李公子自书院而来?”

李长风心道我刚才已说了一遍,难道你耳背?但他还是点头道:“是。”

木兮悠悠道:“昔闻琴魔牧歌解甲归田隐居之时,将毕生心血编著的《青鳐歌集》献给了南山书院藏书楼中,而书院也是这九州之上唯一设立了音律课程的地方,李公子自书院而来,想必对音律颇有涉猎,可否点评一下木兮刚才的《月照十里湾》?”

李长风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说老实话,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木兮微微一笑:“那木兮弹奏的是否好听?”

“好听,不过···”

“不过什么?”

李长风道:“不过我虽然是粗人一个,却感觉木兮姑娘的音色不稳,指力不坚,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台下忽然响起嘲讽声音:“一个粗鄙不堪的市井小民,毫无音律根基,竟然觉得木兮姑娘的琴声音色不稳,真是可笑。”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心道实话也不让说,于是朝着木兮行礼道:“是长风武断猜测,姑娘就当过眼云烟没有听到,告辞。”

木兮忽然疾步而出:“李公子且慢。”

“不知李公子是否可以和木兮协曲一首?”

李长风双眼一瞪:“姑娘,你弄错了吧,我可是五音不识的大老粗一个,完全不会啊。”

木兮双眸如笑:“你放心,我可以教你。”

“这样不好吧,你回头看看底下那几个人就差拿刀上来砍我了!”

台下几人早已脸色铁青,几个锦袍公子都自恃身份没有动手,但无一不是用银两砸穿地板的主,在这孔雀楼花了千金却始终不得木兮姑娘正眼,可这王八蛋五音不全却能得佳人青睐,这天下还有王法不成?

木兮眼似月牙打趣:“莫非李公子不敢?”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现在的姑娘动不动就会激人。

李长风:“只要姑娘别怕我糟蹋了你的琴就好了。”

木兮笑着摇头:“无妨。”

那令起尘闻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刚才以强言想逼都无法让木兮姑娘垂青,而此时此刻她却相中了一个五音不全的大老粗,这是为什么?

那姚白龙就更不用说了,双手已捏的指骨惨白。

众人无不以怒目相视,看的李长风头皮发麻。

真的很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第六十六章 越人歌

第六十六章越人歌

冬日里雪光射目白霞耀辉,李勿执在院中百无聊赖。

虽有周修冶在旁谄媚,但他毕竟是个闷葫芦,红妆姐姐不在院中,哥哥也不在柴房中,这二人竟像是早已作了约定,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李勿执丢着手中的枯枝,满腹牢骚:“好无聊啊!”

周修冶谄媚笑:“要不然我陪你出去逛逛街吧?”

李勿执撇他一眼:“不要!”

就在两人谈话间,闲云楼正门口出现了一抹红。

身着红衣的解红妆一马当先,身穿白衣的小白隐于雪色中。

但两人皆是身姿卓绝的女子。

李勿执喜上眉梢,欢快蹦过去撒娇道:“红妆姐姐,你们去哪里了?定然是和我哥哥一起出去不带上我,让我在院中一个人对着这闷葫芦,我都快给闷的要长霉了。”

周修冶一阵尴尬,挠头苦笑。

解红妆摸着李勿执的脸蛋笑说:“周公子对你如此关怀,处处以你为中心,你要懂得知足才是。”

李勿执轻哼道:“才不是,他成天在我眼前晃悠,我都快给他烦死了,我要出去玩,我哥呢?”

她朝后张望,却没有发现李长风的身影。

“我哥一早就不见了人影,既没有和你们在一起,难道去练功去了?”

小白冷哼一声道:“你哥的确是练功去了,去练沾花惹草的功夫去了!”

李勿执一愣,喃喃道:“没听过书院有这门功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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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楼。

此时此刻,李长风心中有如万马奔腾,那种感觉就像被一万匹马蹄踩过一样的难受,身旁的木兮姑娘甚至被他带偏,竟有好几个音节都拨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把那节奏给拨了回来,但显然李长风的乱弹琴让她压力十分大。

一曲《越人歌》,竟没有一个音弹的准确。

李长风确实对音律一窍不通,所以此时坐在这凤尾八弦琴的座前,就仿佛双手手指已变成了猪蹄膀,任凭他如何拨动琴弦都显得笨手笨脚。

纵观台下,早已是一片死寂,从李长风弹出的第一个音节开始,就恍如铁锯拉磨,不堪入耳。

啪!

一玉面公子脸色铁青,早已到了崩溃边缘,一拳砸在桌案上,怒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如此强奸了我的耳朵!简直是想要我的命!”

他丢下一锭银,怒而拂袖离去。

于是有了第一个,便有个第二个,第三个······

这宾朋满座的孔雀楼二层,竟迅速变的空旷起来。

李长风苦笑说:“姑娘,孔雀楼的生意若是从今日起衰败下去,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的头上。”

木兮姑娘微微一笑说:“原来公子说自己五音不全并非谦虚,乃是大实话。”

李长风:“最可惜的是姑娘多日建立的名声,却毁在了我的手中,真是造孽。”

木兮终于忍不住掩嘴笑说:“我的名声不过是俗世中的俗名,不足为据,但公子已把孔雀楼的招牌给断了干净,恐怕掌柜的早已在楼下拿刀等着公子了。”

李长风道:“姑娘原来也是个风趣的人,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赐教。”

“是何事?”

李长风忽然嗅到身旁女子的清香,温润如水沁人心脾。

他笑说:“在下不过是书院一个普通武生,不知道为何姑娘偏偏选中我,你要知道此地先前落座的任何一人,恐怕都非富即贵,我自问修为浅薄,但唯有品性兼优,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可取,不知姑娘看中了在下哪里?”

木兮笑容发冷:“公子如此抬举自己,脸皮真是厚如城墙。”

李长风咧嘴一笑:“话糙理不糙。”

木兮的眼角忽然氲着笑意,看着李长风说:“公子很像我一个朋友。”

李长风:“男的?女的?”

木兮没有理会他的打趣,而是认真看着李长风的眉和眼,眼中尽是迷恋。

李长风忽然心中一跳,但立刻把内心的躁动压制下去。

为何一旦面对这素未蒙面的姑娘,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行不行,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我不能对不起小雪和红妆姑娘!’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红妆姑娘?’

李长风心中思绪万千,但回过神发现木兮姑娘早已偏过头去,刚才那种特殊的眼神和情感,似乎已被她深深埋于心中。

木兮起身微微一福道:“多谢公子今日陪木兮弹曲,木兮心中很高兴,若是他日有缘,木兮定会再和公子相见。”

李长风心知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于是起身拜别道:“姑娘客气了,只求若是下次再见,姑娘别再邀请我弹琴了,这比对牛弹琴还累人。”

木兮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李长风再度拜别,从阶梯而下。他脚步刚出门槛,忽然听到楼上传来悠扬的琴声,这琴声淌过沾羽青阶,飘过青铜门环,环绕在李长风身旁。

沁人心脾,是《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翌日,天阙宫大比。

环顾四周,已输阵的寒鸦国小公子和千佛洞血菩萨早已离去,但执七星龙渊长剑的卫褚亭依旧平静的坐在雪剑斋的阵中。

他说自雪原而来京都,第一件事是夺天阙宫魁首,但梦已碎,他只能孤注一掷,要做第二件事。

只是他不说,谁也不知那是什么事。

反观另一边,自大介国跋山涉水而来的丹羽香和小田切原坐落在方阵中。

小田切原早已从秦千骑的刀伤中恢复过来,却已无力改变结局,丹羽香也见识了中原之地大物博和人杰地灵,但他们此次而来除了天阙宫的比试,更多是学习。

极富戏剧性的是。

南山书院在第二轮中轮到了空签。

周修冶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巴握着手上的木简,不可思议四个大字早已写在了脸上。

钟神秀:“所以次轮胜出者,乃是天阙宫殿试的前三甲,而魁首也会自这三甲中胜出。”

而这三甲中,南山书院早已提前锁定名额。

李长风想了想,走到了解红妆身旁。

解红妆眼眸如水,平静如常。

李长风道:“你抽中了什么签?”

解红妆深深看他一眼,直看的他心里发虚目光躲闪。

“北国书院。”

过了许久,解红妆终于收回目光,放过了他。

李长风一惊,北国书院那名仙黎雪鹿族的白鹿姑娘已出战,那剩余两人中,无非只剩大师兄苏子微和那冷面女子,怎么看都是一场恶战,于是思定道:“你若是打赢了,我请你喝鸡鸣酒。”

解红妆平静道:“好,这话我记下了,但我喝不惯孔雀楼的鸡鸣酒,那小巷中的狗叫酒倒是深得我心。”

李长风脸色一红:“到时你想喝什么便喝什么!”

正居上位的丹虚太丘忽然起身肃然道:“此番对战,乃是决出本次天阙宫的前三甲,望诸位青年英雄全力以赴,陛下已摆好庆功宴,只等比试结束,与诸位痛饮!”

太监上前一步:“首轮比试,天阙宫玄象对阵兜鍪国花似锦。”

众皆哗然,南山书院轮空,寒鸦国解红妆抽中了北国书院,这样想来剩余的人中,必定是兜鍪国花似锦对阵天阙宫玄象,但此时真正宣布,还是让人震惊。

上一届天阙宫力盖北国,勇夺第二的兜鍪国花似锦,和天阙宫号称不曾入世的神秘太子玄象。

怎么看都是一场难以预知胜负的战斗。

丹虚太丘微偏头,看了玄象一眼,居于身后一身儒雅长袍的玄象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和煦的笑容,他微微躬身,然后执剑走入台中。

传闻玄象追随太傅丹虚太丘修行阴阳符术,可通阴阳定生死,但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不论在哪里他都是一副和煦儒雅模样,仿佛不曾入世。

但此时,见到了他负于身后的长剑,这台下的气氛都安静的有些微妙。

若说诛天乙罗乃是天下帝剑,那玄象手中乃是至尊邪剑。

剑名‘镇魂’

所有人都看到了玄象背后的剑,镂空剑脊和剑镗环绕的游魂气息,无一不透露出这把剑的来历,是太古恩祠的镇山剑。

邪剑之首,镇魂。

传闻数万孤魂被镇于剑身中的邪剑。

智善脸色无比严肃:“太古恩祠竟敢把如此凶恶的剑借与玄象!难道不怕他心魔附体遭受反噬吗!”

李长风道:“只是一把剑而已,先生未免太多虑了吧?”

智善摇头道:“你可知那日紫薇星芒耀世,帝剑一出群锋尽折,太古恩祠虽无法控制帝剑,可不代表守山剑镇魂就不够强大,相反,镇魂其邪气比之帝剑尤有胜之,那可是镇压四十八万条孤魂的凶剑。”

李长风闻言一惊,四十八万孤魂,那岂非等同于屠城!

再看台上,兜鍪国花似锦一改往日,身着一袭黑色劲袍,潇洒干练。

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又或许是早已知道今日会有恶战,花似锦脸上毫无惧色,平静如常。

李勿执看到花似锦一席劲装心潮澎湃,忍不住欢呼道:“姐姐加油!”

花似锦回头来,看到了李长风身旁的李勿执,于是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笑容,当真是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六十七章 入世太子

第六十七章入世太子

玄象从身后抽出镇魂,游离的魂气愈发浓烈。

花似锦看着他,并未看剑。

这魔剑镇魂,在她眼中和普通的秋水剑一般无二。

花似锦忽然听到玄象用真元收缩的声音传入耳中:“或许你也猜到了,这场比试,是我安排的。”

花似锦平静说:“我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兜鍪国花似锦,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八方诸侯中建国,背井离乡来到中原,以女子之躯晋入地星境,她的所做所想,有哪里是平常人能懂?

玄象毫不生气,笑说:“三年前,你力克苏子微,能胜过你的唯有南山书院的陆子由,但如今陆子由不在,所以我挑了你。”

花似锦:“你想打败我,以好证明你自己?”

玄象点头笑说:“我曾雪藏宫中十几年,但如今我要入世,就需要选择一个踏板,而你正是这块很合适的垫脚石。”

花似锦冷笑:“莫非你以为赢定我了?”

玄象手中的镇魂微微扬起,笑着说:“太古恩祠的守山剑镇魂在我手中,莫非你以为还有胜算吗?任你强如地星境,也不过是我刀下鱼肉尔。”

花似锦忽然双手从腰间一抹,抽出两条钢鞭,钢鞭倒刺森冷,冷意盎然。

她忽然冷笑,大声说:“自负且自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将我做垫脚石!”

玄象一笑,平剑刺出。

然而花似锦还是低估了镇魂的可怕,其剑如热刀入油,削铁无声。

玄象共计挥出十三剑,但剑剑入喉,不过盏茶功夫,花似锦手中的钢鞭已只剩存许。

正如先前丹羽香弃刀而求公平,但却是更加的不公平,而花似锦和玄象的战斗,亦是十分的不公平。

镇魂剑,其器之利,难以争锋。

只要玄象一剑在手,花似锦就无法抗衡。

花似锦后退几步,看了看手中已所剩无几的钢鞭。

这台下众人面色也略有不愉,但凡武者,心中应有武道之心,偶变投隙此等做法最是令人不齿,玄象虽贵为太子,但仗着魔剑在手,令花似锦毫无抵抗之力,着实让人不忿。

这台下忽有一人怒而起身,朗声道:“姑娘,接金锏!”

定睛一看那人是一虬髯大汉,手执一双沉重金锏,形如宝塔,他将金锏高高抛进了这擂台中,被花似锦握于手中。

玄象摇了摇头,再度执剑而上。

一寸、两寸、三寸······

只听到金铁相交的铿锵之声,只看到金屑纷飞的削铁场面,花似锦手中的沉重金锏已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切口平整的铁坨。

那大汉终于看不过去,怒声道:“嘿,你还要脸不要?仗着手上神剑在手,这算什么功夫!”

玄象并未理会,只是平静看花似锦说:“你此时此刻是否心中不服?觉得我占了器之利。”

花似锦丢了手中金锏道:“即便你手上拿着神剑,我依然可以战而胜之。”

这是她兜鍪国公主的骄傲,是天阙宫第二的自信。

玄象笑了笑,将长剑镇魂高高抛入空中。

卫褚亭曾弃剑,居楼曾弃剑,现如今玄象也弃剑。

但玄象弃剑,却是真的弃剑。

镇魂剑锋如泥牛入海,深深没入地面的青石中。

玄象竟真的舍弃了这神剑镇魂,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

只要他一剑在手,这局面便完全不同。

花似锦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冷言旁观。

玄象并指如剑,一改往日和煦模样,终于如暗夜毒蛇露出些许狰狞和狠毒,冷笑说:“我要把你当做垫脚石,当然要堂堂正正的碾压你才行,就让我试试你这地星境是否徒有虚名!”

花似锦眉眼一挑,这玄象竟三步就到了眼前,他身前出现一道符咒,燃烧着金色真火,当头朝花似锦刺来。

花似锦想退,但她发现脚下已有了图纹。

于是她往巽位,此乃以一博万,险中求生之法。

但她忽然看到了玄象嘴角的冷漠笑容。

于是低头看,这脚下图腾闪现,八方共聚,而花似锦正落于阵眼之中。

这本就是一个局,以花似锦为中心设的局。

便如巧手编制的网一般,花似锦就是那条鱼。

这擂台之上忽然有风起,寒气如潮,然后是冷风如刀,霜雪盖天。

花似锦在中央,这风刀当面斩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阵眼中呼呼的烈风破空声。

但花似锦是什么人?少年英才,三年以前就已迈入地星境的强者,虽然不明白为何玄象的修为竟然如此恐怖,能把道门符术修炼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她即便落入阵眼中,也不会心生屈服。

众人都能看到,花似锦周遭以真元护盾,在风雪中支起一方小天地。

隐隐看去,这方小天地竟有逆势而上的趋势。

玄象冷笑,其后双手结了个印,咬破了手指。

他的鲜血并未淌下,而是如一缕细红发丝飘进了这风雪中。

白雪中的一点红。

骤然狂风乍起,花似锦的真元护盾便如摧枯拉朽般被强行切割碎裂,只是瞬间,她身上多出了百十条血淋淋的伤口。

李勿执大喊:“住手!”

胜负已分,可玄象却并未有停手的意思!

李勿执着急的满头大汗:“你想要杀死她吗?快住手啊!”

于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了,玄象竟想公开杀死花似锦?

虽然先前丹虚太丘曾说,天阙宫殿试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但此时此刻站在台上的是天阙宫的太子玄象,所谓法之度也,在仲裁者自身。

花似锦浑身浴血,那黑色劲袍竟被鲜血染成褐色。

但她从未有叫出声过,李长风也不免暗叹一声佩服。

于是他无奈摇了摇头,手上悄悄结了一个印契。

风雪忽然停了,那一方天地重归平静,脚下的图纹慢慢隐去,花似锦倒在了血泊中。

丹虚太丘的眼神凌厉,蓦然投向了南山书院那一边。

似乎刚才那种熟悉感觉,是自书院而来?

李勿执慌忙冲入擂台中,怒视一眼玄象,把浑身浴血的花似锦背着走下擂台,但她身躯实在太过弱小,周修冶赶忙上去扶住,兜鍪国的随身奴仆丫鬟都把公主接了回去。

李勿执看着浑身被蹭到的鲜血,自己都如一个血人,可以想知花似锦流了多少血。

想到这里她怒目而视台上的玄象,厉声道:“擂台比武点到即止,你为什么想杀死她?”

玄象从刚才便神游身外,对李勿执的质问也恍若未闻,他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在刚才的那种感觉中。

自他修行阴阳符术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感觉就像——剥离。

花似锦落入阵眼中,风雪霜刀漫天,真元护盾被破,花似锦受伤。

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花似锦会死于这阵中,即便她有真元抵抗,也会疲于应付死于失血过多。

但就在那一瞬间,这阵竟和玄象有一瞬间失去了联系,就像那掌控权已不在自己手中。

问题不在他自身,而在于有人插手。

若是猜测的没错,那人定然也是一个符术高手,而且其修为已臻化境,竟可以轻松破开他人的护符,切断别人的神念。

于是他顺着师傅丹虚太丘的目光抬起头,冷冷看着书院中。

这些人中,定有一人。

李长风面容平静,但实则内心惊涛骇浪。

先前看到玄象已打定主意杀死花似锦,他本不想出手。

一来真元低微,这里高手众多,若是不慎被人发现自身秘密,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来八阵图虽强,可他现如今领悟不过微末伎俩,若是一个不慎救不了花似锦,那才是损了夫人又折兵。

但好在他以主妖惑的惊门,切断了玄象对阵法的掌控,从而让花似锦有了一丝生机。

可他很清楚,先前的印契已暴露了气息,丹虚太丘这种符术大家已感应道自己所在,只是无法断言到底是谁而已。

若论阴阳符术正统,八阵图乃是天下大势,玄象和丹虚太丘定然是没有修行过八阵图,只是后人以八阵为例推演而来的道门符术,只能算旁枝末节称不上正统。

这也是为什么李长风能很轻松的破除掉玄象对法阵的掌控。

玄象看着几人说:“阁下想必也是精于道门术之人,玄象很想当面讨教一番。”

然而书院一片沉寂,因为除了李长风,其余人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玄象冷笑:“藏头露尾,又岂是君子所为?”

李长风实在听不下去,正想要反驳他,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定睛一看,这手白皙柔嫩。

是解红妆。

她目不斜视,却轻轻摇了摇头。

玄象的目光忽然聚集到李长风的身上,然而只是片刻就移开了目光,那种微弱的真元,又岂能和玄象的神念相抗衡?

然而即便思维天马行空,又岂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少年身怀古八阵图?

这的确是玄象和丹虚太丘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第六十八章 人魁

第六十八章人魁

殿外有日光,温暖如春,随风卷起一捧雪吹进宫内,越高槛,铺净砖。

玄象激不出李长风,于是走下台去,拔起镇魂剑,施然走上台。

镇魂剑隐藏了很多。

所有人看到这把剑,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把剑隐藏了太多信息。

比如,太古恩祠的守山剑为什么到了天阙宫?

比如,一贯雪藏的天阙宫太子,为何以如此强势的姿态入世?

比如,离开了镇魂剑的玄象,竟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击败花似锦。

于是所有人都信了那个传言,天阙宫太子,的确如传闻般神秘,且修为深不可测。

但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李勿执叉着腰怒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在问你话哪!”

太监上前一步宣:“本场胜者,天阙宫太子玄象!”

玄象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偏头道:“我弃权。”

“什么?”

“赢了比武,却要弃权?”

“那这一场比武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勿执见从头到尾就被忽略,怒道:“你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看着我就来气,不就赢了一场比武,显摆什么?!”

忽然有一道火符出现,李长风心眼刚动,有一人却比他更快。

李勿执的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宽阔大剑,那道火符在巨阙剑身灼烧,巨阙剑变的通红,却纹丝不动。

周修冶长出一口气,紧紧护住了身后的李勿执。

李长风虽然神念意识早已超出普通修行者太多,但无奈真元浅薄,速度上依旧比不了真元浑厚的周修冶,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生气。

任何敢于伤害李勿执的,他都不会放过。

于是李长风上前一步,冷冷说:“太子殿下符术了得,在下不过南山书院一位烧柴弟子,想向太子殿下讨教讨教。”

解红妆略担忧的看了一眼李长风,却没有出言阻止,因为她深知李长风的逆鳞就是李勿执。

玄象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一下李长风,他早已迈入地星境,自然可以看得出,站在他面前这位,不过只是一位真元稀薄停留在观微境的小武生而已。

观微境?

现如今连一个小小观微境的都能挑战自己了。

玄象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小小观微境的李长风,竟可以切断他和符阵的关联。

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玄象笑了笑,把镇魂剑丢了过去,剑锋落入台中,深深的嵌入进去,直至剑膛,他淡淡说:“若是你能拔出这镇魂剑,我就姑且认为你有挑战我的资格。”

李长风看了看魂气缠绕的镇魂剑柄,迈步上前。

钟神秀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连镇魂剑的魂气都承受不住。”

李长风头也不回:“那也阻止不了我想揍他的冲动,谁敢惹我妹妹,死路一条!”

后面这句话,他不是说给一个人听得。

钟神秀眼神平静,若有所思。

镇魂就在脚下,恶人就在眼前。

玄象嘴边噙着笑,冷眼旁观。

李勿执有些担心的看了哥哥一眼,她虽然毫无修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未曾见过太古恩祠,却也知道那柄剑的恐怖之处。

李长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冷冷看了一眼玄象道:“你看好了!”

他走上台前,双手触及镇魂,只感觉那剑柄略有冰凉,却毫无异常。

然而下一刻,玄象的神情却变得无比严肃。

剑膛下的锋利刃口,竟在他的手掌下一寸寸离开了那洞口,洞口仿佛连接着地狱,有千万亡灵从中窜涌而出,狂啸于天。

但那游离在周遭的死亡魂气,忽然像见到能驱逐他们的神光,变的四处躲藏,逃避似的不愿靠近李长风。

那剑膛处的骷髅栖身之所,也变得不再安全,游魂四散,在擂台中乱窜,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朽味道。

众人耳边开始有尖锐的哭喊声,犹如地狱般嘈杂,四十八万亡灵在城中血泣,哭喊,恶叫。

丹虚太丘从座位上腾地起身,手上印契疾结,这宫内大殿之下,忽然有风雷之声,所有的飘离游魂都被锁在这一处天地中,风雷破空把游魂都打回了原地。

于是这台中,只有李长风一人手执长剑,孤魂狼奔豕突,群魔乱舞。

丹虚太丘看着李长风。

玄象看着李长风。

幽王青穷看着李长风。

所有人都在看他。

李长风身旁恶魂喊叫,他恍若未闻。

风雷灌顶,他恍若未见。

他以手中魔剑指着玄象冷冷道:“若是你伤我妹妹,就算我杀不了你,也绝对废了你。”

口出狂言!

然而此时此刻,此等恐怖场面下,却无人敢反驳李长风。

连被囚于剑中的四十八万亡灵都不怕的人,是何等的绝世凶人?

李长风忽然手掌高举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有九品青莲极乐净土,可超度往生,你们都安息的去吧!”

他手中忽然出现一抹光明,灼热如日。

李长风的元海辽阔不可测,他曾试过可容纳万般真元,但从来没有试过容纳灵魂。

尤其是被囚于剑中充满怨灵的亡魂。

但这四十八万孤魂实在太过可怜,他的耳边充斥着死亡的惨叫和令人心悸的哭泣,所以他决定一试。

那光明照耀锦殿,把所有的亡魂都容纳了进去。

哭泣消失了,惨叫消失了,亡魂都钻进了光明中,钻入了李长风的手中。

玄象忽然脚步微错,只是一瞬间就到了台下。

镇魂剑绝不可以出事。

然而他的手刚刚放到台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台上。

玄象抬头,看到了身旁的苏子微。

这位北国书院的大师兄冷眸明亮,看着玄象道:“太子若是想试试我这个三年前的殿试第三,我也奉陪。”

丹虚太丘想动,但他不可以动。

玄象也想动,但他也不能动。

解红妆和智善早已守候在李长风一边,以防有变。

这整座大殿的气氛,竟有些微妙的平衡。

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南山书院武生,浑身上下的真元稀薄难登大堂,却偏偏以此身挑战地星境的太子玄象,甚至口出狂言要废了太子。

这是何等的猖狂?

他不过是修行道上的末流,和青年翘楚相较有如地底虀粉,却胆敢应了玄象的约,徒手将镇魂剑拔出,甚至还要超度那剑中四十八万充满仇恨的亡灵。

这是何等的不自量力?

没有人可以看懂,除了自寻死路,他们完全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甚至一度连解红妆都产生了怀疑。

然而李长风此时此刻,早已站在了雪原之上,洁白的雪原上,紫色的蔷薇和红色的杜鹃花清幽圣洁,熠熠生辉。

那朝阳,那暖日,那微风,那雪白,都不曾夺走他们的姿色万分。

忽然有一抹黑色,突兀且刺眼。

忽然有第二抹黑色,森冷且孤独。

天空忽然多了无数抹黑色,黑云笼聚,狂风卷地。

杀意透天。

李长风抬头,那狂风把他衣玦吹拂猎猎作响。

黑云中仿佛有个将军,身骑覆甲黑马,手握盖世长枪。

“大胆小辈,竟敢妄自收服剑魂,且让我今日以你献血祭这四十八万亡魂!”

李长风摇了摇头,淡淡道:“死了还这么多嘴,在我的地盘还敢如此猖狂!”

他手上忽然出现一柄秋水剑,薄如蝉翼,透似冰盘。

黑云和青袍蓦然交织在一起。

那长枪盖世,横扫千军。

然而这里是李长风的神照境,这个境界不过观微的青袍少年,竟是这九州大陆上十分特殊的存在。

因为,在他的神照境中,他就是王!

李长风怒哼一声,长剑斩落。

长枪被斩碎,披甲黑马被斩断,那黑云中狂吼的亡魂被斩的七零八落。

而那黑甲将军,也被斩碎了头颅。

李长风眉眼一瞪,手握长剑,犹如怒目金刚,大声喝道:“执迷不悟者,我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黑云变得支离破碎,涌入了万紫千红的元海中。

一缕,两缕······无数缕。

那元海中原本的紫色和银色,早已被黑色涌入而变成了浓墨色,李长风的神照海纳百川,元海中可吸收他人真元,现如今又可吸收魂气。

观微

藏灵

人魁

他的境界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再也没了阻碍。

“原来人魁境界,是这样的感觉。”

李长风喃喃自语,神念微动,那股如潮水般的真元顿时涌入了长剑中,几斤透明如冰的长剑身上,有黑丝浮动游走,诡异莫名。

“就是黑色的丑了点,其他都还好。”

李长风看了看,如是说。

若是玄象此时此刻听到李长风内心的话,恐怕会当即暴走,就算苏子微阻拦,拼了命也要将这扮猪吃老虎的可恶小子斩落剑下。

李长风神念归位,当即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太安静了。

太诡异了。

所有人再度看着自己,那模样像是见了鬼。

李长风疑惑道:“怎么了?”

解红妆嘴唇微动:“见好就收,赶紧回来别张扬了。”

李长风看到了玄象跟死了妈一样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如此正大光明的收了这四十八万亡魂,借此接连突破三境,恐怕玄象早已想好办法要杀了自己了。

于是大笑道:“多谢太子的剑,还你!”

镇魂被李长风高高抛入空中,被玄象手微微一张便收入掌中,可此时的镇魂剑,早已没了那深藏四十八万亡魂的锐气和邪气,剑灵已失,镇魂便不再是镇魂。

玄象不甘心,于是冷冷道:“你刚才不是要挑战我吗?好!我答应你!”

玄象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大光明杀死他,就如对付花似锦那样。

玄象深知即便李长风众目睽睽之下接连破镜,可依然不是他的对手,阴阳符术,足可以将之囚杀,如此正大光明的挑战,就算杀死他,也只需说一句刀剑无眼便可收场。

总之决不能让他活!

李长风感受了一下浑身充盈的真元,笑笑道:“奉陪到底!”

第六十九章 麓战

第六十九章麓战

智善看着李长风:“小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

李勿执担忧说:“哥,你不是他的对手的。”

周修冶慌忙道:“长风,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明显激将于你,你何必迎战?”

李长风看着智善,看着李勿执,看着周修冶,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深深的担忧。

李长风摸了摸李勿执的头,笑着说:“放心吧,看哥哥怎么帮你揍他。”

忽而他又转过头去看着解红妆说:“你怎么不说话?”

之前李长风要挑战玄象,解红妆并未出言阻止,现如今玄象已应了这挑战,解红妆也只是看着他说:“我相信你。”

只有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她虽然话说的不多,却已表明了态度。

无声的默许往往是最大的支持。

李长风心里温暖如春。

我们曾一起走过风雨,所以能知道对方想走的路。

玄象早已立于台上,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半分往日雪藏宫中的儒雅模样,他的眼中唯有恨。

修行符术十六载,雪藏宫中十六年,如今手提镇魂剑,力压花似锦,如果没有李长风,他的入世乃是天阙宫最强势的姿态。

但凭空杀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山书院烧柴弟子,收了那四十八万孤魂野鬼,而且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连破三境,由有如尘埃一般的观微境一举晋入人魁境。

玄象曾在丹虚太丘的阴阳符阵中垂死挣扎,才换来这一身的地星修为,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就连破三境。

所以对方必须死。

李长风必须死。

玄象不仅心中在想,眼神也在表达。

李长风不是瞎子,他也看到了玄象眼中的仇恨。

于是笑了笑,走上了擂台。

李长风看着玄象笑道:“太子是个实在人,这镇魂剑之利器从不离身,只是我手无寸铁,你手上却拿着这魔剑,虽然剑灵已失,可其器之利依然无可争锋,这样未免太过有失公允。”

玄象略微思忖,虽然击败李长风乃是唾手可得之举,可万事力求防微杜渐,因为他要的不是击败对方,而是杀死他。

于是冷冷道:“此剑与我符阵相佐,未免说我占器之利,你大可以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器。”

李长风啧啧咂嘴,这话说的,就差明明白白告诉自己:

老子就是要拿这把厉害的剑砍死你,怎么的不服?

于是他转过身道:“各位前辈,晚生善使刀剑,有哪位前辈的武器能借在下一用,感激不尽。”

台下人头攒动略有躁音,太子玄象此举为人不齿,可他们心里也有分寸,虽然镇魂剑已不是太古恩祠守山的镇魂剑,但寻常的刀剑哪能夺取锋芒半分?没见先前花似锦的下场吗?

若说场内有一柄剑可以和镇魂争锋,那就只有雪剑斋卫褚亭手中的七星龙渊,可此时他眉眼相触闭眼静思,丝毫没有动静。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殿外忽然走进一个人,身披银甲龙行虎步。

锦衣卫亲千骑看着李长风笑道:“长风兄看来遇到了麻烦。”

李长风和亲千骑相处,也觉得此人甚对胃口,于是笑着回应:“秦大哥,小弟手无寸铁,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亲千骑哈哈大笑,把腰间长刀摘下抛了过去。

李长风接过刀锋,入手沉重厚实,吃力的紧。

亲千骑笑道:“此刀乃是用天外陨石制成,寻常兵器根本无法撼其锋芒,我久驻边塞,却极少出刀,因为那帮胡匪修为太差,根本用不着我拔出这口好刀,想来太子手中虽有利器,也无法斩断我这佩刀,今日借给兄弟一用,希望兄弟不要堕了我这刀的威名。”

李长风闻言肃然起敬,银甲戍关,忠义无双,这乃是忠诚之刀。

刀锋被他拔出,这刀面犹如尚未打磨的石块,坑洼不平,毫无刀锋可言,可李长风却喜欢的紧。

他从小在陈家沟修行的就是刀,只是入了书院,接触的全是剑招,才舍本逐末重新修行剑术,但他心中所想,脑中所念的,依然是刀。

若说剑是万兵之君子,那刀就是悍然霸主,削金斩铁,勇往直前。

黑金石刀玉匣装,大巧不工露锋芒,将军铁甲迎风行,提刀独立顾八荒。

玄象手中捏了一个符印,星火在他指尖飞舞,他冷冷道:“你准备好没有?”

李长风提刀遥遥一指,大笑道:“要战便战,哪儿那么多废话!”

殿内寒风涌入,霜雪狂舞。

此阵名‘截杀’!

李长风忽然察觉道一丝冷意,脚下生寒,竟有风刀飘来。

八方风雨骤至,脚下忽有八面图纹。

如花似锦一样,李长风也早已落入玄象的阵眼中。

玄象手上印契不绝,冷笑出声:“尚是蝼蚁,却想撼树,可笑!”

李长风道:“那是蚍蜉!”

他话音刚落,忽然腾空跃起,手中长刀被他悍然举起。

周修冶眼睛一亮:“这是《撩云剑》中第十式斩将搴旗!”

李长风脚步刚刚离开阵眼,就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吸力让他无法遁身,但比他脚步先落下的,是刀锋。

明明没有刀锋,却悍然如山。

这青花岩石的擂台被李长风悍然劈开一条口子,符文被破,玄象手中的印契无法再找到那种掌控的杀意。

那寒风已消,霜雪骤停。

然而李长风猛然抬头,他此时此刻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镇魂魔剑就出现在他头顶。

李长风吸收了四十八万亡灵,转而化成他元海中充盈的真元,所以他能以人魁境,借助天陨刀而劈开玄象的符阵,可并不代表他能跟的上玄象的速度。

所以剑锋骤至,李长风只能勉力提刀抵抗。

剑锋从刀柄处一路斩下,星火四溅,李长风被那股强大沛然的力量击的内府惊涛骇浪。

血气翻涌之下,一口鲜血吐在刀身上。

玄象没有停手,他从来都只信奉一句至理名言:唯有死去的人,才真真正正没有还手的能力。

所以这剑锋凌厉,自刀锋的空隙处刺了进去。

身在一旁的解红妆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

智善想要动手,但他感觉到有一股更强大力量锁定了自己。

擂台之上的丹虚太丘冷冷看着智善。

然而就在这剑锋距离李长风不过方寸之间,玄象忽然感受到脑海中一股眩晕,他手中剑,脚下符,不过瞬息都被打散。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宽阔而厚重的刀背,狠狠砸在玄象的胸口。

让他醒转过来的恰恰是那股胸骨断裂的痛感。

他嘴里一甜,腥血喷出,身体倒飞出去。

李长风提刀站起,却没有动。

他深知,刚才那一记,无法真正挫败玄象。

正如可以对普通修行者施加控制的《渡厄决》,却仅仅只能让玄象产生瞬息的眩晕。

自小跟随丹虚太丘修炼阴阳符术的玄象,其灵魂之强大远非普通人可比。

四周忽然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们曾看到玄象手执镇魂面对花似锦的不可一世,他们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花似锦乃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相反,兜鍪国花似锦乃是三年前的银榜,重挫北国书院苏子微的存在。

但依然在玄象手中走不过三招。

由此可见玄象的可怕之处。

然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山书院武生,虽然连破三境晋入人魁,可修行界内都知道,其一境之宽,远于山河。

人魁境,几乎是无法越境对抗地星境,这是共识。

然而李长风不仅这样做了,而且还战而胜之。

居于正座的幽王青穷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身在这以武立世的草莽世界却没有一丝修为,偏偏身居王位,幽王青穷的所作所想都带着一丝莫名的无奈和妥协,所以自殿试以来,他就如提线木偶一样坐在龙座上,丝毫没有表情。

然而当玄象被李长风一刀砸飞,他第一次有了表情。

幽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丹虚太丘。

那一眼很复杂,更像是询问。

玄象的师傅,号称以符入圣道的太傅丹虚太丘,只是冷冷的看着台下。

似乎那躺在地上如狗般的不是他的弟子。

就在这时,那狗动了一下。

解红妆是密宗传人,胎藏真法身,可以感知到一切天地间的法相和魔相,同样,也包括对天地真元的紊乱异常敏锐。

而此时,那地上的狗动了一下。

解红妆本能的警觉起来,看着李长风说:“你小心!”

李长风闻言脸色肃然,提刀前行。

解红妆很少这样对他说话,除了那一次在神照境中面对化为人形的黑龙。

所以必然事出异常。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李长风一贯的宗旨。

玄象不过三次呼吸,就已起身,稳稳站在李长风的面前。

玄象深呼吸,压制住内府的血气,看着李长风说:“你竟然会灵魂攻击的手段,我的确是没想到的,是我小看了你了。”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

这九州之上若说灵魂攻击的手段,那还是存在的,比如那莽荒领地的兽族之中,就有天赋攻击是以灵魂为主。

先前和血菩萨对战的北国书院白鹿,仙黎雪鹿族的天赋绝招灼日以精神净化为主,和灵魂攻击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这些所述都是兽族的天赋奇招,若说这九州之上的人类修行者,寥寥无几。

最后一人恐怕还得追溯到已遁入虚空的菩提尊者,和昔年大帝的左神将神荼。

但今时今日,又出现一个李长风。

第七十章 一抹红

第七十章一抹红

“你一定要如此吗?”

“我已无退路,就算是师傅亲至,我也会做完这件事再向她老人家请罪。”

“可我怕你甚至没有命见师傅。”

天阙宫外热闹非凡,有一闹中取静的羊肠道上,一男一女并肩前行。

女子低眉矜首,生的明眸皓齿美丽动人,那男子若是李长风在此地,定能认出就是先前花前月下提刀刺杀他的赶鬼将白夜。

女子身份自不用说。

闻人立雪走到一处雪地白阶前,抬头看了看,这是一处老弄堂,门庭独立,上面悬挂三盏泛黄老旧的灯笼,上面有个酒字。

午夜的小酒馆,号称屈尊第二的狗叫酒。

李长风自从喝过这酒,时而便会来一趟,搬几坛到神照境中兀自独饮。

他不曾想过,有一个美丽女子也循着他的脚步,总是在远处看着他出入这家小酒馆,时而也会进去喝一壶,久而久之,那种味道就刻在了她的心上。

只是可惜,这酒馆只有午夜开门,白天闭门谢客。

闻人立雪低下头去,紧了紧身上的绒装平静道:“只要能杀死他,我死或者不死,都值得。”

闻人立雪要杀谁,李长风并不清楚,因为此时此刻,他已遇到了人生路上从未有过的棘手事情。

或许比黑龙障更加棘手。

李长风单刀点地,嘴角的献血顺着脖颈淌下。

玄象平静道:“此阵名囚杀,你的真元会被一丝丝耗尽,而这符阵壁垒恰巧是用你自己的真元构筑,也就是说,你是在和自己做抗衡。”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有一种很迅速的灵魂攻击手段,但你不要忘了,我修炼的是阴阳符术,先前一招不慎之下中了你的招,但此时此刻,你已没了机会。”

玄象虽然话语冷酷,可李长风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以自己的真元冲击自己的真元壁,这本身就是无法突破的事情,而面对一个地星境的符师,就算是罕有的灵魂攻击手段,恐怕也没有胜算。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

囚杀阵内狂风呼啸,李长风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随同真元被一丝丝抽离。

那种抽离让他的身体发麻,连稳稳站起都做不到。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神照境中。

白雪皑皑,北风呼啸。

李长风转过头去,看了看台下的李勿执。

自己答应她的事情恐怕做不到了。

李长风朝她笑了笑,却发现李勿执在哭。

他低下头去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起,身上的南山书院青袍已沾满鲜血。

青袍如血。

他很想从神照境中掏出一瓶狗叫酒,再尝尝那味道。

但他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他不是神,甚至他比普通人的起点都要弱。

他天生骨寒体,经络闭塞,神照被黑龙障覆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一步步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扑通一声,他的膝盖跪在了雪中,但刀仍然在他手中。

他虽然可怜,但从未屈服过。

就算是死,刀也要握在手中。

眼中的神采渐渐剥离,他仰面躺在擂台上,看着囚杀阵中的风刀雪剑,还有透过那阵,看到头顶大殿的斑斓彩画。

原来是《仕女图》

好大的一副彩画。

隐约的,他的耳中传来解红妆的声音。

解红妆手执雪菱冷冷看着玄象道:“太子殿下,若是你再不住手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周修冶拔出了巨阙。

智善朝前走了一步。

北国书院的苏子微也站起了身。

南山书院的钟神秀想了想,拔出了手中剑。

场面似乎一时间剑拔弩张。

玄象忽然一笑,微微拂袖,那漫天风雪撤去。

解红妆着急上前,脚下忽然一道神符熊熊燃烧。

玄象平静道:“我只是不会杀死他,但胜负未分,莫非你想插手?”

解红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长风,朝后退了半步。

但她手中的雪菱依然没有收起来,相反,有红袖飘荡。

这位西塞国公主解红妆,已把一切名誉荣耀身份抛诸脑后,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

不能让他死。

不能让李长风死。

玄象转过头去,倒提着镇魂剑一步步走向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李长风。

此时此刻,他不信还有什么变数。

虽然当面杀死李长风恐怕无法做到,但是暗中废掉他还是有可能的。

只要不杀死他,废掉他的元海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离得近了才看清。

李长风没有闭眼,只是眼中空洞无神,愣愣看着大殿之上。

玄象的手暗中捏了个印契,蹲下身去用唯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既然你已经和一条死狗没有两样,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我虽然不会杀死你,但我手中这道符印会让你满满失去真元,你的元海会因为外来的真元冲击而变得支离破碎,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变成一个再也不可能踏入修行道的废物。”

有一缕神光从李长风的腰间涌入。

李长风空洞的眼眸微微偏转,看着玄象。

玄象在笑。

然后起身。

就在这时,李长风的胸膛起伏,吸了一口气,也说了一句话,只是模糊不清,玄象没有听清。

如果他听清了,就能听到那句话:真是个傻逼。

李长风手上的刀忽然毫无预兆的往前。

用的也是他已近乎用烂了的《撩云剑》起手式——剑起苍黄。

在元海匮乏的情况下,这一招的力量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玄象也不过认为他是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而已。

他双指轻松夹住了刀锋,李长风再难寸进。

就在这时,玄象再一次感受到熟悉的刺痛感,那种毫无意识的眩晕。

但他的精神隔膜明明是很完整的。

也就是说这灵魂攻击的手段不是从别处而来,是从这刀锋之上。

想到此处,玄象猛一咬舌,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

风雪骤至。

他的半边身体已来到一处风雪地,一望无际的雪原,苍茫雪山之上的灼日,广阔无垠的元海,还有漫山遍野的杜鹃和蔷薇。

玄象已有半边身体,来到了李长风的神照境。

修行者,是不可以进入别人的神照。

正如人魁境无法越阶挑战地星境。

这也是共识。

所以玄象只不过沾染了半边身体,就已泄去了全部的真元,仅靠残存的一丝意志让自己保持清醒,拼命想要脱离李长风的神照境。

然而更令他胆战心惊的是,他先前在李长风元海中释放的印契,竟毫无作用,已融入了李长风的元海中。

他的元海,一望无际。

李长风站在雪原之上,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透亮的秋水剑。

剑锋起,直刺玄象。

蓦然一声大吼,玄象的嘴里喷出一口献血,手上捏出最后一道符玦,身体从李长风的神照境中慢慢消散。

李长风知道自己的神照境无法困住这位太子殿下。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说来如果不是玄象那一道阴暗的符玦,恐怕他也没有真元释放。

自古九州以来,神道修行路上,元海都首重真元纯粹,如此才是正道。

玄象没有想到的是,李长风的元海可以纳百家所长,海纳百川。

他的神魂终于回归身体,意念重回现实,玄象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腾腾腾后退十数步,跌坐在地上。

从李长风拼死出刀,到玄象双指夹住刀锋,再到玄象后退跌坐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瞬息间而已。

然而似乎就在这瞬息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仔细的人发现,这位当朝太子的脸上不知何时起,多了一条细密的红线。

血珠微微渗出一丝。

一抹红。

这一定是一柄锋利异常的剑切出的伤口。

玄象的手在发抖,镇魂剑明明就在一旁,可他似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反观李长风,他以长刀点地强撑着站起,然后提刀缓缓前行。

站在了玄象的面前。

玄象抬头,怨毒的看着李长风。

别人不明白,他却明白所有的事情。

以长刀为载体的灵魂攻击,能容纳不同真元的元海,一望无际的雪山神照,这一切的一切,玄象都看的清清楚楚。

李长风笑了笑:“想不到吧?”

玄象冷冷道:“的确是我大意了,但你身上的所有秘密,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李长风无奈道:“如果你想看的更清楚些,我也不介意的,不过我没有特殊癖好,只许看不许摸。”

玄象冷哼:“牙尖嘴利之辈,相信我,如果你不杀了我,以你身上的秘密,足够让很多人杀死你,而你,敢杀我吗?”

李长风忽然提刀架在玄象的脖子上。

丹虚太丘平静起身。

场下的人都一阵错愕,如今风顺轮流转,可这个南山书院的武生弟子真的敢杀死天阙宫太子吗?

李长风笑着说:“太子我当然不敢杀,但我想我今日以人魁境能击败你,他日也可以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他收回长刀,施施然走下擂台。

玄象看着李长风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

解红妆和李勿执一人一边扶助李长风的身体,让他坐到了座椅上,他已没了半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

解红妆说:“感觉怎么样?”

李长风笑着拉了拉解红妆的衣裙道:“你一天到晚穿着素袍,再好看也会腻的,有时间和你去挑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穿上,彩色的才好看。”

解红妆白他一眼:“贫嘴!”

她虽然嘴上笑骂,可是心中的石头却落了地。

还能打趣,就说明无碍。

玄象稳步走上台阶,朝着幽王青穷和丹虚太丘施礼,然后在丹虚太丘座椅后站定,闭上了眼填补匮乏的元海。

丹虚太丘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玄象的声音:“师傅,李长风此人,即便倾巢而出也必杀之。”

“为何?”

玄象蓦然睁开眼冷冷道:“他的元海,一望无际。”

第七十一章 朱金莲

第七十一章朱金莲

回想三年以前,除了力压群雄的南山书院大师兄陆子由,还有惊才艳艳的兜鍪国花似锦,北国书院的苏子微同样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可相较于往年的比试,今年的比武虽然少了一分稳重,却多了一分惊喜。

从首轮出现的北国书院那个叫做白鹿的小姑娘,竟然是久不曾出世的仙黎雪鹿族后裔,以天赋绝技击败了千佛洞的血菩萨,率先爆冷。

其后西塞国公主解红妆,无愧密宗传人之名,以密宗绝学复刻雪剑斋卫褚亭的绝技,同样击败了这位号称剑道磐石的年轻人。

而被雪藏宫中十六年的太子玄象竟然修为如斯恐怖,把三年前的银榜花似锦克制的毫无还手之。

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手执太古恩祠守山剑,修为直达地星境的太子,竟然被南山书院一个烧柴的武生给击败。

论兵器,镇魂剑锋芒无匹,论修为,地星境力克人魁。

但玄象的确是败了。

等到回过神来,逐渐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这个年轻的武生上。

这样来看,似乎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秘密不少啊。

他曾说自己有超度四十八万亡灵的净土。

他曾说自己有灵魂攻击的手段。

他曾在绝处逢生一招制敌,让地星境的玄象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条尖锐的嗓子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太监上前一步高声道:“本场比试,胜者为天阙宫太子玄象,太子弃权不再参与比武!下一场,西塞国解红妆对阵北国书院朱金莲。”

不仅有人在观察李长风,李长风也注意到了这些观察他的人。

于是他拉了拉解红妆的袖子:“我是不是太招摇了?”

解红妆:“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好了,我要上场了。”

李长风拉着她袖子的手并没有放开:“你如果打赢了,我请你喝酒,去孔雀楼。”

解红妆嘴角微微荡漾:“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不过我喝不惯孔雀楼的鸡鸣酒,那小巷弄里的狗叫酒倒是深得我心。”

李长风猛点头:“好好。”

解红妆平静走入擂台,北国书院中走出一个冷面女子,隐隐听到台下有掩嘴偷笑的声响。

北国书院这次共来了三人,除去已经上场的白鹿,和尚未出收的苏子微。

剩余的便是那冷面俏丽女子。

没想到她竟然叫朱金莲如此有特点的名字。

真是有趣。

朱金莲稳稳立于台上,看了看对面的解红妆,冷冷道:“你为什么没笑?”

解红妆疑惑道:“笑什么?”

朱金莲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俗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取笑我粗鄙不堪,世人皆如此。”

解红妆摇摇头道:“名字乃是父母寄意,本没有什么含义,又有何可发笑之处?”

朱金莲沉默片刻,冷漠道:“好,总算你不是一个俗人,我很高兴,但这不代表我会让着你,相反,为了尊敬你,我会全力以赴。”

解红妆展颜一笑:“亦我所愿。”李长风下意识偏过头看了一眼北国书院的苏子微,其人正襟端坐,十分稳重,微眯眼假寐,似乎胜券在握的模样,于是不免心生担忧,问智善道:“先生能看出这姑娘的修为吗?”

智善皱眉,捋了捋胡须道:“这姑娘有点奇怪。”

连密宗的上言法师都看不出朱金莲的修为,莫非有什么变数?李长风心一紧道:“奇怪在哪里?”

智善摇摇头道:“我虽然能依靠密宗天眼看破这姑娘的修为,但始终有一层氤氲迷蒙之气缠绕在眼前,似乎她身上有什么潜藏的东西,让我无法看清。”

李长风听完有些担忧:“那如此来看,红妆姑娘有几分胜算?”

智善仔细掂量说:“若是丫头肯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应该有八成吧!”

话音刚落,解红妆手上忽然出现三尺雪菱,依旧挂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铃铛。

“小心了。”

解红妆一声娇喝,雪菱如苍龙出洞,直指朱金莲面门。

朱金莲身体忽然舒展后仰,娇躯柔软到不可思议。

解红妆月眉一挑,手腕轻抖,这雪菱顶端的铃铛如生了眼睛一般,竟疾速下沉,循着朱金莲的面门就去了。

朱金莲面色平静,竟丝毫不显得慌乱。

只是雪菱刺来,朱金莲的身体却还在弯曲。

她整个身躯如海螺纹路弯成一道圆,笔直紧绷的双腿高高翘起,却偏偏踩在这雪菱上,而后翻腾跃空,一把掐住了雪菱顶端的铃铛。

打蛇打七寸,这雪菱亦如此。

于是这场面变成了解红妆和朱金莲手中的雪菱各据一方分庭抗礼。

朱金莲忽然松手,这雪菱被她弃于空中如燕归巢一样回到了解红妆的手中,风中飘拂叮当作响,她笑说:“你不必再试探了,拿出你的真本事吧,我知道你远不止如此。”

解红妆报以微笑:“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朱金莲只看到一抹雪白,解红妆如飞叶飘花般轻柔,只是在风中踏步就来到了眼前,脚步轻旋直击自己。

朱金莲避开,那脚步再跟其上。

那柔软度,那伸展性,和自己一般无二。

密宗小无相神功,是解红妆的独门秘技。

朱金莲微微偏头躲过来人一击,身形不停道:“密宗小无相功虽然号称复刻天下武学,但也不过是学其形而去其意,又哪能领悟到武学的个中真谛,如此舍本逐末的招数,不如不学!”

话音刚落,朱金莲忽然如游蛇缠绕在解红妆下肢,手如毒蛇吐信直刺解红妆的下颚。

小无相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解红妆达到如此柔软的水准。

所以这一击,她只能躲,而无法抵抗。

雪菱自天空而下,如繁星垂坠,红袖飘飞,一条白雪贯冲而下。

朱金莲秀眉微躇,变刺为掌,轻轻拨开了天空而下的铃铛。

只听到叮当一声,两女翻飞,飘然而立。

这画面简直美到了极致。

朱金莲身穿紧身劲装,身材修长浑圆,似乎天生就是擅长武技,她的手在腰间一抹,凭空忽然多了一条线。

与其说是线,不如说是细密如发丝的直刺。

这也是一把剑,飞丝银线。

九州之上,从未有人用过这种兵器。

朱金莲手腕一抖,银丝飞舞:“小心了!”

她不过话音刚落,只是瞬息功夫,银线就已到了解红妆的面前。

解红妆的红袖还在飞舞,她手中的雪菱仍然迎风飘舞,但飞丝银线已刺穿了她的身体。

台下所有人呼吸皆是一紧,密宗传人难道如西塞国解红妆,就这样输了?

然而朱金莲却微微偏过头去。

原地的解红妆身形缓缓飘散,化作漫天白沙。

密宗的大日波若心经,从此刻起,解红妆不再是一个人。

朱金莲手中的飞丝银线,连风都无法捕捉到它的体积,她平静说:“你似乎在用某种方法干扰我的心神。”

擂台之上的虚空之中,忽然解红妆的身形缓缓出现。

朱金莲自顾自点了点头,似乎确认了这一点,然后依旧平静道:“我说过了,这些偏门的武学并不能让你领悟武学的真谛,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技。”

飞丝银线在朱金莲的手掌划下,她白皙的手掌之上忽然凭空多了一道十字血痕。

她把血痕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妖艳且美丽。

正如此时此刻她已是一个洞察人间的使者,冷眸注视这苍茫的人世间。

飞丝银线动了,破空而至。

解红妆秀眉皱起,低头看去,自己的肩膀上凭空多了一条细密的银线,已穿破自己的衣袍,刺破自己的肌肤。

飞丝银线从解红妆的肩膀后穿出,却没有沾染上一丝鲜血。

擂台之上解红妆原本显得虚无的身体慢慢变得凝实。

大日波若心经已无法再干扰朱金莲。

朱金莲的飞丝银线已刺破了解红妆的身体。

她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是有一丝冰凉。

朱金莲手腕轻抖,银线消失。

那一个洞慢慢有血珠渗出,打湿了解红妆的素袍,由一点红变成了一片红。

解红妆握着雪菱的手在发抖,雪菱尾端的铃铛有着轻微的颤动,轻轻的叮当。

朱金莲道:“认输吧。”

解红妆似乎被那一点冰凉偷走了所有的力气,脸色苍白,她咬着唇说:“你知道的,我不会。”

朱金莲:“你这样反抗难道就有意义吗?”

解红妆:“他说了,如果我赢了他会请我喝酒。”

朱金莲微微皱眉,她并没有明白这句话。

然而解红妆似乎也没有准备解释。

她反而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她的脸色也因此红润了半分。

“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法,只能兵行险着了,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你要小心。”

朱金莲点头:“你放心。”

解红妆亦点头,她的身体忽然飘忽起来。

智善喃喃道:“丫头果然要用这一招了啊。”

李长风紧张道:“哪一招?”

智善:“转圣清音。”

第七十二章 碧尘圣女

第七十二章碧尘圣女

十五年前,密宗胎藏乘第七十一代圣女碧尘故去,化己身为圣像立于昆仑山巅,俯瞰万物苍生。

圣女仙逝,西塞国王宫有一女婴降生,乃是西塞国第七位公主,王母甚为疼爱此女,因抓阄时选中了红胭脂,故取名红妆。

解红妆七岁那一年破海引汐,密宗昆仑山上有红霞漫天,金凤盘旋,口吐清音,惊异非常。

智善当时曾看到,解红妆的元海乃是一座神像,正是已经故去的碧尘圣女,清音不绝,乃是转圣之姿,方才知道这名公主乃是碧尘圣女转圣之子。

由此密宗活佛将解红妆收为门下弟子,亲传密宗手札,乃是密宗传人身份。

而此时此刻,解红妆再显圣女之姿。

她缥缈如仙,凌空于上,肩膀处的血迹早已被金色火焰燃烧干净。

此时的解红妆,就是转圣的碧尘圣女,神圣不可欺。

圣女的眼中唯有善良和平静,她开口吟唱。

歌曲晦涩苍凉,圣洁莫名,犹如清音贯耳。

朱金莲看到了解红妆肩膀上灼烧的金色火焰,她也看到了对方身上流淌的圣洁光辉,也听到了苍凉嗓音中的那一股让灵魂战栗的力量。

但这些力量,不属于真元,九州之上,竟然有一种力量有别于所有修行者所吸纳的真元,这应该就是神迹吧。

若说这世间有神的话,那密宗应该是这九州之上最接近神的存在。

朱金莲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天空圣洁的女子,她吟唱的歌曲很安详,很宁静,就像要哄儿子入睡的妈妈一样,温柔且和蔼,像是在你耳边轻声细语。

朱金莲想到了小的时候,她在父亲严厉的教导下,在雪地中狂奔,在冬天冰冷的湖水中奋力前行,在山林中躲避雪狼的追捕······但不管如何艰辛,到了晚上母亲都会把她抱在怀中,唱着歌哄她入睡。

直到五岁那一年,她离开了家乡,便再也没有享受到过那种温柔。

朱金莲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泪流满面。

李长风感受到了异样,他的洞察力非常敏锐,尽管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温暖如水的歌声中,可他蓦然清醒过来,发现后背已湿透。

自己的元海悄无声息,自己的战斗意念早已荡然无存,自己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这就是转圣清音吗?

李长风茫然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神存在吗?”

智善叹口气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早已经不是丫头了,她现在只是被灌输了神念的驱壳,她心中所剩余的唯一信念,就是赢得胜利。其实这世界之辽阔身处其中是无法感知的,世间人都说密宗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但了解的越多,却发现自己越渺小,接触的越深,就越发现要想达到真正的神袛是何等的困难,神念太强,丫头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控制,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声音缓缓低沉平静,消失。

朱金莲浑身瘫软在地,那手上的飞丝银线再也提不起半分。

转圣清音早已消磨掉她的战斗意志,她的元海早已空空荡荡,她甚至连反抗的意念都无法做到。

天空的圣女在俯瞰着她。

北国书院的苏子微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场内的朱金莲。

台下的所有人都被天空的圣洁所吸引,但唯有寥寥几人,目光在尘世的朱金莲身上。

朱金莲把飞丝银线收入腰间,事到如今,飞丝银线已无法帮助到她。

朱金莲盘腿坐在擂台之上,她虽然虚弱,却稳如磐石。

“你现在应该很痛苦吧?”朱金莲朝着天空说。

台下的人表情愕然,这场面下明显是天空的圣女占了上风,为什么朱金莲还在说对方很痛苦?

圣女冷漠的俯瞰朱金莲。

朱金莲自顾自说:“我刚才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不属于你自己,你甚至连借用都做不到,你能做的只有召唤她出来,然后被对方占据身体,你应该很痛苦吧?”

圣女依旧冷漠,凌空飞玦不似凡间人。

朱金莲:“我很感激你没有嘲笑我的名字,所以我可以试着帮帮你,赶走那个可恶的女人。”

就在这时,朱金莲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天阙宫大殿之上的宝顶忽然出现了一片星幕,斑斓彩画仕女图消失了,只剩下了繁星如水的星幕,显得静谧且安详。

朱金莲道:“这是我自己推演的一招,名字叫星移斗转,我很喜欢星星,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想来应该可以帮助你。”

话音刚落,她的双手疾速交织,不断变换形状。

天空的圣女猛然抬头,星幕下出现一轮明月,有一道如玉月光洒落,正中圣女的头顶。

朱金莲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似乎在牵引着什么。

圣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浑身轻轻颤抖起来。

月光如炬,圣女浑身忽然燃起熊熊火焰,有火凤从她身体里窜出,猛然钻下直击朱金莲。

星幕下有一道光,有一枚星星垂落,击碎了火凤,火星飞舞。

圣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像被人活生生剥离。

擂台之下的李长风捏紧了拳头,被智善硬生生按了下去。

智善:“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丫头,是碧尘圣女。”

李长风:“可是他们同气连枝,这样难道不会出现问题。”

智善:“我从这片星幕下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丫头应该没事,你不要过分担心。”

尽管如此,李长风还是紧紧盯着台上。

朱金莲的双手已快到看不见影,突兀的停在了当前。

她嘴唇轻启,说了一个字:“分!”

月光骤然大聚,笼罩着圣女。

火焰之下,那股不似人间的圣洁已经消失,剩余的唯有重落人间的解红妆。

解红妆浑身瘫软从空中坠落,李长风刚要动作,台上的朱金莲明显比他更快速,双手抱住解红妆把她轻轻的放在台上。

解红妆睡得很宁静,只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李长风只是一瞬就到了擂台之上,朝着朱金莲点头,抱住了已经昏迷的解红妆。

朱金莲:“她只是脱力昏迷,休息之后应该就没事了。”

李长风:“谢谢。”

大殿之下的所有人,似乎已被时间锁定,一时间忘记了如何言语,声音卡在喉咙中不知道如何吐出。

他们不明白,今日之事似乎太离奇了一些。

明明看似结局已定,却再一次翻转,正如同南山书院李长风面对天阙宫太子那样。

明明朱金莲已经元海匮乏,可为什么能引出那一片星幕,还有那星幕中的星光和明月,究竟属于什么武功?

明明圣女高高在上,却为何被朱金莲说很痛苦,下一刻又被打落凡尘。

······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居于外侧的北国书院苏子微忽然起身,他朗声道:“七年前,有一位老和尚在书院外迷路,被救之后在书院呆了三个月,临走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撕下了半本留在了书院,后来师傅证实那半本书就是《易筋经》,剩余半本据说被藏到了逐天鹿锁后的混沌空间,金莲师妹是唯一能习得这半部经书的人,且师妹天资聪慧,根据前半本《易筋经》推演出了这一招星移斗转,师傅已把师妹收为亲传弟子,以传衣钵。”

所有人再次犹如被雷劈中,苏子微语音平平,可每一个字都是迅雷闪电,让人目接不暇。

一个迷路的老和尚?

半本《易筋经》?

逐天鹿锁后还有半本?

朱金莲已把半本经书习得?

还自己推演出了一招?

这天赋是否过分恐怖了一些?原来刚才那引出星幕的招数就是《易筋经》,此女竟然可以自己推演出如此强绝的招数,那密宗的碧尘少女输得也就不冤了。

但冷静过后,众人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为什么苏子微要说出这些?

北国书院的大师兄,已晋入地星境的绝强者,殿试的前三甲,他不是这种爱慕虚名的人。

而且《易筋经》这种九州孤本的秘术,失落已久,如今被公然告知藏在北国书院中,难道他们不怕有人去强抢?

北国书院虽然强势,那巫寒宵虽然修为深不可测,可这九州之上藏龙卧虎,他们也未免过分自信了一些。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是,朱金莲此女,原本是被用来对付南山书院子由的人选,但没有料到的是碰上了西塞国的转世圣女,而这也是北国书院强势崛起的信号。

速来南山北国两院相争,不仅代表着钟叔离巫寒宵同门师兄弟之间的比拼,更代表了两院间的荣誉之争。

也唯有这一点,才能解释苏子微的所作所为。

第七十三章 又见雪

第七十三章又见雪

太子爱美。

太子爱红袖坊的头牌美人子衿姑娘。

太子也爱孔雀楼的新晋乐姬木兮姑娘。

尤其是当木兮姑娘宣布,冬至日乃是她的生辰,她会揭去面纱,以真面目示人。

长安城内的名门公子似乎都被挑拨了神经,穿金戴银搔首弄姿,摆弄铜镜让女红丫鬟拿着粉扑装扮自己,那模样简直比大家闺秀都要骚包,恨不得把家中的衣物都挂在脖子上,彼时互争雄长,若是能得佳人青睐,那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

连长安城的太守都已加拨人手驻城维护,足可以想见这位头牌乐姬的号召力。

而天阙宫的太子玄象,也来到了张灯结彩的孔雀楼。

孔雀楼很热闹,它就如坐落在长安城中的一位婉约姑娘,夜色降临后,总能有繁星和灯火点缀。

以往孔雀楼最闻名的是鸡鸣酒,现如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乐姬,所以这灯火变成了红烛,酒菜中多了几分旖旎气。

连那花窗旁的剪影都身段妖娆曼妙,惹人瞎想。

孔雀楼不是红袖坊,可自从木兮姑娘来了之后,虽然只闻琴声不见美颜,孔雀楼的掌柜的依然变得世故,如同龟公一样弓着腰笑着脸迎着客,实属异类。

有一辆马车停到了孔雀楼前,前面端坐一个戴帽中年人,手边放着一把普通铁剑。

再观那嚼绳马儿通体雪白,金丝流苏伞盖之下,有薄薄的白纱帐,透过白纱朦胧看到,银绒丝软一应俱全,内里坐着三个人,两个如花美眷正给一个公子哥轻轻揉捏,敲锤小腿。

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太子出行所乘马车极尽奢华,而且除了执铁剑的中年马夫,车内总有两名如花美眷伺候。

太子爱美,出行身旁总有美人相伴。

太子爱美,所以他今日也来了孔雀楼。

“哎哟”

面色如冬枣般红润的老板早已看到了雪白小马和马车中的人,顿时腆笑道:“太子殿下光临孔雀楼,小的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引殿下二楼上座!”

三日一次,一个月十次光景,木兮姑娘是个很守时的人,每一个来孔雀楼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文人商贾,亦或是华服公子,上了二楼都已看到木兮姑娘早已端坐焦尾琴前,闭目静思。

她身上永远带着孑然而立的出尘身姿,和周围融为一体,让你觉得不管何时来,她都已坐在这里百年。

玄象距离木兮姑娘的琴很近,所以距离她也很近。

他发现木兮姑娘的身体在轻抖,然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个乐姬叹息的,难道是自己的宿命?

木兮发出了一声叹息,她却不是在叹息自己的宿命。

而是因为,她想杀的那个人,没有来。

但这出戏既然开幕,就一定要演下去,直到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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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红妆昏迷了两日,李长风在门外守候了两日。

等到解红妆醒转过来,李长风想要进去看望一下解红妆,却被解红妆红着脸下了逐客令,小白更是冷着面赶了他出来,那模样非常坚决。

周修冶在外面碰到了用小木棍在雪地里画圈圈的李长风,于是疑惑道:“长风,你在做什么?”

李长风终于找着一个可一诉心里话的人,赶忙拉了他过来一起蹲下。

“二傻子,我问你个问题。”

李长风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周修冶,希望这位二傻子可以帮助他分析出症结。

“你说这女人也太奇怪了,我辛辛苦苦给她守夜,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赶出去,为什么啊?”

周修冶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是因为她想上厕所?”

李长风略微沉思,点了点头:“有道理,憋了两天了,也应该要上厕所了。”

正在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李勿执叉着腰说:“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于是李长风又把妹妹拉过来,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李勿执听完抄起木棍朝着两人头顶就是一顿狠敲。

“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太恶心了,这种下流话都说的出口,要是让小白姐姐听到了,一剑戳死你们信不信!”

李长风:“那到底是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李勿执哼道:“这还不简单,女孩儿家都是爱美的,她昏迷了两天两夜,醒过来一看你就在身旁,心里估计在想什么模样都让你看见了,怎么能不害羞,你们两个真是榆木脑袋,一点都不了解女人。”

李长风想了想,摇了摇头:“女人就是麻烦!”

于是他丢了棍,负着手出了门。

长夜雪冷,可以让自己冷静冷静。

今日是冬至,据说要吃馄饨,长安城内家家户户都入了屋,点着灯火,烟囱中长烟升腾,热气从窗户缝隙中透窜而出,偶尔能从里面听到小孩的咿咿呀呀和欢声笑语。

这本应该是个团聚的时节。

也不知娘今年是怎么过得。

李长风思绪早已随着冷风飘散,不知不觉,前面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他抬头一看,有雕龙飞檐,金漆匾额。

不知不觉间,他已到了孔雀楼前。

这陌生的城市,这陌生的酒楼中,他只认识木兮姑娘,而且也只见过一次面。

但他的脚步似乎比脑袋更加熟络。

他抬头能看到灯红酒绿,低头能听到琴声悠扬,孔雀楼中自从来了一位琴师乐姬,就少了很多从前的豪迈江湖气,多了一分水乡的软糯文雅,所以这灯虽红,酒虽绿,却静谧出奇,剩下的唯有琴声。

今日姑娘抚的是《青烟辞》,隐含决然故去之意。

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杯酒吧。

李长风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往前。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断,有丝弦崩裂声,这坐落在长安城内的婉约少女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飞檐下的十数盏红烛灯笼一瞬间灭了一半。

因为有剑气。

那灯笼被剑气肢解破碎飘然落下。

名满天下的孔雀楼,灯红酒绿的销金窟,竟然有剑气。

有一个女子破楼顶而出,身着白衣丰容盛鬓,清丽的容颜却遮不住她脸上的苍白和虚弱,她身上有伤口,血染半肩。

李长风曾想过他会以何种方式和哪个魂牵梦萦的女孩见面,这一想便是千遍,那姑娘的清丽容颜自然也早已刻在他的心上,他一抬头只望了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与他弹过琴的木兮姑娘,就是他日日夜夜思念的闻人立雪。

原来木兮姑娘就是闻人立雪。

原来那曲《越人歌》乃是一首念郎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天空突然出现火焰,孔雀楼顶出现一道符文,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

无数道复杂的纹路伴随着灼烧的火焰,从孔雀楼顶而下,从天空倾泻而下。

虽然是火焰,却犹如磅礴大雨。

太子在施符阵。

闻人立雪紧咬牙关,一掌击出,身体倒飞出去。

突然自地面有一道黑影冲天而上,迎着天火把那具温香软玉搂在怀中。

闻人立雪惊呼出声,盯着那个搂着自己的蒙面人。

和李长风不一样的是,只需要一眼,闻人立雪便松下了心防。

即便他蒙着面,闻人立雪也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他来了。

闻人立雪蒙着面纱,李长风只感觉到眼神的熟悉。

李长风蒙着面,她却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若说李长风日思夜想千遍,那闻人立雪恐怕想了他万万遍。

玄象一席白袍,白面书生一般站在高楼之上,俯瞰楼下。

李长风不能让玄象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他手上真元吞吐,温香软玉姿在怀中,却不免心猿意马,于是深吸一口气定下了心神。

这妮子,似乎比之前更加动人了。

平击一掌在雕龙飞檐之上,李长风搂着闻人立雪窜飞出去。

太子站在月下,站在高处,天火如瀑他却不见有什么动作。

难道任由两人安然离开?

就在这时,街尾走来一个人。

相较于李长风的速度,这人实在太慢。

他只是一个身穿麻布衣的中年人,头戴蓑笠,手握铁剑,毫无出彩之处。

但他能挡住李长风的去路。

这一点不仅太子知晓,李长风自己也察觉到了,闻人立雪也知道。

所以闻人立雪轻轻的说:“实力悬殊太大,带着我你自己也走不了,你放下我快走吧。”

李长风:“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他碰你一根头发。”

闻人立雪黯然神伤,自从父母双亡之后,有几人对她说过: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他碰你一根头发。

所以她脸色红润羞红低下了头,忽然疑惑道:“你腰上挂了什么铁器吗?好硬,有点硌手。”

李长风:“······”

第七十四章 夜游长安

第七十四章夜游长安

戴斗笠的中年人拔出了手中剑,这只是一把寻常的铁剑,他却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太子忽然朗声道:“弃!”

这一声落,中年人手中拔出的剑又被他插回了剑鞘。

只是这白驹过隙片刻功夫,李长风怀抱着闻人立雪已逃离天火范围,隐匿于夜色中。

绚烂火光下,只见冷漠的太子玄象,却早已不见了街尾的执剑中年人。

夜色袭人,李长风怀抱着闻人立雪悄无声息潜入其中。

街尾那中年人消失的地方,忽然火光冲天,刀举如炬,金铁磨蹉声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大批披甲执锐的巡守军和羽林卫朝着孔雀楼涌了过来。

是守城兵马司的军队。

修行者靠破海引汐引动天地真元,已超脱普通人的范畴,但天狼境之下其元海受天地限制,若是真元枯竭,恐怕比一个扶柳书生好不了多少。

李长风不能冒险,更何况闻人立雪还受着伤,于是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他微微侧身,怀抱着闻人立雪隐藏在两栋楼的交叠黑暗中。

火光从身旁错过,能看到大批携带强弩和长枪的羽林卫。

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起来。

李长风此时和闻人立雪紧挨在一起,环抱着这具动人的身躯,面面相觑。

李长风在此之前曾想过很多场景,也想过很多想说的话,但此时此刻却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看什么?”

闻人立雪察觉到灼热的目光,于是抬头看他。

李长风挤出一个笑容:“很久没看到你了,想多看看。”

闻人立雪脸色一红:“又不好看,有什么可看的。”

李长风:“谁说的不好看恐怕眼睛是瞎的,明明这么好看,木兮姑娘,你骗得我好苦。”

闻人立雪掩嘴轻笑:“榆木脑袋,我都提醒你那么多次了,还是没有认出来。”

李长风被她轻轻一笑百媚生风,心中一荡道:“我日日夜夜思念的是你,其余姑娘就算再漂亮也与我无关,所以才没有认出来。”

这回答堪称完美,李长风得意洋洋,忍不住佩服自己。

少年果然机敏过人。

闻人立雪微微眯眼道:“是吗?可我看某人一路北行可快活的很,有女相伴的生活恐怕很是滋润吧,听说对方还是西境西塞国的七公主,修为高强不说,长得也很漂亮······”

李长风暗道一声不好,额头的汗瞬间就沿着发鬓流了下来。

提什么不好,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这下子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红妆姑娘于我有恩,又是旧识,所以才一路相随,你莫要吃醋了。”

闻人立雪手按在他腰间狠狠一拧,怒道:“我呸,谁吃她的醋!”

李长风痛吸一口气,刚要出声忽然有火光传来。

闻人立雪慌忙按住他的嘴巴。

李长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四周环望,手掌在楼壁上用力,两人瞬间飘空。

只是轻轻一勾,李长风就怀抱着闻人立雪,从一个木窗口翻了进去。

只是这房间光线昏暗,杂物众多,尤其是软装丝质物品,两人顺手翻进来却掉进了一堆柔软中,四周竟无处借力,只能跌倒趴在了一起。

闻人立雪掀开头顶的衣物才发现,自己已全然趴在他的身上,距离那张坏人脸也不过方寸距离,甚至能看到他嘴边挂着的坏笑,于是慌忙起身。

闻人立雪腰如约素玲珑有致,李长风光是搂着她的腰就已心猿意马,这下子跌个满怀,又有谁能说清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闻人立雪羞红之下刚要从窗外翻出去,李长风连忙拉住她藕臂。

“你先等等。”

闻人立雪疑惑道:“那兵马司的军队已走开,不趁着这空隙赶紧离开,更待何时?”

李长风蹲下身,借着窗外的皎洁月光在地上的衣服堆中翻找,终于找到一件白色狐毛绒毬照着闻人的身子比划道:“你半肩染血,这样离开长安城大街恐怕很容易被巡守军识破,况且冷风入骨伤了自己就不好了,这里有现成的衣物,我们乔装打扮之后再离开,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虽然闻人立雪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以上都已是破海引汐的修行者,虽然她已迈入地星境丝毫无惧,但谁知道给太子掌马的那中年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

尽管如此,闻人立雪依然不免认为李长风是否心怀鬼胎,因为他嘴角荡漾的笑容实在诡异且放荡。

于是闻人立雪冷哼道:“我进去换衣,你若是敢多看一眼,小心我戳瞎你的眼!”

李长风正直道:“你与我认识这么久,我何曾欺辱过你?”

闻人立雪哼哼道:“恐怕是因为你有贼心没贼胆,而且修为底下打不过我吧!”

李长风被她戳破心事,脸红道:“你放心,我在书院修的都是正道心经,绝不会趁人之危的。”

“那样最好!”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闻人立雪挑了一件火红色的内里长裙,和李长风挑的那套狐毛绒毬,转而走进了里屋的屏风后。

屏风是一副西施綄纱的沉鱼图,清澈如水的河边,西施手捧轻纱,俯身焯水,削肩细腰婀娜多姿。

李长风还在看,忽然一道劲气自他耳旁射过,把他身后的木柱击出一个洞口。

他赶忙回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此时的屏风后,开始多了些稀稀疏疏的声音。

李长风深深咽了一口口水,却发现口干舌燥,早已没了湿润。

于是他悄悄侧身,看到了屏风上的曼妙剪影。

西施很美,但此时屏风上的影子更美。

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妖娆身段和肤如凝脂。

闻人立雪曾在罗刹殿从小修行媚术,所以她一颦一笑仿佛都带着天然的魅惑,不然也不会连天阙宫的太子玄象都亲至孔雀楼。

而此时脱去衣物的闻人立雪,虽只是一道影子,但对李长风的吸引可想而知。

待到衣衫褪尽,她的身段又被笼罩在白裙之下,这影子驻足屏风上不过瞬息,却已深深刻在李长风的眼中。

闻人立雪是个很美的女孩,通常很美的女孩子穿狐毬会更美。

她从屏风后走出的时候,脸色依然有些绯红。

说到底她不过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和屏风后的少年相识也不过才两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换衣物,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和害羞。

李长风正要说话,楼下木阶忽然传来火光和脚步声。

等到衣铺老板颤颤巍巍捧着油灯走上二层楼,只能看到满地的衣物和打开的窗户,窗外还有皎洁的月。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走在长安城中,跟随那些被巡守军驱赶排查的惊慌失措的行人一起,然后顺着街道走入了闹市中。

有烛火。

有灯笼。

有少男少女。

有嬉闹顽童。

还有手拉着手的李长风和披着狐毬的闻人立雪。

他们二人都因为被追赶而脸色红润气喘吁吁,但两人走到这里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喜。

是李长风先拉着闻人立雪的手。

闻人立雪并没有拒绝,所以两人就如这灯火会上那些执笔在灯笼上写下祝福的男女,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闻人立雪的肩膀包扎之后,似乎忘却了伤口的疼痛和不适,拉着李长风前行,左看看右摸摸。

显然,她这样玩乐的机会并不多。

李长风被她牵着手,脸上噙着笑,他看到闻人立雪发自内心的笑容,却能感觉到隐藏在这笑容下的心酸。

闻人立雪并没有解释,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假扮成孔雀楼的乐姬木兮姑娘,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的修为在短短时间内如此精进,她同样没有解释为什么会被太子玄象追杀······

她没有解释的事情很多。

但李长风也不准备追问,因为他知道,她不说的,都是最心酸的地方。

所以今夜他们二人,只是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两个重逢的少年和少女,李长风不是南山书院的学生,闻人立雪也不是罗刹殿的刺客。

李长风笑着把一串拇指粗细的珍珠挂到闻人的脖子上,笑着说:“很漂亮!”

闻人立雪扁着嘴说:“好难看,太俗了。”

李长风哈哈大笑:“小雪人美,戴什么都美!”

闻人立雪听这话明显受用,大手一挥道:“那好吧,这珠串我要了,老板,你管他要钱!”

珠摊老板冲李长风笑道:“承惠八十文钱。”

李长风吐出一口老血,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颤抖着说:“老板你下次换点小一点的珍珠。”

闻人立雪烟嘴偷笑,转身又到了别处。

李长风心里在滴血,一想到这东西是送给小雪的,顿时又觉花的值当。

第七十五章 酒中人

第七十五章酒中人

夜幕之下光霞漫天,远处有一尊头顶金纱手抱元宝的笑面菩萨,正是天官上神财神爷,膝下童颜稚娃欢舞足蹈,真正金光万丈,财气滔天。

他左手一副对联,上面‘国泰’二字;

右手一副对联,上面‘安民’二字。

但街尾的夜灯已开始逐渐熄灭。

财神爷走过的路,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长安城中有宵禁,所以这真正耀目的财神爷,也代表着灯会的落幕,旭日东升之后,将只能看到残留的灯面碎屑,和一地残片。

因为夜晚终将过去,旭日也会来临。

闻人立雪今夜已享受了许久没有带来的开心,所以她见着这临近结尾的光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欢声笑颜。

李长风从怀里掏出那只三十文钱买回的珠钗说:“小雪,先前我并不知道孔雀楼的木兮姑娘就是你,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就知道今夜就是你的生辰,这只珠钗本来是想着下次见面送你当见面礼,但今晚应该更加合适,祝你生辰快乐。”

闻人立雪接过珠钗,眼眶中隐有泪珠打转。

等到她重新抬起头,眼中已湿红一片。

李长风莫名有点慌,他或许平时和闻人胡言乱语,但他确是个木讷得人,此时竟一时没了主张。

“你莫要哭了好不好?是不是你觉得这珠钗不好?这东西其实也是我花了三十文钱买回来的,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买六十文的,你也知道书院干活没有补贴,我手头没钱,等挣了钱再给你买好看的···”

李长风或许是脑中慌乱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嘀嘀咕咕也分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儿的全给吐了出来,到后来竟变成了自言自语。

闻人立雪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好了,我明白的。”

她说明白了,李长风却不明白。

但他很享受,因为小雪的手很软很白,带着丝丝温暖和颤抖。

闻人立雪说:“我想去喝酒,你能陪我吗?”

李长风点头道:“长安城里有一家小酒馆,他们家的······”

闻人立雪打断他,笑道:“我知道的。”

于是李长风更加不明白了,只是两人出了这闹街,朝着幽深僻静处而行。

闻人立雪和他并肩而行,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头轻轻依偎在李长风的肩膀上,很享受的闭上了眼。

李长风没敢打搅她,但忍不住心脏噗噗跳。

两人到了酒馆前,雪竹还是那片雪竹,旧色灯笼还是那三盏旧色灯笼,朝里望去,那里头的跛脚掌柜和打鼾年轻人,似乎一成不变。

“掌柜的。”

李长风刚跨进门槛,跛脚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用那只完整的脚狠狠踹在年轻人的屁股上,年轻人一个轱辘挺起来,嘴里嘀嘀咕咕。

年轻人笑着道:“二位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酸溜肥肠酱瓜丝儿,鲢鱼豆腐炝冬笋那可是长安一霸,本店的狗叫酒那也是京都一绝···”

李长风忍不住打断他:“好了,我已听过很多次了。”

年轻小厮定睛一看,咧嘴笑道:“原来二位都是常客,那我就不多嘴了。”

只是他嘴里说着不多嘴,眼睛却直溜溜盯着身穿绒毬的闻人立雪,所谓白绒粉面俏佳人,大抵如此。

李长风道:“上几个菜,再来一瓶酒吧。”

“好嘞!”

小厮给两人沏了一壶茶转身离去,只是背过身去不免嘀嘀咕咕:这小子长得也没我帅,怎么能三天两头的换不同姑娘,还都长得这么美······

他声音虽不大,可这深夜酒馆中落针可闻,两人俱是年轻一辈修行者各种翘楚,所以这声音自然完完整整的落入李长风和闻人立雪耳中。

李长风一阵尴尬,不知该咋解释。

就连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旖旎气氛也一扫而空,闻人立雪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善。

李长风:“这个···哈哈,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闻人立雪眯了眯眼不咸不淡的说:“我见某人一有空就朝这儿奔,只是每次都隐藏的很好,落在我眼里的都是你一个人,要不是今天听这小厮说出口,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变着法儿的带不同姑娘来喝酒,嗯?”

李长风脸上的表情就像强行被人塞了一口屎,憋得一脸通红:“这个···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闻人立雪:“我没兴趣听你解释。”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心里告诉自己,要拆了这酒馆也得等小雪走了再动手。

妈的跑堂小厮,活该你特么一辈子蹲在这小酒馆里。

“打扰了您吶,上菜咯!”

小厮笑闹着把酒菜上桌,偏头一看李长风那眼神就想要把他大卸八块,顿时一惊道:“客官,你瞪我干什么?”

李长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你下去吧。”

小厮撇了撇嘴,端着菜盘走开。

闻人立雪见他这吃瘪模样,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心里大呼畅快,但转眼又被隐去。

李长风给二人斟上酒说:“小雪,许久不见,没想到我们竟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你最近怎么样?”

闻人下意识想到了在锁妖塔中生死徘徊挣扎的场面,于是笑着说:“我很好,你呢?”

李长风喝了面前的酒,火辣辣烫人心:“我啊,也不错,我神照已破,黑龙障已除,修为一日千里,我很开心。”

闻人立雪见他眼神落寞,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不开心。

闻人:“可是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李长风露出一丝苦笑,自顾自说:“从前我在山里长大,是母亲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我虽然痛恨那个从未出现的父亲,可至少我明白,我是个有父有母的人,我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妹妹,但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我的父亲母亲都死了,我的妹妹也不是亲妹妹,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喉咙很苦涩,所以灌烈酒,岂料那酒把喉咙烧的生疼。

这些话,他从未对别人说过,哪怕是解红妆,可今时今日,他却在闻人立雪的面前敞开心扉,把他里面最痛的伤疤揭开给小雪看。

闻人立雪听了眼神一暗,这天下人幸运的都同样幸运,不幸的人却又千千万万种不幸。

李长风所讲,又何尝不是自己所经历的?

闻人立雪柔声道:“你还有我。”

李长风抬头看她,眼眶泛红:“幸好,我还有你。”

他擦了擦眼泪说:“不谈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你怎么会和玄象打起来了,还有你假扮琴姬化名木兮,是要做什么?”

闻人立雪幽幽说:“我要杀一个人。”

“杀谁?”

“当今太子太傅,阴阳符师大家,丹虚太丘。”

李长风眉头微皱:“你为什么要杀他?”

闻人立雪抬头看着他眼说:“因为我和你一样,父母双亡,而且我很清楚,是丹虚太丘杀死了我的父母,所以我存活于这世上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他!我要把他挫骨扬灰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酒盏忽然被一股巨力挤压成了碾粉,她的指节甚至因为愤怒而捏的惨白。

李长风看着她略微发抖的身体,按住了她的手。

“你冷静一点。”

闻人立雪看他一眼说:“但今夜功亏一篑,他并没有来。”

李长风:“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想要杀死玄象?”

闻人立雪点头:“为了今夜我已筹备许久,万事俱备,但世事难测,玄象若是没有舍身镜,恐怕早已是我刀下亡魂,天阙宫和太古恩祠牵扯众多,竟然肯把舍身镜放在玄象的身上,我最终还是没能杀死他,且今夜打草惊蛇,我恐怕又得回到飞狐谷暂避风口。”

谈及此处,她幽幽叹了口气。

李长风疑惑道:“舍身镜?”

闻人:“太古恩祠有秘器舍身镜,可让一天狼境之上的修行者,舍去半身修为纳于镜中,可以抵抗圣境之下的全力一击。”

李长风闻言一惊,这样想来就算闻人立雪和玄象凑得十分相近,也是无法杀死他的。

就在二人谈话间,门外的飘雪忽然被卷起,有冷风灌入。

坐在一旁打盹的年轻人起身,嘀嘀咕咕的要去关门,冷不丁看到门外出现了两个人。

一女人黑衣劲装,面容冷峻俏丽,一男子身着白衣,眼角泛狠。

女子迈步而入,环视四周,眼神锁定在那身穿绒毬的闻人立雪背上。

闻人立雪蓦然一惊,转过头去道:“师傅?”

罗刹殿血茉莉孙罗笙。

罗刹殿赶鬼将白夜。

这二人竟然都循着闻人立雪的脚步,来到了酒馆中。

“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今日来,正是要斩断你的情障,好让你沉心修行。”孙罗笙话音刚落,偏过头去看一旁的李长风。

只是稍稍对视,李长风就感觉眼神刺痛,如有针扎。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闻人立雪脚步微偏,挡在了李长风面前。

她看着白夜沉声道:“你跟踪我!”

白夜:“师妹,师兄这是为你好!”

闻人立雪不愿再与他多说,她转而看着孙罗笙道:“师傅,徒儿不孝,但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伤害他。”

第七十六章 无名

第七十六章无名

天阙宫上空月明星稀,沉于夜色的中的天阙宫更显其冷谧幽闭,这实在是个难得的冬夜,太阿道上有白雪如裹素,玄象踩着银装前行。

尽头站着一个人。

丹虚太丘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平静道:“这一次你太过妇人之仁,如果不是舍身镜,恐怕连老黄都来不及救你,纵虎归山遗留祸患,这不是你的作风。”

玄象恭敬道:“师傅,徒儿斗胆问一句,若要真正从心灵上打败一个人,该当如何?”

丹虚太丘:“恐怕你要让他对你心生畏惧。”

玄象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容:“那徒儿将会成为她一生一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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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酒馆中

孙罗笙看着面前的闻人立雪,冷冷道:“你可知若是受情之一字羁绊,你或许再也没可能修行到罗刹殿的上乘武学,你达不到心如止水了无牵挂,便无法成为顶尖的刺客。”

闻人立雪道:“徒儿不在乎。”

白夜怒声道:“那你的仇呢?你被师傅放逐锁妖塔就是为了接受生死历练,于困境中突破,你此行长安为的不就是杀死丹虚太丘吗?难道你父母的血海深仇你也准备为了这个人放弃!”

闻人立雪的手在抖,但她的声音很坚定:“师傅,徒儿做不到。”

“好,你做不到,那这个坏人我来做。”

白夜瞬间就出现在了李长风面前,手上刀锋初现,朝着李长风的脖子刺过去。

李长风先前半句插不上嘴已经很恼火了,且不说这不明不白出现的师傅已经够独断专行了,看你长得漂亮就不跟你一般见识,若是以后和小雪成了亲,恐怕还得随口叫一声师傅,但这个便宜师兄算怎么回事!竟想一言不合就杀人!

李长风冷喝一声,双指夹住刀锋微微一送就已泄去了白夜的力量。

白夜初见李长风时不过观微境,两人可说是天差地别,但如今李长风已是人魁境,两人修为近乎相同,甚至从真元浑厚上,吸纳了四十八万孤魂的李长风更是占据绝对的上风,此般较量,又怎会再次被当成板上鱼肉!

李长风冷笑道:“这长安城中,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莫要以为你是罗刹殿的,我就得惧你三分。”

白夜咬牙道:“像你这样的人又岂能配的上师妹!”

李长风冷笑:“先前在闲云楼中想要杀死我的就是你吧?配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算的,再说我配不上小雪,难道像你这样的就能配的上了!简直笑话!”

白夜刀锋骤然血色漫布,怒道:“不准你叫她小雪!”

忽然

有一只白皙手掌抽过来,白夜手中的刀被抽落了地。

闻人立雪冷冷道:“师兄,如果你还念着我是你师妹,就别再插手这件事。”

孙罗笙的面似乎都要冷的结冰,立地起身冷冷道:“好好好,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徒弟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忤逆我,今日就算是拼了我的命,我也要把你这相好斩落剑下,看你有何话说!”

闻人立雪自知事情闹大惹得师傅生气不好收场,于是打算好言相劝安抚于师傅,岂料还没开口就被孙罗笙一巴掌扇飞到一旁。

孙罗笙是罗刹殿第三十八代长老,圣境中期的修为,所以其速度、力量都远非李长风可比,甚至于李长风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在孙罗笙面前也起不到半丝作用。

所以孙罗笙刚刚消失在原地,就出现在了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下意识的平击一掌,他心里在想这是小雪的师傅,断然是不能下狠手的。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此时他面对的乃是一位真正的圣境强者。

孙罗笙和他隔空对掌,然而那股掌力犹如惊涛骇浪,直抵他的胸口,这一掌之下,李长风鲜血狂喷倒飞出去。

孙罗笙的《神行决》已近大乘,所以不过瞬息间,她已到了李长风身边。

她的白皙手掌轻轻印在李长风的胸膛上,李长风却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如虾弓狠狠砸在地上,这午夜的酒馆一片狼藉,扬起一片灰尘。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苦笑着说:“你们要打架好歹出去打吧······”

李长风吐出一口血沫,他先前修为提升太快,莫名对自己产生了些许自信,然而此时一看,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原来自己真的不堪一击。

闻人立雪骤然出现在孙罗笙一侧,一记手刀切过来。

孙罗笙极为轻松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教的,现如今竟然敢用来对付我?”

闻人立雪面泛苦涩:“师傅,您就放过他吧,徒儿保证以后决不再和他往来。”

孙罗笙冷哼一声,捏了一记手决泄去了闻人的气力,锁住了她四肢百骸丢给了白夜道:“你给我好好看住了她!”

白夜点头应下,他巴不得师妹无法插手这件事情,如今看来,今晚师傅必定会杀死这小子,也免得自己动手。

一念至此,就连白夜自己都恍若做梦,这才几日光景,之前不过观微境徘徊的小子,如今竟然能一举达到人魁境和自己抗衡,假以时日他岂不是能随手碾压自己。

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李长风一定要死!

孙罗笙冷冷看着李长风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长风喉咙发烫,吐出一口血沫艰难道:“我···我敬重你是小雪的师傅,但未曾想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实在···实在有失公允。”

孙罗笙略微眯眼:“怪就怪你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小雪注定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早在大山中你就应该死在小雪的剑下,我虽然同情你,但相比起小雪,我只能让你死去。”

闻人立雪大声呼喊:“师傅,徒儿知道错了!徒儿愿摈弃前念潜心修行,从此和他形同陌路,师傅求求你放过他吧!”

孙罗笙转过头去,看着满面泪痕的闻人立雪,摇了摇头道:“丫头,你情根深种,已埋下祸根,若是我不杀死他,恐怕真的会贻误你一生,这坏人,为师当了!”

就在这时。

那酒馆中的年轻小厮终于忍不住和跛脚掌柜的说:“老头,这小子在我们这里喝了这么多酒,算大主顾吗?”

跛脚掌柜沉沉吐出一个字:“算。”

年轻小厮自言自语:“哦,那大主顾还是得帮帮的,那就不能让他死了。”

跛脚掌柜:“嗯。”

年轻小厮点点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走出一步说:“这个,老头说了,他是我们的大主顾,所以啊,你今天就不能弄死他了,等什么时候他不来我们酒馆里头喝酒了,不算我们的大主顾了,你爱杀就杀吧。”

孙罗笙微皱眉,冷声道:“你是谁?”

年轻小厮咧嘴笑说:“好说好说,我叫无名。”

白夜冷哼道:“装神弄鬼,分明有名字,却取名叫无名。”

荆无名微怒道:“我发现你这人很喜欢插嘴啊,我和你说话了吗?”

为了让李长风今夜能够身死这深夜小酒馆中,白夜已做了很多人的准备。

此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无论他叫有名还是无名,白夜都必须要让李长风死!

所以无名这话刚到嘴边,白夜就已经动杀机。

他的刀已劈裂了风,朝着无名的胸口刺去。

但正如李长风忽略了闻人立雪的师傅是一个超脱凡人的圣境强者,横行惯了的白夜也没有想到,这深夜的小酒馆中,竟然会出现一个天狼境的强者!

无名的粗糙大手直接越过了白夜的刀锋,朝着他脸上狠狠的呼了过去,这肉肉的手掌竟然把白夜抽飞了出去。

白夜的脸上不仅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还有他嘴里因牙齿松动而喷出的血迹,但更浓烈的是他眼中的不可思议。

当李长风第一次出现在闲云楼的时候,白夜遇到了西境密宗的解红妆,还有北国书院的苏子微。

这是巧合。

然而第二次却在这幽深僻静的小巷梦中,碰到了一个天狼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李长风,但他白夜还是当初那个白夜。

孙罗笙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一个如此简陋的小酒馆中为什么会出现一名天狼境的跑堂小厮?

这显然不合理。

所以孙罗笙问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年轻的小厮咧着嘴笑了笑说:“我已经说过了呀,我叫无名!”

孙罗笙冷冷道:“莫要以为天狼境就天下无敌了,既然你不肯说,我就逼你说!”

孙罗笙有两把刀,一把红丸,一把绿萝,红丸已被闻人立雪送给了李长风,而原本在闻人身上的绿萝,此时被孙罗笙握在了手中。

无名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

因为孙罗笙出刀了。

第七十七章 荆无花

第七十七章荆无花

折枝酒语重,清寒雪夜长

李长风见过闻人立雪低眉浅语的笑,见过她手足无措的慌,见过她盛气凌人的娇,也见过她颦笑皆柔的魅。

却唯独没有见过她无奈绝望的哭。

但在今日的风雪夜,他把对方的绝望都看了个透。

绿萝是孙罗笙的成名佩刀,就像当初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红霞透天的红丸一样,绿萝的刀锋闪过,这酒馆中的桌椅板凳酒盏一分为二,李长风放置于胸前的酒杯早已断成两截,但一滴酒水都没有洒出,只在杯壁上留下了一条细密的线。

那年轻小厮正对着刀势最强的孙罗笙。

散漫惯了的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股死亡的气息,所以他决定毫不留手,脚下迅速滑过一道轨迹,身体暴退。

孙罗笙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脚下的轨迹,眉角狂跳,但她手上的刀势却再往前了一分。

对于罗刹殿而言,杀人是一门艺术。

只要孙罗笙出了刀,她就绝不可能再后退。

即便对方是同样修行《神行诀》的人。

一个在深夜卖酒的年轻小厮,不仅是个天狼境的修行者,还会罗刹殿的《神行诀》。

孙罗笙觉得这个小酒馆中隐藏了太多,所以她决定一刀把这酒馆劈开,看看里面究竟是黑是白。

年轻小厮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他先前的散漫截然不同,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的确确是想杀了他,而非开玩笑。

尽管他的身体在暴退,但孙罗笙的刀尖距离他的喉咙也不过寸许。

所以他做了一件平生做过很多次的事情。

“老头子,你他妈再不救我,你就要绝后啦!到时候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这酒馆中,除了李长风,闻人立雪,白夜和孙罗笙以外就只有两个人。

跛脚老头把擦酒杯的抹布丢在桌子上,转过身,两根手指朝前探出去。

他朝着孙罗笙手上的绿萝探过去。

无名的背后已紧靠着酒馆的墙壁,所以他退无可退,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孙罗笙手上的绿罗刀锋,只需稍稍往前探一分,就可以刺破无名的喉咙,但就是这一分的距离,却难在难以前进。

跛脚老头的干枯手指夹住了刀锋。

孙罗笙眯了眯布满杀气的眼:“你终于肯出手了吗?”

跛脚老头不善言语,无名却是个话痨子。

他长出一口气道:“这位阿姨……”

孙罗笙杏眼一瞪,怒道:“你管谁叫阿姨?!!”

无名被她眼神瞪的吞了口唾沫说:“这位姐姐。”

待看到孙罗笙眼神平和,顿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位姐姐,老头子既然出手了,你就杀不了我啦,既然你也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不如大家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孙罗笙冷哼一声,尽管不愿承认,但她还是收了刀,施施然坐在了凳子上。

这深夜的小酒馆中,不仅出现了一个天狼境的跑堂小厮,还出现了一个圣境的酒馆掌柜,真是太有意思了。

既然这位拿刀的姐姐都坐了下来,那就表明她暂时不会再杀死自己,无名咧着笑,熟练的把肩膀上的抹布扯下来,把桌椅板凳都擦了个干净,端了酒杯茶盏过来,还把后厨的凉菜碗筷都拿了三副上来。

孙罗笙端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这酒甘香浓郁,实是上品。

无名笑着说:“姐姐不怕我毒死你啊?”

孙罗笙冷笑说:“只要你敢下毒,我就有把握在我死之前最后一刻杀死你,不论你身边有没有圣境强者保护你。”

无名竖起了大拇指:“姐姐果然有魄力,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情,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圣境强者,他的修为恐怕已臻至道天神王境。”

孙罗生眉角狂跳不止,她握刀的手在发抖。

道天神王境!

仅仅五个字就可以改变一切。

尘世间最巅峰的力量,已跳出凡人的桎梏,圣境和道天神王境之间,已不是任何兵器可以弥补的差距。

无名端起酒壶,笑着给她斟了一杯酒:“姐姐,还要打吗?”

孙罗笙转过头去,盯着那跛脚老头说:“你究竟是谁?”

孙罗笙曾问过无名你是谁,但无名并没有回答,此时孙罗笙问那跛脚老头你究竟是谁,无名却说:“他啊,他叫无花,荆无花。”

孙罗笙手中的绿萝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孙罗笙端起面前的酒壶,猛灌了三口,才平息了内心的震撼。

荆无花是什么人?

罗刹殿刺杀艺术的集大成者,第二十八代掌门荆无花,没想到竟然是面前的这个跛脚老头,听闻他曾强闯锁妖塔十九层最后却无功而返,不知为何,竟沦落到这长安城中开了个小酒馆。

孙罗笙看着年轻小厮说:“那你叫荆无名?那你跟他的关系……”

荆无名说:“我叫荆无名,他叫荆无花,他当然是我爹啦!”

此时刚刚被荆无名一巴掌抽飞的白夜悠悠醒转,听了他这话呸了一口血沫说:“当爹的叫荆无花,给儿子取个名字叫荆无名,你们这对父子真有意思!”

孙罗笙和荆无名两人同时呵斥道:

“闭嘴!”

“你这家伙要是再敢插嘴,信不信我还一巴掌抽飞你?”

白夜恐怕对荆无花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孙罗笙却深知对面坐着的跛脚老头的恐怖之处。

他是能同时把刺杀和隐匿都修炼到神王境的超级强者。

若是这跛脚老头想要杀死这酒馆中的人,恐怕自己连对方的刀都看不到。

孙罗笙看着面前缩着身子捧着酒杯的老人,嘬一口酒,然后看着杯里慢慢出神。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年来,罗刹殿派过很多人寻找荆无花的下落,但想不到他就在长安城中,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一个擅长刺杀和隐匿的神王境修行者,若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恐怕谁也发现不了。

大隐隐于市,在这京都的深夜里,开一个小酒馆,看着人来人往,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一生,恐怕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念至此,孙罗笙不知道自己逼他们二人亮出身份究竟是否正确。

荆无名撇了撇嘴说:“老头子脾气犟,我娘怀了我以后,他还是要去爬什么塔,说上面有让人长生不老的方法,结果呢,我娘难产死了,老头回来以后也整天魂不守舍,不爱说话,有时候脑子清醒了,能跟我说两句话,不清醒了就一整天浑浑噩噩的。”

孙罗笙说:“他清醒的时候没有给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荆无名灌了一杯酒:“说了。”

“他说塔上有道铜门,门后有神。”

孙罗笙喃喃自语,反复琢磨这句话,这塔应该是指的飞狐谷的锁妖塔,可塔上有道铜门,门后有神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吗?

但如果连神王境的强者都说那是神,那得要多么强大?

孙罗笙看着眼神略显空洞的荆无花说:“锁妖塔顶,真的有神吗?”

荆无花的粗糙大手搓着酒杯,默然不语。

荆无名说:“如果他肯说的话,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说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孙罗笙叹了一口气,起身伏拜于地,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一个响头。

“小时候你曾教导过我,可以算我半个师傅,尽管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一拜你却受的。”

老人空洞的眼神中,忽然浮现一丝清明和挣扎,但最终又恢复了那无神模样。

孙罗笙起身对荆无名说:“你会罗刹殿的神行诀,而且修为已达圣境,相信你的父亲曾教导过你修行,你们的行踪我不会透露给罗刹殿,但殿内高手众多,未必就没办法找到你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荆无名举着酒杯笑着说:“我先谢过姐姐。”

孙罗笙刚要转身离开,荆无名忽然在背后道:“老头子说,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孙罗笙顿了顿,提着浑身浴血的李长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馆。

长安城坐落九州东岸靠海,城边有一片湖,名字很朴素,叫东湖。

雄壮巍峨的京都长安原本是有一片小渔村壮大而来,但靠海吃海的捕鱼人还是偏少,更多的还是举家搬迁的乡野村民,他们过惯了淡水日子,来到了靠海的咸水边反而不适应,于是挖了这湖,取名东湖。

此时孙罗笙和白夜四人就站在这湖边,今夜是冬至,是闻人立雪的生辰,天空的星光朦朦亮,明月却很清澈,东岸常年大风,湖水波光粼粼。

明月催人老,举头寄相思。

孙罗笙看着天上的明月,平静的说:“今夜的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她没有指明是谁,但李长风三人都感觉出了她这句话的分量。

“罗刹殿前尘往事牵扯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所以今夜之事你们就当没有看到过,对你们而言也是一种保护。”

还有一声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地的宁静,传到了孙罗笙的耳中。

“哼!”

孙罗笙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看着李长风说:“你因何故冷笑?”

第七十八章 冬湖夜话

第七十八章冬湖夜话

“师傅,我看这小子面色鬼祟,师妹受他蛊惑太深,不如就在这湖边把他给杀了,就地藏尸算了,而且他胆敢顶撞于你,死不足惜。”

孙罗笙看着李长风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长风冷哼一声说:“卤水三拼,煨三丝,葫芦鸡,榛子鳕鱼,糯米桂花藕。。。。。。”

白夜忍不住怒喝道:“你有病吧?断头饭还想吃这么多!”

李长风看着孙罗笙冷哼道:“这几道菜原本是我准备见到小雪的师傅,孝敬给她老人家的,但今日一见,实在让我失望之极,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孙罗笙的嘴角忍不住浮现一抹浅浅的笑:“你都快死了,还在想着给我做菜?”

李长风摇了摇头说:“倒掉也不给你吃!”

白夜忽然察觉到,事情的发展偏离了自己的控制,于是忍不住道:“师傅,这家伙都如此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不如就让我动手杀了他吧!”

孙罗笙斜斜看他一眼说:“你如此着急想杀了他,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白夜被她说得脸色一红,目光躲闪。

此时被他控制住静静站立一旁的闻人立雪冷冷道:“师兄,若是你今日敢伤了他,那咱们同门兄妹之情就从今日起恩断义绝。”

白夜被闻人立雪冷漠的眼神瞧了一眼,额头的汗都滴下来了,夜凉如水,但他的后背却已湿透。

“你们……你们……”

事情显然已超出了他的控制,师妹早已倾心这混蛋,为何连师傅也……

孙罗笙看着李长风说:“你可知罗刹殿自三百多年前辟谷开宗以来,从未有过一对伴侣?”

李长风一挑眉,显然有些惊讶。

闻人立雪也从未听师傅提起过,她脑海闪过一道念头,却没有抓住。

“三百多年前,祖师爷在飞狐谷开宗立派,曾立下宗门规矩,罗刹殿若有佳人偶合,男子需历刀山火海尸渊之苦以证其心,女子当经龙潭虎穴天雷之劫以表其志,如此方可。”

孙罗笙看着李长风说:“你敢为了小雪上刀山下火海,沉沦尸渊吗?”

李长风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立雪,看着对方的眼睛坚定的说:“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闻人立雪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但她的声音很平静:“我也不怕!”

白夜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指骨捏的发白。

你们二人互诉衷肠,当我死了不成!

孙罗笙看着李长风说:“好,你这句话我给你记下了,但愿你来日不要后悔,你不是要公平吗?那我就给你公平。”

李长风面色一喜。

“你先别急着高兴!”

顿了顿,她继续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别说上刀山下火海,恐怕连飞狐谷的门都进不了,但我给你一个机会,他日若是你修为有成,可以来飞狐谷找我,我会认真考虑你和小雪的事。”

李长风喜笑颜开,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道:“多谢前辈。”

闻人立雪在一旁面泛喜色,但或许女儿家想得比较长远,脸上浮现了一抹红,诱人无比。

她也恭恭敬敬的对孙罗笙行了一礼。

孙罗笙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自小命苦,是师傅看着你长大,师傅也不愿你一直活在痛苦里,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师傅修为有限,毕竟无法常伴你左右,但愿你知轻重,会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到底。”

孙罗笙的眼神忽然转向了李长风,

“也希望你们考虑清楚未来的路,以免互相耽误。”

闻人立雪听她一席话,潸然泪下。

她当然明白孙罗笙的意思。

孙罗笙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她又何尝不把孙罗笙当母亲一样。

孙罗笙长叹一口气,看着这月下冷风吹拂湖面,心里感慨万千,终究还是化成了一句话。

“咱们走吧。”

白夜看着李长风的眼中唯有仇恨和怨毒,他虽然不情愿,但终究还是跟着孙罗笙走了。

于是此地又剩下了李长风和闻人立雪两人。

他们先前当着孙罗笙和白夜的面互诉衷肠,但此刻只剩他二人在,气氛又略显尴尬起来。

最终还是李长风打破了二人的尴尬,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用黄油纸包裹整齐,递给闻人立雪说:“你以前送给我一把刀,后来在闲云楼又掉了一把,这两把刀本是一对,我就把它们收好一直放在身边,就等什么时候见着你了,把这东西还给你,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场了。”

闻人立雪把折叠整齐的黄油纸拆开,看到里面摆放着红丸。

这刀是师傅年轻时候的成名配刀,已有些许岁月,但锋芒不改,只是那刀柄的绑绳带略显斑驳,显露出一丝曾经历过的峥嵘岁月。

绿萝已经被师傅拿走,所以这红丸被闻人立雪收进了怀中。

场面依然很尴尬,闻人立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谢谢!”

李长风憨笑着挠了挠头,嘴里嘀嘀咕咕:“谢什么,你师傅都答应了,以后咱俩就是一家人了……”

闻人立雪被他莫名其妙的这一句说的满面通红,顿时娇喝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若是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就走了!”

李长风:“师傅他老人家不是说会认真考虑我们俩之间的事,只是他女人家面子薄,开不了口,但恐怕心里已应允了。”

闻人立雪声音微冷,转过身去看着湖面,大风渐弱,却夹着一丝冬天的黄梅味,湖对岸恐怕有农户种着大面积的黄梅。

“我想你或许低估了罗刹殿的宗门规矩,也低估了我的决心,我存在于这个世上所受的苦难,所经历的事,都是为了杀死那个人,很有可能最终我也会死在宫门口,但我不在乎,咱们之间还是一别两宽,从此不要再来往。”

李长风平静的说:“丹虚太丘,我替你杀死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随意,就好像小夫妻间过日子,在说我替你拿个碗那么简单。

闻人立雪面色也很平静,她面对着东湖上的波光粼粼,迎面而来的狂风把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

她心里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但她心里还有另外一股意志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她转过身来,眼神里只剩下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南山书院烧锅炉的而已,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你有什么能力帮我杀死当朝太子的师傅,一名圣境强者?”

“李长风,你不过是个天赋低浅的废物而已!”

“你不过是个天赋低浅的废物而已!”

“废物!”

闻人立雪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簪子,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玉珠钗被石头磕成了两截,孤零零躺在了尘土里。

它的观众也不过只有李长风一人而已。

闻人立雪蔑视的看着李长风,李长风看着尘土里的玉珠钗。

风更狂,雪更冷。

李长风喃喃说:“我很喜欢你,我想把你带回陈家沟去给我娘看看,我还有个可爱的妹妹,我也想让她和你见面……”

闻人立雪骤然怒喝道:“不必了!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瓜葛,你我到现在也才见了几面,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从今天起,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在我的人生里,我从此不想再听到你李长风的名字!”

闻人立雪话音刚落,她肩上的白绒狐裘飘飞起来,然后变成一片片碎屑融进了风里,被吹向了远方。

她身穿火红色长裙,却面沉如水,眼神好似万年不曾融化的冰川。

闻人立雪走了,背对着李长风,她走的很决然。

但不过刚刚转身,她就不争气的哭了起来。

她哭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浑身抽搐。

她很冷,心也很疼。

但她从来就是一个不知道回头的人,也许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直到她走出了很远,李长风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点,消失在远方,她看到了站在对面的孙罗笙。

“师傅,我……”

闻人立雪,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伏倒在孙罗笙的旁边,哭得肝胆俱裂。

“你不过是个天赋低浅的废物而已!”

李长风的耳边总是回响着闻人立雪的这句话,他俯下身子,捡起了尘土里面的玉珠钗。

忽然有一滴血,滴在玉珠钗上,然后滑落到尘土里,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李长风压制住了心潮震颤,将那口血气又咽回到了肚子里,然后离开了东湖。

来时满心欢,离去心肝颤。

一别两宽,各生喜欢。

第七十九章 首榜

第七十九章首榜

雪夜

天空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李长风回到闲云楼,他还没有走进院子中,却已在风雪尽头看到了一抹红色。

解红妆就站在屋檐下,撑着青花油纸伞,静静的站在那里。

李长风不知她站了多久,只看她脚边都是白雪,淹没了裙摆。

李长风看到了解红妆,解红妆自然也看到了李长风。

她撑着伞走过来:“都快夜半了还在外面瞎逛,外面下大雪了。”

李长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没有回屋等?我回来了让小白告诉你一声就行,不必站在这风雪门口,小心着凉。”

解红妆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静:“我半夜睡不着,不忍心打扰小白的清梦,本想下来走一走,结果就看到你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解红妆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你好像有心事?今夜酉时孔雀楼大火,据说有刺客刺杀太子玄象,你知道这事吗?”

李长风捏了捏袖中手里的玉珠钗,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此事。”

解红妆明明看出他情绪不对,却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于是只能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便是天阙宫殿式的首榜之争,前来殿试的各大宗门中只剩下了南山书院和北国书院,所以明日你也要上场,你要做好准备。”

李长风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和她道别,但解红妆却能分辨出,他笑容中尽是落寞和无奈。

时间或许是最好的疗伤药。

这一夜中,长安城虽然陷入了静谧的黑夜,但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眠。

解红妆如是,李长风如是,闻人立雪亦如是……

————————————

鸡鸣。

黑夜被朦朦亮的天空驱逐,孔雀楼大火后的残破屋脊暴露在了天空下,长安城内众人皆惊,原来昨日那个平凡的夜,却发生了如此不平凡的事。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手段!如此胆子!敢行刺太子!

据说是孔雀楼的琴姬木兮姑娘。

据说这木兮姑娘早有预谋,从进入孔雀楼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为了行刺太子。

所以这前一刻还满脸媚笑的孔雀楼掌柜,如今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被压进了大狱。

而红袖坊的老鸨脸上的笑容像铺开的面团,袒着胸露着肉迎接八方来客,红袖坊的姑娘也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这本就是一个风水轮流转的江湖。

李长风今日一洗旧尘,穿着一件崭新的藏青色长袍,胸口纹着古朴娟秀的‘南’字,因为今日他要代表南山书院上场。

解红妆走下楼梯,看到了院子中精气神十足的李长风,站立如松,平静如水。

在之前很多个夜晚,解红妆曾问过自己,究竟被这个少年身上哪一点所吸引,但今日看到了院中一洗颓气的李长风,解红妆找到了答案。

一个不向天地不向命运屈服的人,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过是他走过的路而已,既然已经走过,那就需要收拾自己,继续前进。

解红妆脸上露出一丝笑颜:“你好像总能很容易的摒弃杂念,专心于自己要做的事。”

李长风笑了笑说:“其实并不容易,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谈话间,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解红妆。

解红妆是一个能把朴素的衣物穿出别样精致的女人,今天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只是简单扎了一条白丝带,但依然挡不住青丝如瀑,飘逸胜雪三分。

但一个女人若是心中有另外一个男人,总是会刻意的记住他不经意间说的话,李长风让她不要穿太素的衣物,她默默记在了心里,今日身穿一袭红衣,成了这冬日白雪中最美丽的风景。

周修冶打着哈欠从柴房里走出来,看到了院中的解红妆和李长风,疑惑道:“你昨日怎么没有回屋睡觉?”

李长风咂了咂嘴,不好意思的说:“昨天我回来的晚,免得打扰你,就一个人睡在了客房里。”

周修冶瞪大了眼,生气的说:“这么说来,昨个晚上你让我一个人睡冰冷的柴房,你一个人睡在舒舒服服的客房里!”

李长风不好意思的说:“好像是这样。”

周修冶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太对不起我了!”

李长风:“我……”

周修冶:“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柴房睡吗?”

扑哧!

刚从楼上走下来的李勿执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周修冶,你这个大傻子!”

周修冶被她说得脸红彤彤的辩解道:“我哪里傻了?我又没有说错!”

李勿执笑着说:“我哥说他昨晚睡在了客房中,你没有问问他自己能不能过去睡,反而问他还会不会回柴房睡,你说说看,自己是不是个大傻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闻言,解红妆也是掩嘴偷笑,这个周修冶果然是傻的可爱。

周修冶脸色憋得通红:“我……我只是关心他,我才不要睡柴房,我今天晚上去客房睡!”

智善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院中热闹非凡抚须笑着说:“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李勿执把刚才的事儿描述了一遍,智善也是哈哈大笑,又闹的周修冶红了脸,气呼呼的。

天阙宫由来已久的传统,每隔三年的殿试首榜之争,都会移驾乾坤殿,那里是幽王青穷每日议政之所,这也是天阙宫扶植天下才俊的态度。

李长风几人到乾坤殿之时,这里已宾朋满座,宗门流派,江湖侠士并未离去。

很显然,一方面是由于南山书院对阵北国书院,这微妙又难遇的对战。

另一方面,他们也想看一看,三年前披荆斩棘的南山书院,没了天赋近妖的陆子由,是否还能延续之前的荣耀。

毕竟此役关系到首榜花落谁家。

跟随在众人身后的钟神秀一直沉默静思,直到他看到了同样刚进入大殿的北国书院几人,尤其是走在最前的苏子微,钟神秀的眼中爆出夺目的神采。

苏子微朝着几人施礼,笑着说:“缘分二字实在是奇妙,因缘际会,今日我们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但愿不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伤了我们南山北国两院的和气,因为今日首榜之争,不论成败定会成为一段佳话。”

众人皆是笑吟吟点头,苏子微这一席话也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速来南山北国暗中较劲,可明面上依然一团和气,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同门师兄弟之间的较量,和仇恨扯不上半点关系。

钟神秀忽然说:“我早已说过,我跟你之间总会有一场较量,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苏子微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你想和我较量,我却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他声音很轻,话语却很重。

连苏子微的两位小师妹,白鹿和朱金莲都忍不住看了师兄一眼。

师兄平时待人温柔和煦,就算有师弟师妹错也不忍重语相向,不知今日为何口出重言。

但师兄既然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钟神秀也无愧于南山书院之名,被他言语激将却没有发怒,反而被激发出了无穷的战意,兴奋道:“那咱们走着瞧。”

苏子微朝着几人施礼,带着两位师妹回到了北国书院坐落。

李长风和解红妆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但转念一想,苏子微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或许是被钟神秀无穷无尽的逼迫激发出的怒气,这应该是苏子微向钟神秀释放的信号。

我虽谦让于你,但并非惧怕于你。

随着小太监引着几人落座,武台之上的丹虚太丘忽然起座朗声道:“诸位江湖英豪,今日殿试乃是天阙宫首榜之争,关系到金榜花落谁家,胜出者陛下会亲自授予‘武’字金旗,未免扫了大家的雅兴,我就不再叨扰,还望诸位全力以赴,拔得头筹!”

场内的气氛隐隐间竟有些蠢蠢欲动,南山北国两院之争固然精彩,但若按照往年惯例,接下来便是振奋人心的‘猜花’环节。

武台之上所以有酥胸宫女扭着腰肢,捧着雕花金盘放到了南山北国两院前的书案上,盘中是上等的镜湖狼毫和秋山墨,还有宣纸和玉石砚台。

南山书院共有三人。

北国书院亦有三人。

所以这猜花环节激动之处就在于这六人当以何种方式一一对应,再说的直白些,你要猜出对方的布局。

此为武试前的攻心战。

周修冶看着李长风说:“你觉得苏子微会如何布局?”

李长风略微沉思,皱眉道:“北国书院三人实力都非常强悍,随便挑出一人都可与我们一战,况且苏子微为人平和正直,我觉得他可能会采取最保守的上中下布局,即为苏子微在上,朱金莲在中,白鹿在下,如此乃是最稳妥的方法。”

解红妆点了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但若是你们依然采取这种布局方式,必输无疑。”

智善呵呵笑着说:“丫头,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已有了办法?”

解红妆点了点头说:“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第八十章 猜花

第八十章猜花

“若是上中下一一对应,此乃中平之势,毫无胜算,但若是参考田忌赛马取巧,可以上等马对其中等马,中等马对其下等马,两轮胜势定局之后,以下等马对其上等马,即可稳操胜券。”

周修冶和李长风皆是眉眼一亮,李长风说:“红妆姑娘果然是个文化人,不像我们这帮大老粗,在下佩服佩服。”

解红妆知他打趣自己,笑着微微一福回应:“李公子,咱们彼此彼此。”

李长风道:“若是按照解姑娘的推论,那当是以钟神秀对阵朱金莲,我对着白鹿,周修冶对阵苏子微即可。”

“嗯???”

周修冶疑惑的看着李长风道:“长风,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下等马有一些误解,我怎么就成了下等马了?”

解红妆闻言掩着嘴偷偷笑起来。

智善醒悟过来,也是哈哈大笑。

李勿执在一旁说:“你又打不过钟师兄,又打不过我哥,不就是下等马吗?”

周修冶苦笑着说:“我不要做下等马啊!”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钟神秀忽然道:“不行,我要对阵苏子微!”

众人略微思忖,都是心中一惊,若是钟神秀执意要对阵苏子微,那接下来周修冶和李长风,不论如何布局,都是必败之势。

周修冶道:“钟师兄,大局为重!又何必要执意和苏子微今日对战?”

钟神秀冷冷道:“他苏子微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那我就要让他看一看,南山书院不止大师兄一个人能让他放在眼里!”

周修冶为难道:“可是……”

钟神秀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我意已决。”

李长风和周修冶对视一眼,即使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若是钟神秀执意要和苏子微对战,他们也无法逼迫对方,只是事已至此,局面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解红妆和智善都没有在说话,因为说到底,他们并不是属于南山书院。

于是周修冶叹了口气,提起了笔。

而此时另一边。

苏子微看着两位师妹说:“你们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鹿一愣,转而嘻嘻笑着说:“师兄你博学多才,武功卓绝,天赋异禀,和蔼可亲,胆识过人……”

苏子微忍不住打断他她:“好了,不要拍马屁了,捡重点的说。”

朱金莲说:“师兄的意思是,这猜花是要根据对方的性格,猜出他心中所想的布局,师兄给你的感觉是什么?那对方就很有可能以此猜出师兄的布局。”

白鹿惊讶的张大了嘴:“原来是这样哦。”

朱金莲继续道:“师兄,别的我你不敢说,但一定是天下最正直之人。”

白鹿在一旁猛的点头:“师兄最正直了!”

苏子微略带笑意的说:“正直?金莲师妹,你如何看今日之布局?”

朱金莲眼睛瞄了一眼南山书院,平静的说:“对方三人中,钟神秀和周修冶都已洞悉彻底,想来我们只要布局正确,就能稳而胜之,可能唯一的变数就在李长风,我始终看不清这个人。”

苏子微点了点头道:“若你是对方的人,你会觉得我应该如何布局?”

朱金莲缓缓道:“师兄为人中正平和,当以上中下布局最为稳妥。”

白鹿在一边插嘴道:“何为上中下?”

朱金莲解释说:“即为师兄首战,我次之,师妹你最后一个出战。”

苏子微继续问道:“若你是南山书院的人,你有何破解之法?”

朱金莲略微沉思道:“他们整体实力比之我们有所欠缺,而且变数又多,必出奇招才有取胜的可能,所以我敢断言,他们决不会采用上中下布局,或许,他们会参考田忌赛马来布局。”

白鹿忽然兴奋道:“我看过我看过,我在书院的经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

苏子微笑着说:“那你给我们解释解释,何谓田忌赛马?”

白鹿道:“此乃古时兵法大家孙膑的故事,讲的是田忌赛马,孙膑建议他以上等马对中等马,以中等马对下等马,以下等马对上等马,如此可一败而两胜,最终取得胜利。”

“若是按照田忌赛马来布局,他们应该会选择李长风对阵苏师兄,钟神秀对阵朱师姐,然后我对阵周修冶……”

讲到这里,她忽然一愣,先前满脸的得意都变成了苦笑,嘟着嘴说:“原来我就是那个下等马呀!我要回去告诉师傅,你们两个欺负我!”

朱金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你自己说的哦。”

白鹿气鼓鼓的说:“我不要,我不要做下等马!我要做宝马!汗血宝马!”

苏子微笑着说:“你们说的都很好,但假如我是南山书院的人,便不会如此布局。”

“为什么?”

朱金莲和白鹿两人都有些疑惑,很显然,他们并未发现自己遗漏的地方。

苏子微笑着说:“你们忽略了两点,第一点是,我刚才和钟神秀说了一句话,我说,即便你想跟我较量,我却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而这句话是我故意说的。”

这下子连朱金莲都不知道为什么了。

苏子微笑着问她:“你觉得钟神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金莲和白鹿对他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能摇了摇头。

苏子微也不在意,笑了笑说:“钟神秀其人,孤傲清冷,自视甚高,修为高强,而且是实打实的武痴,从不畏惧别人的挑战,所以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故意激将与他,这样即便他明知田忌赛马的布局会胜率更高,但他依然会选择和我对战,这就是人心。”

白鹿恍然大悟:“师兄你好坏哦!”

苏子微:“这便是你们忽略的第二点,素来我给人的印象便是中正平和,所以你们一猜便能猜出我是上中下布局,但你们要明白的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我虽然追求磐石剑心,但人也是会变的,而且我相信不管是谁,但凡被南山书院那家伙虐久了以后,恐怕心里都会多少有些变化。”

“我又不是个出气包,他们既然以田忌赛马对我,那我也可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金莲道:“何谓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子微笑了笑说:“他们现在的布局是钟神秀首战,周修冶次之,李长风最后,那我便以白鹿为先,我次之,金莲师妹最后对阵李长风。”

朱金莲眼神一亮,顿时感叹道:“这真是上上策。”

白鹿嘟着嘴说:“说来说去,我还是个下等马,我不开心。”

他们二人哈哈大笑。

周修冶和苏子微都落了笔,宫女将金盘上折好的宣纸端到了武台之上,太监在丹虚太丘的授意下,拆开了两边的宣纸,朗声道:“首战,南山书院钟神秀对阵北国书院白鹿!”

“糟了!”

钟神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李长风和周修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以描述。

且不论南山书院,在这乾坤殿落座的宾客,脸上都精彩纷呈。

南山书院的布局或许还能看出些许端倪,他们自然不知道,苏子微是故意和钟神秀说的那句话,所以也并不知道钟神秀首战乃是经过意气用事的结果,而非简单而无脑的策略之战。

但北国书院首战出阵的白鹿,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为什么会是白鹿?

有一部分人脑中联系到了田忌赛马的故事,于是脸上恍然大悟,却又不免腹诽,一贯正直行事的北国书院,这一次竟然选择策略之战,那一定是对这天阙宫的首榜志在必得了。

李长风和周修冶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担忧。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恐怕是他们最没有想到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李长风转念一想,这首榜之争,有意无意的关键之战竟落在了他李长风和朱金莲的身上。

钟神秀对阵白鹿应该可以胜出。

周修冶对阵苏子微必败无疑。

而李长风对阵朱金莲,才是这首榜之争最大的变数。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钟神秀脸色铁青,倒提着霜铃剑走进了擂台。

他每踏出一步,剑穗上的银铃便叮一声。

白鹿紧了紧手中的桃木剑,回头看了一眼大师兄和朱师姐,苏子微和朱金莲都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白鹿暗暗提了一口气,走上了擂台。

等到她入了演武台,站到了钟神秀的面前,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此时是何等的暴戾。

钟神秀冷漠的说:“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谁没有来?

但白鹿知道,他说的是大师兄苏子微。

于是她鼓足了勇气说:“我就可以打败你,用不着大师兄出手!”

钟神秀在冷笑,他剑穗上的银铃铛已经叮当作响。

他不愿说话,他想说的话已全部藏在了剑中。

霜风乍起,银铃摄魂。

第八十一章 天歌九式

第八十一章天歌九式

白鹿虽然是仙黎雪鹿族的后裔,可却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其武技比之朱金莲不遑多让,但她毕竟资历尚幼,偏偏碰上了剑风以雷霆著称的钟神秀。

剑穗上的铃铛刚刚在耳边响起,钟神秀的剑就已落到了白鹿的头顶。

白鹿退步屈膝,举剑格挡。

钟神秀嘴中爆出一声轻喝,这一剑当头斩下白鹿,虽然勉力抵挡,但依然登登登朝后退了数十步才停住身体。

白鹿尚未有喘息,第二剑已至。

钟神秀的剑就像暴风雨般密集,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所以这台上的阵势落到众人的眼中,竟是完全一边倒的局面。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仅靠技巧已经无法弥补。”

“钟神秀和三年前一比,修为又精进了许多。”

白鹿毕竟是兽族,即便是以柔美著称的仙黎雪鹿族,但她的骨子里依然是兽而非人,钟神秀如此步步紧逼,把白鹿压迫的戾气横生,于是抬起剑锋,一招飞叶穿林,竟硬生生把钟神秀的剑招打出了一个缺口。

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钟神秀冷笑,横起剑锋以手指轻弹。

白鹿忽然感觉到暴戾的心中有一丝摄魂夺魄的晕眩。

只不过瞬息间,白鹿就清醒了过来,但钟神秀的剑锋就已经在她的头顶。

“神水凼白条!”

钟神秀的剑锋一变二,二变三,明晃晃白闪闪,瞬息间就已变成了千万把剑。

钟神秀只有一把霜铃剑握在自己手中,但此时白鹿的头顶却有千万把剑。

所以这其中只有一把是实剑。

白鹿的眉眼间尽是肃穆,她的身体像弓一样舒展开来,手中的桃木剑重重地戳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身体竟然朝着相反方向暴行。

她无法找出那柄剑,所以只能暂避这千万把剑的锋芒。

白鹿原本所在之地,不断传来剑锋插入地面的铿锵之声,密集如雨,这坚硬的青岩石地面竟被劈斩得坑坑洼洼。

白鹿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反观钟神秀,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冷冷的看着自己。

“或许你依靠兽族的迅猛敏捷,可以躲得了一时,但你还有多少真元可以供你浪费?”

白鹿心底一沉,钟神秀的眼睛实在毒辣,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意图。

但她依然道:“我自然有我的战斗方式,你无需操心。”

钟神秀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他以双指在自己的霜铃剑脊上慢慢的抚摸,就好像抚摸自己的爱人,缓缓说道:“这几招我本来留着送给苏子微,但既然他愿意当缩头乌龟,那我就不再遮掩,悉数送给你。”

“此招乃是天歌九式的起手式,柳随风。”

“钟神秀以堪堪地星境初期的修为,竟然修行了天歌九式,这可是南山书院钟叔离院长的成名剑招,纳千万剑于九剑,也不知九式精髓他学了几成。”

在座的毕竟有一些剑道前辈,刚听到这带着些许年代感的剑招,不免也有些伤感和缅怀,年华已逝岁月蹉跎,当年英俊潇洒的钟叔离如今变成了一个大胖子,而他们自己也大多谢了顶。

时间真特么是把杀猪刀。

就在他们思绪飘飞的时候,白鹿却如临大敌,兽族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让她察觉到,钟神秀恐怕已动用了最强杀招。

杀招,当然也有杀意。

在这一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情,钟神秀想要杀死自己,逼迫大师兄出招。

这或许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一念至此,她忽然明白了此战的重要性。

绝非下等马对上等马那么简单。

她绝不可以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师兄。

绝不可以让钟神秀的阴谋得逞。

白鹿双脚撑开稳稳站于地上,双手紧紧的握着桃木剑,眼睛盯着钟神秀,嘴边却在喃喃道:“我不要做下等马,我不要做师兄的拖累!”

乾坤殿内,忽然刮起一阵风,这风不是从外而吹进来,因为风眼正是执剑而立的钟神秀。

柳随风,有风的地方就有剑。

弱如扶柳,锋利如刀。

杀机顿生!

白鹿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多了一条细密的红线,衣物被割裂,她眉眼一跳,桃木剑在周身舞动起来。

北国书院的飘零飞花,是白鹿所学的唯一防守剑招,这是很普通的一招,因为白鹿来到书院所学,都是一往无前,以攻为守的剑招。

去而不复返,以最强的进攻作为防守,就是北国书院的剑道。

但人生就是如此巧妙,白鹿今日碰上的是同样以攻为守的钟神秀。

他还使出了最强杀招天歌九式。

白鹿闭上了眼,她的桃木剑就在周生挥舞,于她而言,闭眼或者不闭眼,已没有区别。

因为风中剑皆不可见。

这就是天歌九式,这就是柳随风。

一道

两道

三道

四道

……

白鹿即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她眼中的无助,她身上多了无数道细密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被割裂的布料,而她的真元也随着鲜血一点点流失。

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举起桃木剑抵挡,剑掉在了脚边,但风也忽然消失。

钟神秀看了一眼苏子微,苏子微的眼神依旧平和宁静。

钟神秀就是要在苏子微的目光下,一点点杀死白鹿。

但即便是如今白鹿浑身浴血,苏子微依旧不为之所动。

钟神秀笑着点了点头,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霜铃剑。

“天歌九式第二式,风雷听雨。”

白鹿的体格在兽族中显得过分瘦弱和单薄,但此时她仅靠着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却感觉重逾千斤,她的双手在发抖,视线也有些模糊。

忽然,她感觉到有一滴雨水从自己的面颊旁划过去,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雨水所落之处,皮肤瞬间被割裂出了一道口子。

雨水开始是成滴成滴的落下,后来便是成片成片的落下。

乾坤殿内,忽然有风雷之声。

众人抬头望去,乾坤殿的顶部竟有惊雷如游蛇四处窜动,不时隐匿于黑暗中。

白鹿艰难的抬起头,她知道这里终究会落下,也知道这雷的目标正是自己。

这便是南山书院的钟叔离当年在南海苦崖边,看到天空的惊雷悟出的一招,风雷听雨。

天歌九式的第二式。

白鹿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道雷,也知道钟神秀这一剑是专门针对她来的。

尽管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真元,元海匮乏之下,她还有最后一丝力气。

所以她艰难的爬起身,昂着头看着天,紧紧的握着桃木剑。

哗嚓

天空的风雷骤然劈下,白鹿依然是平平直直的举剑格挡。

两相触碰之下,一道白光闪过,白鹿的身体犹如断翅的雨燕抛飞出去,狠狠的摔在了擂台旁一角,不省人事。

她身上的衣物有一些焦黑,但更恐怖的是她背部的一道巨大的剑伤。

再观他她的桃木剑,已经完完全全断成了两截,切口整齐光滑,明显是被利器斩断。

朱金莲怒不可遏,拳头捏得死死的。

苏子微拉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师兄,你应该知道那把剑不是普通的剑,那可是她的鹿角啊!”朱金莲看着倒在台上的白鹿,略带哭腔的说。

苏子微眉宇间的平静早已被严肃替代:“我知道,但我们现在依然不可以插手。”

“小师妹有可能会死,你应该知道那家伙为了逼你出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朱金莲看着苏子微说。

“我明白,有我在。”

钟神秀看着无动于衷的苏子微,冷笑了一声。

在这种情况下,你依然能稳坐如钟,这股忍耐力就值得人佩服。

就在这时候,躺在地上白鹿悠悠醒转,踉踉跄跄爬了起来。

擂台之下,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白鹿站定,此时的她,完完全全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还包括她头顶的鹿角。

此时有人想起,她本就是兽族的仙黎雪鹿族后裔,这或许是她原始的身体形态。

但让他们震惊的是,白鹿头顶的两只鹿角,其中有一只却只剩了半截。

再观那地上被钟神秀斩成两段的桃木剑,残留的剑身变成了半截鹿角模样。

原来这桃木剑是她的鹿角。

原来先前白鹿躺在地上,长发披散遮去了她头顶的角,所以才没被发现。

钟神秀也是一阵诧异,连他也没有想到,无一剑斩断对方的兵器,没想到竟是她的先天鹿角,于是冷笑道:“这先天鹿角不仅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你们仙黎雪鹿族纳灵之所,如今灵器已断,恐怕你的‘灼日’也不能再用了吧?”

白鹿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不会向你认输。”

苏子微看着台上的白鹿,目光中尽是赞许。

小师妹虽然身体赢弱,个子又小,但她在书院的修行从不懈怠,甚至比普通武生更加刻苦。

她从没有叫过一声苦。

从没有叫过一声累。

而如今在面对强大于自己的钟神秀,她这股不屈服的信念更加难能可贵。

她有一颗真正的武者心。

第八十二章 苏子微

第八十二章苏子微

白鹿已经没有了一丝真元,也没有了一丝力气,她甚至连捡起地上的路脚都做不到,还能站在钟神秀的面前,靠的是她心中一股不服输的信念。

钟神秀的眼角忽然展露一丝狠毒。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九把剑。

擂台之下,忽然有人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那些洞悉过往的先辈眼中,仅存的只有震惊。

因为天歌九式中能同时出现九把剑的,只有最后一式。

“九剑归一”

钟神秀喃喃道。

钟叔离院长天狼境之时,在藏书阁中悟道三日,空手一击斩断了九把神兵,独创出这最后一式,九剑归一。

但钟神秀不过刚刚进入地心境,他如何能悟通这九剑归一。

钟神秀的面前的的确确有九把剑。

他淡淡说:“接我最后一剑。”

乾坤殿外,天空之上,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盖天,有雷神轰鸣闪电游走。

而乾坤殿内的九把剑,轻飘飘划过华丽的弧度,拖着虚影朝白鹿刺过去……

白鹿微微抬眼,毫无抵抗。

就在这时,一直平静坐于台下的苏子微忽然消失不见,而他下一刻出现,就在白鹿身后。

“起剑!”

苏子微一声轻啸,桃木剑柄又飞回到白鹿的手中。

白鹿起剑,轻轻往前刺去。

“浩然剑气!”

苏子微并指一击点在白鹿的背上,她手中的桃木剑忽然有一道明黄色的剑气喷薄而出,如朝阳似烈火,浩然巍峨,朝着天空的九把剑刺去。

钟神秀的眼中尽是癫狂,天空的九把剑拖着虚影又重叠到了一起。

九剑归一!

苏子微和钟神秀都是剑道天才。

一个在地星镜就习得钟叔离院长的九剑归一。

另一个是北国书院巫寒宵院长的亲传弟子,在及冠之年就已把浩然剑气修行到炉火纯青。

针尖麦芒两相争,剑锋终于触碰到了一起,天空闪过一道耀目的白光,但这白光还未扩散出去,又瞬间缩了回去。

白光闪过之处,陷入了深邃的黑暗。

那是比星夜还要深邃的黑。

就像要把你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擂台之下瞬间有真元暴出,阻挡着那股黑暗。

丹虚太丘骤然变色,宫廷侍卫将幽王挡在了身后。

因为这黑暗尽头就是无尽的空间。

他们把这处空间打了个洞。

丹虚太丘袖中神符尽出,但落入这深邃的黑暗中便如泥牛入海,他手中迅速结印,朝着天空一抹,口中轻吐:

“封!”

那天空的黑暗终于恢复了平静,但这印契明显太过耗费真元,丹虚太丘乃是圣境强者,他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此时在看擂台之上,白鹿依旧保持着起剑的姿态,而苏子微依旧面色平和,但钟神秀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他身上衣衫尽碎,已被轰出了擂台,身体倒砸进岩石碎屑中,死死看着苏子微。

苏子微冷冷说:“为了出招而强行凝聚真元,就算是钟院长惊天地泣鬼神的九剑归一,你又能学到几成?照猫画虎而已!”

钟神秀指着苏子微:“你……你!”

他一口气缓不过来,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丹虚太丘看着一片狼藉的乾坤殿,皱了皱眉道:“苏子微,虽然你胜了钟神秀,但你本不应该出手,这一局我只能判南山书院胜出。”

苏子微微微欠身道:“是在下莽撞了,只是我心系小师妹的安全才忍不住出手,这一局的确是我们输了。”

丹虚太丘目光中尽是赞许,此子不争不抢心静平和,果真是一位武道天才,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能理解最好!你刚才和钟神秀对剑,恐怕耗费了不少真元,为免接下来的对战有失公允,是否需要休息片刻?”

苏子微摇了摇头说:“我无妨,不必休息了。”

丹虚太丘点了点头说:“好!本场乃是南山书院钟神秀胜出,下一场由南山书院周修冶,对阵北国书院苏子微。”

周修冶早已将昏厥不醒的钟神秀背着送给了太医,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赶忙抄起巨阙剑,走进了擂台中。

朱金莲将白鹿背下了擂台,看着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忍不住眼中泛酸。

白鹿已经昏过去,但她依然保持着起剑的姿势。

她虽然败给了钟神秀,但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敬佩。

周修冶提着巨阙,看着苏子微说:“苏师兄,一别三年我们又见面了。”

苏子微对他记忆颇深,笑着说:“三年转瞬即逝,你的剑练的怎么样了?”

周修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感觉……并没有多少进步。”

苏子微看了看他的巨阙,说:“这把剑应该是他给你的吧?”

苏子微并没有说他是谁,但周修冶却能立刻听懂苏子微口中的他就是书院的大师兄子由。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由争锋相对,变成了惺惺相惜。

周修冶点了点头表示了回应。

苏子微怅然追忆道:“当年我第一次被他打败,他就是提着这把剑,但我想这把剑适用于曾经的他,却未必适用于现在的你,你的剑道古朴自然,由草介变成神兵,对你的剑道修行并无裨益,你以后要更注重于对境界的理解,这才是你最应该要做的。”

周修冶明白,苏子微指明了他修行的方向,顿时眼神一亮,满心欢喜道:“多谢苏师兄!”

苏子微笑着说:“无妨,不过你我若是再聊下去,恐怕他们都要不满了,出剑吧。”

“得罪了,苏师兄!”

周修冶斜过剑锋点在地上,忽然星火暴射。

他拖着剑,极速冲到苏子微面前,横扫千军。

苏子微手中空无一物,但他并指如剑,轻轻点在宽阔的剑身上。

他的巨阙猛然一沉,再度迎面而上。

周修冶的刚猛和苏子微的轻柔对比鲜明。

周修冶手中的巨阙攻势极强,却始终站不到苏子微的身。

看着两人你追我赶的姿态,李长风不禁和解红妆说道:“苏子微会不会想这样耗死二傻子,虽然我明知二傻子赢不了,但如果苏子微不费吹灰之力就取胜的话,我们脸上就太难看了。”

解红妆白了他一眼道:“苏师兄怎么会有你说的那般不堪,这天下最正直的人,也无出其右,他这是在指点周修冶,告诉他自己的劣势”

顿了顿,她继续道:“周修冶能赢了小公子,靠的都是刚猛的攻势和极快的速度,但如果他遇到修为比自己高强的人,那他所有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从他们对战开始,苏师兄就已经在指点他了。”

李长风听她左一句苏师兄,右一句苏师兄,不免有些来火道:“一口一个苏师兄,一口一个正直,如果他真的像你们说的那么正直,又怎么会用这种布局来对付我们?”

解红妆知他说的毫无根据,只是全凭心中一口不满,于是浅浅笑说:“难道你还吃苏师兄的醋?”

李长风怒道:“我呸!谁吃那伪君子的醋,我只是看他那张伪善的脸不爽而已。”

这二人谈话间,苏子微和周修冶已过了三十六招,相较于之前的比武,他们之间的过招恐怕是殿试以来最和谐的了。

苏子微平平直直打出一掌,看上去绵柔无力的一掌,却硬生生把陨石铸成坚硬异常的巨阙剑身打出了一个弧度,周修冶眼中满是惊骇,这一击之下,也让他身体爆退。

北国书院的涛潮掌力,一击之下有如鲸吞巨海,龙象翻腾。

周修冶硬扛了这一掌,他内府翻腾,一股血气涌到了喉咙口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苏子微:“注意力集中!”

他话音刚落,一袭白袍瞬间到了周修冶的面前。

苏子微是能和子由分庭抗礼的北国书院大师兄,虽然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强绝的实力,如果说子由师兄的攻击方式像绵柔春风细雨,那苏子微就是刚猛的狂风暴雨,从这一点上看,苏子微对周修冶而言更具威胁性。

周修冶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毫无抵抗之力。

一招横扫千军,剑锋就以更加刚猛的方式斩过来。

一记力劈山河,周修冶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南山书院的剑招更偏向于阴柔细腻,主张无处不出剑,但周修冶算得上是一个异类,他要么硬扛风雨,要么全力出剑,失了中庸之道。

他所经历的战斗,在真元不要命的催放下,都是以近乎碾压的方式取得胜利。

即便在最艰难的那一场,面对寒鸦国的小公子,依靠巨阙剑中的神影和子由教他的逐月剑招,他所取得的胜利也是近乎碾压的姿态。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战斗方式有问题。

直到今天遇上了苏子微。

不论从攻击,防守,真元浑厚等各个方,都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所以周修冶毫无办法,面对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他先前的战斗经验对他毫无帮助。

苏子微依然在教他,教他一种输的方式。

第八十三章 背后一剑

第八十三章背后一剑

两个月前。

北风呼啸,雪染初冬。

周修冶看着冷风中的子由,他虽面容温暖和煦,可狂风猎猎,周修冶总担心他会冻死,于是忍不住道:“大师兄,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这听涛崖冷风呼啸,你衣衫单薄别着了风寒。”

陆子由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和师傅在外的时候,再大的风浪都见过。”

他说着这话,不免想到了被那些村民扛着锄头追赶的场景。

回忆总是温暖的。

子由看着山下的习武弟子,初一见冬雪便没了学武执持的意念,在雪中嬉闹起来,笑着说:“若是在三年前,我教你的这一招或许可以防住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但如今三年已过,你有可能借此胜过花似锦,但若是面对上北国书院苏子微,就不要用这招了。”

周修冶天资愚钝,只知三年以前,子由师兄力克花似锦折桂,苏子微虽强但也只能屈居第三,输给了花似锦。

大师兄告诫自己若是遇着苏子微便不要用这招,周修冶顿了顿道:“师弟明白,师兄是怕我一剑戳死他吧。”

“咳···咳···咳”

陆子由缓了口气慢悠悠说:“三年已过,恐怕你就算用这一招对付他,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周修冶看着面前的苏子微说:“师兄告诉我,这一招防不住你,但我不信,我想试试。”

苏子微忽然笑了:“原来你师兄还教了你另一招?这倒让我有点意外。”

周修冶点了点头:“我用来对付小公子的一招叫逐月,用来对付你的一招叫追风,这是师兄起的名字。”

苏子微喃喃自语:“追风逐月······”

他忽然扯了扯僵硬的笑容:“这个家伙就是喜欢装逼。”

李长风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周修冶。

大师兄又教了他一招。

大师兄把巨阙剑借给他,又教他逐月剑招击败了小公子,现如今面对强悍不可抵挡的苏子微,周修冶居然说大师兄还教了他一招。

李长风忽然对这个文静的师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虽然只年长几岁,可宛如一个早已出世的智者,笑容中潜藏洞悉天地的智慧,眼神中透出看破尘世的超然。

“是因为修行顺心经吗?”李长风喃喃自语。

但这个问题注定只要大师兄一人能回答。

而此时此刻,大师兄并不在这乾坤殿中。

周修冶倒提着巨阙,手上一股暗劲怒迸之下,巨阙狠狠插入了地板中,纹丝不动。

一抹明亮从巨阙的剑柄处抽出。

重六两的神影剑被周修冶握在手中。

“小心了,苏师兄。”

周修冶话音刚落,苏子微忽然心中一丝悸动,那种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

假若你站在河边,用一块石子将湖面平静的水荡出阵阵涟漪,但如果你就是这水中的鱼呢。

对,就是这种感觉。

苏子微感觉自己像是水中的鱼,被那股涟漪轻轻荡漾。

就像,这片空间被掀开了一个角。

周修冶施展的追风剑招,把苏子微所处的空间掀开了一个角,尽管只是微微荡起的涟漪,但仅凭人魁境却能以真元搅动空间产生波纹,苏子微很难想象这是何种招数。

但显然已容不得他多想。

因为神影已到了他面前。

细若孤鸿,在电光火石的急速之下,苏子微甚至无法捕捉到剑身。

于是他闭上了眼。

既然看不到,那就不看。

苏子微探出手去,轻轻夹住了剑。

神影被他夹在了手中。

但执剑的周修冶脸上波澜不惊,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中。

苏子微夹住了剑,但内心的那股紧张感并未散去。

相反,愈加浓烈。

周修冶明知剑已被苏师兄夹在了手中,但他依然朝前探了三分。

就是这三分。

底下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他们当然看到了面色潮红大汗淋漓却仍在咬紧牙关挺剑的周修冶,也深知这一剑恐怕已是他的极限。

但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出现了第二把剑。

苏子微的背后,忽然出现了第二把剑。

寸芒夺目!

这擂台之上,苏子微分明连兵器都不曾拿过,唯有周修冶手中握着的神影一把剑。

为什么会出现第二把剑?

苏子微睁开了眼,低下了头。

神影剑尖处已没入了黑暗中。

剑尖透过这处空间,从苏子微的背后刺了过来。

这剑看上去矛盾至极,明明朝着苏子微的正面刺过去,却有半截剑尖从苏子微的背后刺过来。

矛盾,且诡异。

但真正看穿这一幕的人,方才冷汗淋漓,心惊胆战。

周修冶凭人魁境的修为,竟然割裂这处的空间,把苏子微孤立起来,前后夹击。

此招名追风,但分明比风还快,直接越过这处的空间。

避无可避。

苏子微忽然背过手去,同样夹住了背后的剑尖。

无法避开,却可以夹住。

他的双指间渗出了血珠,但的确夹住了神影剑。

如此刁钻的攻击,看似天衣无缝,却被苏子微以这样简单的手段破解。

周修冶面色一暗,脸上泛起了苦笑。

他松开了握着神影剑的手,剑身自黑暗处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叮当作响。

“又让师兄说对了。”

周修冶苦笑着说。

苏子微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神影,回想起刚才的冷汗涔涔,只觉得这冬风吹进来,遍体生寒。

“苏师兄,得罪了!”

周修冶朝着苏子微作揖道。

苏子微摇了摇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这剑虽没有刺中他的身,却扎进了他的心。

南山书院院长身旁的捧书童子,时常面带微笑的大师兄,竟然已经强到可以借助空间的规则。

究竟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到的?

苏子微在沉思,周修冶同样陷入了沉默,底下的人又何尝不是心思复杂。

太监的尖锐嗓音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本场胜者,北国书院苏子微!”

居于高堂正位,从未说话的幽王青穷,忽然偏过头去唤住了身旁的婢女,这婢女在他耳边垂听片刻,又躬身到了太傅丹虚太丘身旁,太傅闻言略显差异,和幽王青穷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从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缓慢起身。

“时今允予,受命于天,经此一役,南北书院之争,只差最后一场比试,为彰天德,皇上降旨将这最后一战的地点定在天阙宫千星阁,诸位可移步而出,自有宫女引路。”

底下忽然响起一阵惊异。

“千星阁,难道是那传闻中有千星陨落之地,从不对外界修行者开放的天阙宫秘境?”

白须行者拂袖曰:“想来应该错不了,但让老夫不明白的是,之前这天阙宫像捂鸡蛋一样,把这处秘境藏着掖着,可为什么偏偏在这殿试的关口对外开放?”

众人摇头叹息,显然不明就里。

李长风低头顺眉沉思,旁边忽然传来柔软女声:“你怎么还不走?”

等到李长风抬起头来才发现,这大厅之中,不过片刻,便已走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他和解红妆两人。

于是他不免自嘲:“我这个比武的人都还没去,他们急急忙忙赶过去看什么?”

解红妆:“我想他们心里是觉得这比试已是定数,而更让他们感兴趣的恐怕是千星阁。”

李长风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解红妆:“传闻天阙宫华居鼎定之时,天空有千星陨落,可让修行者的意识之海无限扩大,但若是心志不坚,恐怕会迷失在幻觉中不可自拔,只是年代久远,传闻不可考,这些年来,天阙宫从未将千星阁对外开放,所以我也对它兴趣甚浓。”

李长风咂了咂嘴,心道这些人都是酒馆说书的一把好手,随便抓点传闻,添油加醋一下就可以编成个故事,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解红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了,于是抓起他的手笑着说:“快些走吧!晚了可就当不成主角了。”

第八十四章 星坠如野

第八十四章星坠如野

千星阁位于九百尺的高山上,对峰峦叠嶂的西境和山水厚被的南境而言,九百尺的高山,也不过就是一座小土坡。

但这里是中原之地,而且还是平原辽阔的江东地域。

所以这千星阁落座的高山,在长安城中独树一帜,自有一股别样的巍峨神秘。

衣衫秀丽,静如处子的宫女在石道上缓缓而行,她身后跟着的都是当世才俊,宗门巨擎。

“这破路也太陡了,难道就不能找个平地建楼!累死老夫了!”

一青衫长须的老者不断喘着粗气,爬山爬的气喘吁吁,脸色潮红,忍不住骂出声来,长须被他喘着粗气吹得飘飘荡荡。

旁边一白衣老人道:“你懂个屁呀庆老头,这群星陨落之地,哪轮得到你来挑地方?人高兴掉哪就掉哪,你还别不服气!”

那青衫老者听了怒瞪着眼,他脚下忽然从虚空中有水汽凝聚,缓缓而成一朵水莲花,把他托举在高空中。

他指着那白衣老者不怒反笑:“白老怪,你说我不服气?我清水派的《水行步》一脉相乘,比你那挖坑刨地的鼹鼠本领可要强上太多了!哈哈!”

白衣老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着他哆哆嗦嗦道:“好好好,你个老王八庆老头,那咱们就试试谁先到峰顶的千星阁!要是你输了,你以后就改名叫老王八!”

“比就比,老夫这辈子走南闯北,还没见过白王八呢!你等着!”

这两人话音刚落,青衫老者倏忽消失,白衣老者见状,如同一人形陀螺也瞬间潜入地中。

解红妆和李长风走在最后,见状她微微笑了笑说:“清水派的庆先生和地龙宗的白先生都是当世名家,但每次相遇总会拌嘴,可他们吵了几十年,却从未见他们操戈以对,清水派和地龙宗反而愈加团结,想来这应该就是知己吧。”

李长风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却无任何其他反应。

解红妆看他面色凝聚,于是问他:“你在担心吗?”

李长风回应道:“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仰头看着高山上被笼于云烟中的神秘阁楼:“我总觉得那里就像一个漩涡,我不应该踏入太深。”

解红妆想说什么,又克制住自己,复又展颜一笑说:“你别怕,有我在。”

李长风回过头看她,她也看着李长风。

这个姑娘,这个画面,突然刻在了他的心上。

行不过盏茶功夫,众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李长风抬头一看,先前仰望的千星阁屹立在自己眼前。

山水之间,碧瓦朱檐,丹楹刻角,映日接天。

或许是自有一股天外来物的神秘,这千星阁明明就在众人眼前,却谁都看不穿它。

门前,清水派的庆先生和地龙宗的白先生吵得面红耳赤,似乎他们已吵了好些时候。

“白王八,我到千星阁的时候你还没从土里钻出来呢,竟然死不承认!输了就是输了,怎么几年不见脸皮变得这么厚!”

“你别得意!庆老头,我要不是撞上了花岗岩,我会输给你?”白衣老者气得浑身发抖,但他也无从辩驳,只是手按着额头上的大红包,咬牙切齿。

青衫老者大笑道:“你脸皮那么厚,怎么没把花岗岩撞个窟窿?”

在场的当世名家都是走过同一段岁月的前辈,深知这二人掐起来便没完没了,于是绕过他们,径直入了千星阁中。

水清山泽明,内外两乾坤。

千星阁从外看虽然高屋飞檐,但占地不过四丈,但跨过这道门槛,犹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直面群山,青葱苍翠,烟云缭绕下隐有峰峦叠嶂,前脚刚迈过这道槛,后脚就已经站在高山上。

临风。

清绝。

孤寒。

李长风刚刚迈步而入,就察觉出这崖边的乱石隐有阵意,这应该就是陨落的星辰!

千星阁的石基能影响人的心智,众人惊叹之余不免恐慌,似这等能任意改变心智,不属于九州大陆的力量,若是为人所用恐怕后患无穷。

这惊讶与疑惑尚未散去,丹虚太丘负手而入,径直走到崖边微微屈膝,他腿边忽然有斑斓石凳出现,轻轻落座挥手道:“诸位可不必拘谨。”

崖边有风,风下有大湖,在雾气氤氲宽阔的大湖对岸是一座青葱挺拔的山,山下有座草屋。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丹虚太丘略微抬眼,轻轻道:“你们想的没有错,这里是我的神照境。”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被炸了起来。

号称万物同道的天地规则,修行者无法进入他人的神照境,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虽然明知天阙宫丹虚太丘,作为阴阳符师的集大成者,其意识之海和神照境,必然辽阔见方,可等他们真正见到,却才感觉到了震撼。

“你。。。。。。”

想问的太多,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恐怕是在场所有人内心的写照。

冷静过后,大家忽然意识到,问题恐怕是出现在这千星阁中。

丹虚太丘平静说道:“天启历五百年,星河如野坠落凡间,天阙宫顶就像有人朝下倾倒火焰,这场火焰过后,星陨石阵暴露了出来,你们能够看到我的神照境正是因为这星陨石阵可以把人的内心呈现出来,天阙宫以此阵圈山立阁,乃为千星阁。”

过度震撼后,就是死一般的沉静。

丹虚太丘已经说了很多,但一定还有他没有说的地方。

这千星阁中的石阵能以幻境的形式将人的元海呈现出来,但必然不止于此。

场内唯有三人毫无触动。

丹虚太丘的神照境虽然辽阔,却远远比不上李长风的广阔无垠,李长风只是在想,为什么会带所有人来这个地方?

解红妆曾以胎藏真法身进入李长风的神照境,见识过他元海下的黑龙障和高山上的万紫千红,所以她虽意外,却无惊讶一说,脸上仍然平静如初。

另外一人是站在丹虚太丘身后的太子玄象,他冷冷的看着李长风,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

我要把你身上的秘密一个个揭开铺在所有人面前,看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少人会忍不住想杀死你!

李长风不是瞎子,他能够感受到玄象那股杀人目光的灼热。

所以他抬起头看玄象,岂料丹虚太丘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淡淡的说:“南山北国两院之争,只剩这最后一战,这一战也会诞生出本次殿试的前三甲和首榜,其重可想而知,本次殿试都各宗门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所以我把这最后一战定在了千星阁。”

丹虚太丘话说的朗朗于众人,目光却一直看着李长风。

脚下忽然有一点散开,凭空多了一包直径见方的石座。

稳坐于苏子微身后的朱金莲微微抬了抬眼,起身走入了石座之中。

她看着李长风的目光中,战意无穷。

李长风受不了一个姑娘用这样灼热的目光看他,所以他也起身走入了台中。

“哥哥。”

李长风回头,看到李勿执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李勿执犹豫片刻说:“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太为难朱姐姐好不好?”

李长风顿了顿,点了点头。

皇城锦衣卫秦千骑也来到了千星阁中,和李勿执坐在一起,听了这话,他不免问道:“你为什么对他如此有信心?他如果输了呢?”

李勿执平静的说:“因为他是我哥!我哥从来都没有输过!”

李勿执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她没有半丝修为,也未曾破海引汐,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柔弱而有想保护她的冲动,但她却无比坚定的相信李长风,在这一点上,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且深信不疑。

李长风和朱金莲缓步上台,这石座下忽然有一股沉默到诡异的难名气息在众人间流转。

南北之争,竟然最后落到了他们两个人头上。

或许是北国书院的苏子微太过惊才艳艳,又或许是南山书院的周修冶那一剑太过气贯霓虹。

直到让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忘记了那个月下引星光的朱金莲,忘记了那个连破三境的李长风。

此时他们方才想起,南北之争落到他们二人头上,恐怕真正是天意。

朱金莲在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也在看着朱金莲。

所不同的是,朱金莲看他的目光包含着欣喜,期盼,渴望,以及掩饰不住的兴奋。

李长风皱着眉,说道:“你这样看我,不太好。”

朱金莲:“我对你很有兴趣!”

李长风:“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朱金莲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所以她自顾自说:“你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每个男的身上都藏了很多小秘密,这很正常。”

朱金莲说:“我想跟你好好打一场!”

李长风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所以他察觉出这个看上去纤弱无骨的女子,其实是个真正的武痴,虽然他承认朱金莲的身材真的很好。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腰肢和浑圆的大腿,说:“我不打女人。”

朱金莲勾起嘴一笑:“可是我打男人!”

李长风不愿和她再争辩下去,娘和他说过,头发长的女孩舌头更长,所以他住定吵不赢朱金莲,于是摇了摇头道:“我想你恐怕弄错了一件事。”

朱金莲略显诧异:“什么?”

李长风声音抬高了几分:“你和我能不能打?怎么打?决定权不在你和我。”

“我说的对吧,太傅大人?”

第八十五章 很离谱

第八十五章很离谱

丹虚太丘微微侧目,用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果不是玄象亲口告诉他,他恐怕不会注意到一个连地星境都没有达到的普通武者。

圣境之下,皆是虚妄众生,微若轻尘。

但恰恰是这样一个人,拔起了镇魂剑,净化掉脸膛中的四十八万亡魂,连破三境,一举成为和玄象抗衡的存在。

自古少年出英才,但若是突破人的认知,那便是妖。

若是妖,那自然不能留存于世中。

南山书院的弟子又怎样?丹虚太丘心中冷笑一声,钟叔离那胖子被百里飞花吓破了胆,这些年号称周游列国踏遍疆野,但还不是背地里在寻找克制百里飞花的方法。

一念至此,丹虚太丘心中一阵烦闷。

那个女人的转生至大成境,似乎已不可抑制。

若是她有一天要抹掉天阙宫,恐怕这宫中那些老妖魔也无还手之力。

微微摈弃杂念集中精神,丹虚太丘重新将目光聚集到李长风身上。

这个少年的嘴角有一丝平静的笑容,貌似看空一切的超然,丹虚太丘很不喜欢这种笑容,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脸上,总是那么刺眼。

“历年天阙宫大比,首榜之争都设在乾坤殿以彰天恩福德,但今年殿试群雄并起英才辈出,所以这最终之战,经陛下授意设在了这极具代表性的千星阁,况且大家不要忘了,约莫半年前,有帝星耀世之象,此乃瑞人出世,此千星阁之争,恰好可以管中窥豹略知一二。”

丹虚太丘居于正座娓娓道来,话语轻柔却如响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清水派白先生看了眼台上的李长风和朱金莲,复又将目光转到丹虚太丘道:“太傅的意思是,这天降瑞人,很有可能就在这千星阁中?”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众人四眼相对,都是把目光望向了石座之上。

这瑞人,难道是二者其一?

先前李长风拔出镇魂剑,抹掉剑膛凶魂,连破三境,若他是瑞人降世,那这一切都说得通。

略微思忖,又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朱金莲,此女通读《易筋》,仅凭着半部经书就自创星移斗转,连转圣密宗传人都被其稳稳压于手下,若她是瑞人,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李长风站在台上,看着众人在自己和朱金莲身上游离的目光,仿佛自己的衣服被扒光在所有人面前审视。

于是他心中不免嘀咕:老子又不是雏鸡,看个什么劲儿。

这种感觉很难受,而李长风朝着玄象无意间看了一眼,恰好捕捉到他嘴角的阴冷笑容。

这一切都落在丹虚太丘眼中,这一切都在丹虚太丘的预料中。

于是他略微笑说:“白先生想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切,那就得看好了。”

他转而将目光转向李长风道:“这最后一战,千星阁乃是必不可少,我有一提议说与二人听,你二人听完后可以决定是否按照此种方法进行比试。”

朱金莲:“愿闻其详。”

丹虚太丘平静道:“这千星阁乃是幻境的集大成之地,自天地间第一位修行者诞生之日起,就发现可依托于丹田下元海吐纳真元,继而以念内观可入神照境,只是天道有常,修行者无法进入他人的神照境,诸位此刻所处乃是我神照境的幻象,而非真本,但星陨之石却可以突破桎梏让武者打破天地规则,以本尊意识进入他人的神照境。今日之比试正是如此,你二人当分别借助于千星阁进入对方的神照境,两局定胜负,借此决出天阙宫的最终名次。”

丹虚太丘话语刚落,李长风猛然抬头。

正对上丹虚太丘的眼神,他略带笑意道:“此间比武,必定成为年轻翘楚一辈中佳话,如何?”

李长风眯了眯眼,朱金莲却皱眉说:“太傅大人,这样窥探武者神照境,是否有违武道?”

“神照乃是循天规地矩而生,非人力所造,何为有违武道?若是你二人不愿,大可问一问在场诸位前辈。”

丹虚太丘随意笑了笑,捧起身旁婢女手中茶盏轻轻抿一口。

大势所向,岂容你二人左右?

李长风和朱金莲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石座下忽然有一长须佝背老者道:“老朽虽然年岁已高,却仍想看看那瑞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因而太傅所言,老朽极为赞同。”

智善皱了皱眉:“这老东西竟然都开口了。”

解红妆略显疑惑,智善道:“他的武道修为虽然不深,可辈分资历极高,恐怕南山书院院长亲至都得叫他一声叔伯,平日见惯八方风雨从不站队,但今日难得一见竟支持皇族,看来皇族的势力渗透已深入骨髓。”

解红妆道:“如果这样,那这事岂非已成定数?”

智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解红妆和智善,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踌躇。

李长风,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

若是如此堂而皇之地展露于人前,恐怕他会有大麻烦。

长须老者一开口,众人附议甚多,几成鼎沸之势,李长风环顾四周不免冷笑,这帮人,演技真差。

立定于丹虚太丘身后的玄象忽然吐气笑道:“若照在下来看,神照境对于衡量武者潜力举足轻重,只是看一眼未尝不可,但是有人百般不愿,也不知是否藏匿私心?”

这藏匿私心四字,玄象几乎是看着李长风一字一句说出口。

其意,不言而喻。

李长风看着玄象说:“你不仅看过,还踏足我神照境,那种感觉应该很爽吧?就差在雪地里撒欢了对不对?”

朱金莲听他话,下意识接了一句:“又不是狗,撒欢什么···”

玄象瞬间脸色铁青,双手捏拳已触碰到镇魂剑柄。

丹虚太丘冷冷道:“徒逞口舌之利,无法让你成为首榜。”

李长风道:“恐怕就算是天阙宫首榜,也无法逃出这精心设下的局。”

“大胆李长风!”

玄象陡然一声大喝:“你莫要以为这里是南山书院!天阙宫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若是你不应下,大可孑然离去,我敢保证这皇城内无一人阻拦你,但南山书院也因你而只能沦为弃权之选,前路如何,你自己选择!”

李长风看着玄象冷冷道:“你也别以为天阙宫就能号令天下,神照境又如何,我应下了。”

“糟了!”解红妆皱眉说:“玄象分明就在激怒他,这呆子平日里聪明狡猾,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

智善摇了摇头道:“恐怕就算玄象不激他,他也会应下。”

解红妆懊恼道:“为什么呢?我真的不明白!”

“男儿自有四方鸿鹄志气这句话,身为女儿家,你或许暂时不会明白。”智善喃喃自语:“我怕就怕,这小子脑子一热,为了夺榜首什么都不顾了。”

解红妆心中微凛,猛然一揪。

丹虚太丘略微看一眼玄象,玄象会意朗声道:“既然众人无异议,天阙宫殿试首榜之争,于南山北国两院中诞生,李长风和朱金莲二人,以两局为限,互进入对方神照境决出这最终者,台下诸位皆可作证。”

言毕,玄象走下石座,身旁有婢女捧着竹筒相随。

他施然走到李长风面前,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心中唯有一人,是你们书院的大师兄陆子由,号称把所有同龄人都远远甩在身后的人,但遇到你之后,我就有了更有兴趣的目标。”

李长风冷冷说:“我想你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变态。”

跟随玄象一起的婢女忽然身体轻颤,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似自己这等普通人在权利倾轧党派斗争的宫廷内院中便如杂缕草芥,有些话该听有些话不该听,早已是众所皆知,只是她此时身在一旁,两人之间的谈话惊世骇俗却没法不听,只能将身子再度弓弯了几分。

玄象听了也不生气,笑道:“你现在想骂就多骂几句,我日夜想着都是以何种方式杀死你,那日这想法浮上心头之时,我浑身都兴奋到战栗,不妨告诉你,这局正是为你而设。”

言毕,他从婢女冰冷的手中接过竹筒,递给了李长风。

多说无益,李长风从竹筒中抽出一只签。

“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下下签。”玄象大笑而去。

朱金莲抽中了上上签,所以此局先后已分。

等到这石座中仅剩下李长风和朱金莲二人,李长风看着面前的姑娘陷入了沉思,其实他对这个姑娘心有敬意。

朱金莲对武道的理解和追求,对解红妆的宽容照顾,都让李长风心生敬佩。

但他也心生愧疚,因为不论对方是谁,李长风都要赢。

想了想,他开口道:“今日之事,颇有点赶鸭子上架,你我二人都成鸭子了。”

朱金莲略微皱眉:“我不喜欢鸭子。”

李长风道:“谁又喜欢做鸭子,但世事难料。”

朱金莲:“你好像很不情愿?”

李长风点点头道:“你这辈子遇到的最离谱的事情是什么?”

朱金莲想了想,认真的说:“我的名字。”

李长风一挑眉,憋着笑说:“你很幽默。”

朱金莲皱眉:“你觉得这是幽默?”

第八十六章 千树万树梅花开

第八十六章千树万树梅花开

李长风听了笑着说:“你真没有幽默感,其实姓名本无意,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怀,更重要的是,接下来你的所见所闻,恐怕会更加离谱。”

朱金莲这下回应的很快:“所以这就是你不肯接受的原因?”

李长风道:“是的。”

朱金莲脸上的表情略显柔和,但她依然道:“我无法帮助你,因为我身上背负的是北国书院的荣誉。”

“我也不会退让,因为我也背负南山书院的荣誉,三年前南山书院夺了魁首,三年后恐怕亦如是。”李长风笑着说道。

朱金莲:“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梅花在两人脚下散开。

一点霜寒语,千山雪花开。

雪山脚下,大河岸边,千点万点梅花开。

逐渐成了一片梅林,所有人都不在了悬崖草屋边,走进了梅林中,他们抬头望,有苍茫白雪飘纷铺天,他们低头看,有澜沧大河尘嚣卷地。

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

这里是朱金莲的神照境,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身不在这神照中,却依然能感受到内里的巍峨壮阔。

有雪山。

有大河。

有千树万树的梅花。

还有一席劲装的朱金莲。

还有一个人。

李长风吐出一口气,化作白雾。

“梅花好香。”李长风喃喃道。

迎着面,朱金莲一步步走来。

落到她身旁的梅花都碎裂成了花瓣,好像这风中有刀。

李长风微微低垂目光,他看到了一抹明亮。

飞丝银线不知何时起,已经被朱金莲捏在了手中。

连风都无法捕捉的利器。

李长风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朱金莲不再言语,有些话语她不曾也不愿说出口,如今他们所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血和泪换来的。

世人看不到的,是她赤脚在雪中狂奔,浴血和山精搏命,孤身入鬼蜮迷途的场景。

哪有什么天生奇才,无非是打落牙齿活血吞,一边流血一边修行。

李长风从梅花树上折断一根枝条,枝条上有三五朵梅花,娇艳欲滴,雪中傲然。

他已入人魁境,但朱金莲却早已迈过那门槛,稳稳胜过他。

这里也是对方的神照境。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

玄象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容:“你若是想赢,那只能倾尽全力,若是藏私,唯有死路一条。”

这正是一个特地为李长风设下的死局。

朱金莲冷冷说:“有什么压箱货,千万不要藏着,因为你很有可能会死在我剑下,我说了,此事关乎书院荣誉,我绝不会有半点留手。”

李长风道:“不瞒你说,我会的唯一一套剑招就是《撩云剑》。”

朱金莲面色更冷:“那又如何?”

李长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说:“我说这话并非向你求不公,而是想告诉你,就算是南山书院最简单的剑招,我也可以击败你这名北国书院的天才少女。”

朱金莲听了不怒反笑,脸色竟略显一丝满意:“那就试试。”

“好,那就试试!”

黑色劲装拔地而起,飞丝银线破空而至。

李长风猛然抬头,枝条自雪地中迎头而上,直指乾坤。

清水派的庆先生看着山河梅林,喃喃道:“此人中龙凤,真乃举世奇才也。”

地龙宗的白先生脸上一片无奈:“老东西,你我都已是黄沙旧人,这些娃娃,才是江湖的未来。”

庆先生叹了口气:“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这一生叹息落下,云中垂雪,纷飞如席。

朱金莲手中的飞丝银线,原本是北国书院院长巫寒霄腰间系的绑绳,但这绑绳却是巫寒霄从雪域银龙背上抽下的银丝,号称有破千器之利。

可这雪域银龙丝,甚至都无法触碰到李长风的衣玦。

原因不在器,而在人。

朱金莲有一种感觉,即便她手中的飞丝银线再凌厉,恐怕也无法跟上李长风的速度。

她明明武技真元已卓尔众人,但为什么连他的衣玦都触碰不到?

李长风手中只有一只雪梅枝,上面三五雪梅娇艳欲滴,风中独立。

或许只有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不论朱金莲的武技多么迅捷,她的真元如何暴行,在自己眼中却依然很慢。

很慢,很慢,慢到几近滑稽的地步。

朱金莲在他眼中和深夜乡弄中的醉酒老汉相差无几,脚步踉跄身段徐徐。

“鹅行鸭步。”李长风脑中忽然冒出这个词,但他不能说出口。

或许唯一能让李长风感觉到威胁的,就只有她手中的飞丝银线。

那根线唯有咫尺之近,才能微微辨别出一点银色。

很冷,很细,太过锋芒。

李勿执不懂修行,但往往越简单的人,就看的越透彻。

“朱姐姐好像永远跟不上哥哥的速度,总是慢半拍。”

这是一个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是一个问题。

但李勿执只是随心而问,其余人却都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

不明白。

这个李长风的身上,好像总有一些难以让人捉摸的地方,愈加神秘。

朱金莲脚步轻点,只是在雪梅上轻轻借力,甚至那雪梅瓣都只是轻轻颤动,朱金莲的身形却爆退,飘然立于雪地中。

她胸膛略有起伏,显得胸前十分迷人。

朱金莲看着李长风嘴边的微笑,皱了皱眉说:“不合常理。”

李长风笑着说:“怎么个不合常理?”

朱金莲看对方孑然而立,一席青袍和嘴边挂着的微笑,竟有说不出的潇洒味道。

“你甚至都不需要动用真元就可以抵挡我的攻击,这不合常理,从未有人能这样轻松的抵挡我。”

李长风笑着说:“不妨你换个角度想,既然我可以如此轻松的抵挡你的攻击,那就说明你的这种攻击方式对我而言乃是无效的。”

朱金莲一挑眉:“你做事情都是不问缘由,只看结果的吗?”

李长风:“既然结果不可变,那缘由又有何重要之处?”

朱金莲略微沉思,点了点头:“你这个人真有趣。”

李长风笑着说:“彼此彼此。”

李勿执在石座下张大了嘴,仿佛被人生生塞了一枚鸡蛋,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瞪着眼说:“这两人有神经病吗?怎么这样说话。”

周修冶说:“他们两个讲话,好装逼啊。”

······

朱金莲无暇顾他,但她认真的将飞丝银线缠绕在自己皓白胜雪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

李长风想了想,终于收起了嘴角的微笑。

此处无声胜有声。

澜沧大河潮起潮落,水流湍急下得哗哗声响,高山云雾间风起云涌的呼啸声,梅林雪竹中狂风卷过枝丫的声响,此时都安静了下来。

石座之下,解红妆忽然心中有一丝悸动。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从她只是个孩童起就一直伴随自己。

就像心中的另一个自我。

孤独。

冷漠。

清高。

傲然。

遗世独立。

“不可能!”解红妆的手指捏的有些发白。

她知道那是谁,但这怎么可能?

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自己都没有放弃身体的控制权,她怎么可以出现?

但那种感觉愈加浓烈。

台上的朱金莲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台下的解红妆。

那眼神,饱含歉意。

朱金莲的手开始交织错叠,那是一种很晦涩的印契,连居于正座的丹虚太丘都认真的看着她的手。

因为,这个印契,他曾见过。

半部《易筋经》所创的一招,叫星移斗转。

朱金莲的手越来越快,直到她的头顶,比雪山更高的青天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片星幕。

解红妆猛然抬头,她能很清楚的察觉到,那个人,那个待在她身体里十几年的女人,此刻就在那星幕中。

为什么?

她难道可以脱离自己独立存在了吗?

解红妆无法找到答案,但她和智善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和震惊。

唯有密宗的人,才明白这到底是一件多么可怕和不可理解的事情。

朱金莲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她忽然顿在了此时。

朱金莲呼出一口气,看着李长风喃喃道:“抱歉,这一局,我要赢!”

这一声落下,天空忽然出现了悠扬古朴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在歌唱。

歌声很温柔,也很庄严。

让人如沐春风。

星幕下有一道星光打落朱金莲头顶。

那个女人。

那个一席金色锦袍,宛若神袛的女人,再度降临。

她依旧冷漠的看着世人。

李长风手上捏着枝条,抬头看她,枝条被他握的很紧。

良久,李长风叹了口气:“我很佩服。”

朱金莲平静道:“你都明白了,对吗?”

第八十七章 这一局,我赢了!

第八十七章这一局,我赢了!

李长风不是个傻子,虽然从前在陈家沟,他总是被陈阿满叫做傻子,但最后陈阿满死在他刀下,自此以后,几乎没有人说李长风是傻子了。

甚至于南山书院的院长钟叔离曾和管凤笙闲暇之余提起过,李长风是有慧根的。

可即便到了此处,李长风也并不是完全明白。

他明白的地方在于,朱金莲号称北国书院不世出的天才弟子,的确实至名归,一招星移斗转,竟可以将独立于这世间真元运转的神力也挪为己用,这只能用天赋二字形容。

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如果这个浑身金灿灿的女人,此刻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假如她已经出现在这里,那红妆姑娘身体里是否还有禁忌留存?

两个都是大问题,只是一个已被看清,而另一个暂时无解。

想到这里,李长风看了一眼解红妆,他看到的是这个姑娘眼中的鼓励。

李长风忽然想到一些事:

她曾在乾坤殿和太子冲冠一怒,只为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曾在午夜薄衫踩雪前行,只为和自己喝一壶酒。

她曾在酒馆三两酒盏,昏烛暗火朝自己诉说此生不易。

她也曾月黑风高檐下举伞,只为在雪天等待自己归去。

她好像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从未走开过。

一念至此,李长风忽然眼中有热泪,他强压下内心的悸动,抬头看天。

他的敌人,宛若神袛。

但为了这个姑娘,他甘愿一战,在所不惜。

李长风喃喃道:“我怎么能不明白?你能把这股力量控制于手中,北国书院弟子,着实让我好生佩服。”

朱金莲摇了摇头说:“你能看到我的今日,都是我无数日夜磨炼所致,修行一途天赋二字又何足轻重?这种不属于我的力量,若是我无法掌控好,恐怕他日反噬也是在所难免。”

李长风点了点头:“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就是你永远能正视自己。”

朱金莲:“这股力量,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无法掌控好,若是你现在能认输,我现在可以弃去。”

李长风听完忽然笑了,他大笑。

朱金莲皱眉冷冷说:“你笑什么?”

李长风道:“我笑的是,你虽能正视自己,却无法正视别人。”

朱金莲面色微冷,没有说话。

李长风笑着说:“若是你能正视别人,恐怕就会意识到,这天地间光怪陆离之事枚不胜数,同样,对胜利抱有强烈渴望的人,也不只你一人!所以鹿死谁手,咱们手下见真章!”

朱金莲微冷的面色几经变换,终究还是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她不愿。

她不愿这关于南北两院名誉之战的殿试,却无法真正让自己全力一战。

好在,她的对手是李长风。

所以这一刻,她反而心中略有感激。

知己难求,真正的对手更难求。

漫山的皑皑白雪被星空夺去光彩,李长风抬起手中的枝条,那上面的三五雪梅花瓣,逐渐变的枯萎凋零。

自天空传来的圣歌总是环绕在他耳边,那种声音很宁静,足以让人卸下心防,宁静到你连一丝战斗的念头都不愿想起。

李长风手中的枝条已变得光秃,花瓣早已不知去向,但这枝条还被他捏在手中。

他内心产生了一股动摇,究竟这样做,是否值得?

只是为了天阙宫殿试的首榜,就要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深陷危机,这样值得吗?

李勿执还很小,她甚至连一丝真元都没有。

所以他的内心产生一股深深的怀疑,对自我的怀疑。

忽然。

他耳边有个声音。

于是他回头望,石座下依然是那个身穿红衣的姑娘,她仿佛在说什么,但李长风无法听清。

看着解红妆的嘴唇,李长风似乎明白了她想要说的话。

“我相信你!”

他当时的感觉,就像从冬日灼阳的温暖湖水中,猛然探出身子,感受到了湖面之上的寒风刺骨,入体三分,让他瞬间醒转。

虽然痛苦,但却足够真实。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天空圣洁的碧晨圣女,她嘴边依然在轻吟,但那温柔的声音却像索命的魂曲。

杀意弥漫。

他顾不上浑身湿透的身体,朝天空刺出一剑。

剑是普通的梅花枝,刺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但月下孤影独一处,手中长剑一梅枝。

这梅枝上,有三十六道符文。

丹虚太丘猛然抬头,因为他发现,这天地韵律就像琴弦,已被人拨动。

李长风将古八阵图三十六道符文隐刻于梅枝上,朝天空的碧晨圣女刺出了一剑。

当世智者先辈,都抬头望天,不仅在看李长风手中这一剑,同样在看天地间漫天卷地风云变色的真元波动。

古八阵图中的《开门阵》,纳天地真元为己用,尽聚于一梅枝中。

碧晨圣女凌空怒目,伸出手臂朝下探去。

李长风手中梅枝朝前再探三分。

丹虚太丘眉眼一挑,这天空忽然冷不丁出现一声闷哼。

智善口不择言,喃喃自语:“这······”

有金色血液从梅枝上流淌而下,消散于无形。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威严怒目的碧晨圣女,冷冷说:“我知道,今日杀不死你,但你在昆仑山等着我,我一定把你从她身体里抹掉!”

碧晨圣女口中忽然一声轻啸,崩裂于无形。

这星幕复又变成了雪山大河,李长风和朱金莲二人,依然站在梅林雪竹之中。

朱金莲很痛苦,她的手中有个洞,洞里在滴血,浑身在发抖。

但相比之下,她心中更多的是不解。

为什么,李长风能不受神念影响,依然留存真元于体内?

为什么,李长风只是平淡一剑,却能引动天地真元,刺破碧晨圣女的神道防御。

为什么,自己如此努力修行,还是会输给他?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长风丢了手中的梅枝,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递了过去。

朱金莲看了看李长风,伸手拍掉了他手里的绢。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需要同情。”

李长风叹了口气说:“你的天赋已是世间少有,又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朱金莲冷冷道:“你又懂什么?我生来就是为了胜利,为了胜利我可以付出所有。”

李长风:“你是不是觉得,输的很不甘心?”

朱金莲看着他眼说:“是又如何?”

李长风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世间苦难人,又何止你一个?”

这话语刚刚落下,雪山消弭于虚无,山河平流于裂土,梅林凋谢于雪融。

狂风呼啸,风刀入骨。

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

远山眺望,无边无界。

近看脚下,遍地生花。

万紫千红独一处,雪原暖日透骨风。

李长风看着朱金莲震惊的脸说道:“说句实话,我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智善一声叹息。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喧闹,没有意料中的质问怀疑,石座下犹如死一般的沉寂。

玄象冷哼悄声道:“师傅,如今你还会质疑徒儿的决定吗?”

丹虚太丘看着这只手可触的蔷薇和杜鹃,缓缓闭上了眼。

“此子,杀无赦!”

李长风不仅在看朱金莲的表情,他也在看石座下所有人的表情,所有人都逃不过他的眼。

“究竟有多少人想杀死我呢?”李长风心中自言自语。

“如果你们知道我身上的古八阵图,会不会更想要杀死我?”

再深想一层,李长风忽然想到自己还是大帝遗孤,顿时一声苦笑,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有这么多秘密了。

朱金莲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道:“你好像很无奈?”

李长风听着耳边的烈烈狂风,心却格外的安静,他手掌一伸,顿时有两坛酒被拎在手里。

打开酒塞猛灌一口,那股灼热反而让他冰冷的心散发出一丝暖意。

他把另一坛酒递给朱金莲。

然后道:“生不能择,死不能决,唯有苟延残喘活着,我都不知道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朱金莲眺望远观,发现这冰原之上,一望无际。

她无法理解李长风的过往,自然也无法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就像李长风也没法理解朱金莲对胜利的渴望。

所以她只能说:“但你现在要做一件事,就是打败我,赢得首榜。”

李长风看她一眼道:“你放弃了?”

朱金莲摇了摇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她提起酒坛猛灌一口,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放弃?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就算你得神照已远远超出常人的理解,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李长风丢了酒坛,咔擦碎裂,他笑道:“那咱们依旧手下见真章。”

朱金莲猛灌一口酒,也丢了酒坛,笑道:“手下见真章!”

两人退开,面色都略有凝重。

李长风心中依然十二分慎重。

因为他了解朱金莲这个人。

朱金莲和自己是一类人。

他们二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以即便在李长风的神照境中,他也并无胜算。

因为朱金莲一定有押注。

她把自己的尊严、荣誉、渴望,统统压在接下来的战斗中。

李长风手掌一招,天外忽然飞来一剑。

薄如蝉翼,透似秋水,冷若寒蝉。

第八十八章 巫寒霄

第八十八章巫寒霄

天青地白,万顷碧波。

李长风和朱金莲面对着面,隔着姹紫嫣红的元海,真元碧波此起彼伏,却又有股近乎被克制的宁静。

两人就这样站着。

谁也没有先出手。

李长风手中的秋水剑,仿佛和这狂风暴雪融入一起,已看不清剑身。

————————————————

时间被拨回到了五年前。

北国书院。

书院三面环山,北侧邸邻要塞,故而筑城楼,名曰风问楼。

此刻,一个浑身黑色锦袍的中年人正负手而立,从风问楼上往下观,他背影宽阔周正,满头黑发披肩而下,迎风飘然。

北方永远是漫漫黄沙,滚滚尘浪,可他依然饶有兴趣的看着城楼下。

那里有一株狗尾草在风中飘摇。

他身后的女孩知道这个人是谁。

北国书院的院长巫寒霄其人,于她而言显得十分神秘。

巫寒霄背对她说道:“听子微说,你觉得书院教书无用。”

女孩没有因为她对面是传闻中的院长而退却,反而高声道:“是,书院教书太过兀长繁杂,画蛇添足,已偏离了修行的初衷。”

巫寒霄转过身来,女孩才看清院长眉眼见方,宽脸阔耳面如金刚。

但他的眼神很温柔,如春水似冬阳。

巫寒霄看着女孩道:“你叫朱金莲?”

女孩傲然道:“我叫朱金莲。”

巫寒霄目光更显柔和,他就地盘腿坐下,丝毫不顾及风问楼上的黄沙沾染黑袍。

他比了比手势:“坐下。”

朱金莲鼓着嘴偏过头,却依然乖乖坐在对面。

两人就这样席地而坐,面对着面。

巫寒霄笑着说:“那你觉得,修行的初衷是什么?”

朱金莲道:“修行当然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强,从而挑战比自己强的对手!击倒对手赢取胜利才是最应该做的!书院教习一直教我们三教五德礼义廉耻仁爱世人,这些对修行半点帮助都没有!”

说道最后,她愈发激动起来。

巫寒霄没有打断她,等她说完才问道:“但这世间总有比你强大的对手,如果你无法打赢他呢?”

朱金莲面色一滞:“那我就继续修行,直到有一天能打败他为止!”

巫寒霄摆了摆手道:“不不,我是说,这世间强者如林,假若你超越一个对手,发现还有另一个更强大的对手,你应该怎么做?”

朱金莲似乎并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但只是思考片刻她就想明白了:“那我就努力修行,打败这世间最强的那个人,如果能击败他,那这世间所有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巫寒霄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然后呢?”

朱金莲面色古怪:“院长,我已经击败了最强者了,还有什么然后?”

巫寒霄笑着说:“你打败了最强者,难道就不用修行了吗?难道你击败了最强者,就不用喝水吃饭过日子了吗?同样,即便你可以击败这世间的最强者,可到那时,你就能阻止其他人挑战你了吗?”

朱金莲愣在当场,这三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她喃喃道:“可是······我父亲告诉我,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断超越别人,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巫寒霄并未接她的话,而是笑着继续说:“我所说的,未必正确,同样你所做的也未必错误,功过是非咱们可以交由时间定夺。”

朱金莲疑惑道:“怎么交给时间定夺?”

巫寒霄:“你不是想潜心修行,成为最强者吗?我可以帮你一把,只是你考虑清楚,此间痛苦磨难,可能更甚你以往所有,你可愿意?”

朱金莲看着巫寒霄柔和的眼,思定片刻抬头道:“我愿意!”

李长风看着朱金莲,他们之间虽隔着猎猎狂风漫天白雪,但朱金莲脸上的犹豫、踌躇、痛苦、不甘······统统落入李长风的眼中。

所以李长风隔着风雪喊道:“别犹豫了!”

朱金莲抬起头,然后点了点头。

正如朱金莲觉得对手难求,李长风亦觉得,他已将秘密公诸于世,那就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知己难求,对手更难求。

朱金莲和李长风同时开口,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与自己听?都已不重要。

“生死,各安天命!”

两人的声音被风雪隐没。

但下一刻真元暴起,有一剑刺破风雪,朝着朱金莲刺过去。

在李长风的神照境中,他就是王。

这一剑,斩碎东风劈裂飞雪,实乃李长风平生所刺的最独到一剑。

在这片冰原雪域中,没有任何人能和李长风抗衡。

黑龙障不能。

太子玄象不能。

四十八万孤魂不能。

朱金莲亦不能。

她不能抵挡,甚至没有动一步。

这秋水剑刺破朱金莲的劲装雪肤,割断她的长衫黑发。

但没有血。

李长风皱起了眉,这种感觉不对。

朱金莲身后忽然吹起一捧雪,剑气戳破了冰层,深深陷入冰原中。

“幻象么?”李长风喃喃道。

朱金莲忽然抬起头,她的手掌轻轻印在李长风的胸膛上。

“破!”

朱金莲的嘴唇轻轻蠕动,声音很好听。

李长风感觉到胸口犹如被真元贯穿,顿时忍不住一口血雾喷吐而出,身体倒飞出去。

“特么,原来是真人。”

抛开脑中的碎碎念,李长风仰面躺在冰层上,强撑着站起身。

他的内府依然凶潮涌动,但比不过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九州之上,从未听闻幻象还可以引动天地真元。

既然此时的朱金莲是真身,那为什么李长风的真元却如泥牛入海,贯穿前后。

朱金莲看着李长风,看着他皱起的眉和苦闷的脸,心中忽然有一丝快意。

风头都让你出尽了,也该让我扬眉吐气了。

“我在等你问我。”朱金莲嘴角有一丝微妙的笑容。

李长风吐出一口血沫:“我不明白。”

石座下先前被苏子微重创的钟神秀,此时身体蜷缩在轿椅中,听到李长风和朱金莲的谈话,不免冷哼一声偏过头道:“说个话都这么装逼。”

但装逼归装逼,李长风是真的不明白。

朱金莲道:“老师曾说,天地虽宽,不过堪堪两物尔,一物曰东西,一物曰灵,所谓东西,即无法引动天地真元者,所谓灵物,可引天地真元为己用。”

李长风一挑眉:“你骂我不是个东西?”

石座下所有人面色都略有古怪,如此说来,他们的确不是东西······

朱金莲继续道:“灵物者,虽可引动天地真元,但也不过如茶壶,存好倒入的水,倾倒出存好的水而已。”

李长风心中不免狐疑,怎么这样骂我?先骂我不是东西,又骂我是个茶壶?

朱金莲当然不知道他内心活动如此丰富,只是自顾自道:“但假若能让身体变得空灵,独立于真元之外,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我,因为真元,是无法捕捉到我的存在的。”

李长风心中一跳,朱金莲所说,似乎已超越了常人的理解。

就好像你的身体不再是一个茶壶,那自然也不必再存放烧好的水。

站在石座下得解红妆自从朱金莲能引动碧晨圣女为己用时,就一直关注着她,此时听到如此诡异的事情,也不免产生怀疑,于是转头问智善道:“师叔,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智善捋了捋长须,皱眉说:“此女口中的老师,应该就是北国书院巫寒霄了,巫寒霄其人性情怪僻邪谬,且想法异于常人,或许他发现了这种独特的战斗方式也说不定。”

解红妆:“如果按照她的说法,那岂不是除了那个女人的神念以外,这九州之上少有人能真正对她伤害?”

解红妆避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但智善却明白她说的是谁。

想到这里,智善却摇了摇头:“丫头,即便强如密宗,法门众多如星辰浩瀚,可每一种都一定有破解之法,所谓两物相易,各呈其重,这世间法则公平之处在于,你要得到什么,就必定会牺牲掉什么。”

解红妆白了他一眼:“师叔,你说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她的脉门,说了等于没说。”

智善老脸一红:“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老糊涂了,哪能这么快找到命门。”

李长风沉思片刻,脚步微错,青袍猎猎,只是瞬间已逼近朱金莲的身旁。

又是一剑。

相较于前一剑,这一剑更加平凡,更加普通。

若是其他的修行者,恐怕会一招胜过一招,一式强过一式。

但李长风每次出剑,却越来越简单,越来越随意。

就好像他如平常挥剑一般,平平直直挥剑。

剑,自朱金莲颈部切过,横扫而过。

朱金莲又是轻柔一掌,李长风举剑身格挡,这白皙柔夷轻轻贴服清透如水的剑身,霸道的北国掌力却像堤溃的洪水一样,再度从李长风的胸口穿透而出。

又是一口鲜血,李长风身体爆退,像个虾弓似的蜷缩半跪在冰原上,以剑点地。

朱金莲看着他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自己猜的不对。”

李长风咬着牙强压下内心的血气道:“为什么连实物都无法触碰到你的身体,你到底是人是鬼?”

第八十九章 对不起

第八十九章对不起

朱金莲是个冷若冰霜的人,但听了李长风的气话不免吃吃笑起来。

她嘴角高扬道:“你是猪吗?”

李长风被她气得席地而坐,可这样就得昂着头看朱金莲了。

于是不免心中腹诽,这女人长这么高,以后肯定很难嫁出去!

所以他把目光恶狠狠的盯在对方的浑圆大腿上。

风雪虽大,但却毒不过李长风的目光。

朱金莲只是略低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眼神瞄在何处,于是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微怒道:“无耻!”

李长风道:“姑娘,我打又打不着你,骂又骂不过你,还不允许我看看嘛?”

朱金莲冷哼:“西塞国公主对你如此痴情,我原以为你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原来也不过尔尔。”

朱金莲话说的不大声,但堪堪落到了解红妆的耳朵里,于是不免脸上一红。

李长风无奈道:“那是红妆姑娘高看我了,我只是俗人一个,遇到了你,也是让我头疼的紧。”

朱金莲冷笑:“如果你弃权,或许我能饶了你。”

李长风摇头晃脑:“要弃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这榆木脑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连真元和实物都无法触碰你,难道你不是以灵魂体存在的?”

朱金莲:“你当我傻吗?分明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的。”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朱金莲察觉到一丝异样。

元海中波澜起伏的杜鹃蔷薇花,忽然有一瓣紫色的蔷薇被狂风吹拂而起。

这蔷薇慢悠悠从朱金莲的腿间扫过,就在李长风晃着脑袋的时候。

朱金莲面色微冷,目光盯着那朵蔷薇。

蔷薇犹如无物般,轻松从朱金莲身体中穿过。

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李长风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李长风道:“多谢多谢。”

朱金莲冷面:“谢什么?”

李长风笑着说:“多谢你让我想通了好几件事。”

不等朱金莲说话,他继续道:“起初我以为,真元无法触碰到你是因为你修行的法门可以暂时封闭元海,但至少肉身还在,可是我扫过一剑却发现,连实体都无法触碰到你,我又觉得你可能是以灵魂体存在,但刚才让我想通了,既然你能毫无阻碍的碰到我并且释放真元,那只能代表一件事。”

朱金莲微微眯起眼:“什么事?”

李长风咧嘴笑说:“那只能说明你在撒谎!”

“你所说的茶壶的故事,只不过是用来骗人的伎俩,真元和实体都无法触碰到你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不在这处空间里!”

“但你又能伤害到我,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和我之间,隔着一个空间!”

石座之上除了风雪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石座下反而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站在丹虚太丘身后的玄象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一个初入地星境的女孩,竟然可以掌握空间力量?这未免太可怕了些。

而且听李长风的意思,朱金莲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独立于这片空间之外。

她的真元如何消耗的起?

李长风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我猜想的应该没有错。”

良久良久,等到浓风灌耳口生寒气,朱金莲终于微微笑了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李长风抬起秋水剑,笑着轻轻一弹。

日暮北风紧,斜阳照剑心。

李长风从陈家沟背着行囊离开之际,娘曾说如果他觉得累了就回来,家永远都在。

李长风现在觉得很累,但同时也很轻松。

因为他做了一个决定。

以前他背负的太多,太累,现在他想解放自己。

如果天道注定轮回,那他这个决定就没有错,或者说,功过是非与对错,唯有交于时间才能定夺。

解红妆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或许她和李长风所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却几乎是最能理解对方的人。

解红妆忽然起身,李长风偏过头去,笑着看红衣女子。

她压得住内心的情绪,却压不住略带颤抖的声音:“你曾说会答应我三件事。”

不等李长风开口。

解红妆:“第一件事,我要求你参加这场殿试,你做到了。”

“现在,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第二件事。”

解红妆捏紧了手:“第二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赢。”

我希望你,不要赢!

不要赢!

李长风的眼神跨过了风雪,和解红妆交织。

解红妆说的很简单,但李长风理解的很透彻。

因为他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其实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但她同样知道,这些秘密,任何一个都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公开。

李长风想了想,朝着解红妆满含歉意笑了笑:“对不起。”

解红妆的眼神黯淡下去。

李长风偏过头去,看着站在那里的朱金莲说:“今日的胜利,是我对一个人的承诺,所以我必须要赢。”

朱金莲不能理解解红妆和李长风之间的谈话,但她却能感受到那股情绪,所以她问李长风一个问题。

“为了一个承诺,值得吗?”

李长风笑着说:“她养育了我十几年,而我只是对她做一个承诺,很值得。”

朱金莲点了点头:“那就来吧!”

李长风也点了点头。

狂笑怒号的风忽然停了下来,遮天迷地的大雪也停了。

远山高照的光似乎被定格在了山巅,元海中起伏的杜鹃蔷薇似乎也慢了下来。

李长风的脚下是万丈冰原。

但下一刻。

一个接一个的古朴晦涩符文,在他脚下闪耀。

符文越来越多,所有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李长风的心却越来越轻松。

原来把心底最大的秘密展示出来,是这样的轻松自在。

他不必藏掖着《古八阵图》不敢示人,也不必背负着大帝遗孤的身份浪迹于世。

既然你们想看,那就一次让你们看个够。

三十六道符文闪耀于冰原之上。

比远山如昼,雪原暖日更美。

李长风就站在符文的中央。

古八阵图的开门阵。

重现人间。

错愕、震惊、恐惧、杀意、犹豫、伤感、歉意······

这千星阁中,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同,李长风扫视一眼,尽收眼底。

解红妆眼中的悲伤。

李勿执眼中的困惑和错愕。

周修冶眼中的茫然。

钟神秀眼中的犹豫。

玄象眼中的杀意。

还有朱金莲眼中的歉意。

人之所以有趣和难解,恐怕就在于人的情绪太复杂。

但李长风不在乎,他就站在阵眼中,提着剑,噙着笑,看着人。

剑,从垂落变的平直。

从优雅变得凌厉。

李长风这一剑很普通,但也不普通。

因为朱金莲感觉自己无法动弹,只能堪堪受住这一剑。

若是在一盏茶之前,她毫无畏惧。

但现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长风能很清晰的察觉到朱金莲浑身裹住的那片薄膜,她悄悄把空间撕了一道口子,隐身于其中。

北国书院的巫寒霄实在是奇人,竟然能修行如此独特的法门。

但这不过是他脑中盘旋而过的念头,他的剑,依然勇往直前,撕裂了空间,刺破了薄膜,隔断了朱金莲肩部的薄衫,切开了她的皮肤,然后裹着一丝鲜血,斩断了她一缕秀发。

秋水剑去的快,回的也快。

剑尖有几根黑色长发,被狂风吹拂落入元海中,沉入了海底。

朱金莲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步,不是不想动,而是无法动。

但这一刻,那股压力骤然消失。

她偏过头去,看着肩部的伤口。

只是一道细密的剑口,甚至连半丝真元都没有伤害到她。

可她很清楚,她输了。

朱金莲看着李长风说:“这一式叫什么?”

李长风笑着说:“八阵图中的开门阵和惊门阵,主纳灵和妖惑,我给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开了门,吓一跳。”

朱金莲略微沉思,平静说:“好名字。”

李长风笑着说:“我也觉得不错。”

朱金莲:“我输了。”

李长风:“嗯。”

朱金莲:“但你好像也没有赢。”

李长风笑了笑:“那不重要。”

朱金莲点了点头:“那就好,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

李长风点了点头:“那我先谢过了。”

······

他们二人的谈话依然装逼且晦涩,但石座下却再也没有人取笑他们。

就连钟神秀都能听出他们二人间的谈话,充斥一股浓浓的悲情色彩。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赢,都是输家。

而且从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中,李长风似乎还输的更惨烈一些。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监有些发愣,醒转后看了一眼丹虚太丘,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太傅大人早已离开了正座,连太子殿下也消失于当场。

如此大的场面竟悄无声息交于自己,太监不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朗声道:“此番较量,乃决出殿试首榜,如今金银二榜已出,恭贺南山书院再次蝉联殿试第一!”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

所有人都想约好一般,悄无声息起身,然后离场。

第九十章 榜文

第九十章榜文

候雁北迁,小寒;

虽已进入寒冷的时节,但长安城内却一片繁华热闹,家家都在准备糯米饭,撒上一些葱花蒸煮,鲜香味美热气腾腾。

只是东风吹雨,让城内冷意盎然。

屋外冷雨,内里升温,热饭温酒,茶余饭后,便是家长里短,门户闲事。

听说南山书院再度蝉联三年前的金榜。

听说太子玄象力克兜鍪国花似锦,只是最后又弃了权,谈及此处所有人都是满面泛红,或是温酒后劲,或是心潮澎湃,太子殿下文治武功,将来一定是一位好皇帝。

听说北国书院出现了一名天才少女,直令武道先辈震惊。

听说······大帝遗孤出现,瑞人降世,是南山书院一名烧柴武生。

那些从未入得千星阁内,只是做着自己生意的市井商贾老叟,却能把场面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

讲到最后李长风刺出那一剑直令天地变色,风云涌动,一举破开朱金莲的防御,切破她的肩膀割下一缕秀发······

一阵唾沫横飞之后,抿一口酒,吃一口肉,犹感叹世事沧桑般摇头叹息:“小寒天风雨连绵,恐怕这大帝遗孤,不一定能活着走出长安城啊!”

幽王宴请金银铜榜,乾坤殿美轮美奂,莺歌燕舞列鼎而食,极尽奢靡,以显皇风。

然而再精美的佳肴,再香甜的美酒,都抵不过这冰冷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在这美酒佳肴,青萝佳人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个身穿破旧素袍的南山书院弟子身上。

南山书院李长风。

他安然就坐,大口吃着肉大碗喝着酒,眼睛一直盯着素纱裹身的妖娆舞女的腰肢大腿上,吃的很安心,坐的很安心。

尽管所有人都在看他,但他的目光,始终在那些舞女身上。

他身旁的小姑娘,听说是他的妹妹叫李勿执,一只手握着油腻腻的大羊腿,另一只油腻腻的小手挡在哥哥面前。

于是李长风就偏过头去,从指缝中偷窥,瞪大了眼,丝毫不脸红。

如果他不是大帝遗孤,倒也不失为一个妙人,只是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一声金铃奏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歌姬停下了舞,在李长风不舍的目光中,弓着身退了出去。

左下有一长须浓眉的白首老臣,虽鬓丝斑白却面如金刚,浑身一股浩然正气,正是左丞相文野。

他朝着幽王行礼,接过太监手中的圣旨转身高举,继而揭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阙殿试群贤毕至,此青门才俊亨嘉之会,实乃王道幸事,以为天下升平之举!然术虽无先后达者却为尊,经此数月之役已决出金银铜三榜,观此针尖麦芒之较量乃皇运萌照,故而设宴颁此榜文,以资鼓励!钦此!”

太监手托双龙戏珠绣金盘,内里乃是金银铜三道榜文,举案恭敬伏于地上。

文丞相面如金刚,音若混钟朗声道:“兜鍪国花似锦,上前领榜!”

世事变幻无常,众人忽然想到,三年前的殿试诚然十分精彩,但除却天赋近妖的陆子由之外,其余诸子却无意外之举。

但今年的殿试精彩更甚从前,只是太子玄象虽然强悍入世,却最终弃权,于是这金银铜三榜又和三年前一般无二。

这是宿命,还是好运?

花似锦早已在玄象的重伤之下痊愈,此刻她又恢复了清冷艳丽模样,身穿一袭锦绣长袍,只是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少了几分凌厉。

她起身,沿着台阶而上。

幽王从太监的平案中抄起铜榜赠与花似锦,花似锦心中虽然思绪复杂,可依然恭敬接过铜榜。

“南国山高水远,卿家还依然只身北上,朕很是欣慰。”

花似锦深知,此刻她就代表兜鍪国,于是道:“臣恭祝吾王龙体安康,皇荫普照。”

幽王点了点头,声音略柔和:“你乃是殿试三甲,朕可以允你一个愿望,你有何想要的可告诉本王。”

花似锦抬起头,此刻距离丹虚太丘身后的玄象不过咫尺之遥,她平静道:“败军之将何敢要求?”

幽王笑了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无须自责,大可提来看看。”

花似锦躬身拜服于地:“吾王在上,本来败军之将花似锦何敢有所求,但我心系南国百姓,故此只有一个要求,还望王上应允。”

“你说来听听。”

花似锦道:“愿王上南国增兵五十万,助我兜鍪铲除异党祸患,保一方太平。”

幽王平静的看着她,如此聪慧的女子,她不应该不明白,南国增兵,可说有利,也可说不利。

利在东都长安兵力强健雄壮,南国动荡可大多是乌合之众,若是派兵五十万,的确可以保一方太平。

不利在于兜鍪国山高水长,早已有异乡独立之嫌,此刻公然让王狮驻扎门口,门户大开,岂不是引狼入室陷自己于不利之境地?

但这的确是花似锦所求,于是幽王哈哈大笑,从未有如此高兴。

“好!朕就增兵五十万,助你一臂之力!”

为人臣子,最聪明不过识时务也。

文丞相朗声道:“北国书院,上前领榜!”

座下朱金莲,已褪去劲装换上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她本就身材高挑,此刻少了分英气多了分南乡柔美。

她上台之前看了两个人,一个是北国书院苏子微,苏子微对她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朱金莲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大口酒肉的李长风,李长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朱金莲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

这种眼神,这种笑容,解红妆也曾在闻人立雪身上看到过。

朱金莲举步而上,直到站定在幽王面前。

幽王从身旁抄起银榜道:“天纵其女,可喜可贺!”

朱金莲恭敬接过榜文,朝着幽王施礼。

幽王道:“你可以有一个要求。”

朱金莲略沉吟道:“陛下,我想去千星阁修行,时限一年。”

幽王:“千星阁乃太傅所属,你若是要去千星阁修行,即便是本王也得问过太傅才能给你答复。”

丹虚太丘看着朱金莲笑了笑道:“你天资聪颖实我平生少见,既然你对武道如此执着,我也当成人之美,千星阁会对你开放一年,望你习有所成,不负众人期望。”

朱金莲款款行礼,温柔如水。

两榜已出,只剩南山书院。

文丞相看着南山书院道:“本次金榜乃是南山书院,上前领取榜文。”

周修冶看着钟神秀,钟神秀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周修冶挠了挠头,又把求助目光投向了李勿执。

李勿执点了点头,在依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哥哥屁股上狠狠一脚。

李长风以一种十分不文雅的狗吃屎模样冲了出去,一头栽倒在文丞相脚下。

摔了个狗啃泥。

于是他脸含怒气狠狠回头瞪了一眼,却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回过头来,看到面庞刚毅的文丞相略显柔和,笑看着自己。

李长风拍了拍手和屁股起身,文丞相看着身材瘦长的李长风,笑了笑说:“你就是李长风?”

李长风狠狠握住文丞相的手道:“丞相大人,我就是李长风。”

文丞相看着自己一双被揉的油腻腻的手,笑着摇了摇头道:“快去领取榜文吧。”

“哎,小子知道了!”李长风行了行礼,从文丞相身旁走过。

只是在错身片刻,文丞相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加油!”

李长风偏过头一看,肩膀处的素袍已多了一个油腻掌印,顿时苦着一张脸。

高手过招,就是这么自然迅速。

幽王看着近乎是冲上来的李长风,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小子,似乎不是个安生主。

幽王:“你就是李长风?”

李长风道:“在下就是李长风,陛下,你要赏我吗?”

幽王忽然哈哈大笑:“你得了金榜,我当然要赏你。”

话毕他从身旁的金盘中抄起金色榜文,交到李长风的手上。

李长风恭敬接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金箔,用近乎贪婪的眼神看着这金榜。

那眼神,就想一辈子没看到过金子。

李长风的确一辈子没看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况且也没人告诉他,天阙宫殿试的金榜会有这么大的一个金块。

幽王道:“你可以对朕提一个要求。”

李长风的思绪被幽王的声音拉回来,于是笑着道:“陛下,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幽王哈哈一笑:“只要你不要求朕把女儿嫁给你,别的都可以。”

李长风笑着道:“公主金枝玉叶,在下还不敢妄想,陛下,想必您已经知晓,我就是大帝遗孤。”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惊的不是这个消息,而是这厮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生怕别人不知道。

怎会有如此白痴的人?如此得意忘形,难道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想昔年大帝风采,没想到他的后人竟是这种毫无头脑的白痴之辈!

幽王的笑容渐渐散去,他似乎觉得,这小子前面哗众取宠,甚至之前问自己的问题,并非无意,而是有意为之。

幽王道:“不错,朕已知晓。”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长风又问了一个更加惊世骇俗的问题。

“嘿嘿,那陛下应该知晓,这皇城之中,包括在座的许多宗门前辈,其实都不太愿意在下走出这长安城。”

第九十一章 一个小要求

第九十一章一个小要求

李勿执的羊腿掉在了桌上;

周修冶一口酒喷了出来;

钟神秀手边的木椅把手被他捏成了粉碎;

朱金莲嘴边的笑容越来越迷人;

智善师叔若有所思;

解红妆眉头紧锁;

······

所有人的表情中都饱含震惊,这是李长风不用去看,也能想到的事情。

所以他干脆不看,依然笑意盈盈看着幽王。

幽王微微眯起了眼:“你想对朕说什么?”

李长风道:“陛下,您先前说我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

“不错。”

李长风继续道:“鉴于目前这种情况,若是在下拿了榜文直接离开,恐怕能否出这长安城都是未知数,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幽王此时才明白自己早已骑虎难下,先前的谈话都不过是这小子设下的局,于是不免脸泛微冷,平静道:“你且说来听听。”

李长风道:“在下想请陛下的护卫,锦衣卫和神弓门护送在下回南山书院。”

站在丹虚太丘身后的玄象脸色越来越冷,若不是此刻师傅和父皇在前,恐怕他身后的镇魂剑早已按捺不住要夺鞘而出,把李长风的人头斩落在地。

若说这天下最无耻之人,莫出其右。

幽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最终变成了一声笑声,他看着李长风道:“你很聪明。”

李长风恭敬道:“在下不敢。”

既然这天下人都想杀我,那我就把事情挑明了,你们想要杀我,我偏要让想杀我的人保护我我,看你们能奈我何!

李长风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都不怕把大帝遗孤的身份公开,难道还怕遮遮掩掩。

“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只是我也有限制。”

李长风一愣道:“什么限制?”

幽王笑了笑道:“锦衣卫和神弓门久居皇城,不可远出,因此我可以让人护送你出城,到了长安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座风雪亭,他们就会返回皇城,而剩下的事情,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李长风脑中飞快旋转,点头道:“一言为定!”

幽王傲然道:“本王所言,一语九鼎!”

李长风抱拳行礼,转身退下。

文丞相笑容更甚,朝着李长风点了点头。

李长风深知文丞相善意,可他此时身份敏感,绝不可和人过多交涉,于是行了行礼,下台回了书院落座。

只是他所作所为却叫人奇怪,先前李长风狼吞虎咽吃相难看,可落座以后却闭目养神滴酒不沾。

反差如此强烈,倒叫一旁手握羊腿的李勿执进退两难,难以放入口中。

金榜文被李长风握在手中,手掌虽有余温,但他依然能感觉到,金榜中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寒气。

接下来几日,这位名动长安的书院弟子,却如隐士一般,再也没有出过闲云楼的门。

长安城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从一点就能看出来。

乾坤殿颁了榜文以后,各大宗门却依然驻扎在京都中,丝毫未动。

他们在等一个人,等那个穿着破旧青袍的少年走出长安。

可这注定是个磨人的活计。

因为李长风竟像是没了离开的打算,他在闲云楼住的安心踏实,总是一觉睡到晌午时分,洗漱过食以后就拿着鱼竿到了后院的莲池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

冬日的莲叶没了夏日的挺拔俊俏,连根茎也变得萎靡,只是鱼儿也依旧肥美,等到夕阳西下,落日黄昏把莲叶都撒成金色,他抖了抖腿,收拾鱼竿和鱼饵回门吃饭。

鱼没见钓着,饭桶倒是多了一个。

哦对了,他还养了几只喜鹊和鸽子,偶尔起得早了,一手一笼喜鹊,一手一笼鸽子,优哉游哉的在闲云楼中晃悠。

厨房偷几块肉,酒窖掏一碗酒,简直就是个流氓胚子,哪儿有半点先贤遗孤的非凡气度?

到了晚上,又和西塞国的公主解红妆在窗边打情骂俏,看星星看月亮,时不时还飞到屋顶小憩一会,你侬我侬简直羡煞旁人。

但,日子不该这么过吧?

这可气坏了闲云楼外一帮抄刀子拿棍子的守客,这小寒天冷风吹得,老子跟你在外边守着一整天,滴水未进油盐未尝,你小子早上遛鸟中午钓鱼下午撩妹,日子过得够舒坦啊,到底他妈谁是大帝遗孤,那帮谢了顶的老头儿心心念念想杀的是谁?

于是这么一住一守,日子就到了大寒天。

寒潮南下,天寒地冻,风雪连城。

但大雪纷飞止不住众人心潮澎湃,因为,李长风终于要离开长安城。

自天阙宫延伸而来直贯正门承天一道曰‘汉道’,此时汉道上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说是一队,却兵分两旁,隐隐对峙。

一队黑铁甲金面罩纹龙刀,一队素白铠白玉翎曜日弓。

皇城中最强的守卫,七大宗门其二,锦衣卫和神弓门,如约而至。

李长风正在和周修冶收拾马车包袱,看到迎面而来的两队人,为首一位自然熟悉不过,李长风朝他挥了挥手。

秦千骑自马上下来,揭开金色面罩笑了笑说:“我的大红人,你终于肯动身了。”

李长风笑说:“怎么秦大哥很盼望我离开啊,你这个东道主可不够地道。”

秦千骑哈哈大笑道:“早一个月前我就收到陛下的旨意要送你出城,只是左盼右盼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没想到你小子赖在长安了,等到你此番平安归去,下一次来长安你想住多久我就让你住多久!”

李长风:“酒管够肉管饱?”

秦千骑越发觉得这人有趣,笑着道:“管够,管饱!”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此时李长风才注意到,秦千骑身旁早有个身穿月白长袍背负长弓男子,面容冷峻眼神炯亮。

李长风道:“这位是?”

“在下顾四海。”他面容冷峻,话语也是冷淡,看得出并非针对李长风,只是性格如此难以改变,相反,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李长风的身上。

神弓门世代守卫天阙宫,对于殿试较量自然是无法参与的,看起来顾四海对这位金榜头名,兴趣颇深。

李长风笑了笑道:“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顾四海:“无妨。”

李长风朝后张望,两队人马约莫有百余十人,于是道:“只是护送我出城,这样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秦千骑的笑容颇具玩味:“小题大做?你可知你在乾坤殿一语惊四座,现在想你死的人恐怕这汉道都容不下。”

李长风撇了撇嘴说:“那这些人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顾四海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大帝在世时,太古恩祠对整个江湖的统治力。”

三个人都略有沉默,显然,这才是事情的本质。

既然大帝可以统治这个江湖,那么他的儿子为什么做不到?

古八阵图已有了传人,为什么大帝风采不会重现人间?

所以为了防止这世间再出现第二个李孤鸿,唯有杀死李长风。

这就是所有人的逻辑,虽然自私,却十分说得通。

这三人交谈中,周修冶钟神秀等人已整装完毕,闲云楼庭院中,解红妆款款走来,她一身轻纱裹彩,裙肢垂地,明眸皓齿优雅动人。

小青小白护身左右,更显解红妆的娇美。

秦千骑笑着对解红妆说:“红妆妹妹几日不见,光彩依旧。”

解红妆脸色略羞红:“秦大哥又取笑我了。”

秦千骑忽然转过头看着李长风道:“长风兄觉得红妆姑娘如何?”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很美。”

解红妆脸上红润再添三分。

秦千骑知道这两人间有猫腻,也不点破,只是浅尝辄止,哈哈大笑起来。

秦千骑和顾四海已上了马,列阵排马守候,他们皆是皇城禁军,而且是七大宗门之后,令行禁止修为高超,其素养远非普通军队可比。

解红妆要上马车,李长风赶忙把胳膊伸过去,解红妆看了他一眼,搭在他胳膊上借力上了马车,正要掀帘而入,李长风忽然拉住她的衣袖。

解红妆脸色微红:“干什么?勿执妹妹在车里看着呢。”

李长风顿了顿认真的说:“出了城,凡事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妹妹,别逞强,别太担心我。”

他说的很认真,丝毫不嬉皮笑脸。

解红妆羞怒道:“谁担心你!”

这话音刚落,她抖开李长风的手,掀帘而入。

李长风笑了笑,振臂一声呼:“启程!”

李勿执正在马车中吃着干果糕点,却见到解红妆猛然掀帘而入,脸色潮红胸脯起伏,显然心潮澎湃,于是帮她顺了顺气道:“姐姐怎么了?”

解红妆恼怒道:“都是被你哥哥气得!”

李勿执哦了一声道:“我哥最会惹女孩生气,习惯就好了!”

解红妆更加闷了,这兄妹两真是一家人。

第九十二章 第一个出现的人

第九十二章第一个出现的人

雪压红梅,雾行万里。

眼前一片雪茫茫,汉道距离承天门这段距离,虽只有几里脚程,可却是历年来兵马踏过最频繁稳重的石板路。

古来铁马金戈引旌旗,王狮北疆远征,解甲荣归故里,都是从这道天门而过。

这道石门承载了太多荣耀,但此刻的承天门,就像一道生与死的鬼门,迈过这一道槛,或许再难看到青天。

耳畔的狂呼风号声竟成了所有人中最响烈的声音,除却这天地哭嚎一行人浩浩荡荡,竟安安静静的朝着承天门而行。

他们在等,等谁第一个出现。

然而李长风的眼神跨过风雪,却愣在当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不对,应该是三个人。

李长风快步朝着承天门走过去,离得近了这股雄壮巍峨的辽阔压迫感扑面而来,但风雪虽大,压迫虽强,他的心却很暖和。

李长风揭开面罩笑着说:“你们不是早就离开回书院了吗?”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苏子微带着两女静静站在承天门下,似乎已等了不少时辰。

苏子微笑了笑说:“想和你结伴而行。”

李长风听了心里更加暖和,只见人走茶凉,却少见雪中送炭。

当他在千星阁点亮八阵图纹,乾坤殿大声说出自己大地遗孤的身份,或许很多人都想远离这个灾星,但恰恰有这么一帮人,形影不离站在他身边,在风雪中等着他想要和他结伴而行。

李长风看着苏子微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朱金莲忽然道:“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

李长风笑着说:“谢谢。”

朱金莲嘴角勾起一丝漂亮的弧度。

身后的马车帘忽然被掀起一个角,解红妆看着苏子微几人也略有吃惊,但转而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金莲妹妹和白鹿妹妹,天寒地冻,你们也上马车吧?都是女儿家方便一些。”

朱金莲微微瞥了一眼李长风,嘴角弧度更甚,笑着走了过去道:“那就谢谢红妆姐姐了。”

眼看着两女都没入雪帘中,李长风只能苦笑着和苏子微说:“只能让你陪我们骑马了。”

苏子微少见的打趣他:“怎么,你还想上马车?”

两人都是相视一笑。

男人之间,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少言语。

车队平静走出了承天门,李长风朝后观望,金碧辉煌的天阙宫隐没在雪色浓雾中,也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

他明白,真正的较量,此时才刚刚开始。

行不过数里,李长风的马停了下来。

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曜日如盘雪如扇,东风吹见提刀人。

一个人,一把刀,迎合风雪朝几人走过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一身红袍,肩部张扬的轻铠扛着套环长刀,左摇右摆傲然前行,裸露在外的肌肤古铜色肌肉虬结,即便如此大的风雪都能闻到他身上很重的血腥味。

千佛洞血菩萨,原来一直未曾远离长安。

李长风的目光抬头看,对方的头顶纤毫不立,于是忍不住道:“你头冷吗?”

血菩萨狞笑一声,长刀遥遥一指,然后做了一个单手抹脖子的手势。

李长风自言自语:“没想到光头挺耐冻。”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东南方向看着。

看来迫切想杀死自己的人,真的不少啊。

一个白点,逐渐变成一个白影,然后变成一个提着刀的蒙面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他和血菩萨站定,揭开了面罩。

赶鬼将,白夜。

李长风忍不住嘟囔:“我就知道你个鳖孙要来杀我。”

说完这句话,他又朝着四周看了看,只是眼光飘忽不定,最后才叹了口气,喃喃道:“她好像没来。”

李长风忍不住大声喊道:“你们人来齐了吗”

白夜忍不住冷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李长风回过头看了一眼秦千骑道:“有劳秦大哥了。”

秦千骑微微颔首,提着刀下了马,朝着二人走过去。

黑金刀很重,这是熟悉秦千骑得人都知道的事情,可秦千骑的脚步落在雪地中,却反而很轻。

血菩萨虽然疯,却不傻,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也不免心生疑窦,提紧了心眼。

秦千骑站定,冷冷道:“若你们现在滚,我可以饶了你们。”

血菩萨嘿嘿冷笑,手中八尺钢刀一扬,照着秦千骑的门面劈斩过来。

秦千骑仰头看高跃空中的血菩萨,手按在了刀柄上。

就在这时,身旁的雪色中忽然有一抹黑色朝着秦千骑刺过来。

秦千骑单手提刀格挡,星火爆射之下,白夜的刀再度贴身刺过来。

秦千骑不免皱眉,手中黑金刀鞘一抖,黝黑铁刀夺鞘而出,天地为之色变,白夜手中匕首被这黑金刀一击即中,虎口突然爆裂。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夜受伤之下,他站在血菩萨身旁的幻象缓缓消散。

而只是瞬息间,血菩萨的刀,也到了秦千骑头顶。

“哼!”

秦千骑一声冷哼,黑金刀迎头而上,携着千钧力气同样劈斩过去。

光火迸射,秦千骑踏入雪地中的长腿深深陷进去,然而更眼中的却是手提刚刀的血菩萨,狂喷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血染长袍。

秦千骑舒展胳膊,长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很享受,眼中浓浓的战意。

即便是以一敌二,他也落于不败之地。

就在这时,他猛然抬头。

风雪虽大,他却能看清,天空中还有一人。

一声清亮长啸,一记惊天骇地的怒劈。

天空中有个瘦小的人,高举宽阔的大剑,狠狠劈斩下来。

秦千骑微凛,横握长刀格挡,重剑夹着呼啸斩落头顶,重击之下,他半个身体都陷入了雪地中。

小公胸口一阵烦闷,身体轻点倒退。

罗刹殿白夜、寒鸦国居楼、千佛洞血菩萨。

三人刀剑早已握在手中。

李长风回头看了看周修冶道:“二傻子,帮帮忙。”

“嗯!”周修冶解开背上的剑匣,下了马。

居楼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又充满怒火,因为周修冶提着巨阙一步步走来。

重愈百斤的巨阙中,藏着六两重的神影剑,而周修冶正是以一套逐月剑技,击败了寒鸦国的金蛇刺银鱼针,把她所有的自信、尊严、荣誉都击碎。

此时仇人见面,怎能不分外眼红?

秦千骑从雪地中拔出身体,舒展了一下胳膊,浑身劈啪作响。

他看着居楼道:“你应该是寒鸦国的小公子吧?这重剑无锋在你手中,果然有几分劲道,女儿家却用重剑,倒的确少见······”

周修冶慌忙捂住秦千骑的嘴:“你千万别说她是女人···”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周修冶手脚再快也快不过秦千骑的嘴,于是两人分明看到居楼的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愤怒,直到最后提着剑怒尔砍过来。

秦千骑手中黑金刀虽不及白夜匕首那般迅速,但招招能防住白夜和血菩萨的攻势。

周修冶和居楼,重剑相交虽然声响震天,却也依然保持在彼我相抗衡的地步。

所以李长风一行人只能在风雪天看着几人上下翻飞,可几百招过了却依然没有人被伤分毫。

于是不免打了个哈欠道:“秦大哥,二傻子,你们打好了吗?打好了我们得走了,再不走赶不上找营地生火做饭了!”

就在这时候,李长风忽然转过头眼睛死死盯住了南方。

所有人都看向了南方。

连周修冶和居楼都格挡住了对方的剑,看往了南方。

那里······有一位老者缓缓走过来。

李长风微微眯眼:“正主终于出现了!”

老者走的很缓慢,但他速度却很快,这是看在眼中极矛盾的存在,他的脚步不过走了几步路,却像是虚浮在冰雪上超前滑动,所以只是三四步,他就到了大部队的身前。

头发乱糟糟衣服却十分整齐,身体佝偻气势却十分强绝,眼皮萎靡神采却十分凌厉。

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矛盾的存在。

他微微抬了抬眼:“你们谁是李长风?”

李长风一挑眉胡扯道:“老先生,李长风已经骑马走了。”

老者冷笑一声:“牙尖嘴利,我猜你就是李长风吧!”

李长风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老者:“那就跟我走一遭。”

他话音刚落下,负于身后的手掌突兀朝前探去。

秦千骑反应最敏捷,照着手臂一刀劈过去。

周修冶反应过来,巨阙迎风斩落。

然而这两人已是年轻一辈翘楚,刀是好刀,剑也是好剑,却连老者的衣袖都触碰不到。

秦千骑和周修冶都是刚猛路线,却倏忽察觉一股气力自刀剑锋芒出鼓荡而出,轻飘飘软绵绵,自刀锋引入手腕,自手掌传入胸口,然后变成一记重锤,两人狂喷一口浓血,倒飞出去。

白夜和血菩萨见状,提起手中刀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不等李长风反应过来,那老者却抢先发难,怒哼一声道:“跳梁小丑,在老夫面前提刀!老夫要的可是活人!”

他话音刚落,白夜和血菩萨两人身体再度倒飞出去,那去势竟比秦千骑周修冶更甚。

李长风喃喃自语:“原来男人也可以飞的这么美······”

第九十三章 岑夫子,丹丘生

第九十三章岑夫子,丹丘生

想救,却救不了。

人多,却无可奈何。

或许最能说明此刻的处境。

苏子微秦千骑等人皆是年轻一辈翘楚,虽然都很年轻但修为已臻至地星境,然而老者行事霸道修为强横,已远超他们的能力极限。

智善虽贵为密宗长老,初入圣境,然则面对这老者却感觉判若云泥之别,想要出手已经太晚。

此事,非人力所能及。

老者的枯瘦如秋叶的手臂距离李长风不过咫尺,李长风座下这匹騚驹是宫廷马,却因为承受不住那股霸道的压迫感,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李长风被摔落在地,却发现老者就站在马头上,却没有看他,而是抬起了头。

天上有什么?

除了飞雪浓雾还有什么东西?

李长风皱起了眉,瞪大了眼,等到眼中紫气弥蒙方才看清。

飞雪中,有个人。

等到那一点逐渐变大,人形逐渐清晰,才看清,又是个老头。

俩老头。

只是地上的老头踩着马头,天上的老头凌空虚度,等到再度靠近,便能看到他脸上浮现的贱兮兮的笑容。

李长风心中嘀咕,他很不愿意用‘贱兮兮’这个词,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

天空的老头身穿一身深棕宽阔麻布衣,弓着身子缩在一起,双手交错插在袖中。

但他身材很高大,所以这模样竟不显得猥琐,而是有一分贱兮兮,配上锃光发亮的头发和面庞五官都笑眯在一起的表情,真的很难用别的词语形容。

“你来干嘛?”踩在马头的老者负手而立,气度凌人,显然,他认识天上的老头。

天上老头笑着说:“元丘,你来干嘛我就干嘛。”

“哼”被唤作元丘的老者道:“岑夫子,你们玄宗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不嫌烦吗?”

早已克制住自己伤势的秦千骑和李长风站在一起,冷不丁轻咦一声。

李长风低声道:“你认识这两人?”

秦千骑:“这两人应该是太古恩祠玄宗的岑夫子和法宗的丹丘生老前辈,两位前辈都是先贤大能,早已晋入圣境强者之列,现在的修为几何,恐怕常人已难以揣度。”

丹丘生看了一眼李长风,手指着说:“我今日要带走他。”

岑夫子笑眯眯看着李长风道:“那我当然要阻拦你。”

丹丘生傲然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便试试!”

这话音刚落,风雪骤停,非风力削减,而是岑夫子速度太快,牵引动停住了风雪,等到他下一刻出现在丹丘生眼前,狂风卷地。

两人交手平淡无奇,岑夫子袖中的手臂伸展出来,两指朝着丹丘生戳过去。

丹丘生手掌轻拍,右手自天空一抹。

这处的风雪连天,竟如同布中画卷一样被撕扯下来,露出一块黝黑深邃的空间乱潮。

大风雪中一点黑,夺目且引人。

岑夫子手臂上忽然缠绕上一块画卷,就像被黑布卷了个透,隐没于黑暗中。

丹丘生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岑夫子一脚踹入空间乱潮中,单手一抹,这风雪又恢复了往昔模样。

李长风早已瞪大了眼,尽管风雪把眼睛吹得干涩生疼,也不曾闭上片刻,他生怕只是眨眼功夫,或许再难看到如此精彩的较量。

丹丘生头微微偏转,忽然察觉到一丝凉意。

自脖颈处传来。

是一只略显干燥的手。

尽管风雪中只是伸出了一只手,但这只手却准确的找到了丹丘生的脖子。

“许久未见,玄宗的澜蝉莲身修行的如此精髓,难道是专门用来逃命用的?”丹丘生朝着后面冷冷道。

岑夫子的身体慢慢从风雪中凝实,看着丹丘生的手笑着说:“你手上不也捏紧了大悲咒的诀,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对老朋友下这么重的手?”

丹丘生冷哼一声,神色虽然冷漠,但手中捏起的诀却散了去,冷冷说:“我今日无他求,只要把这个少年带去舍神山。”

岑夫子看了看李长风,摇了摇头说:“宗主说了,他暂时不能动。”

丹丘生皱眉说:“你可知他就是大帝遗孤?法宗自太古恩祠一脉相承,我只不过带他回去问几句话有何不可?”

岑夫子笑了笑说:“元丘,你莫要骗我,这少年在千星阁中点亮的三十二道符纹,你家宗主一定是得到了消息,你很清楚这些符纹意味着什么,大帝已故,可他昔年纵横江湖的八阵图谱却重现人间,你们法宗怎会不想据为己有,只是带过去问几句话这些陈词滥调,就别再骗我老头子了。”

丹丘生怒道:“你今日是否一定要和我作对?”

岑夫子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今日我必定保住他,你手中的大悲咒虽然刚烈,但你应该清楚,我的澜蝉莲身若是想要护住一个人,应该也不难。”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况且你的元海不及我······”

丹丘生一旁的风雪刚刚落到身边就变成了灼热的青烟吹散,显然他身边的真元股荡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凝实的程度,他脸上的怒气也似乎到了临界点。

李长风和秦千骑不苟言笑沉默不语,生怕惹恼了这两位大仙。

最为无奈的是李长风,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引出了这等强者,这也真正算是自食其果了。

果然是装逼被雷劈。

良久良久,那紧绷的风雪忽然散去,丹丘生怒一甩袖,超前迈了一步。

只是一步路,却已在百里之外。

风雪中隐隐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希望你能保他一辈子!”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朝着岑夫子拱手行了一礼。

岑夫子朝着李长风笑着点点头,双手又插入了袖中。

正在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着孤零零站在风雪中的三人。

罗刹殿白夜,寒鸦国居楼,千佛洞血菩萨。

这三人冷不丁撞上岑夫子看过来的眼神,神情一愣。

最先打破这僵局的反而是神情冷傲的小公子,她冷哼一声,扛起了重剑转身就走。

白夜和血菩萨见状,恨恨看了一眼李长风,也转身离开。

再呆在此地,显然不明智。

他们三人,虽说遇上秦千骑李长风几人毫无胜算,但自保尚可。

可若是面前站着的乃是一名圣境强者,那便是两说了。

岑夫子朝着李长风笑着说:“按理你该算是自家人,但宗主未曾发话,只让我在法宗门下护你周全,可是出了这地界,其余宗门若是想对你不利,只能你自己保重了。”

李长风再度鞠一躬,抬起头来却发现,风雪中早已干干净净。

只余下座下騚驹死去流淌出的血液,也早已被寒冷的风吹冻和地上的雪融为一体,变得通体黑红。

李长风抬头望了望天,天色虽晴,却无暖阳。

于是挥了挥手:“启程!”

大寒山叶钻风紧,蹄铁靴绒溅雪行

沿着母水江河朝东南方而行,风雪渐消,这江水旁也无高山横纵,所以风雪虽大阻碍前行,但众人从日出走到日落,花了一天功夫也走到了风雪亭。

山峦路脊入口处,六角飞檐半山亭,金匾横扬风雪字,旧碑石刻歇仙林。

李长风看这深山入口,老林纵横,独有一亭,顿时砸了砸嘴不满道:“这地方,是个凶地啊。”

就在这时,林中走出两个人。

李长风不过瞄了一眼,顿时就不耐道:“你们两个烦不烦?”

罗刹殿白夜,千佛洞血菩萨,两人只不过早他们几个时辰到了这风雪亭中,从未离开。

白夜冷笑道:“只要能杀你,再烦我都愿意。”

秦千骑下了马,边走边说道:“长风兄第,风雪亭已到,就让大哥给你收拾了这两人,好让你安心回书院。”

他手中的黑金刀已被握在手中,显然,这是一场可以迅速分出胜负的战斗。

就在这个时候,林中再度走出一个人。

身穿一件很普通的长袍,脚穿一双很普通的长靴,长得一张很普通的脸,眼中透出很普通的光。

但他提着一把绝不普通的烫金七星龙渊剑。

雪剑斋,卫褚亭。

他就这么看着李长风说:“我来长安有两件事。”

不等别人说说话,他自顾自道:“第一件事就是夺取殿试首榜,但我没有做到,因而毕其功于一役,我要完成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就是杀死你,李长风。”

李长风没有怀疑过许久未见的陈家沟根叔,那个潜藏在深山老坳十几年的夜尊者,他只是略疑惑卫褚亭早在他表明身份之前就已说过要做两件事,他脑中只是极快的闪过,不曾细想。

李长风道:“既然你第一件事没有做到,为什么你能保证第二件事能做到?”

卫褚亭从不笑,目无表情:“正因为我已无法完成第一件事,所以第二件事我定要完成,今天你一定会死在我的七星龙渊剑下。”

李长风无奈摇了摇头:“你练剑练傻了吧?”

第九十四章 不想见的人和想见的人

第九十四章不想见的人和想见的人

李长风是个小气的人。

通常小气的人遇到这种看似木讷,但落入眼中总感觉在装逼的人,都会想几句话搓搓他的锐气,好叫你知道,装逼是没有出路的。

但李长风身后却走出一个人,让他到了喉咙底想吐出的话给憋了回去。

“北国书院苏子微。”

苏子微平静对着卫褚亭说。

卫褚亭的目光从李长风的身上转移到了苏子微的身上。

他虽然要做第二件事,就是杀死李长风。

但他同样是一个剑痴,亦是一个武痴,南山书院的陆子由,北国书院的苏子微,都是他修行路上要踏破的障碍。

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战斗来的如此之快。

卫褚亭看着苏子微说:“你和我打?”

苏子微点了点头:“我和你打!”

卫褚亭同样点了点头,从剑鞘中缓缓抽出了七星龙渊。

快人快语,雷厉风行。

和西塞解红妆如此,和北国苏子微亦如此。

苏子微没有剑,他不用剑,但他同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把长袖慢慢卷起,平捋整齐。

他已经准备好,这就是态度。

七星龙渊是烫金色的,剑比雪更冷,比冰更明亮,比风更令人胆寒。

忽然这风雪天被一声龙吟打破,七星龙渊朝着苏子微刺了过去。

烽火,已然连天。

但卫褚亭依然站在原地。

剑已经刺出去,但人依然在原地。

所以一开始,卫褚亭已经祭出他的最强剑招,念剑。

以和剑通灵的意念控制飞剑。

这是曾面对解红妆的时候,卫褚亭所展示的最强剑招。

现如今遇上苏子微,他倾力而出。

秦千骑手中的黑金刀刃如秋霜,以强绝的姿态斩落白夜头顶。

风雪卷地,烽火连天。

比起外面的狂风怒号,白刃相接,马车内尤显得风平浪静,白鹿看了看窗外,怯生生的说:“我···我想出去。”

解红妆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出去?相信苏师兄可以击败卫褚亭的。”

白鹿脸色微红道:“不是苏师兄,我想去帮助秦大哥。”

解红妆道:“白鹿妹妹你多心了,即便秦大哥以一敌二,也足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白鹿脸色微红,手搓着衣角倒显得有些扭捏。

这些解红妆就更不明白了。

朱金莲平静的说:“你是想去击败血菩萨吧?”

眼看白鹿的脸色更红,她就能肯定自己已猜中了这小妮子的想法,于是继续道:“在天阙宫殿试中,你虽然击败了血菩萨,但你依靠的是仙黎雪鹿族的先天威能,血菩萨的师傅金蝉子当场发难,所以你感觉到了对自己的质疑,在殿试后你潜心练剑,我当时就猜到,你想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再次击败血菩萨,这应该就是你的坚持。”

白鹿脸色依旧很红,但她的头却抬了起来,轻咬嘴唇说:“师姐,我想证明自己,就算我是兽族,依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实力击败他。”

原来如此。

解红妆此刻才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其实内心背负了很多。

她或许是兽族的希望,或许背负着人们对兽族异样的看法,或许背负着同辈人的压力,所以她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展示给这世人看,原来兽族也是可以超越人族的。

解红妆拉起了白鹿的手,发现入手冰凉,于是给她暖了暖说:“我支持你!”

朱金莲眼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说:“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支持你。”

朱金莲是个外表不热情的人,但她所有的热情都放在心上,放在她为数不多的话语中。

所以白鹿深吸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她提起了身旁的桃木剑,下了马车。

解红妆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白鹿,朱金莲漫不经心扭转过去的眼神,也充满了鼓励。

但他们都在看白鹿,却没有注意到李勿执的异样。

或许只有坐在李勿执身旁的小青和小白,才感受到李勿执的异样,但可惜,这两名贴身婢女对自家小姐的性子很清楚,却未必懂李勿执的内心,所以她们也不过认为李勿执恐怕是受到外面刀光剑影的惊吓,略带抚慰的握住了她的手。

李勿执看着白鹿的背影,眼神很复杂。

李长风破海引汐的时候,不曾关注过李勿执的看法,修行《撩云剑》的时候,也不曾关注李勿执的看法,等到他入了藏书楼,在九层楼修行了《八阵图》,也没有关注过李勿执的看法,甚至于修行《紫日》,他依然没有关注过李勿执的看法。

到了如今,白鹿提着桃木剑走下马车,稳稳朝着血菩萨走过去的时候,李勿执看着白鹿的背影,其实她想说一句:自己也想修行。

但从不曾有一人问过她,是否想修行。

然而此时此刻,李长风注定看不到李勿执的眼神。

血菩萨提着手中的八尺钢刀,在受了秦千骑一记重劈之下,浑身汗毛炸起,身体爆退出去。

锦衣卫门的刀法颇有龙战于野之强势,仅靠血菩萨未曾魔化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撼动秦千骑的刀防。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听上去很柔弱,但语气很坚定的声音。

“你···你跟我打!”

血菩萨扭过头去,看到了风雪中弱不禁风柔如扶柳的白鹿,她手中依然提着一口桃木剑,雪没过她的白靴,只听狂风把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血菩萨眼中忽然爆射出惊人的神采,他的嘴边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新仇旧恨,一并解决。

血菩萨单手捏住了手中的钢刀刃,缓缓拉扯,血色顺着刀槽流淌,直到刀被血染红。

刀已变红,他的手自然已通红。

他的眼睛也变得赤红无比。

血魔波旬,再度浮现在血菩萨的头顶,就像一位地狱的魔王,将手中的血从他的头顶缓缓灌下。

于是便能看到,自上而下,不过片刻功夫,血菩萨已经变得浑身浴血,早已面目全非。

白鹿摆出了北国书院浩然剑的起手式。

依然是浩然剑,依然是普通的起手式。

血菩萨只是一瞬间,钢刀就已到了白鹿的胸口,立斩过去。

李长风在看,秦千骑和白夜交手,他没有出手帮助,苏子微和卫褚亭交手,他也没有出手帮助,甚至于胜算不大的白鹿和血菩萨交手,他也没有出手相助。

因为他知道,烽火,才刚刚开始。

苏子微并指如剑捏住了在七星龙渊的剑刃,不管卫褚亭如何催动,竟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胜负已分,苏子微在剑刃上轻拍一掌,这七星龙渊倒飞回去。

然而卫褚亭刚刚触入剑柄,顿时有一股鲸吞龙象之力自剑刃传来。

以剑刃传入剑膛,从剑柄传递到他的内府。

卫褚亭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脚下得洁白。

“好掌力!这应该是北国书院的涛潮掌力吧!”卫褚亭平静的说。

苏子微点了点头。

卫褚亭:“我打不过你。”

苏子微再一次点了点头。

卫褚亭道:“那你能打得过陆子由吗?”

苏子微顿了顿,摇了摇头。

卫褚亭自言自语:“如此说来,我应该也打不过陆子由。”

这是个很正确的逻辑,只是卫褚亭顿了片刻道:“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李长风我今日是一定要杀的,所以我只能让别人来对付你了。”

苏子微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卫褚亭提起了手中的七星龙渊,然后,轻轻在剑锋上一弹。

剑是好剑,七星龙渊乃是天下至刚至强之剑,所以卫褚亭力弹之下,剑锋上响起一股清脆的剑吟,悠扬且飘逸,直灌入林中。

南雁北迁,候鸟远飞,这林中早已没了飞鸟。

可这剑吟入得林中,却发现响起了飞叶穿林的稀稀疏疏声响。

李长风的队伍中,有一个人的感觉最敏锐。

智善看着林中,那里有一股锋芒透天的强悍之气。

风雪亭前忽然有剑气割破竹林,有一席白袍御剑而来,霓虹贯日。

李长风皱起了眉,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无法捕捉到对方脚下的飞剑。

雪剑斋,果然不可以常理渡之。

来人身穿一席白袍,稳稳站于飞剑之上,面向虽然饱满可满头银发,眉角低垂,面无表情,如此看上去竟和卫褚亭有几分类似。

都是死人脸!李长风忍不住心里嘀咕。

卫褚亭朝着他拱手道:“梅长老!”

雪剑斋,梅无雪。

他环绕四周,最终目光落到了智善身上。

智善也在看着他。

“雪剑斋,梅无雪。”

“西塞密宗,智善。”

梅无雪脚下的飞剑忽然朝着智善掠过去。

智善伸手阻拦,刚猛外狮子印狂吞一口,竟把飞剑吞入腹中。

然而只是片刻,这飞剑就把狮子搅碎,切割散去。

和卫褚亭一样,梅无雪也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

或许雪剑斋的人,在雪原上太久,早已被冻去了人情冷暖。

他们心中剩下的,只有亘古不变的冰川。

智善是西境密宗的长老,梅无雪剑势虽强,可密宗九字真言也不遑多让,智善无需手结印契,九字真言便如秋风扫叶般和梅无雪分庭抗礼。

从这时来看,似乎隐隐是李长风这边胜算较大。

然而接下来只是一句话,却将李长风的从容不迫打击的支离破碎。

罗刹殿白夜受不住秦千骑的刀威,怒吼道:“师妹!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第九十五章 林子人超多

第九十五章林子人超多

“李长风,你不过是个天赋低浅的废物而已!”

“你不过是个天赋低浅的废物而已!”

“废物!”

余音饶耳,日日不绝。

李长风从东湖回来以后,看到了雪檐下得解红妆,只是过了一晚,他就收拾好自己的内心,用一种近乎怪异的正常姿态重新面对所有人,然而只有周修冶清楚,夜夜无眠等待破晓的滋味有多难受。

李长风,就是这样夜夜苦苦撑着过来的。

只因为那一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白夜口中的师妹是谁。

风雪中有一个纤瘦黑影走过来,黑色劲装把女子的身材勾勒的袅娜聘婷。

闻人立雪。

她今日容颜清丽,黑色面罩静静挂在她的脖子上,挽了个发髻,虽然面容清冷,但当真有天资国色之容貌。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用这两句诗来形容或许最为贴切。

这个李长风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中。

李长风心中,远不如他表面这么平静。

秦千骑一刀逼退白夜,余光忽然察觉到一抹黑色,等到定睛一看,闻人立雪的刀已触及到了他的胸口。

猛然一声爆喝,秦千骑浑身周遭有罡气充盈,闻人立雪手中的红丸竟刺不进去半分,于是收身而退,平静看着秦千骑。

锦衣卫护身罡气。

可虽然挡住了闻人立雪的红丸,秦千骑依旧生出一身冷汗。

她的速度太快了,仅凭刀防根本不可能挡住对方。

于是秦千骑收刀而立,和对方两相对峙。

马车中。

解红妆听到了白夜口中的师妹,也看到了风雪中走过来的佳人。

初入闲云楼的月下刺杀,李长风从东湖而来的失魂落魄,甚至于在天阙宫墙外的黑衣女子······

这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解红妆心中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李长风日夜想念的人,就是闻人立雪。

而此时此刻,她也来到了风雪亭。

能在风雪亭等待这么久的,显然不是来恭贺送行的。

而是来刺杀李长风。

不仅解红妆看到了闻人立雪,朱金莲也看到了这个容颜清丽的曼妙女子,她有股魅惑浑然天成。

朱金莲:“她是谁?”

解红妆:“你看一看那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

朱金莲掀起轻帘,看到了窗外马上失魂落魄的李长风。

就像斗败的公鸡,如果不是马背托着他或许会直接坐到地上。

朱金莲皱了皱眉,掀起车帘走下了马车。

解红妆急忙道:“你去哪儿?”

朱金莲头也不回:“和她会一会,我最烦别人穿紧身衣。”

解红妆掀帘也跟随下了马车。

闻人立雪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朱金莲。

风冷不过人冷。

或许不知为何,朱金莲看闻人立雪觉得很不爽,而闻人立雪也看着朱金莲很不顺眼。

当然,她也看到了朱金莲身后的解红妆。

三个女人,都是有故事的女人,都是心深似海的女人。

解红妆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但她还需要求证,于是冷冷说:“天阙宫墙的那一晚,你是不是说要让我知道,我西境密宗传人和西塞公主的身份,一文不值!”

闻人立雪早已认出了解红妆,声音微冷道:“那天就是你骂我单身狗!”

解红妆冷冷道:“你还骂我不知廉耻!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知道,我所拥有的一文不值!”

闻人立雪冷哼一声,红丸已到了双手之中!

“你们是一起,还是轮流?”

解红妆冷冷道:“要对付你又何须两个人?我亲自便可!”

雪菱犹如灵蛇出洞,直击闻人立雪的面门。

然而朱金莲亦不甘示弱,竟然也加入了战斗中,她手上的飞丝银线,破开这风雪,有如无物之境。

三个女人的战斗。

李长风看着早已战成一团的三人,一时间竟不知是什么感受。

骄傲?自豪?伤感?窃喜?都不是······

这种感觉很复杂,解红妆和闻人立雪之间早晚会有一战,这一点从天阙宫墙的那一晚便能看出来,但朱金莲为什么也来横插一脚?

他不明白。

浑身浴血的血菩萨贴身捏住白鹿的喉咙,却被她手中的桃木剑插入手指缝隙,切了下去。

然而桃木剑毕竟是桃木剑,魔化后的血菩萨身体的防御之力量也难以破除,所以这桃木剑只能护住自己周全,却无法对血菩萨有任何伤害。

血菩萨很着急,他浑身真元不要命的催放,为的就是要再短时间内杀死白鹿。

因为他所剩时间不多了。

他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极限就要到了。

血魔波旬对他的影响正在逐步消散,他内心的灵智正在逐一回归。

他的真元正在迅速枯竭。

千佛洞的血祭时间一到,他恐怕再难以和白鹿分庭抗礼,元海枯竭之下,只要普普通通的一剑就能杀死自己。

而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在殿试中,他可以说白鹿是依靠先天威能击败了自己,心有不甘。

但在这风雪亭外,白鹿至始至终都用的是北国书院的浩然剑。

尽管白鹿浑身的白袍已被鲜血染红。

尽管她胸前的北国书院标志已经被血浸没。

尽管白鹿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

但她依然没有用灼日,她依然在持剑战斗。

她的剑道,比殿试时更加稳重,更加纯正。

血菩萨此刻外表狰狞,然而内心却在动摇。

他在害怕。

所以他狂吼,他手中的刀挥舞的更加刚猛,他的真元释放的更加恐怖。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你不过是一头畜生而已!”

狂怒之下,人就会失去理智。

一失去理智,防御心就会下降,而对手就能找到机会,一锤定音。

白鹿在看。

血菩萨手中的刀挥舞的和疯了一样,白鹿却丝毫未动。

然而就在下一秒,白鹿出剑了。

一剑透过了血菩萨的防御,刺中了对方的眼睛。

简简单单的一剑,普普通通的一剑,却刺中了血菩萨的左眼。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血菩萨跌倒在地上,捂着眼睛不断抽搐嘶吼,他浑身的血色正在慢慢散去。

胜负已分!

白鹿收剑,长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竖子敢尔!!!”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一道身影自林中暴射而出,直指白鹿。

对方速度太快,而白鹿又在收剑松懈之时,完全无法动弹。

只能看清对方的来人。

千佛洞,金蝉子。

犹如一个怒吼的狮子,面目狰狞。

李长风和身后的钟神秀周修冶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剑。

然而一名圣境强者出手,几乎不可阻拦,遑论他们才不过人魁地星境的修为。

自竹林到白鹿所站之地,看上去不过百米之遥,而且金蝉子是圣境强者,其速度远非普通人可比,所以这看似反应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只是这一瞬间,不仅金蝉子动手了。

连一直站在钟神秀和周修冶身后的那个人也动手了。

罗刹殿血茉莉,孙罗笙。

她手中的刀很轻松的刺破了钟神秀和周修冶的防御,在他们二人的丹田之中,轻轻点了一刀。

只是用刀剑轻轻点了一下,钟神秀和周修冶浑身的真元就已散去,从马背上跌倒下来。

李长风距离孙罗笙较远,所以这一击之下竟让他逃过一劫。

他头也不回的扫出一剑,却被孙罗笙轻轻避开。

李长风错估计了一件事情。

孙罗笙在击伤钟神秀还有周修冶之后,却并没有想要伤害自己。

血茉莉手中的绿萝剑,飞速的越过李长风,朝着秦千骑刺过去······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金蝉子的手终于捏住了白鹿的脖颈。

柔弱的白鹿在他手中丝毫不能动弹。

然而下一刻,就在金蝉子想要捏爆对方的喉咙的时候。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金蝉子的手上。

······

智善被梅无雪牵制住,虽然没有受伤,却也被限制的无所作为,所以金蝉子从林中暴射而出的那一刻,他想要出手,却力不从心。

解红妆和朱金莲想要阻拦金蝉子,无奈修为差距如鸿沟,而且被闻人立雪牵制住,竟丝毫脱身不得。

苏子微已经出手,但丝毫不及。

李长风钟神秀周修冶三人,想要出手却被孙罗笙击溃,甚至于自身难保。

所以这只手来自于哪里?

对方又是怎么出现的?

李长风、解红妆和朱金莲等人,甚至都无暇看清搭在金蝉子胳膊上的那只手的主人。

但坐在马车里的李勿执,正对这只手的主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比坐在马背上的顾四海等神弓门的人看得还要清楚。

那是一个女人。

这只手先从虚无中伸出来,轻轻搭在金蝉子的胳膊上,然后她的身体才慢慢从风雪中出现。

不是隐没在风雪中,而是撕破这处的空间,出现在了此地。

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头戴纱罩的女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李勿执能感觉的出来,这应该是个很美的女子。

第九十六章 林碧霄

第九十六章林碧霄

在风雪亭,唯有一个修行者没有出手。

顾四海平静的看着他们之间的较量,目光古井无波。

唯有在一个时刻出现了波动。

当孙罗笙击伤周修冶和钟神秀的时候,顾四海的手放在了长弓上。

但下一刻,当孙罗笙手中的绿萝刺向秦千骑之时,顾四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他丝毫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要做的就是护送李长风到风雪亭。

甚至于到了风雪亭,李长风是死是活他都丝毫不关注,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神弓门和锦衣卫,永远是独立于江湖之外的皇城守卫军。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和死活,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金蝉子察觉到了危险,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白鹿剑刺血菩萨的左眼,让潜藏于深林中的金蝉子怒不可遏,可这并不代表他失去了理智,相反,当这只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的时候,他浑身冰冷。

连敌人已经出现在自己身旁都未曾感知到,如果她想要杀死自己呢?

这种危机感,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了。

孙罗笙是场上的一个异数,若从修为上看,或许孙罗笙和金蝉子旗鼓相当,但若论隐匿身形,即便金蝉子再修行十年,或许也不是孙罗笙的对手。

场中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孙罗笙就站在李长风三人背后。

或许,只有这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发现了吧,李勿执想到。

绿萝越过了李长风,朝着秦千骑刺过去。

这绿萝刀如果在闻人立雪手中,或许尚且无法刺破秦千骑的护身罡气。

但可惜,现在持刀的是孙罗笙。

刀尖破了秦千骑的护身罡气,贯穿了他的前胸后腹,又在瞬间被孙罗笙抽刀而退,鲜血喷薄。

孙罗笙还没有停下手中的刀,她的神行诀已臻至化境,刀锋偏转,再度朝着一旁的朱金莲刺过去。

朱金莲早已反应过来,却抵挡不住,她手中的飞丝银线虽然拦住了绿萝的轨迹。

可是绿萝刀把飞丝银线切断成两截,也刺破了朱金莲的下腹。

丹田被破,真元外泄。

朱金莲和秦千骑,都已失去了战斗的可能。

短期内,他们无法凝聚真元。

钟神秀、周修冶、秦千骑、朱金莲。

孙罗笙不愧血茉莉之名,一击必杀之下,一举废去四人,让天平完全倾斜。

李长风平静的看着孙罗笙。

孙罗笙也平静看着李长风。

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另一边。

金蝉子从这名鹅黄衣裙的女子身上,闻到了止血草和斑斓竹的味道。

他声音冷淡:“济世堂什么时候也插手这些江湖事了?”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捏住金蝉子的手加了几分力气。

金蝉子的手微微松懈,白鹿挣脱出来。

女子道:“这个小姑娘是仙黎雪鹿族后裔,雪鹿族和我堂乃是至交,因此我不能看着你杀死她。”

金蝉子指着地上的血菩萨怒道:“看看我侄儿的眼睛,这该怎么赔偿!”

女子依旧平静:“历来江湖争斗总有输赢,修为有高低,刀剑却无眼,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金蝉子冷冷道:“你到底是何人?”

女子微微抬起头,薄纱后能看到朱唇轻启:“济世堂,林碧霄。”

金蝉子皱起了眉,他对这个人名,并不熟悉。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

传闻济世堂极少出现的一名神秘药官,懂天下药石,江湖人称林姑娘,难道就是这位林碧霄?

金蝉子并非不想动手,而是不愿动手。

历来济世堂久居莽荒山林,极少过问江湖事,不愿参与江湖争斗,可这次风雪亭之行,却有一名济世堂的神秘药官出现,这本就代表了她们的态度。

再换言之,济世堂乃是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中,所有人最不愿得罪的门派。

得罪济世堂,乃是自断后路之举。

不仅因为他们的药石疗伤的法门,还因为济世堂和莽荒领地的关系,久居莽荒多年,再加上对药草的研究,早已将济世堂和莽荒领地的关系变得亲密无比,得罪济世堂,就是得罪莽荒领地。

而这等后果,还不是普通宗门可以承受的。

金蝉子冷冷道:“我侄儿之事可以不追究,但我今日要带走这里的一个人,你们济世堂也该点到即止。”

李长风站在一边,忽然察觉到,林碧霄面纱后的眼睛,看着自己。

虽然隔着面纱,但那种眼神,很复杂,也很温柔。

林碧霄的声音很清冷,正如她人一样:“你是否想要带走李长风?”

金蝉子皱眉道:“不错。”

林碧霄:“那我便无法答应,我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带走他。”

金蝉子微微眯起了眼,杀意顿生:“你莫要太过分了。”

林碧霄:“我今日,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白夜趁着这功夫,朝前走了一步。

如今师妹在场,师傅也在场,他不信李长风还能全身而退。

唯有他死了,白夜才会心安。

唯有他死了,师妹才会心归自己。

唯有他死了,白夜才能在众人心中,找回自己的地位和尊严。

秦千骑已被破了护身罡气,因此他刀虽在手中,但无法再持刀退敌。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情。

他朝着马背上的顾四海吼道:“抄弓!下马!”

顾四海在观察,观察局势。

秦千骑又吼道:“你虽不关心李长风的死活,但若是不能在战斗中突破,你一辈子都学不会九星连珠的绝技!”

顾四海想了想,下了马。

他的眼睛盯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面色略有潮红,但更多是被挑衅的愤怒。

于是他手中的短刃挥舞,朝着顾四海刺过去。

顾四海弯弓搭箭,却没有箭。

只有浓烈璀璨到极致的真元。

极少有人看到神弓门出手,一是不必,二是看不到。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顾四海的弯弓搭箭。

真元凝箭形。

“第一箭,夜莺。”

顾四海松弦的那一刻,白夜只感觉一道璀璨灼光,等到反应之时,箭矢已经射中了手中的短刃,爆发出灿烂的星火,白夜的身体如同被陨星撞中,爆退回去,再等到看短刃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坑洞。

白夜的手在发抖。

这是脱力的征兆。

如果再接一箭,白夜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挡得住。

然而顾四海并未再释箭,而是捏着弓弦,静静对峙。

智善在和梅无雪对峙。

金蝉子在和林碧霄对峙。

苏子微在和卫褚亭对峙。

解红妆在和闻人立雪对峙。

顾四海在和白夜对峙。

李长风在和孙罗笙对峙。

其他人都不曾说话,但李长风说话了。

他声音略显复杂:“我没有想到你们都来了,而且都在风雪亭等着。”

他看着孙罗笙静静的说。

孙罗笙明白他的意思,在风雪亭等着,而不是陪同到风雪亭。

就代表是来杀他,而不是救他的。

这是一个很让人悲凉的事实。

李长风说完这句话之后,闻人立雪看了他一眼。

自始至终,从闻人立雪来到风雪亭,一直到孙罗笙击伤朱金莲,闻人立雪都未曾看李长风一眼。

可当李长风朝着孙罗笙说了这句话,闻人立雪终于开始看他。

孙罗笙平静道:“怪就怪,你是他的儿子。”

李长风想了想,的确没错。

如果不是李孤鸿的儿子,他此时正在陈家沟中,和妹妹过着逍遥日子。

为什么要继承遗愿?为什么要躲避追杀?为什么要逆天道而行?

这一切都是从前李长风不曾想过的。

但现在确确实实发生了,怪就怪,李长风是他的儿子,是李孤鸿的儿子。

整个局面,似乎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李长风环顾四周,对着孙罗笙说:“不管我是不是他的儿子,今日护送我到这风雪亭,我很庆幸的是,很多人都不是因为我是李孤鸿的儿子而和我在一起,我很庆幸,我有这么多真正的朋友,他们不介意我是李孤鸿的儿子。”

“而且,似乎从现在看来,我们的赢面更大一些。”

孙罗笙环顾四周。

忽然,她的身形缓缓消散。

李长风眼中狂颤,怒吼一声:“小心!”

然而他拦不住一名罗刹殿至尊刺客的精心一剑。

孙罗笙的刀,刺进了苏子微的肚中。

苏子微的长袍从李长风认识起就纯白洁净,似乎不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苏子微都不曾慌乱分毫,他总是那么古井无波从容不迫。

可是此时,血染白袍。

白鹿的眼泪夺眶而出。

苏子微咬着牙,额头瞬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珠。

这一刀,并不致命。

孙罗笙为的是改变这天平。

还没有想要去得罪巫寒霄。

所以,这一刀并不会真正杀死苏子微,但却完全改变了态势。

罗刹殿尊者级刺客的实力,可见一斑。

几乎在狂吼的那一刻,李长风脚下三十二道符纹同时点亮,这光把他包裹在阵眼中,就像一尊天神,惊门阵主妖惑,开门阵主纳灵,而李长风的长剑,在这三十二道符纹的照耀下,朝着孙罗笙的后背狠狠劈斩过去。

虽是长剑,却有刀的悍然无畏。

可是他终究是人魁境,而孙罗笙已踏破圣境门槛,所以孙罗笙的纤纤手掌只是轻轻拍了一记,李长风脚下的符纹兵败如山倒,被沛然真元摧枯拉朽般轰灭。

李长风狂喷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等到再度起身时,已经看到孙罗笙的刀尖,刺破了苏子微的肚子,而苏子微满头大汗,却咬着牙朝自己笑了笑。

李长风深知今日之事恐怕不可善了。

于是他不在深究,只是对秦千骑苏子微等人心中十分亏欠。

如果不是自己如此自负,恐怕他们并不会落魄至此。

李长风的眼神忽然越过所有人,看着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目光略微躲闪,但最终两人的目光还是坚定的对视。

李长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闻人立雪轻轻嗯了一声。

李长风:“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闻人立雪脸上浮现一抹挣扎,她不曾把东湖离去后的肝肠寸断告诉李长风,也不曾把夜夜观望闲云楼说给他听。

李长风夜夜无眠,闻人立雪又何尝安然入睡。

但最终,她叹了口气:“师命难违,对不起。”

李长风点了点头:“好,我晓得了。”

第九十七章 莫白杨

第九十七章莫白杨

“现在来看,谁的赢面大一些?”

孙罗笙手中的绿萝刀,殷红的血珠从刀锋滑落到刀尖,再滴落到雪中。

绿萝是锋芒毕现的刀,薄如蝉翼,血珠滑落之后,光洁亮丽竟看不出半丝血迹。

血过不留痕。

狂风把绿萝吹得呜呜作响,让人胆寒。

尤其是当这把刀,被一名圣境级的刺客握在手中。

孙罗笙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事实上从他入得长安城中,孙罗笙就已注意到这个和自己的女弟子走的十分亲近的少年,他虽然修为浅薄,但悟性极高。

那一晚在酒馆中和东湖旁,孙罗笙其实觉得李长风很讨喜,若是有那么一天他修为强绝到足够成为一方诸侯,能够撮合他和闻人立雪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后来得知,李长风竟然是大帝遗孤,孙罗笙心中唯有剩下叹息。

大帝遗孤的身份,注定这个少年的末路。

即便不是被自己杀死,也是被别的宗门长老击杀。

遑论罗刹殿总堂已飞鸽传书,雪剑斋出了必杀令,一定要杀死李长风。

这个世上,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李孤鸿。

林碧霄隐隐踏出了一步,想要再靠近一点李长风。

孙罗笙修为虽远不及林碧霄,但同样,论速度与刺杀,林碧霄同样远不及孙罗笙。

如果绿萝刀锋朝着李长风刺过去,林碧霄没有把握能挡的下来。

但是可惜。

金蝉子微微侧身,拦住了林碧霄的去路。

“济世堂的真元再浑厚,我老头子想要拦住你片刻还是能做到的。”金蝉子看着林碧霄冷冷的说。

李长风看着林碧霄说:“前辈能来风雪亭救我,我已心存感激,长风若是此次能大难不死逃过此劫,再去济世堂拜谢。”

他转过头去看着孙罗笙说:“孙姐姐。”

孙罗笙忽然想到了午夜酒馆中,昏暗的烛光下乱糟糟的酒桌前。

李长风道:“或许你不曾正视过我,但自从知晓你就是小雪的师傅,我都是把你当做姐姐来看。”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也不会遇到小雪,但同样,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到今时今日的田地。”

“但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所以前仇旧恨,恩怨往事,就让我们一并了结吧”

······

当李长风开口叫她姐姐的时候,孙罗笙心中略微悸动。

这个少年,或许不该死。

但一旦牵扯上李孤鸿和八阵图,他就必须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孙罗笙平静道:“你是个好孩子,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提起了手中的绿萝刀,刀面薄如蝉翼光洁耀眼,冷芒爆射。

刀锋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孙罗笙出刀的那一刻,林碧霄和金蝉子几乎是同时出手······

顾四海朝着孙罗笙挽弓捏箭,然而面前却忽然出现一把烫金的飞剑。

七星龙渊。

卫褚亭和白夜二人,和顾四海冷冷对峙。

连说李长风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智善长老,也免不了被拖住了身形,无法援助。

智善长老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李勿执在马车中一声嘶吼,她很无助。

第一次在陈家沟的山林中,李长风被野猪王的獠牙挑破了肚肠,年幼的李勿执非常无助。

第二次李长风提着刀去杀陈阿满的时候,李勿执劝不住他,也很无助。

第三次李长风被陈阿满重伤的时候,李勿执最是无助。

但她从前至少还可以找根叔,找阿娘。

今时今日,连圣境强者都在场,却阻止不了李长风被杀。

这或许是李勿执过往的岁月中,最无奈最无助的时候。

小青和小白流着泪,死死按住了李勿执的双手。

李长风闭上了眼,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飞速旋转起。

娘的脚痛需要医治,根叔的大烟袋子估计已经换新的了,燕教习的丈夫不知是否有消息了,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应该很想念自己的红烧肘子了吧?院长不知道肚子是不是还是那么大,子由师兄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

他忽然感觉到脸上一热,粘稠的液体喷薄在面颊上。

李长风睁开了眼,目眦欲裂。

他说,老是穿素衣裳不好看,所以那个姑娘换成了一席红妆,穿上了裹彩裙。

他说,等得空了带她去街上逛逛,买买衣服首饰,但也只是口上花花。

他说,要答应自己三个要求,结果只做到了一个。

他说,自己没事,但其实那一晚,这个姑娘看出来他心里很难受。

······

和这个姑娘在金牛镇相识,一直跟随到京都长安,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但此刻,这个姑娘就挡在他身前,明晃晃的长刀薄如蝉翼,却锋利异常,刺破了她特地穿上的轻纱裹彩,刺破了她的胸膛,透体而出。

刀,再度被染的通体血红。

李长风伸出手想抱住解红妆。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孙罗笙的刀还在朝前,刺穿了解红妆还不够,她还要刺穿李长风。

但她背后也刺过来一把刀。

而余光所至,她瞬间愤怒异常。

背后这把刀孙罗笙实在太熟悉了。

斑斓刀身,朱红长刃。

只是她想不到,自己的得意弟子,难道就为了一个少年,就敢对自己长刀相向,而且用的还是自己赠与对方的红丸。

闻人立雪提着刀,朝着孙罗笙背后刺过来。

这一刀,她想了很久,但想过之后,握刀的手却愈加稳重。

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孙罗笙的绿萝刀不能再往前,而是抽刀而回,偏转刀锋,侧身一掌拍在闻人立雪的胳膊上。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传过来。

闻人立雪一头栽倒在白雪中,红丸掉落在地,喘着粗气,嘴中吐出一口鲜血。

她已经无法再提刀了,但她心里却很轻松。

因为欠的人情,终于还清了。

“你这个逆徒,竟然敢欺师灭祖!你别忘了,你能有如今的修为,都是为师一手带大的!”孙罗笙在怒吼,从未有过的愤怒。

她不懂,闻人立雪竟会做如此愚蠢的举动!

闻人立雪低声道:“对不起,师傅。”

孙罗笙的脸很冷,她的目光更冷。

红丸被她拾起来握在了手中。

她看着躺在雪地中喘着低沉的气得闻人立雪,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情感:“你就算欺师灭祖都要救他,那我就偏偏要杀死他给你看,小雪,你太令为师失望了!”

闻人立雪流泪了,她看了一眼李长风。

李长风抱着解红妆,目光一直落在解红妆的面颊上。

那种眼神,闻人立雪曾经看过,李长风也曾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

这一刻,她忽然心很痛。

比起断了的手,她的心更痛。

孙罗笙提着刀一步步走过去。

李长风抬起头看她,眼睛赤红。

“给我一个痛快吧!”李长风红着眼,一字一句几乎水咬牙切齿的说。

孙罗笙面色狠厉:“好!你要痛快,我就给你个痛快!”

刀,落了下去。

李长风的眼和他的头,却没有任何躲闪。

他不畏惧死亡,只畏惧内心的歉疚。

他对身边的人,亏欠的太多了。

就在这时,孙罗笙的刀距离李长风的眼不过寸许,忽然停在了半空。

孙罗笙瞪大了眼,李长风的眼睛被那只手吸引过去。

有个人捏住了刀锋,这只手很普通,关节很粗大。

孙罗笙发现自己丝毫无法动弹,对方只是简单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刀锋,可是自己却连想抽刀都做不到。

所以她也抬起头,看到了一旁一个陌生人。

对方五六十岁,脸上笑容和煦,身穿一件青色长褂,眼中露出智者的睿智,穿一双黑布鞋,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私塾先生没什么不同。

他笑了笑说:“抱歉,这个小少年,你不能杀。”

孙罗笙一愣:“你是何人?”

“在下莫白杨。”他脸上笑容叫人如沐春风。

孙罗笙醒转过来,略低沉道:“要是我一定要杀他呢?”

莫白杨笑着摇了摇头:“你杀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夹住绿萝的双指微微一错,只听到叮的一声脆响,绿萝刀断成了两截。

孙罗笙瞪大了眼,一时间进退两难。

绿萝虽为天下至利兵器,虽并不是无坚不摧,但这绿萝刀被孙罗笙握在手中,里面注入的乃是一名圣境强者的沛然真元,而面前这个自称莫白杨的人,可以轻松折断绿萝,而且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旁。

他的修为究竟会有多可怕?

孙罗笙猜想,他或许已经到了那道门槛,只差一步,应该就可以到达神王境。

所以她退了两步,看着金蝉子。

如果要击败这个人,恐怕只有两人联手才可以做到。

林碧霄也看出了孙罗笙的意思,于是朝着莫白杨走了一步。

局势似乎又悄然改变,莫白杨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然而,他的一句话,再次把平衡打破。

莫白杨笑着说:“你们今日非但杀不了他,而且,我还要带他走。”

林碧霄一愣,看着莫白杨的眼神骤然变冷。

第九十八章 离开

第九十八章离开

莫白杨是个异数,虽然他护住了李长风周全,但他同样没有对李长风表达善意。

那他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林碧霄声音略微清冷:“如果你想要带走他,那我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把你留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林碧霄说的是莫白杨。

比起孙罗笙和金蝉子,莫白杨更加神秘和强势。

莫白杨笑着说:“林姑娘,如果你看过我手上这块牌,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块金牌,上满龙凤夺珠,正面刻着一个‘淳’字。

林碧霄声音略显惊讶:“你是淳王的人?”

莫白杨笑着说:“林姑娘且放心,李长风随我去一趟,我保证他毫发无伤的回来,济世堂让你不愿千里来到京都,无非也就是保住李长风的安全,只要我做到这一点,那让他随我走一遭也是利己利人,所以你无需担心。”

林碧霄的面纱虽然遮住了脸,可从她的语气中就能听出,她显然很惊讶。

林碧霄:“你认识我?”

莫白杨:“林姑娘遍识天下药石,美名传天下,我虽久居皇宫,却也有所耳闻,而且你此番前来,应该是因为这少年的母亲吧?”

李长风忽然抬起头,看着林碧霄,看着她面纱后的眼睛。

他想再看得清楚一些,然而他的眼睛可以看透叔明月的衣服,却无法看透林碧霄的薄纱。

林碧霄:“好,只要你能保他安然无恙,我可以让他跟随你去一趟天阙宫,但若是你食言,就算有淳王保你,我也有办法杀死你。”

莫白杨笑着道:“我完全相信林姑娘有这个实力。”

忽然,李长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们都想带我走,都想杀死我,那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看法?”

李长风的声音很冷。

林碧霄有点发愣,莫白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孙罗笙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这个少年。

所有人都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些人,丝毫不畏惧:“你们都是圣境强者,你们都来去自如,你们都视其他人的生命如草芥,但在我眼里,你们才是这世上最可怜,最值得同情的人。”

“为了修行,你们无视朋友间的友谊,放弃对世间美好的追求,就算对身边的人挥起屠刀也毫不留情,你们觉得已踏入这世间的至强者之列,但实则不过是强壮了身体丢了灵魂,苟延残喘存活于世的可怜人而已!”

金蝉子怒不可遏:“你闭嘴!以你这等末流修为,还敢大放厥词,简直可笑!你还是多关注一下自己的死活吧!”

莫白杨静静负手而立,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沉思片刻,金蝉子猛然暴起,手似金刚朝着李长风的脖子捏过去。

莫白杨虽然强,但还不至于强到让他畏惧,他依旧脱离不出圣境的范畴,既然都是圣境,金蝉子就很有把握,在莫白杨和林碧霄松懈之时,杀死李长风。

林碧霄真元虽然浑厚,但速度并不是济世堂的强项,所以这一击,金蝉子很有把握。

然而他错估了莫白杨,也错估了自己的实力。

莫白杨的眼睛微微瞥了瞥,手掌在身后一划,他甚至都没有转过身去,只是从沉思中朝着身后划了一道,就好像一个在思考的人,很随意的在纸上画了一笔。

然而金蝉子却骤然爆发出凄厉的叫喊。

他的手,断了。

明明距离李长风只有咫尺之遥,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可莫白杨随手划下的一道,就像锋利的刀,把金蝉子的手切成了两段。

侄子瞎了,叔父手断了。

金蝉子捂着伤口,浑身是血,他恶毒的盯着莫白杨,咬牙切齿道:“姓莫的,老夫不把你的头颅拧下来,誓不为人!”

莫白杨似乎刚刚从沉思中醒转,笑着说:“那在下恭候大驾!”

金蝉子冷哼一声,提起血菩萨瞬间入了林中,消失无踪。

血洒风雪亭。

莫白杨转身,看着李长风,面容和煦道:“我刚才认真想了想你说的话,你说的很对。”

李长风看着他,不知道他耍什么把戏。

莫白杨笑着道:“你也不必把这世间的修行者都一船打翻,我要带你去一趟天阙宫,乃是得淳王之令,或许你对淳王不熟悉,但大帝在世时,和淳王是至交,而淳王他偶然得知朋友的后人尚在人间,不免对过往有所缅怀,但以淳王的至诚至信,还不至于想要伤害你,否则以我的实力,若是想要杀死你,恐怕在场的人都挡不住我。”

孙罗笙想通了一件事情。

先前莫白杨能单手捏住绿萝刀挡住她的攻势,能双指折断刀锋,她以为这位外表普通看似像私塾先生的人,应该只差一步就能到达那个令人仰望的境界,但莫白杨随手一划却能把金蝉子的手臂割断,孙罗笙就明白了。

和午夜酒馆中那个糟老头子一样,莫白杨,恐怕已经踏足那个境界。

道天神王境。

简单五个字,就能改变一切。

若是圣境强者,或许孙罗笙还能勉力一搏,但若是面前这个人早已跳出三界外,到达了另一个层次,那这里不论有多少圣境强者,都挡不住他。

莫白杨说如果他想杀死李长风,在场的所有人都挡不住,这并非虚言。

莫白杨看着李长风说:“怎么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一趟吗?或许你还能从淳王口中得知很多关于你父亲的密事。”

李长风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姑娘,他紧了紧手臂,想把全身的温度都传递给怀里的姑娘。

风很冷,血更冷,他怕解红妆也冷。

莫白杨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棕色药瓶,递给李长风道:“西塞国和天阙宫相交久远,如今西塞公主受伤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这护心丹让她服下,可保性命无逾,你也可以放心随我去一趟宫中。”

李长风接过药瓶,咬了咬牙道:“谢谢。”

莫白杨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青和小白下了马车,慌忙给自家小姐喂了药,小心翼翼处理她胸口的剑伤,小青是个直性子,不免愤愤看了一眼孙罗笙。

等到一切做完,又把周修冶钟神秀,秦千骑和苏子微和朱金莲几人都扶到了马车旁,帮助他们止血包扎伤口。

短时间内他们的真元是不可能恢复,唯有通过几个月的安静疗养,才能恢复元海的充盈,逐渐回复身体机能。

李长风亲自把护心丹喂给了解红妆,才放心把她交给了小白和小青,但他想了想,拿了一颗护心丹朝闻人立雪走过去。

闻人立雪已经艰难的起身坐在雪地中,但她的手臂被孙罗笙折断,短时间内无法自理,忽然看到李长风朝着自己走来。

李长风蹲下身体,看着她弯曲的手臂,喃喃道:“谢谢。”

闻人立雪:“不必,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李长风把手中的药丸递过去,送到她嘴边。

闻人立雪扭过头去:“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李长风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根玉簪,但玉簪中间或许是折断过,用金丝线做了拼接,虽然看上去依旧漂亮,但少了几分浑然天成,他看着玉簪喃喃说:“在东湖边你摔断了我的玉簪,你吃下这护心丹,咱们两个互不相欠。”

闻人立雪眼中热泪忽然夺眶而出,她用断了的手狠狠的拍打在李长风的手掌上,护心丹掉落在雪地中,深深陷了进去。

白夜怒气横生,冲到身旁一脚踹在李长风的肩膀上,怒吼道:“滚!滚开我的师妹身边!”

李长风爬起来,朝着周修冶钟神秀秦千骑苏子微还有朱金莲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能看到他颤抖的肩膀。

李长风直起身子时,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

李长风的确对不起所有人,在乾坤殿高调宣称自己就是大帝遗孤,在幽王面前喧宾夺主为了争取锦衣卫和神弓门护送,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和运气,低估了别人想杀他的决心。

苏子微和朱金莲,秦千骑和白鹿,周修冶和钟神秀,还有昏迷不醒的解红妆,甚至是被自己师傅打断双手的闻人立雪,都是被他牵连的人。

李长风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秦千骑怒吼道:“男子汉大丈夫,流什么马尿!”

他瞪着眼:“大不了从头再来,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可哭的?!给我擦干你的眼泪,别让我瞧不起你!”

李长风红着眼,擦干眼泪遥遥看着李勿执,风雪掩盖了他的话语,但坐在马车里的李勿执能读懂哥哥的嘴型。

他说的是:“等我。”

打小他们就会玩这种无声游戏,所以李勿执从未读错过。

说完后李长风走向了莫白杨,李勿执眼中的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李长风:“我跟你走。”

莫白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李长风跟在他身后,一步步隐没在风雪中。

第九十九章 青雀

第九十九章青雀

李长风跟在莫白杨的身后,风在耳边呼啸,雪在脚下裹足,莫白杨长得很高,所以李长风必须要抬起脸才能看到对方的脸,但他偶尔抬起头,看到的都是莫白杨脸上的和煦笑容。

只是笑容虽然和煦,脚步却没有多快,一步接着一步。

李长风道:“莫先生,如果我们照这样走下去,恐怕要出了大寒才能走到天阙宫。”

莫白杨笑了笑说:“你好像心里有点焦急?”

李长风一愣:“我焦急什么?”

莫白杨:“从我告诉你,如果你见到淳王,或许可以得到更多关于你父亲的密事之后,你就魂不守舍,甚至可以说内心焦躁,我想,你应该很迫切想要见到淳王吧。”

李长风沉默了下去,莫白杨对他的心思拿捏的很准。

李长风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从前在陈家沟的时候,连隔壁二狗都有爹和娘,李长风和李勿执总在不经意间谈及自己的父亲。

对他们而言,这个只存在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的男人,在他们落魄陈家沟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来看望过他们,所以李长风对他的感情,既陌生,又好奇,又有埋怨。

直到他出了陈家沟,不经意间发现了囚困神荼的大阵,才从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口中得到了较为完整的信息。

原来自己的父亲如此声名显赫,如此孤冷清绝不可一世。

如此世无双。

原来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坐落在莽荒领地与狂兽为伴的神秘宗门,才是母亲的归宿。

可那又怎么样?李长风在南山书院时,曾夜夜辗转反侧,他觉得无所谓。

父亲几乎已经站在这世间的最顶层,近神的存在,母亲的经历也如此传奇,可那又怎么样?把自己从一点点拉扯大的是陈家沟的那个女人。

尽管李长风也清楚,世事无常,不能尽到养育职责并非他们的本意,而是情势所迫。

但他内心却生不出归属感,却又忍不住打听那盖世无双的大帝的往事。

忽然,莫白杨的声音打断了李长风的思绪:“我们到了。”

李长风定睛一看,面前一口比他两人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脚踏金珠,威武非常。

可他环顾四周,依旧是皑皑白雪和冷风如刀。

不等李长风开口,莫白杨忽然双手一伸,从石狮子头顶的风雪中,把这处空间撕了开来。

李长风瞪大了眼,面前的黝黑让他心生恐惧,他虽然修为不高但感觉十分敏锐,如果身陷这黑潮中,或许自己这辈子再难回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莫白杨朝他笑了笑,然后,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我去你大爷啊!!!!”

李长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从山顶一跃而下的傻帽,浑身已经失去自己的控制,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潮,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枯骨,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就这样毫无轨迹的飘荡在潮流中。

坟墓,这是李长风能想到的词,这里就像一个坟墓。

这些在世间不可一世的修行者,或是遭人暗算,或是斗战兵败,被人放逐到空间乱潮中,就在这潮流中不断飘荡,毫无目的,不可自控,然后慢慢发疯死去,变成一具具干尸。

可能他们最后会慢慢消散,骨灰化成粉末装饰这黑潮,但不论如何,他们再也回不去人间。

有那么一瞬间,在莫白杨把李长风推下去的时候,除了内心狂骂他大爷以外,李长风也想过这个问题,自己会不会在这空间乱潮中等死?

忽然有只手拉住了他的衣领,李长风转过头去,看到一脸和煦的莫白杨,他的右手在虚空黑潮中轻轻划下一道。

其后,就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府邸呈现在眼前。

门前威武的石狮子旁,六名手持长枪腰系环刀,虎躯熊背目光如电冷冷看着四周,飘雪轻轻从天空垂落,盖住了他们的头顶,但盖不住他们手上明晃晃的长枪。

同样盖不住的,还有门前悬匾的雄壮巍峨,力道遒劲的‘淳王府’三字,就代表了这处宅子主人的身份。

地处皇城以东,位置幽静宽阔到极致。

李长风回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莫白杨。

莫白杨也看着他,笑着说:“怎么,还想骂一骂我的大爷?”

李长风:“······”

莫白杨脸色忽然冷淡下来:“这么多年中,你是第一个敢骂我大爷的人。”

神王境强者的压迫感透体而出,虽然莫白杨没有动用一分一毫的真元,但即便是神王境无意间透露出的情绪外泄,也不是李长风能够承受的。

所以他开始出汗,前胸后背,满头大汗,脚步不断打颤,似乎有一股力量要让他跪下去。

李长风是一个死脑筋的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跪其他人,所以这股压迫感越强,李长风反而牙齿咬的越紧,腰挺得比谁都直。

莫白杨眼中透出明亮的神采,脸上的笑容逐渐浓郁,那股压迫感忽然一扫而空。

这个少年,无愧大帝之名。

那股压力冷不防消失,李长风顿时脱了水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虽然大雪盖顶,但李长风的汗滴从他的面颊流到下巴上,然后再滴落到白雪中。

莫白杨不在言语,负手走向了淳王府,门前六名护卫看到来人,赶忙行礼道:“莫大人!”

莫白杨平静走入了淳王府,李长风深吸一口气急忙跟上。

待到两人入得门中,六名护卫才恢复依稀模样,再次像金刚一样巡视。

然而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关注李长风。

若说淳王府外是碧瓦朱檐万顷琉璃,那走的内里方才窥见包罗万象却又寂然无声。

婢女和侍卫都平静的在廊桥相错,又安静的各行其道,或许最大的声音便是侍卫铠甲交错的响动。

莫白杨从廊桥走过,每行一步都能遇到恭敬行礼的侍卫婢女,李长风跟在他身后默默的数,直到头晕眼花记不清步数了,方才一头撞到了停在前面的莫白杨背上。

此处朱绿穷尽方兴始,碧河入流归为川。

楼阁台榭丹楹刻桷,虽不华丽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优雅非常,除去青河白雪,这大寒天成片成片的火红梅花也让人垂涎。

亭子中有个人,身材微胖正坐在火炉旁手捧书卷,眼神专注的看着手中的卷。

莫白杨走到亭子外,静静垂手而立。

等到这处,李长风才能仔仔细细看这个人。

淳王青雀,乃是幽王青穹的叔父,是当今天下的至贤之人,传闻淳王此人至诚至信,门下食客无数,修行者济济一堂,虽不属于任何一宗门,但单纯从修行者的实力来看,或许这天下宗门,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淳王府。

淳王是个面向平和的人,这种平和不是忠厚,而是遍览天下的睿智和博学,就好像他只是简单看你一眼,你心里所想,眼中所看,腹中所念,统统无所遁藏。

莫白杨一直没有打扰淳王,就这样静静站立着,李长风可等不了那么久,于是咳嗽一声。

“咳···咳···”

莫白杨微微蹙眉,淳王被咳嗽打断,抬起头来看到了站立的二人,于是道:“白杨,你们站了多久了?怎么没叫我。”

莫白杨略显恭敬,微微垂头道:“我们刚刚到。”

淳王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指桌子旁的石凳说:“坐吧。”

莫白杨微微侧身,伸手让李长风过去,然后道:“您和他聊吧,我先退下。”

淳王点了点头,从桌上端起酒壶揭开茶杯,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然后,就这么看着李长风。

眼睛一眨都不眨。

李长风还没落座,就被淳王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浑身难受,于是逆反心起,也直勾勾的看着淳王。

良久良久,淳王忽然哈哈大笑,李长风冷不丁被他一吓,浑身有如针刺,差点尿了一裤子,于是不免心中嘀咕:这老头看上去斯斯文文,嗓门倒不小。

淳王的嗓门的确不小,飞檐上的积雪被他一震,梳梳掉落下来。

只是哈哈大笑过后,他似乎身体不佳,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满面通红,上气接不过下气。

屋外的婢女慌忙端着银盘金瓶洗漱品进来,却被淳王挥挥手赶了出去。

李长风皱了皱眉,生怕还没问出个长短对方就咳死了,于是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淳王深吸一口气止住咳嗽,可是却止不住满面通红,他缓了缓笑着说:“老东西了,不中用了,我不像你爹,修为深似海,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对我来说,每过一天,寿命就缩短一天,普通人对生死没法看轻,改不了的。”

李长风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修行者每踏入一个新的境界,寿命都会增加很久,如果能踏入那个传闻中的层次,甚至近乎于永生,如果不是被人杀死,恐怕很难看到他死的那一天。

但从《浮云记》中来看,这些来去自如修为强绝的修行人,却反而比普通人死的更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修行者的地方就是炼狱。

第一百章 隐秘

第一百章隐秘

李长风是个外热内冷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很热情,可内心却只有寥寥几人能占据位置。

甚至于说句过分的话,连死去的爹娘,都没有在李长风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因为说到底,在过往李长风的生活中,李孤鸿和郑疏桐并不曾出现,他们唯一的交点,恐怕就在天阙宫中,郑疏桐生下他的那一刻。

李长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从未有一个人,如此温柔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脸。

淳王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他目光中尽是缅怀和温柔,认真看着李长风的脸,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微微闭目说:“你跟你父亲很像。”

不等李长风说话,淳王继续说道:“如果换做莫白杨,就算我在这亭子中看一整天的书,他也不敢打断我,但你的父亲就不同,他只要刚踏进这淳王府的大门,我就知道他来了,因为不会有人比他更张扬了。”

“而你,和你父亲一样,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我说的没错吧?”

李长风落座石凳,皱了皱眉说:“我只是咳嗽一声,打断了你,说我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过了吧?”

淳王:“难道不是吗?你的那些朋友,你的那些情人,难道不是被你拖累的吗?如果不是你在乾坤殿那般自负,你们怎么会如此简单的中了别人的埋伏,对方又怎么会如此精准的把握到你们的行程,所以说你我行我素,难道错了吗?”

李长风听了面色潮红,显然内心很激动,只是过了许久,他瞪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

淳王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说:“总算你还有点担当。”

“你和你爹最大的区别,就是你身上这股锐气,你爹虽然也张扬,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如若实力不够,他是绝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而他要杀的人,都是以近乎碾压的方式杀死对方,但假若他实力不足以杀死对方,那么他就会找个地方潜心修行,这就是你跟他最大的区别。”

淳王和李孤鸿是至交,从淳王口中来知晓那个便宜父亲,似乎是最贴近他个性的途径了。

李长风说:“莫先生说你会告诉我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淳王:“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什么方面?”

李长风:“所有,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从没有见过他们,甚至于等到我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从我刚刚生下来就已经和他们分开,所以对他们的事情,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淳王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冬天容易凉,他把水壶抄起放到红炉火上,顿了顿说:“我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他不过才是太古恩祠一个小小的入室弟子,而我,也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皇子,那时候天阙宫和太古恩祠相交甚深,两相接触之下,我和你父亲成为了朋友,他有他的修行道,我有我的人生路,但不管他修为高深到什么程度,不管我如何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我和他之间,始终没有闹过矛盾,原因就在于,你的母亲郑疏桐,严格来说,应该是我的妹妹。”

李长风震惊的合不拢嘴,淳王平平淡淡说的话,在他心中就像平静的秋泓中丢了一块巨石,如果他的母亲郑疏桐是淳王的妹妹,那么自己的父亲李孤鸿就应该叫淳王大舅子?淳王叫李孤鸿妹夫?而自己,应该叫淳王舅舅?

淳王似乎很高兴看到他这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着说:“我和你爹刚见面的时候,他还没有破海引汐,那时候我两还是普通人,却因为我和你母亲过分亲近,他和我打了一架,直到后来你母亲叫我哥哥,你爹的表情就和你现在的相差无几,哈哈,那时候我别提心里多爽了。”

李长风挑了挑眉,心道你还真无聊。

不过想一想当时父亲的表情,李长风心里也不免被逗乐了。

刚见面就把未来大舅子给打了,自己这便宜爹还真是生猛。

顿了顿,李长风说:“我娘生下我的那一天,他们应该就在你府邸中吧?”

淳王点了点头:“我门下食客万千,但即便倾巢而出也阻挡不了这些宗门的进攻,雪剑斋,千佛洞,罗刹殿,他们每一个都抱着必杀你爹娘的决心,我府中倾巢而出,他们又何尝不是?更别说雪剑斋的百里飞花是专门为你爹来的。”

“说来惭愧,整个皇宫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百里飞花。”

李长风:“可是江湖号称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连天阙宫也挡不住他们,那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淳王听了忽然冷笑一声:“在你眼中,天阙宫乃是一个整体,是这世间修行者最多的地方,但其实,内部倾轧斗争同室操戈何其稀松平常,那一日,百里飞花率领雪剑斋门下众长老攻上天阙宫之时,宫中还有叛党相助,否则以你父母的修为,又怎会如此轻易被百里飞花击败。”

“保皇党和斗争派,永远是逃不过的命运抉择。”

李长风嘴中泛起苦涩,他曾想过到底会听到何种密事,但没想过天阙宫中如此勾心斗角,为了争权夺位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倒戈相向也做的轻描淡写。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成就霸业,或许连身边的人都只不过是手中棋子。

李长风:“幽王已掌政多年,为什么依然有人想要争权夺位?”

淳王:“怪就怪,这是一个修行者的天下,王朝的力量在巅峰修行者面前,真正不堪一击,所以即便是宫中王狮百万,也在不遗余力的搜刮天下至宝,只为培养一个巅峰修行者。”

“保皇党以我为重,依托于南北书院和锦衣卫神弓门等王禁力量,为的就是护卫这王室疆土,护卫正统皇权,而宫中却依然有那么些人,他们打着分封天下于民的旗帜,实则暗度陈仓联合江湖其余宗门的力量,为的就是把南北书院和皇室力量剿灭,趁机夺权篡位。”

讲到最后,淳王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吐出口,咬牙切齿一掌拍在木椅上。

可是他不是修行者,所以也只能借此发泄一下心中怒气,身下木椅纹丝不动。

李长风皱着眉说:“我不明白。”

淳王:“你不明白什么?”

李长风:“我不明白的是,李孤鸿就算已迈入这世间顶尖层次,可他依旧是太古恩祠弟子,为什么斗争派会联合雪剑斋要杀死我父母?如果借助他的力量,难道不能更轻松的拿下天阙宫吗?”

淳王:“那是因为有件事情你不知道。”

李长风一愣:“什么事?”

淳王表情略神秘:“你的父亲,乃是宫中当朝太师!官拜正统翰林院。”

李长风这才真正震惊到了,怎么又冒出个太师?

淳王说:“在你父亲尚未出事之前,太古恩祠和天阙宫相交久远关系密切,而且你父母成亲后,他就正式成为我的妹夫了,那时候你爹修为强绝,所以为了让这种纽带更加稳固,你的父亲在我的劝说下入朝赐封太师,等于将太古恩祠和天阙宫保皇党的势力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只是那一日百里飞花攻来长安,你爹身死宫中之后,太古恩祠和天阙宫的关系,才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李长风忽然抬起头,看着淳王的眼睛说:“你大老远叫人把我带过来,不会就是想讲故事给我听吧?”

淳王微微笑了笑:“看来你猜到了,不错,我教莫白杨把你带过来,一方面的确是想为老友后人略尽绵薄之力,另一方面,我想让你入翰林院,继承你父亲的衣钵。”

“如果你入了翰林院,我敢保证其他宗门绝不会再有机会加害你,而且你可以安心修行,无需畏惧前路荆棘。”

李长风皱起了眉,淳王看他眉宇间的犹豫神色,继续道:“我让你入得翰林院中,是想把你培养的和你父亲一样优秀,不想让你被雪剑斋和罗刹殿盯上,但另一方面,这也算是我为老友尽到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就在这时,屋外有婢女走进来,朝着淳王微微一福低声细语恭敬道:“淳王殿下,斋饭已经备好,可以用餐了。”

淳王挥了挥手手,看着李长风说:“外面风大雪大,看你穿的单薄估计也冻的不轻了,先在我这里吃口饭吧,不过我身体不好,所以常年吃斋,粗茶淡饭你将就一下。”

不等淳王起身,李长风忽然冷不丁说道:“如果我没有修行八阵图,你是不是就不会找我了?”

淳王身形顿住,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也直视他的眼睛,开口道:“其实你想要的,应该是第二个李孤鸿,而非李长风,我说的对吧?”

第一百零一章 归去

第一百零一章归去

淳王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穿着一件破旧的素袍,其中还沾染着整片整片的血迹,表明他之前应该经历过很艰苦的战斗。

淳王不知道这血迹其实是来自于一个姑娘,但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这半大少年很机警,很聪明,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优秀一些。

淳王:“你很聪明,相比起你的父亲,你更不容易相信别人。”

李长风说:“因为我自小苦惯了,我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的时候我只是偷偷拿了包子铺别人吃剩的半个包子,就给打的死去活来,所以我知道,这天下人,没那么好心。”

淳王重新坐回了木椅上,对李长风说:“这世间不一定需要李长风,但一定需要第二个李孤鸿,我的确是存了私心,如果能够让你继承父亲的衣钵,入得翰林院中,还能把你培养成第二个李孤鸿,相信怎么都划得来。”

李长风冷笑一声,丝毫不畏惧面前这个权倾朝野的淳王:“若论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舅舅,可你配这二字吗?”

淳王眼神中早已没了睿智和平和,而是城府似海的深邃:“你身怀八阵图绝技,可知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天阙宫能保你高枕无忧,而且武库中的各路绝学任君挑选,何乐而不为?你即便是不愿低头,也要想想自己是否可以安然走到南山书院?”

李长风忽然起身,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莫白杨站在门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李长风看着淳王道:“你先前说我跟我父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若非有绝对的把握断然会先自保。”

他笑了笑,继续说:“你说的没错,所以就算天阙宫再守卫森严,就算淳王府再实力雄厚,我也不愿意,我天资愚钝,官场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做不来,我只想一个人走我的修行路,只能说一声抱歉,告辞!”

李长风朝着门外走过去,丝毫不估计拦在门口的是一名神王境的超强者,坐在身后的是当今天下权利最大的王爷。

他是一个不愿逆来顺受的人,如果别人对他施加压力,他反而会逆流而上,顶着压力前行。

绝不低头。

莫白杨虽然站在门口,但却没有挡住李长风的去路,只是静静的任他离开。

李长风脑袋有点晕晕乎乎,淳王府实在是太大了,跟着莫白杨走的时候光知道看他的脚了,没有记住怎么进来,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出去,顿时暗骂一句自己装逼装过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四处摸着找门路。

李长风走后,莫白杨走进了亭子中。

淳王笑着说:“很有个性,和他爹一模一样。”

莫白杨没有附和着笑,而是平静的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淳王:“能帮,就帮一帮吧。”

莫白杨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正当李长风因为找不到出去的路而焦急的搔耳抓头龇牙咧嘴的时候,莫白杨静静的走了过来。

莫白杨:“我带你出去。”

李长风:“你不是想把我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杀了我就地埋尸吧?”

莫白杨被他逗乐了,冷笑着说:“如果我想杀了你,还需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吗?你以为跨越空间把你从风雪亭带到这里很好玩?况且我杀过的人,就算要毁尸灭迹也只需要把他推进空间乱潮中,又何必掘墓挖坟如此麻烦?”

李长风被他说的老脸一红:“你看看,我就开个玩笑,何必这么当真?”

莫白杨冷笑一声,负着手带头走了出去,李长风紧跟脚步而上,生怕一转眼又丢了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却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

若说来之前李长风是客人,那离去后他其实属于可有可无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李长风的确想过淳王会不会怒而杀人,但后来想想,就算要翻脸,也不会这么没风度吧。

道理虽然懂,但走在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后面,尤其这人是淳王的手下,这种滋味很难受。

所以李长风四处乱看,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看莫白杨。

莫白杨忽然开口道:“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脚步没有停下来,而是很随意的在聊天。

别人都和自己搭话了,不回应总归显得尴尬,于是李长风说:“错在哪里?”

莫白杨:“修行者随着元海扩大,真元浑厚,寿命也随着有大幅增加,按照常人所想,修行者应该比那些市井百姓更加长寿才对,但恰恰修行者大都英年早逝,或死于别人剑下,或毁在自己手中,而你,继承了大帝的八阵图绝技,以为找到了一座金库,可以天际任遨游,但是可惜,这世间上想你死,想拿走这座金矿的人,多如牛毛。”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身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但假若你撑不过十年,那便是愚蠢。”

李长风终于不再左顾右盼,而是认真的看着莫白杨的脸,冷冷说:“关你屁事?”

莫白杨脸色瞬间铁青,寒声道:“你说什么?”

李长风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束缚住,凌空捏住,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立刻把自己挤成一滩血浆。

这股力量让他都喘不过来气了,面色涨红嘴唇发紫,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依旧看着莫白杨眨都不眨:“我说,管你屁事?”

李长风一字一句道:“你说了这么多道理,但却搞错了一件事情,咳咳···我···我的路是我选的,那自然也该由我走到底,说到底我的事情管你屁事?关你们淳王府屁事?你们管那么宽干什么?···咳咳”

莫白杨的脸色由青转绿再转黑,最后又恢复了平和的脸色,那股力量骤然消失,李长风跌倒在地,胸口一甜仰面喷出一口淤血。

莫白杨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狂躁的道心说:“的确,关我屁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也不回头,径直沿着长廊走出去。

李长风慌忙跟上,心里怒骂:妈的这王八蛋打完就走,连个道歉都没有,真是个王八犊子。

只是这话他还不敢当面说,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一位神王境的修行者,那明显属于找死的行为。

等到李长风走出淳王府的大门,莫白杨已经站在了雪地中静静等候。

李长风刚过去刚要说话,莫白杨单手一划伸手把李长风推了进去,一气呵成。

“我曹草草草草草······啊!!!”

李长风还没适应淳王府外的风雪,就被推进了深邃的空间乱潮,还没适应乱潮中的伸手不见五指,立马又被一道明亮的光给闪瞎了眼。

狂风卷地,大雪铺天。

然而此处一片白茫茫,四周荒无人烟,唯有皑皑白雪。

莫白杨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冷冷传过来:“此处往前翻过几座山头,就是南山书院,你好自为之。”

李长风还没等回过头来,那空间裂缝瞬间合上,又恢复了风雪模样。

他怒不可遏的抄起脚下一捧雪,狠狠的砸过去:“我草拟大爷啊!”

只是风雪依旧是风雪,莫白杨早已消失不见。

李长风环顾四周,略微感知一下方位,这地方地处深山老林,应该是已经到了南岳的大山中,只是周遭荒无人烟,这大冬天的连个掏鸟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自己要饿死在这林子里?

妈的莫白杨这孙子真毒,把我送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儿,到时候就算是饿死山林,他也正好省了亲手杀人的功夫,真他娘绝。

李长风浑身打哆嗦,嘴上怒骂几句,找了找方位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

没吃的没喝的,没有衣服还没有马,估摸着再走几个时辰就变成干尸了。

他嘴里嘀嘀咕咕。

然而等他走出去几个时辰,正在饥寒交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奇怪,盘腿坐在雪地中,倒提一把剑,纹丝不动。

走的近了,李长风的表情略显玩味起来。

他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也认识他。

准确的说,对方应该是专门为他来的。

李长风停住脚步,耳边呼啸作响。

对面那人睁开了闭着的眼,看到了面前的李长风。

“太傅大人原来喜欢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赏雪,只是赏雪为什么还带着剑呢?”李长风笑着说。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乾坤殿坐在幽王身旁,千星阁正居高位,玄象的师傅,幽王的左膀右臂,阴阳符道大师丹虚太丘正看着面前的少年,平静的说:“我来杀你。”

李长风看了看四周,略带挑衅意味的说:“你在这里不吃不喝这么久,就为了等我?”

丹虚太丘从雪地中站起,李长风才看到,四周积雪厚重,但丹虚太丘座下的泥土却依然干净整洁,甚至一丝潮湿都没有。

于是他不免又讽刺道:“你的屁股倒是跟火炉似的。”

第一百零二章 揍他丫的

第一百零二章揍他丫的

李长风自以为很幽默,他觉得这四下无人的,老子打又打不过你,难道还不能骂一骂你?

可是丹虚太丘不懂他的幽默,所以手中清亮的剑被他反转过来握在手中,剑尖指着李长风。

李长风看着他的剑,再从清亮的剑顺着看到他的脸说:“你是从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丹虚太丘:“从你踏出皇城那一刻,我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李长风:“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丹虚太丘:“理由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殿试中你打破了玄象的符阵,用的应该也是八阵图吧?”

李长风笑了笑说:“你的眼睛和你的心一样毒辣。”

丹虚太丘:“这里是你去南山书院的必经之路,只是我以为你会有几个同伴,会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只剩你一个人,真是天助我也。”

李长风笑着说:“你猜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到这里?”

丹虚太丘冷冷说:“你又何必故意拖延时间?我对你是如何过来的,没有兴趣,只要今夜我的剑沾上了你的血,对我而言事情就已经了结。”

李长风:“你的设想很完美,但是可惜,你杀不了我。”

丹虚太丘:“我为什么杀不了你?”

李长风:“因为我刚刚是撕裂空间才到的此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人走到这里?”

丹虚太丘眯了眯眼,忽然哈哈大笑:“你莫非是在开玩笑?”

虽然他对李长风这样独自一人前行也感觉很疑惑,但他阴冷的说:“撕裂空间?亏你说得出口,这种通天手段如果没有达到圣境后期的修为,怎么可能能做到撕裂空间,难道你想告诉我,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已经可以达到圣境后期的修为了?简直可笑!”

李长风笑着说:“不是我,是淳王府的人,莫白杨。”

丹虚太丘听到淳王府三个字,瞳孔一缩,随即道:“你刚才去过淳王府?”

李长风点了点头:“我还和淳王喝过茶聊过天。”

丹虚太丘顿了顿,手中的剑忽然扬起,冷冷道:“那我就更得杀了你了!”

李长风怒骂:妈的不上当!

剑锋起,这风雪中忽然多了肃杀,丹虚太丘不愧为符道大家,脚下符文闪耀,四周氤氲着晦涩莫名的纹路,连他的脚下雪地中,都有各种图腾被点亮,融化冰雪蒸去雪水。

李长风暗骂一声兵器都落在了风雪亭,并指如剑点地,三十二道符文瞬间点亮。

这是以符制符,以阵压阵的战斗。

丹虚太丘看着李长风脚下耀眼的符纹,眼中泛起浓烈的占有欲望,嘴角由冷笑变为狂笑:“我宁愿舍弃八阵图谱,为的就是将你亲手绞杀,这世间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李孤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丹虚太丘手中的符诀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向了一旁。

李长风的反应没有丹虚太丘如此敏锐,但下一刻,他也看向了一旁。

东南方向,雪地中有个人。

身穿儒袍,背着书框,面相儒雅忠厚。

李长风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的娘啊,终于来了!”

李长风在长安城闲云楼中,早上睡到太阳照屁股,上午提着鸟笼四处溜达,中午提着鱼饵鱼竿钓鱼,下午在厨房瞎晃悠顺点吃食打打牙祭,到了晚上又和西塞公主打情骂俏。

所有人都在骂李长风,说这小子不思进取,败坏大帝门风,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长风早已借助他养的鸽子把求救信息送了出去,先前送出去的几只鸽子还会有人拦截下来查看是否偷送消息,可直到李长风养的鸽子越来越多,障眼法越来越大,就再也没有人干这个苦差事。

陆子由气喘吁吁走到李长风身旁,李长风看着大师兄眼流热泪道:“师兄,你骑驴过来的吗?你知道不知道再晚来半盏茶的功夫,我就成干尸了!”

陆子由笑了笑,顺了顺气说:“山上没有马了,我骑的朴老爹的青牛,可是走到一半青牛拉稀,我又不能把它丢在荒野,只能再送回去,送回去以后就只能走出来了。”

李长风看着子由师兄人畜无害的笑容,连一丝愧疚都没有,于是怒道:“朴老爹的青牛,比我的命还重要吗?你还有闲情逸致把牛送回去!”

陆子由摆了摆手道:“那青牛是师傅最喜欢的,不能丢了。”

李长风沉默了,他忽然想到,原来在南山书院钟叔离院长心中,李长风比不过一头青牛。

可惜的是丹虚太丘不想听到底是李长风重要一些,还是青牛重要一些,如果有可能的话,丹虚太丘甚至都想一并把那头牛杀了,于是冷冷道:“南山书院陆子由?你来的正好,我一并把你们解决了。”

陆子由把背后的书框放在地上,从里头抽出一柄略显寒酸的木剑,笑了笑说:“书院弟子,不可以随便欺负。”

符纹闪耀,一剑自天上来。

李长风和陆子由二人瞬间被符阵笼罩,脚掌下有八卦图纹隐隐出现,风吹不进,雪落不下。

而这符阵中,就像被人灌进了蜜糖,灌进了蜂蜜,粘稠的都动不开脚,连转动脖子都成了十分艰难的事情。

陆子由也很困难,但他至少比李长风好多了,手中的桃木剑划了一个弧,从上而下劈了一剑,这股粘稠感忽然消失,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再度袭来,而陆子由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虽然年少英才,但境界相差何其大,圣境符师依旧不是他能抗衡的。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很没品的开始喊:“师傅!师傅快来!我打不过啦!”

李长风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大师兄,大师兄是书院里很多午夜怀春的小师妹的梦中郎君,传闻他修为高超性格儒雅,温柔和煦十分会照顾人,可今天一见才发现,丫的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大师兄。

陆子由看到李长风异样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打不过,实在打不过。”

陆子由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山老林中显得很吵闹,丹虚太丘想要先下手为强,所以在他张口喊的时候,剑锋就已经送了出去,等到他喊完,陆子由和李长风依旧被困在符阵中,而丹虚太丘的剑也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距离面颊不过寸许,却再也没法再进一分。

有个男人捏住了剑。

为什么总有人捏住剑?这是李长风想问的问题。

但是只看这个人的手,李长风顿时满心欢愉,这首胖胖的肉肉的,看上去却很有力量。

这只手的主人也像手一样很胖,胖的几乎能遮盖掉丹虚太丘,只看到钟叔离凌空捏着一把剑。

子由师兄一声吼,钟院长真的来了,或许他原本就在一旁,但不管怎样,重要的是李长风不必再死了,因为院长到了。

虽然钟院长脸色不好看,但至少他来了,他的脸似乎比几个月前离开南山书院的时候看见的模样又胖了一圈,肚子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导致他的眼睛被挤压的越来越小,和黄豆似的,眼神在李长风和陆子由脸上来回巡视,看看你看看他,然后再看看你,李长风为了不显得尴尬,咧嘴笑了笑。

钟叔离顿时骂起来:“笑个屁,丢人的东西,回去赶紧给我好好修行,啥屁本事没有就知道装逼闯祸。”

李长风老脸一红:“这个···这个···”

钟叔离骂完了李长风就不再多说了,而是转过头去看着丹虚太丘,皱起了眉头道:“你是谁?”

丹虚太丘剑虽然抽不出,但气势不能输,面色倨傲道:“天阙宫太傅,丹虚太丘!”

钟叔离想了想:“没见过,你要杀了我两弟子?”

丹虚太丘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钟叔离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和陆子由说:“他们两个学艺不精,挨打也是应该,但如果照这样的逻辑,只要我能打得赢别人···”

顿了顿,他嘿嘿笑了笑:“就该狠狠揍他丫的!”

这话虽然是对着李长风和陆子由说的,但确是说给丹虚太丘听得。

因为他接下来很简单粗暴的一拳朝着丹虚太丘轰了过去。

丹虚太丘瞳孔一缩,弃了剑,脚下符纹闪耀,阴阳符阵笼罩于身。

只是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南山书院院长钟叔离,一名道天神王境的超级修行者。

所以钟叔离只是简简单单却很粗暴的一拳,却近乎以碾压的方式摧枯拉朽般轰灭了丹虚太丘的符纹,一拳狠狠砸在他的下巴上。

丹虚太丘狂喷鲜血,牙齿被打飞了至少三四颗,整个身子仰面倒飞出去,砸断了四五根足足有钟叔离两条大腿粗细的树干之后,摔倒在雪地中。

如果不是钟叔离刻意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恐怕这一拳会直接把丹虚太丘砸成稀泥。

李长风瞪大了眼,嘴巴砸吧砸吧,倒吸着冷气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道:“牛逼,牛逼啊。”

第一百零三章 屁的表哥

第一百零三章屁的表哥

丹虚太丘感觉很恐惧,他不是不认识南山书院钟叔离这等风云人物,除去钟叔离名义云游天下实则偷鸡摸狗的那些市井传闻,剩下来的那些大都对他歌功颂德啧啧称奇,毕竟是修行道上的大人物。

丹虚太丘也清楚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他觉得至少不该败的如此惨烈,败的如此干脆,甚至连对方简单的一拳头都接不下来。

尽管对方的拳头的确跟面碗那么大。

钟叔离砸过去一拳头,一拳头把对方砸出去,李长风和陆子由身上那股粘稠的束缚就被解开了,忙不迭的疏松活络筋骨,好像刚才的确泡在糖水里一样。

丹虚太丘从雪地中站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睛眯着在思考和打量。

钟叔离来了,那李长风就杀不了了,虽然这件事情看上去还没发生,但几乎已成定数。

丹虚太丘想了想,先守住性命要紧,于是开水朝后退。

退了一步,钟叔离没有反应。

再退一步,钟叔离依旧没有反应。

丹虚太丘于是狂退,调转头来朝着南方奔袭。

天阙宫的符道大师和丧家犬一样朝南方逃命。

李长风看着远去的丹虚太丘高声叫喊:“院长,别叫他跑了啊!他在逃跑!”

也就在他高声叫喊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去的丹虚太丘就像掉进了一个陷阱窟窿,瞬间消失不见。

李长风皱起了眉瞪大了眼,瞪的眼珠子都被风吹得干涩掉眼泪了,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里当然不可能存在什么陷阱窟窿,就算有也无法拦得住丹虚太丘。

但他的确是消失了。

下一刻,李长风又听到背后传来响动。

转过身去,李长风和丹虚太丘两人都面露震惊的看着对方。

他从前面逃跑,却从背后出现?

丹虚太丘满头大汗,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捏了一道黄符,刷的一声火焰喷吐,被他手掌一扬,这黄符朝身后爆射过去。

他在试探。

然而仅仅是片刻功夫,丹虚太丘额头的汗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掉落在雪地中。

因为那道黄符,燃烧着熊熊火焰从前面的树林中窜了出来,射进了雪地中,火焰沿着雪中蔓延,形成一块灼烧的地方,不仅把地上的积雪融化干净,还把地面烤的焦黑。

他出不去了。

丹虚太丘看着那个背对他负着手的胖子,脸上的汗不住地流。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个胖子把自己锁在了这处空间中,只要他不解除禁忌,或许谁都离不开这里。

他想杀了自己?丹虚太丘想到这一点,手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钟叔离想杀他,那么这天下能挡住他的就寥寥无几,即便能够和钟叔离分庭抗礼得人,大多也都和他平起平坐辈分相同,卖他一个面子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钟叔离转过身来看着丹虚太丘说:“你怎么不跑了?”

丹虚太丘咬着牙:“我不信你敢杀死我。”

钟叔离笑着所:“你是说我会惧怕宫里那些老怪物报复是吧?”

丹虚太丘冷声说:“是又如何?南山书院和天阙宫历来交好,你若是杀了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钟叔离笑了笑说:“别动不动把你们官场那一套拿来压我,南山书院在青山野坳中开宗立派,你若是一个叫我不高兴了,我杀了你又如何?难道青穷和青雀还敢说什么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一把年纪了,还跟土匪流氓似的,南山书院在深山老林开宗立派没错,但怎么你越来越像占山为王的土匪了。”

李长风听了这声音皱了皱眉,他并不熟悉这声音,只是人尚未出现,声音已传到了此处,略显得怪异而已。

陆子由听了这声音,若有所思。

在场的唯独钟叔离反应最大,听了这声音先是一愣,而后胖胖的身体弹了起来,黄豆大的眼睛似乎要挣破眼皮的束缚,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

他朝着北方怒吼道:“你丫的怎么跑这儿来啦!谁叫你过来的!”

尽管北方还看不见人影。

但他吼完了,就看到了。

有个人慢慢走来,他穿着一件白袍,所以和这天地白雪融为了一体,从远处走来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缓慢。

钟叔离在此处设下了空间结界,所以除了飞鸟走兽,修为越高强的人却越出不去,因此丹虚太丘来来回回,连燃烧的黄符都逃脱不出去,但这个身穿白袍的男人却轻松走了进来。

等到他走的近了,李长风才看清他的容貌,面庞宽阔周正,身材壮硕见方,满头黑发披在肩上,潇洒且随性。

李长风还在审视这人,陆子由朝着他微微鞠躬,行礼道:“子由拜见巫师叔。”

巫师叔?哪个巫师叔?难道是北国书院的巫师叔?

李长风在挪开眼睛,看到他白袍胸口处有一个北国书院的‘北’字。

和苏子微穿的白袍胸口的‘北’字一模一样。

李长风这才认真审视起面前这个人,浓眉大眼宽耳方脸,不怒自威有一股天地威严气,但偏偏目光平静如水。

巫寒霄看了看陆子由,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比子微强的多,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子微,还被人打成了重伤,本来想找找是谁动手伤了他,结果在这里碰上了你们。”

钟叔离尖声道:“你快去快去,来找我们干什么,我很忙好不好?”

巫寒霄撇了撇眉:“怎么对哥哥说话的?”

钟叔离就跟被踩中了脚掌的鸭子一样,蹦起来老高:“我呸,你就是个屁的哥哥,表的好不好?”

巫寒霄:“表的也是你哥,我比你早出生五个时辰,你别不服气。”

钟叔离更用力的呸一口:“屁哥,屁哥!”

······

李长风就跟看杂耍一样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他不明白一贯老道持重甚至故作威仪的钟叔离院长,遇到了北国书院同样是院长的巫寒霄,竟然和三岁小孩被人抢了糖果一般如此激动,这两人都是修行者的丰碑,如今却在深山老林中隔空对骂。

简直匪夷所思。

反观陆子由,眼观鼻鼻观心,他跟随钟院长走南闯北,早已见惯了对方的不正经,每次这对兄弟相遇总会吵起来,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可以说平日里在书院中目露威严的钟院长才是他故作姿态,而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中吵架,才是师傅的真本色。

就在钟叔离和巫寒霄二人对呛的时候,丹虚太丘捏了一道符诀,悄悄隐没了身形。

巫寒霄轻咦一声,扭过头去略带笑意道:“想跑?跑到哪里去?”

他话音刚落,朝着远处轻轻击一掌。

丹虚太丘的身形刚刚隐没,忽然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掌力接踵而至,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胸口,顿时一口鲜血狂喷身子被打进了结界边缘,又再度从几百米外的结界中倒飞了出来,一头栽倒在雪地中,再也没了动弹。

北国书院的涛潮掌力,在苏子微手中尚且威力如龙象翻腾,何况出手的是巫寒霄。

钟叔离翻了翻白眼呛声说:“出手倒是干净利落,只是你把天阙宫的太傅打的半死不活,这件事情该如何向幽王和淳王解释?”

巫寒霄也是刚刚得知刚才一掌竟然打的是太傅,但他很随意的笑了笑:“打就打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李长风。

于是说:“你应该就是李长风?”

钟叔离面露警惕:“你想干什么?”

巫寒霄略微笑了笑:“你放心,我今日不是为他而来,况且我对八阵图不感兴趣,你该知道的。”

钟叔离:“谁知道你个老不休会不会偷偷杀人越货,这种事情你又不是干不出来。”

巫寒霄:“你不要动不动就冷嘲热讽,我今天是过来找你的。”

钟叔离:“找我做什么?我没什么可跟你聊得。”

巫寒霄笑着说:“三年前你胜了我半招,我当然要讨回来,总不能叫你一直打着名头天天在外宣扬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这脸我得找回来。”

钟叔离:“嘿,说的好像我胜了你半招是偷鸡摸狗侥幸赢来的,我三年前能靠实力赢你,三年后同样可以做到。”

巫寒霄:“那就试试?”

钟叔离:“试试就试试!”

他们两人说完话,就再也不再开口了,而是面对面看着对方,一动也不动,眼镜也不眨。

天上的雪下大了,大雪像鹅毛一样梳梳掉下来,成片成片的下坠,连深林中的枝叶都给盖的严严实实,一点锋芒都看不见。

钟叔离和巫寒霄头顶也在下雪。

可是李长风忽然惊奇的发现,这些落下的鹅毛大雪,都没法掉落到地上了,他们都聚集在巫寒霄和钟叔离的中间。

就好像他们两人中间有一堵透明的墙,雪落到了墙上,再也没法掉到地上。

雪越来越大,他们中间的雪也越积越多,但怎么都掉不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雪改变方向了。

有一缕风把两人头顶的雪朝着巫寒霄的方向吹。

巫寒霄皱了皱眉,这吹到他头顶的雪忽然消失不见,转而从钟叔离的背后出现,徐徐飘落到他的肩膀上。

钟叔离惊咦一声,这雪尚未掉到他的肩膀上,忽然燃烧起熊熊火焰。

火焰由黄色变为红色,最后变成蓝色。

巫寒霄面前的积雪就像煤油一样,被蓝色火焰瞬间点燃。

他想了想,伸出了一只手,捏住了那团火。

第一百零四章 庆老

第一百零四章庆老

李长风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自己的观感,巫寒霄和钟叔离两个人距离他不过几步之遥,所以这雪花大如席,又累积在透明的墙上,然后凭空在钟叔离背后出现,最后变成蓝色的熊熊火焰被巫寒霄一把捏在手中·····

这些就像变戏法一样的较量让他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对巫寒霄和钟叔离而言,似乎这天地的规则能够约束他们的太小了,同样,对于李长风而言,神照下平静的元海,似乎最强烈的波动也不过是泛起丝丝涟漪,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原来真元可以是风,可以是雪,可以是火,也可以是水······

在他脑中胡思乱想神游物外的时候,巫寒霄手上的火,或者说燃烧着火的雪,忽然变成了一把剑。

剑是雪做成的,又燃烧着火,简直太怪异了,剑在巫寒霄手中,刺破了那堵透明的墙,眼看着就要刺中钟叔离。

可就在这时候,钟叔离面前的雪瞬间变成了水,这水同样变成了一把剑,也泛起了幽蓝的火焰,朝着巫寒霄刺过去。

针尖对麦芒。

巫寒霄手中的剑,和钟叔离手中的剑,都紧挨着刺到了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就在这个时候,蓝光大盛,火焰熊熊烧起,雪剑和水剑,从头开始不断被燃烧成了青烟。

最后消弭于无形。

巫寒霄看着手里的空无一物,也看着钟叔离手中的空无一物,笑了笑说:“看来我还是赢不了你,不过你也赢不了我。”

钟叔离很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我想要打赢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巫寒霄:“吹牛皮也不怕吹破了。”

就在他二人谈话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就像有人在耳畔诉说。

“是吗?那叫我试试看吧。”

这声音只在耳边响起一声,就像被割断的弦再也没了声响,但是钟叔离抬头望天,他看到了天边的一朵云。

和普通的云不一样,这朵云是红色的,火红的耀眼。

耀眼到这整片天空只有这一朵最特殊,那红色好像里面有火,要把天都烧个窟窿。

但是这朵云不是升望天上的,而是往下落的。

钟叔离和巫寒霄两个人都皱起了眉毛,陆子由也皱着眉头,显然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只有李长风一个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天空,就差拍手鼓掌了。

对方显然来者不善,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同一天内见到这么多神王境的超强者之间的战斗更爽的了?

但李长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慰,同样,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站在两名神王境强者身旁更安全的了?

所以李长风优哉游哉抖着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眯眼望天。

这朵红云逐渐下落,落的越来越低,就快要到他们头顶了。

忽然,这朵云像撞到了透明的棉花,深深的陷了下去,却顿住了下坠之势。

钟叔离用来拦住丹虚太丘的结界,挡住了这朵红云的下坠之势。

但红云虽然挡住了,钟叔离的眉头却依然皱着。

从红云内里飘出一丝火焰,真正是火红火红的,沿着结界不断蔓延。

这景色太美了,天空是洁净纯蓝的,唯独头顶有一朵红色的云,红云里头有火焰像蛇一样蔓延出来,沿着结界不断延伸吞噬,最后蔓延到整个半弧状的结界都变得火红火红的,从里面往外看,就好像整个事件都燃烧了起来。

火焰把四个人还有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丹虚太丘都包裹在内,没有人能逃出去。

里面的温度不断升高,燃烧到甚至连吸进来的气都能感觉到灼热味,地上的积雪已经变成了水,树干被烤焦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钟叔离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他开始出手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然后朝着天空抛了上去。

树枝就像一把剑,朝着天空的红云刺过去,刺破了结界,刺进了红云中。

然后就看到,红云顶有个燃烧的火球冲了出去。

不仅钟叔离看出来了,李长风也看出来了,这就是他抛上去的那根树枝。

钟叔离又开始皱着眉头,而且还伴着嘴骂:“装神弄鬼的,小心装逼被雷劈。”

李长风头一次听到装逼被雷劈这句话,觉得说的很对,而且很潮。

就在这个时候,钟叔离伸出手掌虚空一握,漫天的红霞就像烟雾一样被他收进了手掌里,然后他肉肉的掌心一捏,这火焰就熄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和黑灰。

但是红云还在啊。

而且没了结界,红云又开始下坠了。

钟叔离和巫寒霄互相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伸出手去,朝着那朵红云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红云在天空一会儿变成长的,一会儿变成扁的,最后里面传来咕隆咕隆声响,爆成了漫天红光。

这遮天蔽日的红光就好像要把整个天空染红,很壮观。

丹虚太丘不知何时醒过来的,钟叔离收起了结界后,他就忙不迭的起身赶忙离开,只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钟叔离知道他跑了,也没心思去追,他现在全部的念头都在这红云上,他很讨厌红色。

红云炸开,天空忽然有个老头掉了下来,虽然落得快,可是在还要触及地面的时候轻轻交错脚步,缓慢落了地,哈哈大笑说:“你们两兄弟谁也不服谁,没想到还有联手的时候。”

钟叔离眼睛一瞪,惊讶的说:“庆老?”

巫寒霄显然也很惊讶,但他依旧施礼道:“原来是庆老,晚辈得罪了。”

老头子长得不高不帅不胖,所以佝着背显得瘦瘦小小,偏偏表情夸张嗓门很大,再加上一双宽阔的素袍,所以显得他人格外的小。

庆老摆了摆手说:“行啦行啦,别拘泥于礼节,我老头子就是手痒了,一时没有忍住。”

钟叔离疑惑道:“庆老,你怎么有空过来?”

庆老扫过一眼,看了看陆子由又看了看李长风,于是指了指李长风说:“还不是为他来的。”

李长风一瞪眼一挑眉,手指着自己疑惑道:“我?”

庆老笑着说:“你就是李长风?”

李长风顿时一愣,赶忙手指着陆子由说:“错啦错啦,老前辈,你要找的是他,他才是李长风。”

庆老哈哈大笑,声音几乎要把这深山老林的树给掀翻了,他捂着肚子笑说:“你这鬼灵精,我就算不问都知道你是李长风了。”

李长风怒道:“凭什么?我脑门又没刻字,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庆老笑着说:“你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小你爹就是不安分的主,眼珠子看人鼓溜溜转,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天宫的猴子,你还骗我?”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想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憋红了脸瞪大了眼,像被人封住了嘴巴似的吃哑巴亏。

钟叔离皱着眉说:“庆老,你找他要做什么?”

庆老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把他带回去,等宗主和他聊完了,我必定完完本本给你送回书院。”

钟叔离略微沉吟道:“我能不能问问,宗主想跟他聊什么?”

庆老脸色一整:“嘿,你这个胖小子,还不相信我?我到也不怕告诉你,帝剑已归山,宗主想叫他过去认主的。”

钟叔离被他胖小子叫的老脸一红,这么多人在也不给自己留点面子,不过庆老的确有资格这么叫他,若是论辈分,恐怕钟叔离还得叫庆老一声舅太爷?

再听到帝剑归山,顿时眼神一凛,胸中忽然有股热气上涌。

帝剑既已被寻回,那就代表它已择主,只等瑞人出现,就能拿走这柄奇异神兵。

既然庆老是过来带李长风回舍神山,那就表明宗主并不是这瑞人,难道这瑞人,真的是李长风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子?

钟叔离听了庆老说的话,把最后那块石头搬了落了地,舔着脸媚笑说:“哪能啊,庆老,你就放心带这小子去,要是他不听话就狠狠揍他,千万别客气。”

李长风看着钟院长舔着脸媚着笑,那模样和他见过的妙玉坊的老鸨龟公没什么两样,再听他说的话,顿时一口老血喷出来,捂着胸口说:“院长,做人要凭良心啊!你摸摸你的良心还滚烫吗?”

钟叔离冷哼一声说:“你废话少说,我不仅良心滚烫,捎带着奶子都滚烫,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闭嘴。”

李长风哼一声偏过头去,只能感叹遇人不淑。

庆老哈哈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带他走了,若是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钟叔离笑着说:“得嘞得嘞,庆老您走好,下回去书院请你吃烧鸡。”

庆老听了浑身一抖,摆摆手说:“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油腻,你自己留着吧。”

钟叔离被百里飞花打穿了人迎穴,所以不得不用食补压制,庆老去书院的那一年,几乎天天吃烧鸡,最后连吐出来的都是烧鸡,后来再也没去过南山书院。

就和陆子由一样,陪师傅云游四海的时候,连拉出来的都是肉油。

真是造孽。

第一百零五章 舍神山

第一百零五章舍神山

李长风一面跟在庆老身后,一面想着刚才钟叔离送他走的谄媚表情,他觉得这胖子院长太虚伪了,真的很难相信这种人能修行到神王境,还是南山书院的院长,以后还可能指点他的修行。

一想到南山书院,李长风就想到了李勿执,想到了李勿执就想到了周修冶、钟神秀、秦千骑、朱金莲、苏子微,当然,还有昏迷不醒的解红妆。

当然,想到了解红妆,他自然免不了想到那个被师傅打断双手的女孩,为了救自己一命背叛了师门。

李长风不知道她究竟该如何自处,只是思来想去,也只能化为口中的叹息。

被莫白杨直接送到了这深山老林中,到南山书院的距离比李长风预计的更近了,既然连李长风都没有想到,那李勿执他们就更加不会想到,所以他们也很可能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到了这里,但又离开了。

世事就是这样变幻无常,想看的人看不到,想去的地方也去不了。

就在李长风胡思乱想的时候,庆老不知什么时候和他并肩走到了一起,瘦小的肩膀撞了撞他,不怀好意的说:“怎么,怕了?”

李长风偏过头去说:“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说会原原本本把我送回去。”

庆老抚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这话的确是我说的,但我指的是身体上,至于精神上会不会有什么偏差,恐怕就难说了。”

李长风瞪大了眼,比铜铃还大,尖声叫道:“我靠,你阴我。”

庆老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鬼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去的是刑场似的。”

李长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老人家,我现在是被你带走的,可不是我自己愿意走的,如果你不强迫我的话,我倒是愿意现在就回去书院的柴房里睡大觉,这冰天雪地的谁喜欢跑来跑去的,而且总有那么多人要找我聊天,要带我走,按我的意思,这些人为什么不都聚集到一起,把想说的话一起全部说清楚呢。”

庆老听了突然狂笑,笑的捂着肚子前仰后合,脸色都通红的,上气不接下气,李长风害怕他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接笑死过去。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庆老笑的走不动路了,才从雪地中缓了缓站起来,面色潮红的说:“有意思有意思。”

李长风等着他说下一句,但庆老却闭上了嘴巴。

他到底说的什么有意思?是李长风有意思还是他说的话有意思,或者是他说的提议很有意思。

但庆老不说,李长风总不好揪着他的宽衣袍逼迫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开口说话。

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平日里连个圣境的修行者都很难遇到,自从李长风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后,这些天连神王境的修行者都跟白菜似的。

李长风跟在庆老的身后,正在想着为什么庆老不和莫白杨一样撕开一道空间带他去什么舍神山,难道他从来没想过跨越空间?

可是如果不这样,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如果按照两人这样的脚步,或许等开春了也走不到吧?是不是应该找一匹马······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庆老的声音:我们到了。

李长风一愣,抬起头来看顿时呆住了。

他从没从这个角度,看到过这样的山。

山是普通的山,天空已不是原本纯净透亮的天空了。

从他脚下有一条路,像云梯一样歪扭着延伸着向上,百阶相连变为一台,石阶两旁都是光滑锐利的峭壁。

再往上的岩石开始泛白,是那种雪色的白,而且随着高度越高,这白色也越纯净,一直望到石阶变成一条细密的线,消失在尽头。

尽头处,是通体雪白的山尖,但山尖并不是重点。

山尖上,还有更白,那是天空,再往上,就是五彩斑斓,霞光照耀。

李长风感觉到那里浓郁的真元和神秘感,就好像有神用一条透明的纱,遮住了这半边天空。

“天地一道,欲成神必先舍神。”庆老在一边看着石阶说。

李长风听不懂,只知道舍神山是太古恩祠所在,而他现在就想尽快和那个什么宗主聊完天,尽快走人。

可他似乎发现了一件事情。

庆老按着这石阶一步步往上,似乎并没有冷不丁一下窜到山顶的准备。

按照李长风的想象,这种高手都应该想去哪里,就撕开一道口子,直接钻过去,这才正常。

李长风焦急道:“老先生,咱们不嗖的一声直接上去吗?”

庆老回应道:“你说的嗖的一声,在这里行不通。”

李长风瞪大了眼:“为什么嗖的一声行不通?”

庆老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屁娃娃嘴巴里总有些新鲜词:“因为神道不允许嗖的一声上去,也不允许嗖的一声下来。”

“我靠!”李长风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了,一张脸跟苦瓜似的:“老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得走上去?”

庆老点了点头:“你年轻力壮的害怕个什么?我老头子束手束脚的都没什么怨言,这神道乃是通天彻地之能的先贤所造,每一级阶梯都是被刀锋劈斩削砍,每一刀都蕴含着他对势的理解,所以如果你的修为无法达到他的程度,在这神道上连一丝真元都提不起。”

李长风抬头望天,自下而上恐怕有成千上万级阶梯,他瞪大了眼,满脸的不相信,于是以念内视,元海平静,他伸出手去,也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流动的真元。

他放弃了,苦着脸垂头丧气跟在庆老身后。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就这样一步步朝着舍神山顶攀登。

李长风发现了一件事。

这号称能让人成神的神道中,不仅没有可以调用的天地真元,还会随着阶梯朝上,不断消耗真元。

所以他开始抵抗这种对真元的侵蚀。

庆老在前面走,声音却传到了后面:“舍神山共有石阶三千六百八十二道,每一级都包含前人对道的理解,而你每迈出一级,都会消耗掉你的真元,成神之路当然包含对神道的追求,但同样,你必须先净化自己,放弃内心对真元的执念,欲成神必先舍神,唯有做到空灵平静,才能不破不立,登顶神道。”

李长风咬着牙:“如果我没有足够的真元,岂非会在这神道上变成一具干尸。”

庆老慢悠悠说:“你越是放不下对修为的执念,就越会被削弱更多的真元,这就是普通人和神的理解不同,修行也是一种追求成神永生的过程,但如果你依旧丢不掉普通人的弱点,也就永远无法触及另一个层次。”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撤去了神照中对元海的防御,真元顿时喷薄如潮水,消散也如潮水一般,从四肢百骸倒流而出,在身体旁边化成弥蒙雾气,消散无形。

但脚下的压力并未消失。

庆老和李长风已经走过六百七十三道阶梯,李长风感觉他的元海也被刀剐过六百七十三遍,每一刀都剐的他心肺疼痛难当,全身疲乏。

不过好在他的脑袋还算清醒,而庆老偶然之间回过头来,也能感觉到这小子虽然很疲惫,但每一脚步都跟在他身后。

庆老嘴角微微荡起一丝笑容,这小子的脾性和他老子一模一样,都是不轻易认输的主。

你越是压迫他,他就偏偏把骨子里的韧劲都掏出来给你看,当然,他们之间的修行天赋,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又过了八百级,李长风感觉整个脚步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半山腰,寒风凌冽,从峭壁上滑过来的风就像刀子一样,偏偏还带着峭壁的阴冷,一刀刀剐在他身上。

他不仅感觉到元海空无一物,身体上也被风割出了无数道口子,甚至感觉自己在悄悄的流血,否则怎么会这么疲惫?

当然,不论是伤口还是流血,他低下头去都没有看到,后来他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有脑子里那股不服输的意念在支撑自己,抬起左脚,踏下去,抬起右脚,踏下去······如此反复。

又上了五百级,这时候他几乎已经到了两千级了,嘴中喃喃自语:“水···水···”

这水字还没说的圆润,还没说的清楚,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庆老的脚下。

风在耳边呼啸,也在嘴边荡漾,这风冷都感觉能滴出水,李长风伸出舌头想tian舐这风里的水,结果昏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耳边没有了风,只有极致的宁静,和感觉在烧柴一般的火焰烧烤噼里啪啦声响。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床上的纱帐,又透过纱帐看到了屋顶。

原来自己躺在一个屋子里,躺在屋子里的床上。

这时候,他听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声音。

床旁边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一个说:“这孩子的舌头怎么一直吐在外面?”

另一个说:“他倒下去的时候,舌头伸在外面,后来应该是太累导致嘴边麻木了,舌头就收不回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叶

第一百零六章一叶

李长风闻到了一股烟味,这种味道很熟悉,从前在陈家沟的时候,根叔常把这草晒干碾碎加入到烟袋子里。

如果记得没错,这种草叫紫鲈根,可以醒神凝气。

他回过神来,撑着身体站起来,胳膊就像被人打脱了臼刚刚接上,酥麻无力浑身酸疼。

庆老看到李长风醒过来,笑着说:“你醒了?”

李长风定了定神,看到庆老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丢进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男人,但李长风察觉到,庆老对他很恭敬。

一个神王境的人,对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很尊敬。

李长风觉得这很没道理,所以多看了几眼那个人。

他也在看李长风,笑了笑说:“我叫一叶。”

一叶,是一叶知秋的一叶。

也是‘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一叶度春风,芳芳自相接’的一叶。

李长风摇晃着从床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衣领胸襟湿了一大片,于是抬起头询问式的看庆老。

庆老指了指李长风自己的嘴巴。

李长风伸出手去,捏住了一条软绵绵,顿时给吓了一跳,想要说话,却只能张着嘴啊啊啊,此时的他和一个哑巴没什么区别。

或许,舌头挂在外面比哑巴还难看一些。

于是李长风捏住舌头托起来再塞回到嘴巴里,可是没过多久,被沾湿的舌头又从牙齿缝中间滑了出来,而且开始滴口水了,他又发现自己连牙齿缝都闭不严实了。

他苦着脸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脑子里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

像这样挂着舌头跟吊死鬼一样,勿执会不会不认这个哥哥?

解红妆会不会回了西塞国以后再也不理自己了?

还有小雪,算了,小雪就不想了。

娘如果看到自己这样回去,会不会难过伤心的掉眼泪?

······

李长风的眼睛鼓溜溜的转,脑子也在飞速的转。

后来想通了一件事情,就算以后是个哑巴,那也得把挂在嘴巴外面的舌头咬断了,决不能这样挂着跟吊死鬼似的,太难看了。

庆老向一叶行了一礼,走出了大门。

庆老一出门,门就合上了。

所以现在只剩两个人,挂着舌头跟吊死鬼一样的李长风,还有坐在他对面的一叶。

一叶从正坐,变为托着下巴侧坐,笑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口不能言,偏偏舌尖还在滴口水,于是翻了翻眼皮,示意对方说话。

一叶笑了笑,明白了他的眼神,于是伸出手指轻轻一弹。

李长风感觉舌尖被小时候常玩的弹弓射中,一股疼痛感刺激之后,冷不丁的一收缩,舌头缩回了嘴巴里。

但他捂着嘴哎哟哎哟的叫唤。

一叶说:“感觉好些了没有?”

李长风的舌头虽然缩回来了,但说话依然漏风,依然大舌头:“好些了。”

一叶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普通的白鸡冠,而且是过了季的糙芽,李长风喝了一口觉得烫嘴,舌头慢慢恢复知觉以后,那种挂在外面太久的充血不适感就涌了上来。

一叶:“神道共三千六百八十二级石阶,你走了两千级。”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的父亲,第一次走这神道的时候,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

李长风虽然说不了话,但他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于是不免狐疑,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那剩余两级呢?

一叶笑着说:“他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然后又下山了。”

李长风瞪大了眼:“他下山干什么?”

一叶:“他距离山巅的神煌天宫不过两级石阶,但他最后看了看却下山了,因为他说山上无酒。”

山上无酒,所以下山。

听上去很能说的通,李长风忽然想说点什么,又发现无从说起,因为他对那个人很不熟悉,虽然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他的传闻,但李长风最看不透的就是他了。

一叶笑着说:“你的舌头好些了吗?”

李长风活络了一下嘴巴,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一叶起身拉开门,屋外的万道霞光和清透凉风涌了进来,那种感觉就想要飘起来一样。

舍神山顶的楼阁一眼望不到顶,浮沉飘荡于白云之间,时隐时现,远处有日轮,却清透明亮似月盘,早已没了灼热耀目,轻轻悬挂在仙山琼阁顶,好像只要李长风爬到那山顶,就能够到这太阳,此情此景,竟有种纳天地于一气的高处不胜寒之感。

一叶沿着古旧阶梯走下去,李长风跟在他身后。

神煌天宫守卫很森严,但李长风跟在一叶身后走遍长廊,又无时无刻都能看到纵横长虹的持剑者,他们就在神煌宫顶来去自如,有的人就盘腿坐在神煌宫顶的阁楼上,迎着风闭着眼,横剑于双腿间,似乎陷入了顿悟中。

一叶说:“太古恩祠共有五宗十六洞,每一洞的弟子都至少有上千人,这些人常年住在舍神山顶,神煌宫虽然不是他们的家,但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如非必要他们也不会下山去,只会在山顶修行。”

李长风看着这些忘我的太古恩祠弟子,忍不住说:“可神煌宫就算坐落于舍神山顶,就算舍神山已经如此高耸入云,但你们依然改变不了太古恩祠入世的事实,既然已入世,却反而行的是出世之道,岂非自相矛盾?”

一叶笑着说:“神煌宫并未约束过他们,对于武道的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这些人常年独立于世外修行,滚滚红尘对他们而言早已没了牵绊,那么入世和出世修行又有何分别?”

李长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一群怪物。”

一叶笑了笑,并未言语。

跟着他身后九曲十八弯,前方的道路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也变得空旷起来。

李长风感受到了一股压迫力量,他抬起了头,从前面高耸入云的小山峰中察觉到了一股寂灭气息。

山峰古朴苍翠,门前有个石门,石门口有个高大壮硕的人,半坐半靠在山峰上,手中拄着一把巨大的长剑。

一叶还未走到门口,那人就醒了过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睁开眼看着一叶和李长风。

“原来是宗主。”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一面很古老的鼓,就算用力敲击也没有多大动静,但这鼓很有力量,如果有人能敲动他,就会响彻天宫。

一叶平静说:“我带李孤鸿的后人来择剑认主。”

“李孤鸿的后人?”

这高大壮硕的男子忽然站起身,先前半坐半靠在山体上,李长风只觉得这恐怕是个巨人,此时站到面前,才发现还是低估了他的身材,说他有伏羲之象也不为过,顶天立地气势磅礴。

他只是思考片刻,顿时怒声道:“原来是那个骗子的后人!”

李长风感觉有一股沛然压力从天而降,那压力似乎要把他碾压成肉饼,只是一瞬间就能听到骨节里头的劈啪作响,浑身肌肉都在发抖,比起现在的压力,先前的嘴唇麻木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李长风单膝跪地,那股压力还在增加。

就在这个时候,一叶的声音忽然在那人耳边炸响。

“擎苍!”

压力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潮水一样,巨人哼出一口热气,抱着膀子提着剑冷冷站在山门口,冷冷的注视李长风。

李长风吐出一口血唾沫,直起身子能听到浑身像被人扭转过的噼啪声音。

一叶对李长风说:“我们进去吧。”

李长风说:“等一等。”

一叶看着李长风,李长风看着擎苍。

他不仅看着擎苍,还用手指头指着擎苍,一字一句的说:“你叫擎苍?”

巨人看着这不论是修为还是个头,都像一只蚂蚁的人冷哼道:“是又如何?”

李长风冷声道:“你在舍神山上等着我,十年之内,我必定回来取你首级!”

巨人冷笑一声道:“低微如尘埃的蚂蚁竟然也敢向大象挑战,不自量力,我擎苍就站在这舍神山顶等着你,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莫要到时候连圣境都没有突破,叫我把你捏死在舍神山。”

李长风不再言语,径直走进了山门中。

一叶平静说:“擎苍是守山神将,曾被你的父亲击败并放逐到空间乱潮中很多年,所以把对你父亲的仇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李长风也平静的回答:“那是他跟李孤鸿的恩怨,现在是我跟他的恩怨,我既然说了十年内会取他首级,就一定做到。”

一叶看着这个少年的侧脸,感受着他脸上泛起的刚毅。

就在这个时候,一叶和李长风都看到了一把剑。

不同的是,李长风第一次看到这把剑。

脚下是喷涌的岩浆灌注在沟壑纵横的符纹中,中间有一个三足方鼎,黑纹金身,鼎中有一把剑,剑身沟壑纵横剑膛炫目不可一世。

但这把剑没有锋芒,有氤氲流转在剑身上,不断变换着形状,就好像水面荡起的涟漪,而剑被十八道刻满了符纹的钢铁锁链锁住,悬挂在三足鼎中。

一叶看着这把剑说:“这就是太古恩祠的帝剑,诛天乙罗。”

第一百零七章 门主

第一百零七章门主

李长风不禁想到了当初跟随钟院长迈入藏书楼六层,被南微长老引入了剑池中,又看到了天阙宫南纯真人的佩剑花杀、太古恩祠暮雨尊者的佩剑摘星,还有雪剑斋慕容司的佩剑乐府神音等等传世名剑。

可最后,这些剑都断了,就在他头顶紫薇星宫闪耀的时候,这些名剑全都断了。

钟院长说是帝剑已出,群锋尽折。

如今到了这舍神山,一叶宗主告诉李长风,面前这把被锁住的剑就是帝剑。

一叶看着诛天乙罗说:“历来都说诛天乙罗才是太古恩祠的镇山剑,但其实舍神山不过是诛天乙罗的一个逗留之所,他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如果等到这个人,或许就不会再留在舍神山了。”

李长风觉得刀剑就算再锋利,也不过是兵器,既然是兵器就该为人所用,一叶宗主所说未免太过玄奇了。

于是忍不住说:“这只是一把剑而已,既然是剑,就该为人所用,如果无法用,那恐怕就是修为还不够。”

一叶笑着,目光中露出一丝向往说:“这世间光怪陆离之事不胜枚举,远超你的想象,诛天乙罗只是一个名字,其实并不是一把剑,因为剑灵乃是根据剑主来定型,有的主人喜好用剑,那诛天乙罗就是剑,有人更偏爱刀,那诛天乙罗就是刀,按照你的理解,你可以理解这种事情吗?”

李长风说:“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一叶看着剑说:“我来带你择主。”

“让诛天乙罗择主。”

李长风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出现了一条细密的红线,其后鲜血顺着掌心伤口一滴滴掉落,他捏了捏拳头,这血就从滴状变成了线状,朝着脚底落下去。

李长风的血淋到了刻满符纹的铁索上,滴到了诛天乙罗的剑柄上,滴到了黑纹金身的三足鼎上。

然而只有被灼热烫成的青烟伴随着嗤嗤声轻轻飘起,剑依旧是那把剑,铁索依旧是那根铁索,三足鼎也依旧是三足鼎。

一叶的眼神略显黯淡,李长风的眼中没有可惜,只有失了太多血的虚弱。

但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剑还是那把剑。

一叶摇了摇头说:“世事难强求。”

李长风捂着手说:“难求就不求。”

一叶点了点头:“你倒是想得开。”

李长风说:“我白流了这么多血也没什么动静,想不开也不行。”

一叶笑了笑,率先走了出去。

李长风回头望了一眼这造型奇异的剑,也跟着走了出去。

但不论是少阴宗主一叶,还是李长风,都没有看到那沾染在剑上的鲜血,在被烫出青烟之后,又渐渐的隐没在剑中,消失无踪。

一叶和李长风走出去的时候,擎苍正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冷笑一声:“宗主,我早说过,你带他来不过是浪费时间,诛天乙罗择主,又怎会是这种废物?”

一叶皱了皱眉,李长风开口道:“你还是在这十年中把脑袋养肥了,等我来取。”

就在这时候,一叶忽然望向了山外。

有四个人朝着自己走来。

“太阴宗梅十四,玄宗卓行云,法宗玉关山,离宗柳飞鸿,这四个人中,除了玄宗的卓行云和走在最后面的柳飞鸿与你父亲交好以外,玉关山和梅十四恐怕都是为你身上的八阵图谱而来。来者不善,等会不该说的话千万别多说,小心惹祸上身。”一叶皱眉说。

“一叶师兄,你把这少年带到镇剑池,验出来什么没有?”梅十四是个面色清秀到显得阴柔的人,他身材修长穿着锦袍,但不管他如何风流倜傥,都看上去有些病态的柔弱,脸上的笑容也让人很不舒服。

卓行云虎步行云,走到一叶身旁和他站到了一起。

梅十四和玉关山隐隐有将几人包拢在内的架势,挡住了去路。

只有走在最后的柳飞鸿静静站在一旁,李长风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脑中盘旋一句诗:肌理细腻骨肉匀,这应该是个从皮美到骨子里的女人。

李长风在看她,她也在看李长风。

而且不是平常的余光微瞥,反而很认真的在看李长风的脸,那眼睛就像要透过李长风的目光,看进他的骨子里。

柳飞鸿是一个很有风韵又很美的女子,一个这样的女子如此专注的看着李长风,李长风的目光逐渐躲闪,脸色也越来越红。

一叶看着梅十四摇了摇头:“他不是剑主。”

梅十四脸上虽然在笑,但身体却紧绷着,听完这话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既然不是剑主,那咱们就该商量商量别的事情了。”

卓行云冷笑一声:“就算诛天乙罗择主李长风,你也惦记着他身上的八阵图谱,又何必惺惺作态?”

梅十四脸色憋的通红:“卓行云,你别信口雌黄给脸不要脸,你若是对我有意见咱们大可以比划比划,你玄宗法门众多我太阴宗也未必输给你!”

卓行云朝前踏出一步,气势如金戈铁马般磅礴:“是吗?那我就要好好讨教讨教了。”

梅十四纤细的眉毛像两根刺,朝上微微一挑,身形如绸猛然朝前一探,白皙如玉的手朝着卓行云的衣襟探过来。

卓行云的身体像一堵墙,他的手更像一把蒲扇,把梅十四的纤细手掌拍打掉,脚下顿挫用力,一记鞭腿朝着梅十四的面颊轰过去。

两人都在近身肉搏,梅十四的路数阴柔中带着刁钻狠毒,卓行云刚猛中带着王道霸气,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玉关山看准了时机想要动手,却发现一叶早已盯住了自己。

柳飞鸿永远是保持中立的那一刻,不知道何时起,她悄悄的走动了步伐,和李长风并肩站到了一起。

李长风冷不丁转过头来,看到了身旁的柳飞鸿被吓了一跳。

柳飞鸿看着李长风,看着他的眉眼颇有那个人的影子,于是笑起来说:“少年郎,你就是李长风?”

李长风红着脸,微微侧开了身,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美少妇的魅力太大,他真的招架不住。

柳飞鸿继续笑,像三月的桃花:“你那死鬼老爹走的早,不过你既是他的后人,也就是自己人,可以叫我柳姨。”

李长风注视她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脸,张嘴说:“我还是叫你柳姐姐吧,免得把你叫老了。”

柳飞鸿脸上的笑容就像漫山遍野的桃花那样灿烂,掩嘴轻轻打了李长风的头说:“小鬼,嘴巴真甜。”

李长风招架不住,于是岔开话题道:“柳姐姐和我父亲关系挺好?”

柳飞鸿脸上泛起一丝绯红:“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他既已不在人间,再提那些又有什么用,你只需记住太古恩祠离宗柳飞鸿,若是以后有需要姐姐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便是。”

李长风心里泛起了嘀咕,看这姐姐面犯桃花的样子,明显跟那便宜老爹有一腿,看来那便宜老爹还挺吃香,这么漂亮的美少妇都对他倾心不已,李长风生怕再问下去挖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风韵轶事,于是点了点头说:“我记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柳飞鸿脸上的绯红一扫而空,抬头望向了山顶。

一叶宗主和玉关山也抬头望向了山顶。

山顶没有人,却有一道声音传下来:“行云,十四,你们二人还不住手!”

这声音浑厚苍凉,就像一道惊天动地的清雷在耳畔炸响。

卓行云和梅十四隔空对掌,飘然退开,朝着山顶行礼道:“属下拜见门主。”

李长风也看向了山顶,但那里雾气如云氤氲如潮,没有人只有声音传下来。

“帝剑既已归山择主,就让这少年下山去,十四和关山莫要再打他身上的主意,既是友人之后理应多加照拂!”

梅十四和玉关山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于是咬了咬牙道:“谨遵门主教诲。”

一叶朝着山顶行礼道:“属下派人送他下山去。”

李长风还在懵懵懂懂中,庆老已经出现带着他离开,只是刚要离开之时,柳飞鸿塞给他一只翠绿玉笛,温润光滑,笛子上系着一根精心编制的绑绳。

柳飞鸿道:“若是需要帮助就吹动这笛子,姐姐自会出现。”

李长风行礼作谢,随着庆老下山而去。

庆老沿着神道而下,每塌下一步都摇头叹气,满脸叹息,李长风跟在他身后听了太多的叹息,忍不住道:“庆老,人各有命,不必如此介怀。”

庆老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等到他二人已走到了半山腰,舍神山顶的一间房中,青烟袅袅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人,这人半大身材,肩膀纤细,分明是个少年郎,可眉眼尽处是沧桑,稚嫩脸庞泛刚毅。

太古恩祠这些年只知道门主或许在舍神山,或许不在舍神山,但不论他在与不在,都无人能掌握他的动向,守山神将擎苍不能,五门宗主亦不能,遑论整座舍神山的弟子。

所以近些年中,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门主已经变成了少年模样。

此为,返璞归真。

他紧闭双眼禅修,然而忽然,当李长风和庆老走到舍神山半山腰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精光爆射。

擎苍镇守的镇剑池中,有一点锋芒挣脱了十八道符纹铁索,斩断了三足金身鼎,跃入了高空中消失不见。

五门宗主没有发现,擎苍没有发现,门主也没有发现。

发现诛天乙罗消失的,是门主额头的天眼。

诛天乙罗剑,离开了。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这房间,透过了万丈翻滚白云,透过千屋邻舍,跨过了一千八百级石阶,看到了李长风的后背上。

李长风似有感应,也回过头望。

可除了风,还是风。

第一百零八章 不归人

第一百零八章不归人

舍神山顶的少年门主透过了万千屋舍和千百石阶注视着李长风,而李长风也若有察觉的回头看着舍神山顶。

李长风的目光无法跨越千百阶梯,所以他只能看到浓重的山雾,以及朦胧中闪耀白色的舍神山顶,还有天空中的霞光万道。

但这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头也不回下山去。

走在他前面的庆老从没有回头,他没有感应到诛天乙罗已不在舍神山中,也没有感应到门主就在舍神山顶看着背后的少年,他只是需要撕开一道空间,把李长风送回南山书院。

尽管李长风不是剑主让他觉得惋惜,但正如他说的,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庆老看不到,并非修为所限,而是因为李长风传承了母亲的七巧玲珑心。

两人一前一后,听着耳旁呼啸的风,走下山去,走到了金顶霞光漫散,太阳藏于山后,整个天空都被昏暗的金色遮蔽。

李长风和庆老刚刚走到山脚,他抬头望天,这金光蔽日的场景让他觉得很宁静,很安详;

从前的他觉得与天斗与地斗,好像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用棍子扫除不平,以锐气刺破规矩,但走到山下的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晚霞,宁静心里生起了一丝疲惫,他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呆一会儿。

庆老发现李长风没有跟上,转过身看到仰着头微闭着眼的李长风,于是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说:“走吧。”

李长风跟着庆老,只是微微眨眼的功夫,庆老已带他到了另一处空间,他明知这是庆老弄出的手段,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于是问道:“庆老。”

庆老头也不回,轻轻嗯了一句。

李长风此时发现周围已入了山林,和舍神山脚的一马平川截然不同,想来庆老已经把他带到了南岳七十万大山中,要不了多久就会到南山书院。

于是他把内心的疑惑抛出来:“为什么同样是神王境的修行者,却如此千差万别?天阙宫淳王府的莫白杨也是神王境,可穿透空间却做不到您老这么自然。”

庆老捋着须笑了笑说:“从你破海引汐之后,就已脱离了凡尘的范畴,这时候你的丹田下有了元海,可以纳天地真元为己用,壮大充实自己,慢慢锤炼自己的肉体凡胎,达到神我合一的境界,但若是再往上,就要对这天地规则有所了解,这就是地星境,若是再往上,那就可以稍稍对天地规则加以改变,如果你的对手无法改变规则,这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筹码。”

李长风接了一句:“那再往上呢?”

庆老:“如果再往上,就可以抹除部分规则,只留下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这就是圣境,但如果踏破那道门槛······”

庆老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说:“如果踏破那道门槛,你不仅可以抹掉规则,还可以在这天地间,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规则,当然初期的规则都很小,你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建立规则,以规则数量的叠加,最终达到本质的改变。”

李长风的表情很严肃,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假如规则创立的越多,岂非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庆老笑了笑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你所谓的创立规则越多对这天地环宇而言,无非是沧海一粟,而神,是可以笼罩世界的,因此你的想法虽好,真正要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若说十几年以前,最接近那个壁垒的应该是你的父亲,但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转圣后的百里飞花,也依然没有打破那道壁垒,其难度可想而知。”

李长风点了点头:“但神以下的领域,规则就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庆老笑着点了点头,李长风对武道的理解几乎一点就通,举一反三,颇有慧根。

庆老转过身继续踏雪而行,但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寂静无声,于是回过头来,看到了李长风略显迷茫的眼神。

庆老指着前面说:“跨过那道山头,就是南山书院了。”

李长风的眼神很迷茫,他喃喃道:“老先生,我···我不想去书院了。”

庆老疑惑道:“书院就在眼前,为什么你不想去了?”

李长风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雪,把他的靴子掩盖在里面,布鞋尖太薄被打湿了一片,形成了波纹状的水印。

“我在天阙宫乾坤殿的时候很自负,我以为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口,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反正我连爹妈都没见过,无所谓了,可是后来发现,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大帝遗子,依然有很多朋友站在我身边,但我的自负让他们被伏击,让他们流了血断了手,被人用刀子刺破了元海,最让我难受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骂我,可我不能再呆在他们身边了······”

庆老看着面前这个在风中略显消瘦的少年,叹了口气。

李孤鸿独步天下举世无双,但恰恰是他如日中天之时被百里飞花杀死,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和李长风。

现如今李长风又陷入了同样的漩涡中,天下无双这四个字对一个少年来说,他瘦弱的肩膀无法扛得起这么重的威名。

庆老拍了拍李长风的肩膀说:“可你一个人若是遇到危险,他们会更担心的,书院中钟叔离也在,毕竟不会让你身处危险中,你想清楚。”

李长风说:“书院能庇我周全,但我既然背负着李孤鸿的声名,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书院的庇护下,人各有命,若我注定成为大帝遗子,继承他的所有,那我就逃不过,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回去书院了。”

庆老点了点头:“你的确是我平生少见的少年英才。”

李长风笑了笑说:“老先生夸奖了,我虽然不回书院,但有件事想拜托一下老先生。”

“你说,若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李长风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皱皱巴巴被水打湿了几处,显然已保存了很久,上面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递给庆老说:“我写这两封信很久了,也想了很久,本来想找个机会和勿执告别,后来想想这样或许永远走不掉了,要麻烦庆老帮我送这两封信,一封信给南山书院李勿执,另一封,给西塞国解红妆吧。”

顿了顿他说道:“我知道勿执和红妆姑娘可能会找我,所以这两封信,等一个月以后再送给他们吧,也好断了他们的念想。”

庆老接过这两封信,掂量了两下苦笑道:“这差事还真难啊,这不是叫我当坏人嘛。”

李长风笑了笑说:“老先生,是你自己说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庆老苦笑着摇了摇头,把两封信收进了怀里说:“好啦,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做到,放心吧。”

李长风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给庆老鞠了一躬。

“老先生,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李长风扭头离开,他走的很决绝,衣袍猎猎作响,耳畔风声呼啸,但他内心却很平静,脚下一深一浅走入了林中。

庆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间也有力量做不到的事情。

力量,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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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名曰和司徒千金很着急,李勿执回来已经约莫十多天了,但她吃饭喝水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天就端着板凳坐在书院门口的青石阶上看着山下,整个人也日渐消瘦起来了,谁劝都不听。

先前西塞国解红妆住在书院的时候,还能劝她吃两口,现在几乎都不吃东西了。

叔明月真的怕她撑不住倒下,所以今天亲自下厨想弄一顿好的让她吃两口,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厨房中越弄心里越烦躁,越烦躁炒菜就越难吃,最后把锅铲狠狠砸在了地上。

司徒千金刚刚走进厨房想搭把手,突然看到了这个场景,于是把锅铲捡起来说:“没事对锅铲发什么火。”

叔明月深吸一口气,重新把炒焦的菜铲干净加了清水洗锅,司徒千金在收拾菜叶子,突然冷不丁的听到叔明月的一句话。

“你说,长风应该没事吧?”

司徒千金手里的动作一顿,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笑着说:“他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

只是不管是叔明月,还有他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笑声里的苍白。

从李长风离开京都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

自从子由大师兄说的李长风是被太古恩祠庆老带走的时候算起,也已经一个多月了。

可李长风一直没有回书院。

子由师兄不知道,钟院长也不知道。

虽然大家都知道长风应该没事,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李勿执和解红妆在风雪亭等了几日,但受伤的人太多,天寒地冻难以恢复,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有李勿执和解红妆依然等着。

后来解红妆伤口恶化,又听闻李长风已经被送回了书院,所以他们回到了南山书院,等到了书院却又听闻李长风被太古恩祠的大长老带走了。

西塞国的红妆姑娘在书院住了一段时间,李长风依旧没有回来,西境密宗师门召唤,无奈之下她只能回了西塞国。

后来的每一天,李勿执就坐在书院门口,捧着脑袋看着山下,就希望突然有一天有个身穿青袍的人朝山上而来,但她一直没有看到这个人。

第一百零九章 一封信

第一百零九章一封信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拎着饭菜篮子朝着书院门口走过去,还没到哪儿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坐着的女孩和一个坐在她身旁的男孩。

李勿执坐在门口几日,周修冶就陪了几日,但不仅李勿执没有看到,周修冶也一直没有看到李长风。

所以他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为什么嘴巴就不能甜一点劝劝她呢?只能这样傻傻的陪着她坐着?

李勿执一天天消瘦,周修冶心中也不是滋味。

叔明月走过去勉强挤出笑容说:“我给你们做了红烧肘子,这可是我厨艺的最高水平了,你门别嫌难吃给点面子吃几口。”

叔明月把饭菜都端出来摆好,李勿执依旧看着山下。

叔明月把碗和筷捧到她面前,李勿执还在看山下。

叔明月苦着脸说:“姐姐,你好歹吃两口,你不吃不喝如果病倒了,长风回来会打死我们的。”

李勿执还在看山下。

叔明月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出现一个人。

周修冶从没见过李勿执这样,她的眼睛里好像忽然有一束光,照的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她高兴的起身拎着长袍朝着山下冲下去,连鞋子都掉了也丝毫不介意。

只是她冲了一半忽然停住了,怔怔看着山下走上的人。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老人。

李勿执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至少她知道,李长风绝不会佝偻着背。

既然对方佝偻着背,那他就不是李长风。

既然不是李长风,那他就不是李勿执等的那个人。

李勿执这时候有一只脚踩在光洁的石阶上,尽管已经过了立春,可这石阶依然很冰冷,她突然很想哭。

老人家气喘吁吁走上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面前的小女娃眼含热泪,顿时一愣说:“小娃娃,你哭什么?”

李勿执不说话,只知道哭,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这个老人又不是李长风,又不是自己的哥哥。

老人家轻声细语的说:“你哭什么呢?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帮你哦。”

李勿执哭的梨花带雨:“我在等我哥,你又不是我哥,怎么帮得了我呢。”

老人家若有所思:“你哥是不是叫李长风?”

李勿执猛然抬头,拉着他的袖子说:“你认识他吗?”

庆老笑着说:“我来找一个叫李勿执的小女娃,想必你就是了。”

李勿执猛的点头说:“老先生,不,老前辈,我就是李勿执,我哥在哪里?他跟你一起来了吗?是不是在后面?”

李勿执的目光越过庆老的肩膀朝后看,却发现空无一人,于是希望中不免含着些许失望,但依然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庆老。

庆老说:“你先别哭别着急,我的确见过李长风,这一次来也是为他的事情而来。”

叔明月司徒千金和周修冶几人忙不迭围过来,李勿执又生怕他们吵着庆老,赶忙让他们走开。

庆老说:“你哥走了。”

李勿执一愣:“老先生,什么叫走了?”

庆老知道她误解了,于是赶忙说:“你哥离开了,不会再回南山书院了。”

李勿执哇的一声哭出来,哭的人心肝乱颤,泣不成声。

庆老赶忙把信逃出来说:“别哭别哭,他虽然不回来了,但是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你先看看信再说。”

李勿执声泪俱下,她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李长风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庆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顿时气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苦差事,里外不是人。

周修冶接过庆老手中的信说:“敢问老先生,李长风什么时候离开的?”

庆老:“其实在一个月前我就把他送到了南山书院,可他说再呆在你们身边会害了你们,所以一个人离开了,交给我这封信,叫我一个月以后再送过来,也让我嘱咐你们不要找他”

周修冶看着信封上的淡淡血迹和‘吾妹亲启’四个字,叹息不语。

李勿执猛不丁的夺过周修冶手里的信,提着长袍哭着跑开了。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几人看着离开的李勿执,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李长风不会再回南山书院了。

这对他们而言也很难受,现在只能让李勿执先冷静一下再去安慰一下,毕竟长风只是不回来了,人没事就好。

庆老说:“此间事已结束,我也该去西塞国了。”

这话语声刚落,庆老的身影淡淡消失,等到周修冶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庆老已经远在百步之外,再一消失,顿时无影无踪。

“吾妹勿执,汝观信之时兄已远去,兄曾自负不凡却累及友朋,故不可一错再错!不告而别实为无奈,念及吾妹兄甚不安心,然煌煌天道,长路漫漫,汝须慎步独行之,世之最善者乃吾二人兄妹之称,世之最美处乃观汝生而亭亭玉立,吾妹于书院修行当谨遵师命不可冒犯尊长,兄自会常探望之,切记!勿念!兄长风留。”

李勿执躲在柴房中拆开信笺,等他看到长风的留字眼中的热泪再度夺眶而出,再等她看到褶皱的信笺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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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金色的日轮高悬空中,却扫不走一丝冰冷,风号如哭的荒凉西境,有一座巍峨的城雄立于九州以西。

西塞国。

此时城中热闹非凡,西境和中原不同,晚东初春的风冷的像刀子,能把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割开口子。

但这时的西境中人人都在大街上载歌载舞,顶着风冒着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激动的笑容。

他们在迎接一个人。

长长的队伍从关口而来,像一条蜿蜒的龙穿过热闹的街道。

他们看到了走在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人,于是舞动的更加剧烈,不断的欢呼。

西塞国骁善将军解钟悬,身披铠甲手握重剑,坐在覆屡铁马背上,笑看着子民。

他的确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人,嘴边浅浅的笑平易近人,修长的身材和俊美的面容,让他无时无刻不成为闪光点。

西塞子民都知道,解钟悬殿下原来姓莫,他的降生不过是醉酒王爷和一个宫女共赴巫山后的结果,连庶出都算不上。

可他却靠一己之力为西塞国开疆辟土,少年破境一举成为天狼境的修行者,甚至连密宗宗主都对其青睐有加点名收为关门弟子。

解钟悬在北疆七战七捷扫平北莽威胁,一举将他们赶入昆仑山北从此不敢再踏入西境一步,后又被王上赐姓解字,赐封骁善将军,载入皇册!

而他这时候也不过才十八岁,当真是天下少有的英杰。

解钟悬的高头大马走到中央,有红着脸的姑娘走出队伍,轻轻把手上的花环挂到了太子殿下的马头上,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在崇尚勇武和自由的西境,如果一个姑娘倾心于男子,会把精心编制的花环挂到他的脖子或者马头上,代表她的心意。

如果男子接受对方的心意,就会牵起女子的手。

但解钟悬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感谢,并未有任何表示,哪怕他的马头已经被挂满了花环,哪怕这些姑娘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整个西境的人都知道,骁善将军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这些表达爱慕的姑娘虽然眼中难掩失落,但依然躬身退了回去。

解钟悬的马在长街穿行,终于到了皇宫前。

他下了马解了剑,一身戎装前行。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不断朝着皇宫内里走。

因为,她回来了。

她离开皇宫近一年,解钟悬就想了一年,她出去了一年,解钟悬就担心了一年。

直到在北疆听闻她回宫的消息,解钟悬马不停蹄披星戴月赶回皇宫,连入朝觐见都推迟了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解钟悬脚步生风,几乎是冲进了花园中,看到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坐在一棵樱桃树下,立春的樱桃树吐出一些嫩绿色的芽,梳梳漓漓挡住了这姑娘的面颊,但却显得她的侧脸十分的美丽。

她还是那个她,还是那个美丽的解红妆。

解红妆身旁的婢女小青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解钟悬,尽管解钟悬的目光一直都在解红妆身上,小青还是微微一福恭敬道:“解将军万福金安。”

解红妆被惊扰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目光温柔的解钟悬。

“表哥,你刚从北疆回来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解钟悬笑着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看着她眼睛说:“你出去快一年了,听到你回宫,我就立刻赶回来了。”

解红妆微微笑了笑说:“既然你有要事在身,若是为了我耽误北疆战事,恐怕父皇又要说你了。”

解钟悬明明看到她在笑,可为什么她的笑容那么勉强,那么苍白?

他的内心忽然泛起强烈的保护欲望,他内心很清楚的告诉自己,就算所有人都阻拦,也要一辈子守护她!

于是解钟悬说道:“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解红妆疑惑道:“什么事情?”

“我要向王上请求赐婚,将你许配与我!”

第一百一十章?那个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章那个人是谁?

小青手一抖,手上的银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蹲在地上,装作没听到解钟悬的话。

可解钟悬却的的确确坐在这里,坐在解红妆的面前,捧着她的肩膀说出了这句话,而且他语气坚定眼神更坚定。

解红妆楞了一下,看着解钟悬眼中射出的光。

解钟悬在看解红妆,解红妆虽然也在看着他,可她却在想另一个人。

那个在神照中咬着牙卯着劲,最后一剑让繁花盛开的少年。

那个身穿破旧青袍,在乾坤殿剑指玄象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年;

那个在雪地中陷入重重包围,最后眼中含热泪向所有人鞠躬致歉的少年。

那个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去书院的人。

······

李长风的影子在解红妆的脑海中重叠,最终变得清晰,变得生动活泼,变得明朗起来。

解红妆挣脱解钟悬的手,勉强笑了笑说:“表哥,你是王叔所生,我们乃是兄妹关系,不可逾越,你莫要开玩笑了。”

解钟悬激动的说:“你我二人虽以兄妹相称,但自小一起长大,毫无血缘关系,为何就不能成亲?!”

不等解红妆回答,他起身道:“我守北疆,御莽贼,破天狼,入密宗,封王拜将,我做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为何还不明白?”

事实上解红妆并非不明白,解钟悬很骄傲,他是一个非常骄傲也的确有资格骄傲的人。

正因为庶出的身份让他的童年蒙上了阴影,长大后的他才愈发努力修行,想要证明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他也的确做到了,然则偏偏他爱上的人是解红妆,解红妆离开西境前往南疆和中原,就是不想受到拘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儿志气。

本质上来说,解红妆和解钟悬正是一类人,但恰恰因为他们两个是一类人,所以无法走到一起。

解红妆想起她住在南山书院的那段时间,和李勿执夜半谈心,也看到了李长风院子里的柴刀和他用黑炭刻在床上的字。

只是李长风的字真的不是很好看,还看到了后面写的天启历六百三十五年春——南山书院李长风留字。

解红妆夜半起床,似乎能想到晚上李长风躺在葡萄架下得藤椅上,早上李长风抄着刀在院子中舞的虎虎生风的模样。

只要想到这些,她心里愈发坚定起来。于是笑了笑说:“表哥,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解钟悬一愣,喃喃道:“为什么?”

解红妆笑着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可以嫁给你。”

解钟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捏紧了拳头,脸上因为愤怒而颤抖,咬着牙说:“那个人是谁?”

解红妆笑着说:“他叫李长风,是南山书院一个武生。”

解钟悬刚刚走进花园的时候,解红妆就像小时候丢了玩偶那样,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暗色。

但解红妆刚刚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叫李长风的时候,她神采飞扬,说不出的骄傲美丽。

就在这个时候,小白从花园外快步走进来,对解红妆说:“小姐,外面来了一个老人家。”

解红妆疑惑道:“什么老人家?”

小白也不是很明白:“他看上去不像西境人,而且他已经到了宫外,点名要找你,我看他没什么恶意,就让他等着进来汇报了,哦对了,他说是为了李长风而来。”

解红妆忽然提起长裙疾步冲了出去,丝毫不顾及解钟悬就在一旁。

解红妆听到了那个名字。

小青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解钟悬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就是解红妆嘴里的李长风,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让解红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存在,而自己日夜奔波披星戴月,就为了见她一面,却敌不过哪怕是一个名字。

解钟悬很苦,他忽然觉得心里很苦。

他腰间的龙纹剑响起一声清脆的剑吟声,他手握剑柄一声怒吼,剑锋划过璀璨的厉芒,眼前的石桌石凳忽然被劈成了两半,连带着樱桃树上也断成了两截。

小青和小白从没见过解钟悬这样,他瞪大了眼头发散乱,脸上因为愤怒而颤抖,咬紧了牙关死死捏着剑柄,重重的喘息着。

从前的解钟悬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修为强绝温文尔雅,文韬武略气度不凡,还是往上亲赐的骁善将军,密宗宗主的关门弟子,连小青小白也不免做过他的美梦。

但今日解钟悬的确把她们吓到了。

过了许久,解钟悬深吸一口气,收剑起身,道了一句歉默默地离开。

心如死灰,不过而已。

解红妆像一只小鸟一样飞跃在长廊中,跨过亭台水榭朝着门口飞奔过去,终于看到了那个老人。

只是再往他身后看,却空无一人。

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微微佝偻着背负着手,静静等在门口。

庆老看到了飞奔过来的解红妆,于是笑着说:“你应该就是解红妆了吧?”

解红妆气喘吁吁,微红着脸行礼道:“老先生,我就是解红妆。”

庆老点了点头,心道密宗弟子,西塞传人,不亏其名。

顿了顿他说:“我今天来,是为了送一封信。”

解红妆看了看他身后说:“老先生,你说为李长风而来,他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他回南山书院了吗?”

庆老摆了摆手说:“你们年轻人嘴巴利索,你等我说完。”

庆老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书信递过去说:“李长风不会再回来了。”

解红妆刚要接过信的手一愣,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庆老叹了口气说:“他觉得对不起你们,所以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没有回南山书院,现在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解红妆忽然觉得手里的很重,重到她拿不住,所以信随风飘荡掉落在地上,她又蹲下去捡起来,把信上的泥土拍掉,可是信依旧皱皱巴巴,上面的星星点点的血迹也擦不掉了。

不仅擦不掉,还有一滴滴黄豆大的泪珠掉在信上。

庆老一抬头,看到解红妆泪如雨下,哭了起来。

只是解红妆的哭是寂静无声的,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擦了擦泪朝着庆老鞠躬说:“老先生,谢谢您。”

庆老摆了摆手,满脸的无奈,现在这些小年轻一个个都是情种。

李长风那小王八羔子自己倒是舒坦了,也怪自己当时嘴欠,要不是答应了他送信,哪有那么多事儿,现在吃力不讨好,别提多糟心了。

要是再让我碰着李长风那小王八羔子,非得把他的屁股抽烂了不可!庆老愤愤的想。

“老先生。”解红妆咬了咬牙,略显犹豫。

庆老说:“丫头,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解红妆说:“李长风走的时候,一共给您几封信?”

庆老比划了下手势说:“统共两封信。”

解红妆脸色一暗,轻轻应了一声。

庆老摇了摇头叹息说:“可苦了我这老骨头了,一把年纪了还为你们小年轻奔波,我去南山书院找那个叫李勿执的丫头送信的时候,那丫头据说不吃不喝就为了等他,到头来一封信把她招惹的泣不成声,真是造了孽了。”

解红妆:“您是说,还有一封信送去了南山书院?而不是罗刹殿?”

庆老点了点头:“李长风那小王八羔子统共给我两封信,一封叫我送去南山书院给李勿执,另一封送来给你了,别的就没有了。”

在风雪亭之时,解红妆替李长风挡了一剑昏了过去,但事后也听说闻人立雪为了救李长风违抗师命被打断了双手。

她以为李长风留下的两封信中,还有一封送去了罗刹殿飞狐谷。

但庆老说送去了南山书院,转念一想的确没错,李长风不可能不挂念他的妹妹。

想到除了李勿执以外唯一的一封信送到了自己手里,解红妆心中的空荡忽然被塞满了甜蜜,把信贴在自己胸口,嘴角荡漾起一丝浅笑。

庆老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现在这些小年轻,一会儿哭一会笑的,怎么这般奇怪呢?

只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拆了看了烧了就是了,哪儿那么多伤感情怀?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说:“丫头,信已经送到你手里,我老头子的任务也完成了,这就走了。”

解红妆连忙说:“老先生舟车劳顿,在西塞国歇息几日再走吧?”

庆老摆了摆手:“老了在别的地方住不习惯,走啦。”

他话语刚落,整个人忽然出现在百米之外,再一闪,消失无影。

解红妆瞪大了杏眼看着远处消失的地方,心道这老先生修为实在深不可测,竟然还愿意替李长风不远千里送信,实在难得。

第一百一十一章生活

“红妆姑娘,吾二人相识于金牛镇,自书院一路北上,曾于神照携手斩黑龙,深夜踏雪对酒饮,患难与共福祸相依,不离不弃,有友如斯实乃长风之幸,破海引汐乃长风之运,吾之所有皆是红妆姑娘所赐,长风心中不胜感激。m然天道变幻无常,九州大地疆野宽阔却无长风立足之地,累及挚友实属无奈,却不可再任意妄为陷亲友于不义,故不告而别,但吾仍心系红妆姑娘,只盼他日有缘再相会,长风留字。”

解红妆在房中昏暗烛火下,把信笺捧在心上,热泪顺着面颊而下。

南岳往北最近的小镇是金牛镇,步行约莫一宿的功夫就能到。

但李长风知晓金牛镇中遍地是司徒家的产业,眼线众多极容易暴露行踪,既然决定要远离就该彻底一点,于是咬了咬牙往北继续行走。

在到了金牛镇往北就到了一个叫百日沟的地方,李长风没有马匹没有行囊,只能在百日沟逗留一段时间,再继续北上。

百日沟因坐落于落神山脉脚下,据传闻雪山化水把山上的泥沙都冲刷下来,短短百日形成一个大水沟而得名。

李长风在南岳山林中飘摇了多日,整个身上散发着难言的味道,浑身破破烂烂就跟要饭子似的。

走在他身旁的人都掩着口鼻憋着气,让李长风哭笑不得。

他沿途走在街道上,且不论磨穿了的脚底板下,青石子路咯的脚生疼,在山中吃了太多的果子野味,每日三餐衣不果腹,饱一顿饿一顿实在扛不住了。

他现在就想正正经经找个地方吃口热腾腾的饭菜,哪怕没有包子面条也行。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前面传来震天响的怒吼声。

“我他娘的白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啊?你们吃老娘的住老娘的,还偷懒不干活,老娘欠你们的啊?他妈的生意都给对面抢光了,没看到老娘这招牌都掉了个字儿了,以前叫胖娘子酒馆,现在叫他妈胖子酒馆,害的我总是被对门的嘲笑变成男人了,你这死鬼老东西也不知道修一修,真想气死我继承这酒馆是吧”

李长风还没走到那酒家前就听到这声音噼里啪啦跟连珠炮似的,嗓门又震天响,吼的连牌匾上的灰尘都稀稀疏疏的。

他抬头看了看,原来叫胖娘子酒馆,但中间掉了个娘字,于是酒馆名字就变成了胖子酒馆,也当真是妙趣横生。

李长风想了想,抬脚走进了这家店。

等到走进这家店,也就看清了这破破烂烂的小酒馆,自然也看清了那帮被骂的小厮丫头,还有叉着腰虎背熊腰的老板娘。

老板娘余光一撇有人挡住了门,转过头来看到了浑身破烂的李长风,于是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走走走,老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招待叫花子。”

李长风笑了笑说:“老板娘,招工吗?”

老板娘嗓子都尖起来了:“还他娘的招工呢,老娘铺子都要关了,就这么些个酒囊饭袋我全都得炒了!”

李长风转过身来望了望,看到了正对门一家叫瘦娘子酒馆,顿时会心一笑。

门面开在对头,名字又是对着来,摆明了是来对着干的,而且看这模样胖娘子酒馆还没干的过。

于是他笑着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你呢也别发太大火,如果你让我掌厨,我能保证你这酒馆不仅不会关门,生意还能好起来,我要求不高,管吃管住就行。”

老板娘转过身子仔仔细细的打量李长风,看他这模样顿时皱着眉说:“你这屁娃娃年纪小口气倒是挺大,看你瘦不拉几的别说掌厨了,勺子能拿稳吗?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李长风笑着说:“反正你这酒馆生意已经这样了,再差也就关门歇业了,倒不如让我试试?就算不行,也不费你功夫,你也没什么损失,万一就成了呢?而且我从小就能烧百人饭,这点饭菜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处。”

老板娘这才转过身认认真真看着李长风,把他拉到门外指着对面的瘦娘子酒馆说:“小子,你可以叫我胖姨,这十里八乡的都这么叫我,你如果掌厨,能给我把他们干趴下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没有问题。”

胖姨瞪大了眼,撅着嘴道:“这你说的啊,一言为定,咱们以一月为限,如果你做的菜不好吃或是我这店铺没起色,趁早给我滚蛋,晓得不?”

李长风摇了摇头,胖姨一挑眉:“咋的,不行?”

李长风笑说:“不需要一个月,半月足以,如果你店铺生意好起来了,我不仅要管吃管住,你还得给我薪水。”

胖姨嘴一撅脸一昂:“一言为定!”

李长风和胖姨谈妥了之后准备去厨房溜溜,谁知道被胖姨一脚踹了出去,按她的话说如果不洗澡别想进厨房,李长风看了看上下破破烂烂的样子,的确不适宜进去,于是在走廊晃荡打算找个地方洗澡,恰好碰见一姑娘。

这姑娘约莫九十岁,虽然身穿一身普通的碎花袄可已出落得温柔可人,冷不丁见着李长风脸色微红低下了头。

李长风问道:“小妹妹,洗澡在哪里?”

小姑娘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已经很大了,你你往后多走几步路就能看到洗澡的地方。”

李长风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是这里的丫鬟吗?”

小姑娘头更低了,声音细弱的说:“梁桂芬,是我娘。”

李长风皱着眉:“梁桂芬?”

“就是你们喊她胖姨。”

李长风哈哈一笑:“你是老板娘的女儿啊。”

“我叫梁娉婷,我我要下去了。”

李长风笑着说:“再见!”

好不容易找着了洗澡的地方,李长风拎了几大桶热水浑身上上下下冲了个遍,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等他走出了房间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凳子上拜访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裳,比划了一下虽然宽松了不少,但至少比原来破破烂烂的衣服舒服多了。

他左顾右盼没有发现是谁放这儿的,想来应该是胖姨给自己留的吧,于是高高兴兴的穿上去。

除了稍微大了点,其

余都挺好。

李长风捋着袖子下了楼,走到了厨房发现小厮和丫鬟都意兴阑珊,说到底还是没生意。

李长风也不使唤他们,自个儿挑了水弄了柴,烧了一大锅热水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看得边上的小厮直摇头:

“小兄弟,你是新来的我门都懂,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刚进来的时候热火朝天,可是没生意就是没生意,你把锅刷破了还得买,何必呢?”

李长风:“厨房就是厨师的家,既然是家就得收拾的干净点,这样自己看得也舒心,而且我做饭不赖,等会晚饭做给你们尝尝。”

小厮哼了一声:“胖姨都已经换了五六个掌勺的了,结果还不是没什么起色,你啊,安安心心跑跑堂得了。”

李长风也不再接话,安安心心的擦自己的锅刷自己的碗,直到日暮西山,明月升起。

胖姨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走下楼来看到丫鬟小厮在嗑瓜子,顿时又是一通臭骂。

但等到她走进厨房却发现厨房焕然一新,顿时眼前一亮,再等她看到李长风身上,顿时皱了皱眉说:“你这衣裳谁给你拿的?”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洗完澡出来就有了,还以为是你给我拿的。”

胖姨撇了撇嘴:“老娘才没那么好心,估计又是那个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拿了她死鬼老爹的衣裳也不知道吱个声,算了你穿身上吧,还挺合身。”

李长风切菜剁椒把菜洗净油烧温,菜叶子倒进去刺啦一声响,过不了一时片刻菜香四溢,一个个菜碟端上了桌子。

丫鬟小厮围成一桌,白天李长风见到的梁娉婷也坐在一旁,只是低着头看着桌子下,偶尔抬起头看看李长风炒的菜。

胖姨说的死鬼老爹也从外面回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酒,被胖姨骂了一通说自家有酒还跑去对面吃,难怪穷一辈子。

胖姨骂的累了,抄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顿时皱起了眉又夹了一块子。

丫鬟小厮都在等她发话却看她皱着眉闭着嘴,难道这小少年是个大话精中看不中用?

胖姨看着李长风说:“你今年多少岁?”

李长风笑着说:“刚刚十五岁。”

胖姨说:“你几岁掌勺?”

李长风:“四岁趴着凳子掌勺。”

胖姨一拍桌子道:“明儿个早起,店铺开张营业!”

丫鬟小厮眼睛一亮,抄起筷子吃了一口,顿时眯着眼满脸享受,又夹了一块子,再次闭上了眼,只是片刻功夫菜就快见底了。

梁娉婷似乎也觉得菜好吃,只是觉得自己吃的太多脸色微红,偶尔看一下李长风和他目光一接触就躲闪开了。

胖姨的老公,那口中的死鬼老爹吃了一口菜,顿时跑到厨房酒窖端了一瓮酒出来,笑眯眯的喝起了酒吃起了肉。

这一晚,胖姨不再骂人了,她说的最多的词就是好吃,筷子从不离手,眼睛都笑道耳朵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北方人

近来百里沟出了一件新奇事儿,这小小的村落据说来了个大厨。顶点x

听闻他只是个少年,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他是京都长安来的。

只不过那人一说出口就被别人嗤之以鼻,老子还是燕国来的呢,京都长安的大厨会跑到这个小渔村来掌勺?脑子被锅盖挤扁了吧。

那人被说的面色通红,犟着嘴说了一句:那他烧菜为什么这么好吃!于是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小子,烧菜确实好吃。

好吃到胖子酒馆的名字又镶了一个娘子上去,恢复原貌变成了胖娘子酒馆。

而胖姨也一举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在街道来回踱步,眼睛眯着昂着看着瘦娘子酒馆。

十里八乡的人都朝着百里沟涌过来,想要尝尝这少年大厨的手艺。

瘦娘子酒馆的老板娘几次三番的憋着气到大街上骂她肥,骂她守活寡,骂她是一头猪,但只是徒增几分看客的趣味,依然改变不了瘦娘子酒馆生意流失的局面。

人总是会相信大多数人的看法,所以百里沟这小渔村又开始传言,胖娘子酒馆的少年大厨,真的是从京都长安而来。

这一段时间几乎是李长风最忙碌却也最宁静的时光,让他想起了从前在南山书院烧大锅饭的时候。

所以胖娘子酒馆的生意越好,人越多,他的心就越静。

店里头人手不够,所以胖姨的女儿也进出厨房和大堂帮忙。

偶尔梁娉婷能看到安静站在锅炉前的李长风,卷着袖子穿着宽松的长袍,她就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越发感兴趣。

她偶然一次起得早,鸡鸣时分起身就听到院中呼呼作响,等到门口一看就看到了李长风手握一把刀舞的虎虎生威,此时天尚未明,李长风身上却有淡淡的霞光透体而出,甚至传递到刀锋上,明亮且夺目,看得梁娉婷心驰神往。

从那时候起,梁娉婷就知道,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绝对不简单,而且很有可能,他就是传闻中的修行者。

梁娉婷一想到修行者三个字就透露出无限向往,她很像试试那是什么感觉。

偶尔从书上看到破海引汐四个字,梁娉婷懵懂中又掺杂着无知,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千百人的小渔村,毕竟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修行者,都是整日关注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人。

百里沟外的界碑口来了一波人。

这一行十几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绑满了鼓鼓囊囊的包袱,他们虽然穿着南人的衣着,可面容刚毅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一看就是北方人的面貌,倒像是北方人过来采办的商队。

为首一人骑着马走进百里沟,看着街道旁的摊铺,听着角落里小贩的吆喝,面无表情的朝里走,但身前围成一圈的两方对峙和声嘶力竭的叫骂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真以为胖子酒馆中间插个字就能翻身做主啦?胖子永远是胖子,翻来覆去也改变不了你的肥。”

“我肥怎么了?喝你的水吃的米了?也不看看你这搓衣板身材,从头到脚哪里有点料你们家死鬼老头大晚上的都得自己玩酒壶吧?”

“死肥婆梁桂芬,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老娘搓衣板,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咋啦,我就叫你搓衣板!搓衣板搓衣板!”

眼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拍手叫好,时不时还来两句哟呵助助兴,似乎等他们撕破衣裳扯破脸皮那才叫好看精彩。

商队为首一人抬起头看看匾额,又看了看济济一堂的胖娘子酒馆和冷冷清清的瘦娘子酒馆,于是挥了挥手和随从说:“在这里吃饭,补充好食物再走。”

几人听了下马牵绳,一齐走进了胖娘子酒馆。

胖娘子梁桂芬忙着在外面打架,自然没空招呼他们,梁娉婷给他们倒了一杯水等他们点菜。

只觉得这一行人人高马大,看面相不像南方人,为首一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气度不凡,他身旁的随从又似乎随时戒备把他护在中间。

等他们饭菜上桌,梁娉婷发现了随从先吃了一筷子,中间的人才动筷,顿时又惊异起来。

他们如此谨慎,连普通的饭菜都要随从试毒,一定来历不凡!

小村落就是这样,再小的格格不入也会给这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

“公子,这酒菜不错。”

为首那人笑了笑说:“的确不错,让我想起了从前在北方的日子。”

“那咱们要不要多买点捎带着走?”

“你明明嘴馋,偏要找这么多理由,不过这饭菜的确深得我心,你给老板说今日的酒菜,我们都包了,叫他打包了让我们带走。”

“得嘞!”

梁娉婷正在柜台拨着算盘,梁桂芬也刚从外面走进来,昂首阔步像个将军,尽管发丝散乱蓬头垢面,但止不住面上的得意洋洋,想来应该打了胜仗。

“你们这里谁是老板?”

梁桂芬一看这人虎背熊腰的,那脖子比自己都粗一号,她眼光毒辣经验老道,这人明显是个武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装扮成了商队模样,于是笑着说:

“我就是这儿的老板,这位客官有什么事?”

随从说:“我们公子觉得你们这儿的饭菜不错,今日你们店里的饭菜我们统统要了,给我们做好打包带走。”

梁桂芬眼一瞪脚一跺,脸上都笑开了花,连忙点头说:“好嘞,客官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只是”

随从皱眉说:“只是什么?”

梁桂芬脸色腼腆的说:“只是这一日之吃食数量颇多,价钱怎么也得五六金,不知客官带没带够银子”

随从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金锭抛过去,梁桂芬接到手中沉甸甸的心里估量了一下这金锭至少有六金,于是脸色笑的越发妩媚:“客官真是爽快!您爽快我也爽快,日落之前全部给您备好,您吃好喝好等一等。”

等那随从一走,梁桂芬立马给梁娉婷说:“丫头,给我李长风那小王八蛋叫过来,不对,应该叫他财神爷。”

梁娉婷嘴角忍不住泛起笑容,进了内厨找到了挥动锅铲的李长风。

“我娘叫你。”

内厨吵闹,李长风忍不住说:“啊?”

梁娉婷红着脸大声说:“我娘,叫你出去!”

李长风哦了一句,放了锅铲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老板娘,你叫我?”

梁桂芬一胳膊把李长风涌进怀里,把他揉进自己的胸脯里,李长风被她胸前的肥肉挤的透不过来气了,脸色肿的通红。

梁娉婷在一旁看到母亲这样放浪形骸,也忍不住脸色绯红。

“我的财神爷啊,你可真是我命里的救星,胖姨真真爱死你这小王八蛋了。”

李长风脸色憋得通红:“胖姨,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断气了!”

胖姨赶忙把他松开,扶正了笑着说:“胖姨决定了,我给你涨薪水,给你买新衣裳新鞋子,你要啥胖姨给你啥。”

李长风皱着眉说:“事出寻常必有妖,胖姨你有话直说,别绕弯子!我锅里还炒着菜呢。”

胖姨又恢复那种腼腆,搓着手说:“那个知道你辛苦这不是心疼你嘛,不过今儿个有个款爷觉得你做的菜特别好吃,所以一激动把今儿个一天的酒菜全包了,日落之时就要”

李长风一蹦三尺高,怒道:“什么?我炒菜炒的手都快断了,一天的吃食日落就要?老子怎么炒的过来?”

胖姨一瞪眼说:“你个小王八蛋,你不是自己说百人菜不在话下的吗?”

李长风憋着话,脸色憋的通红,最后吐出来一句:“就算要弄,日落之前也不行,肯定得明儿个才能备好!不然你就弄死我好了,弄死我也没有!”

胖姨:“那你自个儿和款爷说去!老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李长风怒道:“自己说就自己说!”

找着旁边的梁娉婷问清了事情缘由,李长风也看到了坐在酒馆一角的那几个人。

和梁娉婷梁桂芬不同,李长风能看到很多他们看不到的事情。

只消一眼,李长风就看到那几个模样看似随从的人,其实腰间都系着刀,而且是北方的弯刀,再结合他们面部特征来看,这些人一定是北方人,但唯独有一人李长风是看不穿的。

就是坐在他们中央的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这人面容虽然也能看出几分北方气,但举手投足气度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官宦子弟。

而且他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迷雾,李长风眼睛竟然看不穿他,顿时警觉好奇起来,

随着他的修为日渐精进,李长风发现他的眼睛唯有两种情况下是看不清对方的。

其一若是修为相差太大,李长风便看不清。

其二若是对方修行隐匿气息或是护身法器,那李长风也看不穿。

这人约莫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若是属于后者倒是情有可原,顶多应该是宗门之后,所以法器和法门众多,但若是属于前者,那这事情就显得有趣了。

想了想,李长风径直绕过其他人,朝着他们走过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夏侯

今天有点事情,所以早点更新了。顶点x

胖娘子酒馆人多嘈杂,李长风绕过其余人径直朝着角落走过去。

李长风朝着哪里走,那坐在角落的少年公子也微微瞥了一眼,看到了李长风。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相聚。

随从也注意到了李长风,手悄悄的放到了腰间,目光如电看着他。

李长风笑着说:“几位客官远道而来,我是这酒馆的掌厨。”

不仅随从很惊讶,那少年公子也略显惊异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笑着说:“不知这位客官怎么称呼?”

随从皱着眉说:“你想干什么?我们公子的名字不方便告诉你。”

那把酒微抿的少年公子忽然说:“我叫夏侯蝉。”

李长风说:“客官好像要把今日的酒菜都包了。”

夏侯蝉笑了笑说:“我没有想到掌厨的人这么年轻,不过这依然改变不了我的看法,你的饭菜口味深得我心,今日的酒菜我全包了,可有问题?”

李长风笑着说:“欢迎之至,当然可以,但时间上有问题。”

夏侯蝉:“什么问题?”

李长风说:“今日已到日中之时,厨房采买的鲜蔬瓜果好吃的都已经被做完,剩余的皆是次等品,您远道而来我也不忍心违背良心做您的生意,明日清晨我们会重新采买,等到明日日落之时我给你全部备好,让您安然上路,可好?”

夏侯蝉想了想,笑着说:“好。”

李长风笑着说:“客官从北方来?”

夏侯蝉:“你从南面来?”

李长风:“不知你在这百里沟逗留几日?”

夏侯蝉:“时日不多,两三日即启程。”

李长风:“若是结伴而行一路北上,不知可否?”

夏侯蝉:“欢迎之至。”

李长风:“一言为定。”

夏侯蝉:“一言为定。”

李长风复又回到了厨房中,而夏侯蝉的随从也在梁娉婷手中开了几套房,就地住在了胖娘子酒馆中。

等到了傍晚,梁娉婷忙碌一天浑身酸痛,她不过才十岁年纪,这跑堂小厮的活计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刚刚走进厨房中,看到李长风刀声密集,还在砧板上切菜,于是说:“外面的客人都已经吃完走了。”

李长风头也不抬:“准备明天的吃食。”

梁娉婷想了想,咬着牙走进去,憋了半天提出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长风哥,我想问你,什么叫做破海引汐?”

李长风手中刀一顿,抬起头看她。

梁娉婷脸很红,但她眼神很坚定,虽然她不确定,但心里的感觉告诉她,李长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李长风笑了笑说:“婷婷,你在说什么?”

梁娉婷红着脸说:“那天我起得早,看到你在院子里练刀,看到你身上弥漫着美丽的光,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看过书,知道那叫真元,你应该是一个修行者吧?”

李长风愣了愣,放下手里的刀,擦了擦手笑着说:“咱们出去聊?”

梁娉婷嗯了一声,跟着李长风出了门。

两人一直走到这酒馆的最高层,可以看到整片百里沟的地貌和弯弯如月牙一样的小湖泊。

李长风感受着那风看着面前十岁的小姑娘说:“你为什么想要修行?”

梁娉婷说:“我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百里沟虽然很美,但这里太小了”

李长风看着梁娉婷因为激动因为吐露心声而结结巴巴的话语,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从前在陈家沟,想到了那个晚上,自己对着母亲磕头说要去南山书院的场景。

他们都是一类人。

李长风离开陈家沟也是因为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陈家沟虽然美,家里虽然温馨,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所以他想修行。

梁娉婷说:“我知道你来到这里可能是为了躲避什么,也知道以你的才能,肯定不会在百里沟一直待着,这里太小,无法困住你,所以想你在走之前,教一教我。”

李长风看着梁娉婷希冀的目光,想起了远在书院的李勿执。

她们都差不多的年纪,李长风这时候才察觉,自己一路修行,却从来没有问过李勿执想不想修行。

李长风说:“修行是一条很苦的路,而且你在这百里沟,可能没有人指点你,你想清楚了吗?”

梁娉婷点了点头:“我想清楚了,我很久以前就想清楚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说:“我在这百里沟恐怕再呆两三日就离开,在这两三日中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尽量告诉你,你若是能记下来,那便是你的,若是记不住,恐怕就是缘分未至。”

梁娉婷猛地点头。

李长风和梁娉婷,迎着风坐在这高楼上,直到华灯初上月光如被,一个平静的讲,另一个安静的听。

梁娉婷是一个有慧根的女孩,甚至能做出真元就像山里的雾这样比喻,足见她的确有了自己的理解。

虽然有失偏颇但殊途同归,李长风心里也踏实了很多,两人埋着头直到胖姨在楼下吼,才起身下楼。

“小王八蛋李长风,都酉时了开不做饭,老娘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胖姨在大堂里河东狮吼,震得楼顶的灰尘稀稀疏疏。

等看到李长风和梁娉婷从楼上走下来,偏偏梁娉婷还红着脸,于是瞪大了眼急不可耐冲过去,一把揪住李长风的耳朵吼道:“好啊你个小王八羔子,把主意打到我女儿的头上去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把你切了!”

梁娉婷急的脸色通红:“娘你瞎说什么啊?长风哥在给我讲故事呢!”

胖姨半信半疑的说:“你说真的?”

梁娉婷眼泪一掉,捂住了脸哭着上楼了,胖姨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慌忙丢了李长风跟着上了楼。

李长风耳朵疼的龇牙咧嘴,偏偏没地方发火去,几个丫头凑上来说:“好长风,快点做饭吧!我们都饿了一天了,我要吃香葱炒蛋!”

“我要红烧肘子!”

“我要清蒸鳜鱼!”

李长风做好饭洗好碗收拾好厨

房,已经是夜半。

他回到院中看到了门口的刀,来到这百里沟也半月有余了,也不知道李勿执怎么样,她从没有和自己分开这么久,不知道红妆姑娘是不是回西塞国了,她身上的伤势好了没有。

想到这里李长风心生烦闷,抄起门口的刀,刀锋一扬寒光熠熠,在月下舞起刀来。

他虽然用的是的招式,却是凭的刀的悍然霸气之意,所以这一招一式,竟凝聚成刀气,颇有切金断玉削铁如泥之感。

李长风全身心都放在这刀势中,竟丝毫没有关注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商队中的少年公子,夏侯蝉抱着膀子靠在院子旁的柱子上,饶有兴趣看着院中李长风舞动的气壮山河。

李长风感觉到了刀势。

他感觉到了手中这把刀,虽然普通,却和自己在此刻合二为一。

所以此时的他,意念全部聚集在这刀势中,就像这把刀并不存在,而属于他手的一部分。

只是突然,李长风余光中发现了一旁的人。

于是手中刀势瞬间被破,刚烈的一刀劈斩,真元透体而出,凝形为刀气,朝着夏侯蝉狠狠劈斩过去。

夏侯蝉眉目一挑,脚步错乱侧身避让,这刀气竟然把楼柱劈成两段。

然而刀过不留痕,刀气虽然把楼柱劈成了两断,可楼柱依然保持原有模样,并未倒塌。

夏侯蝉看着那道细密的痕迹,微微皱起了眉。

若是论修为,李长风此时恐怕敌不过自己,但若是刚才那一刀,即便自己可以硬接,也必然受内伤。

李长风提着刀看着夏侯蝉。

夏侯蝉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

夏侯蝉笑了笑说:“重新认识一下,燕国太子夏侯蝉。”

李长风:“南山书院李长风。”

夏侯蝉笑着说:“南山书院的弟子不在书院修行,为什么会来百里沟这种小乡村,还在这里掌厨做饭?”

李长风:“燕国太子不在北燕皇宫过浮华奢靡的生活,为什么假扮商队来这里采办酒菜?”

夏侯蝉:“看来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李长风笑了笑,把手中的刀丢在一旁说:“厨房有酒。”

夏侯蝉:“非烈酒不可。”

两人到了院中,一边酒一边肉,陷入了平静中。

夏侯蝉看着月光说:“原来在燕国的月亮,和你们南国的月亮,是一样的圆。”

李长风笑了笑说:“北燕和中原以北的疆野地带近来连年战乱,几乎快成死敌了,你贵为燕国太子,竟然只带十几随从孤军深入中原内腹,胆子挺大的。”

夏侯蝉笑了笑:“我想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我,况且”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不了解你的敌人,怎么打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烧菜

月明星稀,乌云遮盖。m

院子里一下暗了下去,冷风起,凉飕飕的。

李长风看着夏侯蝉说:“你猜假如我喊一声,百里沟有多少人想冲进来杀你?”

夏侯蝉冷笑一声:“百里沟都是毫无真元的普通人,有几个能挡得住我?徒添尸体而已。”

李长风也笑了笑:“看来还真是留不住你。”

夏侯蝉:“未必,你不就是一个修行者吗?”

李长风端起面前的酒坛,倒了一碗酒喝下肚中,这陈年老窖烧的他喉咙滚烫。

“我留不住你。”李长风说:“但你恐怕也杀不死我,若真要拼个两败俱伤,反而对谁都不好。”

夏侯蝉:“哦?”

李长风给他也倒了一碗酒说:“与其两败俱伤,不如相互合作。”

夏侯蝉笑着,却没有喝那碗酒,而是饶有趣味看着李长风说:“怎么个合作法?”

李长风:“我跟你北上,你分我一匹马,作为回报,你商队中的伙食由我负责。”

夏侯蝉笑了:“你做的饭菜虽然好吃,但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再饭菜中下毒,把我杀了献给天阙宫的皇帝?”

李长风:“理由很简单,我没兴趣。”顿了顿他说:“虽然你的修为比我高,但假若我一定要杀死你的话,恐怕你也挡不住,别说你的手下了,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俗世中的斗争不是我所追求的。”

夏侯蝉撇着嘴点了点头:“看来你身上的故事比我多多了,但是很奇怪我竟然相信了你的话,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在去燕国之前多了一个伙夫。”

话音落下,他端起李长风倒得酒,一饮而尽。

“这酒够烈!”

夏侯蝉哈哈大笑。

李长风也笑了起来。

乌云再也挡不住月光,皎洁的月光铺满院落,两人的笑声回荡在这楼中。

冷不丁的,上面有个更响亮的嗓门吼道:“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吓人,哪个王八蛋在外面!”

夏侯蝉忙不迭的把酒坛子抱着灰溜溜回了楼中,李长风赶忙把肉端着回了房门,这两位先前还很豪迈的少年英雄,灰溜溜的钻进了房门中。

刚不过鸡鸣之时,李长风起身练了一套刀,然后洗漱过后和小厮还有梁娉婷一起去采买蔬菜肉类。

其实胖娘子酒馆生意好了以后,也有人上门和胖姨商量供应食材的活计,但李长风说这菜品的口感就是由食材决定的,总是坚持要自己去采买。

胖姨懒得自己动手,也就任他去了。

等到几人大包小包的回来,太阳已经高悬空中,发出丝丝暖意。

胖姨最喜欢李长风做的油泼面,尤其是他加了荷包蛋的油泼面,那味道香的很。

所以每天清晨她肥硕的身躯都在门口眼巴巴等着李长风,今儿个大老远看到就开始吼:“小王八蛋你可算回来了!赶紧的!”

李长风忍不住

抱怨道:“胖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累死我了也不让喘口气!”

梁娉婷抿了抿嘴偷笑说:“我娘一直这样,嗓门大,但是她心眼不坏,你别放在心里。”

李长风没好气的说:“知道,我也就发发牢骚,不煮面给她吃,我还生怕她把我衣服扒了呢。”

梁娉婷看到李长风穿的还是她上回偷偷拿的爹的衣服,穿着宽松的很,于是嘻嘻笑。

自从李长风每日夜晚时分和梁娉婷讲修行界的事,这小姑娘显得开朗了很多,也不经常害羞的说不出话了。

可能从前怕陌生人是因为她的想法和百里沟格格不入,这里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一角,偏安一隅,但梁娉婷偏偏想要修行。

可这话她只能憋在心里无处说去,所以就对陌生人越来越戒备。

李长风刚走进门,就看到夏侯蝉率领随从已经正坐在靠窗一角了。

夏侯蝉笑着说:“老板娘说你煮的油泼面是这百里沟一绝,我不信,所以今日想尝尝。”

李长风白了他一眼:“明明想吃面条,哪儿来的这么多借口,你们的菜都买回来了,但如果想早点弄出菜品,你赶紧让你的手下过来你帮我的忙,不然到天黑都弄不完。”

夏侯蝉听了一笑,对着随从挥挥手说:去厨房帮忙!

十几名随从立刻起身捋袖子卷下摆,把李长风手里的菜接过来一个个分工帮忙去了。

自从昨日尝到了李长风的手艺,他们几个今儿个就特别期待,大清早的正愁没什么吃食。

听到老板娘夸李长风煮的油泼面,这帮犊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于是忙不迭的择菜的择菜,切刀的切刀,烧水的烧水去了,干的热火朝天。

李长风把面擀好拉出丝,丢进了烧的滚烫的锅里,又在每人的碗中加了作料酱油,捞起面条过了水摔在碗里头,又浇了汤汁淋了特质的辣油,最后盖上荷包蛋泼上滚烫的热油,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被端了出去。

大堂几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都捧着一碗油泼面大快朵颐。

那十几个随从是北方草莽汉子,吃的最欢,满头大汗了还要添面,害的李长风拉面拉的手都快断了,才拍着肚皮满足的打嗝。

前一天还面露警惕,等过了一晚,他们挨个就拍着了李长风的肩膀说:“哥,需要我们做啥您说话,管饭就成!”

胖姨的铺子这会儿还没开张,她刚吃完面条就有人在门口叫唤了。

“胖姨,你们今儿个怎么还没开张啊!”

“对啊,我们都饿着肚子呢!急死了都。”

“赶紧的油泼面一碗,要荷包蛋,要多一点辣椒!”

“两碗!”

“三碗!”

“”

李长风刚捧着面碗出来,翻了个白眼又钻进厨房去了,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李长风忙活了一天,从天明到日落西山,几乎没有歇停的时候,不过好在今儿个有十几个莽汉帮忙,手头的活计稍微好点了。

刚开始这帮糙汉子在厨房里摔

锅打碗的,别说帮忙了,不添乱就够好的了。

也难怪他们不习惯,北燕国地处平原,都是过的游牧生活,饿了就支口铁锅烧一锅菜肉,作料什么的随便加,大小什么的无所谓,咸淡什么的不在乎。

等到了这江南地界,头一次知道葱得切成葱花儿,酱油不能多,肉得分瘦肉肥肉,还有肥瘦相间的,自然是不习惯了。

不过他们是北燕国的这个事情,也就李长风一人知道,可他不能说。

最后这十几个莽汉在胖姨的怒吼之下,灰溜溜回大堂干些个端菜洗碗的活去了。

夏侯蝉一个人坐在角落,刚开始喝雨前茶,最后喝的一口口抿都觉得无聊了,总不好意思坐着等吃的,于是脸略红的去厨房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几十个随从哪敢让太子殿下动手,于是想要接过太子的活计,最后都被胖姨给吼叫出去了。

李长风不是个客气的主,把夏侯蝉使唤过来给猪肘子拔毛。

夏侯蝉一辈子没这么干过,哪有太子殿下给猪拔毛的,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出口了,那就要做到位。

于是他拿着把菜刀蹲在一旁,眼睛瞪的跟牛眼那么大,仔仔细细的看着猪肘子上的毛,挨个刮。

只是这猪肘子上的毛又硬扎的又牢,纵然夏侯蝉挨个去刮了,效果却不大,zhu毛依然密密麻麻的,于是这活计弄得他无名火起,丢了刀抄起猪肘子,找个没人的地方手中真元吞吐,一把火把猪蹄膀烤了。

别说zhu毛了,猪皮都给烤焦了,发出阵阵酥香味。

可这一幕恰巧被外出倒水的李长风看到了,于是黑着脸过去说:“你干啥?”

夏侯蝉被背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红着脸说:“没没啥。”顿了顿继续说:“刮zhu毛。”

李长风黑着脸:“你是不是把猪肘子给烤了?”

夏侯蝉脸色憋的通红:“没有!”

李长风怒道:“你还说没有!我都看到了!”

夏侯蝉也怒了:“那zhu毛这么难刮,直接烤了不就行了!你们南人吃个东西就是费劲!”

李长风:“你知不知道红烧肘子最忌讳的就是烤,这又不是烤猪蹄!”

夏侯蝉怒道:“烤猪蹄怎么了?烤焦了就别做红烧肘子了,做烤猪蹄多好?还省事儿!”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门口骂了起来,直骂的天昏地暗才罢休。

但夏侯蝉没走,因为李长风骂他连切菜都不会,生活技能为零,是个龙宝宝。

夏侯蝉也被他骂怒了,说李长风是个只会掌厨,专门伺候女人的娘炮。

于是李长风气得把锅里的菜炒得火龙飞舞,抖动的上下翻飞。

而夏侯蝉在一旁,拿着菜刀把砧板剁的啪啪作响,那些丫鬟小厮真怕他太过生气,一刀把这桌面儿都切成了两半。

两人争先恐后,把厨房弄得跟战场一样,胖姨每次进厨房催菜都能看到这两人跟打架似的,于是只能感叹两个小王八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李长风要走了。

就在夏侯蝉的随从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的时候,李长风和胖姨说的。

他在说之前,把厨房打扫的干干净净,锅碗瓢盆都整顿清亮,连抹布都叠的方正,此时日落西山,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这个少年头上和肩膀上。

胖姨听了骂了一声小王八蛋!后来就说不出话了。

李长风知道,他走了,胖姨自然担心店里的生意,于是笑着说:“我把店里要做的菜,都写工整仔细了交给了婷婷,只要按着方子做味道还是老样子,胖姨你不用担心了。”

胖姨怒道:“你个小王八蛋,老娘那是担心店吗?”

李长风笑了笑,其实这个把月的功夫相处下来,他早就知道,胖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此行离开恐怕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于是不免因别离而忧伤。

胖姨从胸前的肉堆里掏出一个绣花袋子,塞到李长风手里说:“这些钱你放在身上,路途遥远,你个小王八蛋别叫老娘担心。”

李长风掂量了一下,都是些细碎银子,恐怕能买两月食材之多,于是说:“这个银子多了些吧,我统共才做了一个月。”

胖姨嗓门大:“叫你拿着就拿着,小屁孩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长风笑着收入怀中说:“谢谢胖姨。”

胖姨擦了擦眼泪说:“一天到晚胖姨胖姨的,老娘有名字,叫梁桂芬!”

李长风笑着说:“那多谢梁姨!”

梁娉婷的反应没有她娘这么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长风知道这小姑娘虽然话不多,但很内秀,很多事情其实心里看得明白通透,听见李长风说要走,她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拿给他。

李长风:“这里头是什么?”

梁娉婷说:“都是些换洗衣服,还有你路上用得着的东西,这衣服不是我爹的,所以应该挺合身。”

李长风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多谢了。”

顿了顿他问说:“我教给你的方法,练得怎么样了?”

梁娉婷避开胖姨的耳朵,偷偷的说:“我已经可以看到神照了,好像是一片湖,只是还没发破海引汐,想来应该还不到火候。”

李长风点了点头说:“欲速则不达,若是根基不稳底气不足就不要勉强,再等些时候,你独自一人破海引汐需要慎重行事,不过事情往好了看,若是你的神照是一片湖,那你的资质可谓上上之选,可喜可贺。”

梁娉婷红着脸笑说:“多谢长风哥这段时间对我的教导。”

李长风摆了摆手:“小事一件,你不也每天清晨陪我买菜,大家扯平了。”

梁娉婷捂着嘴偷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这一次再见,是不是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李长风心里叹息,但脸上笑了笑安慰说:“这世间缘分之复杂命运之纠葛,谁又能说得清以后再也不相见?若是你破海引汐了,恐怕这百里沟也不会一直待下去,以后若是走

出这小渔村,可以往南岳七十万大山中,找南山书院,那才是真正修行的地方。”

梁娉婷似乎想到了以后的生活,眼中充满希望,笑着用力点头。

李长风走了,小渔村虽然人不多,但好歹也有千百号口子。

大家知道这胖娘子酒馆的少年大厨要离开了,不免难受以后再也吃不到清晨的油泼面,傍晚的什锦糕了,于是都走上了街道,把家里的腊肉鸡蛋这些存的住的粮食让李长风捎上。

这里虽然小,人情味却很足。

即便李长风不是他们的一份子,即便他们只是相处了整个月的功夫,可他们心里就觉得,有人远行就该送上粮食和祝福,希望他一路平安。

夏侯蝉分给李长风的马上挂满了乡亲们的蔬菜瓜果,即便是北方的高头大马也止不住大喘气,红着眼跺脚。

李长风知道这厮不能再扛了,于是心里鄙视了一阵这黄白相间的丑马。

李长风给父老乡亲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各位父老乡亲都回了吧!”

“路上保重!”

“一路顺风!”

“得了空回来看看,我还想吃你做的油泼面!”

“要是在外头觉得累了,就来百里沟住下,大家都欢迎你的。”

李长风跃上了马,看着这些老少青年眼中的不舍,调转了马头对夏侯蝉说:“走吧!”

夏侯蝉看到背过身去的李长风眼眶泛红,于是说:“在北燕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你们南疆都舍不得青壮出去闯荡,未免也太贪图安逸了些。”

李长风冷笑一声说:“南疆子民的赤心淳朴又岂是你这种人能懂得?”

夏侯蝉也不生气,笑了笑继续牵自己的绳引自己的马。

等到百里沟的所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等到都看不到百里沟的界碑了,李长风才回过头。

他不忍心回头,这些人让他想到了当初离开陈家沟的时候,娘也曾说过:“要是在外边累了,就回家。”

不论在陈家沟还是百里沟,亦或是在南山书院,李长风都是李长风。

他只是一个得了空在山中打猎,觉得累了在百里沟的胖娘子酒馆生火做饭,在南山书院刷锅洗碗的普通人。

可他不能做李长风,或者说,生活由不得他选。

因为这些人都不知道,李长风是李孤鸿的儿子,就算他们明白李长风是李孤鸿的儿子,可能也并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但李长风很清楚,这代表危险和死亡。

他觉得累了可以躲在一个小渔村中,但不能把危险和死亡带到这里,带到这个淳朴到不知真元为何物,只知柴米油盐的地方。

所以他必须离开。

等到真正离开了,李长风才发现自己又没了目的。

在京都长安的时候,李长风有那么些时候觉得这天下虽大,但处处容不下自己,可如今避开了危险离开了书院,才发现处处都是家。

这种感觉很轻松,但也很孤独。

夏侯蝉的随从一行人当然很欢迎李长风的加入,这个少年看上去面嫩,但烧的一手好菜。

吃惯了李长风的油泼面什锦糕,他们就再也不能将就吃大铁锅里头随便煮的大块肉了。

连盐和酱油这些作料,也知道应该加一勺加半勺,而且是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勺,多了少了都得影响口感。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也开始讲究起来,不愿意将就了。

夏侯蝉打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龙肝豹胆没有吃过,但他对李长风的身份很好奇,一个南山书院的弟子跑到偏僻的小渔村来掌勺,怎么看都比他这个北燕国太子出来闯荡要离谱的多。

所以夏侯蝉总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李长风坐在马上,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夏侯蝉一直在看自己,于是头也不偏的说:“看够了吗?”

夏侯蝉说:“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李长风翻了个白眼说:“老子不搞断袖。”

夏侯蝉没听懂他的幽默,也没读过龙阳癖好的故事,于是很认真的说:“什么叫断袖?”

李长风再次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咱们往北去哪里?”

夏侯蝉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想去哪里?”

李长风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夏侯蝉:“为什么你要离开南山书院?”

李长风没好气的说:“为什么你要离开北燕国?你别想套我的话!”

夏侯蝉笑了笑说:“其实我并非在套你的话,一个人只有理清楚自己的过去,才能想明白自己以后的路,北疆战事紧急,我之所以在这时候还敢来你们南疆,一方面的确是想了解你们中原,但并非是为了战争的输赢,而是想了解你们的历史,你们的风俗,以及你们的修行,北燕国地处塞外又常年交战,封闭孤立,其环境之严苛是你不能想象的。”

李长风对他那一句‘一个人只有理清楚自己的过去,才能想明白以后的路’触动很大。

但听他后面的话,能感觉出他并非像表面这般闲适,于是问道:“那你以后的路是什么?”

夏侯蝉看着天空说:“北燕国的男儿,就像天空的雄鹰,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们,而我,以后会继承燕国的一切,成为北方的王,但这还不够,我的心愿是统一整个北方,和中原停战交际,这天下之势,终究是分久必合,战争,并不能解决问题。”

李长风看着他眼里的光,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已经对自己要走的路了如指掌,而自己,却仍旧在迷途中。

于是叹了口气说:“我离开书院,是因为这天下,容不下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兼善天下

夏侯蝉的商队穿越了龙沼鬼泽,跨过嶙峋石山,趟过朱泥水湖,终于来到了北方地界,看到了虽远在天边,却如长龙蜿蜒般引入眼帘的燕山山脉。m

一晃已经几个月过去,李长风漫无目的,于是跟随着夏侯蝉一路北上。

风中来雨中去,泥土沼泽翻过滚,所以现如今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皮肤黝黑粗糙,身体粗壮了不少,比一个月以前显得沉稳干练了很多。

这几个月的功夫,夏侯蝉和李长风吵过无数次架,他们一个来自燕山以北一个来自南疆,只是普通的矛盾分歧都会掺杂两域政见不同,故而难以调和。

只是夏侯蝉越是和他吵架,就越是对他的身份感兴趣。

偶有一次夏侯蝉星夜醒转,发现李长风早已不在帐篷中,于是摸着黑入得林中看到李长风坐在崖边,浑身紫气萦绕,座下十六道符纹闪耀,比那天上的明月还闪耀几分。

夏侯蝉虽然在北燕国长大,但心中却一直认为,中原的修行才是大道正统,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乃是修行路上的一处处丰碑。

他曾在北燕国宫中遍读书卷,却从未见过这种符纹。

从那时起,夏侯蝉就知道,李长风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他身上的故事,应该比自己的还要丰富。

燕山以南地界有一座城名驻将城,是中原最北的城市,若是再往北,那边是滚滚黄沙和将军列马,还有北燕国的强弩和骑兵。

相传那是一个风雪盖天的夜,城中已班师回朝只剩一位将军,于是在他离去的前一夜以刀驻地守在城门口,一夜听遍狂风暴雪的怒号,凌晨被百姓发现时已没了气息,为了纪念他取名为驻将城。

滚滚黄沙满地,千里雄风吹拂。

李长风和夏侯蝉都看到了这座藏于风沙中,偶露古朴面容的雄城,忆往昔峥嵘岁月。

一行人入得城中,夏侯蝉需要在驻将城采办货品,他的随从也需要在此处补给,但更重要的是这驻将城乃是北方地界唯一一处燕国和南疆的交易之所。

尽管北疆战事紧急,这些商贩也免不了骂几句北方蛮子和南方娘们,甚至有时会动起手往对方脸上招呼起来,但他们仍旧保持着最大的克制。

因为相比起国之荣誉,这些平民更多的是关注生活,关注家里的柴米油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即便是北燕和南疆,也都一定程度上保持着理智,不去侵犯这最后的一快净土。

李长风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吆喝叫骂,这里鱼龙混杂匪气极重,但好在都是些耿直的汉子,所以以物易物倒是比花钱采办要来的更频繁。

这不免让他想到了从前陈家沟的小镇,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农村中,金银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概念,即便是挖到了一处金山,也得有地方能花出去,所以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以物易物,这样更实在也更方便。

夏侯蝉吩咐一声,他的随从都各自离去采办随身用品,井然有序,只剩了夏侯蝉和李长风二人。

李长风在看着远处朦胧于山雾中的燕山,夏侯蝉见他看得出神,于是说:“再往北,就是战场了。”

李长风平静的说:“你要加入战场对吧?”

夏侯

蝉说:“我是北燕人,是北燕国的太子,如果说谁最该去战场,那我肯定算一个。”

李长风点了点头说:“那我就不去了,免得前些时候还在做饭给你吃,等到了燕山就得拿刀子捅你。”

夏侯蝉听了哈哈大笑,复又问道:“你不往北难道要回书院?”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想去西面看看,从前牵挂太多也没时间出来走走,现在时间很多,我想多去看看。”

夏侯蝉:“难道你现在就没有牵挂了?”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陈家沟的娘,忽然想到了书院的李勿执,忽然想到了西塞国的解红妆,还有罗刹殿的闻人立雪、叔明月、司徒千金、周修冶

这些都是他的牵挂。

他摇了摇头说:“正因为牵挂太多,所以才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吵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两个身穿毛裘的男子起了争执,一个眼窝深陷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北燕人,另一人一口纯正的南疆方言,正在为一件瓷器起了争执互相推让。

起初李长风和夏侯蝉觉得这不过是普通的强买强卖,驻将城虽然是南北交易的枢纽,但这里民风彪悍,加之路途遥远,此番种种之下,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细细听了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二人竟然都在争着给对方送钱!

“图扎木,我的瓷器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跟我合作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梁,我的同胞做错了事情,这些钱是我替他们赎罪,你手上的瓷器一件不少我全部要了,咱们合作很多年,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气。”

被称呼为梁的是那南疆人,皱着眉说:“这些瓷器都是次等品,我不能要你这么多钱。”

图扎木硬是把钱袋子塞到了梁的怀里,执拗的很,弄得梁哭笑不得。

“你,钱必须要!我,瓷器全部带走!”

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那好!这钱我先收下,就当定金,下一次我肯定给你带全南疆最好的瓷器!专门给你的!”

图扎木哈哈大笑,搂着梁的肩膀,两人的笑声似乎比这风号还响亮三分,惹得旁边的人都翻白眼撇嘴巴,小声嘀咕:两傻子!

李长风和夏侯蝉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二人,夏侯蝉说:“驻将城虽是唯一的交易地界,所以北燕山一带的流寇盗匪都打上那些带着货品来驻将城交易的南疆人的主意,他们不宰自己的弟兄,但却偏偏不放过这些南疆人,可没想到替他们怀债的,还是他们的这些弟兄,真是何等讽刺。”

李长风笑了笑说:“我觉得这不是讽刺,恰好说明一件事。”

夏侯蝉:“什么事?”

“正如你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战争永远无法解决问题,这天下终究属于天下人!”

李长风转过头来看着夏侯蝉说:“但愿你若是成了北方的王,能说的出做得到。”

夏侯蝉看了一眼李长风:“假如我骗你呢?”

李长风叹了口气:“假如你骗我,那你只能祈求我在修行道上永无寸进,否则就算你在燕国皇宫中,我也一定会去取你的人头。”

夏侯蝉笑着说:“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夏侯蝉和李长风在马背上击一掌,说了一声:保重!

李长风笑了笑,策马出城朝着西面而去。

一晃眼三年已过。

这三年中,雄城西塞发生了很多事情,听说骁善将军在宫中向王上求亲被拒,听说公主殿下解红妆曾一人三入北疆,只因听到了一个消息,又听闻骁善将军被拒以后潜心修行,得密宗真传,恐怕已是西境中年轻一辈第一人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三年也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西塞国的深庭宫苑中,身穿锦袍的西境王负手走在金碧辉煌的长廊中,沿途的婢女都恭敬的弯下了膝盖,所到之处无不伏地称王。

他走到了一间房门前,房门顶悬挂的铃铛被微风吹拂叮铃作响。

此时已是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清天暖阳普照大地,可这处的房门却从来都紧闭,似乎只有那房门上的铃铛和门口站着的婢女,才能一窥这房中有人。

小青和小白伏地叩拜,王叹了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清香弥漫,青烟缭绕,却不如屋外窗明几净,反而昏暗中点着烛火。

有一抹倩影坐在梳妆前,坐在唯一透着些许光的窗边。

她在发呆。

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这样发呆。

没有光,只有黑暗。

不去看花,不去看鸟,也不去看云海,只坐在窗边发呆。

解红妆看到了铜镜中的那个人,看到了他就站在身后,一脸忧愁的看着自己的背影,他经常来,尤其是当自己从北疆回来之后。

解红妆的父亲,西塞国的王,整个西境的王,解苍山,这个掌握着整个九州以西最强势力的王,现在却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

却不知道被哪个臭小子把心带走了。

三年了,女儿所做的一切他都知晓,派出去的那些哨兵都有人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自己,包括解红妆离开西境去北疆的那三次,也都是这个男人让护卫隐匿在身旁护她周全。

听说她在找一个少年,一个叫李长风的少年,找不到人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的逢人就问认不认识李长风。

在得到飞鸽传书拿到李长风的消息后,她就慌忙离开西境去找他。

究竟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己的女儿变的这样魂不守舍?

三年前,她已经是个出落得水灵的女子,三年后,她越发的曼妙美丽,整个西境都把她捧为公主,可她却只寄心于一人。

甚至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解钟悬的求亲。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年

解红妆看着铜镜中的人,看着他忧愁的脸,略微笑了笑说:“父亲,你来了。顶点x”

解苍山叹了口气说:“和父亲出去走走吧!”

解红妆看了看窗外的小鸟和花朵,还有明媚的阳光,于是眯了眯不太适应的眼睛说:“都已经春天了!”

解苍山:“你若是再呆在房中,恐怕都可以给你备足吃食准备过冬了。”

解红妆微红着脸:“父亲,女儿又不是一头熊,怎么需要过冬!”

门外小青和小白捧着面盆清水走进来,解红妆才想起来,恐怕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已经全然落在父亲眼中,于是红着脸把解苍山使唤出去,解苍山一边感叹女儿大了一边出了门。

这个走到哪里都跪伏一片的西境之王,此时被女儿轰出了房门口,只能站在长廊中看着门前的怪山乱石和花鸟树木,不住的叹气。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房门被打开,走出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

解苍山看着面前的美丽姑娘和她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光,笑着点了点头。

解红妆和父亲走在花园中,见着早春时节的杨枝柳攀,花鸟飞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那股带着勃发生命的清冽沁人心脾,让她舒服的闭上了眼。

她正在享受这种生命的盎然,忽然听到旁边的父亲问了一句:“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解红妆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疑惑说:“什么少年?”

解苍山声音浑厚,有股说不出的威严:“对自己的父亲还隐瞒,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解红妆知道她瞒不住自己的父亲,连莽荒领域的动向都瞒不住自己的父亲,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于是红着脸说:“他叫李长风。”

解苍山:“这个李长风,和三年前的天阙宫殿试金榜,是不是同一个人?”

解红妆脸色更红,轻轻嗯了一声。

解苍山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李孤鸿的儿子了。”

解红妆脸色忽然煞白。

解苍山不忍看女儿这般模样,于是笑了笑安慰她说:“别担心,如果是我女儿喜欢的人,就算他是李孤鸿的儿子,我若是不想这天下人动他,就没人能动得了他。”

解红妆被父亲说的满脸通红,娇嗔道:“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啊!”

解苍山哈哈大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你不喜欢他?”

解红妆羞怒的瞪大了杏眼,解苍山再度哈哈大笑。

“虽然有很多人都跟我汇报,他的容貌、他的来历、他的品行、他的作为我统统一清二楚,可唯独父亲没有和他接触过,真是遗憾。但爹仍然要问你一句,这小子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西塞国的掌上明珠几乎变了一个人。”

解苍山说:“我女儿从前风风火火,可不是这种矫揉造作的人。”

解红妆羞怒说:“爹,什么风风火火,什么矫揉造作啊!你怎么这样说我!”

解苍山哈哈笑:“说错了,应该是疯疯癫癫才对!”

解红妆生气的瞪着眼噘着嘴,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家老头子,叹了口气。

两人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看着早春三月的湖水,波

光粼粼,解红妆忽然想到了在李长风的神照中,冰天雪地的场景。

她开始回忆,回忆跟这个人的过往,从金牛镇和小公子的对战,到神照中的力斩黑龙,再到并肩而行前往长安一切的一切宛如昨日,她想的越多,嘴角的笑容就越灿烂,比这早春三月的阳光还灿烂一些。

她笑着说:“也许他最吸引女儿的一点,就是他面对命运从不低头的那股劲气,女儿胎藏真法身,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黑气萦绕,后来才知道他的神照中被人设下了黑龙障,这种年代久远的秘术早已失传,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到了后来以神念进入他的神照中,竟然发现除了黑龙障,这个人的神照也厚重无比,于是又发现这个人是骨寒体,你说他倒不倒霉?”

“可他身中黑龙障,天生骨寒体,如此低劣的资质却从来没有埋怨过,而是低着头,在书院的藏中不断尝试突破,当时我很惊讶,我从未见过如此毅力坚定的人。”

“后来在他的神照中,他手持秋水剑斩了黑龙之后,一剑破了神照,那万紫千红灿烂盛开的美丽场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叫他答应我三个请求,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参加天阙宫的殿试,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在京都长安的时候,我偶然发现这人竟然还跟另外的一个姑娘有瓜葛,当时我很生气,真的想一辈子都不理他了。”

“后来他在千星阁和乾坤殿中,我叫他答应我第二件事,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其实他怎么能瞒得住我呢?我身怀胎藏真法身,早已看出他身上的不同,可他不听,点亮了八阵图的三十二道符纹,后来就遇到了风雪亭中的刺杀。”

“爹,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呢?他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的藏着不就行了,难道天阙宫的榜首,真的这么重要吗?他真的太笨了”

解红妆一直在诉说,解苍山也没有打断她,静静的在听她说。

他想听一听,这个人在女儿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解红妆说着说着,眼中有泪。

又说着说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最终哭出声来,捂着脸说:“可是我找不到他了,我已经找了他三年了!”

解苍山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解红妆会当面拒绝解钟悬的求亲,也终于明白了解钟悬输给那个叫李长风的人,输在什么地方。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女儿的心一直在那个人身上。

从一开始,解钟悬就已经输了。

解苍山拍了拍解红妆的背说:“女儿,你放心,就算找遍天涯海角,爹也给你把这个人找出来。”

南岳,南山书院。

书院弟子来来往往,叔明月和司徒千金也已经到了静字堂高阶弟子的层次,周修冶经过三年前殿试中北国书院苏子微提点,一举破境到了地星境的层次。

但他们心里都还有一个心病。

李勿执经过三年的蜕变,早已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身材曼妙曲线迷人的大姑娘,尽管偶尔还是会显露一些小女儿姿态,但更多的时候很平和文静,不再如三年前那样虎虎生威颐指气使。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一点没有错。

但周修冶和叔明月几个,他们的心病并不在此,而是

在这三年中,李勿执的改变。

李长风消失了三年了,这三年中,只陆陆续续寄了几封信过来,李勿执也只有在收信的那一刻才会显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姿态,但更多的时候,她很安静。

让人奇怪的安静。

她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多说话,这三年中,钟叔离院长也没有让她修行而是放任自流,她也不气恼反而很平静的生活在书院的柴院中,相比起从前的风风火火,这种反差太过明显,也太过诡异。

有时候她不说话,只是坐在院子中托着腮看着院子里养的小鸡啄米,或是午夜躺在藤架上看着夜晚的天空。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让人看不清了。

周修冶曾试着去安慰安慰她,却发现李勿执根本不需要安慰。

周修冶问她:“长风离开不难过吧?”

李勿执笑着回他:“我为什么要难过呢?我哥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他现在不回来,肯定有不回来的道理。”

于是周修冶哦了一声离开了柴院,但等到周修冶把这些话儿告诉叔明月的时候,被叔明月和司徒千金联起手来暴打了一顿。

叔明月恨铁不成钢的骂他是个傻子,二愣子,草包和饭桶,司徒千金把周修冶常用的吃饭的碗给摔了个稀巴烂,说他缺心眼。

周修冶看叔明月和司徒千金打自己打的这么凶,心里想到自己可能真的是缺心眼。

可眼看着司徒千金把自己碗都给摔烂了,这还得了,捋起袖子和他打了一架。

打的两人都鼻青脸肿的,到了傍晚还被燕教习罚练刺剑两千次,连饭都没得吃。

叔明月叹了口气,给他们两个上药。

但不管如何,李勿执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叔明月他们害怕是不是李长风不声不响的离开,给她的刺激太大,后来发现,李勿执的心态比自己都要好,这就真的奇了怪了。

这天清晨,李勿执拎着菜篮子走到了河边,她要把菜叶子择干净,把上面的泥土洗净了才好下锅。

她认真的在河边洗菜,忽然看到从对岸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很熟悉。

或者说很特殊。

在整个南山书院,几乎找不到比他更大的肚子了。

南山书院的院长钟叔离从河岸走过来,负着手看着正在洗菜的李勿执。

“今天吃青菜炒肉?”

李勿执点了点头。

钟叔离嗯了一声说:“我的那一份,给我多放点肉。”

李勿执:“大家的菜一起炒,没法多放肉。”

钟叔离:“那炒好以后,他们要青菜,我要肉。”

李勿执无奈的点了点头说:“师傅,你这样不好,吃那么多肉你肚子瘦不下去的。”

钟叔离翻了个白眼说:“等做好饭菜,就收拾衣服吧。”

李勿执疑惑的说:“去哪里?”

“以后你不要呆在静字堂了,跟我去缥缈峰,你要开始修行了。”

忽然有一片青叶掉落在水中,漂浮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云瑶

漆黑的树,幽深的路,迷蒙雾气中透出幽暗柔和的光,朦胧中能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m

这里是飞狐谷,是罗刹殿总坛。

这天下人皆知罗刹殿,却鲜有人入得飞狐谷中,他们总是惊惧的看着斑驳的树和脚下错乱的路,一抬头就能看到黑暗中闪亮的星点,这星火有可能是刀,也有可能是眼睛。

罗刹殿是所有暗杀者的圣殿。

现在这处空荡的圣殿中,只有三个人。

两女,一男。

两女中,有一人婀娜多姿体态风韵,轻纱遮面却仍旧能看出她美丽的容貌,如果李长风在这里,一定就会认得出她就是风雪亭刺杀自己的孙罗笙。

男子没有蒙面,一席白衫黑发。

赶鬼将白夜此时正把所有目光都注视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那个把脸蒙遮的只剩一双杏眼的女子。

他的眼光很灼热,从三年前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很灼热,他热切的想要把身旁的女子拥入怀中,想要把她吞进自己的骨子里。

闻人立雪平静的站在圣殿中央,看着孙罗笙说:“雪剑斋已飞鸽传书,其余五大宗门半月后相聚于西北云瑶,毗邻莽荒领域,携手诛杀赤眉三臂白猿。”

自从风雪亭一别已过三年,闻人立雪满头黑发垂至腰际,浑身笼罩于黑袍中,浑身上下除了更加玲珑曼妙的曲线,竟然不露出半丝皮肤,尽数笼罩于黑暗中。

非但如此,她偶尔从身体中溢出的真元和气息,竟让身旁的白夜都暗觉惊惧。

这三年,闻人立雪就如变了一个人,她把自己的所有都隐藏在黑暗中,似乎拒绝了外界的所有,连唯一露在外的眼睛,凤飞中隐藏着看破生死的平静,和偶尔泛起的狠辣。

孙罗笙:“你和白夜前去西北境,顺便探一下莽荒领地的动向,赤眉三臂白猿肯定是从莽荒领地跑出来的,莽荒领地的守山神将护卫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放走一只神兽,现如今连赤眉三臂猿都能跑出来,一定有事发生!”

顿了顿,她沉声说:“另外,此番七大宗门虽然联手击杀赤眉白猿,但这畜生体内流淌于钢铁骨骼中的冰丝神髓自然不会均分,那些老东西肯定都打着争夺的念头,尽管这一次只由你们这些小辈出马,但其中一定有人动手脚,你们务必给我夺回来!”

闻人立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的鞋踏在石板上,空荡的圣殿中响起了极有韵律的滴答滴答声。

白夜和师傅道了一声别,也转身离开。

走出这圣殿的门,他追上闻人立雪道:“师妹,此行路途遥远,师兄已为你备好干粮,过会儿送去你房中。”

闻人立雪顿住脚步,平静看着白夜说:“我们是去杀人,不是去游山玩水。”

白夜面色一滞:“此去西北跋山涉水,你近来修行不分昼夜,而且你或许自己并未发现,你浑身的气息越发的暴虐,如果再不克制,师兄担心你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闻人立雪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转身离去,只是轻轻说了句:“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夜看着她不咸不淡的态度,手捏的死死的,看着她的背影吼道:“你还是忘不了他对不对!”

闻人

立雪的身影顿住。

白夜红着眼,面容狰狞的怒吼:“自从风雪亭后,你这三年来都带着黑面罩,把所有人都拒绝于千里之外,其实你一直忘不掉那个人!你还借着任务的名义去寻找过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拒绝我!为什么!他到底哪里配的上你!!!”

闻人立雪转过身看着白夜,看着他脸上的怒不可遏,看着他激动的脸色潮红。

但她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顾盼间的眼神,会有一丝复杂。

她说:“对不起,师兄。”

闻人立雪走了,那个把所有的青春美好灿烂阳光都笼罩在黑暗里的人,离开了。

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其余什么都没有。

白夜抬头望天,深吸一口气,睁开的眼眸中充斥着怨毒和疯狂。

“李长风,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挫骨扬灰,我这辈子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西北是个美丽的地方。

春天里的苍茫雪山由白色逐渐变成金黄色,碧云蓝天的洁净和金色柔和的黄沙衔接在一起,还有夯土垒砌的厚重城墙,和在顶着风沙步履沉重的骆驼。

有美丽的少女浑身**裹着轻纱,硬着风赤着脚,在沙漠中展现迷人的风姿,跃动美丽的脚步。

这是一个盛产奇迹的地方,是造物主最杰出的手笔。

云瑶。

云瑶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饱受沙漠盗匪的践踏和风沙的侵蚀,或许再过千百年,这里将不复存在,但现在的云瑶,就像金色沙盘中的一抹蓝色的月,美的不像话。

云瑶中有一座城,云瑶美,这城更美,叫青碧城。

因为云瑶境中有一条河,青碧如玉,耀眼如月。

有个人走到了青碧城门口,他身材修长,但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清,因为他穿着一件宽阔的长袍浑身隐于黑头罩中。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匾额,喃喃道:“原来跑云瑶来了。”

如果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在此处,赫然能分辨出,这个把自己笼罩在黑袍中的人,竟然就是三年前在风雪亭,骑在马上的少年李长风。

只是此时的李长风,少了三分稚气,多了几分黝黑和俊俏,眼中少了外露的坚毅,多了令人沉迷的深邃。

他不再是三年前的李长风,却是在三年中走遍整个西北境的李长风。

李长风身旁的马,还是三年前从夏侯蝉那里得来的黄白相间的丑马,三年过去,不仅李长风变黑了,这马也更加丑了,本就杂乱的毛色更加黯淡,有的地方还长秃噜了,可丑归丑,肚子和屁股却越来越肥。

收拾心情,李长风牵着马抬脚走进了青碧城。

听着耳边的叫卖竭力吆喝,李长风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京都长安。

李勿执拿着糖四处乱窜,解红妆一席白纱娇羞伴身旁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李长风想着想着,嘴角不免勾起一丝微笑。

他每驻足一城不过片刻功夫,为的是采办用品,最长也不超过一昼夜,自从离开了百里沟,离开了驻将城以后,他就明

白万事靠自己,故而十分注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城中耳目众多,他必须小心行事,尤其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口有一黑马长驱直入,一戎装将士手握锦卷驾马御风而来。

李长风侧开身子,只听到一声尖锐的马蹄嘶鸣,将士提绳下马,将手中的锦卷贴在了布告栏中。

等到将士再度驱马离去,周遭的百姓才聚拢过来仔细看着张贴的榜文。

“这布告上说西塞国青王在找一个叫李长风的人”

“据说这人约莫十八岁左右,游离于西境和北方边境,是一个修行者,这布告上说他是西境公主的挚友,已经失踪了三年了”

“看这人的画像中相貌平平无奇,倒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

李长风听着这帮子人说话就来气,什么叫平平无奇?自己明明这么帅气,眼睛瞎的吗?

只是生气之余不免内心温暖,整个西境公主只有一人,就是西王唯一的女儿解红妆,李长风一想到三年前的风雪亭,解红妆替自己挡了一剑,内心激荡不已。

自从三年前一别,再也未曾见过对方的容颜,三年已过,她还在寻找自己。

看了看榜文中自己的画像,这妮子应该是按照三年前的印象来画的,自己常年游离乡野,早已和这画像上的容貌相去甚远,恐怕就算是解红妆现在正在此处,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

他笑了笑,低下了头,把全身笼罩于黑袍的阴影中,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长风牵着马走在街头,忽然听到旁边的声音:

“嘿,你晓得吗?听说云瑶北面,靠近蛮荒领地的森林中,有一头神兽跑了出来,是个三臂猿猴,力大无穷,这整个西北境的修行者,有不少都去森林中碰运气去了。”

“莽荒领地有守山神将守护,这三臂猿猴怎么跑出来的呢?”

“听说三年前,有一道天地婴灵降在了莽荒领域,弄得里面鸡飞狗跳,所有的神兽都在争抢,可到头来三年了,这天地婴灵竟然催生了灵智四处挑衅,连守山神将都被骗离了莽荒领地的边界,才让这三臂猿猴跑了出来。”

“这三臂猿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厉害,这些修行者难道都不怕死吗?为什么还要跑过去招惹它?”

“啧啧,你懂什么?”那老头喝一口酒,神神道道的说:“这三臂猿猴啊,说它钢筋铜骨都不为过,这些修行者都是为了他骨头重的冰丝神髓去的,那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

正当李长风想要再听得仔细一些,那老头看着凑过来的黑小子吼道:“你干啥?”

李长风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旁边的丑马也被吓了一跳,喘着粗气摇头晃脑。

老头看着李长风身边的黄白相间秃噜毛的丑马,嘴里嘀咕:这马怎么长这么丑?

第一百一十就九章 青碧城

李长风的眼睛很好,所以有时候他甚至能透过这匹丑马身上的毛发,看到隐藏在它皮肤底的虱子。

但这不代表他耳朵很好,所以他不自觉的想听这老头说的话,听着听着就凑得近了,凑着凑着就被发现了,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说:“老大爷,刚才您说书听入迷了。”

老头嗤之以鼻:“黄毛小子你懂什么?也不打听打听这十里之内谁不知道我李半仙,我何时说过假话,何时说错过。”

李长风说:“我觉得您说的未必是真的。”

自诩李半仙的老头一看这小子不相信自己,顿时来劲儿了,瞪大了眼睛说:“你小子敢说我编假话?”

李长风笑了笑说:“老爷子别生气,那你说说看,那些修行者都为什么都想得到那冰丝神髓。”

李半仙顿时翘起了腿说:“你小子想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小年纪心眼倒是挺多。”

李长风笑容中略显腼腆,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说:“老爷子,我初来乍到,刚才听您说的有趣,也想去趟一趟这浑水,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让您看笑话了,您就行行好给我多说说,也省的我一不小心把这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李半仙点了点头:“算你小子会讲话,年纪轻阅历浅就该多听听老人家的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是是”李长风连忙点头。

李半仙眯着眼说:“这缘由也很简单,三臂白猿有通天神力,传闻这神力都是蕴藏在它骨骼中的冰丝神髓里,这种东西所蕴含的天地灵气和真元,简直不可想象,据说能让一名天狼境修行者直接迈入圣阶行列,这一次不仅整个西北境的修行者齐聚于此,连七大宗门都合起伙来各自派了年轻一辈的翘楚来云瑶夺取冰丝神髓。”

李半仙说的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瑟眯着眼。

李长风听了却是心中一颤,七大宗门的翘楚?

那岂非罗刹殿也会派人来?

如果说到罗刹殿中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那个人一定能占据一席。

李长风想到了三年前风雪亭中,那个姑娘倔强的面庞和断了的双手,顿时心中绞痛如刀割。

心痛,自然就无心顾及其他,于是李长风牵起马,转身离开。

李半仙看着李长风转身,顿时道:“臭小子,我还没说哪!”

李长风回过头说:“不用了,老爷子,已经够多了。”

李半仙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穿着打扮怪异的很,忽然他觉得很熟悉,好像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于是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长风顿了顿说:“我叫宁观澜。”

三月早春,飞燕剪羽。

坐落于整个九州极西之地的莽荒领地,除了偶尔从中心地带弥漫而出的令人恐惧的寂灭气息,还有让人完全提不起抵抗的自我渺小。

即便是修行者入得莽荒之地,也只能感觉到自己犹如沧海一粟,轻微如尘。

莽荒领地中连飞鸟都无法找到方向,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将整座莽荒之地和里面的危险统统隐藏,完美的从九州修行者的

眼皮下笼罩住了这块地方。

那些修行者不清楚里面是否还存在亘古洪荒的巨兽,也不知道这里面是否存在已经催生灵智的妖物。

这长度八千里横贯南北的灰色地带,成了九州大陆中最玄妙未知的地方。

忽然,昏暗的树木旁出现了一团透明的烛火,美丽且孤独,和这环境格格不入,说它是火焰,却能看到波纹流转,变幻莫测。

这透明的烛火飞跃在林中,像个顽皮的孩子。

冷不丁的,林中的灰暗处忽然伸出一只布满甲胄的狰狞大手,这手比参天大树都要粗上一轮,单手捏住了这透明火焰。

粗重的气息和浑厚的声音交织,林子里浮现一抹苍凉洪荒的气息。

然而这铁手的主人,一个巨大如山,浑身甲胄的战士,手持长剑蔚然而立,眼睛赤红看着手中的透明火焰,金属面罩下传来浑厚的嗓音。

只是他的语言晦涩难明,无法听懂。

甲胄战士捏住了烛火,这烛火却不甘于被他控制,于是在他手中不断变幻。

光越来越亮,昏暗越来越小,突然间,光华贯日月,甲胄的铁手中这透明的烛火变成了一柄冲天刺地的锋利长剑,剑身上传来的毁灭性霸道气息,把那甲胄战士的手贯穿了个通透,切断了下来。

如果李长风此时在这莽荒领地中,他就会发现这长剑模样似曾相识。

在舍神山顶,守山人擎苍守卫的山峰中,位于铜鼎之中被十八道符纹铁索锁住的诛天乙罗,和这光华贯日的长剑几近一模一样。

甲胄战士金属面罩下传来怒吼,这片寂静的山林深处,也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和寂灭的气息。

烛火还是那个烛火,浑身透明,这光华长剑一闪而过,它依旧像个跃动的精灵般,在战士身旁上下翻飞。

这是在挑衅,从三年前开始这烛火降落莽荒领地,就成了所有圣兽的目标。

这种天地造化而生的婴灵,是真正蕴含贯通天地法则的存在,圣兽要突破法则的壁障,就需要外物的辅助,而这种天地婴灵,是最合适不过了。

因而即便是那些存在于亘古洪荒的上古圣兽,也不免动了一争的俗心。

甲胄将军手中的剑,虽然布满锈迹和缺口,虽然古朴苍凉,却止不住带着一股毁灭的气息。

这将军手握剑柄,长剑朝着那股烛火斩过去,所到之处竟劈开空间,在这林中划下一道漆黑如墨。

烛火灵动,骤然光明大盛,锋芒毕露,硬着剑锋而上。

将军的面罩下发出一声怒吼,长剑再快三分。

两相触碰之下,只听到铿锵一声金鸣,将军手中剑被斩成了两断,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庞大的身躯冲了出去,砸断了十数根参天大树,倒在了废墟中。

烛火依然是那股烛火,跃动着灵动的身体。

它像个小孩般,前后上下轻舞飞扬,成了这漆黑的林中最耀眼的存在。

突然,它飞跃于高空中,静静浮在半空,像是在凝视南方。

它开始颤抖,翻舞的愈加兴奋,尽管只是一抹烛火,却仿佛能从火焰中看到它兴奋的面容,于是看着南方,高兴的几乎要笑出声来,像是等到了一位老朋友,

于是飞也似的朝着莽荒领地的边界而去,只一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云瑶北是绵延百里的青碧河水,这里是就是莽荒领地的最南界,树木开始挺拔,道路开始幽深。

李长风这三年中,很刻意的不去想有关闻人立雪的事情,有关他们的过去。

但刻意的忘记,反而会愈加深刻的刻在脑袋里。

等到偶尔间回想起,思绪就会如潮水一样喷涌出来,让他难受,让他心痛,让他如刀绞。

他骑着马,脑中纷乱如麻,眼前毫无目的,只知道骑着这丑马一直往前,却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青碧城,沿着绵延百丽的青碧河水,走出了几十里路。

走到了阳光昏暗,金霞漫天,那股北方独有的苍凉感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在天空撒开来。

李长风忽然被眼前的幽深和丛林密集挡住了去路,于是抬起头,茫然的眼中逐渐有了焦距。

李长风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的林。

晚霞漫天,这参天大树在昏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黑暗和狰狞。

莽荒领地,唯一的规则就是强者生存。

所以在整个北方界,尤其是从这条河以北开始,生死间的界限就愈发模糊,生杀允予,皆看天命。

李长风正在思考间,忽然,天空异变突起。

天空的金色霞光,远处的缭绕紫云,眼前的黝黑丛林,脚下的碧绿河水。

这所有的一切,突然像被火焰灼烧起来一般,爆发出耀眼的炽热和光明。

李长风冷不丁的抬头,看到天空中有一道火热,把天空的整片金霞撕开了一条口子,朝着自己奔涌过来。

那股气息太强大了,李长风袖中的手紧紧捏住了刀。

从这里看,那好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焰球,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只是这异变瞬息即逝,天空忽然又有一股遮天蔽日的黑暗。

那股来自远古的森然压迫力,让李长风眼和鼻中都渗出了鲜血。

只是一股气息,就能让李长风眼和鼻渗出血。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的那个巨大身影。

“九尾鸟!”

黑紫色的庞大身躯,遮天蔽日的划过长空,李长风所在之处,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尽数被黑暗笼罩。

九尾鸟长长的尾巴拉扯着金色的晚霞,突然张嘴高声鸣叫,朝着天空那道火焰探头伸过去!

原来它是为那火焰而来!

九尾鸟乃是凤之后裔,青者为鸾,紫者,也不知那划破长空的火焰是何方神圣,竟然把如此远古之物都吸引了出来。

那股远古巨兽的洪荒压迫力把李长风逼得口鼻渗血,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会波及经络,李长风身下的丑马早已瑟瑟发抖,口鼻生津,正当他准备调转马头离开这里暂避锋芒时。

天空,再度出现一条黑影。

第一百二十章 螭蛟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而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m

此为所载。

传闻虺和蛟都潜于水中,但螭乃是龙之后裔,龙头无角,黄鳞兽形,有‘上栖鸾下盘螭’之说。

螭龙和蛟的后代就是螭蛟,不在潜水可飞翔于高空中,五百年而化为龙。

这些都是李长风从古书中所见,本以为这种珍奇异兽只存在于故事中,没想到竟然可以亲眼所见。

这天空的青绿色身影,和九尾鸟体型相差无几,它浑身上下泛起的那股狰狞和让人惊惧的气息,即便它高浮于空中,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寂灭气息。

天空的那道火焰奔涌的更加迅捷,九尾鸟在天空一声清鸣,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光影,朝着火焰扑过去,一口叼住了那火焰。

螭蛟不甘示弱,化作一道电光朝着九尾鸟扑过去,庞大光滑的身躯把九尾鸟卷在里面,倒刺深深扎进了九尾鸟的黑紫色羽毛中。

九尾鸟发出一声悲鸣,那道火焰掉落而下。

螭蛟狰狞的嘴巴大大张开,一口咬在九尾鸟的脖子山。

李长风看着这非人的战斗,竟愣住了。

本以为凶恶的螭蛟已占据绝对的上风,李长风忽然看到九尾鸟浑身上下的黑紫色羽毛泛出火焰,泛出金色的火焰,和天空的金色晚霞燃烧成了一片。

这金色火焰把螭蛟的黄鳞燃烧的青烟生疼。

吃痛之下,螭蛟张开了嘴巴,松开了蜷曲的身体。

九尾鸟在天空洒下整片整片的黑紫色鲜血。

这血液撒到丛林中,丛林中就燃烧起来,撒到青碧河中,河水顿时燃烧的沸腾起来,撒到金色的沙漠中,沙漠嗤嗤作响。

所到之处无不燃烧。

正当九尾鸟和螭蛟斗的不可开交之时。

天空那道火焰竟然朝着李长风扑过来,迅如流星般下坠。

李长风瞪大了眼,满脸恐惧的看着天空的火焰。

火焰瞬息间就到了李长风的面前,李长风惊惧之下张嘴怒骂:“我曹你”

然而不等他骂完,那火焰瞬间收拢,变成了一道光钻进了李长风的胸口。

静静的落在李长风的胸口中。

李长风感受着这球。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东西,姑且称之为球。

光洁如玉,清明透亮,只是透亮中还有如云飘絮在其中挥洒,在其中翻腾,凝聚为点又扩散如水中墨。

这球也甚为奇特,虽然看上去不大却极重,而且总是不断变化形状。

天空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李长风抬头一看,天空的九尾鸟和螭蛟早已斗的血肉横飞,九尾鸟身上的羽毛早已从黑紫色变成了纯黑之色,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而螭蛟身上的黄色鳞片也已被剥离的血肉模糊,被金色的火焰不断

灼烧,青烟阵阵,在天空狂怒的嘶吼。

李长风刚忙收起这球,忙不迭骑着丑马离开。

此处两大远古巨兽之战不可久留,且不论这两大巨兽争夺的球已经落到了李长风的手中,就算这球不在手上,李长风也极有可能妄受池鱼之灾,万一被九尾鸟或者螭蛟的身体给砸死呢?

李长风身下的丑马先前被吓得瑟瑟发抖,调转马头却跑的比什么时候都快。

李长风一边感慨这丑马的脚程,一边暗中鄙视它胆小如鼠。

沿着青碧河一直走,一路北上,李长风走进了一处小城池中,西北境昼夜温差极大,太阳已经落山。

李长风身为修行者自然不惧怕这夜间的寒风冰冷,可他座下的马受不了这霜寒露重,所以这一路走走停停,只能在白天赶路。

到了晚上只能找个落脚地,就算在林子中,还是得生一团火,不然这丑马要是撂挑子了,恐怕李长风一路北上也不会好受。

李长风看着河对岸的黝黑森林,还是摇了摇头。

虽说这三年来自己对八阵图的了解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的他恐怕只有圣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圣境之下就算是强如天狼境,恐怕最多也是让他受伤,不至于身死,可莽荒领地不同。

那些潜藏在森林深处的远古巨兽,只需一个照面恐怕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而且莽荒领地中的守山神将也是远古英灵,绝不可招惹。

现在的他,还不能进入莽荒领地之中。

他下了马,牵着绳,走进了小城池中。

这城池无名无碑,在西境,像这样的地方太多了,大多是当地部族的人搭建的土堆逐渐垒砌起来,北方的游牧民族到了西境之中,没了草原的自由逐渐就依着河水定居了下来,久而久之改变了游牧民族的习性,再逐渐发展就成了这西境的一大特色,来往的商队和修行者都可以落脚此处,作为补给和交易的场所。

和青碧城一般无二,只是略显简陋了一些。

李长风牵着马,想找个地方落脚休息,先前九尾鸟和螭蛟的战斗如此惨烈,恐怕附近的修行者大多能感觉得到。

离的近的普通人就算能看到,恐怕也会被那股神兽威能压迫的爆体而亡,所以这消息恐怕还不会传递的如此之快,但李长风身怀奇珍,还是小心为上,先找个店家住下,明日清早就启辰北上。

城中不像京都长安,没有宵禁,可西境昼夜温差极大,而且地广人稀,人烟罕至,故而这太阳落山之后,城中的小摊贩早已收拾包袱回了家,城中的街道上只有寒风吹拂的砂砾,还有呼啸在耳旁的声音。

李长风找了一家店,走进去对着掌柜后的人说:“掌柜,住店。”

掌柜是个面向很典型的北方汉子,头也不抬的说:“三文一晚。”

李长风递过去五文钱道:“帮我把屋外的马喂了,再给我炒两个小菜。”

掌柜的抬头,看到笼罩在黑袍中的李长风,眼中平静,这城池虽小却鱼龙混杂,来来往往的南北客商修行者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奇怪人都有,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收下钱递过

去木简说:“楼上左拐第一间,您先坐会儿,小菜和酒立马送上。”

李长风找了个靠里的地方坐下,静静坐着忽然听到旁边的人聊天。

“咱们这地方来了个奇人,是一个铸剑师。”

“云瑶是什么地方?别说铸剑师了,就算是以真元御剑的修行者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你就错了,这铸剑师和别人不同,他只为铸剑而来,而且已经广而告之,遍识天下陨铁,没有什么材质是他不认识的,不管什么要求,都能给你铸剑,如若铸剑不成,分文不取。”

“还有这等人?这天下铸剑材质种类何其之多,他的口气未免太狂妄了吧,就算他能识的出,怎能确定可以铸的成剑?这人也忒狂了些。”

“你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别说我两了,这整个云瑶,但凡听到的人都不信这话,但已有无数修行者带着各自的奇珍材料过去试剑,那铸剑师无一不能讲出个所以然,本事的确非寻常人可比,由此还出现了半途拦截强抢奇珍的匪事。”

“这人真这么神奇?”

“却实如此神奇。”

“那他人在哪里?”

“前几日刚从青碧城出来,现在在这城中南面的一处破庙中住宿,听说他的炉火乃是吸收日月精华,不可断只可续,因而尽管有不少达官显贵都邀他去家中留宿做客,他都一一回绝了,只在破庙中住下,青碧城如此,在此处亦如此。”

正在听他二人说话,小二端着酒菜到了李长风的面前说:“客官,您的酒菜!”

李长风起身道:“这酒菜帮我送到房中。”

说完这话他丢下一点碎银,出了店家的门。

沿着街道而行,李长风听着耳边的猎猎风声,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丝念头。

如果这个铸剑师真的像他们说的这么神奇,那么他怀中的这块似铁非铁的东西,对方应该可以认得出这是什么,能让九尾鸟和螭蛟都舍命争夺的宝贝,应该不是俗物。

如果能解开这东西的奥秘,李长风应该就能知道如何处置它。

但此时他虽然跃跃欲试,可心中却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西境鱼龙混杂,李长风很难保证不被人惦记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浅显的道理谁都懂。

等走到这城池的街尾,李长风看到了那处破庙,也看到了一个破庙前的鼎,还有鼎中的熊熊金色火焰,以及破庙里的人。

但让他奇怪的是,破庙中不只有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他定睛一眼,却让他愣在当场的人。

因为这个人很熟悉,确切来说和他渊源颇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计

被纤纤薄云藏于身后的皓月,透层而出的昏暗光线,还有破败冷寂的庙宇,和庄严颔首的大佛,这一切都形成了独特的画面。

李长风看到了庙宇中燃烧升腾而起的柴火,还有被噼啪燃烧的火焰照耀的通体金黄的大佛。

大佛的视线所及,稻草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他低着头极为缓慢的吃着干粮,杂乱修长的头发遮住了侧面,但即便他面前生着火,却依然挡不住浑身散发出的冷漠气息。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李长风刚才透过屋外的鼎,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说来也叫人奇怪,这个人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身黑袍下,就是三年前夺了殿试首榜的李长风,恐怕会怒尔拔剑刺向自己。

但现在李长风在这背井离乡的西境云瑶看到对方,反而心生亲切。

毕竟,像她这样一介女儿身却扮作男儿装,身负重剑的修行者,实在很难找出第二个。

寒鸦国小公子居楼,双手拄剑站在火焰对面,看着火焰后的男人慢慢吞咽。

她极有耐心,有耐心到让李长风都吃惊。

毕竟三年前,她可是动不动都要拔剑的人。

但现在却很从容的看着一个男人吃东西,而且这个人还吃的很慢。

要么就是有所求,要么就是这三年改变了她。

但李长风猜想可能是前者。

李长风站在屋外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但过了这么久,里面的小公子才发现了自己,于是转过头,皱着眉。

那个坐在火焰对面的男人,也停止了咀嚼,只是不曾看自己,顿了顿继续嚼馒头。

李长风把自己隐藏在帽檐下,走进了破庙中。

他走过那九足金纹黑鼎的时候,感受到身旁的这熊熊火焰,似乎都要把他元海和经络中游走的真元燃烧起来。

他丝毫不怀疑这火焰若是沾染半丝,恐怕如星火燎原般点燃自己的元海。

坊间传闻这火焰吸日月精华,看来确有古怪之处。

居楼看到了这个人,看到了这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尽管自己看不清对方,但她有种感觉。

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对方的黑色帽檐下,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而自己的所藏所拥,洞若观火般落在对方的眼中。

这种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所以她捏着剑柄的手,越发的用力起来。

李长风当然知道她的不适,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小公子之时,他从金牛镇返回书院的途中遭到对方截杀,幸得解红妆救了自己一命,可最终还是被对方的银鱼针击伤。

这些真元凝形的银鱼针刺穿了他的皮肤,顺着经络和真元扎进了元海中,如果不是他的元海特殊,恐怕早已殒命。

从那以后直到风雪亭,李长风都没有机会和对方交手。

直到今日遇见,李长风才发现,小公子浑身的三十六处气窍和十二道经络,以及她周身天地运行的真元,米粒之珠皆落于李长风眼中,被她看了个通透。

破庙里本就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大佛胸口的影子舞蹈的动静,现在多了

一个人,却越发显得安静了。

李长风的嗓音低沉:“我要铸剑。”

那嚼满头的中年人说:“用什么铸剑?”

李长风:“不知道是什么,但想用来铸剑。”

中年人:“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能铸剑?”

李长风:“正因为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才来找你铸剑。”

中年人点了点头:“合情合理。”

李长风:“毋庸置疑。”

中年人:“把东西拿出来。”

李长风:“外人在此,不便示人。”

站在旁边的小公子冷笑一声道:“铸剑也该有先来后到。”

中年人抬起头,若是用村里人的话说,他的面相不够富贵,细长眼长眉毛薄嘴唇轻鼻尖,说一句尖嘴猴腮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走在街上,或许很多人都会敬而远之,手捏住自己腰间的荷包生怕不小心就飞了。

他看着小公子说:“你要的东西,我做不了。”

小公子冷笑说:“你这双手和手中铁锤能敲出天下兵器,为什么连几根刺都敲不出。”

中年人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入嘴中,口齿不清的说:“我只做寻常刀剑,不做屠杀生灵的凶器。”

小公子嘴角勾起一丝嘲讽:“难道刀剑就不是用来杀人的?”

李长风的黑色帽檐下忽然响起一丝笑声:“若你心中想为恶,稻草也是凶器,若你心中想为善,刀剑也可救人,佛说世事无相,相由心生,看来一点没错。”

小公子冷冷看他一眼说:“你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又有何颜面说我?”

李长风笑了笑:“北境寒鸦国小公子,女扮男装身负重剑闯荡江湖,在下虽是一介山野匹夫却也早有耳闻,对阁下兴趣甚浓,今日一见不如相互切磋两招,也好教我知道北方寒鸦国申屠豫章门下,真如剑意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霸道纵横。”

小公子手中的剑被她轻而易举的提起,纹丝不动指着李长风的黑面罩说:“试试就试试!”

李长风虽没有动手,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她手中剑的稳重早已非三年前可比。

若说三年前是招招致敌夺人先机,那三年后的小公子便是举重若轻返璞归真。

李长风依旧笑了笑:“若是面罩丢了,便算我输。”

小公子冷声道:“那我就挑了你的面罩,也好让我看看你是何等的没脸见人。”

这话音刚落,破败庙宇中唯一的火焰犹如被狂风吹拂,屋内顿时黯淡下来,只是这狂风一过,火焰又恢复了熊熊模样。

然而小公子的剑已经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横扫,如猛虎下山,有万钧之势。

力斩,如巨鲸吞浪,有雷霆之威。

直击,如刺破长空,有迅电之捷。

可不论小公子如何的雷霆万钧,如何的惊涛海浪,李长风就像天空的一鸿孤雁,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丝毫不坠身形。

虽然犹如被小公子的剑势压迫的毫无喘息,但举着剑的小公子却知道,对方反而更像一团棉花。

无论如何都压不扁,打不痛,刺不破。

李长风的黑袍猎猎作响,单手拍在重

剑宽阔剑身上,那真如剑意像针一样顺着李长风的手掌刺过去,却被李长风手指轻抖,把这剑意顺着黑袍衣抖了出去,射中了庙宇中央的火焰。

火焰像被人扇动,勃然喷发,把整个破败庙宇、中年人的脸、大佛的首都照的通透明亮。

连屋外的九足金纹黑鼎内的火焰都弱了三分。

李长风的嘴角笑了笑。

他并指如剑点在小公子的剑柄上,这股力量虽然不如真如剑意沛然无匹,但却内劲厚重,直击小公子的胸口。

小公子胸前犹如被重锤击中,脚步错乱倒飞出去,真如剑在她手中划下重重一道,把这本就破败的庙宇削断了一根支柱,才借着这股力道止住了身形。

她冷冷看着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也静静看着小公子。

小公子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的声音仿佛能听到些许笑意:“在下宁观澜。”

小公子:“我记下了!”

这话音刚落,她脚下在木柱上重重一击,身体如轻燕般飘了出去。

李长风看着远去的小公子,等她身体潜入了黑暗中,方才转过身来。

中年人还坐在柴火旁,十分淡定的盯着火焰中燃烧的噼啪作响。

就好像刚才的战斗不过是吃了一碗饭,喝了一口汤那般随意。

只是他往柴火中填了一根木棍,淡淡的说:“你是南山书院的人?”

李长风略显惊讶:“何以见得?”

中年人抬起头,看着黑面罩下得李长风:“虽然你极力掩盖自己的招式,但我还是从你的招式中看出了剑意,这是南山书院的下乘武学,而且你和刚才那人应该认识才对,否则就没有必要掩盖你的真实身份。”

黑面罩下得李长风说:“前辈好眼力。”

中年人淡淡说:“你叫我无计便是,来我这里的人大多深谙怀璧其罪的道理,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只是心中猜测,至于对错与否我也无心确认,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李长风从怀中掏出那颗琉璃氲转的球,火焰中忽然沾染了一丝斑斓色彩,把整座破败的庙宇都照射的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无计只消一眼,顿时把李长风手中的球推了回去道:“快跟我走!”

李长风见他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屋外,那屋外足有两人高,燃烧着熊熊火焰的九足金纹黑鼎,恐怕足有千金之中,竟被他单手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他的脚掌重重落在地上,整个人借着轻力,扛着鼎朝着月上奔袭而去。

李长风微一迟疑,也脚步轻点跟了上去。

这二人在屋檐墙头轻点,身轻如燕般飘了出去,却不曾发现,在街尾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

身材纤细背着宽阔的剑。

小公子冷冷看了天空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铸剑

剑起苍黄第一百二十二章铸剑第一百二十二章铸剑

西北的月亮特别大,也特别亮。

这是李长风三年前来这儿就发现的事情。

只是此刻站在黝黑的丛林中,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月亮能这么美,就像一面白玉镜子挂在头顶,把自己的黑袍影子都勾勒的发亮。

但这里还有更明亮的东西,就是无计肩上的九足金纹黑鼎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好像永不耗竭,喷薄似的朝上飞扬,就像有人在底下死命的扔柴火。

无计之前坐在破败的庙宇中,此时站在丛林中,尤其是肩膀扛着一颗大火炉,李长风才发现这人身材魁梧雄壮,裸露的肌肉虬结,那一席黑发披肩竟有别样的野性美。

他把黑鼎放下,九足深深陷入泥土中,李长风刚才被他的身体挡住了视线,此时才发现,他身后有个洞。

无计的嗓音略显沙哑:“你怀里的东西是从哪来的?”

李长风:“这是什么?”

无计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道:“我生平有一大原则,要让我铸剑,就得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之辈,我不为其铸剑。”

李长风顿了顿,伸出手把黑帽摘掉,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无计先前在破庙宇中见他一席黑袍裹身,嗓音沙哑,更重要的是在面对寒鸦国小公子的真如剑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早已先入为主,认定这是一个道行高深的修行者,可没有想到这么年轻,于是略显惊讶。

李长风笑了笑:“前辈请多指教。”

无计点了点头说:“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李长风:“前辈谬赞了。”

无计平津道:“此乃肺腑之言,我平生从不说假话,你怀中的那颗玉珠,如果我猜的没错,应当是琉璃陨金。”

李长风略显错愕,这词儿可是第一次听说,连海纳百川的《浮云记》都不曾记载过。

无计说:“在暮首剑圣江清白所写的古籍《暮首奇闻录》中有记载,天启历五十三年冬,紫微星宫光耀九州,异常明亮,有一天外奇石陨落,身着五彩内转琉璃,且坚不可摧,江清白为其取名琉璃陨金,传闻这陨金乃是通灵之物,自生灵智,后又消失不见,我生平只见过一次,就是我师傅白道人为太古恩祠大帝李孤鸿铸剑之时,就是用的这块琉璃陨金。”

李长风一愣:“李孤鸿所用之配剑诛天乙罗不是已经消失不见?现被锁在舍神山顶的洞穴中,我亲眼所见。”

无计摇了摇头说:“这世间除了逐天鹿锁后,不可能出现第二块琉璃陨金,你所见之诛天乙罗,不过是这陨金的另一种形态而已,它已经离开了舍神山,来到了西北云瑶,现在正在你的怀中。”

李长风瞪大了眼,无计平静道:“所以,乃是剑择主,而非你铸剑。”

父亲的配剑被锁在舍神山,现在脱离了控制来到了西北云瑶,选择了自己?

这陨金生有灵智,乃是自己择主,所以自己只是被他选中的人。

李长风忽然想到在书院的六层楼,他走进了剑池中,那些先贤前辈的贴身配剑在头顶的紫微星明亮之时尽皆断裂,成了破铜烂铁,难道是因为诛天乙罗选中了自己?

钟叔离院长说帝星耀世,瑞人已出,难道自己就是那个瑞人?

可自己分明身中黑龙障,天生骨寒体,如果这都可以成为传闻中的瑞人。

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还有比这更没用的瑞人吗?

李长风喃喃道:“你说的太过荒诞,我难以接受。”

无计抱着膀子,眼含趣味的看着面前的李长风说:“人之命格,乃是定数,你若是命中注定会遇到琉璃陨金,逃也逃不掉的。”

一个修为高深的年轻人,是诛天乙罗的天选之人,正如大圣遇到了定海针,关公拿到了偃月刀,乃是天作之合,如虎添翼,这应当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只是无计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正因为不断和命运作抗争,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他生平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命运。

李长风抬起头,皱着眉:“是吗?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无计正在思考李长风的话中含义,却冷不丁的看到李长风手中多了一颗球,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只是这球在李长风手中不过片刻,就飞进了熊熊燃烧的九足黑鼎中。

无计单手一抓却扑了个空,火焰把琉璃陨金一卷,熊熊喷薄起来。

无计愣了片刻,顿时怒吼起来:“臭小子,你在干什么!”

李长风平静的说:“融了他。”

无计因为激动而脸色潮红,那球却已被熊熊火蛇吞没。

九足黑鼎中的符纹是聚灵符阵,火焰是集天地精华而成,因而支撑这火焰熊熊燃烧的乃是天地真元,连他自己都不敢空手逼近。

李长风虽然做的决绝,可他没有走开,眼睛一直盯着火焰中。

九足黑鼎的炉火越发旺盛起来,就在这时,无计忽然面含欣喜,冷漠的面孔难得露出了开心的面容,哈哈大笑道:“融了融了!”

李长风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火焰中的琉璃陨金正在不断变幻形状,就像一个被束缚住的灵体,正在脱离这外界的包裹束缚,正在破体而出。

无计面露欣喜,从未有过的高兴,他手中的真元像丝线一样在火焰中缠绕在琉璃陨金上,体内真元不要命的催放,九足黑鼎里面的火焰,像龙像鲸一样的翻飞升腾。

“你要铸什么剑?”

李长风茫然抬头,看到无计兴奋的面孔和叫唤。

“我说,你想铸什么样的剑?”

李长风顿了顿,喃喃道:“其实,我更希望是一把刀。”

无计哈哈大笑:“天选之主,琉璃陨金从来都是诛天乙罗剑,没想到这第一把刀形却是让我来铸造,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在这林中三日,三日后即可成刀!”

李长风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心想这人真是痴了,于是戴起黑色的帽,坐到了一旁陷入了沉思。

帝星耀世,瑞人降临,天剑择主。

这近乎完美的设定于别人来说或许是无上的荣耀,这代表天地的认可。

然而对李长风来说,却未曾见得是一件好事,命运难道真的如此牢固不可破?难道真的如此强横不可违?

相较于诛天乙罗这等天地神兵,李长风反而更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去征服这个世界。

外物始终受到天地的桎梏,无法让李长风突破这牢笼

天地,就是个牢笼。

约莫天明之时,林中开始传来重锤砸击的声音,一声借着一声。

等到李长风睁开眼,看到了虎背熊腰却大汗淋漓的无计,手持重锤一下下砸着琉璃陨金。

一夜过去,他的面容已显苍色,但他的表情却十分兴奋,甚至一锤比一锤敲击的更狠,更用力。

李长风要守在这里,他虽然不是很关心无计锤下的琉璃陨金,但铸剑所求的确是他提出,若是被歹人乘虚而入,那身上的罪孽可就重了。

“前辈,不如先休息一下。”

无计一锤接着一锤,大声道:“如此神兵,最忌讳就是断火,非得一气呵成不可,否则乃是断了天势,是会受到天谴的。”

李长风摇了摇头,再度闭上了眼。

日升日落,天黑天明,两日过去,伴随着林中的金铁声音,无计锤下的刀已初具雏形。

据他自己所说已敲了三万六千七百八十锤,再看他脸色几近苍白如纸,但手中的锤仍旧在空中挥舞,又再度重重落下。

天空轰隆作响,乌云密布,忽然下起了雨,这雨初一开始就下得磅礴,连天空的日光都变得昏暗起来。

林中除了重锤敲击,还有密林独有的哗哗声和天空的轰隆作响,交织成独特的声音。

李长风抬起眼,看到雨中奋力挥锤的无计,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到他的胸口,再从胸口滴落到他的手上,再流淌到通体泛红琉璃陨金中,冒出阵阵青烟和嗤嗤作响。

九足金纹黑鼎内的火,不愧是真元之火,雨水浇灌其中却越发燃烧的凶猛。

只是无计明显气力耗竭,真元枯萎,已仅凭着最后的意念和执着在敲击重锤。

李长风起身,走到他身后,掌心真元浮动,从无计的背上灌输进去。

雷雨滂沱,又过一日。

李长风几乎是看到无计锤下的刀形不断变化,最终变成了刀柄铁尺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听上去各种声音吵闹但实则平静的时候,从密林深处的雨中,忽然出现一把剑。

这把剑快如闪电。

剑尖朝着李长风和无计二人的背后刺过来,连一丝反应的时候不给。

看得出,这一剑是对方潜藏了许久的精心一剑。

把所有的真元都灌输其中,是最霸道最独有的一剑。

李长风避无可避,于是单手抄起无计锤下的刀形朝着身后挥斩过去。

与其说是挥斩,不如说是怒砸,因为李长风手中的刀也不过初具刀形,根本不能算刀,只能算一把铁尺。

喝!

一声爆喝之下,李长风手中的刀,和对方手中的剑狠狠的砸在了一起。

瞬息的寂静之后,就是爆发的真元,两相触碰之下,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铿锵之声,天空忽然射下一道雷电。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飞白

雨,滂沱如倾盆。

夜,昏暗如泼墨。

剑,凌厉如信蛇。

刀,悍然如苍虎。

无计在剑刺出的那一刻,已经真元枯竭倒了下去。

李长风无暇顾及,这通体泛红的刀在他手中,虽然强悍无可匹敌,却把掌心烫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嗤嗤的青烟和味道弥漫了这雨夜,鲜血顺着刀柄而下,顺着铁尺而下。

但李长风没有弃刀,刀依旧在他手中,依旧无法阻挡的挥了出去,和对方的重剑狠狠的砸在一起。

这个人在雨夜潜伏了这么久,只为了在无计真元枯竭,后力不继之时刺出这一剑,可想而知这一剑的力道。

李长风看到这个人,心中有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没有离开,她原来一直跟着自己,跟着无计。

那么自己黑色面罩下得面容,自然也就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所以这一剑,更加的决然。

因为在小公子眼中,或许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小公子却想错了一件事。

李长风早已不是三年前任人随意揉捏的李长风。

他已经破海引汐,修行八阵图,紫日大成,三年中早已迈过那一道门槛,只差一步便能踏破地星,成为一名真正的天狼境修行者。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手中拿着的,乃是真正的帝剑。

只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铿锵声,真如剑在小公子惊骇欲绝的神色中,断成了两截。

这股巨大的力量不仅砸断了寒鸦国引以为傲的真如剑,还把剑身中精密如天工的机括暗路,包括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和三十八根金蛇刺都砸成了稀巴烂,把对方的身体都砸进了密林中。

居楼的身体本就纤细,她虽然手提重剑,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儿身,此时被李长风砸飞出去,更显得如断翅的乳燕般,喷出一口浓血,身体砸断了无数根树干倒飞进黑暗中。

悄无声息。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响起阵阵惊雷,似乎有电蛇游走于云层中,时隐时现。

李长风抬头,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年轻面容,在此刻被闪电照耀的更加单薄。

但他眼中是不屈,尽管他的手在流血,尽管提着刀的手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但他依旧提着刀,看着天空的惊雷,眼中唯有不屈服。

正如他年幼时,少年碎尽骨,流尽血,最后提刀向天说一声:我不服!

天地,容不下不屈服的人。

所以这电蛇越来越粗壮,越来越浓烈,最后变成了漫天的狂蛇,轰然落下。

李长风蓦然一声大吼,真元如泉,提刀朝着天空落下的闪电怒而劈斩。

足有九足金纹黑鼎粗细的闪电竟然被李长风手中的刀劈成了两半,把这林中都灼烧成了一片飞灰,熊熊火焰顶着倾盆大雨燃烧起来,把这里照耀的通透明亮。

刀上有细密的电蛇游走,李长风感受着手臂的麻木和元海中的匮乏,心中暗暗吃惊。

他早已非三年前的李长风,他的元海也自然非三年前的元海。

但这一击之下几乎耗尽他所有真元。

然而这天,这地似乎始终容不下李长风。

容不下这个

被帝剑择主,被紫微星宫择主的瑞人。

天空依然有第二道游蛇在闪动,比之先前那一道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天威。

李长风的鲜血流了一地,把自己的黑袍都染的鲜红透亮,他咬着牙,瞪着眼,看着天。

他怒吼:“老子去你大爷的!”

闪电轰然落下,李长风手中的刀,简陋却悍然的刀忽然变得明炽耀眼,就像他手中抓着的是一轮明月。

刀迎了上去。

闪电落了下来。

可这闪电却没有被劈开,没有惊天动地,没有石破天惊,只有平静。

连李长风都感觉到,就像一拳打在空处,轰在了棉花上。

那股极不协调的不适感让他胸口一甜,鲜血喷在了刀上。

此时他方才注意到,刀,早已不是刚才那把刀。

无计耗尽心力却依旧没有让刀胚成型,李长风手中的最多被称之为铁尺,连别说刀锋,连刃口和刀剑都没有,平平直直的铁尺。

然而刀柄处,无计尚未完成的地方却早已被那闪电雕刻出了狰狞张狂不可一世的模样,犹如被精心雕琢的龙首,堂皇霸道中又隐藏着威严。

刀柄,尺身。

李长风看着手中的这怪异兵器,一时间竟有些心中迷茫。

这到底算什么?

一把黑尺子吗?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明月又被释放出来发出柔白的光,李长风所处之地,林中已一片狼藉。

他的黑袍也破旧不堪,犹如乞丐,现在的模样比躺在地上的铸剑师无计或许都要凄惨三分。

想到无计,他赶忙扶起地上的无计,用真元遍走他的经脉,才放下心来。

他只是元海枯竭,只要温养几日就会恢复过来。

正当李长风想要带走无计却对这九足金纹黑鼎一筹莫展之时,无计悠悠醒转,他看到了李长风的第一眼,就慌忙的开始寻找。

等他看到了李长风手中的刀,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让李长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计放声大吼:“我是千古罪人啊!一代神兵今日毁于我手!我有何颜面见我仙逝的师尊!”

李长风莫名其妙道:“前辈,你怎么了?”

无计哽咽道:“琉璃陨金,乃是铸造帝剑天选之物,没想到我今日不自量力,竟敢铸造如此神兵,可到头来浮生若梦一场空,遥想当初我师父白道人铸帝剑大成之日,那是何等的声势浩大,那是何等的壮阔波澜,可如今老子铸出这玩意儿刀不像刀剑不像剑,世间再不可见帝剑之威,师父和师尊若是泉下有知,我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啊!我真正是千古罪人啊!”

无计失声痛哭,抱着九足金纹黑鼎哭的肝肠寸断。

李长风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你就别难过了,你不是说帝剑有灵,或许还有转机。”

无计冷不丁的顿住,然后激动的抚着李长风的肩膀说:“你刚才说什么?”

李长风皱着眉:“我说事已至此你就别难过了。”

无计略显癫狂道:“不对,你说帝剑有灵,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赎罪了!”

李长风眉头深锁,心想这家伙的脑子别给累坏了吧

。于是顺着他话说:“怎么个赎罪法?”

无计蹭的起身,来回踱步道:“帝剑有灵,故而外部不可塑,但长久之下以真元温养,剑灵则会自己塑形,刀胚原来不在外部,而在其中,原来师傅当时说的由内而外,相由心生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了!哈哈我知道了!哈哈哈”

李长风忽然起身,听到了林外的动静。

他和无计在此处铸剑,又引动天雷地火,这动静很难保证不引来其他人,现在才听到其他声音早已经超出李长风的估计了,于是隐身于黑袍中,对着无计说道:“前辈,此处人多眼杂,未免多生事端,我得暂避风头,咱们来日方长有缘再聚。”

无计道:“保重!”

李长风道了一声保重,倒提着手中刀在九足金纹黑鼎上轻轻一踏,整个人窜入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狂奔近几十里逃出那中心地界,李长风方才速度慢了下来,一步步走在密林中。

此时天刚刚破晓,金色的光像一把刀,从远处撕开薄云,透体而出照耀洒在密林中,驱逐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更迭,不断把阳光的边界朝着后方推移。

那暖阳从李长风的头部照耀,逐渐的把他浑身都笼罩其中,他手中刀竟迸发出剧烈的颤抖,好像极为兴奋的感受着第一缕阳光。

李长风提起刀,看到了刀柄处张扬镂空的龙首,和平直如尺的刀身,于是喃喃道:“你如此平直,就像被飞白截断的浓墨,不如就叫你飞白吧。”

这刀颤抖的更厉害了。

李长风想了想,把刀插入腰际,朝着北方密林而行。

他的马落在了酒馆中,这让本就迷茫的他越发疑惑自己该去往何处,但此刻他站在这四周都是参天大树的密林中,虽然从小在山中长大,早就练出一套辨别方位的本事,但内心有种直觉告诉李长风,应该要去往北方。

于是想了想,李长风沿着北方一路前行。

而另一边,几名修行者飞身遁入密林中,只看到了遍地狼藉,方圆百米都变成了废墟,土地被火焰灼烧。

那些参天大树都断成了碎末,连木桩上都有被闪电灼烧的痕迹,看这模样这里应当经历了一场大战。

地面有九足鼎的痕迹,江湖人尽皆知,九足金纹黑鼎乃是铸剑师无计的炼铁黑鼎,也就是说无计也来到过此处。

再往前看,那废墟中隐隐有动静传来。

于是几人飞身掠去,看到了废墟中缓慢爬起的小公子,还有她手上原本嚣张不可一世,如今却变成废铜烂铁的真如剑。

真如剑乃是用陨石铸造而成,当年申屠豫章纵横江湖虽然考的是九千九百三十八根银鱼针和三十八根金蛇刺,但他手中的真如剑和剑意却也是独霸一方,如今辉煌不再,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竟然让小公子手中的真如剑被砸成这幅模样。

居楼缓慢起身,在几人的眼皮下拖着真如剑,缓慢离开。

她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什么,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什么,因为她是申屠豫章的女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昆仑

苍茫的雪山上,云雾缭绕,山巅入云三尺三分。m

金顶石座巍峨庄严,此为大陆极西之所,密宗宗门所在,名曰昆仑。

昆仑山顶有金碧之所名‘明王宫’。

印有佛陀箴言的彩色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雪山之上的风就像刀子,把这经幡划出哗啦哗啦的剧烈响声。

昆仑山虽冷,但今日明王宫的的弟子却半肩朱红长袍,来往颂经礼佛,庄严肃穆。

因为密宗无上禅师智藏龙师正居座于明王宫中。

殿宇恢宏雕梁画柱的宫殿中,智藏龙师正坐于明王座上,微闭双眼。

昆仑山腰处,白衣吹拂连绵如绸,一群身着雪白衣裙的女子,连绵着顶着狂风怒号而行,一步步踏在冰冷的雪山上。

解红妆走在最前方,她身着一袭白衣胜雪,面容清冷,眉心一点朱砂红,一步步踏下,一步步往前。

今日,是整个西境,整个西塞国最重要的日子。

解红妆会在明王宫,接受无上密师智藏龙师的洗礼,传承密宗碧晨圣女的意志。

经过十六道密术的加持,解红妆会一举迈入圣境,甚至有可能突破那道屏障,成为至强者的存在。

对于整个西塞国来说,对于整个西境来说,这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那座明晃晃的宫殿越来越近,解红妆心中却越来越凉。

曾几何时她还是孩童时候,这明王宫中就庄严清冷,戒备森严,但等她走入修行道,才发现这明王宫是何等的诡秘莫测,难以征服。

金刚宗和胎藏宗的禅师,还有碧晨圣女,智藏龙师,这些赫赫有名的大能,就居住在这明王宫中。

等到解红妆离开西境走入俗世,才发现明王宫是何等的没有人味,他们追求的是天道。

他们已经出世,人道已不是他们所追求的。

等今日传承过后,潜藏于解红妆意识之海中的碧晨圣女就会和解红妆的意识合二为一,神王境之下的解红妆将再也没有阻碍,她也会继承智藏龙师的衣钵,成为密宗下一代无上密师。

解红妆忽然看到了一只小鸟,雪山上万年冰川,毫无生机,连植物都极其稀少,所以这通体红色的小鸟显得格外特别,格外耀眼。

鲜红似血,通体血红,解红妆只消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养的血雀。

这血雀明显不适应昆仑山上的极寒,于是扑腾几下,掉在了解红妆的肩膀上,晃着脑袋梳理羽毛。

解红妆轻轻抚摸着血雀的鲜红羽毛,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这血雀张嘴鸣叫,在解红妆的耳边清鸣。

解红妆的神色由落寞平静转为欢快,最后变成了难以遏制的兴奋,于是带着血雀调转身形,提着长裙下山去了。

她飞也似的朝着山下奔跑,整个昆仑山腰处都回荡着她欢快高兴的笑声。

这些原本跟在解红妆身后的宫女,错愕木然之后,便跟着解红妆下山去了。

自从三年前公主回西塞国她们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公主如此了。

就在解红妆下山那一刻,智藏龙师缓缓睁开了眼。

密宗最为神秘的人却并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相反,他是一个中年人,脸上古朴自然不见风霜,唯有眼中饱含沧桑。

密宗的智藏龙师,被世人尊称为这九州之上最接近神的人,此刻起身,走入了明王宫的黑暗中。

明王座下,依然还站着一个手提长剑的年轻人。

解钟悬一身戎装,平静站在明王石座下,唯有当智藏龙师离开之时,他的眼睛才抬起,看着宫外,看着山下。

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能听到一个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好像能看到一席白衣欢快的朝着山下奔跑而去

解钟悬忽然想到了小的时候,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像跟屁虫一般,和他共骑一匹马在西境的草原上奔驰。

那时候的她就在自己怀里,也笑的如同这般亲切欢快,从那时候起,解钟悬就已在心中立下誓言,今生要娶她为妻。

可如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如同黑渊,不可见底。

解红妆的身形就像一道轻盈的风,吹拂过宫门,吹拂过长廊,吹拂过西塞国宫的马厩中,最后飘到了一批马蹄雪白的枣红马上,骑着它一骑绝尘,出了城朝着北方而去。

那里,是莽荒领地。

那里,传来了李长风的消息。

西塞国王宫中,解苍山看着北方的遥遥风沙,喃喃道:“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臭小子,值得吗”

燕国,北境。

北疆王师一度把阵线推进到了燕山以北,借助燕山的天险和易守难攻的地形,把燕国的军队打的丢盔卸甲,节节败退。

北疆的王莽大将军曾一度以为胜券在握,把燕国逼入草原让其不再踏过燕山一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直到三年前燕国太子加入了北方战线,起初他不过是一介孩童,并未有改变战局的能力。

可这燕国太子对于行兵打仗悟性极高,这三年中把燕国丢了的失地几乎都抢了回去,甚至一度把阵线压缩到了燕山,如果不是王莽将军亲自率军死守燕山,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蝉经历了三年的战场洗礼,早已从一个稚嫩的少年孩童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将军。

他步履如风,离开了前线战场后骑马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屋外层层包裹,两侧还有修行者坐镇,若不是那些不世出的修行者,其余人根本无法靠近他的营帐。

他静静的看着墙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中。

北方的边境线,已经绵延到了燕山以西,这不是一场可以再短时间内结束的战斗。

规模如此之大的战场,修行者所能带来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除了守护关键人物的安全,几乎无法对整个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遑论这些修行者都已看破俗世,极少会参与人世间的战斗。

难道燕国的子民永远要处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夏侯蝉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彻底把中原王莽的军队赶回燕山以南,以争夺更多的话语权。

燕山,是北疆战事的核心地带,是不允许燕国退后一步的地方。

他正在沉思中,忽然有屋外将士入内禀报:“夏侯将军,午宴已准备妥当,属下已让人备好。”

夏侯蝉头也不回:“好,去吧。”

那士兵施礼转身离去,只是刚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身:“等等!”

夏侯蝉转过身来道:“往后不必准备午宴,今日的吃食都分发下去,叫后备军给我准备一碗红烧肘子即可。”

那士兵疑惑道:“红烧肘子?”

夏侯蝉笑了笑道:“你把后厨叫来,我来教他怎么做!”

士兵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夏侯蝉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在百里沟和李长风的日子,夜半提酒赏月,日间骑马高论,他们一路上吵过架,斗过嘴,动过手,唯独没有说燕国和中原百姓的不是。

一路走来直到在驻将城分别,如今都已经三年过去了,李长风杳无音讯,可夏侯蝉依旧会时不时想起这个古怪的朋友。

而此刻的李长风,正在西北的密林中狂打喷嚏,于是揉了揉鼻子喃喃道:难道是谁在想我?是小雪还是红妆姑娘,还是勿执?

他自然不知道,想他的是一个男人。

就在这时,李长风忽然停住了脚步,冷冷的看着前方。

前方空无一人,但李长风就是目光炯炯盯着那里。

三年前,他曾记得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第一次遇到闻人立雪之时,两人陷入了异兽乘黄的幻境中,一遍又一遍的走着从前的路。

那时候的他尚未破海引汐,自然也无法感觉到异样,等到发现不对时,已在幻境中走了许久。

而此处距离南岳千里之遥,乃是整个九州的极西极北之地,但李长风依旧感知到了同样的幻境。

有人在这里设下了一个幻境,若是李长风再往前走一步,或许周围就会彻底不同。

所以他不再往前,而是蹲下身体,轻轻捻起脚下的黑色土壤。

这土壤在他手中,被捏的如同一根利刺,而后被李长风丢了出去,却化作一道长虹,朝着前方直射过去,爆出一团火焰,灼热燃烧的像狮子一般,凶猛钢劲。

然而这燃烧的利刺到了前方约莫百米处,就再也不能存进,燃烧的火焰就像有一只手,把火焰捏住,然后死死掐灭。

利刺也变成了粉末,不留一点痕迹。

李长风看到了那个人,对方还没有动用真元的时候,隐匿于幻境中,可对方一旦动用真元,便逃不过李长风的眼。

只是看到了对方,李长风却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嘴巴里似乎都能塞的下鸡蛋了。

“小小白?”

眼前站着的人双眼竖瞳,一头白发头顶紫金冠,不是骚包的乘黄是谁?

可这家伙竟然从南岳跑到西北来了,看他的模样竟然没有认出李长风,毕竟李长风在外游历三年,相貌早已大不相同,而且此时浑身隐于黑袍中,无法辨别也是常情。

乘黄皱了皱眉说:“你瞅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白

去南山书院之前,在南岳密林深处,李长风当时和乘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瞅啥。顶点x

如今,乘黄也对着李长风说:你瞅啥。

冤冤相报何时了。

李长风满脸的无奈,掀开了黑色头罩说:“小白,你不认识我了吗?”

乘黄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这个人似曾相识,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大步走过去。

李长风看到小白走过来,笑着张开了双臂。

他脑中连台词都想好了:久别重逢,甚是想念。

三年了,三年都没看到小白了,还以为他被人剥皮做皮裘了。

可乘黄突然冷不丁的贴身过来,并未和李长风拥抱。

李长风扑了个空,却发现这厮蹲在自己身边,从上到下猛嗅自己,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乘黄的脸越来越灿烂,笑的越来越欢,他从李长风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老朋友的味道。

在几年前的那个大山里,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就像画卷一样徐徐铺开,直到他的脸笑的如同太阳那般灿烂。

最后却像了馊饭一样忍不住面容扭曲,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李长风一度觉得很尴尬,于是忍不住说:“小白”

李长风还没说完,乘黄就打断了他,呕吐道:“我靠你这个王八蛋多久没洗澡了,恶心死我了!”

李长风被他说的老脸一红,干巴巴的笑着说:“这个西北风沙大又冷,不是很方便”

乘黄摆了摆手,起身顺了口气道:“你怎么跑西北来了?”

李长风好不容易被岔开话题,提到这个更是惊奇道:“你不在大山里待着怎么也跑西北来了?”

乘黄瞪大了眼说:“我出来游历江湖,不行吗?”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你是一头畜生啊,你游历什么江湖?”

乘黄顿时捋着袖子道:“来来来,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你松松骨头,你个王八羔子竟然敢骂我!”

李长风正要说话,忽然脸上僵住,转过了头去。

乘黄也止住了嬉闹,转过了头。

林子对面,走过来三个人。

两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两个男人,一个不男不女。

乘黄看着李长风脸上的表情,小声道:“你认识?”

李长风说努了努嘴说:“看到那个不男不女的人断了的手了吗?我砸的!”

乘黄瞄了一眼,对李长风竖了竖大拇指:“厉害!女人都打。”

李长风:“她不是女人,她比男人还狠。”

不仅乘黄和李长风惊讶,走过来的这三人也十分惊讶。

李长风什么时候和这异兽一起?

陪同小公子前来的都是申屠豫章门下的长老,寒鸦国的

祭酒。

未免招惹耳目,小公子召唤的都是家族亲信,绝不会吐露半点李长风的行踪。

没想到李长风消失了三年,竟然在云瑶境内出现,那当真是天助自己。

他如今得到了琉璃陨金,继承了帝剑,虽然尚未成型,但此刻却是绝佳的时机,再加上如果可以从他身上拿到八阵图的秘密,相信寒鸦国的崛起将势不可挡。

深山野林之中,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杀人越货的最佳时机。

小公子看着李长风,讥讽的笑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李长风看着小公子紧紧包裹的手臂和苍白的面容,笑了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女孩子就该在家里绣绣花静养静养。”

小公子俏面寒霜,冷冷道:“李长风,你莫要得意,如果不是八阵图和帝剑,你怎么可能打败我?但今日过去,这世间便再无李长风其人,李孤鸿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亡魂也难以安息。”

李长风身旁的乘黄,似乎听懂了小公子的意思,震惊的看着李长风。

就在这时。

小公子身旁的两位老人都迈出了一步,他们二人一个身穿一席黑衣,一个身穿一席白衣,一个鹤发童颜,一个黑发苍面,处处矛盾,处处不。

两人同时开口道:“寒鸦国申屠门下,黑白双煞,请指教。”

乘黄凑近道:“等这事儿翻篇了,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你能对付一个吗?”

乘黄咬着牙说:“每次见到你这王八蛋都没什么好事,我估计撑不了多久,若是咱们二人没法突破缺口,恐怕今日凶多吉少。”

李长风从腰际抽出飞白说:“我试试。”

黑白双煞对视一眼,如雷暴瞬间而至,单手捏向了李长风的喉咙。

李长风身形爆退,飞白刀力劈而下,这陨金锋芒即便是铁尺模样,也不是黑白双煞能够以**抗衡的,于是缩回手去,让开了这一刀。

乘黄朝着黑发苍面的黑煞背后一击,被他轻松化解,却也给李长风制造了机会,一刀把黑白二人隔离开来。

这二人像是孪生一般,彼此之间感应十分强烈,两人联手近乎可以达到三四倍于单独的效果,故而必须让他们分开,才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然而不管是李长风还是乘黄,两人都吃力的紧。

李长风虽然仗着器之利可以略微扳回一些劣势,但对方的境界超出他太多了。

白煞一击破冰掌轰在飞白刀的刀身上,飞白丝毫无损,可那股劲气却透过刀身,如同隔山打牛一般轰在了李长风的胸口,把他打的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一掌未卸,第二掌再起。

李长风节节败退,再观一眼乘黄,衣袍见血,更加凄楚。

李长风怒而一刀逼退像鬼魂一般的白煞。

他脚下十六道符纹闪耀,周遭的真元顿时像山雨前的满楼狂风般充盈起来,八阵图开门阵主纳灵,李长风此时的真元勃发,堪称恐怖。

白煞像死人一样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轻轻道:“有趣。

李长风怒道:“有趣你他妈的头!”

飞白刀划过漆黑如墨的弧线,白煞头顶斩落。

然而白煞只是一道气劲,就把这刀顶了回去。

李长风脚下又闪耀起十六道符纹,惊门阵大开,再度举刀而上。

白煞冷漠再度一掌,那雄浑的气劲喷薄在飞白刀上,把李长风的虎口都震的隐隐作痛。

李长风心中震惊,这人似乎摸清了门路,绝不接触自己手里的飞白刀,但他的真元暴行也实在太变态了一些,自己如今开门阵加持之下,依然无法触碰到他半丝身体,这样下去也不过是耗费真元,绝不可能有所突破。

白煞冷冷说:“还要再试吗?”

李长风以飞白刀驻地,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白煞似乎也不急于一时,双手插入袖中,冷冷看着李长风。

然而李长风心中焦急,一旁的乘黄已经节节败退,几近被黑煞逼入死角。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他脚下的符纹闪耀夺目,四周突然变得炽热无比,这林中的温度节节攀升,把李长风的身形都炙烤的扭曲,最终变成了熊熊火焰,把李长风包容其中。

李长风起身,此时的他一席黑袍提着飞白刀,就像火焰中的一尊战神。

白煞偏过头,看着周围的火焰说:“景门阵?当初李孤鸿剑下的景门阵,足以容山纳海阔充乾坤,这天地间无处不燃烧,但他的后人,未免太弱了一些。”

李长风冷笑道:“他是他,我是我,只要能打败你,你管我用什么?”

白煞点了点头,平淡说:“来吧。”

李长风的飞白刀骤然划过一道金色的火焰,横斩白煞的胸口,这刀的力道,刀的速度,与他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景门阵下,真元燃烧暴行,经络中的真元就像汪洋大海中的潮水,喷薄刚劲,和开门阵加持之下,堪称恐怖。

白煞手中劲道喷薄,然而却再也挡不住飞白刀,于是起身狂退,再观自己手掌之中,已出现了一道被火焰划过的痕迹。

李长风冷笑。

白煞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伸到了腰际,掏出十数根金条。

他把这十数根金条以收尾钩相连,一个个串在了一起,动作缓慢而轻柔,变成了一根金鞭。

这金鞭的末端,是一只狰狞的金色骨爪,张扬恐怖,轻轻悬挂在金色长鞭中。

“现在,咱们再来试试。”

白煞如是说。

李长风眯了眯眼,飞白所向之处,尽是锋芒。

然而这金鞭就像毒蛇一样,柔软却刁钻,飞白无刃,切不断在空中无法受力的金鞭,所以几番较量下来,李长风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豁口,黑袍破破烂烂,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白煞。

白煞手中的骨爪静静的悬挂在一侧,似乎这平静如艺术品般的武器,并不是夺命凶器,而是一件贴身挂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笛子

黑白双煞二人十分矛盾,黑煞雄浑粗壮,行事雷厉风行,白煞阴柔狠毒,却平静如湖水。

所以即便李长风后力不继恢复真元,白煞也依旧平静的站在他对面,平静的看着李长风。

这种等待猎物做垂死挣扎,然后耗尽心里逐渐变得绝望,最终死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很不错。

李长风知道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于是做了一个决定。

一如在三年前的天阙宫乾坤殿中,李长风毫无顾忌的做出的那个决定。

这一次,他也做了一个几近疯狂的决定。

李长风骨子里潜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在被逼入死胡同中时,他都会把骨子里的决绝都给逼出来,不管不顾的燃烧自己。

他从来都不信命,自然也不吝啬燃烧自己去抗争命运,这或许是这个从深山野坳中走出的农家人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强撑着起身,然后看着白煞说:“你想杀我,但我也不想死。”

白煞听着,然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李长风:“既然咱们无法达成共识,那只能有一人退步,可惜,我这个穷山恶水养出的刁民,从来都不知道让步。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白煞平静的看着他。

李长风继续说:“所以我只能杀了你,你觉得我说的合理吗?”

白煞平静的说:“合理。但合理的事情,却未必能办到。”

李长风说:“我能办到。”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有乌云密布,似乎有游龙在云中浮潜。

李长风周遭的火焰,就像天空的游龙一般,上下翻飞游动,他脚下叠加的繁复符纹光亮浓郁到化不开,那些真元饱和到溢出,沿着他的脚下向四周徐徐铺开。

李长风的飞白刀,插在自己的脚下,这里是阵眼。

开门阵、惊门阵、景门阵,都是以器为阵眼,贯通天地。

而此刻,李长风还要再做一件事。

他双手叠加交错,勾出三道晦涩的手结。

脚下的真元,一如几年前的元海中,万紫千红那般,灿烂盛开。

白煞第一次动容。

他从来都是如死人脸一样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另一旁已把乘黄逼入绝境的黑煞,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真元,顿时转身朝着白煞怒吼道:“白!快杀了他!”

白煞的手在抖,所以牵引着金鞭下的骨爪都在抖动。

他的内心在动摇,在挣扎。

他想要八阵图,所以李长风不能死,但如果不阻止李长风,那么很有可能死的是自己。

李长风摆出了阵,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笑容,他的眼鼻中有两条血痕流下,但依然提起刀飞跃而起。

白煞脸上充斥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眼睛瞪的死死的看着天空高高跃起的年轻人。

他是圣境强者。

可如今却如同困兽一般被锁在原地。

他当然知道,八阵图中的杜门阵,乃八门中平,囚徒之阵。

虽然以李长风的修为,即便能困住自己也不过片刻功夫,但这已足够。

可李长风才多大年纪?难道已经晋入天狼境,可以施展如此绝密的阵法?

白煞难以置信,所以他开始愤怒。

他觉得这世间都疯了,自己辛辛苦苦夺舍吸纳真元,才晋入圣境,可如今这般年轻的小子,却已晋入天狼境。

这天地太不公平。

既然天地不公,那自己也没必要留手。

白煞垂至脚边的骨爪猛然间抖动,夺面而出朝着李长风探过去,朝着他的心脏探过去。

一声爆喝,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切碎了骨爪,斩碎了金鞭,一直砍进了白煞的肩膀深处,肩胛骨中,鲜血把白煞的白袍子染的通红,把李长风隐藏在黑帽中的脸也喷了满面。

白煞怒吼,一记破冰掌轰在了李长风的肩膀上,寒气透体而入,顺着李长风的经络直钻他的元海。

李长风狂喷一口鲜血,带着刀一并倒飞出去,这嵌在白煞肩膀处的飞白猛然拔出,带着狂喷的血柱和皮肉。

白煞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

乘黄已被逼出兽性,竖瞳中充斥着血红,他骨子里依旧是兽,这股不要命的勃发劲儿被他逼出来之后,连黑煞都只能暂避锋芒。

但李长风受伤还是让乘黄产生了片刻的分心,黑煞找准时机,一拳轰在乘黄的脖颈处,灼热之气顺着他的脖颈散开,把他胸口以上的经络都燃烧的血肉模糊,乘黄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黑煞趁着这会儿功夫,看了一眼白煞肩膀的伤口,顿时怒火中烧道:“为什么早不动手杀了他?”

白煞强忍着疼痛,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脸上泛起丝丝阴毒:“把他带回银月堡,我有的是办法教他说出八阵图的秘密。”

小公子冷笑着走过来,看着面如死狗的李长风和乘黄,笑道:“也许你忘记了,这整个西北除了昆仑山以外,还有一处银月堡,不过日后有的是时间教你记住,带走吧。”

李长风没有昏过去,他虽然真元枯竭,但不代表他失去了意识。

相反,他的脑袋很清醒。

以自己地星巅峰的实力,越境重伤一名圣境强者,这几乎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打不赢对方,但能砍他一刀也让李长风爽了很久。

今日以地星境强行突破使用杜门阵,实际是杀敌损己的做法,但李长风别无选择。

好在,他的经络并未受到损伤,只是白煞那一记破冰掌力,真元寒气顺着经络而入,恐怕对他的经络造成了一定损伤。

也许需要以景门阵的阳火把那股阴寒之力逼出体外,但此事需从长计议。

眼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带着乘黄脱离这几人。

所以他的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根碧绿的笛子。

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李长风不会吹笛子,所以他吹出来的声音,永远只有一个调,偶尔转调,却难听的紧。

白煞和黑煞蓦然皱起了眉头,他们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

小公子知道李长风诡计多端,此时也拿捏不准。

良久,这片丛林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一个光听声音,就知道那个女人一定很美的声音。

“唉,你吹得可真难听。”

小公子骤然大吼:“迟则生变,快杀了他!”

白煞迟疑片刻,黑煞的手已经探了出去,并指如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依旧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可此时却略显清冷起来。

“一黑一白穿的不伦不类,还敢在我面前动手?”

明明李长风就在眼前,以黑煞的圣境强者的实力,连瞬息都要不了就能刺进李长风的喉咙中,如此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偏偏黑煞怎么都办不到。

他感觉到指头前荡起阵阵波纹,这波纹并非来自真元,而是这处的空间。

空间的涟漪中忽然伸出一个女人的手,这手白皙如玉,温璧无瑕,美的惊人。

但也可怕的惊人。

黑煞眼睁睁看着这白皙的手在自己的指尖轻轻一弹,顿时那股空间涟漪顺着自己的指头蔓延开来,所到之处自己的手指和皮肤骨肉,统统变成了飞灰消失不见。

黑煞蓦然一声大吼,左手如刀在自己的手腕处拦根截断,断臂保命。

鲜血喷涌出来,黑煞的额头处大汗淋漓,心中却十分庆幸躲开了那涟漪,否则若是蔓延到胸口,恐怕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白煞扶住黑煞,以真元封住了他的伤口,略带警惕的看着那个人。

看着那个从空间涟漪中走出来的绝美女子。

她虽然蒙着面纱,只余一双眼,但不论是黑白双煞,还是小公子,亦或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长风,都能看的出这个女人很美。

她微微抬起眼,看了看黑白双煞和小公子说:“太古恩祠离宗柳飞鸿,你们是何人?”

白煞道:“寒鸦国银月堡,黑白双煞。”

柳飞鸿点了点头,看着黑白双煞身后裹着手臂的小公子道:“你呢?小朋友。”

白煞道:“这是我们寒鸦国主之后,居楼殿下。”

柳飞鸿平静说:“给你们三息时间,赶快离开,不然我可不管什么寒鸦国主银月堡,三息过后要是人还没走,那便不用走了。”

白煞咬了咬牙,看着躺在地上的李长风和乘黄,和小公子对视一眼,皆是默契的抚着黑煞退入了林中。

小公子回头望了一眼李长风,除了眼中充斥的浓浓的狠毒之外,余者尽是不甘心。

等到几人身形消失,柳飞鸿才转过身,蹲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李长风。

看了看他的伤势,自然也感知到了他胸口处的阴寒之力,于是轻轻挥了挥手替他扫除,然后叹了口气说:“当初你父亲能吹和这等笛声名曲,可你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继承呢,吹得笛子一个都不在调子上,像吹哨子似的难听死了。”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道:“姐姐,我没我爹那么会泡妞。”

柳飞鸿像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般,掩嘴偷笑起来,笑的这十里丛林都是轻盈如铃的好听声音。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雪蹄枣马

“你是猪吗?看上去挺瘦,为什么这么重?”

“姐姐,他好歹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粗鲁吧?你把他胳膊都快拉断了。”

“哼,只是一只小兽而已,若不是你的朋友,我才懒得管他。”

“哎哟,好重,姐姐撑不住了。”

李长风被柳飞鸿从肩膀上推下去,倒在一旁盘根错节的枯树根上。

乘黄就比较惨了,被柳飞鸿一丢随手扔在一旁,李长风瞄了一眼好似乘黄的脑袋磕在一块尖石上。

柳飞鸿香汗涔涔,朝着李长风翻了翻白眼,只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竟有种小姑娘般的风姿。

尽管李长风知道,面前这位自称姐姐的人,其实应该能做他的妈了。

看来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真的挺能招女孩子喜欢的。

先是百里飞花,然后是自己的生母,现在又出现个为了他终生未嫁的柳飞鸿。

他怎么能做到既泡妞,又有如此高深的修为的呢?

这个问题李长风也无法解答。

柳飞鸿喘息顺气之后,忽然犯起了难皱起了眉,接下来该带他们去哪里?

只是她连皱眉都有股亦嗔亦喜的讨喜感觉,所以这模样竟平添可爱。

“喂,小子,你在这里有什么亲人吗?”

李长风看着柳飞鸿道:“我家在南岳,这里是西北,怎么会有亲人?”

柳飞鸿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这问题的确不太妥当,于是问道:“那朋友呢?总该有朋友的吧。”

李长风朝着昏迷不醒的乘黄努了努嘴:“我唯一的朋友已经被你摔在地上了,顺便说一句,他的脑袋还枕在石头上,姐姐心好给他挪动一下,让他舒服点。”

柳飞鸿正要发飙,忽然抬起了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雪蹄枣红马,这马毛色光亮通体枣红,一看就不是凡品,再看一眼,马上坐着一个姑娘。

身穿轻缕白纱,面如秋水浮萍,眼似飞鸿落湖,眉心一点朱砂红,窈窕身姿神女之颜。

连柳飞鸿都略显惊异,这青碧河旁的森林中,竟然会出现如此美丽的女子。

解红妆自打出了西塞国,到了北方境地中便沿着青碧河水一路往北,可是一旦入了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血雀是她自小豢养的灵物,和解红妆可以神识交流,所以当解红妆听到血雀说李长风出现在北方,顿时马不停蹄夺城而出。

可整个西北地域辽阔群山峻岭无数,浩如烟海中寻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一根针,谈何容易?

所以解红妆座下的枣红马,脚步越发的慢了下来。

她刚四顾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忽然看到了前面的林中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极其古怪。

一个身段姣好的女人,肩膀上扛着一身黑袍的男人,另一只手还拖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看他们的模样,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女子把他们丢在地上大口的喘息,正当自己在看他们的时候,对方也显然发现了自己。

柳飞鸿眼前一亮,对着马背上的解红妆招手道:“小妹妹,你过来,姐姐有事情求你帮忙。”

解红妆看柳飞鸿面容娇美气质非凡,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人,而她脚下两个伤员也一动不动,想来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驾马一步步踱过去。

等离得近了,柳飞鸿才看清这姑娘,生的明眸皓齿白璧无瑕,让人越看越喜欢。

于是笑着说:“小妹妹从哪里来?”

解红妆道:“我从南面而来。”

柳飞鸿点了点头,笑着说:“姐姐今天遇到了点麻烦,这两个小朋友受了很重的伤,姐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今日在这林中能遇到妹妹也是缘分,看妹妹生的就像菩萨一般,能否帮姐姐照顾一下他们二人?”

解红妆看了看地上,躺在地上的乘黄浑身浴血,伤势极重,而且看他的面容倒是和人类不大相同。

再看另一人,浑身隐于黑袍中,但从他破破烂烂的黑袍上依稀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伤口,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柳飞鸿笑着说:“妹妹不必担心,我只是让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姐姐是太古恩祠离宗的柳飞鸿,就当姐姐欠你个人情。”

解红妆展颜一笑说:“姐姐,我相信你。”

说完她下马道:“需要我做什么?”

柳飞鸿越看她越觉得欢喜,于是笑着说:“看你的模样温柔如水,想来手脚应该比姐姐知轻重,你照顾那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他受了挺重的伤,你把他的伤口清洗包扎一下便可。这个小兽皮糙肉厚,交给我便好。”

解红妆还未说话,躺在地上的李长风忍不住道:“我自己来便可,男女有别,其他人照顾我反而多生出些许不便。”

解红妆忽然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但又有些许不同。

柳飞鸿柳眉倒竖:“你若是再多嘴,你信不信我撕了你。”

李长风被她说的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道:“姐姐,火气太大了,会显老。”

柳飞鸿怒道:“你管老娘!”

解红妆听着这二人的拌嘴也觉有趣,只是静静的听着未曾插嘴,她觉得那声音很熟悉。

解红妆回头望了望枣红马上,空无一物,于是四处望了望,从自己的下摆上撤下一条长长的白纱走过去,看着侧躺在地上的李长风说:“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此处多有不便,只有我衣服上的白纱,你多担待。”

李长风的黑袍虽然破破烂烂,但却遮住了他大半面孔,而且侧躺着背对解红妆,所以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出这个姑娘就是三年前风雪亭中,毫不犹豫替他挡了一剑的姑娘。

李长风只是觉得有亲切感,这声音,极其熟悉。

解红妆看到了黑袍中裸露的伤口,自然也看到了李长风身旁的飞白刀,只是这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的兵器,看模样倒是更像斋堂教书先生手中的铁尺。

她轻轻撕开李长风背部的黑袍,看到了裸露在外的伤口,于是从青碧河中捧了一鞠清水,仔细的给

李长风清洗伤口。

相比起柳飞鸿对乘黄近乎粗鲁的动作,解红妆和李长风之间倒是显得寂静无声。

解红妆在给李长风清理伤口,自然看到了他裸露的背部,三年游历的李长风背部多了无数道细密伤口,这都是他在外游历的见证。

但这三年中也不都是苦,李长风的身材相较于三年前的消瘦,显得更加的壮实黝黑,雄性气息十足。

解红妆撕开李长风背部的衣物,初入眼帘的是无数细密交错纵横的疤痕,她心中微惊,而后便是沉默的羞涩。

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如果不是柳飞鸿的要求,恐怕解红妆本不会做这事情,但即便柳飞鸿性格豪放,解红妆还是觉得脸色通红。

反观李长风。

他的感觉也很奇妙。

他尚未看清对方的脸,但他的心脏竟然扑腾扑腾跳动起来。

他很紧张。

就像初次见到闻人立雪那样的紧张。

对一个陌生的姑娘,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所以李长风倒是对对方的容貌感兴趣起来。

李长风:“姑娘,多谢出手相助。”

解红妆红着脸:“无妨。”

李长风:“听姑娘说从南面而来,我猜你是从西塞国而来?”

解红妆抿嘴一笑:“你怎么知道?”

李长风的胳膊枕着头说:“我猜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直觉告诉我,你应该是从西塞国而来。”

解红妆:“你好像对西塞国很有兴趣。”

李长风:“其实说来惭愧,我来西北近三年,从未去过西塞国,但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家就在西塞国,所以在这西北中,如果有人从南面而来,我都会猜他从西塞国而来。”

解红妆心中微楞:“你那个朋友,应该是个女孩。”

李长风:“你怎么知道?”

解红妆笑了笑:“我也是猜的。”

李长风点了点头:“她是个女孩,但她的心气却比男人还高,而且她很美,她的心更美。”

解红妆听他的话,于是笑道:“你好像很想她?”

李长风沉默片刻道:“三年未见,我的确很想她,但我来西北已三年了,却一直克制自己不去西塞国,因为现在的我还配不上她。”

解红妆略蹙眉:“可是她未必会这样想,女孩子要求的其实很简单。”

李长风叹了口气:“你不会明白的,当我三年前看到她为我挡了一剑,我当时就发过誓,等我觉得自己真正能够配的上她的时候,我会踩着七彩云去找她。”

李长风说完这话,忽然感觉到背后的手停住了,他能感觉到这手突然很冰,突然颤抖的很厉害。

李长风:“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红颜知己

有一个人比李长风还要早的察觉到解红妆的异样。

在李长风说那个朋友三年前为她挡了一剑之时。

正在一旁给乘黄极为粗糙的包扎伤口的柳飞鸿,察觉到了解红妆手上的颤抖。

但她却没有点破,而是听李长风问了那一句:“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李长风当然没有说错什么,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恰恰做的正是时候。

解红妆也没有想要点破的意思,而是眼中含泪,平复了内心的心潮澎湃,笑了笑说:“风沙迷了眼,无妨,你继续说下去。”

她的手继续给李长风包扎,只是更加轻柔,更加细致。

此时的李长风哪怕浑身破破烂烂,皮肤黝黑粗糙,在她眼中都变得无比美好。

这就是女人。

李长风不像他死去的便宜父亲,注定无法读懂女人,所以在如此异常的环境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而是点了点头道:“再接下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说,但跟你说了几句,就像老朋友那样,忍不住把这些话都告诉你,说来也是奇怪。”

解红妆的手轻轻抚上了李长风的背,哪里伤痕累累疤痕交错。

“这些伤痕是你在这三年中添上去的吗?”

李长风虽然木讷,但也会察觉到一个陌生女孩抚摸自己背部的异样,于是略微收了收背,略显尴尬:“西北民风彪悍,山中野兽众多,虽然多但都是小伤口,不碍事的。”

解红妆收拾心神,平静的说:“在你眼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飞鸿停下了手,把乘黄稍微抬起的脑袋又放回了尖石上,静静的听着一旁。

李长风皱了皱眉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在青楼中,烟花之地虽然盛产美女,但大多堕落于俗世胭脂,可她当时所说,我对其中一句印象极深。”

“她说这天下之大,她想自己去看看。”

“我当时觉得这姑娘不同于俗世平庸之辈,后来才得知她本不是青楼烟尘之人,而是西塞国公主,密宗传人,当时甚觉惊奇。”

“她助我破海引汐,斩黑龙破神照,早已是我的知己。”

“她陪伴在我身边如此之久,但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完全看懂她,没有看懂如此仙子谪尘的女子,为什么心甘情愿呆在一个烧柴弟子的身边,甘愿做那装点黑夜的繁星,而不是光拂大地的明月。”

“唉”

李长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忽然看到了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一个天资绝色,如仙子谪尘的女子。

她虽然眼中热泪盈眶,可却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她虽然双唇紧闭,可她眼中尽是衷肠。

她虽然风尘扑面,可眉心一点朱砂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李长风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呆愣愣的看着对方。

他黝黑的面孔噌的一下通红,喉咙发干看着面前的女孩。

解红妆笑着说:“怎么,才三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李长风忽然想到,刚才那些话,那些莫名其妙本不该对一个陌生女孩说的话,竟然全部让她听了去,顿时老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

般,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解红妆的目光。

往日利索的嘴皮子也变得结结巴巴:“那个你怎么来这里了?”

解红妆忽然热泪盈眶,泫然欲泣,撅着嘴巴说道:“你这三年都不知道来西塞国找我,只能我出来找你了!”

李长风听了心中愧疚,看她的模样相帮她擦去眼泪又觉不适,于是挠了挠头:“我是有特殊原因,刚才也说与你听了。”

这二人浓情蜜意之时,忽然听到一旁噗嗤一声笑。

转过头去,看到了掩嘴笑的花枝乱颤的柳飞鸿。

饶是解红妆都觉得羞于见人,于是低下了头。

柳飞鸿笑道:“你们两个小鬼头,眉来眼去的把我当石头,老娘和你爹相好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李长风和解红妆被她说的满脸尴尬。

解红妆尴尬之余倒是觉得这位姐姐面容美丽可话语中却透出与之不相符的豪爽,实在是真诚至极。

李长风反而觉得既尴尬又窘迫,于是无奈道:“姐姐,你的那些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柳飞鸿哼了一声道:“面皮倒是挺薄。”

面对李长风时一脸愠色,可转而看着解红妆,柳飞鸿又是满面微笑,仿佛一个看着过门媳妇的长辈般笑着说:“姑娘是西塞国的人?”

解红妆红着脸点了点头。

柳飞鸿点了点头,满意道:“密宗传人我不感兴趣,但解苍山的女儿还是不错的。”

解红妆红着脸说:“姐姐认识我父亲?”

柳飞鸿笑着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想到解苍山他模样不怎么样,却有个这么俊俏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解红妆。”

柳飞鸿喃喃道:“红妆,红妆,这名字好听。”

解红妆说:“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

柳飞鸿脸上笑容更甚:“妹妹嘴巴真甜,你告诉姐姐,你到底看上这傻小子哪里了?”

李长风顿时皱眉道:“姐姐,你瞎说什么?”

解红妆被她说的满面通红,柳飞鸿看着李长风白了一眼,刚要说话,忽然脸色肃然,起身看着东面。

李长风疑惑的看着天空。

忽然一道流光破空而至,细细观察,那是一道尾羽飞鸿的红纸鹤,似乎穿越了空间出现在了柳飞鸿的手中,被她青葱双指轻轻一捏,就掐住在手中。

展开一看,顿时皱眉道:“竟然在西北发现了琉璃陨金的踪迹,掌门召集,我得先走一步!”

于是转头看着解红妆道:“妹妹,姐姐先行一步,这个傻小子就交于你照顾,他日有缘再会!”

不等李长风说话,柳飞鸿顿时一脚迈入了空间中,消失于无形。

李长风本想告诉柳飞鸿,琉璃陨金早已被白道人的徒弟铸剑师无计炼成了飞白刀,现在就在自己手中,可还不等他说话,柳飞鸿早已消失。

于是喃喃道:“这些人都这样随性而行吗?”

解红妆抿着嘴,偷偷笑了笑,然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泛红。

乘黄依旧睡得很死,如果不是气息尚存,恐怕李长风都会认为他挂了。

“红妆姑娘”

李长风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他苦笑着说:“你帮忙把我朋友的头挪动一下,他从刚才起一直枕在那尖石上,我怕他再枕出个好歹。”

解红妆应了一声,起身走到了乘黄身旁。

只消一眼,解红妆便能看出这人身上有苍兽气息,以兽化人形。

正如和李长风相见,第一眼便能看出他身上的黑龙魔障气息,解红妆的胎藏真法身可观一切异相。

她俯下身子手已经探到了乘黄的背后,这人的眼睛冷不丁的睁开,把解红妆吓了一跳,脑袋又磕到了尖石上。

乘黄扭曲着脸,手缓缓伸到脑后,捂住了后脑勺。

然后缓缓起身,茫然的看着四周。

他看到了李长风,还看到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但他脑袋后面就像被锥子扎过似的,传来一阵阵生疼。

乘黄喃喃道:“这是哪儿?”

李长风道:“你脑袋没事吧?”

乘黄揉了揉后脑勺道:“感觉有点疼,别的倒是没什么。”

李长风和解红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李长风道:“我们得抓紧离开这里,若是小公子带着人折返回来,恐怕我们就真正凶多吉少了。”

解红妆皱眉说:“你是说,你们身上的伤,是小公子弄的?”

乘黄道:“是黑白双煞,你说的那个不男不女的人,被李长风砸断了手。”

解红妆眉心的朱砂红忽然泛起一丝杀气,冷声道:“这笔账,我会讨回来的!”

就在这时,乘黄忽然响起一件事。

于是瞪着眼看着李长风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长风看着乘黄说:“我是李长风。”

乘黄皱眉道:“李孤鸿是你什么人?”

李长风平静道:“世人都说他是我的父亲。”

乘黄:“所以你就是大帝遗孤?”

李长风看着他说:“是。”

乘黄皱着眉看他:“你怎么早没有告诉我?”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乘黄认真的说:“我是你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该隐瞒,既然是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把我当外人瞒着我,心里拿我当朋友了吗?”

李长风想了想说:“对不起。”

乘黄点了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

解红妆惊讶的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竟像发现了新鲜有趣的事情般笑了起来。

李长风略微沉思,顿了顿说:“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李长风抿了抿嘴:“李孤鸿的帝剑诛天乙罗,现在也在我的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逢

李长风感觉很为难,也很生气,因为乘黄所说在情在理,他没有因为自己是李孤鸿的儿子而另眼相待,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告诉他实情而气愤。

李长风也的确感觉到自己错了,所以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他把最重要的秘密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乘黄,告诉了这头牲口。

但是乘黄听了之后那模样,简直就像要掐死自己。

他脸红脖子粗的掐着李长风的喉咙,大声的嘶吼:“剑呢?帝剑在哪里?快掏出来我耍耍!!!”

乘黄吼得脸红脖子粗,李长风也被掐的翻白眼,只能用手指头扣他的眼,吐着舌头艰难的说:“快,快放开,老子要被你掐死了!”

乘黄丢了手,看着不断咳嗽的李长风。

李长风怒道:“就为了一把剑,至于吗?”

乘黄冷哼三声,皮笑肉不笑道“你说的轻巧,你可知这九州之上的人,为了这把剑争得头破血流,却连帝剑身处何方都无从知晓。

你这走狗屎运的轻轻松松就把帝剑收入囊中,偏偏还不以为意,当真要气死人了。”

李长风转过头,看解红妆欲言又止,脸上也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解红妆叹了口气道:“傻子。”

李长风莫名其妙,从地上抄起飞白刀递过去。

乘黄皱眉:“你干啥?”

李长风不耐道:“帝剑啊,你不是要耍耍吗?给你。”

乘黄瞪大了眼,前所未有的震惊,看着李长风手中黑不溜秋的丑陋铁尺,除了剑柄处的镂空龙首昂扬威武之外,有哪一点能看出这帝剑之威?

于是长大了嘴道:“这特么是帝剑?”

李长风点了点头:“这就是帝剑。”

“敢耍老子,老子掐死你哦!”

乘黄一声吼,亮出双爪扑了过去。

李长风气得和他扭打在一起,飞白刀掉落在旁,和滚滚黄沙掺到了一起,更显得这刀普通黝黑,毫无刃口,也实在寒酸了一些。

解红妆看着这二人跟孩童似的扭打在一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捡起了飞白刀。

只是她一触碰,顿时有股尖锐刺破了她脑海中的精神隔膜,一副巍峨画面徐徐铺开。

一个满头黑发的男人,长发昂扬,睥睨众生,他的头颅高高扬起不可一世,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低下头颅,就连这老天也不能。

他站在天阙宫巅,手中拿着一把剑。

这剑光晕流转锋芒毕露,剑身上萦绕着晦涩的闪耀符纹。

他就这样站在宫巅,昂着头迎着风,看着宫殿之下的如潮水般涌过来的修行者。

他忽然大笑,张狂放肆的笑。

飞扬跋扈的笑。

不可一世的笑。

天空乌云笼聚,宫下真元璀璨,修行者多如潮水,所有人都拿着刀枪剑戟,似乎要飞跃这宫殿把这个男人的头颅斩

下来。

这天也容不下他张狂的笑,雷电纵横朝着他轰然落下。

然而他依旧如此淡然,如此张狂的笑。

“你怎么了?”

解红妆的思绪忽然被拉回来,那道精神隔膜完全断开,她眼前的画卷再也没有,而是变成了黄沙和树林,还有脚下徐徐蔓延的青碧河水。

李长风和乘黄疑惑的看着解红妆。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想要把刚才的画面讲给他听,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因为她只是看到了一幅画,画中的人是谁?他为什么站在天阙宫巅?他到底是不是李孤鸿?这一切都是没有答案的。

于是她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这把剑,真的是帝剑吗?”

李长风点头说:“当日我在莽荒领地边缘地带,偶遇九尾鸟和螭蛟争夺琉璃陨金,但那时我只是偶然碰见,也不知这是何物,可这琉璃陨金却偏偏落入了我的怀中,在青碧城中我遇到了一个铸剑师,他是白道人的弟子无计,于是他炼炉三日为我铸剑,可最后功亏一篑,帝剑未成却成了这般模样,剑膛处的龙首乃是被天雷雕刻而成,恰逢小公子尾随偷袭,无计也再无气力继续铸剑,所以便断了下来,成了这般模样。”

乘黄深吸一口气,满脸的难以置信道:“造孽啊造孽,听闻帝剑有灵可择主,太古恩祠的掌门陈沧海,大帝李孤鸿,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之辈,皆是天地不可阻挡的英杰,可没想到如今瞎了眼,被弄成这模样,真是造孽。”

李长风忍着一剑戳死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解红妆叹息一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如果小公子折返,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恐怕依然无法抗衡,咱们先离开此地再行商议。”

李长风点了点头:“来日方长,我再细细给你们说。”

解红妆轻轻靠过去,略红着脸说:“你身体不便,我搀着你走。”

李长风虽然脸上尴尬,但姑娘都这么做了,他也不能推辞,于是咧了咧嘴笑着说:“好!”

可怜乘黄跟在他们后面一瘸一拐,看着李长风的背影狂翻白眼,嘴里念念叨叨唾沫横飞。

好在跟随解红妆一同前来的雪蹄枣马倒是挺待见乘黄的,跟在他身后是不是用头顶一顶前面化作人形的牲口。

或许是找到了些许同类的慰藉,乘黄分明对这漂亮的马驹不假颜色,可这雪蹄枣马却十分亲昵的跟在他的身后,步步跟随。

李长风和解红妆凑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女儿香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免显得亲密无间,偶尔谈及乐处,解红妆掩嘴轻笑更添可爱,乘黄在后面骂的更带劲了。

起初他们几人的设想是背对青碧河径直走出这丛林,再沿着沙漠地带进入青碧城中,等修养过后再行商议。

雪蹄枣马体型太小,若是驮着像解红妆这般大小的姑娘倒是游刃有余,但李长风和解红妆二人都坐上,那便太难为这小马驹了。

于是乘黄眼不见为净,本打算跨坐马上歇歇脚,没想到刚跃上去就被雪蹄枣马给掀翻了,脑袋又磕中了一

块青石,疼的嗷嗷叫。

雪蹄枣马依旧用头和鼻尖拱那躺在地上的乘黄,但却坚持不教他坐上背。

乘黄给气得毛都发黄了。

李长风和解红妆轻笑,继续郎情妾意,这画面落入乘黄眼中,这牲口的嘴里不免又多了一句狼狈为奸的骂词。

此时日见昏黄,山林中夜晚来的比外面要快,太阳尚未落山就已经昏暗黝黑,脚下极难看清道路,几人步履蹒跚亦步亦趋,等到看不见太阳了自然也无法辨别方位,也不知是不是走岔了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声响。

吵闹声和火焰的照耀在这黝黑的密林中显得格外突出,李长风和解红妆从高处俯瞰,顿时一惊。

千佛洞的血菩萨。

雪剑斋的卫褚亭。

锦衣卫的秦千骑。

还有神弓门的顾四海。

七大宗门的人都围着火焰相对而立,似乎在讨论什么。

未免被发现,李长风和解红妆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凭着肉眼看这些人脸部的表情,以此来推断他们间的谈话。

李长风瞳孔一缩,在火焰的阴影处发现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

这个人虽然全身隐于黑色中,但火焰偶尔的跃动还是能把她从阴影中剥离出片刻,勾勒一个曼妙的身形。

这黑袍下,是一个十分曼妙的女子。

应该也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罗刹殿的赶鬼将白夜,还有闻人立雪,都静静的站在黑夜中。

所不同的是,白夜和其余六大宗门的人似乎在商讨什么,但那个黑暗中的女子,却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解红妆偏过头去看李长风,她能看到李长风眼中的一丝挣扎,还有他脸上故作的平静。

李长风轻声道:“七大宗门齐聚西北,据说是为了赤眉三臂白猿而来。”

解红妆说:“我看他们不仅仅为了三臂白猿而来,就算是白猿骨髓中的冰丝神髓,也不过强筋健骨而已,若只是冰丝神髓,应该不至于让七大宗门的年轻一辈翘楚尽皆出山,照我的分析,这些人身后,必定是打着历练的名头,实则是宗门长老的授意要查探莽荒领地,像三臂白猿此等巨兽,在莽荒领地中也不过是游走于边缘的小角色而已,但如今却可以越过守山神将脱离莽荒,这本就不是一个合理的事情。”

李长风皱了皱眉,对她所说表示了默认。

若只是为了争夺冰丝神髓,不至于让七大宗门的人尽皆出山,除了雪剑斋千佛洞此等好战的宗门,连神弓门和济世堂此等不甚世的宗门也派人前来,看来此中一定大有文章。

三人悄悄潜下高坡,无奈就在这时,一直静静跟在乘黄身后的雪蹄枣马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嘶鸣。

“糟了!!!”

第一百三十章 逐魂之沼

李长风最先反应,手臂紧紧抱住怀中的解红妆,黑袍加身把她裹在其中,脚步重重砸在脚下的青石上。

青石爆裂之下,李长风身形狂退。

乘黄不亏为洪荒猛兽,紧张之下竟把雪蹄枣马扛在肩上,嗷的一声吼,疯也似的狂奔而去。

一骑绝尘。

然而这山坡下,火焰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七大宗门之中,有一人绝尘于众人,一马当先几乎是瞬间就已单脚踏在这高坡上,黑袍下轻飘飘拍出一掌。

罗刹殿闻人立雪。

那个隐于黑暗中的曼妙女子。

那个冷漠如雪把全身都隐藏于黑暗中的人。

她的手掌看似轻飘飘,李长风却瞪大了眼,额头冷汗直冒。

七大宗门,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世间少有之俊杰,可这默不作声的女子却能夺人先机,紧随其上。

李长风心中苦笑,小雪啊小雪,你的修为精进,堪称恐怖!

李长风元海中真元吞吐,一掌平击而出,和闻人立雪隔空对掌。

浑厚真元,从他们二人的手掌中爆裂开。

李长风被这劲浪爆冲之下,身形更退三分。

然而这气浪却把他的黑袍吹拂,露出了他黑头罩下的无奈面容,也露出了他紧紧抱于怀中的解红妆。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竟眼睁睁看着这气浪将李长风掀飞。

李长风借势在枝丫上轻点,只是瞬息间就消失于黑暗,无影无踪。

而那席黑影,还站在原地。

“师妹,对方是谁?”赶鬼将白夜和闻人立雪不过瞬息之差,但这瞬息却已能决定很多事情。

所以他只能看到师妹和李长风交手,却连李长风的面貌都未曾看清,就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闻人立雪黑色面罩下声音冷漠:“没有看清。”

白夜皱眉:“可是你把他的头罩都打掉,距离如此之近怎么会看不清!”

闻人立雪不作解释,别人不信之事,她从不解释第二遍。

于是转头脚步轻点,骤然消失于黑暗中。

白夜看着师妹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又扭过头看着李长风消失的地方,两相为难。

李长风虽然摆脱了闻人立雪,却未曾摆脱秦千骑和顾四海几人,他身上秘密太多,身份早已暴露,未免多生事端,只能彻底不相见。

他看了一眼解红妆。

解红妆也看了他一眼。

然后,轻轻的在李长风的面颊上印了一唇。

李长风看着被狂风吹拂发丝的解红妆,和她眉心艳丽的朱砂红,对她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会踩着七彩云朵去找你。”

解红妆笑着点头,只是越点头,眼泪就越多,越控制不住。

李长风松开她道:“你在莽荒领地以南等我!”

两人就像风中两条柳絮,从刚开始的交缠变得松开,随风飘散隐没于黑暗中。

李长风看到了林中扛着雪蹄枣马狂奔的乘黄,于是在他腰间一指,乘黄一声嚎叫

,被李长风拎着潜入了黑暗中。

秦千骑不亏是锦衣卫年轻一辈第一人,和顾四海两人真元浑厚,饶是李长风元海充盈,也被他们追逐的几近枯竭,于是在林中回头望一眼,发现早已没了那二人的影踪,才在一棵大树旁落了下来,勉力回复真元。

李长风脚下图纹闪耀,十六道繁复的开门阵图纹,在乘黄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跃动,感受着那股天地间浓郁的真元,乘黄更觉吃惊。

面对黑白二煞之时,苦于勉力对抗黑煞,乘黄根本没有发现李长风脚下的图纹,此刻一见,才觉天地玄妙莫测。

乘黄愤愤道:“大帝遗孤,帝剑之主,八阵加身,西塞公主,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的!”

李长风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别的就没有了。”

乘黄怒道:“你这个臭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李长风:“我不是牲口,我不吃屎。”

乘黄脸色因为发怒而潮红,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你说的那是狗!老子才不是!”

李长风笑了笑,正当要说话之时,忽然脸色一变。

他并指在自己的胳膊上斜斜切一刀,一道风刀割破皮肤,鲜血顺着伤口滴落。

然而李长风再度面色一变,这鲜血竟然不是红色,而是褐色。

他猛地起身,看着远方。

这里的树木更加幽深,沼气十分浓烈,前方几近烟雾迷蒙,完全看不清远方的路。

李长风低头,看到了脚下的潮湿。

乘黄看他脸上的表情和鲜血的异样,于是道:“怎么了?”

李长风皱眉道:“我中毒了!”

乘黄一惊:“怎么会中毒的?”

李长风抬头望天,漫天星空中,星辰异常明亮。

“斗柄属东,天下皆春,村里的老人总说,若是在林中迷了路,可以看看天空中的北斗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若是按照北斗星的方位来看,先前情急之下,我们反而是朝西入了林中,莽荒领地中唯有一处沼泽之地逐魂之沼。”

“此处毒沼之气甚浓,我先前以开门阵纳真元,肯定是吸食过多的毒沼,所以毒气已顺着经络进入了我的神照中。”

乘黄瞪大了眼:“那怎么办?”

顿了顿他似乎想了什么,于是道:“那咱们赶紧出去,这毒沼如此剧烈,青碧城中必定有医师可以医治!”

李长风摇了摇头道:“不,我们继续往里面走。”

“你疯了吗?”乘黄收起了脸上的玩笑,有些生气起来。

李长风道:“剧毒之处,百步以内必有解毒之物,此为相生相克之道,我已经察觉到这毒沼已潜入元海之中,若是我剧烈活动,恐怕走不出这林子就会暴毙,我试着将毒气逼出体外,没想到竟丝毫没有作用,这些褐色的东西已经和我的真元融为一体。”

乘黄认真的说:“你有几分把握?”

李长风苦笑道:“三分,但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乘黄忽然蹲下道:“上来。”

“我自己走就行。”

乘黄怒道:“叫你上来就上来,废话真多!”

李长风苦笑一声,心中却十分温暖,于是趴在乘黄的背上任由他驮着自己往前。

也不知是否是异兽天生的体质韧性,走了这么久却不见乘黄有丝毫变化,然而李长风的整张脸都变成了褐色,脸上死气密布,整个人昏昏沉沉。

乘黄心中焦急,脚下的步伐却快不起来,这毒沼之中四处潜藏着危机,深浅不一,连树木都变得十分光秃,想要借力都无从下脚。

就在这时,前面的毒雾忽然变得稀薄起来,乘黄脸上浮现一丝希冀,赶忙冲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洞穴,入得洞穴中,四壁光滑明可鉴人,洞穴的石壁上竟然镶嵌着几枚夜明珠,乘黄定睛一看,黑暗深处红光大盛,时隐时现。

他看了一眼后背的李长风,早已昏迷过去,于是焦急入得洞中深处,眼中一愣,看到了一枚蛋。

把李长风轻轻放在地上,乘黄定睛看着这通体红光的蛋,内里仿佛有游龙和天凰的阴影在翻飞游动,十分耀眼。

“龙凰蛋!”乘黄失声尖叫。

他想要和李长风分享这喜悦,却发现李长风脸上早已没了生气,死亡之气大盛,于是慌忙把龙凰蛋拿起,一咬牙并指削去了一角,整个洞穴中都弥漫着浓浓的香味。

这种香味异于平常的花香,而是对异兽灵魂深处的诱惑,乘黄感受到内心那股吞食的冲动,于是咬破舌头狠狠压制这股诱惑,把所有的蛋液都灌进了李长风的喉咙中。

这股带着浓烈芳香的蛋液悉数入了李长风的肚中。

那股红光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往下,沉淀道了肚中。

李长风脸上的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下去,他的肤色也逐渐由褐色转为平常的黄色,尽管带着一股子黝黑,可乘黄却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龙凰蛋乃是天地灵物,足以解百毒,这不知名的洞穴中也不知为什么会有一枚龙凰蛋,简直是久旱逢甘霖,来的正是时候。

李长风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但仍觉口干舌燥,艰难的看了一眼乘黄,感觉到了嘴巴里怪怪的味道。

于是喉咙沙哑道:“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乘黄高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有解毒之物,是一枚龙凰蛋,你吞食之后明显好转了。”

李长风听了一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拉着乘黄忙不迭的起身慌忙道:“快走!”

就在这个时候,洞穴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悲怆到极致的鸣叫。

两人逃出洞外,看到洞外早已站着两人。

一男一女。

两人尽皆横眉怒目,男的飞扬跋扈眉眼昂扬,女的阴冷狠毒却满脸悲伤。

男人指着李长风和乘黄,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是不是杀了我儿!”

李长风和乘黄一惊。

“胆敢杀我赤魔之子,你们两个纳命来!”

一声惨烈的怒吼,男子瞬间出现在李长风和乘黄身前,钢铁巨手朝着二人脖颈探过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浊音

赤魔爪如钢针,面目狰狞,愤怒到无以复加,单手来擒。

乘黄护着身旁虚弱的李长风,脚步重重一顿,护住李长风朝后倾倒。

然而似赤魔这等速度,已远不是乘黄可比,于是一道血雾喷勃,乘黄背上徒添五道伤口,血肉模糊。

李长风被乘黄推到一旁,赤魔单手捏住了乘黄的手臂,想要将之折断,岂料乘黄凶性大发,竟生猛到咬住了赤魔的手。

吃痛之下,赤魔丢了他的手腕,却仍旧步步紧逼。

李长风猛一抬头,竟发现面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少妇。

这少妇虽然面容妖艳,可手段却十足十的毒辣,手掌如刀朝着李长风的脖子切过来。

李长风惊惧之下手提飞白刀迎面而上,一道黑光闪过,这妖艳美少妇竟爆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叫声,她的手掌竟硬生生被切断成了两截。

浊音不曾想过,也不会想到,这少年手中拿的竟然是李孤鸿的配剑诛天乙罗,只是这铁尺模样,的确很难让人心生警惕。

然而诛天乙罗毕竟是天下至利之器,谁也不能撼动其锋芒半分。

赤魔一掌把乘黄的胸口抓出三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回头一看顿时一惊,怒道:“音儿,快杀了他!”

李长风一咬牙,脚下图纹闪动,破空一刀朝着浊音斩了过去。

一鼓作气,一刀致敌。

浊音口中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鸣叫。

李长风顿觉神照中元海沸腾,万紫千红无风自动,雪山神照被被尖锐的锋芒刺破。

这股诡异的真元从他的耳朵入内,一路直刺丹田,竟然在瞬息间把他的经络统统粉碎,也把他的丹田刺穿。

真元外泄,李长风的脸色顿时苍白如雪,面无人色。

乘黄一击荡开赤魔的钢爪,扫了一眼顿时心急如焚,兽族天生对音波攻击免疫,但李长风却深受其害,若是再不施以援手恐怕他凶多吉少。

赤魔或许看出了乘黄的焦急,于是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真元暴行,越发将乘黄阻拦在外。

乘黄眼如铜铃,厉声道:“你们若是敢伤他性命,我必定教你们血债血偿!”

赤魔冷哼道:“你们伤我儿子浊龙性命,自然是要以命抵命,不仅他的性命,你也要留下项上人头!”

浊音提起李长风脚边的飞白刀,一步步走向了李长风。

她要用这把刀,把李长风的头颅割下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孩儿。

李长风面如死灰。

浊音和赤魔太过强横,兽族的天赋能力实在太过恐怖。

李长风心中苦涩,刚刚和解红妆分别,就要在此处丢了性命。

可浊音不过走出去几步,忽然感觉到掌心的火热。

这火热不断攀升,最后燃烧成了熊熊火焰。

手中这把怪异的铁尺竟然燃烧起来,浊音一声厉啸,弃了刀飞也似的逃开。

可那火焰已经从刀柄传递浊音的手上,在她手上熊熊燃烧!

赤魔一回头,目眦欲裂。

他猛的贴近浊音的身边,手上真元吞吐,狠狠的按灭了浊音手中的火焰。

这火焰已经把她的手掌燃烧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这刀

这刀很古怪。”

赤魔怒目相视,变爪为拳狠狠砸向了脚下的飞白刀。

一声爆喝,赤魔尽全力而下。

赤魔本是红鳞蛟龙所化人形,手掌足以开山劈石,然而这一拳砸落飞白刀,却连一道白痕都留不下,反而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抛飞出去,虎口撕裂鲜血淋漓。

他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更加震惊的看着那把刀。

“音儿,别管那把刀,快杀了这小子!”

浊音应了一声,面容狰狞。

李长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察觉到浊音口中那一声尖锐,这尖锐犹如滚烫的刀子切入猪油般,轻轻松松从他的耳中灌入,顺着十二道正经直入丹田,让他的神照轰然变化。

与之同样变化的,还有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在燃烧,宛如凤凰涅。

坐落在南岳深处的法阵中,守候在哪里的左神将神荼,曾告诉过李长风。

是一门无法修炼的武学。

或许是阴差,或许是阳错,总之连神荼或许都不曾想到,李长风会因祸得福,由此改变他的灵魂。

他的神照中,雪山变成了纯净的白,元海的灰蒙蒙也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清澈透明的蓝,花朵蔓延到了雪山之上,把远处的风景都铺满了彩色,唯独不变的就是雪地上放着的两瓶狗叫酒。

武境。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就像一个垂暮腐朽的老者,获得了另一种新生。

灵境下,一切都逃不过李长风的眼。

武境中,李长风可洞悉三界,妖魔鬼神都在他眼前显出原形。

李长风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赤魔和浊音,喃喃自语:“原来是一头红龙和一只白鹤。”

先前还面如死灰,如今却面容平静。

赤魔顿时咬着牙,杀意蹦现,狠厉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长风平静的说:“我不会死。”

“为什么!”

李长风:“因为你们杀不死我。”

他缓缓起身,手掌轻轻一招,飞白刀被他握在手中。

若是解红妆此时还在,必然能看出,此时此刻的李长风,竟和她看到的那副画卷气度十分相似。

赤魔眼睛赤红,他的手臂已经泛起了阵阵红鳞,面目恐怖,死死盯着李长风。

李长风摇了摇头:“你们尚在天狼境中徘徊,不可能杀死我。”

赤魔和浊音尚不明白,此时的他们在李长风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赤魔似乎疯了眼,怒道:“装神弄鬼的小子,才地星境就敢口出狂言,让我试试你几斤几两!”

他手臂的狰狞龙爪探出去,尚未触及李长风的衣,就被他手中的飞白刀轻轻荡开。

一击。

两击。

三击。

赤魔的手臂虽然刚猛,却连李长风的衣都无法触及,浊音心下一沉,厉啸一声也加入进去。

乘黄虽然浑身浴血,但见此情景也不禁怒骂:“妈的真不要脸!”

他本想助李长风一臂之力,却没想到李长风闲庭信步,轻声道:“不必。”

浊音刁钻毒辣,赤魔刚强勇猛,然而这二人却始终无法突破李长风。

他手中只有一把黝黑的刀,却能游刃有余般挡住两人的攻击。

浊音和赤魔间隙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决绝。

赤魔横扫一拳,李长风轻轻架住,浊音竖劈一刀,李长风极为随意的捏住她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浊音再度张嘴,一声尖锐的厉啸自她口中喷薄而出。

如此近距离的音波攻击,可李长风只是抬起头来,冷漠的看了一眼浊音。

浊音忽然感觉到面前的这小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他的眼中忽然有股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既然不敢直视,那气势便先弱了三分。

李长风冷漠的看着浊音,眼中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冷淡。

直到那股威严如同凝集的剑一般,刺中了浊音的双眼。

浊音此刻的嘶吼才堪称凄厉,她的眼中忽然流出两道血水。

赤魔浑身一颤,不要命的催放真元。

然而李长风手中飞白一扬,这毫无刀刃的铁尺却把赤魔狰狞的龙爪给旋了下来。

切口平整光滑,不流一丝鲜血。

浊音在凄厉的嘶吼,赤魔在愤怒的狂叫,唯独李长风冷漠的握着刀,平静的看着他们。

乘黄很高兴,因为至少李长风没事了。

但他也很忐忑,因为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李长风。

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虽然强绝,却不似人间生灵。

赤魔和浊音相视一眼,皆是一咬牙,两掌朝着李长风拍过去。

李长风微微偏头,和他们对击一掌。

这二人联起手来劲道十足,李长风被他们逼退十几步,再度抬头,却看到他们早已远去,遁走于毒沼之中。

李长风背对着乘黄,看着浊音和赤魔远去的毒沼。

他手中的飞白刀依旧紧紧握着。

乘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真是好险啊,差点就死在他们手下,不过你吞了龙凰蛋,于你而言应该大有裨益。”

李长风依旧没有说话,依旧背对着他。

乘黄皱了皱眉,试探性的问:“长风?”

李长风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乘黄。

可乘黄却通体冰寒。

那眼神。

冷漠中带着丝丝狠辣,残忍中带着三分戏谑,就像一只恒古洪荒的巨兽,正玩弄似的看着自己。

乘黄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长风。

所以直到他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看着自己,乘黄依旧没法相信,面前这个人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山野小子。

李长风的眉眼赤红,红的渗血。

他的嘴边噙着一丝笑容,看着乘黄说:“兽身人形?你的神识好像很充足。”

乘黄皱眉:“你不是李长风。”

他笑了笑说:“原来这个人叫李长风,那以后我就叫李长风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浊龙

幽暗的林中,浅浅的明月撒着微弱的光,毒沼之气浓烈到叫人睁不开眼,四周烟雾迷蒙,唯有这湿沼之地空无一物。

李长风身穿破旧黑袍,手握飞白刀,站在乘黄的面前,挡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李长风嘴边荡着淡淡笑容,自信十足,可落在乘黄的眼中,却总感觉缺少一点人味。

没错,就是人味。

李长风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躯壳。

乘黄心急如焚,但脸上却平静异常。

赤魔和浊音联起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乘黄自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既然打不过,逃不走,那就不如先安抚对方,另做他想。

乘黄看着李长风说:“你到底是谁?”

李长风笑着说:“我是李长风。”

乘黄:“李长风可不会像你这样。”

李长风笑说:“如果不愿叫我李长风,你也可以称呼我浊龙殿下。”

乘黄瞳孔一缩,喃喃道:“你你是龙凰蛋里的”

李长风笑着说:“不错,我的魂魄就在龙凰蛋中,既然你的同伴把我喝了下去,那不如你重新认识一下我这个新朋友。”

乘黄心中一沉,李长风分明被夺舍了!

于是他冷冷道:“你压制他的神识,占据他的身体,不过是在这躯壳中塞了一道魂魄,绝不可能长久留存。”

李长风笑了笑说:“你说的那个人,早已被浊音毁灭了神识,恐怕能否恢复都成问题,又何必故意激我?”

乘黄:“是吗?那解红妆解姑娘呢?”

李长风微微皱眉。

“她为了找你不顾一切,你难道就忍心这样撒手不管。”

“你身上的血海深仇呢?难道就打算就此沉沦永不问世了吗?”

“还有你书院的妹妹”

“还有三年前南岳大山中,你遇到的那个叫闻人立雪的姑娘”

“还有”

“够了!”李长风蓦然大吼,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惨红,似乎随时都会渗出鲜血,看着乘黄冷冷道:“你很烦,所以我要杀了你。”

乘黄一惊,还不待说话,忽然看到一抹黑色。

飞白刀转瞬而至,只差分毫就会斩落乘黄头顶。

这般情况下的李长风,其速度堪称恐怖。

然而这刀距离乘黄头顶不过分毫距离,却再也斩不下去。

乘黄一抬头,就能看到一张面容狰狞的面庞。

李长风此时哪有半点清秀淳朴模样,他眼睛血红面目扭曲,脸上充斥着狰狞和挣扎,眼中几乎毫无清明唯有一片混沌,看上去就像脑中正在经历巨大的意识争夺。

李长风蓦然一声吼:“如蝼蚁一般的臭小子,竟然敢反抗!”

飞白刀被他一扫,远处的参天大树拦腰斩断。

然而就是这片刻功夫,乘黄终于脱离了危险,大气不敢喘。

李长风的脑中正在经历剧烈的争夺。

他在

狂吼,在喊叫,在挣扎,在拼命抗争。

就和他十几年来所过的生活一样。

“啊!!!”

这天地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刀横扫,周围尽皆燃烧起来。

乘黄被那股真元气浪给逼退,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此处早已没了李长风的身影。

“糟了!”乘黄心急如焚,李长风这般模样,毫无理智之下若是闯进莽荒领地的中心,恐怕凶多吉少,那里自远古沿袭的洪荒巨兽无数,早已脱离了普通修行者的范畴,不是人力能抵抗的。

一念至此,乘黄只能潜入毒沼中,用仅存的一点希望来探寻他最后的踪迹。

解红妆等了许久。

她骑着雪蹄枣马,早已经来到了莽荒领地以南,青碧河水和茂盛丛林的交汇处,等待这李长风。

她的目光永远充满希冀的看着丛林深处,好似哪里会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出来。

乘黄遗弃了雪蹄枣马,自然也被秦千骑等人暴露了解红妆的行踪。

秦千骑初在丛林中见到解红妆的时候略显错愕,但他二人本就熟识,于是浅浅几句便分道扬镳。

秦千骑以为解红妆也是为了三臂白猿而来,没想到这个雪衣姑娘调转马头朝着南面绝尘而去。

三臂白猿在莽荒北面,南面唯有青碧城和西塞国。

但秦千骑没有想到的是,解红妆一直没有回到城中歇息,或是去西塞国等待消息,而是就在这风寒露重的沙漠中,静静等着那个人。

等着那个说会踩着七彩云朵来找她的人。

当她第一次听到李长风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想有云海在翻腾,喜不自胜,难以言表。

等啊,等啊。

从漫天星空等到了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从午夜的寒风等到了早晨的微风和暖阳。

她终于在林中看到了一个人。

对方从黑暗中走过来。

身穿一件黑袍。

解红妆看着那个提着刀一步步走来的人,胸中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几乎要喊出声来。

李长风。

他从丛林中一步步走出来,走到了阳光下,走到了解红妆的面前。

然而这时的李长风,却早已不是他们分别时,浓情蜜意的李长风。

他赤红着眼,冷漠的看着马上的少女。

解红妆脸上的喜悦,就像被一盆冷水直灌到底,微微颤抖看着面前的人。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刀还是那柄刀,袍也是那件袍,脸依旧是那张脸,可人却不是那个人。

他很陌生。

至少解红妆从未见过。

但她却能看的清,有一股污浊之气萦绕在李长风的头上,就像一条蜿蜒盘曲的龙,浮现在李长风的头顶。

那是浊龙。

乘黄看不到,解红妆的胎藏真法身却可以看到。

夺舍,也是天地魔相的一种。

解红妆下了马,看着面前的人儿,艰难的说:“你怎么了?”

李长

风的眼中忽然浮现一丝清明,继而脸上也浮现一抹挣扎,于是咬着牙扭曲着脸吼道:“快!走!”

解红妆几乎要哭出声来。

飞白刀被斜斜插入风凌石中,解红妆的双肩背一双粗壮的大手,野蛮的捏到了一起。

她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眼中的赤红血丝,看着他狰狞的笑容。

他诡异的对解红妆嘲弄道:“你不是想救他吗?你不是对他情深义重吗?把你的身体交给我,你就能救他了!”

忽然,他的面庞又开始浮现挣扎,对着解红妆怒吼道:“我叫你滚啊!”

“该死的臭小子,我一定要把你的魂魄放到熔炉中炙烤三天三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叫你滚啊!快滚啊!”

李长风猛然后退,飞白刀一跃而起,在他手中舞出阵阵刀花,这周围的参天大树竟拦腰斩断,交错叠加,轰然倒塌,把李长风和解红妆二人围在其中,连雪蹄枣马都被困在了里面,不断嘶鸣着后退,踹着马蹄显得十分急躁。

解红妆脸色暗淡,看着状若疯魔的李长风。

她不发一言,似乎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曾说过会答应我三个要求。”

李长风依旧处在极度的挣扎中,他的脑海想要被撕裂一样,痛苦的低沉嘶吼。

“第一件事,我请求你去参加天阙宫殿试,你做到了。”

“第二件事,我请求你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可是你没有做到。”

“现在,我对你做出第三个请求。”

话音刚落,解红妆忽然停止了哭泣,她开始笑,却笑得很惨淡。

她的手伸向了腰际的束腰白丝带,轻轻解开,揭开自己的白纱,露出里面曼妙美丽的dong体,光洁如玉。

她双手怀抱,看着李长风。

“我请求你,拿走我的身体,把这个恶灵赶出去,还是变回你以前的模样。”

李长风看着解红妆**的身体,眼中已疯狂到无以复加,似乎随时就会扑过来,把解红妆撕成碎片,融进骨血。

浊龙属阴,天生淫邪。

但他眼中的那丝清明却从未褪去,反而越来越深,直到看见了解红妆**的身体。

“啊!!!!!”

刀锋挥舞,青碧河水处处沸腾,参天大树拦腰成粉末。

周围都被真元轰成了废墟,唯独解红妆所在,光洁如玉,白璧无瑕。

解红妆在哭,她的眼泪顺着面颊而下,但她很开心,因为自己可以救他。

李长风再也坚持不住了,飞白刀划过一道弧度,阻拦在前的树干被拦腰斩断。

这一席黑袍瞬间消失于无形。

唯独留下了白纱遮体的解红妆。

她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李长风消失了,就如同他上一次消失一样。

可他上一次消失,足足三年未见,这一次又是多久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探

在西北,除了凉如水的夜,还有明如昼的月,所以闻人立雪虽然身穿一席黑袍,却在月下被勾勒的清楚,连黑袍表面都有一层光辉。顶点x

她很平静的走在青碧城中,十几天前她已来到了西北。

也许是这个地方很靠近西塞国,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总之她心烦意乱,那颗武者心很难平静下去。

今夜,她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她看到了一些不愿看到的事,还有人。

和李长风隔空对掌,真元爆冲之下把李长风的黑帽掀飞,露出了那张三年不见的脸。

他好像更黑了,更瘦了。

即便三年未见,闻人立雪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

因为这三年中,这张脸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次。

旧人如故,三年未见本应极喜悦。

可闻人立雪却高兴不起来。

三年前在风雪亭,他们缘分已尽。

三年后在西北,李长风怀中抱着另外一个女子。

是西塞国的密宗传人,解红妆。

那个让她十几天前到了西北,就心烦意乱的女人。

闻人立雪心中一直告诫自己,和李长风缘分已尽。

可不知为何,当自己真切看到这一幕时,依然免不了生出些许异样。

夜晚风大又冷。

青碧城中都闭门捧灯,街道上除了风沙,便是黄土路,闻人立雪走在黄土道上,脚步越发快起来。

她看到了前面的灯笼,然后脚步加快走了过去。

歇马栈,名字虽然土气,却是青碧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雕梁画柱无一不精巧天工。

“叔叔,买一朵花吧,这牡丹是刚刚摘下来的,很漂亮的。”

“哥哥,你买朵花吧”

闻人立雪抬起眼,黑色的面罩下,眼睛盯着前面的红灯笼。

红灯笼下,有个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衣服简朴脸蛋黝黑,扎着两马尾辫正提着一编织的菜篮卖花。

篮里面的牡丹虽然娇媚,但毕竟是西北苦寒天气,青碧城中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似那等游山玩水的才子佳人毕竟少数。

所以夜已黑,但小女孩篮中的牡丹却不见少,于是便能看到她眉眼间的颓气,但依旧鼓足勇气四处推销,却屡屡碰壁。

闻人立雪的脚步放慢了。

她缓缓的走到小姑娘的身边,小姑娘看着这个一席黑袍的人,看不见她的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黑色的面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

小女孩略有惊惧,于是让开了道路。

闻人立雪停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和声说:“妹妹,现在已经天黑了,快回去吧。”

小女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话语中的关心,但依旧怯怯的说:“我的花还没卖掉,不能回去。”

闻人立雪道:“夜寒露重,花明天也可以卖。”

小女孩:“我不能回去,我要是回去了,爹会打我的。”

闻人立雪眉头一皱,蹲下身看着这小女孩,把脸上的黑罩摘下,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她看着小女孩手中的花篮说:

“这些花都给我吧,你早点回家。”

话音刚落,闻人立雪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地给他。

小女孩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人,明明长得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却偏偏把自己隐藏在黑袍黑罩中,丝毫不被人发现。

听了这话,小女孩脸上的欢快就想要飞起来似的,高兴的说:“谢谢姐姐!”

她把花篮递给闻人立雪,拿着银子转身回家了,那身影狂奔渐渐消失在月光中,似乎从未见过的欢愉。

闻人立雪站在红灯下,灯笼的微若灯光,只在她背部留下一点光芒。

她依旧站在黑暗中,看着远去的小姑娘。

此时的她思绪略有出神。

她好像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曾带着自己去骑马,那时候的自己,虽然只能靠在父母怀中,却也笑的如这般开心。

闭上眼,等到再度睁开之时,闻人立雪的眼中唯有平静和冷漠。

黑罩再度攀上面庞,挡住了脸上的绝色。

闻人立雪提着一篮花,想要丢掉却鬼使神差的带上了楼,带进了自己的房中。

花儿就放在窗口,寒气扑进来,也带着阵阵芬芳。

闻人立雪除去身上的黑袍和面罩,除去身上的衣物,走进了屏风后,坐进了木桶中。

木桶中是准备好的热水,她曾嘱咐店家,每晚巳时在房中准备一大桶热水,此时坐在这木桶中,感受着水面上氤氲的热气,她才感受到丝丝温暖。

不知从何时起,她喜欢上了每晚沐浴,好像只有在这滚烫的水中,才能感受到心底的那一丝人性。

水很烫,但也冷得很快,甚至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已经变得冰冷无比。

从闻人立雪的肌肤上竟溢出丝丝冰寒之气,这木桶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集成冰,朝着四周扩散。

闻人立雪习以为常,于是起身更衣。

这几年来,她身上的冰寒之气愈加严重。

几乎到了要侵蚀神智的地步。

闻人立雪从屏风上揭过一道轻纱,轻轻笼罩在身上,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眉眼一皱,黑袍加身。

蓦然,一股浓烈的危机感直刺她心底。

屏风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刚才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强侧过身,一道流光闪过,这屏风上的仕女图和闻人立雪身后的木桶竟然被刀芒一分为二,连那木桶中的冰块都被切的平整光滑。

从那股血腥味道弥散,到这黑影出现在闻人立雪的房中,再到他劈出如此凌厉的一刀,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让闻人立雪心惊的是,这个人竟然可以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仅有一道屏风之隔。

修为也未免太过恐怖了一些。

情急之下,闻人立雪虽然浑身笼于黑袍中,但她脸上的黑罩却在书案上,此时赤着脚看着对面的人,偶有头发丝间滴落的水珠掉在地上,或许是这房中最大的声音。

这个人手提长刀,身穿黑袍。

闻人立雪突然感觉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这黑袍。

再看这刀,分明是一把黝黑的铁尺模样,若不是刀柄上的狰狞龙首,或许很难看出这是一把兵器。

人立雪冷冷道:“你是谁?为何入我房中?”

那人不说话。

闻人立雪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宵小之辈焉敢放肆!”

她的光洁脚掌重重踏在地上,发丝间的水滴被拉扯成线,奔雷之势瞬间出现在那提刀人的面前。

手臂穿越这刀芒,直击对方的胸口。

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刀锋倒转,黑芒闪动。

闻人立雪避其锋,错己步,反手一爪。

提刀人竟在片刻出现了一丝不协调,他黑袍下忽然伸出一只手,和闻人立雪对击一掌。

两人瞬间飘飞到这房间的一侧。

相对而立。

然而这房间毕竟极小。

屏风下的木桶中,凝集成冰慢慢溶开,水滴从木桶中滴落到地上,然后在木板纹路中蔓延。

一滴水掉落在水块中,碎裂成星点。

提刀人和闻人立雪瞬间拉成丝状,在这屏风上空对击十余掌。

闻人立雪一声轻啸,手掌就像弯曲的蛇,竟越过对方手中的刀,探到了他的胸口上。

等到那提刀人低头,却听到了闻人立雪冷冷的笑。

真元顺着对方胸口的脉络直透而入,一掌之力,提刀人狂吐一口鲜血,倒飞出去昏死过去。

闻人立雪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那是对方的鲜血。

一记碎山掌力,而且真元冲击乃是他的胸口,恐怕对方已经凶多吉少。

闻人立雪刚刚杀了一个人,眼神却很平静。

她不担心杀错了人,这三年来,她已经杀了很多人,所以不在乎多杀一个。

她的脚掌踏在湿润的地板上,平静走过去,奇怪的看着掉落在一旁的黝黑的刀。

这刀模样怪异,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重新把目光转移到这人身上,闻人立雪看着被浑身隐于黑袍下的人,皱了皱眉,伸出手去。

她想过着黑袍下人的脸,是一个面目俊秀的采花大盗?是一个刀疤脸凶恶十足的莽汉?是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

但唯独没想到是一个皮肤略显黝黑,面容质朴的年轻人。

但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经常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个人。

闻人立雪的手在发抖。

她的身体也在打颤。

她的手提着黑帽檐,却抖动的十分剧烈。

连带着她发丝间的水滴都被抖落。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他?

闻人立雪喃喃自语:“为什么”

她的眼睛瞪的死死的,这时候她方才想起,为什么这一席黑袍很熟悉,为什么这把刀很熟悉。

密林深处篝火旁,闻人立雪和李长风隔空对掌,掌力把他的帽檐掀飞,露出了黑袍下略显青涩的脸,还有他手中抱着的女子,提着的刀。

这一切在她的脑中重叠起来,变得清晰,深刻,挥之不去。

除了她发丝间的水珠,忽然有两行泪从她的脸上滑落。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一三十四章 六道凝碧

碎山掌由丹田神照之真元直入任脉,而后经由手少阳经喷薄而出,有长虹贯日开山劈石之势。

闻人立雪这一掌毫无保留,直入李长风胸口的经络,对其内府造成之伤害不可想象。

可闻人立雪不能让他死。

尤其是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眼看着李长风脸上已经弥漫着一股死灰之气,闻人立雪从床头的包袱重慌忙找出几缕银针,把他的衣衫褪去,分别插入他的太冲、三阴交和承山等九处穴位,一股沛然之力自李长风的后背而入,直冲督脉。

闻人立雪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逐渐凝结成豆大的汗水滴落到黑袍上。

她的真元不要命的催放,毫无保留的灌入李长风的体内。

褪去李长风的衣衫之后,她当然能看到李长风后背上无数的细密伤痕。

自风雪亭一别三年,这三年中,闻人立雪活的生不如死,这样看来他也并非过得衣食无忧。

然而闻人立雪不曾发现,她不要命的催放真元,但体内那股阴寒之气也顺着李长风的督脉直入其中,直入元海。

这或许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自那银针入体,李长风的元海便汹涌澎湃,闻人立雪的真元入体,阴寒之力附身,李长风的神照雪山之上,便有冷热两股力量汹涌的对抗起来。

李长风脑中那股疯狂逐渐褪去,理智重回身体,却感觉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连呼吸都感觉身体要裂开。

他睁开眼,看到了屋内的一片狼藉,也看到了自己裸露的胸膛。

自然也感受到了背上传来的那股细腻。

于是转过头,看到了满脸汗水的闻人立雪。

“小雪?!”

李长风惊惧之下,气血逆流,竟然狂吐一口鲜血。

闻人立雪喝道:“抱元守一,沉气于海,闭嘴!”

李长风沉住气,把内府那股翻涌按下,感觉好了很多。

他不说话,闻人立雪也不让他说话。

这房间毕竟狭小,尤其是当李长风**着胸膛,而闻人立雪也不过黑袍遮体,于是这寂静的房中,竟显得越加旖旎难述。

“小雪,我想和你说说话。”

李长风终于憋不住,开口道。

这一次,闻人立雪并未生气,只是平津的沉默。

可李长风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以如今李长风进入武境的修为,这种细微的感觉并不能逃离他的察觉。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我一直都没机会跟你道一声谢。”

“直到在林中看见你,可匆匆一瞥却不能和你说话。”

背后的力道忽然加重几分,催的李长风内府一阵翻腾。

闻人立雪忽然冷冷道:“你不必和我说什么,我也没话可与你说。”

李长风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自从三年前,在天阙宫东湖旁我就想问你这句话了。”

闻人立雪沉默。

李长风忽然转过身来。

闻人立雪皱眉厉声道:“转过去。”

虽然她现在举手投足间颇具冷漠,但李长风却摇了摇头,看着她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这三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想跟你说。”

闻人立雪沉默片刻,开口道:“可是我并不想听。”

李长风:“但我想听,我想听你这三年来都过得怎么样,我想听你说心里的话,我想听你说的每一件事”

闻人立雪的心里,并非像脸上这么平静,李长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砸中她的内心,让她无所适从,唯有佯装坚强。

可李长风说着说着,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狂吐一口血鲜血,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闻人立雪心中一惊,慌忙道:“你怎么了?”

李长风的雪山神照中,五彩斑斓和乳白交相糅合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极不协调的灰色,那是充满死亡和绝望的死灰,逐渐变成了一条龙,在元海之上龙跃翻腾。

“浊龙!是龙凰蛋里的浊龙!”李长风嘶吼。

闻人立雪一惊。

李长风吞了龙凰蛋,却也把里面赤魔和浊音精心培育的浊龙精魂给吞了下去,如今神智被侵,直入神照。

李长风强行正坐,低沉嘶吼:“借我真元,我要把它逼出来!”

闻人立雪点头应下,柔夷再度附上李长风的背部。

她的手很冰,但李长风此时却感受不出。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所在之地,周围忽然有符纹闪耀,在闻人立雪惊异的眼神中,这符纹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了充斥整个房间的闪耀。

开门阵、惊门阵、景门阵、杜门阵,四阵叠加,李长风雪山之下,元海之中的真元也不要命的催放滚动起来。

雪山神照之中,这天地之下忽然有一股灼热,这灼热光明异常,似乎都要把雪山融化了。

那死灰遇到这通天彻地的光明,抱头鼠窜在雪山之中四处躲藏,然而雪山空旷,光明无处不在,于是便能看到死灰的边缘地带,就像被灼烧一样升腾起青烟,还有死灰中撕心裂肺的兽吼。

闻人立雪的手贴在李长风的背部,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脚下,这些晦涩难明的图纹。

这应该就是失传已久的八阵图,传闻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太古恩祠李孤鸿,靠着八阵图和诛天乙罗剑,普天之下竟没有人任何一人能与之抗衡。

如果不是天阙宫那一战因为分心照顾妻儿,恐怕他和百里飞花之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八阵图随着李孤鸿的陨落而消失,诛天乙罗也不知去向,没想到如今子承父业,八阵图物归原主。

闻人立雪思索间,李长风的雪山神照之下却风起云涌。

浊龙的死灰和天地间的那一轮灼日,形成了相互抗衡。

浊龙属阴,乃天地淫邪之首,这一**光明却能照耀世间黑暗,把浊龙逼迫的无所遁藏。

战局,早已倾斜。

然而就在这看似胜券在握的局面,却异变突起。

李长风的元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抹幽蓝。

这幽蓝自元海之中升腾而起,光速直入天空的曜日。

天地间的灼热逐渐变得阴冷起来,阴冷到雪水凝结成冰,万紫千红枯萎低头,李长风胸中一甜,再度狂吐一口鲜血,面如死灰。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抹幽蓝从何而来。

或许唯有一个人能明白。

闻人立雪浑身颤抖,眼神惊惧的看着躺倒在自己怀里的李长风,他浑身的温度十分快速的弱了下去,气息逐渐变轻,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

闻人立雪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师傅说的话:

“你愿意为了报仇放弃多少?”

“徒儿愿意放弃所有,只求手刃仇人为双亲报仇!”

“就算这辈子无子无女,断子绝孙,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好!此般法门强悍无匹,但性阴属寒,修为越高,你的体内就会愈加冰寒,此为。”

李长风不明白元海中出现的那抹幽蓝是从何而来,但闻人立雪却很清楚。

因为这幽蓝正是她体内的真元顺着手少阳经直入李长风的督脉,而后一路往下,潜伏在了李长风的元海之中。

李长风的雪山神照之中充斥着难以描述的死灰之气,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记不清所有的事情,于是他看着闻人立雪,看着那张三年未见的美丽面孔喃喃说:“小雪,对不起。”

闻人立雪忽然掉下两行泪,轻轻摸着李长风的脸庞,看着他脸上逐渐蔓延的死灰经络,哭着笑了笑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李长风想笑,却没有了力气,只能闭上眼,嘴边荡漾一丝微笑。

闻人立雪咬了咬牙,脸上的表情愈加坚毅。

他把李长风放在地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脸。

然后笑了笑,解开了黑袍。

月夜凉如水,窗前扑鼻香。

闻人立雪的黑袍下,唯有一缕薄衫轻丝,若隐若现遮掩着美丽的dong体。

但此刻,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李长风的面前。

屋内春光弥漫,闻人立雪逐渐和李长风糅合道一起。

罗刹殿的刺客,终生不娶不嫁,但唯有一事除外。

若是真正遇的心上人,便是天雷地火,双修以渡真元,此为舍己成人之道。

屋内的温度升腾而起。

闻人立雪这几年来,受所迫,喜欢每晚沐浴热水,但仍旧祛除不掉内心的阴寒,可此时和李长风在一起,她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于是闭上双眼,抱紧了李长风。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尾锦鲤

李长风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吹拂着清风,窗口的书案上,花篮里的牡丹并未因过了一夜而颓败,反而溢出丝丝清香,铺满房中。m

但最吸引人的不是这花,不是这清香,而是书案上的一只书信。

李长风揭开花篮,捻起这封信。

字迹很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一个女儿家。

能给李长风留下这一纸书信的女孩也只有一个人。

闻人立雪走了。

她好似黑夜中行走的猫,让人难以寻觅她的踪迹,到了白天又潜伏起来,不叫人发现。

她来自飞狐谷,所以如果她不愿意见李长风,李长风也没有办法。

信中唯有一句话:

“忆君心似春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信纸很轻,字迹力透纸背。

李长风拿着这轻如絮的信,心里却百感交集,万般沉重。

把信纸叠好塞入怀中,却微微一愣。

李长风曾记得,他的怀中应该有一件东西。

可如今却不见了。

三年前天阙宫东湖旁,那个寒风凌冽的夜晚,闻人立雪把李长风送给她的玉簪摔断成了两截,李长风却一直没有丢弃,而是找了工匠以金箔渡接,把断口用金线接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但现在,怀中空无一物。

想了想,李长风笑了起来。

应该是这个妮子又拿了回去。

她有很多话不愿和自己说,但李长风能明白她心里的苦楚。

就在这时,沉思间李长风忽然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以念内视,李长风站在神照中,眼睛却瞪的滚圆。

微风吹拂,远山白雪,近看鲜花灿烂,树木清脆林立。

春阳照雪,春风催生。

这一片繁盛景象,竟像一方独于物外的小世界。

李长风沿着青坪徐徐而行,嗅着那早春的芬芳,闻着清冽的气息,好像整个人的脚步都轻飘飘起来。

他走到元海边,初见神照,这里冬风凌厉,吐气生寒,狂风如刀。

可如今,这里春光暖阳,若不是远山的雪白,恐怕李长风并没法分辨这就是自己的神照。

两坛狗叫酒依旧摆在元海旁。

李长风坐下来,与鲜花为伴。

提起狗叫酒放到嘴边,却发现早已空了,于是只能摇摇头叹口气,看着海面的波光粼粼。

这里的真元浓郁到让他难以置信。

于是他笑了笑喃喃道:“这妮子,竟然助我破境了。”

闻人立雪舍己成人的双修之道,毫不吝惜的强渡真元,也打破了李长风那道存在已久的屏障,一举迈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三年,从三年前一个天生骨寒体,神照黑龙障的武学废物。

再到如今的天狼境修行者,身怀八阵图,手握飞白刀。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

他抬头望天,看着这洁

白纯净的天空。

虽然那里除了白云,便是空灵。

但李长风知道,那里有一道屏障。

一道隔开人和神,一道命运的屏障。

而他,要打碎这道屏障。

现在,他朝前又迈进了一步。

他的头复又低下来,看着元海。

就在这时,元海中有一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点红。

这一点红氤氲在元海中,像飞絮一样婉转、扭曲、飞旋、铺开

李长风见过银鱼针的银色,见过浊龙的死灰色,见过玄象的黑色,唯独没有见过这点红。

想来,这应该是闻人立雪的真元吧。

他认真的看着这一点红。

好像这一点红有自己的意识,正在和他嬉闹。

铺散、变淡、又凝聚。

这一点红最终凝聚成了一尾鱼。

一尾锦鲤,在元海中四处游动。

李长风眼中来了兴趣。

自古神照无活物,唯有意识。

可如今李长风的神照元海中,却出现了一尾鱼。

尽管这鱼和李长风宽阔无际的元海相比,太过渺小。

可它毕竟是实在存在的。

锦鲤在李长风眼皮下跃动,而后恋恋不舍的朝着远方游动而去。

逐渐消失在粼粼波光里。

李长风看着远方,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也从未有过的热血。

他距离这天,这屏障,又进了一步。

九州极西之地的千丈苦寒之地,不归雪原之上,是雪剑斋的宗门所在。

雪原之上楼阁林立于峭壁悬崖之上。

九州早已春风吹拂,但这里四季严寒,毫无生机可言。

有仗剑弟子提着雪白的剑,站在冰冷的峭壁上,浸没沉思,默语剑道。

最高处的殿堂中,金碧到了极致,却空旷到无人。

唯有寥寥身影,被微弱灰暗的光披撒在身上,勾勒出人形,勾勒出谦卑的姿态,勾勒出他们的阴森。

有一个老者,提着烟斗缓缓而行。

这殿堂中算上这老者,唯有三人。

李长风如果能看到,一定会认出,这个手提烟斗的老者,不正是陈家沟的根叔。

夜尊者张天根,依旧那副乱糟糟的模样,和这金碧之所格格不入,却稳步踏在殿堂上,朝着那两人遥遥走过去。

殿堂上座中坐着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姑娘。

这三年中,小姑娘似乎长大了不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眉眼处的狭长和嘴角勾勒的淡淡笑意,甚至于眉心的妖异朱红,无一不能看出这小姑娘的内心。

她是条毒蛇,不是一朵娇艳的花,就算是花,也是那种有毒的花。

因为她名字就是百里飞花。

神仆东

溟臣,一如往常般恭敬的站在百里飞花的座下。

既然是仆,就要有仆人的样子。

这一点东溟臣很清楚。

根叔走进了,喃喃说:“天寒地冻,我老人家的骨头都受不了了。”

百里飞花略带笑意的问:“你好像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根叔点点头:“他在西北,云瑶。”

百里飞花笑着说:“他果然来西北了。”

根叔:“尊上好像早就猜到了?”

百里飞花:“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济世堂的七巧玲珑心是得天地之势的灵物,这孩子跟他母亲一样,都是命运的玩物,当初他的母亲也来到了西北,而如今,儿子也跳不出去。西北,就是他们母子的折戟之地。”

根叔嘬了一口烟,喃喃道:“可他已经拿到了诛天乙罗。”

东溟臣抬起头看了一眼根叔。

根叔依旧是皱着眉眯着眼,一副苦命样子。

百里飞花笑着说:“八阵图、诛天乙罗都被他拿到了。”

东溟臣和根叔都没说话,都在等着百里飞花继续说下去。

“看来我的确该做点什么,不能这样放任不管了啊。”百里飞花叹了口气,却仍旧在笑。

根叔道:“尊上准备做点什么?”

百里飞花:“你们说,如果要摧毁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根叔:“打败他。”

百里飞花摇了摇头:“假如这个人有很强的道心,你越是击败他,反而越是激发他的斗志。”

根叔皱了皱眉:“那就杀了他。”

百里飞花笑着说:“不,我还不想杀死他,李长风和他父亲的命运何其相似,我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男人,既然是旧人之后,我怎么会杀死他?应该好好照顾才是。”

百里飞花说这话的时候,殿堂内的空气骤然变冷,比屋外的寒风都刺骨。

一直没有开口的东溟臣忽然道:“想要摧毁道心如此坚定的人,唯有破了他的道心。”

百里飞花看着东溟臣,示意他说下去。

东溟臣平静道:“三年前在风雪亭,北国书院苏子微、朱金莲、锦衣卫秦千骑、西塞国解红妆、罗刹殿闻人立雪这些亲朋挚友为了救他,被一众人伏击,逐个击破。李长风曾在风雪亭给他们下跪磕头,由此可见,他虽道心坚定,但却极重义气。”

根叔看着东溟臣。

百里飞花也看着东溟臣。

东溟臣目无斜视,平静的说:“想要对付这种人,我们要做的就是破了他的道心,让他累及亲朋,心生愧疚,就此沉沦下去,自可不攻自破。”

百里飞花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很欢快,整个殿堂中都回荡她嘻嘻的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尾锦鲤

李长风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吹拂着清风,窗口的书案上,花篮里的牡丹并未因过了一夜而颓败,反而溢出丝丝清香,铺满房中。m

但最吸引人的不是这花,不是这清香,而是书案上的一只书信。

李长风揭开花篮,捻起这封信。

字迹很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一个女儿家。

能给李长风留下这一纸书信的女孩也只有一个人。

闻人立雪走了。

她好似黑夜中行走的猫,让人难以寻觅她的踪迹,到了白天又潜伏起来,不叫人发现。

她来自飞狐谷,所以如果她不愿意见李长风,李长风也没有办法。

信中唯有一句话:

“忆君心似春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信纸很轻,字迹力透纸背。

李长风拿着这轻如絮的信,心里却百感交集,万般沉重。

把信纸叠好塞入怀中,却微微一愣。

李长风曾记得,他的怀中应该有一件东西。

可如今却不见了。

三年前天阙宫东湖旁,那个寒风凌冽的夜晚,闻人立雪把李长风送给她的玉簪摔断成了两截,李长风却一直没有丢弃,而是找了工匠以金箔渡接,把断口用金线接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但现在,怀中空无一物。

想了想,李长风笑了起来。

应该是这个妮子又拿了回去。

她有很多话不愿和自己说,但李长风能明白她心里的苦楚。

就在这时,沉思间李长风忽然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以念内视,李长风站在神照中,眼睛却瞪的滚圆。

微风吹拂,远山白雪,近看鲜花灿烂,树木清脆林立。

春阳照雪,春风催生。

这一片繁盛景象,竟像一方独于物外的小世界。

李长风沿着青坪徐徐而行,嗅着那早春的芬芳,闻着清冽的气息,好像整个人的脚步都轻飘飘起来。

他走到元海边,初见神照,这里冬风凌厉,吐气生寒,狂风如刀。

可如今,这里春光暖阳,若不是远山的雪白,恐怕李长风并没法分辨这就是自己的神照。

两坛狗叫酒依旧摆在元海旁。

李长风坐下来,与鲜花为伴。

提起狗叫酒放到嘴边,却发现早已空了,于是只能摇摇头叹口气,看着海面的波光粼粼。

这里的真元浓郁到让他难以置信。

于是他笑了笑喃喃道:“这妮子,竟然助我破境了。”

闻人立雪舍己成人的双修之道,毫不吝惜的强渡真元,也打破了李长风那道存在已久的屏障,一举迈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三年,从三年前一个天生骨寒体,神照黑龙障的武学废物。

再到如今的天狼境修行者,身怀八阵图,手握飞白刀。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

他抬头望天,看着这洁

白纯净的天空。

虽然那里除了白云,便是空灵。

但李长风知道,那里有一道屏障。

一道隔开人和神,一道命运的屏障。

而他,要打碎这道屏障。

现在,他朝前又迈进了一步。

他的头复又低下来,看着元海。

就在这时,元海中有一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点红。

这一点红氤氲在元海中,像飞絮一样婉转、扭曲、飞旋、铺开

李长风见过银鱼针的银色,见过浊龙的死灰色,见过玄象的黑色,唯独没有见过这点红。

想来,这应该是闻人立雪的真元吧。

他认真的看着这一点红。

好像这一点红有自己的意识,正在和他嬉闹。

铺散、变淡、又凝聚。

这一点红最终凝聚成了一尾鱼。

一尾锦鲤,在元海中四处游动。

李长风眼中来了兴趣。

自古神照无活物,唯有意识。

可如今李长风的神照元海中,却出现了一尾鱼。

尽管这鱼和李长风宽阔无际的元海相比,太过渺小。

可它毕竟是实在存在的。

锦鲤在李长风眼皮下跃动,而后恋恋不舍的朝着远方游动而去。

逐渐消失在粼粼波光里。

李长风看着远方,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也从未有过的热血。

他距离这天,这屏障,又进了一步。

九州极西之地的千丈苦寒之地,不归雪原之上,是雪剑斋的宗门所在。

雪原之上楼阁林立于峭壁悬崖之上。

九州早已春风吹拂,但这里四季严寒,毫无生机可言。

有仗剑弟子提着雪白的剑,站在冰冷的峭壁上,浸没沉思,默语剑道。

最高处的殿堂中,金碧到了极致,却空旷到无人。

唯有寥寥身影,被微弱灰暗的光披撒在身上,勾勒出人形,勾勒出谦卑的姿态,勾勒出他们的阴森。

有一个老者,提着烟斗缓缓而行。

这殿堂中算上这老者,唯有三人。

李长风如果能看到,一定会认出,这个手提烟斗的老者,不正是陈家沟的根叔。

夜尊者张天根,依旧那副乱糟糟的模样,和这金碧之所格格不入,却稳步踏在殿堂上,朝着那两人遥遥走过去。

殿堂上座中坐着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姑娘。

这三年中,小姑娘似乎长大了不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眉眼处的狭长和嘴角勾勒的淡淡笑意,甚至于眉心的妖异朱红,无一不能看出这小姑娘的内心。

她是条毒蛇,不是一朵娇艳的花,就算是花,也是那种有毒的花。

因为她名字就是百里飞花。

神仆东

溟臣,一如往常般恭敬的站在百里飞花的座下。

既然是仆,就要有仆人的样子。

这一点东溟臣很清楚。

根叔走进了,喃喃说:“天寒地冻,我老人家的骨头都受不了了。”

百里飞花略带笑意的问:“你好像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根叔点点头:“他在西北,云瑶。”

百里飞花笑着说:“他果然来西北了。”

根叔:“尊上好像早就猜到了?”

百里飞花:“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济世堂的七巧玲珑心是得天地之势的灵物,这孩子跟他母亲一样,都是命运的玩物,当初他的母亲也来到了西北,而如今,儿子也跳不出去。西北,就是他们母子的折戟之地。”

根叔嘬了一口烟,喃喃道:“可他已经拿到了诛天乙罗。”

东溟臣抬起头看了一眼根叔。

根叔依旧是皱着眉眯着眼,一副苦命样子。

百里飞花笑着说:“八阵图、诛天乙罗都被他拿到了。”

东溟臣和根叔都没说话,都在等着百里飞花继续说下去。

“看来我的确该做点什么,不能这样放任不管了啊。”百里飞花叹了口气,却仍旧在笑。

根叔道:“尊上准备做点什么?”

百里飞花:“你们说,如果要摧毁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根叔:“打败他。”

百里飞花摇了摇头:“假如这个人有很强的道心,你越是击败他,反而越是激发他的斗志。”

根叔皱了皱眉:“那就杀了他。”

百里飞花笑着说:“不,我还不想杀死他,李长风和他父亲的命运何其相似,我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男人,既然是旧人之后,我怎么会杀死他?应该好好照顾才是。”

百里飞花说这话的时候,殿堂内的空气骤然变冷,比屋外的寒风都刺骨。

一直没有开口的东溟臣忽然道:“想要摧毁道心如此坚定的人,唯有破了他的道心。”

百里飞花看着东溟臣,示意他说下去。

东溟臣平静道:“三年前在风雪亭,北国书院苏子微、朱金莲、锦衣卫秦千骑、西塞国解红妆、罗刹殿闻人立雪这些亲朋挚友为了救他,被一众人伏击,逐个击破。李长风曾在风雪亭给他们下跪磕头,由此可见,他虽道心坚定,但却极重义气。”

根叔看着东溟臣。

百里飞花也看着东溟臣。

东溟臣目无斜视,平静的说:“想要对付这种人,我们要做的就是破了他的道心,让他累及亲朋,心生愧疚,就此沉沦下去,自可不攻自破。”

百里飞花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很欢快,整个殿堂中都回荡她嘻嘻的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猿 ?

剑起苍黄第一百三十六章白猿第一百三十六章白猿

云雾铺山,金色的光芒刚刚刺破云层洒落山林。

突然有一声兽吼,惊起飞鸟落叶,也打破了这早晨的宁静。

这兽吼余音犹在,林中忽然多了几道身影,而后越来越多,孑然立于树枝之上。

白夜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袍女子,目光中隐有火热。

秦千骑平静道:“冰丝神髓已出,大家的目标都是争夺这灵物,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携手击杀这三臂白猿,再论功分配冰丝神髓,诸位可有异议?”

秦千骑环视四周,在场的几人有不少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千佛洞的血菩萨、雪剑斋的卫褚亭、神弓门的顾四海。

唯独太古恩祠和济世堂的一男一女不曾见过。

济世堂的女子一席黄衣,面罩轻纱,矜首而立,古井无波的模样,名叫王离莺。

太古恩祠的男子面容质朴,气息也十分平淡,但秦千骑总有种感觉,这个叫王定洛的人,应该隐藏的很深。

卫褚亭手中依然提着烫金龙渊剑,平静道:“无异议。”

白夜微微颔首:“无异议。”

秦千骑:“好,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大家齐心协力,先斩了这三臂白猿。”

树梢之上,突成奔雷之势。

《神行诀》可日行千里,白夜借着微风穿梭于丛林之中,却忽然察觉到后面的异样。

闻人立雪竟然气息不匀,要知道修行了《六道凝碧》之后,闻人立雪早已破天狼,此等修为竟然会出现气息不匀,于是束音成线关切道:“师妹,你怎么了?”

闻人立雪默然无语,只是深吸一口气,脚下轻点,越过了白夜。

看着风中曼妙的身形,白夜轻轻咽了一下喉咙。

冰丝神髓藏于三臂白猿的的胫骨之中,会随着它不断成长而溢出,直至完全脱落,有强筋健骨固本培元之功效。

秦千骑一马当先,顾四海和王定洛紧随其后。

秦千骑回头看一眼,和王定洛两眼对视。

这人修为不知深浅,但竟然可以紧紧跟着自己,看来的确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远方,虽在外围却可以察觉到令人心悸的气息。

三臂白猿是圣阶异兽,但兽族的圣阶相较于人族的圣境强者,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其骨骼、其毛发、其血肉、其力量,远非人族可比。

尤其是兽族的先天威能,堪称恐怖。

所以虽然七宗门齐聚此处,却发现早已人满为患。

可这地方虽然修行者众多,却大多都是宗门的入山弟子。

九州之上,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早已形成了近乎统治的力量,除此之外的小山门弟子,近乎是旁枝末节般的存在,很难形成与之抗衡的能力。

这次的白猿捕杀,是七大宗门相互妥协的结果,虽然借着历练的名头实则探测莽荒领地的动向。

但毕竟这是宗门间的游戏,不是浮于表面的动作,所以在诸多限制之下,这些小宗门弟子竟然没有几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他们所想,皆是从七大宗门的人手中指缝里漏出一些肉末油水,那便已足够了。

前方的密林中,那惊天动地的嘶吼更加的摄人心魄。

黝黑的密林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白。

随后便是遮天蔽日的白绒,和一双血红色的凶光。

三臂白猿,缓缓从密林中出现。

这些小山门弟子似乎并未料到,原来指缝中的肉末和油水也不是容易吃的,于是惊惧之下一步步后退。

更有甚者直接逃离。

这本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没有人会因为弱小而可怜你。

白猿赤红的兽瞳中,露出择人而噬的凶光,这头近乎和山一般高大的巨兽,脸上氤氲的尽皆是浓浓的杀意。

看着脚下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人类,白猿猛然张嘴,爆发出一声惊天兽吼。

血菩萨手中钢刀一扬,率先爆出一团红色的火焰。

卫褚亭手中的烫金龙渊响起一阵龙吟,直刺三臂白猿。

秦千骑的刀、顾四海的弓、闻人立雪的红丸、王定洛的拳

这黝黑的密林处,竟然亮起五光十色的真元,交错纵横煞是好看。

三臂白猿一巴掌挠过去,所到之处尽皆成了粉末,连那无法避开的修行者也毫不留情。

圣阶异兽,其实力简直不可想象。

血菩萨的钢刀,遇到了白猿的手掌,竟连分毫都抵挡不了,被一巴掌拍飞。

或许是修行者之间较量的太多,早已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战斗。

却没想到和畜生一起打架,套路截然不同。

所以这一击之下,血菩萨第一个被拍飞陷进了密林中。

生死未知。

秦千骑一刀力劈,被白猿拂袖一般拂了出去。

但顾四海不亏是神弓门下年轻一辈第一人,瞄准这空隙飞天一箭,竟然朝着白猿的胸口处射过去。

白猿怒吼,却拦不住这箭。

然而瞄准它要害处的惊天一箭,却破不了白猿的防御,仅仅在它胸口刺破了一点皮肤,竟连白猿的皮毛都无法刺破。

白猿凶光毕露,夺命而来。

顾四海身形爆退。

“师妹,这畜生的命眼是它的双眼,只要刺中它的双眼,就能杀死它!”白夜怒吼。

闻人立雪在枝丫上轻点,身体像鸟儿一样窜入高空。

白猿眼中原本只有那个提弓射箭的顾四海,却不料一席黑袍骤然出现在自己的眼中余光处。

这个人浑身都覆盖在黑袍之下,不露一丝缝隙。

她手中提着一把短短的红刀,可白猿却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

她有实力伤害到自己。

所以白猿一声厉啸之下,胸口的第三条手臂凌空探过去。

闻人立雪深提一口气,红丸精光大盛。

《六道凝碧》的幽兰之气,毕其功于一役,真元尽数被凝聚于红丸之中,所以这短短的刀刃,五彩斑斓的凶器,竟然因为真元过度浓烈,变得无比炽热,变得浑身颤抖。

秦千骑抬起了头,王离莺也抬起了头,王定洛也抬起头。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遥遥看着比白猿还高的那个黑影,看着比黑影还耀目的短刀。

白猿的眼中忽然出现了恐惧,这刀来的太快了,而且对方的目的很明确,直奔自己双眼,直奔自己的命门。

所以白猿开始吼叫,越是恐惧,就越是愤怒。

突然,闻人立雪的身体一滞,她手中的红丸瞬间黯淡下去。

真元不继!

毕其功于一役,却功归一篑。

所有人都想过失败的可能,却唯独没想过闻人立雪真元不继,因为她的修为,甚至隐隐比秦千骑还高上一分。

闻人立雪身体一个踉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手。

躲避不及之下,闻人立雪一咬牙,手中红丸划出一道红芒。

这大手像蒲扇一般,把闻人立雪狠狠捏住。

白猿眼中露出残忍的凶光,一声兽吼,竟硬生生想要把闻人立雪吞下去。

秦千骑眼睛一瞪,真元不要命的催放,手中的斑斓长刀光芒炽热我,竭尽全力一刀斩过去。

王离莺竭尽全力,想要从白猿手中救下闻人立雪。

白夜疯了似的朝着白猿刺过去。

顾四海的箭矢。

卫褚亭的烫金龙渊剑。

所有人都不要命的催放真元,想要把闻人立雪救下来。

除了一个人。

王定洛平静的看着天空。

看着白猿捏住的闻人立雪。

他本就没打算出手。

闻人立雪若是死去,对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然而就在这时,王定洛猛然转过头去,看着天空。

有一束光。

一束漆黑如墨的光。

王定洛瞳孔一缩,那是一把刀!

这刀来的飞快,耀眼的夺目,让人根本睁不开眼,只是瞬间就到了三臂白猿的面前。

刀以奔雷之势直刺白猿的第三条手臂,鲜血飞溅之下,白猿吃痛之中,松开了握在手中的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从空中掉落下来,可她的眼神,她的注意,全都在这把刀上。

她看着刀,眼中的热泪都要喷涌出来。

她曾想过,如此舍己成人的强渡真元给对方,究竟值不值得?

她曾想过,如此毫不自重的和对方共枕同眠,究竟值不值得?

现在看来,挺值得。

那把刀图纹闪耀,龙首狰狞,却偏偏毫无刀锋,可闻人立雪知道这把刀。

这是飞白刀。

是李长风的配刀。

他终究还是来找自己了。

一席黑影转瞬而至,接过了空中如断翅坠落的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面罩下的眼,看着抱住自己的人。

看着这张笑意盈盈、略显黝黑的面孔。

李长风看着怀里的人儿,感受这娇躯的火热,笑了笑说:“偷偷跑掉,可不够光明磊落。”

闻人立雪虽然戴着面罩,但李长风却能看出她眼中的激动和热泪盈眶。

于是宽慰的摸了摸她的黑面罩,温柔的说:“以后别跑了,好吗?”

闻人立雪哭着点了点头。

白夜看着天空,看着这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影,内心的愤怒无以复加,眼中喷出浓浓的火焰,咬牙切齿提着刀。

却冷不丁被白猿一巴掌抽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故人

这天空黯淡了下去,乌云蔽日,林中的星辉消失了,唯有黑黢黢的阴冷。

虽然白猿和白夜都姓白,却没有丝毫留手。

白夜被白猿一巴掌抽进了林子里,他听到了身上的骨骼断裂声和林外的白猿兽啸,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睛快要喷出火来,阴森的看着那交织在一起的两道黑袍。

白夜不是傻子,这突如其来的黑袍人打断了他的思绪,抱着他心爱的师妹,让他坠入无边愤怒中,可冷静过后,白夜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人可以和师妹如此熟悉?

三年前在风雪亭,师妹为了救那小子竟不惜抗师命替他挡剑,甚至被师傅打断了双臂。

如今三年过去了,师妹对谁都冷言冷语,连话都不曾多说半句。

那么还有谁能和她如此亲昵?

白夜忽然想到了那个人,于是坠入无边的寒冷中。

李长风抱着闻人立雪落了地,却没有放开她,而是把她紧紧环在胸口。

直到闻人立雪在他胸口猛的推开,李长风才松开手臂。

但这一幕又落在了白夜眼中,于是他连眼睛都变得扭曲起来。

白猿看着碗口的黑色尺子,吃痛之下给挠了出来,狠狠丢在地上,又把山峰一样巍峨的脚掌狠狠朝下踩过去,似这等俗尘兵器,不过铁皮尔尔。

然而这重如泰山的一脚,把大地都轰出了一个深坑,可白猿抬起脚,却看到黑尺纹丝不动,只是陷入了地中。

白猿发出无边的愤怒兽吼。

和疼痛相比,兽族的尊严才是最不能被挑衅的。

如今连一把小小的铁尺,都能撼动三臂白猿族的威严。

李长风定睛一看,并指轻点,这陷入地中的飞白刀忽然抽身而出,倒转朝着林中深处飞去。

白猿三步并做两步,夺刀而去,竟不顾此地的修行者。

闻人立雪眼中一亮。

李长风刚才所示,分明是天狼境修行者的以真元御剑。

他已经达到那个层次了?

就在这时,就在闻人立雪想要和李长风一诉衷肠的时候。

“李长风!!!”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大吼。

李长风转过身,看到了林中提着刀,黑着面,眼睛瞪大到扭曲赤红的白夜。

白夜在看李长风,眼神虽然狠毒,但藏不住嘴角的阴毒的笑。

秦千骑也转过身,震惊的看着那一席黑袍。

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看着那一席黑袍。

李长风三个字,代表了很多。

这林中,不仅因为追随飞白而去的白猿,也因为白夜响天彻地的喊出的这三个字,场面竟一度变得十分安静微妙。

闻人立雪虽然推开了李长风,但李长风拉着她的手并未放开。

于是回过头望,看到闻人立雪摇了摇头。

李长风拉着她的手捏了捏,笑了笑,揭开了自己的黑头罩。

露出了那张三年不见,略显黝黑的面孔。

秦千骑朝着他大步走过来。

王离莺面纱后的眼睛,紧紧盯在那张面孔上。

王定洛眯了眯眼,也在仔细打量。

林中那些无门无宗的修行者,都在两相私语,远观而视,显然这个消失三年的大帝遗孤的出现,

让他们的想法更多了一层。

谁都知道,李长风或许是这世间唯一知晓八阵图谱的人。

三年前他带着所有秘密消失无踪,现如今在兵荒马乱的西北出现,偏偏出现在莽荒领地,冥冥中似乎有种指引。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所谓芸芸众生,百态而观,不过如此。

人都是这样,即便得不到,只要还存有一丝希望,就愿意涉险再进一步。

甚至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先前李长风拔刀而去的真元御剑,忘记了现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黑衣人,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人魁境徘徊的南山书院烧柴弟子,而是一个天狼境的修行者。

秦千骑大步朝着李长风走过来,闻人立雪缩回手,平静走开。

李长风的肩膀被一只手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回头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方正脸庞。

秦千骑大声笑道:“好你个小子,藏了三年了,到叫我一顿好找!”

李长风三年前和他相交,就觉得此人为人古道热肠且刚正不阿,是个值得托付交熟之人,此时老友相见,不免生出几分缅怀和惺惺相惜,于是笑道:“秦大哥别来无恙!”

秦千骑外表五大三粗但实则内心细腻,相交间低下头去和李长风悄悄的说:“长风兄,你不该露面的!”

李长风道:“秦大哥此话何解?”

秦千骑摇了摇头,本欲给他解释,却突然转过头去,看到身形暴起的王定洛。

闻人立雪被白猿捏住的时候,王定洛负手而立,从未出手,为的就是这一刻,伺机而动突然发难,竟一下钻入了林中。

“这人果然不简单!”

秦千骑的脚掌狠狠踩在岩石上,伴随着一阵透山而入的暗劲,他整个人追随王定洛而入。

李长风第三个入得林中,王离莺和顾四海几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王定洛入得林中,循着那丝淡淡的兽族真元光辉,找到了一处青岩入口,口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缕光辉照耀勾勒山洞的轮廓,王定洛脚下如风,奔袭而至。

越往其中,那种兽辉越浓烈。

越往其中,洞内气息越寒冷。

冰丝神髓就在其中!

秦千骑入得林中,尚未从那光明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却已经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李长风,于是不免惊异。

李长风略微感知,朝着王定洛离去的方位瞬息而去。

“秦大哥,跟上!”

王定洛九曲十八绕,终于寻觅到那释放着寒气的冰丝神髓。

其色墨绿如玉,其温严寒如冰,其含至上真元,贯通神髓。

是为三臂白猿所出,冰丝神髓。

王定洛冷笑一声,探手拿去,却冷不丁有一道剑气斩过来。

李长风不认识王定洛,也不必认识王定洛。

他只知一件事情。

闻人立雪为了救他强渡真元双修,结果损了自己的经脉,元海枯竭真元不继,这冰丝神髓对她而言真正雪中送炭,所以这东西只能落入他的手中,决不能被别人染指。

人尚未至,真元已到。

王定洛感知到这真元磅礴大气,竟有种不可抵挡的后继之劲,于是侧身避开,这真元剑形把岩洞轰出半壁缺口。

等到回身看,看到了身后的李长风,和一旁的秦千骑。

“阁下好像很着急。”秦千骑说道。

王定洛平静回应

:“白猿已去,自当平分这冰丝神髓。”

就在这时,王离莺顾四海紧随而至,剩余几人紧跟其后,尽皆入得这岩洞中。

白猿所住的岩洞宽阔幽深,空间十分庞大,所以这几人各据其位,隐隐成对峙之势。

看似对峙,却又把李长风逼迫其中。

在场的,不像外面那些昏庸之辈,李长风单刀而来,刺伤白猿,又引刀而去,引走白猿,这手中的功夫早已表现出踏破那道门槛的霸道,天狼境修行者,在场的没有几人能单独与之抗衡,就算是秦千骑也做不到。

如今故人重归,却不知是敌是友,若是不能携手御敌,恐怕今日之事不会善了。

秦千骑环顾四周,平静道:“今日是为冰丝神髓而来,但诸位能入得这洞中,全仰仗李长风所助,自然冰丝神髓也该论功行赏。”

王定洛想了想,说:“他不是七大宗门的人。”

李长风看着王定洛,笑了笑说:“阁下以假面示人,恐怕也未必是太古恩祠门下。”

李长风这话说出口,几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王定洛。

就在这时,王定洛率先发难,一掌击向身旁的顾四海

李长风正要劈手去夺冰丝神髓,却不料血菩萨一刀斩来,他虽被白猿打的浑身浴血,却越发刚强勇猛,择人而噬。

李长风冷哼一声,寒声道:“跳梁小丑!三年前就看你不爽了!”

血菩萨一刀斩过来,李长风手中却没有刀。

或者说,如今的他,对上不过堪堪地星境的血菩萨,用刀与不用刀,也没有什么分别。

李长风手中真元吞吐,一掌轰过去。

血菩萨只感觉到有一股沛然如山的劲气,他手中的刀就像风雨中飘摇的船,户口被那劲气轰到撕裂,整个人再度倒飞出去,砸进了岩洞壁上。

一掌,仅一掌就击败了千佛洞血菩萨。

李长风这等强悍无匹的霸道,让所有人心中一惊。

卫褚亭手中的烫金龙渊在岩洞中响起一道龙吟,飞剑而起朝着李长风切过去。

白夜手中的短匕化作一道流芒,朝着李长风的喉咙刺过去。

秦千骑手中的铁刀,霸道横切王定洛。

王离莺周遭忽然闪耀起迷蒙星光,也是一掌拍向了王定洛。

闻人立雪手中的红丸

顾四海的箭矢

这宽阔却幽深的岩洞中,光彩夺目真元此起彼伏,交织呼应,除了被一掌拍入墙中的血菩萨不知生死,简直不能更乱了。

然而就在他们斗的不可开胶之时,岩洞外骤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定洛

第一百三十八章王定洛

“三年前的债,我先从你们身上收些许利!”李长风冷声道。m

三年前的风雪亭,李长风迎雪踏马而来,卫褚亭藏剑林中以待,又唤来宗门圣境长老梅无雪截杀。

如果不是密宗智善长老抵挡,或许李长风早已经身首异处。

三年前的风雪亭,白夜潜心于路,和师傅孙罗笙隐匿风雪中,为的就是一击必杀李长风。

可最终因为心软的师妹而错失良机,让他整整消失三年。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卫褚亭的飞剑之凌厉,较之三年前更甚。

白夜的潜藏隐匿功夫,比以前更上一层。

然而不管是雪剑斋的仗剑弟子卫褚亭,还是罗刹殿的赶鬼将白夜,如今遇上三年未见的李长风,都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如今的李长风,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李长风。

三年前风雪亭的债,他开始来讨了。

卫褚亭的飞剑已在李长风头顶,白夜的短匕已够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王定洛躲开王离莺的一掌,余光看到了一抹黑光。

一抹熟悉的黑光,一把熟悉的刀。

这刀刺伤了白猿,去势极快,但来势更快。

刀,被李长风握在了手中。

铁尺飞白,朝着卫褚亭和白夜扫过去。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铿锵之声,没有轰然爆发,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清脆的铿锵声。

卫褚亭的身体如飞白刀,来势快,去势更快。

白夜亦如是。

两人的身体就像断翅的小鸟,狂喷一大口鲜血,倒飞出去。

李长风一刀扫开二人,也不过云淡风轻一般。

王定洛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

李长风的真元,究竟有多么浑厚?

这飞白刀被他引去,遁迹全无,如今李长风只不过轻轻一招,这飞白刀又重回手中。

以他的年纪,就算能以真元御剑,也不过堪堪天狼境而已,称赞一声当世奇才已属不易,怎么有如此庞大的真元供他耗费?

但若是细细想去,恐怕其人足以近妖。

一念至此,王定洛遍体生寒。

或许只有寥寥数人可知,三年的西北历练,李长风辽阔无际的神照境中,无边无垠的元海早已被雄浑的真元填满。

他日夜锤炼自己,在山中渴了喝晨露,饿了吃果子,以八阵图开门阵为基,让自己的真元变得宽阔如大海,浑厚如山脉。

如今的神照中,春暖花开面朝大海,辽阔无垠。

就在这时,王定洛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仅仅王定洛,连李长风、白夜、秦千骑等人,还有离得最近的卫褚亭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声音不是来自别处,就在卫褚亭手中。

来自他手中握着的烫金龙渊剑。

龙渊剑是当世名剑之一,是当年雪剑斋斋主,百里飞花的师傅青霜居士的随身配剑,和太古恩祠李孤鸿手中的

诛天乙罗,都是出于当世铸剑名家白道人之手。

但龙渊在前,诛天在后,白道人铸出诛天之后,摇了摇头叹息说:世之再无一物可夺其锋芒。

他说完这句之后就封了手,从此不再铸剑。

如今这两把当世名剑,却以另一种方式冲锋。

没有人知道,诛天乙罗就在李长风的手中。

但他们却很真切的听到了龙渊传来的清脆声响。

卫褚亭有磐石剑心,可他自破海引汐以来,从未如此恐惧过,他握着龙渊剑的手在发抖,随着他手腕的抖动,龙渊剑上斑斓的花纹开始开裂,有细密的裂纹顺着花纹而下。

他的眼神瞪的越来越大,直到龙渊剑碎了。

这剑身并未断裂,而是碎了,掉落一地。

卫褚亭眼中的身材黯淡下去,龙渊的剑柄依旧在他手中,剑却没有了。

从此世间再无龙渊。

洞穴中忽然有一声龙啸悲鸣。

就像一缕孤魂,无安身之地。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举棋不定之时。

忽然有两道雄浑无匹的气息。

一道在外,一道在内。

白猿惊天动地的嘶吼中,这洞穴竟硬生生被他撕扯开,把整座山体撕裂成两半,狰狞的猿首凶光毕露探进来。

而在内的气息,则来自于那个人。

王定洛浑身的气息节节攀升,攀升到足以碾压所有人。

他孤傲的看着这些堪堪地星境的年轻修行者。

圣阶异兽,圣境修行者。

这两道气息一前一后一内一外,竟把所有人都圈在其中。

闻人立雪离这道气息最近,自然也被波及的最为凶猛。

王定洛的手朝着冰丝神髓探过去。

他以为没有哪个傻子敢阻拦一个圣境强者。

可是他错了,这世间坠入爱河的女子,都是痴傻。

李长风在想着夺取冰丝神髓给闻人立雪疗伤,而闻人立雪也在想着用冰丝神髓给李长风。

这二人,都是天下最最痴傻之辈,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闻人立雪手中的红丸,毫不犹豫的刺向了王定洛。

王定洛斜看一眼,单手捏住了红丸,朝着闻人立雪一拳轰过去。

闻人立雪举手格挡,却哪能阻挡一位圣境强者?遑论自己如今真元枯竭,更加的不可抵挡。

她黑色的面罩之下,疲惫的眼中露出一丝无奈。

然而接下去,却有一尺黑遮住了她的眼,然后变成一条臂膀,接着便是一个胸膛。

王定洛一拳轰在李长风背上。

李长风抱着闻人立雪,硬生生受了这一拳,却也裹着她的身,避开了王定洛。

闻人立雪看着李长风的眼中有一丝慌乱。

李长风想开口说点什么,刚开口却吐出一口浓血。

李长风摆了摆手,看着她笑了笑说:“一拳还打不死我,放心。”

王定洛看着李长

风脚下的符纹,眼中忽然爆发了浓浓的炽热:“八阵图果然在你身上!”

李长风擦了擦嘴角的血:“想要?拿冰丝神髓来换!”

王定洛冷笑道:“我若是杀了你,岂不两样尽收入囊中!”

话毕,这冰丝神髓被王定洛单手一招收入袖中,秦千骑见势不妙想要阻拦,却不了如今的王定洛根本不是他可以抗衡的,一掌按在秦千骑手中的刀身上,秦千骑顿感泰山之势,整个人单膝跪地,半只脚都陷入了青石中。

反观王定洛,借着这一掌之力,整个人破空而起,瞬间消失于天际。

白猿单手来拿,却根本无法跟上王定洛的速度,只能在嘶吼和愤怒中见他手握冰丝神髓而去。

于是等它再度低头,滔天怒火都落入到洞穴中的修行者头上。

白夜眼看着抱着师妹的李长风,顿时怒吼道:“放开我师妹!”

他手中的短匕刺过来。

李长风头也不回挥出一刀,白夜再度被这刀气扫飞。

白猿钢铁手掌擒来,李长风搂着闻人立雪狂退,一脚踏于山壁之上,飞跃于高空之中。

白猿眼中又出现了这两个黑衣人影,还有那把黑色的刀。

它浑身真元凝形迸射出来,迸射出火红色的光斑,像山那般巨大的拳头扫过来。

足有三四人粗的树干被他提在手中,狠狠的砸过来。

李长风单手环抱闻人立雪,飞白刀扫开白猿的手,转头朝秦千骑大声道:“助我一臂之力,一起斩了这畜生!”

秦千骑心中一惊,原本他只是打算夺了冰丝神髓就走,绝不和白猿正面冲突,然而李长风如今却说要斩了这圣阶异兽,着实让秦千骑吓了一跳,可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已有了对策,于是咬了咬牙道:“等我!”

他手中的刀,坑洼不平的刀身开始泛出光芒,泛出金色的耀眼的光。

这光芒耀眼到把李长风,把闻人立雪,把王离莺,把所有人都掩盖其中,唯有这炽热的光明。

白猿也被那光明耀目到睁不开眼。

秦千骑的刀,耀眼夺目。

而另一处闪耀而起的斑斓符纹,却更加的强悍无匹。

闻人立雪还在李长风的身边,李长风抵挡白猿的那一刀,他扫开白夜的那一刀,闻人立雪都能感觉到李长风体内真元的雄浑无匹,就像浩瀚无垠的星空,永远望不到头,延绵不绝,似乎从未有停歇的时候。

然而这时候,当李长风脚下的符纹一个个闪耀,这些符纹逐渐比秦千骑手中的刀还要耀目之时。

闻人立雪感觉到那股延绵不绝消失了,就好像山河之水从高坡滚下,虽然雄壮巍峨,却也只是一注之力。

既然是一注之力,那便有尽头之时。

李长风脚下的符纹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神照中一方小世界里,元海几斤枯竭。

可他手中的飞白刀,颤抖的就像要跃出去似的。

此消,彼长。

秦千骑的刀,光芒黯淡下去;可李长风的刀,却闪耀到象一轮太阳。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开

第一百三十九章离开

清晨的森林,是早起的耀目太阳射出的光,穿透了交织细密的林叶,照耀到大地上,把地面的白的红的蓝的花骨朵儿照耀的美丽纯净,纤尘不染。

但此时已经不是清晨了,李长风手里的飞白,夺过了太阳的光辉,就好像李长风手中握着的不是刀,而是太阳。

所以这些光逆向刺破林叶,朝着天空射出去。

这光不仅射向了树林,射向了天空,还把李长风身旁的闻人立雪照耀的分毫毕现。

闻人立雪觉得自己越来越黑暗,自从锁妖塔中出来之后,的真元让她的心越来越冰冷。

三年前李长风的消失,真正让她忘我投入黑暗的怀抱,所以她把自己全身都裹在黑暗中,连面罩的空洞中漏出的眼珠子,也是漆黑的。

直到现在,李长风手里握着一轮太阳,这太阳把李长风照耀的就像一尊天神,把闻人立雪的黑暗也驱逐的干干净净,甚至连经脉中的六道凝碧真元都被照耀的滚烫。

闻人立雪头一次发现,原来光明这么温暖,这么舒服。

李长风手中的光明,从一轮太阳变成了一道光,朝着白猿射过去。

三臂白猿舞动着三条硕大粗壮的手臂,这钢铁不侵的绒毛就像一件天然的铠甲。

白猿的手能捏断山石,直挺挺的朝着李长风拍过去。

白猿所在周围的修行者,这些无门无派只想来浑水摸鱼的人脚步都不自觉的朝后退缩。

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斗,没有见过一个天狼境的人族修行者,竟然敢和兽族的圣阶异兽正面抗衡。

所以他们很恐慌,又在心里骂李长风不得好死,恐怕还会连累他们,如果他能就此死了,或许还能漏出点宝贝,如果他不死,那才真正的损人利己。

可李长风注定让他们失望了。

他手里的光,穿透了白猿的手,又刺穿了白猿的第二只手,然后轰中了白猿的左眼。

白猿的身上多了三个洞,两条手臂的手心贯穿了手臂,脸上的眼睛处真正变得黝黑鲜红,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李长风已经竭力了,闻人立雪扶住了他,能感觉到他的双臂在颤抖。

神照中的元海几斤枯竭。

元海中的真元是李长风耗费近三年才填满的,如今一招就将所有的真元释放了出去。

但他不后悔,如果他知道这太阳把闻人立雪内心的黑暗都驱逐了,不仅不会后悔,反而会更加开心。

但闻人立雪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李长风,心疼的扶着李长风。

她没有说任何话,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嘴的女人。

有的话她只放在心里。

有的誓言她也在心里默默的发誓。

李长风没有发现闻人立雪的异样,他看着秦千骑。

白猿在吼,撕心裂肺的狂吼,它唯一的一只眼睛赤红,瞪大到眼眶都溢出了血,不要命的锤着地,仅靠着一只眼四处挥舞手臂。

有一些来不及逃开的修行者被白猿砸死在地面上,砸成了肉沫,有的被它一爪子拍成了肉泥,总之这白猿不再是白猿,变成了血猿。

浑身浴血。

但秦千骑依然提起了刀,或者说,为了这一刀,他已经等了很久。

声东击西之下,李长风毕其功于一役,倾尽全部真元轰了白猿一只眼。

秦千骑的这一刀也完美的举了起来,抡起近乎完美的弧度,从白猿的脖颈处斩了下去。

相比较白猿的脑袋来说,秦千骑的刀实在太小了。

可他的刀芒却把白猿的整个头颅切了个通透,一道金芒闪过之后,白猿不在嘶吼发疯,而是愣住了。

它的双膝先着地,随后庞然身躯轰然倒塌,头颅掉落像滚动的山,一路碾压着青葱树木。

最后仅剩的一只眼仰面看天,眼中虽然依旧赤红,但更多是充斥着难以置信。

白猿被杀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秦千骑的一刀致敌也教人感受到其煌煌霸道。

可有很多人,都把目光看向了那个黑衣人。

李长风。

三臂白猿是圣阶异兽,其毛发如钢,坚不可摧;兽爪如铁,锐不可当。

可李长风一刀之下,轰了它一只眼。

秦千骑方有机会能一刀斩头。

李长风忽然看到一席黄衣走过来,济世堂的王离莺,将周身隐于黄衫中,将粉面隐于白纱后。

教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在看什么,在听什么。

她朝着李长风平静走过来,微微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纹着金色雏菊的棕色瓷瓶,尚未打开红衣塞就已问道浓烈的药香。

王离莺道:“这是济世堂笙菊散,可助你顺元补气,固体强身。你的元海枯竭,需要大量进补,可以此物为辅。”

李长风看不清王离莺的面容,只能氤氲中看到一张白皙的脸和颇具神采的双眼,正要接过瓷瓶道谢,旁边却有一只手抢先夺了过来。

闻人立雪看着王离莺,道了一声谢谢。

王离莺看着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也在看着王离莺。

罗刹殿和济世堂。

一个杀人一个救人。

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宗门。

如今她们中间还站着一个李长风。

李长风站在她们二人中间略显尴尬,于是对王离莺道:“姑娘从前和我见过?”

王离莺收回目光,转而看着李长风道:“不曾见过。”

李长风:“那姑娘是和故人有旧?”

王离莺摇了摇头:“我年纪尚浅,因而和故人无旧,只是出门之际师姐曾嘱咐要照顾于你,特此给你送药。”

李长风道:“你师姐是谁?”

王离莺:“师姐林碧霄。”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三年前风雪亭的那个轻纱遮面的女子,遍识天下药石,于是郑重拱手道谢道:“改日若是有机会,定然前去济世堂拜见前辈。”

王离莺点头道:“师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李长风道:“有何吩咐你尽管说。”

王离莺:“师姐说,七窍玲珑心是桑榆岛凝烟阁至宝,所以你体内有一半是凝烟阁的血。”

王离莺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李长风正在琢磨林碧霄让王离莺带来的话,黄衫女子转身离开,教他想问都问不了。

闻人立雪见状,冷漠的说:“她是在告诉你,济世堂凝烟阁是你另一个家,若是有所求但可去桑榆岛找她。”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自然清楚,我是在想,我体内这个七窍玲珑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妹!”

李长风转过头去,看到了浑身浴血的白夜,他提着刀看着李长风,但更多的目光是在闻人立雪身上。

李长风看到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他身上的血,也看到了对方手里的刀。

刀刃虽然短,却被他死死捏在手中。

于是李长风也握住了飞白,转身看着他说:“若你觉得我元海枯竭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大可以试试看。”

白夜冷哼,寒声道:“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会向你讨回来的,但今日,我要带走师妹。”

“师妹,师傅有令,此间事毕就该回去飞狐谷,咱们这就动身吧。”

这话显然是对闻人立雪说的。

闻人立雪轻轻摇了摇头:“我自会回去。”

李长风扭头看了一眼闻人立雪,伸出手拉住了对方的黑手套,手套虽然纯黑不见丝毫生气,可里面传出的温热细腻却让李长风很舒服。

闻人立雪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他的大手,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可白夜却看在了眼中,于是怒道:“你放开师妹的手!”

李长风依旧拉着闻人立雪的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来打我啊的欠扁表情。

闻人立雪看着白夜道:“师兄”

“从我进入飞狐谷那一天起,你和我修行同道出入同行,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哥哥看,从未想过其他,我早在三年前已心有所属,还望师兄多加祝福,切勿多加勉强,师妹也同样觉得自己命格浅薄,与师兄实不相配,此乃肺腑之言。”

李长风显然没有想到闻人立雪会如此站在他这一边,于是更加得意的看着白夜。

白夜脸色铁青,实在没有脸面在这里久待下去,于是冷哼一声,飞去遁迹全无。

闻人立雪见他远去,也从李长风的手中挣扎出来,把王离莺给的瓷瓶交付于他道:“记着吃药。”

李长风笑着说:“你喂我吃吧。”

闻人立雪摇了摇头:“师傅有命,我要返回飞狐谷,不能再在此地久留。况且你现在行踪已经暴露,我待得越久,师傅就越有可能回来刺杀你,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李长风抱着她瘦削的肩膀说:“如果你离开飞狐谷呢?”

闻人立雪摇了摇头,面罩下的脸忽然浮现一丝苦笑和无奈:“我有未尽之事,而且师傅养育我这么多年,怎能说走就走,等我有一天得报大仇,我一定会去找你。”

李长风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我很担心。”

第一百四十章 梅十四

第一百四十章梅十四

闻人立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真元虽强,可也近乎在她体内留下一个隐患,而且会随着她的修为越来越大,若是一着不慎,恐怕李长风会后悔终生。

李长风在酒馆中曾想过,若是借助于八阵图,尝试驱逐她体内的寒气。

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现在已臻至天狼境,却依旧摸不通八阵图的真谛,所知所懂亦不过粗浅皮毛而已。

传闻中八阵图里的生死门,可以定生死,夺造化,可如今的李长风,连这一层的门槛都不曾看到,谈何领悟。

闻人立雪声音凄楚:“只要能报仇,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长风皱着眉,捏着她的肩膀郑重的说:“我不允许你轻视自己的命,或许对你来说不重要,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我,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去飞狐谷找你。”

李长风看不到闻人立雪的脸,所以他看不到闻人立雪是何等的泪流满面。

闻人立雪走了,她对李长风说了一句保重,然后转身离开。

李长风看着这抹倩丽的黑影远去,然后遁藏于林中消失不见。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背后的人。

对方提着剑,却只有剑柄没有剑身。

他手中的剑原本是名满天下的龙渊,可如今孤魂无歇处,龙破传悲鸣。

卫褚亭看着李长风,有恨,有不服,有茫然,有不知,有颓然

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所以造就了他十分复杂的眼神。

但他依然用这种眼神,看着李长风。

因为他磐石剑心还在。

李长风也看着卫褚亭。

卫褚亭说:“我输给你了。”

李长风等着他说下去。

卫褚亭继续说:“从三年前的殿试开始,我就知道其实你就是李孤鸿之子。”

李长风以为他会说些不服输的硬气话,可卫褚亭所说却教他略显惊讶。

三年前的殿试,他尚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八阵图未曾显于人前,诛天剑也未纳入手中,但卫褚亭却说那时候就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他是如何做到的?

李长风眯着眼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很想知道,当时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神将大人在南岳中守阵,自然不可能告诉别人,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李勿执和解红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除此以外还有谁?

他想不到,他当然想不到。

他想不到是那个陈家沟顶着一头鸡窝头,抄着一根大烟袋的根叔,这样一个人却是雪剑斋的夜尊者。

卫褚亭摇了摇头,死人脸一般的说:“到了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秦千骑朝着李长风走了过来,他此刻元海也近乎枯竭,先前那惊天一刀虽然斩了白猿,却也把他的真元掏空,如今看到雪剑斋的卫褚亭站在李长风的面前,不免担心李长风的安危,于是和他并肩站到了一起。

卫褚亭看着李长风,看着秦千骑说:“煌煌天道十万里,如今不过百十

步,鹿死谁手,你且等着看。”

说完这话,卫褚亭头也不回的离开,走的决绝。

该走的人都走了,环顾四周,仅剩一些无宗无门的道人还在白猿硕大的尸体翻动着,希望能挖到一些残留的宝贝。

这里一地狼藉,七大宗门的人都早已离开,仅剩李长风和秦千骑,偶有几个忙活中抬起目光盯着李长风的散修人,遇到了李长风的眼神都低下了头去。

即便如今的李长风元海枯竭,可他依然是天狼境的修行者。

秦千骑拍了拍李长风的肩膀说:“我不能在此地陪你了,我要回宫中复命,你这次显露身份究竟是福是祸我不好说,但想杀你的人肯定不少,若是年轻一辈中,能胜过你的几如凤毛麟角,若是打不过也可以逃的出,不必过分担忧,你要提防的是那些宗门中的真正大能,跨越空间来杀你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易如反掌。”

秦千骑继续说:“话虽这样说,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大帝在世时,江湖朋友众多,且大多是陆离诡怪强绝之辈,这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中势力相互渗透极深,想杀你的人很多,可想救你的人也不少,大家都相互掣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正好给了你喘息之机和发展的空隙。”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我先谢过秦大哥了。”

秦千骑笑着道:“好了,我话不多说了,我即将北上抗燕,若是得了空,来北方找我喝酒!”

李长风笑着说:“那是自然,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秦千骑提着刀大步离开。

李长风环顾四周,所有与之对视的眼神都低了下去,他脚步一顿跃于高空之中,也消失不见。

云山雾海灼阳黄沙之中,李长风忽然出现在一片林子前。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在白猿的洞穴中抢走了冰丝神髓的圣境强者王定洛,此刻就负手站在他的面前,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说:“我猜到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心急。”

王定洛笑着说:“你此刻元海枯竭,真元紊乱境界不稳,乃是绝佳的时候,此时不找你,更待何时?”

李长风点了点头说:“你想的很周到。”

王定洛笑着说:“既然你能猜到我来找你,那你也应该能猜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李长风把刀横过来说:“当然,我身上的八阵图,我手里的飞白刀,都是你想要的。”

王定洛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尽是赞许:“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猜不到,我却能知道,能把雪剑斋的龙渊剑都斩碎的,除了诛天乙罗还有谁?我虽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会变成这样,但历来陨金择主,依附于身,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李长风:“你很聪明,你是谁?”

王定洛笑着说:“今天我很高兴,我就破例教你看看我是谁,也好让你死的安心。”

话毕他从脖颈处撕扯,掀开一张白皮假面,露出一平凡却有着笑意的面孔。

这个人反而很年轻,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却已有圣境强者的实力。

李长风

很陌生,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王定洛笑着说:“我并非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的人,你自然对我很陌生。”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本就是一个江湖散修,四海为家天地为庐,这一次假扮太古恩祠的人,本来是为了冰丝神髓而来,没想到错打正着遇见了你,当真是天地垂青,此时不博一搏,更待何时?”

李长风:“如此看来,这天大的缘分,你的确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王定洛笑意更深:“你若是识时务能把八阵图和飞白刀给我,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放逐你,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对吗?”

李长风说:“你说的对,但是可惜。”

王定洛眉毛一挑:“可惜什么?”

李长风:“可惜我不仅不想把八阵图和飞白刀给你,还想把冰丝神髓拿回来!”

王定洛笑着看他:“你元海枯竭,还有真元战斗吗?就算你可以动用真元,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长风正想说一句装逼的话,然后掏出怀中的笛子把柳飞鸿那个漂亮却粗鲁的女人叫过来,突然从天空听到一个声音。

这是一个男人,却很阴柔的声音。

“原来还有人敢从我梅十四嘴里夺食。”

王定洛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抬头望天,竖眉冷对。

李长风也一脸错愕,抬头看天。

这阴柔的声音,他叫梅十四。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三千六百八十二级石阶神道之上,舍神山顶的神煌天宫,还有那五个宗主,其中那个阴柔的太阴宗主,就叫梅十四。

没想到前一刻李长风才暴露身份,下一刻就已经有太古恩祠的人如跗骨之蛆般跟了过来。

连太古恩祠的宗主都亲自出马了,看来自己还真是挺值钱。

梅十四穿一身天蓝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纤尘不染,他眉如弯月长发披肩,虽然一席男装却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不和谐的阴柔。

他自天空缓缓落下,和王定洛李长风三人成鼎立之势,看着王定洛。

王定洛负于身后的手在发抖,他脸上的笑容和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豆大的汗珠。

因为这个梅十四,其无意间透露出的真元,王定洛感觉就好似这人是一头恒古洪荒的巨兽,根本不敢逼视。

就像一个人站在深渊旁,凝视着脚下的黑暗,感受着自己的渺小和危险,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粉身碎骨。

反观李长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王定洛拱手道:“不知前辈从何而来?”

梅十四冷笑道:“你身穿太古恩祠的道袍,却不知我太阴宗宗主梅十四,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王定洛额头的汗水瞬间滴落,勉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这就离开。”

王定洛正要走开,忽然听到梅十四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张嘴

第一百四十一章一张嘴

西北的风很大,白日艳阳高照,入夜寒风刺骨。

但此刻灼日高挂,王定洛却感觉就像坠入了冰窖中,浑身冷的发抖。

于是道:“不知梅前辈有何吩咐。”

梅十四笑了笑,手中的纸扇轻轻挥动:“你知道假冒舍神山弟子,是要受到何等处罚吗?”

王定洛心下一沉,听梅十四悠悠道:“若是假冒太古恩祠弟子,轻则自断一臂以示惩戒,重则入神煌天顶受五雷轰灭浩劫,你选哪个?”

“我选”

王定洛假装说话模样,骤然朝着北方奔袭,顿时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不见。

梅十四闲庭信步般,先笑了笑摇了摇头,而后伸出手去朝着王定洛远去的方向轻轻一抓。

梅十四的手很修长,这么一抓之下竟然有种别样的美感。

可顿时那道远去的模糊影子,喷薄出一道血雾,一只浴血的手臂,自肩膀处断裂飞来掉落在李长风的脚下,正泊泊往外冒着浓血,甚至还能看到皮肤上动弹的经脉。

王定洛断了一臂,因为梅十四说轻则自断一臂以示惩戒,照这样说来,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他没有因为梅十四饶他一命而感谢,也没有因为梅十四断他一臂而愤怒,他忙不迭的飞离此地。

因为他知道,遇上梅十四这样的人,或许一个不慎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此地黄沙卷衣,除了李长风脚下的断臂略显突兀之外,便只剩下了李长风和梅十四二人。

风扬黄沙,狂风吹拂,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长风白眼瞥了瞥说:“有什么话要说吗?没话说我回家了。”

梅十四笑的略显阴柔:“你的家?你的家在哪里?”

李长风再度翻了个白眼:“老子只是做个比喻。”

梅十四突然一挥手。

大风声没了,林叶声没了,黄沙渐渐降落到李长风的衣袖上,只剩下了李长风和梅十四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李长风看着梅十四。

梅十四也抬起眼看着李长风,然后笑了笑说:“有的话,我不想别人听到,也不想别人打扰我们,所以我设了一个结界,不过有一点不太好的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是出不去的。”

李长风皱了皱眉,先前即便梅十四出现在此地,断了王定洛一臂,他都没有担心,是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可依靠的人。

太古恩祠离宗宗主柳飞鸿。

可现在,梅十四设了一个结界,看来自己得早做准备。

于是李长风的手放入了怀中。

这个细节也没有逃过梅十四的眼。

于是他笑着说:“你是在掏怀里的笛子吗?我知道柳飞鸿那个女人给了你一根笛子,但可惜,在我的结界中,就算你吹响这根笛子,她也是听不到的。”

长风心下一沉。

看着梅十四的笑容,李长风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人,或许已经跟着自己很久,早已设计好一切,等着所有人离开,然后让自己上钩。

如此城府,如此实力,如此不男不女,简直恐怖。

白猿所在深山峻岭之中,一片狼藉之地,这些散修行者和小宗门弟子都在用手中的利器切割白猿的骨肉和皮毛。

其毛轻如鸿坚如铁,其肉重如山黑似墨,其骨钢如金硬如山,真正是夺天地之造化,浑身是宝。

白猿其体,首重冰丝神髓,可如今神髓不在,他们只能就地分汤,把这白猿分尸。

更有甚者连白猿的眼珠都不放过,站在硕大的头颅之上,用刀剑把它的眼珠挖出来。

忽然,有个骑马女子从远处而来。

她座下的马每朝前迈一步,脚蹄每发出一声滴答声,就会有一个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然后再也转不开。

她座下的马其毛棕红,顺捋服帖色泽光亮,头顶的一小撮白毛平添尊贵,嘴中嚼着青草慢悠悠往前,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不仅有这马,还有马上的女子。

其身如缎,其肤如雪,其眉弯月,其容羞花。

解红妆骑在马上,悠悠从此地行过。

她早已察觉此地的动静,却不曾慌乱慢慢走来,李长风走后,她早已对任何事情不做奢望,到此地也不过绝望中残存的一点希望。

若是能在此地遇上那个人,也总算心甘情愿了,若是遇不上,那也是命数使然不能强求。

她目光黯淡,一脸倦容从所有人面前而过,枣红马滴滴答答朝前。

和她相对的北方,也有一个人骑马而来。

与之不同的是,这人一身戎装,披坚执锐脚跨黑马,一路烟尘。

这人眉眼如炬脸庞刚毅,身上有股浓烈的军旅气息,

李长风被困于梅十四的结界中,若是他能在此地,或许依稀能从这个人的眉眼处,辨认出三年前旧人的痕迹。

三年前在那个小村庄中,一个北燕国的太子和一个太古恩祠大帝的孩子,两个人的命运交叉到了一起,成了好朋友。

三年了,北燕和中原的北方战事丝毫没有停歇的时候,夏侯蝉在北方探听到了李长风的痕迹,于是自北方一路绝尘而来,座下黑骏连日奔波也已近乎勉力而为,终于在今日进入了西北地界。

自西面而来的西塞国解红妆。

自北面而来的北燕国夏侯蝉。

这两个人看似毫无关联,却因为一个叫李长风的人产生了命运的交织点。

这两人并不知道,这个让他们产生交织的人,现在就夹在他们中间,而且在骂人,骂的还很凶。

“你个烂pi眼阴阳人,别人都是人他妈生的,莽荒领地的妖都是妖他妈生的,你特么是人妖生的,人不人妖不妖的,

没事别拿个破扇子出来吓唬小朋友好吗?吓得老子都找不到词形容你的长相,还有脸瞪老子,瞪你个b啊”

梅十四脸色铁青,眼睛瞪的死死的看着李长风,被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李长风身上的八阵图诀,梅十四估计会立刻掐死这臭小子,把他给挫骨扬灰!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骂完了没有!”

李长风怒道:“没有!”

他指着梅十四的脸道:“除非你弄死老子,否则别想让我住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的飞来飞去的,说的好听叫潇洒,说的难听点就是装逼,穿个破衣服拿个破扇子,得意的时候笑一笑,笑你个b啊,男不男女不女的,去妓院都不知该叫你公子还是小姐。叫我说你就该改邪归正,要么去学学男人上战场,要么学学女人在家织衣绣红,一天到晚整这些有的没的,装逼装的人模狗样”

李长风还要骂下去,忽然有一股沛然力量自他的小腹处而入,自他的背后而出,把他打了个通透。

他腰身一躬,一张嘴吐出一大口浓血,这股沛然力量把他小腹处的经络轰的七零八落,没有个两三个月的温养恐怕是不可能好的。

他浑身颤抖的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低着头,嘴里流着血。

梅十四寒声道:“你再骂啊,若是有力气你就继续骂。”

李长风没有抬头,但依稀能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死人妖”

一股如巨鲸吞象的巨大真元,把李长风轰飞出去,狠狠砸在真元壁上。

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骨骼断裂声音,想要撑着自己起身却发现连用力都做不到,于是瘫软在地上,仰面看着天,余光看着远处的梅十四。

梅十四冷声道:“自我入的神王境以来,你是第一个敢如此辱骂我的人,我原本还念着你父亲的一点同门旧情,在拿到八阵图和飞白刀之后给你一个痛快,没想到你这小子牙尖嘴利嘴巴恶毒,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梅十四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威名,却也要叫你知道少阴宗宗主的手段,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长风还想骂两句,却没力气了。

他突然想到了三年前殿试时面对太子玄象,那时候自己也想多骂骂他,可惜直到现在都没有机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两个声音。

这声音一个自西面而来,一个自北面传来。

一男一女,一个雄浑一个尖锐。

夏侯蝉身骑黑骏,爽朗的声音道:“那我就是第二个骂你的人了,死人妖。”

解红妆骑在枣红马上,冷声道:“你说要让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百四十二章 醒转

第一百四十二章醒转

梅十四没有想到。顶点

他没有想到很多事情。

几十年来在神煌天宫,在舍神山顶,所有的人看到他都恭而敬之,来往者见到他都垂眉以待,何曾有人这般骂过他?

可今日这尚在天狼境的小子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骂他是阴阳人。

梅十四很愤怒,因为出离愤怒,他竟未发现这一男一女的到来。

但就算未曾发现,也无伤大局。

不过尚且地星天狼蝼蚁之辈,又怎能让他另眼相待?

也就剑下多一缕亡魂罢了。

此时滚滚黄沙铺面,从解红妆的轻纱尾拂过,雄风铺在她冷峻的眉心红上,越发突出她眉眼的冰寒。

夏侯蝉一席风尘裹面,却傲然正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只闻黑骏鼻孔的喘息声。

这两个人各自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的疑惑,但他们的目光又转而看在梅十四和李长风身上。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李长风,两个人都眉头一紧。

梅十四微微抬眼,冷声道:“你们是谁?”

夏侯蝉不是中原之人,只察觉这人身上戾气极重,且修为看不透。

解红妆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人来自那座与天齐的大山,于是冷冷道:“身为太古恩祠的人却这样偷偷摸摸杀人,未免丢了陈沧海掌门和大帝之威。”

梅十四冷哼道:“我梅十四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多嘴,看你这霸道模样,想来只有西塞国解苍山座下,才能有这等脾气,也罢,今日叫我撞见了,那便替他教训教训你!”

话音刚落下,李长风耳边的狂风骤然炸响,梅十四像一束光,瞬间到了解红妆的面前,变手为爪朝着她的脸探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到夏侯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

然而梅十四一探手,浑身汗毛倒竖。

他的手探向解红妆白皙如玉的脖颈,可旁边也有一只手探了过来。

梅十四来不及反应,却能看得清。

那是一只铁手,泛着寒冷的光,捏住了梅十四的手腕。

梅十四再无寸进,惊惧的看着身旁一侧。

这个人很古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透过镂空的斗笠之下,脸上盖着一张青铜面具。

总之他浑身都隐藏了起来,只有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看上去既普通又无特色,若说稍有特别的地方,便是他略显粗大的指关节。

捏着梅十四的手,是一只完整的铁手。

梅十四曾靠着神煌天宫的丹药打破壁障,虽然深知若无奇缘,恐终生无所存进,但也是实打实的神王境,可如今被这人捏在手中,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解红妆瞪着杏眼,秀眉倒竖,寒声道:“鬼叔,折断他一只手!”

梅十四横眉怒目,骤然听到咔擦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天空,梅十四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断臂的鲜血骤然生腾燃烧,化为阵阵金色浪潮。

那鬼叔单臂格挡在解红妆面前,护着她轻飘飘退后。

梅十四一声怒啸,拔地而起朝着远方的霞空掠去。

鬼叔远去的梅十四,朝着解红妆微微颔首,浑身隐没于虚空之中。

解红妆和夏侯蝉都下了马去,慌忙奔袭道李长风的身边。

李长风闭着眼,但试过他的鼻息,好在气息尚存且悠长,看来性命无碍。

夏侯蝉道:“应该没有被梅十四伤到内府,看这个模样恐怕是筋骨有损,需要静养。”

解红妆点了点头,试探问道:“阁下是?”

夏侯蝉顿了顿,开口道:“北燕国,夏侯蝉。”

李长风被两个小姑娘的嬉闹声吵醒,刚睁眼就看到两个约莫十余岁,脸色通红的小姑娘正掀开自己的衣服偷偷观摩,于是冷汗直窜头顶,腾的跃起,怒道:“你们干啥?”

两姑娘细看之下才辨认出,她们二人正是一直跟在解红妆身边的小青小白,此刻拜服于地恭声道:“公子请恕罪。”

李长风羞怒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小青小白对视一眼,恭敬道:“替公子擦洗身子,公子新伤未愈自该床前有人照顾。”

李长风:“我靠,谁教你们来的。”

她们尚未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我让她们来的。”

李长风回过头去,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轻纱飘扬,秀眉如新月,婉约聘婷,静如处子,浅笑盈盈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就像被雷劈中,愣愣的看着这个姑娘。

她还是一样的美丽,还是一样的温柔如水。

拜服于地的小青小白对着解红妆行礼,然后起身退出了门外。

解红妆从屋外的光辉中走进来,没了刺眼的阳光,她的笑容显得越发清晰,看到李长风这模样,又掩嘴偷笑道:“你还不把手脚从柱子上拿下来么?”

李长风这才发现情急之下抱着床侧的雕花柱,于是慌忙下来,讪讪笑道:“这屋子挺大哈,床旁边干嘛放四根柱子。”

细细看了,李长风才发现此时的解红妆雍容典雅气度不凡,虽然依旧是他熟悉的解红妆,但那股透面而出的威仪却能体现出皇家的气度。

解红妆悠悠道:“我自己住的屋子,能不大吗?”

李长风一瞪眼,略显尴尬道:“我”

他想说点什么,但支吾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解红妆:“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李长风喃喃道:“对不起。”

解红妆:“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李长风:“”

解红妆见他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言以对,最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李长风松了松筋骨道:“感觉好些了。”

“若是好些了,那便随我走吧。”

李长风疑惑道:“去哪里?”

解红妆脸色微红,轻咬嘴唇道:“我爹想见你。”

走在这九洞十八弯道的长廊中,李长风觉得此时这阳光虽不热切,却照的他睁不开眼。

沿途而行的女婢和奴仆行礼之后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李长风,偶尔还能听到细微的女子轻笑声。

李长风这时候无比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为什么眼神这么好,为什么耳朵这么灵光。

他跟在解红妆的身后看着美丽的倩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解红妆,却冷不丁的要见

她的父亲了。

这是造了哪门子孽。

李长风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的撞到一具娇躯之上,玲珑有致的柔软让他心神一畅。

解红妆红着脸嗔怪看着他道:“等会若是见着我父亲,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李长风疑惑道:“什么不该说的话?”

解红妆咬着牙:“就是就是不该说的话。”

李长风越来越困惑了,气得解红妆伸手揪住他一片肉,狠狠的拧他,似乎要把从前的怨气都一股脑的丢给他,发泄到他的身上。

李长风龇牙咧嘴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儒雅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小姐,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解红妆还未解恨,只能愤愤松手,李长风抬眼一看,这面向儒雅的人更显慈祥。

这个儒雅的中年人恍若未闻,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未见过,只是微笑着看着二人,等候着两人的答复。

解红妆看着他说:“李叔,若是父皇难为他,你要帮帮他。”

被称呼为李叔的中年人笑着点头:“陛下会有分寸的。”

李叔转而看着李长风道:“李公子随我走吧。”

李长风越过解红妆,跟在李叔的后面,他抬眼一看这楼虽然古朴却处处别具匠心,细微处洞察工匠之贴心。

门匾上有副苍劲有力的大字是这处最独到处,上书‘苍山如吾’四字,霸道遒劲,实有吞天地之势。

从来只愿吾如苍山,鲜见苍山如吾。

整个西境之王解苍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迈过门槛入得园中,处处鸟语花香翠竹如林,若不是门匾上‘苍山如吾’四字的独到之处,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是西境王的住处,曲径通幽别具意境,花草树木可见一斑,这分明就是一个深山雅士的住处。

李叔带着李长风绕过白墙,沿着小径而行,绕过青翠竹园来到一处屋子处。

可他二人却不是站在屋子的正门,而是面对菜园的侧门,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正捋着袖弯着腰挽着裤脚,用勺舀水灌溉农田。

李长风所站之处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和侧面,这人虽然身穿一身麻布农衣,可头发黝黑面容刚毅,一个中年人模样。

光是看他的侧面和他的眼神,李长风就能看的出,这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

李叔没说话,躬身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对方灌溉结束。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惊讶的眼神再度审视那个中年人。

恰好这时候,那个中年人也正好转过头来,和李长风看了一眼。

李长风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眼,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中年人面前,就像婴儿一眼,一言一行,所想所知,都藏不住他的眼,都被对方看得通透。

可李长风心中却未有半分抵触,似乎这世间所有,就应该在这男人面前透明。

中年人终于浇完了最后一勺水,木桶空了,他起身伸了个腰,园外立刻有个婢女端着清水盆和毛巾入内,躬身站在李叔的旁边。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解苍山

第一百四十三章解苍山

中年人走上田埂,洗过手擦过脸之后,径直走进了内屋中。m

他并未说一句话,并未看李长风再多一眼。

李叔微笑对李长风说:“李公子,进去吧!”

李长风瞪大了眼,指着门口道:“刚才那位”

李叔笑着点了点头。

李长风震惊过后,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进了内屋中。

他曾想过很多会面的场合,在金碧辉煌的宫中,在香烛袅袅的佛寺中,在锋芒凌厉的武场上,在墨香十足的书屋中

却唯独没在这个菜园里。

入得内中,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却也一应都是简单朴素之物,无一丝花色繁复,而且都能看出,这些桌椅凳子已有些许岁月,最起码比李长风的年龄要久,都是些老物件了。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墙上悬挂的一副女子画像,提着花篮的女子巧笑嫣然,模样竟和解红妆有五分神似。

这画像用笔入神,女子眉眼处的笑意跃然于纸上,一颦一笑皆是真情。

正堂之上坐着一个人,就是穿着农衣的中年人,而李长风现在知道,这个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就是整个西境的王,解苍山。

解苍山在喝茶,李长风看到旁边的桌案上也摆放着一杯热茶。

李长风顿了顿,开口道:“前辈”

解苍山头也不抬:“坐下,喝茶。”

李长风心道这是解红妆的亲爹,不能造次,于是落座,端起茶杯一阵牛饮。

解苍山喝茶如涓涓细流慢咽轻品,李长风却像黄牛喝水咕嘟咕嘟。

冷不丁的,忽然响起一句话:“你玷污了我女儿?”

“噗”

李长风狂喷一口茶,茶水从他鼻口同时喷出,连带着茶叶翻飞,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的红了脸。

解苍山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剧烈的咳嗽,只是用力的和解苍山摇手。

等他顺了口气,李长风慌忙道:“前辈,话不能乱说啊,我脸皮厚无所谓,红妆姑娘的清誉可是重于泰山。”

解苍山平静道:“算你小子识趣,这也就是你我二人,若是有别人在,我当然会顾及丫头的名声。”

李长风:“我什么也没做啊,就算昭告天下,我也是这句话。”

解苍山看了他一眼:“你还想昭告天下?”

李长风尴尬:“我只是打个比方。”

解苍山打断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长风被他问的一脸疑惑,于是道:“前辈不是整个西境之王,红妆姑娘的父亲,解苍山解前辈吗?”

解苍山点了点头道:“那你应该也知道,红妆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昆仑山密宗智藏龙师的亲传弟子。”

李长风点了点头,不明白解苍山想要说什么。

解苍山平静道:“红妆外出寻你那日,本是整个西境最盛大的仪式,她将受到智藏龙师的洗礼,一举成为神王境的修行者,你可知晓?”

李长风平静下来,摇了摇头。

解苍山:“你当然不知道,这个丫头为了你,竟把受洗仪式弃之不顾,白白放弃了这个机会。”

李长风不知道解红妆为了他放弃了这么多,心生感动之余,又不免奇怪,解苍山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解苍山继续道:“这个孩子命不好,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这里从前是她和母亲住的地方,小桓去世后我就偶尔来这里种种菜打扫打扫。”

李长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前辈挺念旧的。”

解苍山:“所以我格外疼这个女儿,这孩子也很争气,就算没有受洗,放眼整个九州,她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李长风点头道:“红妆姑娘的确是我难得一见的奇才。”

解苍山:“对整个西境来说,红妆承载了所有子民的希望,她将是未来的西境之王,密宗上师,继承我的所有。”

李长风忽然察觉出一丝异样,于是道:“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解苍山目光略显赞许,平静道:“你配不上她。”

他的话说的很突兀,但李长风却觉得不突兀,因为解苍山已经说了很多,这一句话不过是对他之前所说的所有,做一个总结。

解红妆很优秀,也是解苍山唯一的孩子,密宗智藏龙师的亲传弟子。

她尚未受洗,若是受洗之后,恐怕年轻一辈中再无一人可与之比肩。

她是整个西境的公主,自然承载了所有子民的期望,注定要继承解苍山的王位,成为整个西境最伟大的女王。

这一切都听起来很合理,挑不出一点毛病。

唯一的变数就是李长风,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李长风都配不上解红妆,解苍山虽然说得很直白,却是实话。

或许只有李孤鸿儿子的身份,才能让李长风的地位稍稍提升一些,却依旧和解红妆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因为李孤鸿已经死了。

李长风沉吟片刻,未发一言。

解苍山端起茶抿一口道:“若是你能从此离开红妆,这西境之中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就算你想要去莽荒领地宰了那头老龙在那里占山为王,我也可以办到。”

李长风顿了顿,抬头道:“前辈,我不能离开她。”

解苍山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说:“为什么?”

李长风道:“我深知自己配不上红妆姑娘,但我和她自相识以来,知交已久,她在我身处险境之时不离不弃,甚至替我挡剑,我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我心中已立过誓言,今生今世定要和她在一起!只要红妆姑娘一天不嫌弃我,我就要呆在她身边,把这份恩情偿还于她,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前辈。”

解苍山眯了眯眼,语气略显不善:“她曾在风雪亭替你挡了一剑,那一日我差点就失去了唯一的女儿,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你想呆在她身边,可你有什么能力可以保护她?”

李长风想要反驳,却也不得不承认,解苍山说的是事实。

于是平静道:“那前辈在这里等我十年,十年内,我必保证这九州之地,再无一人可伤害红妆,再无一剑可直指红妆,再无一人干呵斥于

红妆!到那时,我再回来找她!”

李长风的声音很平静,却也很硬朗,他没有因为面前坐着的是整个西境的王而畏惧,也没有因为心里的歉疚而退缩,而是十分硬气的把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憋了很久,直到此刻说出来,从未有如此轻松过,却也从未有如此沉重过。

解苍山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屋外的风吹进来,把堂前巧笑嫣然的女子画像吹得哗哗作响,成了这堂内最大的响动。

冷不丁,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长风被解苍山吓了一跳,一贯平静如秋水的解苍山冷不丁的一声大笑,嗓门之大把李长风都给镇住了。

“哈哈哈哈”

解苍山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好!有志气!那我就等你十年!”

解红妆很焦急,深知父亲的霸道性格,在外踌躇踱步,几次三番要冲进去都被小青和小白拉了回来,李长风在内毫无动静又让她满心焦虑。

正当解红妆劳神烦思之际,李叔忽然走了出来。

解红妆看到了李叔,也看到了跟在身后的李长风。

李长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高兴?是悲伤?是为难?是痛苦?

他脸上表情太多了,解红妆根本读不懂。

既然读不懂,那就问清楚。

解红妆赶忙过去道:“我爹和你说了什么?”

李叔躬身退开,又和小青小白比了个手势。

小青小白会意之下,掩嘴偷笑退了出去。

李长风看着解红妆的脸,很为难,憋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解红妆见他不说话,满心焦急之下怒道:“呆子,我爹到底说什么了?快说啊!”

李长风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喃喃道:“前辈他让我娶了你。”

解红妆腾的一下脸色通红,羞怒道:“这劳什子老不休,怎么和你说这些!”

李长风:“但是”

解红妆的心又提了上来,焦急道:“但是什么?”

李长风苦着脸说:“但是,他说要十年后”

解红妆秀眉倒竖,叉着腰道:“这老不休,说便说了,怎么又要十年后?难不成还叫我十年吗?”

李长风苦笑道:“不知道啊,他说等我哪一天天下无人可匹敌,再来西塞国娶你。”

解红妆怒道:“这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要做到天下无敌谈何容易?分明是刁难与你,你随我进去,我要找这老不休说道清楚!”

话毕她拉起李长风的手,不由分说拽着他进入门中。

李长风听着解红妆气呼呼的喘息,感受着她的力道,知道这妮子是动了真火。

解红妆把李长风拉倒堂中,看到正堂之上解苍山正坐着喝茶,于是怒道:“爹,你怎么和他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不为难他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交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交心

解红妆气势汹汹,解苍山平静饮茶,李长风夹在这父女二人中间,显得颇为尴尬。顶点

解苍山放下茶盏,抬头看着女儿平静道:“我只是与他闲谈几句,又何曾为难于他?”

解红妆气愤道:“难道让他十年以后娶我也是闲聊吗?”

解苍山笑了笑说:“他乃是无名之卒,你若是不想嫁他,我自然是赞同的。”

解红妆脸色一红道:“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解苍山:“那你是什么意思?”

解红妆被他说得女儿心泛起,又开始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舌头就打结,一打结就词穷了,于是先前那股气焰顿时熄灭下去,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说,你要他天下无敌,这又谈何容易呢?”

解苍山突然起身,看了看头顶的女子画像,音容如旧,于是感慨道:“当年我对你母亲说,我要成为这整个九州以西的王,我要这莽荒领地,昆仑密宗,雪山异兽,统统臣服于我的脚下,到那时,我就娶她为妻,男人所做的承诺,就算是天下无敌又如何?就算是抛投洒血又如何?平庸之辈我解苍山还看不入眼。”

解红妆抬起头,看到了母亲的画像,巧笑嫣然如谪尘仙子,于是眼圈一红道:“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正要说下去,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她

“好了。”

可这个声音并不是解苍山,而是站在一旁未发一言的李长风。

解红妆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李长风。

解苍山也平静的看着李长风。

解红妆原本拉着李长风的手腕,现在李长风反握住了解红妆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对解苍山说:“前辈,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年之内,我必叫这修行道上添我李长风的名字,我必叫这九州之地尽竖我李长风的威名,我必叫这天地丰碑再无一人可夺我长剑锋芒。”

他低头看着解红妆,深情的说:“我必叫这九州中原,无一人再伤害到红妆,到那时,我自会回来证明给前辈看,我可以配的上她,我今生,定要娶她为妻。”

李长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至诚至信,他把三年前的歉疚、怜爱、疼惜、感情、思念,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给解红妆听。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的眼睛,热泪盈眶。

解苍山一如平常的看着李长风,看着自己的女儿。

良久良久,他突然开口道:“十年之后,红妆已经老了。”

这堂内落针可闻。

李长风看着红妆苦笑道:“你愿意等我十年吗?”

解红妆强忍着热泪,点头道:“多少年我都等。”

李长风把她拥入怀中,头深深的埋在她的发丝间,闻着她身上的芬芳,前所未有的宁静。

解苍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啊,你爹我还在这儿呢,你们可不可以注意一点。”

解红妆像兔子一般挣脱出来,脸红的像个熟透的红苹果。

李长风也脸色尴尬,可拉着解红妆

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解苍山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意,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分明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娃娃,却偏偏要弄的生离死别,十年之约自然算数,但我也没说一定要你十年以后,天下无敌,才可以和红妆成亲。”

“啊???”李长风瞪大了眼,满脸震惊。

解苍山笑着道:“若你先前答应我离开红妆,恐怕我未必会让你走出这西塞国。”

李长风看他的笑容,冷不丁的浑身一寒,于是脱口而出道:“我靠你诈我!”

他刚说出来就后悔了,于是闭着嘴巴,瞪着眼看他。

解苍山哈哈大笑:“我女儿天之骄女,岂是任何平庸之辈能染指的?李孤鸿的儿子又如何?这天下能让我解苍山放在眼中的,还没有几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好在你小子虽然无名,可倒有一颗至诚至信的心,我平生最恨口服蜜饯之辈,但对你,还是挺欣赏你的性子的。”

解红妆听了面色一喜。

解苍山继续道:“你也不必介怀,若是以后你和红妆有后,自然能明白一个做父亲的苦心。”

解红妆被他说的脸色通红,羞怒道:“老不休你说什么啊!”

李长风虽然闭着嘴,却也满脸尴尬,这老丈人的确是个老不休,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解苍山哈哈大笑道:“怕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

解红妆道:“你不是教他十年以后再回来找我。”

解苍山笑道:“男儿出言必有信,十年之约当然算数,不过现在,你们可以先定亲。”

“定亲?”

李长风和解红妆都瞪大了眼。

解苍山道:“不错,先和我女儿定亲,若是十年之内能完成你的诺言,我自会为你们办完礼数。”

解红妆毕竟是女儿心态,又是羞又是喜又是怒,心中早已没了主见。

但李长风却听出了话外之音,于是问道:“若是十年之约未完成呢?”

解苍山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虽然看似平静,但谁都能看到他眼中的冷酷,他冷冷道:“若是你未能完成十年之约,那就休要怪我了,我生平最恨心口不一的人,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解苍山也有办法灭了你三魂六魄,教你永世不得超生!我不介意给红妆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我想以我的力量,给她再选一门夫婿应该不成问题。”

解红妆脸色惨白,她深知父亲言出必行,这就是西境之王解苍山的霸道地方。

李长风沉吟片刻。

解苍山的眉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轻视,平静道:“你犹豫了?”

李长风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犹豫了。”

解红妆脸色惨白到毫无人气。

李长风缓缓道:“十年太久,君子当只争朝夕,为了能让红妆尽快嫁给我,我要尽快完成十年之约,所以我犹豫了,十年太久了。”

解苍山听完哈哈大笑,前所未有的高兴。

解红妆也长出一口气,嗔怪的看着这个呆子,心道这傻子就喜

欢捉弄人。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解苍山不愿再和这两娃娃多言,于是挥了挥手道:“自己出去玩吧,我想和你母亲待会儿。”

解红妆闻言松开李长风的手,跪拜于地,恭恭敬敬给坐在正堂的解苍山还有女子的画像磕了三个头。

李长风见状,想了想也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解红妆:“呆子,我跪我父母,你拜什么!”

李长风:“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前辈和你母亲以后也是我的父母,我当然要跪拜。”

解红妆羞怒骂一声呆子,可脸蛋眼睛眉毛尽处藏不住的喜欢。

等到两人都出了这菜园,李叔端着一个金盘走进正堂中。

这是一件金蝉丝纹蟒袍,还有一盏热茶。

解苍山换上蟒袍,又恢复了西境之王的雍容黄贵模样。

“李秋,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解苍山平静道。

李秋恭敬站立在旁,微笑道:“陛下洞察先机,早已看清了他的为人,我所见所闻,不过旁末之言而,不足以为信。”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按照我的微末看法,李长风其人,是一个重情重义绝不轻言放弃的人。”

“哦?说说看。”

李秋躬身道:“其父李孤鸿乃是天下至尊,其心性自不可以常理度之,但观其年轻时候,也是重情重义绝不轻言放弃,而且越挫越勇,顽皮嬉闹中有着一股天然的大智慧,故而能参破天道,破人伦登神道,此时此刻的李长风,像极了他父亲当初的模样。”

解苍山点了点头,看着他道:“你对这个李长风,评价很高。”

李秋躬身微笑;“陛下能把大小姐许配给他,不也心中对其寄予厚望?”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所不同的是解苍山哈哈大笑,响彻云霄,而李秋躬身微笑,模样儒雅。

李长风拉着解红妆的手走出这大门之时,转过身抬头重新审视头顶的匾额。

或许是心中有他思,总之如今重新审视这副字,苍山如吾四字竟有股吞天地的霸道之气。

解红妆见他看字,于是道:“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写的。”

年轻时便有如此吞天地势,解苍山配的上苍山如吾这四个字。

解红妆道:“呆子,你在想什么?”

李长风回过神来,看着解红妆道:“我在想,我现在一穷二白的,用什么给你爹下聘礼呢?”

解红妆满面通红,嗔怪道:“呆子,谁不知你一穷二白,谁又问你要什么了!”

李长风的手从她柔软的发丝间抚摸而过,看着她的眼睛道:“不,我一定会给你一份天下独一无二的聘礼!我要叫天下人知道,你对我而言,就是独一无二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旧友

第一百四十五章旧友

李长风和解红妆刚刚走出来,小青和小白守候在门口,看见他们二人神情如胶似漆双手紧握,顿时对视一眼,恭敬拜服于地道:“恭迎小姐公子。”

解红妆笑道:“你们且起身吧,不必拘泥于礼数。”

小青笑道:“小姐,以后该称呼公子,还是驸马爷呢?”

小白也是掩嘴一笑。

解红妆脸色一红,揪住小青的耳朵道:“连你也来取笑我。”

李长风自然满脸尴尬,于是插嘴道:“还是叫公子,叫公子。”

他们几人正在嬉闹间,忽然从旁边的青岩石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尚未走过来,李长风就已感觉到他浑身的冰寒气息。

就像一块在风雪冰雨中亘古存在的石头,在冰寒中砥砺,在风雨中扎根。

风雨不会把他打磨的越来越光滑,反而被寒刀切削的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冰冷。

解红妆还有小青小白看到了这个人,都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这个人身穿一身戎装,铠甲错步,手握宝剑,冷面寒霜,嘴唇青白,一步步走来。

西塞国骁善将军,解钟悬。

他的脚步踏在青岩石道上,有金铁声。

解红妆当然看到了解钟悬,也看到了他放在剑柄上的手,于是想要朝前一步,把李长风护在身后。

却不了李长风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朝前走了一步。

李长风把她们三人护在了身后。

他很喜欢捏解红妆的手,他握着解红妆的手也从未松开。

解钟悬当然也看到了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所以他每一步踏下更重,好像要把这青岩石都踏破了。

解钟悬最终和李长风面对面,眼神交织在一起。

或者说从石道那一端,他们的眼神早已交织在一起,现如今更加的强烈,更加的针尖对麦芒。

解钟悬看着他说:“你就是李长风?”

李长风:“是我。”

解钟悬:“我是西塞国骁善将军,解钟悬。”

李长风:“我不认识你。”

解钟悬:“认识与不认识都没有关系,我想和你比一场。”

解红妆秀眉微蹙,正要说话。

李长风道:“你为什么要和我打?”

解钟悬转过头去,看着解红妆平静道:“因为握着她双手的人,原本应该是我。”

李长风沉吟道:“好,我和你打。”

解钟悬刚要说话,李长风打断他道:“我和你打,是为了武者的尊严,并非为了决定红妆的归属,因为不论我是输是赢,我都要娶她为妻。”

解钟悬眯了眯眼,杀意蹦现:“如果我一剑杀了你,那她就不会嫁给你了。”

解红妆柳眉倒竖,寒声道:“解钟悬,我敬重你是我哥哥,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长风笑了笑说:“如果我赢了,我不会杀死你。”

解钟悬重新审视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小青小白蹦不出那股透体而出的压力,此时解钟悬离开她们方才长舒一口气,额头香汗淋漓。

解红妆眉头微蹙,看着李长风道:“他本就已晋入天狼境,又被师傅收为密宗的亲传弟子,实力十分强悍,年轻一辈中少有敌手,你有把握吗?”

李长风笑着说:“为了你,再没把握的事我都要做。”

解红妆又是羞又是燥:“我没与你开玩笑。”

李长风认真的说:“我也没与你开玩笑。”

小白忽然一声惊呼,打破了两人的谈话。

解红妆道:“怎么了?”

小白懊恼道:“我忘记告诉小姐与公子,那位随小姐而来的客人已经在素园中等候好些时候了,他并不知道公子已经醒来。”

李长风疑惑道:“什么客人?”

解红妆笑着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夏侯蝉已经在西塞国住了两三日,这里虽然地处西方,但除却饮食衣饰之外,其余民风民俗竟和北燕相差无几。

素园之中占地极大闹中取静,环境幽深雅致,实在是养生的好住处,但他虽然在此地住的舒坦,却毕竟不如在外游历来的自由自在。

一方面他在此地也是客,不能太过放肆自在,故觉身心受束,难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在等李长风苏醒过来。

此时已到盛春时节,荷花满塘柳悬堤,处处湖水见春光,尤其是这素园之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夏侯蝉在北燕连年战乱,似这等游园美景已很多年未曾见过,不禁感慨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忽然,从园外传来一个声音,嬉闹中带着几分热切。

“没想到闻名遐迩的北燕国太子,竟然还是个咏春诗人。”

夏侯蝉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园口的李长风,自然也看到了他双手提着的酒和肉包。

夏侯蝉和他一个熊抱,哈哈大笑起来:“竟无声无息出现,想来修为日益精进,早在我之上了!”

李长风瞪眼道:“酒撒了,酒撒了!”

两人在石桌石凳落座,李长风把酒肉放到桌上,上下打量夏侯蝉,点了点头道:“黑了,高了,也壮实了!”

夏侯蝉哈哈一笑:“你和三年前倒是没什么变化。”

两人正在谈话间,园外忽然有身穿轻纱的袅娜女婢,手捧金盘挨个走了进来,金盘中果蔬酒肉菜品一应俱全,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

夏侯蝉拍了拍李长风的肩膀说:“还是你想的够周到,只是你先拎着一坛酒一包肉进来,又叫女婢送这么多吃食进来,我就不太明白了。”

李长风疑惑道:“这不是我叫的。”

小白紧随最后入内,等到所有女婢都离开之后,她恭敬给夏侯蝉和李长风行礼道:“公子,小姐说了,公子与旧友久别重逢,定然有不少话要说,故而送来这些吃食和文房,若是公子需要美眷女怜,笙歌艳舞也大可说来,奴婢会一应准备妥当。”

李长风满头大汗:“不必了不必了,我们说说话就好!”

小白轻轻浅笑,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李长风重新回过头来,却发现夏侯蝉用一种十分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长风:“我靠你这是什么眼神。”

夏侯蝉皮笑肉不笑道:“我先前尚不知那名为解红妆的女子竟然是西塞国之王解苍山的女儿,没想到你不声不

响就把整个西境的公主收入囊中,真是少年风流啊。”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道:“哪有你说的那般龌龊,我第一次见红妆之时,也不知她竟然是西境的公主。”

夏侯蝉:“如此就更能说明缘分二字的奇妙之处。”

“不过”夏侯蝉话锋一转道:“不过刚才的女婢竟然让你有莺歌燕舞也可一并提出,看来这西境公主地位虽高,可对你却也是死心塌地,门户未立,夫纲先振,你果然好手段!”

李长风满头大汗:“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侯蝉不忍打趣他,于是把他自三年前一别,北上作战的事情巨细靡遗一一道来,李长风也把这三年来游历西北的经理细细说与他听,夏侯蝉自觉战争之激烈,但和李长风一比还是甘拜下风,其经历之诡怪堪称惊世骇俗。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天色逐渐暗淡下去,于是园外便有婢女为他们掌灯,把整个素园点亮如明昼,成了整个西塞国中最灯火通明的一处。

这二人恍若未闻,依旧促膝长谈高谈阔论,直说到天昼鸡鸣,又说到渔舟唱晚日落黄昏。

他们谈了三天三夜,喝了三天三夜的酒,最后两人趴在石桌上睡了三天三夜,解红妆心疼李长风,于是叫女婢丫鬟把皮绒服给他们护在身上保暖,以免着了风寒。

等到第四天鸡鸣之时,两人才满脸疲惫的醒来,素园中的锦绣花朵在早晨的明媚阳光下透明如骨,在微风中微微荡漾,好似在朝着李长风和夏侯蝉挥舞手臂。

这二人披着晨光醒来,已经是第四日清晨。

他们二人刚刚醒来,园外的女婢就入得其中,端着热水毛巾还有清晨的热粥。

小白道:“两位公子,小姐担心二位宿醉伤身,故而叫人已准备好温鸡热粥给二位解酒,嘱咐二位洗漱后就趁热服用。”

李长风和夏侯蝉对视一眼,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抢先奔袭过去,把那端盘的女婢吓了一跳。

他们二人各自夺过来一碗热粥,也不管烫不烫,三下五除二就吞入肚中,又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再把那鸡肉撕扯的七零八落,丝毫不顾及形象,顿在地上和两个要饭似的撕咬起来。

那模样竟像几十天未曾吃过饭一般。

等到一碗粥一碗汤还有一只鸡下肚,两人才感觉稍稍缓过来一些,席地而坐看了看对方的狼藉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那模样还北燕太子,北燕要饭的还差不多。”

“就你这样子还好意思说我,你打桶水看看谁比较像要饭子!”

两人又开始互相斗嘴起来。

小白深知男人之间的友谊往往都似这般打闹挖苦,可又至情至性,于是轻轻一笑,抿嘴带着丫鬟退出的园外。

等到两人吵的累了,都靠在假山石壁上歇息起来。

夏侯蝉说:“长风。”

李长风有气无力嗯了一声。

夏侯蝉:“我这一生朋友不多,所以你的婚礼,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青小白

第一百四十六章小青小白

李长风紧闭双眼假寐,闻言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夏侯蝉看着他,笑着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送你一份大礼的!”

李长风再度醒来的时候,夏侯蝉已经走了,于是不免嘟囔这家伙不是朋友,走也不说一声。

解红妆入了素园中,找到了石桌前落座的李长风。

李长风双手扶额,正在醒酒。

解红妆见状道:“我已叫人备好热水,你去洗漱一番吧。”

李长风扶额点了点头,宿醉醒转之后,他也闻到了身上的满身臭汗和酒味,若不是旧友相见,恐怕他也不会醉成这样。

“夏侯什么时候走的?”

解红妆:“今日寅时离开,算算时候已经三个时辰了。”

李长风点点头,握着解红妆的手说:“谢谢。”

李长风和夏侯蝉畅谈三天三夜,宿醉三天三夜,又睡了三天三夜,解红妆没说一个不字,反而尽心尽力叫下人把他们伺候好,她很清楚故人相见,李长风定然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所以也从未打扰,只为尽兴二字。

李长风说谢谢,说的很真诚。

解红妆浅笑道:“对我不必说谢。”

李长风离开素园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解红妆知道他很怀念和夏侯蝉促膝长谈的日子,于是道:“这园子我会叫人日日打扫清理干净,为你留着,若是有旧友前来,就住在这素园中。”

李长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被人引入到鸿雁阁中,这里丝软遍地,熏香炊烟,小青和小白入得房中,打发了所有婢女,两人走到李长风身旁为他宽衣解带。

李长风顿时缩到墙角,捂着胸口道:“你们干啥?”

小青和小白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泛红道:“为公子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李长风紧紧捂着胸口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有手有脚,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先出去可好?”

小白道:“可是小姐嘱咐我们要伺候好公子。”

李长风摆摆手道:“你们小姐那里我自会给你们解释,是我叫你们走的,她定不会怪罪你们,我自己来就好!”

小白道:“那好吧,公子若是有所求,但可说与我们姐妹二人听。”

说完这话,二人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他打小在山林长大,何曾遇到过这种伺候,实在难以适应,于是三下五除二脱了衣物入得滚烫的水池中,热气喷薄着桃花的芬芳,把这鸿雁阁熏的芳香四溢。

这水池正对的是一片桃林和山水,透过窗子就能看到遍地繁花,美景如画。

李长风看着这窗外的美景,感受着身体的滚烫,逐渐酒意后劲上浮,渐渐眯起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否窗外的微风吹拂进来,让李长风感受到了凉意,总之他醒转过来。

可他醒转过来第一件事,却发现了不对劲。

比绸缎还柔软。

比水还滚烫。

比桃花还芳香。

比丝软还细腻。

这样的两具身体,靠在李长风的怀中。

李长风的手臂不敢动,但他睁大了眼,额头的汗开始顺着面颊滴落。

往左一看,温香在怀,往右一看,软玉半靠。

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青和小白竟然穿着单薄轻纱,轻轻靠在他的怀中。

这轻纱本就纤薄,被热水打湿纤毫毕现,贴在她们身体上,靠在李长风的肩膀中,几如无物。

热气氤氲,李长风不敢低头。

小青和小白似乎察觉到了异动,于是悠悠醒转,看到了瞪大了牛眼,像个田里的稻草人那般杵着的李长风,浑身僵硬的像个木头。

她们先是一羞,又是有趣,于是脸色绯红的掩嘴笑起来。

这二人都是青白身,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第一次做,虽然明知这是应该的,却也难免羞红了脸。

小白道:“公子,你哪里不舒服吗?”

李长风绷紧了身体,摇了摇头。

小青道:“那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

李长风绷紧了身体,摇了摇头。

小白羞红了脸,但复又靠在李长风的怀中,小青也效仿姐姐,抱着李长风的胸膛轻轻靠在他怀里。

李长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两位姑娘,你们先起来好吗?”

小青和小白起身,但那玲珑有致的身体全然暴露在李长风的眼前。

“算了,你们先坐下。”

小青和小白复又入得水中,扑闪扑闪的眼睛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叹了口气道:“是红妆让你们来的吗?”

小青和小白点了点头。

李长风道:“何苦如此,你们无须这般,我和你们小姐是真情不假,可你们这样却叫我无福消受了。”

小白眼泪氤氲:“是我们做的不好吗?我们的确从未做过。”

李长风知道说错话了,于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本就是山野粗人一个,你们两人如花似玉,虽然我和你们小姐成亲不假,可你们只是女婢,不必献身与我,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小青疑惑道:“可是小姐和你成亲,我们当然就是你的人了呀?”

李长风:“那你们想有自己的生活吗?”

小青和小白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李长风满头大汗。

小白道:“公子,我们自小和小姐一起生活,虽然是主仆之分,可小姐从未把我们当做下人,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床同眠,情同姐妹,如今小姐嫁人了,可我们却不想和小姐分开,况且公子乃是万中无一的青年秀俊,能伺候公子,我们也是心中欢喜的。”

李长风知道这两个妮子无法独立思考了,于是道:“可是咱们没有感情基础啊,你懂吗?没有感情基础的人,怎么生活在一起呢?”

小白偏着头,疑惑道:“为什么要感情基础呢?我们和小姐感情很好啊,既然公子和小姐成亲,那我们自然也会和公子培养感情的,平日里我们可以侍奉公子小姐,若是公子需要我和小青小白,我们也可以随时伺候的。”

李长风知道说不过她们,于是道:“咱们都冷静冷静,你们继续泡澡吧,我要出去练刀了。”

说罢他拔腿起身离开,留下了水池中两个满脸疑惑

的曼妙女子。

等到李长风穿戴衣物完毕,推门而出的时候,看到了长廊上轻纱披地的解红妆。

这曼妙的背影看着远方的的云彩怔怔出神。

李长风走过去道:“小青和小白”

解红妆柔软的手轻轻盖住了李长风的嘴,她满是爱意看着李长风的眼睛说:“此生妾已属君,小青小白亦如是,君无需多言。”

李长风抓住她的手道:“突然之间文绉绉的,弄得我好不习惯。”

解红妆皱了皱琼鼻,嗔怪道:“讨厌!”

李长风道:“你站在此处是在等我吗?”

解红妆点了点头道:“随我出去走走吧,来这宫中几日,相比你还没有见过西塞雄城。”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你的家乡,我当然要好好欣赏欣赏,是何等的山水福地,才能孕育出如此美丽的姑娘。”

解红妆脸色绯红,两人手牵着手出了城。

鸿雁阁旁的城楼之上,一席戎装的解钟悬提着剑,看着城下的二人。

他的剑锋在燃烧。

西境虽然不如中原以东那般繁华似锦,却有别样的野性之美,这里天空辽阔一望无垠,水面轻灵清澈如镜,黄沙滚滚滔天如浪,处处都是夺天地造化的美丽,让人目不暇接。

万里晴空如镜,白云纤薄两朵,赤沙黄土青草地,白素裹身西美人。

李长风跟随在解红妆身旁,跟随她的脚步领略西境的美丽,解红妆所到之处子民臣服于地,而后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恭迎。

这些朴素的子民大都怀着最简单热切的心情,在他们的眼中,解红妆就是未来引领他们的王,是整个西境的女王。

李长风跟随着他们载歌载舞,可奇怪的是,所到之处这些人根本不理睬,不仅不理睬,而且还抱有敌意的看着李长风。

若说一处两处是偶然,李长风从街头走到街尾,所有人都是这样,搞得李长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面被受到热切欢迎的解红妆,一面是备受冷落的李长风。

这差别也未免太巨大了些。

李长风看着一颦一笑皆美的惊心动魄的解红妆,寻了个空档把她拉到了一旁,很认真的问道:“妮子,我问问你,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解红妆一脸疑惑,竟很认真的凑过去闻了闻道:“没有啊。”

李长风:“那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解红妆:“怎么了?”

李长风:“要不然怎么解释哪些人对我的态度,这也差别太大了,先前那老人家,把我拉着你的手硬生生掰开,叽里咕噜对我说了一大堆,我又听不懂,从街头走到街尾,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为什么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困境

剑起苍黄第一百四十七章困境第一百四十七章困境

李长风很不明白,所以他很想弄清楚。m

可解红妆听了,只是盈盈一笑,拉着他的手复又将之脱到了载歌载舞的队伍中。

虽然解红妆笑的很美,可依旧无法打消李长风的疑惑。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西境的晚霞实在美不胜收,火红色的灼阳逐渐躲藏到远处的山峦后,层层金霞顺着山峦铺撒来开,把这叠云照耀的像被火燃烧起来一般。

晴朗的天空和金色的云朵,还有风卷狂沙,叫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西境的人是很热情的,这种热情是由骨子里透出,她们载歌载舞一路欢送解红妆到了宫中,唯有李长风一路冷落,仿佛他才是一个局外人。

于是气愤道:你们的公主马上就要嫁给老子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解红妆虽然妆容散乱略显狼藉,可她的脸蛋却是红扑扑像太阳,霞光照耀到她的身上,把她镀成金色。

李长风如遭重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解红妆。

这个画面或许永远都不会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解红妆站在夕阳下,散乱中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真切到叫人心疼,好似画里走出的姑娘。

解红妆被他直勾勾盯着,害羞起来道:“我先走了。”

李长风喃喃道:“你去哪里?”

解红妆懊恼道:“呆子,我要去洗漱。”

李长风恍然大悟:“哦,那你快去吧。”

解红妆见他的痴傻模样,掩嘴偷笑,转身离开。

她好像很高兴,因为背影雀跃,朱唇飘歌。

唱的是西境的《云间瑶》,讲的是织女渡天河见牛郎的故事。

李长风顺着长廊前行,苦苦思索,他在这西境之中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于是只能漫步目的的前行。

走到小池边,忽然听到女子的泼水嬉闹声,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青一白两女子在河边玩耍,于是大步走过去。

“小青小白!”

李长风一声大喊,把两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于是脸含温春略显绯红,对李长风微微一福道一声:“公子好。”

李长风摆手道:“我是粗人,不必多礼,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于是他把白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给两人听,小白小青听了对视一眼,皆是掩嘴偷笑起来。

李长风看着心急道:“你们两个快别笑了,我和傻子似的跟着你们家小姐一天,她也不告诉我为什么,你看看,我胳膊上都是被那大爷大妈掐出的紫红。”

李长风撸起膀子,一店紫一点红,这斑点都快赶得上鬣狗了。

小青小白更加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嘻嘻笑出了声。

这二人虽说是奴,可自上次在鸿雁阁和李长风除衣以待共入香汤之后,越发显得亲切起来。

小白不忍看他这模样,于是道

:“傻公子,这你可就错怪这些百姓了,他们都朴素无华毫不矫揉造作,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如此待你自然是因为讨厌你了。”

李长风这就更加疑惑了:“我第一次见他们就热脸相迎,他们为什么讨厌我?”

小白道:“你可知小姐出西境寻你那日,发生了什么?”

李长风仔细回想,从解苍山的只言片语中似乎能搜寻到些许痕迹,于是道:“红妆的父亲对我说,应该是红妆的受洗仪式。”

小白点头道:“我家小姐乃是密宗智藏龙师的亲传弟子,自小修行天纵奇才,乃是碧晨圣女的转世金身,这受洗仪式是对小姐**凡胎的一种洗礼,经此之后,小姐会一举迈入神王境界,但更重要的是,她会彻底和碧晨圣女融为一体,成就大转世金佛,成为整个西境的女王。”

小青补充道:“那日小姐即将到达昆仑山顶,可一听到血雀口中关于你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奔下山去找你,这受洗仪式自然无法继续,对整个西境来说少了一个女王,而罪魁祸首就是你,这样看来,这些百姓掐你冷落你,那都已经算轻的了呢。”

小青和小白二人娓娓道来,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长风心中骇然,这受洗仪式名义上成就转世金佛,但实则不过剥离意识摄魂夺魄之举,若是真正受洗了,恐怕站在李长风面前的将不再是解红妆,而是昆仑山的碧晨圣女。

什么狗屁转世金佛,无非就是夺舍而已!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三年前,在天阙宫乾坤殿上,那个一席金铠的女子,冷漠的眼神让李长风浑身一寒。

只要一想到解红妆纯真无邪的眼睛,会变成那种冷漠空洞不似人间物,李长风就遍体生寒。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李长风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小青和小白疑惑对视道:“是不是我们说错了什么?”

李长风正在思索如何抹掉扎根于解红妆身体中的碧晨圣女,忽然鼻尖一阵香风,叫人心驰神荡。

抬头一眼,解红妆巧笑嫣然站在眼前。

她穿一身彩色长袍,略显潮湿的头发用白丝带系着,披在肩上。

所谓肌如凝雪,透体流光,不过如此。

李长风抬头看天,星幕当空,明月高悬。

他拉住解红妆的手道:“跟我来!”

两人踏着月下清风,飘落于宫巅红瓦之上,正落于月盘之下。

明月把他们二人照的清楚,西境的月亮特别大。

这是刚来西北的时候,李长风就发现的事情。

解红妆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有很多。”

解红妆笑着说:“没关系,我们有时间。”

李长风沿着红瓦坐下,解红妆也坐在他身旁,轻轻靠过去。

李长风沉思片刻道:“我要和你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闻人立雪的。”

他感觉到解红妆的手微

微一僵。

但他依旧继续说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我不能隐瞒你。”

解红妆轻轻嗯了一声道:“你说吧。”

李长风把和闻人立雪相识相知相交的所有事情一一道来,直说到月上梢头,莺雀入眠。

“上次我与乘黄在逐魂之沼不慎吸入毒雾,乘黄在洞中找到了龙凰蛋可以解我身上的沼毒,怎料这龙凰蛋乃是妖兽寄养,内含浊龙之精魄,浊龙属阴,天生淫邪,我不慎被其侵蚀神智,痛苦不堪。”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着解红妆道:“后来就遇到了你,我离开你之后,浊龙控制了我的身体,我去了云瑶青碧城。”

解红妆道:“她就在那里对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我那时已经丧失了理智,完全不可自控,仅凭着一丝兽性行事,我潜入她的房中,和她大打一场,不敌她手,被她一掌震碎了我胸口处的经脉。”

解红妆的手一紧。

李长风继续道:“她掀开我的面罩才看清我是谁,于是动用宗门秘术强渡真元,把我救了回来,可她真元阴气十分浓烈,随着经脉潜伏在我的元海中,我与浊龙交战,这股阴气在最后时机毁了我的道心,至此我再回天无力。”

解红妆略微沉吟道:“她还是不顾一切的救了你,是吗?”

李长风反过来,拉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冷,于是把她的手放入自己怀中道:“她救了我,却是以一种无法挽回的代价,我醒来以后,她已经离开了,但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时起,我在心中发誓,这一生,定要为她负责。”

解红妆看着月,陷入了沉思。

李长风看着她道:“你能理解我吗?”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说:“后来呢?你回去找她了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道:“我找到了她,跟她说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她做我的妻子。”

解红妆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李长风:“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解红妆把手抽出,平静的说:“假若你没有去找她,或许我从此不会再见你,因为我无法容忍自己的夫君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好在,你找到了她。”

李长风心中一喜道:“你同意了?”

解红妆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我只是同意和她共侍一夫,但谁做大谁做小,咱们等见了面手底下见真章!”

李长风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候,解红妆看到李长风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柳眉倒竖道:“难道你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没告诉我!”

李长风被她说的满脸尴尬,但摇了摇头说:“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你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昆仑雪山

剑起苍黄第一百四十八章昆仑雪山第一百四十八章昆仑雪山

李长风看着解红妆,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们之间似乎换了位置,不再是李长风有事情瞒着解红妆,反而是解红妆有事情瞒着李长风。

李长风说完,直勾勾的看着解红妆的眼睛。

解红妆在躲闪,她的眼神不够坚定。

她知道李长风说的是什么。

因为君子坦荡荡,她唯独只有一件事瞒着李长风。

她知道是什么事情,现在李长风也知道了。

所以她悠悠叹了口气,头轻轻的靠在李长风的肩膀上。

李长风皱了皱眉:“卖萌是没有用的,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

解红妆幽幽看了他一眼。

“小时候你生过病吗?”

解红妆问他。

李长风:“那是自然,谁小时候没有生过病?我从小在山沟长大,生病那是家常便饭。”

解红妆:“可是我只生过一次病。”

她的神情凄楚。

李长风瞪大了眼。

解红妆:“我唯一记得的那一次生病,浑身烧的滚烫,我的母亲一直守在床前照顾我,我的父亲站在门口看着窗外,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李长风:“后来呢?”

解红妆:“后来,他终于等来了那个人,是一个秃顶的和尚,穿着一身长袍,我永远都忘不掉他身上的火红色图纹,就像一朵燃烧的牡丹,他抓了一把白色的粉末给我吃,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感觉很长很长的梦,我站在一个茅草屋前,周围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还有成片成片的牡丹花,都是火红色的,晚霞把这茅草屋照耀的金黄,里面却很黑,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子,一个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的女人,她叫我进去。”

李长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突然浑身发寒。

“你进去了?”他试探性的问。

解红妆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很小,她叫我进去,我就进去了,进去之后,就陷入了黑暗中,感觉过了一百年那么长远,一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昆仑山的碧晨圣女,她寂灭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发烧的那一日,那和尚给我吃的白色粉末,就是她寂灭飞升时,留下的凡胎骨灰。”

李长风脚下的红丸骤然变成了粉末,他浑身在发抖。

解红妆神情颓然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生过病,我的母亲告诉我,有一个女人住在了我的身体里,她会保护我。”

月下相伴,李长风静静听着解红妆嘴里的诉说,突然冷不丁的起身。

他拉着解红妆的手道:“跟我走!”

解红妆抬头看他,眼角稍有泪痕:“走去哪里呢?”

李长风横眉冷对:“去找你的父亲!”

解红妆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李长风拉下了屋顶,朝着这西境皇宫最中央的地方飘去。

李长风和解红妆走到了朝剑台,朝剑台后有一座天奉殿,此刻的天奉殿灯火通明,因为李长风知道,解苍山就在这天奉殿中。

他拉着解红妆前行,越过了朝剑台,即将要到天奉殿的门口。

他还要往前,且气势汹汹。

可前方有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一个浑身隐没于黑暗中的人,青铜面具,金铁手臂。

解红妆:“鬼叔。”

鬼叔就站在天奉殿的门口,不再让李长风往前一步。

李长风冷冷道:“我要找解苍山解前辈。”

鬼叔依旧一步不让。

李长风朝前踏了一步。

鬼叔抬起头,青铜面具后的双眼看着李长风,他浑身有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息弥散而出,似乎只要李长风再往前踏一步,他的铁手就会伸到李长风的脖颈处。

但李长风果真又朝前走了一步。

鬼叔抬起了手,抬起了铁手。

就在这时,天奉殿中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鬼叔放下了铁手,然后缓缓消失不见。

李长风冷哼一声,拉着解红妆推开了门。

门,重重的砸在两边。

李长风,怒气冲冲的踏进了天奉殿。

解苍山,平静的在烛火下掌卷捧书。

解红妆,两相为难看着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夫君。

解苍山把书放好,抬起眼平静的看着李长风:“你来天奉殿所为何事?”

李长风怒道:“在下想过来问问前辈,红妆是不是你的女儿。”

解苍山平静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李长风冷哼道:“那好,既然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为何前辈还让她受密宗洗礼,如此摄魂夺魄之举,我不相信前辈看不出。”

解苍山转而看着解红妆道:“是你告诉他的?”

解红妆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解苍山起身,绕过桌案走下石阶,走到了李长风身边。

他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也直视他的眼睛。

解苍山问李长风:“你是不是以为,我解苍山为了拉拢昆仑密宗这座大靠山,不惜舍弃自己女儿,好让昆仑密宗碧晨圣女夺舍,受洗之后占据红妆的身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李长风冷眼看他:“难道不是吗?”

解苍山点了点头:“你今日能直闯我天奉殿,不枉我把红妆送到你的手中。”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解苍山又走入了石阶上,又坐到了桌案后。

“昆仑山密宗乃是独立于九州之外的存在,原本和莽荒领地一样,这一块地方,乃是九州之上的另一处险境,西塞国在我手中立国西境,我西塞的疆域把整个昆仑密宗囊括其中,虽不包含莽荒领地,但若是我一声令下,把整个莽荒领地夷为平地也并非不可能。”

“可你又没有想过,昆仑密宗之上的智藏龙师,号称最接近神的人,这样的存在,凭什么会被纳入西塞的版图?他们凭什么能甘心臣服在我解苍山的脚下?”

李长风皱了皱眉,他不知该说什么。

“平衡。”解苍山平静道:“上位者之间,最好的状态就是平衡,这是我和智藏龙师之间的游戏,只要有一天不说破,那昆仑密宗就还属于西塞国。”

李长风冷声道:“这是你和昆仑密宗之间的游戏,关红妆什么事!”

解苍山抬眼道:“因为智藏龙师,想要杀死红妆。”

一言惊起,李长风浑身汗毛乍起,而解红妆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把自己收入门中,悉心教导自己的师傅,竟然想要杀死自己,这未免太离谱了一些。

解红妆喃喃道:“父亲”

解苍山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略显柔和,但复又被那股王道霸气所掩盖,他是一个王,俗世的情感对他来说乃是奢望。

“红妆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宫廷医师江湖郎中尽皆束手无策,济世堂的一位高人看过以后告诉我,这不是病,而是咒,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救红妆,而那个人就是雪山之上的智藏龙师。”

“那一日金光透天,碧晨圣女寂灭化作烟尘,留下一具**凡胎。智藏龙师派人下山把碧晨圣女的骨灰作药引灌入红妆的口中,虽然救回了红妆的性命,但也把碧晨圣女的精魄引入了红妆的魂中,此为魂咒。”

李长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早已口干舌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解苍山闭了闭眼,等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模样:“我知道智藏龙师在想什么,他自然也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游戏,碧晨圣女的魂咒入了红妆的身体,从此红妆修行再无瓶颈,法门顿悟神通,昆仑雪山尽数纳于西塞版图,这是智藏龙师的承诺。”

解红妆早已泪流满面,掩面哭泣。

李长风:“可即便如此,受洗仪式之后,碧晨圣女就会占据红妆的身体,到那时就真正万劫不复了!”

解苍山看着李长风道:“所以我找到了你。”

李长风一愣。

找到了我?

解苍山:“智藏龙师种下了因,他想要得到的是果,这个果,在红妆受洗之后就会开花,而红妆为了你,却甘愿放弃了受洗仪式,所以你才是唯一能拯救红妆的人。”

李长风瞪大了眼,红妆也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苍茫雪山之上的雪白长衫,冷风如刀砥砺前行,她一步步走上昆仑山的那一日,飞入高山之上的血雀在她耳边的窃窃私语。

她忽然想到,血雀是如何得知李长风的消息?

于是喃喃道:“父亲,原来是你。”

解苍山看着女儿,眼中充满着怜爱道:“你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作为西境的王,对你不能如平常人家那把疼爱,实是一种歉疚,但你身负西塞子民的期望,你要引领他们走的更远,父亲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比武

剑起苍黄第一百四十九章比武第一百四十九章比武

深夜,月光铺地,朝剑台中间有一把剑。

这是一把生锈的剑,却能偶从铁锈边缘看出这剑锋的峥嵘模样。

月光洒在这把剑上,越发显出冰寒。

天奉殿内灯火如昼,似乎比这月还要清明。

李长风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很多事情,而且越听越不明白了。

解红妆却很清楚,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一日她走入昆仑山受洗,血雀会来通风报信。

因为这就是父亲的手笔,父亲和智藏龙师之间要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为的是西境千千万万的百姓,为的是自己。

智藏龙师想要自己受洗,这样就能再造一个碧晨圣女,而非西境公主。

而父亲不可以阻止,或者说,他没有办法阻止。

因为碧晨圣女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碧晨圣女。

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李长风。

从李长风三年前进入西北以来,父亲就一直在观察他了。

观察了他三年,最终靠着这一个简单的消息,把自己引下昆仑山,脱离了受洗仪式。

这是解苍山没有明说的,却也是近乎说的直白的。

解红妆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潸然而泣。

李长风似懂非懂,但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于红妆的重要性。

解苍山说的很明白,可也有一些十分隐晦的地方。

但李长风听懂了,原来自己是唯一能拯救解红妆的人。

原来自己是唯一能阻止解红妆被碧晨圣女夺舍的人。

但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智藏龙师如此想要夺舍再造碧晨圣女,而他也清楚我是唯一能改变这件事的人,那为什么不杀死我?”

这是李长风的疑惑。

解苍山看着李长风,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智藏龙师不想杀死你?我倒是觉得,他比谁都想杀死你。”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然后惊呼道:“解钟悬!他想要借解钟悬的剑杀死我!”

解苍山冷笑一声:“你还不蠢。”

李长风现在感觉思绪如麻,冷风灌入天奉殿,让他遍体生寒,殿内的烛火摇曳,把壁上的剪影勾勒的妖魔。

“所以智藏龙师一定会帮助解钟悬,借他的剑名正言顺的杀死我,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无法阻止解红妆,红妆若是受洗那这天下将再也没有西境公主解红妆,而多出了一个转世金佛碧晨圣女,这一切如此的顺理成章,只要前辈你一天还是西境的王,只要你一天还承载着西境子民的期望,就无法改变。”

“好手段,当真是毒辣的好手段!”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心生担忧,于是握住了他的手。

李长风转头看着解红妆,看着她的眼睛。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天奉殿的,只知走出了许久,再回头望时,天奉殿上那昏暗的烛火,和烛火下端坐的解苍山,都渐渐变小,隐没于黑暗中,天奉殿的门缓缓合上,把那光明,那黑暗,都关在了其中。

夜凉如水,李长风走出时才发现,浑身冰凉,身体早已被汗水浸透。

月,明如昼。

李长风沿着白阶而行,来时他未曾认真审视这朝剑台,离开时候方才发现,这里驻着一把剑。

这是一把生了锈的铁剑,直直插在石座之中。

李长风依稀能从剑膛处看到这把剑的岁月和辉煌,于是他认真的审视这把剑。

解红妆发现了他的奇怪,于是也把目光转向了这把剑。

她喃喃道:“这是父亲当初的配剑,听雨剑。”

“听雨剑。”李长风喃喃自语。

他的手握住了剑柄,触手冰凉,凹凸不平,这本就是一把生了锈的剑,往昔再如何峥嵘,如今也不过是一把废铜烂铁了。

李长风想拔出来看看,所以他手上用力,这剑却纹丝不动。

真元滚动,剑锋发出金铁之声。

剑,被李长风拔了出来。

没有波澜壮阔,没有惊天动地,若说独到处,就是这剑自剑身之下,竟然光亮如初,石座之上锈迹斑斑,石座之下锋芒毕露。

李长风看到剑上有一行字,于是横过剑身,看清了这两行字:

‘独坐江涛垂听雨,一朝飞入天宫去’

“一朝飞入天宫去”

“我明白了。”

他说他明白了,于是又把剑重新插了回去,负手离开。

解红妆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李长风其实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天奉殿中,李长风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但出了天奉殿,李长风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或者说,这些他想通的事情,若是总结来看,那边是他要赢了解钟悬。

不管智藏龙师如何帮助解钟悬,他一定要打败对方。

唯有战胜对方,李长风才能击碎智藏龙师的计划。

他不仅要打败解钟悬,还要把碧晨圣女的魂咒从解红妆的身体中抹掉。

这是他的承诺。

一夜无眠。

天刚微明,西塞城中忽然有两件大事。

城中各地张榜以昭,百姓奔走相告。

南山书院李长风,要和西塞国骁善将军解钟悬,在朝剑台前一战。

天奉殿前朝剑台,西境之王解苍山封剑的朝间台。

而这个南山书院的李长风,不仅要和解钟悬一战,还要和公主解红妆成亲。

这些西塞雄城中的百姓,看到李长风的第一反应,都是皱着眉眯着眼,苦苦思索脑海中的人物,在思索过后都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这个人。

但偶有几个老嬷嬷,眼睛一亮想起了那一日解红妆身旁的年轻人,若不是被她们几个掐的皮肤紫青,或许她们也不会留有印象。

于是这些百姓都知道了,这个年轻人不仅要挑战她们西塞国的骁善将军,还要娶她们的西境公主。

这还了得?

一个书院弟子而已,又不是天阙宫当朝太子,竟然要挑战她们的骁善将军,还想娶公主为妻,简直痴心妄想!

群情激奋之下,这场比武就越发显得激动人心。

所有人都希望骁善将军解钟悬,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宫中自然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不免在好奇之余有所腹诽,这个看似年轻的人常常跟随在公主身旁,莫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看他的模样连小白脸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小黑脸。

偶有女婢嬉闹之余便口不择言,被小青小白偶然听闻,那还了得,她们深知李长风乃是人中龙凤,于是不免生气,生气之余又是呵斥,可依旧控制

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所有人,连同后厨的掌勺在内,都在津津乐道的讨论这场比武。

榜文上明明说的是李长风和解红妆成亲,却硬生生被传成了比武招亲。

而李长风呢?

他不在外出,一直呆在房中,闭门谢客。

他早已和解红妆说过,在和解钟悬的比武之前,要闭关谢客。

解红妆替他挡掉了所有人,连她自己在内,任何人都不知道李长风在做什么。

就算是解红妆,也以为李长风在练刀。

可他没有。

他安静的坐在房中。

没有一丝声响。

日升日落,鸡鸣夜降,他一直没有走出过房门,也一直没有练过一次刀。

天奉殿前垒起高台,雕梁画柱之上尽数绑上红绸,张灯结彩犹如过年那般热闹,而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距离比武也一天天靠近。

小青小白开始着急了,因为自始至终,李长风都没有出一次门,练一次刀。

解红妆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李长风不会舍她而去,不会视她为儿戏。

此生妾已属君,君无需多言。

她闭上了眼,静静的等待。

解钟悬在雪山之上,手握长剑迎着朝阳晚霞,昆仑山巅的紫气尽数被纳于元海,他毕其功于一役,他要一剑破了李长风的元海。

他要证明给这天下人看,李长风配不上解红妆,唯有自己,才是解红妆命中注定的良人。

三日如白驹,悄然而过隙。

这一次,金晨漫天,晴空十万里。

第一缕光照耀到朝剑台的时候,西塞城中的宁静被喧闹撕破。

人群疯也似的涌入宫中,朝着朝剑台奔袭而去。

他们已经等了十数日,如今不能再等。

文臣、武将、监国、上卿等人披着晨光逐渐落座。

解苍山、解红妆一前一后,循循而来。

解苍山一席金色蟒袍,气度超凡。

解红妆盛装点樱,肩披彩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解苍山和解红妆,这些适龄男子火热的眼神紧紧盯着面含桃花的西境公主,那模样就好像解红妆朱唇轻启,立刻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唤他到身边,从此鸟飞枝头变凤凰,一朝飞入天宫中。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解红妆的眼神永远淡然的看着眼前的香炉,因为她知道,她想看的人没有来。

李长风还没有来,但日落正午之时,解钟悬来了。

他依旧一席铠甲,只是略显轻盈,想来为了战斗,他必会倾尽全力。

他手中的剑是未名剑,昆仑山密宗剑冢中的未名剑。

他入宗醍醐灌顶那一日,智藏龙师赠与的配剑。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解钟悬都倾尽所有,他对胜利之渴望可见一斑。

现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李长风,等着另一个主角。

第一百五十章?铜雀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章铜雀第一百五十章铜雀

蓝天澄澈,云雾铺叠,日轮高挂,灼阳漫天。m

“已到正午时分,陛下,是否开膳?”李秋看了看太阳,躬身对解苍山道。

解苍山脸色平静:“再等一等。”

李秋点了点头,微笑的躬身退开。

解苍山、解红妆,还有李秋都很平静,因为他们见过李长风,而且深知他的为人。

然而围观的百姓和那些肱骨大臣,都显得有些躁动起来,即便是和李长风相熟的小青小白,脸色也不免浮现一丝担忧。

李长风还没有来,他到底在做什么?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个人很平静。

解钟悬以剑锋驻地,平静的站在灼阳之下,他的影子从长变短,最后和他融为一体,他就站在朝剑台前,一步未曾动过。

“都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了,到底还打不打。”

“这个叫李长风的估计是个银样枪头,临阵了脱逃了。”

“有可能是牛皮吹大了,等到真要动刀枪的时候又退缩了。”

小青小白听了气不过,对解红妆说:“小姐,他们这些人太讨厌了,乱说公子的坏话,公子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

解红妆微微笑:“无妨。”

解钟悬不为所动。

这些百姓所言,他都未曾放在心里,他虽和李长风不熟识,但知道,能被解红妆看上的人,不是这种临阵脱逃之辈。

他心里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在想智藏龙师对他说的话。

临行前,解钟悬提剑从昆仑山走下来的时候,智藏龙师在山道处等着他,解钟悬行过弟子礼后准备下山,智藏龙师说了一句话。

他说:

不留手。

智藏龙师自昆仑山垂听仙音,已许久未曾有人听过他的话语,如今他对解钟悬说不留手。

解钟悬顿了顿,点了点头下山。

他提着智藏龙师赠与的未名剑下山去。

剑名未名,师傅曾说,这把剑需要他自己赐予名字,故而未名。

不论是耻辱或是荣耀,都是这把剑的名字,都是剑主所赐予的。

解钟悬似有所感应,抬起了头,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一个人。

这些焦躁挥汗如雨的百姓,嘈杂声夹杂着汗臭味儿,都抬起了眼睛,一片寂静的看着那个人。

内堂之中的解苍山抬起了眼,解红妆似有所感应,也抬起了头,看到了来人,于是脸上的淡然一扫而空,那股似桃花般的欣喜又浮上面容,眉眼处尽是欢愉。

小青和小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眼含热泪,激动不已。

李长风来了。

他一席书院青袍,倒提铁尺飞白刀,一步步走过来。

他未因迟来而急切。

也未因被等待而焦急。

他循着自己的步伐,平静的走过来。

最终站到了解钟悬的面前,这两人中间,就是朝剑台。

解苍山当年的听雨剑,就在他们二人中间。

“你来晚了。”解钟悬说。

李长风笑了笑:“来早了也未必能赢。”

解钟悬抽出手中的未名剑:“你来的如此之晚,想必也不需要准备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好了。”

解钟悬一剑刺出。

围观百姓热血沸腾,解钟悬和李长风,两人都是快人快语,不过三两语句,解钟悬的剑已经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李长风的飞白刀被他倒提在手中,未名长剑刺来,铁尺长锋挥出一道黑芒。

金铁相交,李长风和解钟悬两人脚步都退了三步。

先前那些满嘴编排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李长风竟可以和骁善将军分庭抗礼,显然已超出他们的估计。

谁都知道,骁善将军早已被密宗上师收为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已晋入天狼境,就算放眼整个九州,可与之抗衡的年轻人也是凤毛麟角,可如今李长风却不落下风,简直出人意料。

解钟悬和李长风各自退后三步,却并未再动剑。

解钟悬说:“你的刀叫什么名字?”

李长风:“刀名飞白,长二尺八寸,重八锵,铁尺无锋。”

解钟悬横过剑锋:“剑曰未名,长二尺五寸,重七锵,锋芒毕露。”

李长风:“好剑。”

解钟悬:“好刀。”

顿了顿,解钟悬继续道:“我知道你乃大帝之后人,八阵图纵横无可匹敌,想来你应当得其神髓,已初窥天道。”

李长风摇了摇头:“今日与你比剑,无需八阵图。”

解钟悬眉眼一挑:“莫要自负过甚,累及**。”

李长风笑了笑,横过刀说:“仅飞白足矣。”

解钟悬点了点头:“但愿你不后悔。”

李长风长锋遥遥一指:“骁善将军,来吧!”

解钟悬和李长风,脚下青岩爆裂,两人如同奔袭的猎豹,瞬间缠斗到一起,瞬息间劈出百余刀,铿锵之声震耳欲聋。

未名剑锋清脆尖锐,飞白刀身刚劲坚硬。

这一刀一剑,像极了主人的战斗风格。

李长风刚强勇猛,一刀力劈,地崩山裂。

解钟悬刁钻毒辣,一剑刺出,风雨飘摇。

可是这些百姓看得兴起,却渐渐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们跟不上李长风和解钟悬的速度,只能模糊看到两道影子,和不断传来的铿锵声音。

但那些略懂修行得人却能看的出,即便骁善将军剑如密雨狂风,却没有一剑能刺中李长风,没有一剑能触碰到他的衣物。

李长风的刀,很轻松就能突破解钟悬的防御,解钟悬的剑,却只能勉力抵抗,逐渐落了下乘。

就好像,李长风能够洞察先机,知道解钟悬每一剑的落处,提前做好抵挡,分毫不差。

这些外围的修行者都能看出端倪,遑论正处于中心的解钟悬。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李长风好像知道他每一剑的去向,洞悉先机不过如此。

他曾很刻意的改变剑招,却依旧无法突破李长风的防御。

他自然不知道,在李长风的眼中,解钟悬的剑很慢。

很慢很慢,慢到李长风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这就是《渡厄诀》武境。

解钟悬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他的眼中,不差毫厘。

“破!”解钟悬陡然一声暴喝,他手中的未名剑化阴柔为霸道,直刺李长风的面门,竟势如破竹。

李长风手中飞白刀单手握住横劈。

“禅叶归林!”

“霜风平野!”

“月影卷帘!”

“摇曳水烟!”

解钟悬真元暴行,这一瞬间竟直刺三十九,横劈二十八,回环一十五,斜剜十六剑。

然而无一剑可破,无一剑可刺中李长风。

李长风朗声道:“你杀招尽出,该换我了吧!”

他神照元海之中真元滚动,就像煮沸的水

一般,飞白刀锋与未名剑锋相触碰,解钟悬的眼前骤然有一幕一闪而过。

那是一座雪山,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海洋中的水就像被煮沸般,沸腾滚动。

李长风四肢百骸之中真元犹如猛虎下山,星火贯穿平野,一刀之下有龙象翻天之势。

解钟悬硬扛下这一刀,可那股翻腾的真元自飞白而来,顺未名剑锋而下,直指丹田。

让他内府翻腾,血气澎湃,他脚步虚浮整个人竟被抛飞出去,胸口一甜一口浓血吐了出来。

“怎么会”

解钟悬抬起眼看着李长风,神情肃然。

然而更不能接受的是那些站在阳光下紧张看着朝剑台的百姓,他们忘记了下颚滴落的汗水,忘记了周围散发出的狐臭,眼中只有解钟悬喷出浓血的场景,于是呆愣着站着,嘴巴里似乎可以塞进一枚鸡蛋,难以置信看着场中。

解钟悬是北疆骁善将军,是少年天才,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右,似乎所有的光环给他都不为过。

然而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李长风,一刀把解钟悬劈飞,一刀把他逼出一口浓血。

他们虽然看不懂这一刀,却能知晓这一刀的力量。

解钟悬皱着眉,他没有想到。

起初他以为李长风的依仗来自于八阵图,可李长风说他不用八阵图。

解钟悬紧了紧手中的未名剑,刚才那股澎湃的力量,好像他的真元永远不会枯竭。

还有刚才眼前一闪而过的那一幕,那个一望无际的海边,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有很多的地方想不通,但他始终要赢。

这一次的比武太过重要,他无论如何都要赢。

于是他低垂目光,把目光看向了李长风的手。

看向了李长风手里的飞白刀。

他想了想,然后把手伸进了怀中。

李长风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从他魂魄入武境以来,很少有这种引动天地的气息能让他感觉不对劲了。

天地间的气息显得紊乱,这绝非解钟悬的力量。

李长风也看向了解钟悬的手。

解钟悬从怀中掏出一张符,一张黄符。

红泥道符。

这黄符普普通通,但在李长风的眼中,它氤氲流转,不是俗世凡尘物。

不仅李长风在看着这张符,解苍山和解红妆也在看着这张符,甚至连躬身一旁的儒雅李秋,也好奇的看着这张符。

李长风也在看这张符,然后说:“这是你师傅用来对付我的吗?”

解钟悬只有一个师傅,就是雪山昆仑上,那个垂听仙音,最接近神的智藏龙师。

正如解苍山所说,智藏龙师终究还是要借解钟悬的手,杀死李长风。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解钟悬的名誉。

解钟悬面色浮现一抹挣扎,终究还是化成平静,点头道:“我别无选择,这符乃是为你准备的,名为‘铜雀’”

第一百五十一章?听雨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一章听雨第一百五十一章听雨

天刚微微亮,晨光初露之时,解钟悬提着未名剑走下了昆仑山顶。m

他感受着初晨的冰凉与辉光,脚步踏在石道上。

忽然,他余光看到石道上站着一个人。

朱砂红袍下摆的烫金纹绣金顶大佛头,庄严肃穆大佛偈言,无一不显示他的身份。

智藏龙师,这个脱离凡胎初登神道的人,正站在下山的必经之路处,在等解钟悬。

解钟悬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因为该交代的师傅已交代好,比如未名剑。

是什么值得师傅在临行前的这会儿特地等在此处?

解钟悬行弟子礼,智藏龙师对解钟悬说:不留手。

解钟悬点了点头准备离去,但智藏龙师又给了他一样东西。

一道符,红泥黄符。

李长风看着解钟悬手中的黄符,眉头隐隐皱起。

因为他的手在抖。

不是手在抖,而是刀在抖。

这手中的飞白刀如临大敌,战意浓烈到要撑破这俗世拘束,由黑变得赤红,隐隐要燃烧起来。

不仅飞白刀要燃烧起来,解钟悬手中的黄符也燃烧了起来,燃烧成了熊熊火焰。

坐在解苍山身旁的解红妆,忽然站起。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火焰。

旁人看不到,她却能看到。

密宗胎藏真法身,她能看清一切法相。

而如今,这燃烧的黄符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只手。

解苍山平静的说:“坐下。”

解红妆脸上浮现一抹挣扎,她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捏着长裙。

解苍山再说一句:“这是他修行道上的必经之路,你帮不了他。”

解红妆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她帮不了李长风。

燃烧的火焰变成了一只金色大手,狠狠按在这朝剑台的青岩石道上。

以解钟悬为中心,竟然有十六道符纹弥漫着金色的火焰沿着四周散开。

若是细细看去,这十六道符纹竟隐隐和李长风的八阵图略显相像,只是花纹更显繁复,图像更显晦涩。

李长风忽然感觉到手中的飞白刀要飞出去。

飞白刀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控制,飞跃到高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直插入了十六道符纹的中心。

此符名‘铜雀’,乃是囚徒之阵引。

风,在李长风和解钟悬二人中间飞旋盘绕。

李长风的衣袍猎猎作响,看着解钟悬。

解钟悬的脚下,十六道符纹时隐时现,然而飞白刀伫立其中,纹丝不动。

这符就是用来困飞白刀的,而非李长风。

李长风以为智藏龙师想要杀死自己,所以这符乃是针对自己而来,可他没有料到,这符竟是针对飞白而来。

或者说,是针对诛天乙罗而来。

智藏龙师比李长风更了解他自己,深知他的依仗在何处。

解钟悬看着脚下的飞白刀,然后绕过它朝着李长风走来,只是此刻的解钟悬,未名剑在手,而李长风手中空无一物。

李长风说:“你应该花了不少功夫了解我。”

解钟悬坦然承认:“从红妆的口中得知你李长风以后,我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李长风:“可是你借助的不是自己的力量,这样无法攀等武道巅峰,你的道心已不够纯。”

解钟悬:“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做天下第一,我想要的,只

是一个人。”

李长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放开手了。”

解钟悬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着朝剑台。

李长风说完这一句话,朝剑台忽然响起了声音。

这是剑锋和石头摩擦的声音。

解钟悬以为这声音有可能来自于飞白刀,但他却猛然发现,这声音来自朝剑台中央。

那里插着一把剑,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此剑名听雨,乃是解苍山的配剑。

本是一把破铜烂铁废弃之剑,不管它曾经如何辉煌峥嵘,但如今却只能在朝剑台披星戴月日晒雨淋。

可现在,这把剑蠢蠢欲动。

就好像一头熟睡的狮子,慢慢睁开了眼。

“这听雨剑竟然在动!”

百姓都看着朝剑台,然后看看解苍山。

只是他们看不到解苍山的表情。

噌的一声响动,听雨剑飞跃于高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在了李长风的手中。

解红妆面色因激动而泛红,解苍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独坐江涛垂听雨,一朝飞入天宫去。”

锋芒毕露的剑锋之上,金色苍劲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就刻在听雨剑上。

解钟悬目光如炬,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平静道:“你还有第二道符来困住这把剑吗?”

解钟悬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已不需要神符。”

就在这时,解钟悬脚步微顿,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李长风的面前。

听雨剑已脱离李长风的手掌,在他周身三尺之内盘旋,却能挡住解钟悬的每一剑。

铿锵之声不绝,这一次的李长风和解钟悬动作之迅猛更甚从前,只能感受到朝剑台中的疾风吹劲草,和金铁相交之声,两人已看不清刺出了多少剑。

解钟悬手中的未名剑,原本古朴苍凉的剑身骤然斗的泛出金色,金屑飘飞把解钟悬漆黑如墨的身体勾勒的如同战神一般。

他陡然间一声爆喝,以剑刀用,双手高举头顶力劈而下。

李长风剑柄入手,横亘头顶抵挡。

未名剑狠狠斩了下去。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也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解钟悬近乎疯狂的红着眼,他手中的未名剑因为心潮澎湃之下正在微微颤抖,也因为真元注入过于浓烈而通体泛金。

李长风转过头,看着劈进自己肩膀的剑锋。

听雨剑断成了三段,两截剑身掉落在地。

两句诗变成了三段:

“独坐江涛垂”

“听雨一朝飞”

“入天宫去”

解钟悬一脚狠狠踹在李长风的胸口,未名剑锋从李长风的肩膀处划拉出血淋淋的口子,这血被金色燃烧,变成袅袅炊烟。

李长风垂坐在地,仅剩剑柄的听雨剑被他握在手中,却已锈迹斑斑。

解钟悬冷冷道:“我不信你还有第三把剑!”

李长风确实没有第三把剑了。

外围的百姓似乎看明白了,他们终于看明白了这两人的战斗,于是欣喜浮上面庞,疲劳狼狈一扫而空,载歌载舞的欢呼起来。

解红妆的手绞着。

但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青和小白担忧的看着垂坐于地的李长风。

解钟悬回头看了一眼解红妆,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解钟悬提着剑,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他曾说过,杀了李长风,解红妆就不会再嫁给他,与解红妆对视的那一眼,更加让他确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但他走不出三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长风站了起来。

他虽然肩膀处在流血,可他却真切的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听雨剑柄,然后丢掉。

他手中再度空无一物。

但他却说:“你刚才说不相信我有第三把剑。”

解钟悬心中一紧。

围观的百姓忽然安静了下来。

李长风笑了笑说:“那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右手,并指如剑。

解钟悬看着他的手,然后怒道:“我没时间与你开玩笑!”

李长风平静道:“我有第三把剑,我有无数把剑。”

解钟悬手中的金色长剑,变得更加耀眼,他当空劈斩过去。

他不愿再与李长风废话,他不信李长风还能掏出第三把剑。

朝剑台旁的桃花树上,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吹落片片花瓣,粉色的花瓣飘荡过来,迷了解钟悬的眼,遮去了点点李长风的身形。

李长风分明站在那里没有动,可解钟悬却看到他朝前踏出一步,朝着自己遥遥一指。

那一刻,解钟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烈剑意。

就好像瞬息之间,有一把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了过来。

眼前分明空无一物,可解钟悬久驻军旅的这种危机意识,却不会骗自己。

于是他强行扭身,手中金色的未名长剑格挡。

空气中除了桃花瓣,忽然有金火相交,就好像两把剑狠狠的斩在了一起。

解钟悬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几近让自己吐血。

好在他避开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朝剑台后的桃树却断成了两截,自树干处被切断,桃花枝掉了一地。

解钟悬的额头忽然有冷汗流下,他回头看李长风。

李长风一步都未曾动过。

解苍山回过头询问道:“这是剑气?”

李秋躬身微笑:“陛下,以我所见,这并非剑气,而是剑魂。”

解苍山:“何为剑魂?”

李秋道:“与剑通灵,融为一体,我就是剑,剑就是我,此乃剑魂。”

李长风平静的看着解钟悬。

桃花依然在落下。

解钟悬喃喃道:“我不信!”

于是金色长剑再度高高举起。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跃于高空的解钟悬,也喃喃道:“前尘旧事,一并了结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迎亲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二章迎亲第一百五十二章迎亲

解钟悬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深受西境之王和密宗上师的赏识,年纪轻轻已是边疆大将,密宗传人。顶点

但他又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从懂事以来,他已舍去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他来说,心中想做的已经不重要,需要做的才是最重要。

对与错,或许在他心中早已模糊。

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对与错又有什么分别呢?

所以今日他赌上了自己的荣誉,放弃了骁善将军的名头,就是为了杀死李长风。

他封了李长风的飞白刀,斩断了李长风的听雨剑。

确信他没有第三把剑。

可他依然输了。

解钟悬高高跃起的那一刻,李长风脚步朝前,并指如剑戳了过去。

这姿势就像他浑身是一张弓,被拉成满月。

解钟悬感觉到了一股凌厉,这凌厉再也避不开了,于是刺破了他的眉心。

桃花瓣被戳碎,他终于看清了那把剑。

是一道鸿。

一道剑鸿。

李长风分明距离自己遥远,但这道剑鸿却像跨越了空间,剑尖指着自己的眉心。

眉心有一道殷红,就像他长了第三只眼。

解钟悬的剑依然被他举过头顶,但却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浑身的力气好像随着那殷红的血痕,都流失光了。

未名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那股金色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古朴模样。

朝剑台的十六道符纹,伴随着裂纹朝着四周扩散,隐没于缝隙中,再也不曾亮起。

李长风看着解钟悬道:“还要打吗?”

解钟悬眼神黯淡:“我输了。”

李长风点了点,转身离开。

解钟悬在他背后道:“你用的这剑,叫什么名字?”

李长风顿了顿道:“我叫它灵犀剑。”

解钟悬喃喃自语:“灵犀剑,灵犀剑,真是好名字,好剑术。”

李长风拔起飞白刀,朝着内堂走过去。

解红妆的眼中充满爱意,她脸上的欣喜是解钟悬这辈子都未曾看过的。

但李长风却径直走向了解苍山。

解苍山面含笑意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提起飞白刀,单膝跪地道:“解前辈,在下手中这把刀,乃是昔年大帝所执诛天乙罗剑,为天下至宝琉璃陨金所铸,天下无锋芒可出其右。”

解苍山点了点头:“好刀。”

李长风:“在下有一事相求。”

解苍山:“有何所求但可说与我听。”

李长风看了一眼解红妆,解红妆忽然心中一跳。

李长风:“在下愿以大帝配剑为聘,求解前辈将红妆许配在下!一偿夙愿!”

小青小白骤然一声惊呼。

屋外的百姓也变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不曾想过,这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铁尺长刀,竟然是太古恩祠大帝之配剑,如此世间罕有的至宝作为聘礼,也亏得他拿的出手!

解苍山哈哈大笑,看着解红

妆道:“红妆,你怎么看?”

解红妆知道父亲打趣自己,分明是他说了定亲,如今却问自己来了,于是红着脸低头道:“但凭父亲做主。”

解苍山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择日定亲!”

解钟悬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血肉中,手心鲜血淋漓。

天启历六百三十九年盛春时节,第十六日,黄道吉,宜嫁娶。

这一日,西塞雄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夜如明昼灯火辉煌。

整个西塞雄城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他们的西境公主,今日定亲。

尽管和公主定亲的人不是骁善将军解钟悬,而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山书院李长风。

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甚至比年长的解钟悬还要强。

西境以尚武著称,一个武者理所应当得到所有的尊敬。

李长风双亲已逝,把他拉扯大的养母又远在南岳,虽说定亲要循六礼之规,但他在这西塞国中举目无亲,只能听之任之,仅遵西境习俗。

幸好解苍山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这等礼节之事完全不在话下,媒婆小厮轿夫掌勺一应俱全,李长风也就安安心心等着迎亲。

只是这六礼之规,李长风不得不骑着高头大马,迎上解红妆的大红花轿,在西塞雄城中走一遭,颇有走马被观花的感觉。

自那日比武之后,李长风便再也没见过解红妆。

听闻亲迎之间不允许见新娘,李长风没经历过这档子事儿,只能道一声麻烦。

“这大红花能不能摘掉,这样太艳俗。”

“胸口的这花边能不能撕掉?男子汉大丈夫戴什么花边?”

“你还打算在我脸上抹花粉胭脂?那可是女儿家干的事儿!”

李长风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即便是等着被定亲,竟然也如此麻烦。

姑婆在他身上摆弄衣饰,似乎要把他装点成一只花毛大公鸡,可习惯了一切从简的李长风,却感觉十分的别扭。

解红妆在影宫中。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她正坐在铜镜前,小青小白册立在旁,女官把她青丝绾正,戴凤冠,披霞帔。

眉眼尽头是春色,红缨点点绛朱唇。

小青小白眼中无尽羡慕道:“小姐,你真漂亮!”

解红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害羞道:“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小青道:“李公子他肯定会喜欢的!”

这影宫外早已铺就十里红妆,就等着李长风的亲迎大队。

辰时,李长风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一朵大红花出了门,摇摇晃晃朝着影宫中行去。

亲迎大队要先去影宫,接了新娘之后再去拜见解苍山,然后才能回到鸿雁宫中。

李长风从不知这宫廷礼仪竟如此繁琐,但嫁娶乃终生大事,他也不能马虎,况且马上要迎娶红妆,他心中万分期待,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亲朋挚友都不在此地。

母亲、勿执、夏侯蝉、周修冶、叔明月

他们都远在南岳,或是北燕,夏侯蝉曾允诺自己会来,如今尚未看到人影。

李长风绕过长街走过雄门,终于来到影宫前。

此时影宫门前红素若柳,喜灯高悬,铺内外长厅红毯,结百树千面灯花。

李长风早已被如看猴子一般看了一路,此时看到影宫,知晓解红妆就在其中,于是下马,大步走了进去。

冷不丁的,一年纪花白的嬷嬷拦住了他。

“新郎官,迈过这道门,此生须携夫妻恩,走过这条路,夫妻莫论有和无”

这嬷嬷在他面前用青枝洒水,念念叨叨。

李长风早已等的不耐烦,等她说完大步迈了进去。

他刚走进院子中,忽然看到影宫门帘微动,女婢女官鱼贯而出,位列两侧。

小青小白嬉笑着走出,手中各自牵着红绣球。

这红袖缓缓而出,最终先迈出一只脚。

而后是凤冠霞帔,顶冠带彩。

解红妆浅笑盈盈,缓缓走了出来。

定亲礼节不及成亲繁琐,解红妆未曾红头遮面,于是粉面含春,浅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李长风呆愣愣的看着解红妆,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在金牛镇看到解红妆。

小青小白在解红妆耳边嬉笑道:“姑爷看呆了。”

解红妆粉面攀上桃花。

等到所有的姑娘都掩嘴偷笑起来,李长风身旁的小厮顶了顶李长风的腰,他才醒悟过来,于是大步走过去。

小青小白看着李长风道:“姑爷,可有话要对我家小姐说的?”

李长风激动道:“红妆,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小青小白偷笑一声,把红缎递过去道:“那小姐就交与姑爷了!万望姑爷一心一意,和小姐永结同心。”

李长风接过红缎,顺着拉住了解红妆的手。

老嬷嬷又提醒道:“还未入门,不能拉手!快撒手!”

李长风被她说的不耐烦,但也只能把手放开。

解红妆莞尔笑起来。

李长风在她耳边悄悄道:“三年前你是否想过,会嫁给我这样的人?”

解红妆笑了笑,并未说是也并未说否,而是悄声道:“余生请君多赐教。”

两人出了门,李长风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解红妆入了花头大红轿中。

亲迎队哟呵一声正要启程,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站着一个人。

披头散发,一身劲装。

李长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得最是清楚。

解红妆在轿中忽觉停了下来,于是道:“怎么了?”

小青小白在轿边,为难的说:“小姐,解钟悬解将军挡在前面。”

李长风看到了解钟悬,他披头散发的模样已全然没了骁善将军的威风,但他不知该说什么。

解红妆闻言心中一震,幽幽叹了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话毕,她掀帘而出。

老嬷嬷正要提醒解红妆不能掀帘落地,被小青眼睛给瞪了回去。

解红妆凤冠霞帔加身,走到了队伍最前头,走到了李长风身旁,看着解钟悬。

第一百五十三章?贺喜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三章贺喜第一百五十三章贺喜

“表哥,你这又是何苦?”

解红妆看到他的模样,叹了口气。m

解钟悬颤抖道:“红妆,你可知我入军伍立战功,战沙场斩敌酋,日参道夜修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从你小的时,我就早已心中立下誓言,今生定要娶你为妻。”

李长风没有说话。

因为他觉得解钟悬不是大恶之人。

站在他的立场,就算是借助智藏龙师的力量要杀死自己,也最多只是犯了错误,罪不至死,而且他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本没有错。

解红妆走过去。

她朝着解钟悬走了过去。

李长风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解钟悬虽然模样狼狈不堪,可他没有提剑,他孤身而来。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红妆走到了解钟悬的面前,看到他披散的长发下,脸上的狼狈和泪痕。

骁善将军征战沙场近十年,他从未流过一滴泪。

可如今的解钟悬,满面泪痕。

解红妆把他的衣服理正,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对他轻声说:“你是我一辈子的亲人,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若你心中还认我这个妹妹,就来喝一杯水酒。天下之大,一定有一个属于你的人在等着你,表哥,妹妹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李长风站在远处,没有听解红妆说了什么。

尽管只要他想听就能听到。

他看到解钟悬和解红妆轻轻的拥抱,然后转身离去。

解红妆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才回过身走来,走进了轿中。

李长风一挥手,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启程。

李长风又当了一遍猴子,那些从前掐他的老嬷嬷今日都热情的和他笑容满面,摸不到李长风手只能摸他座下的马腿马屁股,弄的李长风热泪盈眶。

李长风和解红妆要去给解苍山敬酒。

迎亲队伍来到了高悬‘苍山如吾’匾额的古楼前,李长风下了马,把解红妆从轿中接出来,发现李秋早已侯在了门口。

“李叔!”

解红妆脆生生道。

李秋笑着点了点头道:“陛下就在小筑内,你们这就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李长风朝着李秋行礼,牵着解红妆走进了门中。

绕过小径,来到了草屋堂前。

解苍山一席蟒袍,端坐在高堂之上。

他没有选择天奉殿,而是选了这小筑草堂。

因为这里悬挂着解红妆母亲的画像。

女婢从堂下迎上,把手中金盘内的茶盏端奉到了李长风和解红妆的面前。

两人各执一盏,对着解苍山和女子的画像遥遥跪拜下去。

“请父亲喝茶!”

解苍山点了点头,脸上满含欣慰,微微抿一口。

礼毕,女婢把清茶撤下退去,留下了他们几人。

解苍山看着李长风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解苍山的女婿,我们是一家人了

,红妆自小由我抚养长大,虽是女儿身,难免脾性乖张,你要多担待。”

解红妆羞道:“爹,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

解苍山哈哈一笑:“长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自不会介怀,我向来直爽,有一说一,有何不可!”

李长风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不会让红妆受委屈的。”

就在几人谈话间,门外李秋忽然走了进来。

李秋躬身道:“陛下,西塞城门口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北燕国太子前来贺喜的,为首一人与姑爷相识,是北燕夏侯蝉。”

解苍山转头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道:“夏侯蝉是我游历在外结识的好友,他的确是来贺喜的。”

解苍山点了点头道:“虽然我们和北燕打了很多年的仗,但也不得不承认,北燕大多是光明磊落之辈,这个北燕太子既然是来贺喜的,那便放他们进来吧。”

西塞城门轰然大开,夏侯蝉携随行三百四十余人入得城中,遥遥直驱西塞宫。

城中的百姓皆不认识这些人,但看他们满载而行浩浩荡荡,从衣饰看又像是燕国的人,可燕国和西塞交恶已久,又怎会入得城中?

打听清楚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贺喜的,为首的是北燕太子,乃是新郎官的至交好友。

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那队伍绵长直到日落西山,才看见尾巴的最后一人走进了西塞城门中。

解苍山移驾天奉殿,李长风和解红妆站在朝剑台,看着夕阳中朝着自己走来的夏侯蝉,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西塞国禁令,夏侯蝉虽为贺喜但他身份过于敏感,只能带着几个随从入了宫中。

但夏侯蝉不以为意,看见了朝剑台上的两位新人,于是大步走了过来。

他和李长风狠狠的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夏侯蝉道:“回了一趟宫中拿了些东西,所以来晚了,我自罚三杯!”

李长风笑道:“三杯如何够?西塞国最不缺的就是酒!”

夏侯蝉意味深长:“我自小在马背和酒窖中长大,你想要灌道倒我真是挺难的,我看你的酒量想要放倒我,恐怕还得弟妹帮忙。”

李长风瞪眼:“什么话!我今天晚上就把你放倒!”

夏侯蝉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顿了顿道:“好了,先不与你说,正事要紧!”

李长风怒道:“难道我成亲还不是正事!”

夏侯蝉笑道:“你成亲当然是正事,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但还有些事情不曾做完,等会你就知道了。”

宫仆引着夏侯蝉入了天奉殿,看到了正居于上座的解苍山。

“燕国太子夏侯蝉入殿朝拜!~~~”

太监尖锐的嗓音,从夏侯蝉走上阶梯的那一刻就响了起来。

夏侯蝉看到了解苍山,其人雄姿英发好不威武。

“北燕太子夏侯蝉,见过西王陛下!”夏侯蝉躬身道。

他并未行君臣之礼,北燕并不属于西塞国,故而也不必行此大礼。

解苍山笑道:“北燕路途遥远,太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夏侯蝉道:“西王陛下,我此次前来,共有两件事要做。”

“哦,是哪两件事?”

夏侯蝉拍了拍手,他身旁忽然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执一份红贴上前。

夏侯蝉道:“其一乃是为长风贺喜而来,恭祝长风与公主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那中年人朗声道:“兹奉上贺礼寥寥,恭西王觅得乘龙快婿,表诚心拳拳,万望西王陛下笑纳。”

“月华凝露冼五百匹,祝昭如明月,洗尽铅华。”

“万山竺杏松五百棵,祝恩厚如山,杏意长浓。”

“彼岸青花镯五百枚”

“白玉莲子瓶五百遵”

“红纱金蝉衣三百件”

这中年人底气十足,每报出一件东西,朝堂之上都增一分震惊,少一分淡然。

这些东西都是世间罕有,可北燕竟然能拿出这么多,就为了给西王贺喜,当真是出了血本。

再观夏侯蝉此人,竟和李长风如此相熟。

当真匪夷所思。

中年人一口气报出几百件贺礼,当真令人咂舌。

解苍山脸含笑意:“替我谢过夏侯英雄的抬爱,西塞虽与燕国交战数十年,但都光明磊落,家国大事并非一人一言一语可以左右,我未能和你的父亲饮酒相交,实乃憾事。”

夏侯蝉笑道:“西王,您所说亦是我父皇所想,若能结交西王这样的朋友,想必家父会荣耀万分。”

解苍山:“侄儿语重了,你先前说有两件事,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夏侯蝉从怀中掏出另一份金色书笺,对解苍山笑道:“西王陛下,我这次前来,除了贺喜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他把书信交于李秋,李秋会意把书信转而交给了解苍山。

夏侯蝉道:“西塞与燕国交战数十年,但正如您所说此乃家国大事,可这数十年来,西塞子民和我燕国子民,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两国相交,受累的乃是百姓,故而我父皇借此贺喜之际,想和西王陛下议和!”

“这议和一事亦是我主张,其实三年前入北疆,见惯了战场白骨累累之后,我就已萌生了这样的念头,幸而前段时间遇到了李长风,长风乃是我挚友,他亦是您的乘龙快婿,所以我想从中撮合,让西塞和北燕两国议和。”

李长风和解红妆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欣喜。

解苍山略微沉思,点了点头道:“贤侄确有胸怀天下的气度。”

“西王言重了。”夏侯蝉道:“父皇早已表明决心,都写于书信之中,若是西王陛下同意议和,西北之地可保停战十年,北燕愿与西塞百年交好,互通商贸,共同开辟西北的新局面。”

解苍山接过书信,展信良久,忽然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这笑意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哈哈大笑。

“议和!”

第一百五十四章?入夜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四章入夜第一百五十四章入夜

夏侯蝉出天奉殿之时,解苍山以国礼待之,这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顶点

李长风和解红妆随着夏侯蝉一起出天奉殿,又一起入了鸿雁阁入座。

“好啊,原来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名为贺喜实则议和,分明打着我的幌子来办事儿的!”李长风佯装气愤。

夏侯蝉笑着说:“这你可就错了,若不是因为你,恐怕北疆的战事还要持续数十年。”

李长风心中感动,但嘴上却不善表达。

男人之间,有时候想说的话都会放在心里。

夏侯蝉看到浅笑的解红妆,忽然道:“我忘了一件正事。”

他一拍手,随行侍从捧着一个金盒走入鸿雁阁。

绣金铁盒外面是火焰汹涌的花朵,就像火红的郁金香。

李长风道:“这也是送给我们的?”

夏侯蝉笑道:“这件礼物,和你无关,乃是我送给弟妹的礼物。”

解红妆略显得惊讶。

夏侯蝉打开绣金铁盒,里面是铺满的茸毛,茸毛之中摆放着一件衣服。

夏侯蝉展开这衣服,轻如柳絮,薄可透光,是一件彩色锦缎。

解红妆不知这为何物,但她竟隐隐能从这锦缎上感觉出凤凰的气息。

夏侯蝉道:“此物名为凤尾青锦缎,乃是由凤凰尾羽制成,通体玄青,五色霞光氤氲流转。”

李长风:“我是个粗人,你说的我都不懂,这是干什么用的?”

李长风问的很认真,解红妆对他翻了个白眼。

夏侯蝉笑道:“贴身穿着,可聚天地灵气,纳于几身,温养骨骼血肉,疏通脉络神经,最重要的是,它会不断温养你的身体,以达丹桑之境。”

李长风:“什么叫丹桑之境?”

夏侯蝉笑了笑:“古人云,中房月数有余,结桑藕于女瓜,再出十月,乃为丹人。”

李长风皱着眉道:“乱七八糟什么东西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夏侯蝉意味深长,李长风再看解红妆,发现她满脸通红,起身道:“你们聊,我与小青小白出去坐一会儿。”

李长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解红妆走了,夏侯蝉才拉着他神秘兮兮道:“你个傻子,老子都说这么清楚了,这衣服是给你老婆护肚子的,所谓的丹桑之境就是在弟妹尚未怀胎之前,就能在她肚中氤氲真元之境,这样你的孩子怀胎十月,都会身处浓郁的天地真元之中,这就是丹桑之境,你个傻逼!”

李长风恍然大悟,怒道:“那你拽文拽半天,害的老子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是你蠢!”

“你个二傻子说什么?”

“我乃燕国太子,你敢骂我二傻子?”

“连拔zhu毛都不会,还敢自称燕国太子,叫你二傻子一点没错!”

“你见过哪个太子从小拔zhu毛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骂了起来。

十六日入夜,灯火喧明。

直到丑时,那满城的灯火通明和响彻天空的喧闹才逐渐散去,恢复了春夜的宁静。

李长风和解苍山喝了十轮,又和夏侯蝉喝了十轮,来往宾客又敬了十轮。

喝到最后

李长风也不管不顾,只要看到酒杯形状的就一饮而尽。

李秋叫下人把李长风的酒换成了醋,他也猛地干了一坛才醒过味来。

夏侯蝉早已爬入了桌子下,他的随从也撅着屁股和他一起趴在桌子下。

这一夜,宁静的夜空常听睡梦之人的呓语,还有女婢收拾酒坛的声音。

李长风干了至少两坛醋,胃里翻涌之下醒转了过来,吐的昏天黑地,虽然一地狼藉,可至少胸口和胃里的那股烦闷也轻松了不少,于是摇摇晃晃朝着鸿雁阁而去。

天奉殿中,解苍山虽已饮酒无数,可依旧神志清明,在殿堂中就着烛火,假寐歇息。

李秋入殿,躬身道:“陛下,来往宾客都已安排妥当,姑爷那边,我叫人备了醒酒汤让他当酒喝了,现在应当醒了。”

解苍山闭着眼点了点头。

李秋脸上略有犹豫。

解苍山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于是睁开眼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李秋道:“陛下,姑爷和小姐虽然是定亲,可行的却是成亲之礼,今夜您又把她们二人安排在同一处,是否有违祖训?在下担心那些是非之人会借此造谣诟病。”

解苍山缓了口气道:“我解苍山想做什么,又何须考虑世间庸俗规矩。”

李秋:“在下当然知道俗世的规矩无法约束陛下。”

解苍山道:“我这样做事出有因。”

李秋躬身倾听。

“虽说这一次长风胜过了解钟悬,智藏龙师给了解钟悬一道符,锁住了他手中的诛天乙罗,可依旧被他打败了,但并不代表红妆已脱离危险。”

李秋疑惑道:“就算智藏龙师要对付小姐,他也得找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小姐受洗,但目前情况来看,他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解苍山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

“你错了,李秋。”

“我猜智藏龙师若是要让碧晨圣女苏醒,并不需要受洗仪式。”

李秋眼神一惊。

“所谓的受洗,我猜恐怕只是他的障眼法而已。”

李秋:“所以陛下您虽然与姑爷定下十年之约,可其实心中早已认定了这女婿,今日虽然只是定亲仪式,你却安排他们同一处,为的就是让姑爷解了小姐身上碧晨圣女的魂咒。”

解苍山点了点头。

李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天奉殿的烛火,今夜不灭。

鸿雁阁中红灯高挂,灯火把女子曼妙的剪影铺在窗子上。

来往女子和嬉闹声依旧。

显然这里面的美丽姑娘并未入睡,在等人。

李长风推门而入,一股方向扑鼻,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红彩悬于高粱,铜镜前红烛袅袅,绣床前解红妆安静的坐在床上,小青小白册立一旁。

李长风推门而入,小青小白自然也看到了他。

于是对视一眼,会意之下躬身道“请小姐和姑爷早点歇息,奴婢先告退。”

两人走过李长风身旁的时候,把他往里屋推了一把,然后嬉闹着出了门,把门关的严实。

李长风看着床边的解红妆,走了过去。

解红妆问道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于是不免嗔怪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长风笑着坐一旁斟茶醒酒,茶水滚烫,茶叶嫩绿尚未舒展,想来是新泡的。

他看着解红妆道:“今日乃是喜事,自然要多喝些,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解红妆眼神微眯,语气不善:“哦,难道你左拥右抱还嫌不够,想要三宫六院不成?”

李长风脸色一红,尴尬笑道:“哪儿能,这样好的老婆我只要两个便可。”

他起身凑过去,仰面躺倒在床上,看着梁顶的红绣球。

“可真是一份大礼啊。”

冷不丁的,李长风吐出这么一句。

解红妆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二人都是天下绝顶聪明之辈,自然心照不宣。

“夏侯太子送你的这份礼,确实太过贵重,但作为朋友,他却是至情至信,乃是真正的君子。”解红妆道。

李长风和解红妆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谈论的并非那件凤尾青锦缎,虽说这也是至宝,但相比起夏侯蝉所做的一切,便显得微不足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和前辈通书议和,我就知道,他说的送我一份大礼,原来真的如此巨大。”李长风喃喃道。

解红妆点头:“北燕和西塞战了十几年,如今为了你却要议和,可想而知其中难度,可夏侯太子却办到了,他这是真正为你着想,在给你铺路。”

李长风叹口气:“对啊,他虽然未曾和我说一个字,但我却能明白他的意图,若是与你成亲之后,整个西塞或许以后就会落到我的头上,密宗和莽荒领地还有北燕始终是潜伏的隐患,如今北燕化敌为友,而且以他与我的关系,恐怕以后若是他顺利登基成为燕王,整个北方都会和西塞成为至交,燕王在信中说交好百年,我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解红妆:“他在为你铺路,或许以后他也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正如你所说,密宗和莽荒领地始终是隐患,只有北燕和西塞合力才有可能铲除这两座大山。”

李长风转过身,抱着解红妆的身躯,就像一个小孩子靠在妈妈的怀里。

他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解红妆先是一羞,然后看到李长风毫无动作,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烛火噼啪作响,青烟袅袅而升。

屋内安静,屋外却显得十分热闹。

一众丫鬟小厮都趴在门口,侧耳贴身听着,十分认真。

那模样似乎大战在即。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叫你别把门关的那么死,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

“管我什么事?你没见那烛火上的剪影,丝毫没有动作,若是有动作,这门关的再严实也会有声音的。”

就在这时候,小青忽然竖指在口。

嘘``````

所有人屏气凝神,仔细倾听。

里屋忽然传来一句:“衣服脱了我看看。”

第一百五十五章?朴老爹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五章朴老爹第一百五十五章朴老爹

丑时,夜凉如水,灯火寥星。

解红妆羞怒的瞪着李长风。

李长风一脸疑惑:“怎么了?快脱啊!”

解红妆双手绞着衣裙,怒道:“你就这么着急吗?今日只是定亲,能教你入房已是底线,你还想要怎样?”

李长风大声道:“不就脱个衣服有这么麻烦吗?我让你给我看看当初的剑伤伤口啊!”

解红妆脸色腾的浮上红云,羞愤的眼含热泪。

原来李长风只是想看她当初的剑伤,她却脑中胡思乱想,怎能这般不知廉耻。

屋外小青小白激动道:“脱了脱了!”

他们趴的更严实了。

解红妆咬牙道:“你若是想看伤口,不会好好说话吗?”

李长风挠头郁闷道:“我没说清楚吗?”

解红妆胸膛起伏,懒得再跟他辩解,于是转过头去自己生闷气。

李长风只觉女人一旦沾上爱情二字,就像刮骨换胎一般,变得完全看不懂了,于是拉着她手道:“好娘子,是我没说清楚,你让我看看当初那道伤口吧!”

解红妆拗不过他,于是只能道:“你答应我不动手动脚!”

李长风双手举天:“我发誓我不动手动脚。”

解红妆咬着牙,卸去了头顶的凤冠,摘下了肩膀的霞帔。

她一身红袍,扭开了雪白脖颈处的纽扣。

一颗,又一颗,又一颗。

看着李长风的目光,解红妆咬牙道:“你转过去,闭上眼。”

李长风郁闷道:“你都是我娘子了,怎么还转过去。”

解红妆一瞪眼,李长风顿时无奈道:“好好好,我转过去。”

等到李长风背对着解红妆,她解开了最后一粒扣,红袍被她褪下,露出里面的贴身衣物。

这贴身的丝质软袍顺滑无比,被解红妆轻轻的褪至半肩。

“好了,你转过来吧。”

李长风转过身,雪白肌肤入了眼,解红妆羞中带妩媚,让人不敢眨眼,生怕漏了这春光。

但眼光朝下,李长风终于看到了解红妆肩胛骨下的剑伤。

那是一道细密的口子,虽然已伤口凝结恢复,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狭长的剑伤。

这是当初在风雪亭,孙罗笙一剑所致。

李长风沉默的看着伤口,手伸过去摸了摸。

触手冰凉,让解红妆浑身一震。

软袍被解红妆拉了上去。

李长风喃喃道:“疼吗?”

解红妆:“不疼,只要你不疼,我就不疼。”

李长风热泪盈眶,附身把解红妆压在身下,认真仔细的看着解红妆羞红的脸和美丽的眼睛。

他看得很仔细,就好像解红妆的脸每一寸都是完美的艺术品,每一寸都值得看一生。

解红妆扭动身体,却挣脱不出,于是无奈道:“你说过不动手动脚的。”

李长风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动手动脚,但我没说不动嘴。”

他亲了解红妆的红唇,热情似火,就像要把解红妆融进自己的骨子里。

解红妆由原来的震惊变为低吟热切的回应。

这屋中虽然烛火通明,可春光更甚,天雷勾动地火,让人目不暇接。

屋外一众激动的人忽然大眼瞪小眼:“怎么没声了?”

就在这时,李长风朝着身后微微一弹,烛火被切灭

,整个屋内陷入了黑暗中,唯有窗外透进的迷蒙的光。

这下子屋外的人真的啥也不知道了,只能贴着耳朵听听能否听到一些声响,可却令他们十分的失望。

小白脸色通红道:“咱们快散了吧,若是叫李叔知道,保管谁都没好果子吃。”

小青懊恼道:“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不可能啊!”

小青小白和面皮薄的丫鬟率先离开,唯有见惯人事儿的嬷嬷还贴着耳朵,但也一一走开。

姑爷和小姐都是当世强大的修行者,如果他们不愿意叫自己听到,那谁也听不到。

夜凉如水,这鸿雁阁陷入了真正的宁静中。

月光洒满窗口,洒满那面朝春色的水池。

所有人都以为小姐和姑爷应该过了一个春风得意的夜晚。

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人正在打架。

李长风虽然身处黑夜,可丝毫不影响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解红妆的位置,然后欺身过去,一记手刀劈斩。

解红妆金光大盛,一掌拍出。

两人拳脚相交,真元爆冲,把水池中的水燃烧的滚烫翻涌起来。

李长风和解红妆各自退开,轻轻落地。

李长风冷笑道:“今日乃是我和娘子的大喜日子,连洞房都要管,圣女殿下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解红妆此刻的眼神哪有半分娇羞模样,冷漠不似人间生灵,冷冷道:“俗世凡尘低微之辈,竟敢染指我的身体,罪该万死!”

李长风一阵冷笑:“他妈的附身在我娘子身上还有理说我染指你?你长得这么丑,鬼才对你有兴趣!”

解红妆眼神冰寒:“你说什么!”

金光骤然变成利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李长风身形未动,但在解红妆的眼中,他明明已经动了。

一道剑鸿刺来,和金色利剑相互撞击。

这二人的水池之上,竟然浮现一丝空间裂缝。

屋外的春风吹进来,屋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沸腾的沐浴香汤,却照不亮那漆黑如墨的裂缝。

这处的空间,已经被切出了一道口子。

李长风和解红妆再度被逼退半步。

李长风:“圣女殿下,你借助红妆的身体,能发挥几分力量?如果不是顾及红妆的身体,我现在斩了你都能做到。”

解红妆冷冷眯眼:“若非这**凡胎约束本殿下,似你这等微末修为根本不入我的眼中。”

李长风冷笑:“吹牛谁都会,你等着,我一定把你从红妆的身体中抹掉,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解红妆正要说话,李长风一道剑鸿飘过去。

解红妆侧身避让,等再回头时发现李长风已经到了面前。

她杏眼一瞪,李长风抱着她撞进了水池中。

解红妆想不起来很多事情了。

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水淋淋的,但春风吹进来,她身上却并未有多冰寒,再偏头一看,李长风正环抱着自己,把自己紧紧捂在怀中,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随意,嘴巴微微张着,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但这模样在解红妆看来却无比的可爱。

只是两人身上为什么会像泡在池中一样?解红妆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解红妆热切的看着李长风的脸,头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上,虽然两人浑身湿漉,可李长风身上就像滚烫的火炉,让解红妆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如此睡得安心过,

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困意袭来,她沉沉睡去,嘴角带着笑意。

解红妆睡着了,李长风的眼睛却睁开了。

他看着带着笑意睡去的解红妆,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月夜消瘦,金鸡啼鸣。

第一缕光洒落南岳之际,大山深处响起了钟声。

这钟声来自南山书院,是书院的晨钟,共计二十九道。

伴随着钟声阵阵,霞光撕破了黑暗,把袅袅炊烟升起的南山书院展示在众人眼前。

这大山的恢弘秀丽,是大自然最卓越的手笔。

后厨已在准备晨食,待武生弟子晨修过后便能用食。

故而炊烟阵阵,袅袅升起化为薄雾。

有一个素袍朴实的老汉拿着扫帚,正在一步步阶梯而上,清理山道上的落叶和尘埃。

石阶共九十九道,意为大圆满。

老汉提着扫帚,一步步往上,直到走进一座柴院中。

这柴院藤蔓纵横,清净整洁,虽然有鸡鸭在院中,可丝毫没有臭味,想来主人打扫的十分干净。

这院子曾经是李长风和妹妹李勿执的住处,现如今李长风不在,这院子中只有一人。

老汉看到了院子的主人,是一个小姑娘,事实上他今日也是为李勿执而来。

可他看到了院中的李勿执,忽然停住了脚步。

李勿执曾经坐在这藤蔓之下,托着脑袋看着夜空,她只是一个朴实的农家姑娘。

可三年过去,或许李长风都不曾想过,李勿执已经长大,已经彻底变化了。

就像湖水中的天鹅,枝头的金凤,终有一日会飞入天空,翱翔于天际。

天凤久不鸣,一鸣惊长安。

这是当初李勿执送给李长风的话。

但此时再看李勿执,这话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

此刻的李勿执,浑身金光弥漫,仙气卓绝,宛如谪尘仙子。

她一席白衫,眉眼微垂,眼睛尽处是静念。

她青丝铺身,身段如燕,手脚纤纤如白玉。

她步履悬空,飘然出尘,朱唇不食人间火。

老汉知道她因何而变,所以在犹豫。

李勿执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于是睁开眼,脚步落地。

她看到了门口的老汉,老汉也看到了李勿执睁开的双眼。

那是有道心的双眼,似乎可直透人心。

于是老汉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他下了山,掏出怀中的白纸,用木炭笔写道:“《大乘见希》加身,其妹不可破,择他而图之。”

这白纸写完被他折成纸鹤模样,只是轻轻吹口气,这纸鹤飘入空中飞去。

一如当初在南岳的根叔一样。

因为这老汉和根叔一样,都来自冰原之上的雪剑斋。

老汉盯着远去的纸鹤,盯着天空,直到纸鹤消失无形。

就在这时,山下有个人提着菜篮上山。

对方面容朴实,老汉看着他,忽然想起,这个人应该是李长风的朋友,叫周修冶。

周修冶看到了拿着扫把的老汉,于是热切道:“朴老爹,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五十六章?结业仪典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六章结业仪典第一百五十六章结业仪典

西境的光最是灼热,此时虽然正值盛春时节,可那股灼热从早晨就变得愈来愈浓。顶点

解红妆清晨醒来,披着长衫走到外面,看着迎风坐在长廊栏杆之上的李长风,看着远山和太阳怔怔出神。

于是她走过去,贴着李长风抱着他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

李长风拍了拍他的手道:“算算时候,这几日应该是书院的出师仪典。”

解红妆柔声道:“你是想起了你的朋友们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看着远方,他的目光想要跨越空间,去往书院,哪里或许此刻早已人声鼎沸,喧闹直上云霄。

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山书院,清晨的阳光显得没有西境那么灼热,这大山之中阳光柔和,落到头顶已显得清亮又干净。

书院今日有大事。

每隔三年就有结业出师的弟子仪典,不管是下级弟子或者是上级弟子,都穿着长袍奔跑在山间,朝着缥缈峰狂奔而去。

他们要选一个视野宽广的位置看仪典。

缥缈峰之上桌案茶盏锦缎绣剑还有红地锦一应俱全,书院教习共计两千余人,但今日披锦带彩受弟子行礼的也有三百人,于是一路浩浩荡荡,整个缥缈峰人满为患。

那些从未上过缥缈峰的下级武生看到了尽在咫尺的白云就在身边飘荡,于是兴奋的追随白云而去。

青山之上,白云之巅,缥缈峰中,乃是结业弟子的毕业仪典。

行不过多时,为首礼官振臂一呼:“礼启!”

自山下而上,遥遥绵延的弟子白锦加身,就像一条通往天际云端的白线,朝着缥缈峰而行。

教习要赠四礼。

其一为纹书白缎五尺长,白缎上用金线纹着《》。

其二为绣剑,剑身清亮刻着习训: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其三其四为古丘湖笔和燕山墨,墨盘刻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此四礼乃劝学习训之礼,为的是告诫书院弟子,即便从书院结业,他们也不应该停止学习,且君子当藏器于身,莫入俗世之流。

今日,静字堂**有六十九位弟子结业受训,周修冶、蒋聘平、叔明月、司徒千金都在其中。

李勿执从一早就已站在了缥缈峰,她是真的为这些朋友高兴。

李长风不在,所以这朋友之谊,李勿执应当为哥哥尽到。

缥缈峰上偶有武生弟子转过眼睛,看到那一席白衣飘飘的李勿执,眼中都有着藏掩不住的惊艳和火热。

早有无数弟子对李勿执展开攻势,但她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永远平静淡然,举止清宁,把所有人挡在门外。

周修冶接过燕教习手中的纹字白缎和绣剑,还有古丘湖笔和燕山墨,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书院,不免眼中含泪。

三年在燕教习眼角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却让她显得更加雍容淡雅。

燕教习拍了拍周修冶的肩膀,笑着说:“离开了书院,别忘了练剑。”

周修冶点头,深深的鞠躬跪了下去。

他明白燕教习对她的教导,这一份师恩,当得起一跪。

等到周修冶下了缥缈峰,忽然看到了屋舍旁的青牛。

这青牛

是朴老爹养的,从他入书院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于是他揪住一把草递过去,抚摸着青牛的脸。

青牛的鼻子朝着他拱了拱,然后叫唤几声。

周修冶疑惑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青牛。”

青牛无法说话,只能昂着头叫唤,然后慢慢朝着山下踱步。

周修冶挠了挠头,看到青牛一步三回头,于是跟着下了山。

等到周修冶离开,叔明月和司徒千金,拉着李勿执奔下山来,却找不到周修冶的人影。

司徒千金纳闷道:“我叫他在这里等我的,怎么不见了?”

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连周修冶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跟着青牛来到了一块地方。

青山之上的书院冼净无尘,可周修冶没有想到,书院还有如此黑暗的地方。

青牛领着周修冶,走在黑暗的小道上,偶能从杂草中看到裸露的山兽尸体,周修冶觉得这里阴气极重。

等到前面,促狭的小道豁然开朗,可这里是一个池塘。

幽深的林中,有一个池塘。

周修冶怎么看都觉得很怪异。

青牛又高高昂起鼻子叫唤一声。

周修冶看着这水池中,他蹲下去,看着水里的倒影。

看得怔怔出神,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略显稚嫩的脸。

可这张脸,突然变得诡异。

他的眼睛变得修长狠厉。

他的脸上长满胡须。

他的眉眼和口鼻都仿佛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老人。

这一切都只是在眨眼之间,把周修冶吓了一跳。

于是他被吓得跌坐在地,慌忙后退。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有一个人浮上了水面。

是一具尸体。

刚才看到的那一面,是这个老人的脸,而此刻他的脸就这么漂浮在水池面上,悄无声息。

周修冶和青牛对视一眼,青牛昂头叫唤一声。

周修冶四下观望,唯有手中的纹字白缎在手,可这白缎乃是结业仪典,他实在不忍心,但最终还是把白缎打了个结,然后系在那尸体的手上,把他给拉了过来。

这人虽然已经死去泡在水中,可浑身的骨骼肌肉却干瘪,不像浮尸,反而像已经死去很久。

但周修冶无暇顾他,把他拉上岸之后才发现这人身材极大,但眉眼处都是狰狞,想来生前也是一位狠辣绝色。

周修冶把手中的绣剑在旁边挖了一个绝大的坑,然后把那尸体脱了进去。

就在这时,那尸体手中晃荡掉出一个物件。

周修冶定睛一看,是一个火炉一般的铜件儿,先前被这尸体握在手中,此刻晃荡之下掉了出来。

这火炉不过手掌大小,可是其纹路刻符却十分的精密繁复,灯芯早已不见,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竟然被这人捏这么紧。

周修冶想了想,对着尸体拜了拜,把手中的铜炉放在他的手边,准备掩土。

青牛忽然走过来,用鼻子拱了拱那铜炉,拱道了周修冶的脚边。

周修冶:“青牛,你是让我把这铜炉收起来吗?”

青牛昂头叫唤一声。

周修冶:“可是死者为大,这铜炉被他捏在手中,想来应该是个极为看重的东西,况且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就让它随着主人一起掩埋了吧。”

青牛忽然垂头,用力的把铜炉拱到周修冶的脚边。

周修冶拗不过它,于是道:“好了好了,我收下还不行吗?真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头牛。”

铜炉被周修冶收入怀中,他抄起手中的绣剑把浮土掩埋尸体,直做到天黑星幕才终于结束,然后朝着坟拜了拜,离开了此地。

他不明白青牛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想来应该是发现了这具尸体,想要自己来善后的。

虽然周修冶觉得恐惧,但想一想这也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于是打着月色牵着牛,回了书院中。

夜晚的星空十分宁静。大山中萤火虫飞舞,倒映在水池上,显得迷幻且美丽。

周修冶离开了盏茶功夫,水池边忽然走出一个人,弓着身的老者。

周修冶不知道朴老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知道,青牛是朴老爹使唤的,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在书院扫落叶,放养一头青牛的朴老爹,竟然如此深沉,竟然如此看不透。

朴老爹站在水池边负着手,静静的看着周修冶消失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书院中的一方世界,万家灯火。

周修冶当然不会注意到黑暗中的朴老爹,他甚至连朴老爹的全名都不知道。

他也自然不知道,他怀里的铜炉,他今日能被青牛带到这幽深的水池边,都是这个看似平凡的老者授意。

这是因,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但不管是因还是果,周修冶都不知道。

他走上了大道,然后青牛挣脱了他手里的缰绳,缓缓朝着山下远去。

周修冶看着扭动的扭屁股,笑道:“脾气还挺倔。”

青牛走了,周修冶看到了静字堂的灯火通明,于是飞快奔过去。

叔明月和司徒千金正在斗酒,看到了狂奔而来的周修冶,顿时怒道:“你去哪里了?浑身脏兮兮的,身上黏黏的是什么东西,好恶心,你去打滚了吗?”

周修冶要辩解,忽然看到坐在一旁静如处子浅笑的李勿执,顿时嘴巴就结巴起来。

“我我我”

李勿执笑着看他一眼,他嘴皮子哆嗦的更加厉害了。

叔明月把他单臂环过来,野蛮道:“我我什么我,快喝酒!迟到的人自罚三杯!”

叔明月说是三杯,可联合司徒千金二人分明给灌了三大坛子,灌的周修冶眼毛金星脚步打颤,仰面躺在地上。

他此时看头顶的星星都在打转。

但他至少神智是清醒的,他忽然侧过头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姑娘。

他想到以后若是离开书院,恐怕再难看到勿执了。

于是艰难的爬起来,爬到勿执的凳子旁。

李勿执笑着看他。

周修冶看着她的脸喃喃道:“勿执,我”

李勿执笑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周修冶脸色通红,咬着牙借着酒胆道:“我我想对你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剑心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七章剑心第一百五十七章剑心

这一夜春意盎然,这一夜热闹喧嚣,放肆年少。m

周修冶不知道他这话,得要多大的胆子才能说的出,但他憋着一口气说出来了,脸上虽然滚烫,却反而心里轻松了很多了。

李勿执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说:“你跟我来。”

周修冶不知道李勿执要带他去哪里,只知道跟在这一抹倩影后,看着她随风而动的白纱和由风中传来的香气,已经让他神醉,后来才知道,李勿执把他带到了听涛崖。

李长风曾在这里闷着头苦练《撩云剑》而不得解,叔明月也曾在这里静坐冥思以正其念,周修冶自己也曾在这里练剑直刺,为的是完成每日的课业,他甚至知道李勿执常在这里修行《大乘见希》,得院长的亲自点拨。

可这一夜的结业仪典,没有人再练剑,所以听涛崖显得格外安静,崖下是喧闹和灯火,崖上是清风徐徐。

李勿执坐在崖边的石头上,看着周修冶道:“二傻子,坐!”

周修冶很高兴,因为李勿执已经很久没叫他二傻子了。

他想起了从前和李勿执无忧无虑的岁月,于是欣然落座。

这一夜,李勿执和周修冶说了很多,他们二人就坐在星光下,谈到星辰璀璨,谈到日月同辉,谈到晨光初露。

等到金色的霞光铺在周修冶和李勿执好看的脸上,把她的眼睛都蒙上一层辉光。

周修冶才起身道:“我知道了。”

李勿执起身,然后轻轻的和他拥抱。

周修冶的手无处可放,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轻轻的放在李勿执的背上。

细腻且柔软,这种感觉让他陶醉。

李勿执喃喃说:“二傻子,希望以后还能相见。”

周修冶坚定道:“一定会的,我会努力的!”

李勿执松开手臂,笑着看他,和花一样灿烂。

周修冶下山了,他一个人下山了。

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知道周修冶和李勿执说了什么。

但周修冶从此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李勿执回过头看着山下逐渐熄灭的焰火和青烟,看着山峦外的幽深和霞光,然后下山。

经过一夜的浮华,想来叔明月司徒千金这些人早已不省人事呼呼大睡,这是她不用看都能想到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再去静字堂,她回了柴院中。

正如这三年中在书院一样。

她回到了院中,走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停住了。

她看到了一封信。

书院没有人给她写信,曾经她收到的唯一一封信是哥哥李长风的,从此痛哭了很久,但在那以后就再也没人写信了。

她曾往陈家沟寄去书信,盼望能收到母亲的回信,可三年之久都杳无音讯。

但如今却有一纸书信平静的放在院子门口,通体洁白,只有封口处的火漆有着别样的颜色。

李勿执俯下身,拆开信封,看到里面只有一句话,却让她整个人浑身颤抖。

“母非生母,兄非亲兄。欲知详尽,不归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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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西塞国,鸿雁阁。

玄黑色偶有斑驳纹路的飞白刀在李长风身前,他双手驻刀,闭着双眼。

风在吹,忽然起一道剑意。

这剑意似风似絮,飘摇在李长风的胸前,又不似那般柔

软,虽是剑意,却有一股刀的悍然霸道。

缥缈无形不可捉摸。

解红妆就站在李长风的面前,提一柄秋水剑。

秋水剑虽然普通,却清亮如冰盘。

解红妆:“我要出剑了。”

李长风闭着眼,但点了点头。

解红妆手中的秋水剑直刺,如鸿芒白光。

这剑刺破了清风,刺破了霞光,也刺破了空气中那道若有若无的剑意。

但这剑意就像湖中泼墨,虽然被搅动,却变得剧烈起来。

解红妆的剑一路往前,但她感知到了空气中剑意的凝实。

正如李长风和解钟悬对战,最后刺出的那一道剑鸿。

这剑鸿朝着解红妆也刺过来,但李长风却站在那里未曾动一步,他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

剑鸿比解红妆的剑势更加剧烈,所以解红妆只能退,不能再进。

但退,有时却是为了更好的进。

秋水剑长锋一抖,那道剑鸿由无形变成了漫天星火。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里,就能看出这奇异的现象。

可这星火被解红妆手中剑舞出一道剑花,瞬间内敛,而后变成一点猩红,凝实在秋水剑的剑锋之上,再度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李长风略微感知,笑说:“《小无相功》连我的灵犀剑都能复刻,果然厉害!”

解红妆并未与他嬉笑,她一剑在手,气势几近凝成冲天的锋芒。

李长风嘴角一笑,飞白刀被他倒提手中,自高空一跃斩下去。

这一刀之威,足以破掉解红妆剑锋上的灵犀剑意。

可就在这时,他心中突然十分烦闷,那股缥缈的意境陡然消失,虽然飞白在手,但他身上的气势已干干净净。

解红妆一剑刺过去,李长风一刀斩下来。

可解红妆的一剑之威,毫不保留的点在李长风横亘在胸口的刀身上,灵犀剑意顺着飞白刀直透胸口,李长风被自己的灵犀剑冲击的心血澎湃,喷出一口血后退十数步才挺住。

解红妆一惊之下慌忙弃剑,过去扶住他道:“你怎么样?”

李长风摆了摆手,把嘴里那血吐干净道:“没事,休息下就好了。”

解红妆:“傻瓜,怎么在最后一刻收势呢?”

李长风:“突然之间胸口烦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解红妆:“你想要修行,我可以陪你,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我该怎么办?”

李长风看她说的楚楚可怜,于是拍了拍她手以示放心。

就在两人谈话间,小青忽然走了进来。

“姑爷,小姐,有信。”

她说着话,手里掏出一只纸鹤。

李长风:“难道是夏侯蝉的信?没想到这燕国太子还挺骚包,竟然会叠纸鹤,大男人之间何必如此。”

解红妆听他言语粗鄙,白了他一眼。

小青摇了摇头:“这纸鹤在天空飞翔,是鬼叔抓到的,上面写着李长风亲启,就给你送过来的。”

李长风皱了皱眉,接过纸鹤一看,果然写着‘李长风亲启’

他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但李长风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坠冰窖。

解红妆看他面色苍白,于是疑惑道:“写的什么啊?”

她低头一看。

“母非生母,兄非亲兄,欲知详尽,不归雪原,汝妹必

去,汝当如何?”

这纸鹤在李长风的手中燃烧成了熊熊火焰,小青被李长风那面目扭曲的模样吓到了,一声惊呼。

李长风寒声道:“我一定要把这人找出来!”

解红妆看着他的模样,出言安慰:“或许这只是逼你去不归雪原的一个计策,勿执不一定知情。”

李长风摇了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那人可以千里传信给我,那要告诉勿执一声也不过举手之劳,我要去不归雪原。”

解红妆:“我陪你去!”

“不行!”

解红妆听到了一个雄厚的声音,抬头望去,解苍山负手从小径走来。

他看着解红妆道:“你不可以去不归雪原。”

解红妆皱着眉说:“爹,这分明是针对长风的一个局,我放心不下。”

解苍山:“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去不归雪原。”

“为什么?”解红妆脸上薄怒。

解苍山:“如果长风独自一人在不归雪原,就算不敌还有五分脱逃的希望,长风的妹妹若是前去,他要分心顾妹妹,那已是十分艰险,假如你再跟着去,那就不是帮他,而是害他了!”

解红妆:“难道就看着长风去送死吗?”

解苍山:“他是我的女婿,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这次的剑心武竞,我让鬼仆跟着他一起,料想就算不敌,也能保他周全。”

李长风疑惑道:“什么剑心武竞?”

解苍山递过去一张红贴,李长风打开一看,是雪剑斋的请帖。

“雪剑斋所处的不归雪原壁立千仞,但其内部却有一个古墓,名为归天吴墟,墓主是谁已不可考,但其中隐藏珍宝无数,奇门遁甲,孤魂野鬼无处不在,所谓富贵险中求,也不过如此。每隔十年,归天吴墟会开启一次,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潜入其中,各大宗门之间的较量,名为剑心武竞,就是为了挑选一部分人进入古墓中。”

李长风皱眉道:“我先前还奇怪为什么要去不归雪原,原来是因为剑心武竞,看来这些人,早已盘算了许久。”

解红妆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不归雪原之上,百里飞花就在其中,现在天下皆知长风就是大帝遗子,百里飞花若是迁怒于长风,那他在不归雪原之上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不论怎么看,这都不是明智之举。”

李长风拉着她的手说:“我只是去找勿执,并非参加这剑心武竞,我对那归天吴墟也不感兴趣,届时我乔庄打扮,只要再不归雪原找到勿执,就立刻把她带回西塞可好?”

解红妆思虑良久,叹了口气说:“你决定的事,我又如何阻拦呢?但你要答应我,早去早回,切勿惹是生非,叫我担心。”

李长风笑了笑:“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

第一百五十八章?相识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八章相识第一百五十八章相识

西境出城的道上多了两道身影,两人都是一席黑袍,骑着烈马,马蹄扬尘,绝骑而去。顶点

李长风和鬼叔二人骑着马遥遥朝着不归雪原而去。

剑心武竞在一月之后,不归雪原地处极西之地和西塞不甚遥远,但要翻越从岭雪坡,高山浅泽,所以要到那里脚程却不少。

李长风务必要早到不归雪原,他要带着勿执回来。

决不能让勿执参与剑心武竞。

小青小白看着远去的李长风,对站在高阁看着两个黑影远去的解红妆安慰道:“小姐,你放心吧,姑爷那么厉害,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解红妆紧紧撺着胸口处的衣服,那里有一道剑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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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带飞舞,飘尘出仙。

李长风已经三年未曾见过李勿执。

但他没想到的是,再见李勿执,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套着宽大青袍,跟在她后面的小姑娘。

她变成了这冰原之上比雪还圣洁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但她那份举手投足间的淡雅和宁静,就好似这天下人的目光都不曾被她在意过。

她不在乎天下人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李长风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有如此大的变化,但从勿执身上若有若无的真元波动可以判断出,她已破海引汐踏入修行道。

“鬼叔,其实这三年中我很想勿执,但我现在不能和她相认,我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把勿执带回书院。”

李长风在轻轻的诉说,他浑身隐藏在皮裘毡帽下,脸上显得古朴沧桑,这是鬼叔的手笔,就好似老了十几岁,他嘴上的一抹胡须也把李长风最后一丝熟悉的地方掩盖住,唯一能看出些许年少痕迹的,或许只有李长风的眼睛了。

他不知道鬼叔能不能听到,因为鬼叔从未说过话。

但这些话,他想说的都是心里话,至于有没有人听到,那已经不重要。

冰原之上不如九州平原那般繁华,但不归雪原上的萧关八街九陌,天空的薄云就在手边,好似蜃楼山市。

号称接天驻地,百里雄城的萧关,就好像竖立在云端的城,如此巍峨的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金黄的武谱锦缎,林立如竹的悬挂长剑,斑斓花纹的五彩剑膛,焰火熊熊的打铁老仆,这里的一切,精彩到让人目接不暇。

可再精彩的长街,都比不过那一抹明黄的靓丽风景。

李勿执和周修冶代表南山书院来参加剑心武竞,虽说周修冶已经结业,但李勿执要来,他也坚持要来。

李长风站在远处,看着已出落的漂亮大方的勿执,心怀安慰。

有女初长成,如果母亲看到,应该也会很高兴。

但就在这时,李长风和李勿执都皱了皱眉。

李勿执看到有个身穿锦袍的公子模样朝着自己斜斜撞过来,于是皱眉侧身,可对方明显冲自己而来,径直朝着自己靠过来。

周修冶也皱眉,他虽然反应慢,可是却不傻。

于是手臂抬起,横亘在二人中间。

那公子冷笑,手中的折扇拍在周修冶的手臂上,就这么看似云淡风轻的一搭,可周修冶却再也抬不起手臂,这力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对方至少是天狼境的修行者。

这一抬手,一搭手都在一瞬之间。

李勿执再抬眼,对方已经直直看着自己,面含笑意。

她很不喜欢对方的眼神,就像狮子看见猎物,虽然对方在笑,但谁都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到诡异和邪念。

“不知小姐芳龄几许?”

周修冶一咬牙,真元爆行,朝着对方的腰部一爪掏过去。

黑虎掏心,直击要害。

那公子手中折扇朝着周修冶的掌心一点,竟从手背处透出一道真元凝形。

这一击之下,竟把周修冶的手心手背打了个通透。

虽然外表未曾损伤,可其中经络已被破坏。

周修冶顿时大汗淋漓,疼的几近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对方的纸扇再朝前进三分二,想要直击周修冶的胸膛。

李勿执真元充盈,但有一个人比她出手更快。

那公子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看着自己。

这种看不是寻常的扫视,而是把自己的所有都看穿,仿佛连心底的阴暗都暴露在他的眼下。

这种通透,让他很不舒服。

他在萧关已纵横霸道十数年,没理由因为一个草莽汉子的一个眼神就退缩。

所以他冷哼一声,纸扇朝着对方扎过去。

纸扇中有锋芒。

李长风看到了他钢筋铁骨的纸扇,也看到了里面的暗藏机关锋芒小剑,顿时摇了摇头,一个天狼境的修行者,竟要靠着暗中的冷剑来战胜敌人,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于是他单手伸出去,捏住了剑刃。

捏住了剑刃,自然也捏住了纸扇。

捏住了纸扇,对方就无所动弹。

那锦服公子手中真元吞吐,这纸扇再对方手中却纹丝不动,于是怒道:“杀了他!”

锦服公子说杀了他,出手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后跟着的一个老仆。

一个皮肤褶皱佝偻着背,看上去风烛残年,可手却关节粗大极有力量的老人。

这老仆人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朝着李长风探过来。

他并非伸出两只手,他的另一只还负在身后。

想来,这样一个人物,不值得他出两只手。

但李长风未动。

另一个人动了。

一个浑身隐没于黑袍中的人,也伸出一只手。

不同的是,他的手臂浑身泛着冰冷的钢铁色,是一只钢铁手臂。

这钢铁手臂捏住了老仆人的手,然后轻轻的用力,折断。

老仆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他疼痛的蹲下身,想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可让他失望的是,黑袍下的人没有脸,只有一张青铜面具。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这么奇怪,不仅带着铜面具,还把自己裹在黑袍下。

李长风朝着锦服公子笑了笑,然后顺着纸扇而上,也捏住了锦服公子的手臂。

锦服公子看着跪在地上捧着弯曲的手,凄厉叫喊的老仆人,心中一惊,顿时冷汗直冒,但他仍旧提着一口气。

“我不信你敢捏断我的手!”锦服公子寒声道。

李长风看了看李勿执,李勿执也疑惑的看着自己。

抱歉,勿执是我的逆鳞,谁碰谁死

这句话,李长风曾经说过,只不过锦服公子未曾听过。

李长风手上用力,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咔擦。

锦服公子看着微微垂下的手臂,顿时脸上惊骇,失声尖叫起来。

李长风后退一步,笑着看他。

锦服公子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浮上额头,指着李长风颤声道:“你等着,我司徒千山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司徒千山?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书院的司徒千金,这两人名字如此相像,但品行却千差万别,真是有趣。

锦服公子和李长风之间的较量,不过是这萧关的一个小插曲,曲终人散,这些平民百姓也渐渐散去,偶有修行者撇过来,眼中都弥漫着丝丝神采,显然惊异于李长风人生地不熟,竟敢在萧关如此狂妄。

而那浑身隐没于黑袍中人,也不知识什么来头,也是一样的干脆利落。

这两人,都是狠茬子。

李勿执看着远去的锦服公子,走到李长风身边微微行礼。

李长风看着李勿执,心中感慨万千,眼眶湿润。

李勿执看着这个面容沧桑的人,再看他眼中热泪盈眶,于是心生奇怪,但依旧道:“南山书院李勿执,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李长风一直盯着李勿执,周修冶皱了皱眉,于是侧身挡在李勿执面前道:“在下周修冶,适才多谢前辈出手。”

李长风回过神来,知道他误会了,于是道:“无妨。”

周修冶:“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李长风顿了顿:“鄙名宁观澜,自西境而来,早闻书院风采,不甚心向往之,如今得见二位,果然人中龙凤,书院风姿可窥一斑。”

李勿执浅笑摇头:“前辈言重了,不过适才前辈出手如此之重,恐怕会多生事端。”

李长风哈哈一笑:“我做就做了,怕什么。”

李勿执:“前辈真是性格直爽之人。”

李长风:“不知你们二人前来雪原,可是为了那剑心武竞。”

他看着李勿执的眼,李勿执说:“是,也不是。”

她反问道:“前辈呢?”

李长风笑着说:“号称出世独立于山外的不归雪原雪剑斋,行的却是那入世俗尘末流之举,这所谓的剑心武竞,也不过是个让世人烦扰的噱头,我不屑为之。”

李勿执:“前辈既不是来参加剑心武竞,那是来做什么?”

李长风:“找人。”

李勿执:“找谁?”

李长风:“找妹妹。”

李勿执心中微动,抬眼仔细的看他。

李长风也在看她。

李勿执:“不知前辈是否在哪里见过?小女子总觉得前辈面向亲和,似曾相识。”

李长风:“相识未必相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在下先行告退。”

他深知此处不是多言之地,于是转身离开。

李勿执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个背影,她觉得很熟悉。

第一百五十九章?月夜角楼

剑起苍黄第一百五十九章月夜角楼第一百五十九章月夜角楼

夜晚,星河璀璨。

极西之地的夜空,美丽的不似人间,神话中王母用玉簪划下的那道银河,也耀眼夺目到让人不愿相信这就是分开牛郎织女的星河。

星星感觉就在手边。

雪原之上被月色照耀的泛白,像潜藏的美玉。

孤独泛着苍白的月下,倏忽有一道黑影闪过。

这黑影越过了白石,踏过了青瓦,迈过了白墙,最终跃入开满雪莲花的庭院中。

他就站在高山圣者雪莲花旁,抬头望楼。

楼很高,飞檐如钩,耸立在月夜中,楼上有一点泛黄的灯火,在窗上铺撒摇晃的剪影,把这黑夜撕破。

黑影在看楼。

楼上的剪影仿佛也在注视月色。

于是黑影一脚顿下,身体轻飘飘踏着月色而上,跃入高檐,离那剪影更近了一步。

剪影就在他旁边,只要轻轻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迷人曼妙的影子,黑影静静注视。

但忽然,黑影和剪影仿佛都意识到了惊觉,剪影的反应比黑影更加强烈,只看到那剪影抬起一只手,黑影身体飘然后退。

但他比不过真元。

一道真元凝形,从窗子划破一道口子,朝着月下空中的黑影射来。

黑影一掌拍下,却发现这真元消散于无形,又在自己的身前聚拢,这一掌就像有人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真元爆冲。

剪影是一个美丽姑娘,她冷面走出来,说出的话似乎比这冰原还冷。

“我以为前辈是何等正人君子,原来也不过是梁上宵小之辈。”

李勿执如是说。

修行《大乘见希》之后,她已非昔日可比。

所以她很迅速的察觉出,当自己站在床边静静的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想着不知在何处的哥哥,却在自己身旁感知到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月黑风高身穿黑袍,就潜藏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李勿执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而她动手的那一刹那,她更加惊奇的发现对方竟然是白天出手帮助,自称宁观澜的中年人。

于是这事情就变得无法解释了。

黑影在空中倒转,静静的踩在雪莲花瓣上,抬头看着李勿执。

月光洒落他的脸,露出了鬼叔精心设计的那张略显成熟的面庞。

李长风自信李勿执无法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又迫切想要告诉李勿执自己的身份,好让她回心转意随自己离开雪剑斋。

可他深知这里是不归雪原,他必须要审时度势,尽量在雪剑斋的眼皮下隐藏自己的痕迹。

重重矛盾之下,他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

李勿执看着他的复杂眼神,她显得很疑惑。

仅因为一面之缘,怎会有如此复杂的眼神?

看来是个采花惯犯了。

想到这里,李勿执秀眉皱起,倏忽飘下。

她虽然身轻如燕,但实在不慢。

因为李长风只是一眨眼,就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到了面前。

惊叹之余不免心中安慰,勿执虽然修行的晚,但颇有大器之风。

两人交手,身形交错,你进一拳我伸一掌,你踏出半步我弓腿三尺。

就在这雪莲花中动起手来。

若是勿执修行,李长风能想到的恐怕只有书院至宝《大乘见希》

虽闻其声但不见其形,李长风虽不在书院但也听过其缥缈如风,沿袭自佛道两家的大乘法门。

现在和勿执交手之下,更觉心惊和奇幻。

勿执的手明明在自己身体右侧,但分明能感知到身体左侧的浓烈真元,她分明距离自己遥远,但却能感知到贴近身体的那股尖锐感。

无时无刻,不在凸显矛盾与复杂。

佛说见山即是山,见水即是水;但见山未必是山,见水也未必是水。

道途缥缈,山又是水,水又是山,两者殊途同归,本无区别。

李勿执就处在这样缥缈而矛盾中,即便李长风修为远胜于勿执,但他还是觉得奇怪和吃不消,于是和对方平击一掌,飘然而退。

李勿执远远站定,冷眼看着对方。

李长风想要解释什么,但他又皱起了眉。

月下,多了不少人。

但这些人,都是李长风很不喜欢的人,所以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这些人都身穿黑衣,手持亮刀,平日里在偏远的山野之地,连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的人魁境界修行者,如今竟然扎堆出现在这楼旁,一席黑衣手持钢刀,为首那一人气息更强。

李勿执也转而看着这些黑衣人,她忽然想到了夜前的夕阳下,那个满脸狰狞的锦袍公子恶狠狠的说:“你给我等着!”

想到这里,她又转而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显得很平静,尽管这黑袍裹身之下,李勿执并不知道,其实站在雪莲花旁的就是自己的哥哥。

但她不知道,或许也有不知道的好处。

李长风看着面前几个黑衣人,然后朝他们走去。

那提着刀的首领,也朝着李长风走来。

大家似乎都保持着沉静的克制,而非一怒而起拔刀相向。

显然,大家都斯文的多。

克制,往往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长风对李勿执处处避让,那是因为勿执是自己的妹妹。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提着刀一席黑锦遮面目露凶光的人,既不是他妹妹也不是他弟弟,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李长风也无需再留手。

有趣的是,这首领虽然和李长风非亲非故,但他们却心有灵犀,都在同一时间动了手。

黑衣人首领的明晃钢刀斩落头顶,丝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他做这活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长风也单手捏了过去。

他不能用飞白刀,甚至他这次夜探都没有带刀。

只有一双手。

这只手灵活的指头捏住了锋利的钢刀,然后用力捏碎,锋芒钢铁片四散开来,在那首领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在对方脸上割下无数道细密伤口。

可他脸上留下的血却不是最多的,他胸口处早已血肉模糊。

意识逐渐模糊,他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胧起来。

他想到了自家少公子说的话:那人无非是一位天狼境的修行者,你与他相差无几,再加上这么多帮手,给我乱刀砍死!

明明都是天狼境,为什么相差如此之大?

难道对方根本就不是少公子口中的天狼境,而是更卓越的存在?

但他的脑筋转动的越来越慢,随着一声轰然作响,他的身体躺倒在雪莲花丛中,

躺在这冰冷的夜中,明亮的月下。

那些提着刀的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呆滞。

他们有极为缜密的计划,但没想到尚未开始,已经结束了。

李长风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们。

“还有人要动手吗?”他说。

要动手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但不知从哪里爆出一声厉喝,一个黑衣人手上的钢刀瞬间举了起来。

他声色厉荏,却不是走在最前头。

但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所有人手上的刀都举了起来。

朝着李长风砍过来。

李长风摇了摇头,然后进步。

一步,两步,三步

每贴近一步,他的掌心真元都浓烈一分,躺在他脚边的也会多一个人。

他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李长风。

但李勿执却发现,所有人都躺倒在李长风的脚边之时,这个自称宁观澜的黑衣人就这么站在月光下,看着明亮的月色,孤独的难以描述。

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李勿执能感觉出对方身上那股快要凝聚成实质的哀伤和孤独。

脚边这歪七扭八的尸体,平添了一分冷意。

李勿执不愿意再想下去,她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李勿执。”

李勿执停住脚步,然后转身看他。

李长风说:“你不能呆在雪剑斋,你会有危险。”

李勿执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她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这种感觉从第一眼见面时就已经有了。

李勿执:“这是我的事。”

李长风摇了摇头:“也是我的事。”

李勿执:“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李长风:“我认识你。”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李勿执说:“你把黑罩摘掉给我看看。”

李长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转向了另一侧,然后再月光下消失不见。

他刚刚离开,就有很多人到了这里。

比如刚刚睡醒,睡眼惺忪的周修冶,提着剑冲过来,却看到了一地尸体和孑然而立的李勿执,于是关切的让她回房别染了风寒。

比如司徒家的家将,气势汹汹而来,手握佩刀身披铠甲拿着火炬,一副清算的模样。

比如雪剑斋的山门弟子,素袍配剑而来,皱着眉看着一地尸体。

但他看到的是和司徒家的门将首领吵得面红耳赤的周修冶,还有平静看着月色的李勿执,于是只能打圆场调和。

这些是露面的,还有些许不露面的,但这些不露面的,都暗暗退出了阴影。

他们当然看到了那个黑衣人,但却又和没看过一样。

因为丝毫都看不出对方是谁。

那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第一百六十章?浮山云海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章浮山云海第一百六十章浮山云海

不归雪原深处有浮山云海,站在崖边可以看到金日如轮,寒云似海。顶点

李长风来到此地,早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想来这归天吴墟内纳宝无数,势头的确够劲,竟把这世间修行者,除却那些隐蔽界外的老妖和空灵于世的智者,大多聚集于此地。

连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散修也蠢蠢欲动想要涉足其中。

李长风抬起眼,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明黄色身影,于是和鬼叔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安然落座。

他在等机会。

似乎有感应,李勿执也转过头来,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雪剑斋八十一名长白衫剑奴捧剑鱼贯而出,寓意九九大圆满,声势浩大。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龙行虎步,虎虎生威走出来,朝着四周作揖,嗓门大的出奇。

“诸位江湖豪杰莅临不归雪原,叫鄙舍蓬荜生辉,在下鱼剑僧感激不尽,闲话不多说,归天吴墟大墓三日后开启,今日乃是剑心武竞首比,请参加武竞的英雄上的台前来。”

座下早有人按耐不住,飞跃于台上,惹得满堂喝彩。

不断有人飞跃于高台之中,然而大都是一些江湖散修和小宗门,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之后竟十分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李长风左右观望,这崖边几成极端之势,一面江湖散修跃然欲试,另一面宗门弟子平静如常。

看来大家都心如明镜,这不归雪原之上,修行者太多,鱼龙混杂,归天吴墟墓三日后开启,这三日内都是武竞,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保持平静,好让这前两日的战斗筛掉部分末流,留存实力。

想到这里,李长风的眼睛朝着四周看去。

这些人经络中按照周天运行的真元,就像彩色的流水一般,在身体中变得通透,在李长风的眼中变得清晰,他们的元海是否充盈,他们的真元是否绵绵不绝,他们哪一处的经络受损,这一切都逃不过李长风的眼睛。

然而就在他看这一切的时候,他也发现了另一个眼神。

他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先看到了一双眼睛,再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面容中正平和,但眼神很执着。

有的人眼神很锐利,有的人眼神很死板,但这个人的眼神很执着。

他就这么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也就这么看着他。

他坐在雪剑斋中,他的旁边坐的也是一个老熟人,卫褚亭。

在云瑶,李长风用飞白刀斩碎了卫褚亭的七星龙渊剑,卫褚亭回去了雪剑斋,如今再见他,他身上少了一份灵气,但多了一分大道至简的古朴之道。

而先前李长风看到的那个人,就坐在卫褚亭的身旁。

两人的眼神交错,李长风竟察觉自己神照中元海内的真元沸腾起来,那种浓烈的战意,让他略显惊讶。

日暮由炽热变得泛黄,然后逐渐和浮山云海持平,把整片云海都烧成了金色。

今日的战斗若说精彩,那也是十分精彩,斑斓的真元和绚丽的武技交相呼应,让整个浮山都笼罩上了五彩的霞光。

可大家都知道,今日不过试水而已,于是这金轮落入山后,李长风和鬼叔起身离开。

他更担心的是因为人太多,不归雪原的客栈被人给霸占了。

接连两日,都不过是茶前点心饭前开胃菜,打斗呼喊声震天响,却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

李长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静静的朝着角楼行去。

他知道南山书院的落脚处就在那里,李勿执和周修冶也在角楼之中。

他行到门处,敲了敲门。

一个打扫的弟子开门躬身道:“师傅有何贵干?”

李长风:“我想找南山书院周修冶。”

弟子:“敢为师傅尊姓大名?在下将代为转达。”

李长风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递过去说:“不必转达名字,你只需把这东西交给周修冶,并对他说转交给李勿执即可。”

那素袍弟子结果物件,打量了一下显得有些怪异,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门前已空无一人。

李勿执正在房中借着烛火捧着青卷,青卷上是师傅的寄语。

南山书院的大胖子院长钟叔离,看似平日不着地漫山遍野的找肉吃,却能写一首好字,青卷上密密麻麻,唯独有一句话格外醒目:

此心沉沦千百回,只待明日上九重。

李勿执不知自己的心沉沦了多少回,也不知是否明日能上九重,她的心静不下来。

于是她放下青卷,如玉的青葱手指伸入火焰之中。

火光把她的面容照耀的美丽而梦幻,但她的手指似乎能把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火焰被李勿执的手指接引下来,然后在她的指尖飞旋。

李勿执的手指轻轻按在这桌子上,火焰像崩裂的箭矢,朝着四周扩散开来,但却漂浮在空中,丝毫无法沾落桌案之上。

等她把指头拿开,这火焰又迅速聚拢,变成了一点星火,寥寥浮在手指上。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

火焰又飞回灯芯之上。

周修冶的声音在门外道:“勿执,有个东西要转交给你。”

李勿执开门,看到了门外的周修冶,他笑着说:“刚才有人转告我,门外有个人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但是又没留下姓名,看上去十分古怪。”

说着,周修冶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李勿执刚一接手,发现只是一节普通的编绳,但等她细细看去,却骤然浑身一抖,脸色大变。

周修冶看她表情奇怪,于是道:“怎么了?”

李勿执:“这东西是谁给你的?现在人呢?”

周修冶纳闷道:“屋外弟子说对方不肯留下姓名,趁他不注意已经走了,这是什么?”

周修冶不明白,他当然看不明白,对他而言这只是一节普通的编绳,甚至连材质都不算特殊,但是对李勿执来说,这是一段回忆。

能勾起她对陈家沟过往的思念,打小揣着鼻涕扎着两个羊角辫跟在哥哥后头的李勿执,经常在山林中和敏捷的哥哥走散,所以哥哥为了让妹妹即便走丢也能找到自己,教了她一种特殊的编绳方法,他们经常以这个为暗号在山中指明方向。

当初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两人背井离乡在山林中走散,李勿执就是用这种编绳告诉李长风,她去了南山书院。

而如今在这极西高原苦寒之地,李勿执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截这样的编绳。

怎么能不叫她激

动,怎么能不叫她欣喜。

她泪如雨下,掩面而泣。

周修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起。

入夜,星空璀璨。

月下忽然多了一道黑影。

又是一道黑影。

这一次,黑影径直飘向了角楼,飘向了那一抹淡淡的微若的烛火。

烛火后有一道曼妙的影子,一如几天前一样。

相似的情景再次浮现,可这一次,那黑影和剪影隔窗相望之时。

烛火后有一个略显颤抖的声音:“你来了!”

窗子被打开,露出了李勿执期盼的脸,和略显惊讶的眼神。

“怎么会是你?”

宁观澜,应该叫李长风,一跃而入窗子。

李勿执关上窗,看到了一身皮裘,宛如一个西北莽汉的宁观澜。

这个号称不在意归天吴墟大墓,只是来不归雪原找妹妹的宁观澜,其实应该称呼李长风更加准确一些。

他撕去自己脸上的胡须,抹掉脸上的皱纹,露出一张干净的面庞。

“哥!”

李勿执扁着嘴,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李长风。

三年不曾相见,李长风看着勿执显得高挑的个头,心中安慰,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李长风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你的眼泪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

李勿执抹了一把泪,哀怨道:“讨厌!这么久不见第一件事就是嫌弃我!”

李长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周修冶那个二傻子,对你百般顺从吗?”

李勿执:“你是我哥哎,顺着点我怎么了?”

李长风上下打量,点了点头说:“不错,三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李勿执揪着他的胡子,把他的脸拉的生疼:“三年不见,你竟然有胡子了,差点连我都骗过了,我还奇怪为何看你如此熟悉,你遇着我也不提醒我,害得我瞎猜了好久,真是该打!”

李长风哎哟哟捂着,拍打掉她的手说:“别乱扯,这东西弄了很久的。”

“你怎么来不归雪原了?”

李长风听了,忽然沉吟道:“勿执,你不能呆在不归雪原,这是一个圈套。”

李勿执一愣,喃喃道:“为什么?”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的是,这所谓的剑心武竞,就是雪剑斋设下的一个圈套,引我们上钩的,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会有危险的。”

李勿执低着头,双手捏着衣服。

过了许久,她突然道:“哥,我们是不是不是亲生兄妹?”

李长风一愣,心中忽然一阵绞痛。

第一百六十一章?战!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一章战!第一百六十一章战!

曾经在藏九层,李长风走入那片混沌空间,遇到了绝世凶人菩提尊者,在对方设下的幻境中,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m

他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怕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在菩提尊者的幻境中,他看到了母亲独自一人的凄楚,看到了勿执得知真相后的诀别,那时他内心如刀绞一般。

但至少,那时只是幻境。

而如今,勿执站在李长风的面前,简单直接的抛出了这个问题。

李长风脸上又是痛苦又是挣扎,最终化成了无奈的笑容。

“勿执,你永远是我的亲妹妹。”

李勿执听到了这句话,也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豆大般的眼泪掉落在手上,顺着光洁的皮肤滑下去。

即便是看到那封信,她也曾抱有侥幸,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人的胡编乱造,可如今从自己哥哥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内心已五味杂陈。

“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依旧简单直接,直接到就像用刀子粗暴的把肉割开,丝毫不顾及是否疼痛,是否流血。

李长风脸上泛着苦笑,他依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李勿执抬起头,直视李长风的眼睛。

她问了第三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叫我回去?”

李长风在西塞国,在收到那封信以后,曾一心想的是如何把李勿执带走,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李勿执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毫无修为,只知道跟在李长风屁股后面的小姑娘,她已经修行了《大乘见希》,而且成为了钟叔离院长的关门弟子,现如今的李勿执,已不再能轻易被李长风的话语左右。

所以他很挫败,他一心想的是带走李勿执,却没有想过,勿执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他一心想的是和李勿执相认,却没有想过,勿执每一个问题,都像针一样直刺他的内心。

于是他想过去抱一抱勿执,却没想到他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勿执却往后退了半步。

李长风伸出的手顿在了空中,这空气似乎凝结。

除了跃动的火焰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能叫人看出些许生机,时间竟像被固定在了此刻。

李长风面色凄楚,喃喃道:“勿执,有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但这些事情迟早我会给你解释明白的。”

李勿执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在不归雪原能找到答案,我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李长风:“你听哥哥的”

李勿执打断他说:“这一次,我想自己做决定。”

李长风无话可说,唯有叹了口气。

此时的无声,就像一把刀子,已在他们二人中间划下一刀。

李长风喃喃:“如果你要在这里找答案,那我希望你不要参加这一次的剑心武竞,我们在明敌在暗,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这样太过凶险了。”

李勿执没有说话。

从前李长风说什么,李勿执都答应的很快,但现在李长风对她说话,她却不再回应。

这如果是成长的话,那么李长风希望勿执永远是个孩子该多好。

李长风还是走了,他乘着风而来,驾着风而去,看似人间自由,却连自己的妹妹都说服不了。

李勿执看着飞入月色中消失不见的黑影,站在窗边久久不曾离去,直到屋外的劲风把屋内的火焰吹灭,才让她醒悟过来,然后关上了窗子,却不曾再点起火焰。

这一夜,或许又会多两个不眠人。

剑心武竞第三日,李长风看到了一个让他十分想念的身影。

对方依旧一席黑袍,泯然众人,但李长风却能看到她面罩下的绝色,和独立于世外的美丽。

白夜和闻人立雪,他们似乎来的迟了一些,但好在第三日及时赶到。

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鱼剑僧的爽朗笑声把这里的沉默撕开,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回去。

“前两日的武竞已吸引了不少目光,相信有不少英雄都翘首以盼这第三日的武比,雪剑斋从不限制什么人进入归天吴墟,大墓中的宝贝历来都是有能者得之,故而武比也没什么花哨,以群体对战的形式,留到最后的十人可入得大墓中。”

“在下是一介武夫,粗人一个,说话直来直往,咱们武道中人,历来都是手下见真章,这第三日的剑心武竞,就此开始!”

鱼剑僧虽然不如其他人巧舌如簧,但他说话够接地气,简单直接,为人爽快,也是博得满堂彩。

李长风按兵不动,却看到勿执和周修冶都入了台中,于是心中一紧。

他想了想,也起身入了台中。

鬼叔也跟随起身,走入了台中。

剑心武竞的规则十分简单,是群体淘汰制度,留存到最后的十人方可入大墓。

但群雄毕至,鱼龙混杂,所以修行者的境界不可超越两个级别,对鬼叔这样的高手自当别论。

其中不乏压制修为混入低级擂台的修行者,但这样与他们而言丝毫没有好处,若是被雪剑斋查出,这辈子都无法再入归天吴墟大墓,如此杀鸡取卵之举,实在难以称之为明智。

况且,他们所入大墓也不尽相同,对于那些修为高深的强绝之辈,只有在归天吴墟深处的至宝才能吸引他们的内心。

鬼叔看了一眼李长风,李长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李长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从西塞国出来之际,解红妆就嘱咐过鬼叔让他保护自己周全,但如今两人却被分离两边,可为了勿执,李长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闻人立雪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她对面的身穿皮裘的人,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的眼神,闻人立雪竟然心中一阵跳动。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于是她避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也看到了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李长风的妹妹李勿执,如今已成长的如出水莲花,清雅高洁,微颔首闭

目以待。

金鼓骤然一声轰鸣。

所有修行者的身体都飘飞朝着身后掠去,静静的停顿在了边缘地带。

这擂台三百丈见方,在场几近百人都屏息以待,静静观察形式。

超过百人的团体淘汰,却唯有十人能留存下来。

其情势不可谓之不严峻。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冷笑道:“这样干耗一整天难道等着冻死九十几个人吗?”

李长风眼睛扫过去,看到了这个胡须满面,肌肉虬结的大汉,奇特的是他的双眼几如兽瞳,脸上泛起的丝丝冷笑让他面目狰狞。

只看了一眼,李长风就知道了对方的来路。

因为站在这人身旁的另一人,也是李长风的老朋友。

千佛洞血菩萨,捏着钢刀站在一旁。

于是李长风笑道:“如果你等不及,可以先出手。”

那人的兽瞳转过来,盯着李长风冷冷道:“在下千佛洞仓木错,你是谁?”

李长风:“西北云瑶,宁观澜。”

仓木错冷笑道:“你好像很不服气?”

李长风笑道:“能站在这擂台之上,相信服气你的没有几人。”

仓木错冷笑道:“好!有胆魄,我与你单挑如何!”

李长风一眯眼:“你莫不是傻了,这剑心武竞乃是群体淘汰制度,何来的单挑一说?”

仓木错哈哈大笑:“说来这剑心武竞,只要能杀死别人,单挑和群殴又有什么区别,我们二人的对战对其他人而言有利无弊,又有何不肯之说?”

血菩萨适时道:“说话挺有胆气,但做事却婆婆妈妈,莫不是藏头露尾之辈。”

李长风眼神微眯,血菩萨当日被他一刀扫飞,没想到如今却丝毫不知收敛,也罢,这几日来受的窝囊气,就在你们两人身上发一发!

“好,我应战!”

仓木错和李长风径直走向了对方,而周围的人都稳稳站定,竟丝毫不打算参与战争。

正如仓木错所说,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仓木错手持火红色的长刀,斑斓的刀身十分嚣张霸道,竟被他拖在手中一步步往前。

这刀身把擂台之上的青岩石割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星火四射,足见其重量。

比血菩萨有过之而无不及。

仓木错冷笑道:“你的武器呢?”

李长风:“对付你,还不用武器。”

仓木错:“狂妄之徒!让我教你夹着尾巴做人!”

李长风冷笑:“你会夹着尾巴,还要教别人,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这擂台之上骤然有人笑出声来。

这西北莽汉号称宁观澜,虽然名不见经传,或许只是一名无宗无门的江湖散修,但话语倒是有趣。

仓木错的气息骤然登顶,面目狰狞,一刀扫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太子殿下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二章太子殿下第一百六十二章太子殿下

千佛洞当任洞主曾说过,若论谁能继承血佛波旬的意志,恐怕只有仓木错一人。

他是血菩萨的师兄,掌门的关门弟子。

他手中的满江红连这处的空间都要劈裂成火焰。

他以为这个自称宁观澜的人会成为剑心武竞上的一块垫脚石,却没想到对方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李长风身体看似臃肿,可轻轻随风而至,并指如剑戳过去。

仓木错冷笑,狞笑,他手上的满江红通体火焰,朝着李长风劈斩过去。

李长风毫无惧色,他的眼神和手指一样坚定,一指戳在刀身之上。

仓木错巨大的身影竟在那一刻浑身青筋暴起,他的眼珠瞪的死死的。

那股巨大的力量被仓木错硬生生抗住,却透过他的身体,把身后的擂台轰出了一个深坑。

仓木错成了这道真元唯一的媒介。

然而就在仓木错后怕之时,李长风又一指戳过来。

如果说前一指是厚重如混沌,那么这一指就是锋利如剑芒。

仓木错避无可避,那道剑意锁定了自己,于是他再度扛起刀,挡在自己的身前。

这一指,再度戳在刀身上。

仓木错顿感胸前一点星火炸裂开来,一口闷血狂喷出口,那一道剑意从仓木错的胸前没入,从仓木错的后背喷薄而出,深深刺进了刚才的深坑中。

仓木错轰然倒下。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目光都随着仓木错轰然倒塌,但李长风却抬起了头。

等到所有人都抬起头,方才看到了天空中那个浑身浴血的人。

血菩萨眉眼狰狞,高举单刀斩了过来。

仓木错刚刚倒下,血菩萨的刀就已经到了李长风的头顶。

李长风刚才还睁开的眼睛陡然闭上,然后朝前迈出了一步。

所有人都看到了李长风怪异的姿态,但唯有高跃于空中的血菩萨看清了那一道剑鸿。

这剑鸿把他手里的刀斩成两段,把他浑身的真元带走,把他体内的经络轰成了碎片。

春风吹过,遍体生寒。

血菩萨在天空中就像断翅的小鸟,重重的摔落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只看到李长风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剑指,把仓木错身后打出了一个深坑。

第二招依然是剑指,把仓木错贯穿的通透,泄去了他的真元。

第三招没有人能看得清,但这一道剑意把魔化的血菩萨刺昏,狠狠的砸落在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年轻一辈中,竟然有如此强绝,却名不见经传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李长风。

应该是看着宁观澜。

李长风心中平静了一些,于是屏息凝神,静静站在原地。

场上的局面一度有些微妙,相比较旁边擂台的喧闹震天,这里也显得太安静了一些。

只因为出现了李长风这个叫人看不清底细的异类。

若说他乃是名门之后,或许尚能从他的武学路数中初窥门径,觅得些许消息,可他无宗无门,甚至连是否叫宁观澜都是个未知数,这样的人如果一旦进入到古墓中,情况究竟还在不在掌控中,便是一件极其难说的事了。

所以

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背着一把剑,朝着李长风走了过来。

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个背着剑的人,所以让开了道路。

天阙宫太子玄象,身着青黄锦袍,背负镇魂魔剑,相较于三年前,玄象身上多了另一种东西。

他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尽管他不知道,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恰恰是三年前以人魁境的微末修为,打败自己的那个南山书院烧柴弟子。

玄象冷冷道:“我要挑战你。”

有趣的是,分明是群体战斗,却硬生生变成了单独的挑战。

这或许是谁都没料到的事情。

李长风的嘴角忽然荡起一丝微笑:“太子殿下,咱们又见面了。”

玄象皱眉:“我不认识你。”

李长风笑了笑说:“无妨,太子殿下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太子殿下。”

玄象更加不明白,于是眉头越来越紧。

李长风对着玄象勾了勾手指:“来吧,太子。”

玄象眉眼一瞪,怒道:“狂妄!”

他平地一声吼,可先动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后的剑。

镇魂剑,李长风看着飞跃于高空的魔剑,脸上竟浮现一丝缅怀。

当初能一举突破,靠的也是在这把剑。

若是飞白和镇魂相遇,定能一争锋芒。

但李长风不能用飞白刀,实在是一件憾事。

镇魂被玄象握在手中。

但玄象没有动,镇魂飞跃于高空,又被他握在手中,但他和李长风都没动。

都各自看着对方。

李长风笑了笑说:“装逼装够了吗?三年不见,没想到还是这么爱装逼。”

玄象脸色铁青道:“无名鼠辈,吃我一剑!”

玄象的速度比之三年前迅猛如雷电,若说三年前他已小有所成,那这三年中已臻至大乘,举手投足间皆是圆满的自然之感,所以他不过迈出三四步,剑锋就已要触及李长风面庞。

他不认识李长风,所以他不知道李长风自从离开了天阙宫,这三年中经历了什么。

如果他知道对面站着的就是三年前在天阙宫乾坤殿狠狠扇他脸的李长风,那或许今日他的剑锋就不会如此坚定不移,

玄象进了三四步,李长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一直没有落地。

李长风的身体就像风中柳絮,被镇魂剑锋推着飘荡在空中。

等到退无可退之时,李长风的脚步终于落地,落在擂台边缘,然后双指夹住了镇魂剑。

闻人立雪在看李长风,她每次看到李长风的眼睛,心中都砰砰乱跳,这种感觉很奇怪,所以她想要找到原因。

李勿执在看李长风,因为她深知,这个人依旧是自己的哥哥,是陪伴自己长大的亲人。

周修冶也奇怪的看着李长风,他很奇怪这个人从何而来,竟然如此强的可怕。

白夜也看着李长风,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看到李长风就很不爽,这种感觉来自于直觉,毫无理由。

玄象想要抽剑,却纹丝不动。

李长风笑着看玄象道:“太子殿下的修为,和三年前的天阙宫殿试相比,似乎并没有多少长进!”

玄象的手掌之中骤然喷薄出熊熊火焰,镇魂剑被火焰包裹,李长

风松开了手指,镇魂剑继续往前。

但清风吹过,火焰尽头却不见人影。

李长风早已站在玄象的背后。

玄象从未遇见过这种对手,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竟让他有种无处用力的感觉。

但他是天阙宫太子,是圣师丹虚太丘的弟子,是镇魂剑的主人,所以他手中的镇魂,那明亮灼热的火焰,毫不犹豫的朝着身后扫过去。

李长风并指向前,虽然未曾触及到火焰,但两人中间就像有一块隔膜,把火焰和手指隔在两处。

虽然未曾触及,但力量的抵抗却一直存在。

一面是李长风立定伸出手指,一面是玄象执剑火焰吞吐。

这两者似乎成了矛盾又热切的存在。

火焰把玄象的狰狞和李长风的闲适照耀的分明,李长风越是显得随意,玄象就越是怒火中烧。

于是骤然一声爆喝之下,真元爆冲,两人都朝着身后飘飞出去。

李长风刚刚站定,玄象的剑锋已到,他的真元不要命的催放,火焰把两个人都包裹其中,一时间这擂台之上火焰飞舞,煞是好看。

李长风虽然看似轻松,但也心中感慨,这个天阙宫太子虽然喜欢装逼,但是实力却精进十足,他所修行的剑道古朴自然,一时间竟找不出半分突破。

两人交手百余次,李长风忽然感受到一丝异样,于是抽身后退。

玄象冷笑道:“想走?晚了!”

他剑下闪耀的符纹,比之三年前更加明亮,更加果断。

李长风刚刚飞跃,骤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这遍布擂台的闪耀图纹之中,骤然出现一只眼。

这眼睛不似人间物,凶光毕露,就这么盯着天空之上的李长风。

阵眼中忽然有一只手,遍布绿色的鳞片,伸手握住了李长风的脚踝。

“河神阵!”

玄象一声大吼,明光大盛。

擂台之上,响起一股倒吸凉气声。

这河神手臂握住了李长风,竟把李长风想要拉入阵眼之中。

李长风一眯眼,杀意蹦现。

若不是顾及这么多人都在,李长风手中捏着的符诀早已释放,可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八阵图》不能在这时候出现。

在空中的李长风转身,并指如剑朝着那眼睛刺下去。

灵犀剑技。

玄象看到了一抹明亮的剑鸿,朝着阵眼刺了下去。

剑鸿太快了,玄象只是看到一瞬,这剑鸿已没入了符纹的眼睛中。

有一股热流从玄象的额头上流下,他伸手抹了一把,血流满面。

河神手臂消失了,玄象脚下的符纹也逐渐变得暗淡。

玄象感觉到了流失的真元。

但他的镇魂还在手中,在这一刻,玄象感知到自己站在一个深渊前,他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深渊中。

李长风安然落地,灵犀剑意是其灵魂达到武境之后独创的一招剑技,其威开天辟地。

但他感知到了一丝异样,站在自己对面的玄象,眼睛忽然变成了黑色。

死黑之气四处弥漫,把他包裹的如同一尊魔神。

乌云盖顶,狂风吹拂。

第一百六十三章?半截刀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三章半截刀第一百六十三章半截刀

浮山之上是黑云,天空突然变得暗淡无光,云海下翻涌的热烈,崖边的狂风弥漫在擂台之上。

李勿执注视着李长风的背影,闻人立雪看着李长风的脸。

突然之间,李勿执的目光和闻人立雪的目光注视到了一起。

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目光中复杂的眼神,李勿执朝着闻人立雪微微颔首。

闻人立雪也微微点头。

李勿执在担心李长风,闻人立雪看出了她目光中的那一丝担忧,却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她注意到,李勿执一直在看着李长风的背影。

于是闻人立雪的目光愈加疑惑。

李长风看着面前的玄象,想到了三年前自己曾握着镇魂的场景,神照中的亡魂死黑之气,笼聚成了天空的骑马将军,最后被他斩于剑下。

李长风轻轻道:“太子殿下,以这样的方式换取力量,无异于引狼入室,对你的修为毫无裨益,又何苦如此呢?”

玄象的黑瞳中透露出的唯有疯狂,狞笑道:“等我摘了你的项上人头,再听你的说教!”

镇魂被他握在手中,冷笑道:“现在,再接我一剑试试!”

李长风瞳孔一缩,身形爆退。

可魔化后的玄象远非之前可比,只是瞬间就探手过来。

李长风拂袖,却被玄象在胸前撕扯出三道血淋淋的伤口,一击不中,剑锋再至。

这镇魂剑锋芒尽头,是虚空之痕迹。

李长风皱起了眉。

无论速度、力量、真元的浑厚、对境界的掌握,玄象都已截然不同。

他甚至已触及到空间规则的边缘,已凌驾于李长风之上。

所以李长风无法反抗,只能勉力抵抗。

他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哈哈哈哈!”玄象脸上狰狞,口中狂笑。

镇魂剑被他抡圆了朝着李长风砸下来。

剑芒未至,狂风已到。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遮天蔽日的黑色和魔王一般的玄象,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的手开始向上,朝着玄象手中的镇魂斩过去。

可他手里没有刀,只有铺撒开的袖子。

于是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但李长风此时的动作,就好像他手中有一把刀。

他手中确实有一把刀。

镇魂剑斩落,李长风的手臂迎上去,火焰把他的袖子燃烧成了灰烬,巨大的真元喷薄把他的袖子吹爆,露出了里面的半截刀。

若是用刀来形容不够准确,应当是半截铁尺。

黝黑斑驳,被李长风握住了半截。

剩余的半截,隐藏在他的袖中。

锋芒相接处,虚空之中产生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若说之前的玄象像一把刀,一往无前,那现在的玄象就是一叶孤舟,飘荡而颤抖,不知尽头。

李长风抬头,冷哼一声。

玄象被他的一声冷哼吓的一惊,眼中的黑色褪去。

虚空漩涡开始颤抖,然后崩裂成了黑色的真元。

李长风和玄象两人都抛飞出去。

那股力量消失之后,玄象身体中的真元如潮水般褪去。

而李长风,却再度迎风而行。

他比玄象还快,早已攀着风落了地。

他的手指并在胸前。

擂台之上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一道剑鸿,就竖在李长风的手上,撕破了天空的黑云,直刺天际。

玄象神情惊惧的看着那道浓烈的剑意。

这股剑意浓烈到几近要崩裂,玄象知道,这是为他准备的。

于是他手中的镇魂剑,用尽最后的真元,抵抗在自己身前,把自己所有包裹其中。

但他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并未来到,李长风手中的剑鸿,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逐渐散去,最终消失于无形。

玄象知道自己输了,像个断了翅膀的风筝,重重的摔在擂台之上。

李长风本来有机会杀死他,可他没有这么做。

玄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仁慈,而是施舍和侮辱。

于是他眼神狠毒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并未再看玄象,而是静静走入了擂台中央。

日落之际,金色霞光再度撕开黑云浮现。

太子殿下背负镇魂剑走下了擂台。

擂台的十强已出现,大多是宗门之后。

其中有一个人让李长风很在意,就是前日坐在卫褚亭身旁的雪剑斋弟子,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人。

可他所做的事情却不够普通。

他很安静,安静到几乎不愿意做什么事。

所以靠近他身旁或是对他出手的修行者,几乎过不了三招就被击败。

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中走出三招。

李长风一直在注视他,他也一直在安静的注视李长风。

但他们都不曾朝着对方迈出一步。

李长风有种感觉,对方在等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玄妙,也不知从何而来,就好像对方很清楚自己,也知道自己有所隐藏,所以他在等自己,等待自己可以完全释放,然后和自己一战。

他一直在等自己,等着这一战斗。

所以李长风也未曾朝着对方迈出一步,他也很期望这一战。

这两个人,就像宿命中必须要交手,却偏偏不是现在。

好在,闻人立雪和李勿执都安然留到了最后。

闻人立雪转身之际,忽然看到了那个身穿皮裘的西北汉子朝着自己走来,看着他眼中的笑意,闻人立雪竟心中砰砰乱跳起来。

李长风走到她和白夜身旁,拱手笑着道:“两位想必来自罗刹殿。”

白夜很不喜欢他看师妹的眼神,冷冷道:“是又如何?”

李长风笑道:“在下云瑶宁观澜,不知阁下是否就是闻人立雪小姐。”

闻人立雪微微颔首。

李长风笑道:“那太好了,我走遍西北,喜好结交英雄好汉,曾在云瑶结识一位少年名为李长风,不知是否是闻人小姐的旧识?”

白夜骤然面泛煞气,然而却忌惮于这人的修为,虽然未曾发作,脸色却十分铁青。

闻人立雪一听到李长风三字,连忙道:“他现在在哪里?”

李长风笑着说:“我与他分别已久,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只是他曾嘱咐过我,若是遇到了闻人小姐,有一句话需要转告你。”

闻人立雪心中一紧,喃喃道:“他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李长风笑着,紧紧盯着闻人立雪的眼睛说:“忆君心似春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他看到了闻人立雪黑色面罩下的动容,也看到了白夜脸泛煞气的铁青。

于是拱手道:“话已转到,在下告辞!”

然后转身离开。

闻人立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消失在云崖深处。

白夜冷哼一声,怒尔拂袖离开。

闻人立雪没有走开,她一直留到日落西山,星夜点亮。

但她或许是陷入了沉思,并未发现她身后还有一人,也静静的留在这里陪她看着晚霞落下,看着星光升起。

她先是一愣,然后喃喃道:“你怎么没有回去?”

李勿执在她身后静静道:“你想他吗?”

只有四个字,很突兀,闻人立雪甚至没有转身,但她却知道身后的是谁,也知道她在说谁。

于是她笑的很灿烂:“我很想他!”

李勿执顿了顿说:“如果有一天,他欺骗了你呢?”

闻人立雪依旧笑的很灿烂,她欢快道:“还是想他!我会一直想下去!”

李勿执略微沉思,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闻人立雪笑着摇头:“不,你不知道。”

李勿执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闻人立雪都未曾转过身。

自始至终,李勿执都没有提到李长风的名字。

这一夜,星夜点缀着所有人的梦,也装点着一些人的孤独,李长风静静站在屋顶,静静的看着那窗,那烛火。

他就像一只黑夜的蝙蝠,就连月光都无法捕捉到他的痕迹。

他所有的眼神,都专注的看着那窗子。

有一个姑娘,身穿一席黑袍,头发湿漉漉,正坐在窗边手托香腮,安静凝思。

李长风很安静,对方也很安静。

突然有一阵寒冷的风飘进窗子,让那个美丽的姑娘浑身轻抖,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袍,把自己又遮掩了三分。

李长风很享受这种气氛,月色不及人美,他的眼睛一直看的都是闻人立雪,从未有过半分偏移。

这一夜,雪剑斋同样无眠。

根叔弓着背托着名册走进了百里飞花所在的大殿中,安静的把名册递到她的面前。

李长风从未想过,他以为应该远在陈家沟的根叔,会和他如此之近,就在这不归雪原之上。

百里飞花看着名册道:“他打败了仓木错和玄象?”

根叔嘬一口烟,眯着眼说:“他没有用诛天乙罗和八阵图,但打败了仓木错和玄象。”

打败了仓木错和玄象,和没有用诛天乙罗八阵图,却依然打败了仓木错和玄象,是两件事。

百里飞花点了点头,平静道:“我改变主意了,归天吴墟或许是个不错的葬身地。”

根叔眯着眼说:“如果可以的话,别太折磨他,给他个痛快吧。。”

百里飞花闭上了眼,手上的名册骤然变成了熊熊白焰,把名册燃烧成火焰,却森冷透骨。

第一百六十四章?方思君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四章方思君第一百六十四章方思君

号角声,响彻天空。

九十九名身穿白衫的雪剑斋弟子,手持号角吹响这响彻云霄的沉闷声,沉闷,却雄壮威武,带着远古的苍凉。

李长风站在不归雪原之上,和其余所有人一样,抬起了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尽头。

他脚下有一条道,直通天际。

这山陡峭险峻,毫无生气,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石头山,常年被寒风吹拂,透骨生寒。

剑奴站在两侧,他们的身后是林立的长剑。

这里是雪剑斋,也是一座最大的剑冢。

这些剑有的锈迹斑斑,有的锃光透亮,有的长锋生寒,有的断如折戟,歪歪扭扭交叉林立,直通天际。

在雪剑斋,唯有剑才是主人,而人只是奴。

剑奴。

李长风跟随前人的脚步,循着山道而上。

他负手而行,不知走了多少步,直至站到高处,所领略到的别样美景让他心惊。

登顶不归雪原朝下看去,云雾缭绕,冰晶如花,连光都被踩在脚下,这里是九州极西之地,苍凉而古朴,美景如画。

但他心中微动,转过身来。

不归雪原顶有一座宫,上接天际下驻雪原,如金子那般巍峨辉煌。

飞雪宫。

李长风看着古朴的大篆字迹,轻声念了出来。

他看着宫门内,虽然内里黑暗,但隐约能差距到有个人走了出来。

鱼剑僧恭敬迎了上去,躬身道:“上尊!”

李长风看到这是一个中年人,身穿一席素袍。

他很普通,以他的容貌和装束,即便去云瑶做个贩夫走卒都不会有人质疑,若说他身上最突兀的地方,便是与他的外貌格格不入的安静,他是个很安静的人。

如果说鱼剑僧是一把大剑,重器无锋,那么这个中年人就是一把软剑,精巧细致,倏忽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中年人微微颔首示意,走出一步看着所有人。

他的声音不大,可即便这不归雪原顶峰狂风猎猎,他的声音依旧清晰的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在下雪剑斋斋主梅饮雪,诸位来者都是客,雪剑斋从不阻拦天下英雄,经过三日的剑心武竞,诸位都凭着自己的实力留到了最后,归天吴墟大墓就在这不归雪原顶,在下会为诸位打开,但其内变数不可揣度,一切都靠自己,愿诸位都能觅得至宝,满载而归。”

他是个安静的人,连他说的话也感受不出情绪的波动。

但所有人听到他的话,都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李长风环视四周,被那股情绪感染,也对归天吴墟大墓感兴趣起来。

梅饮雪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剑,这是一把赤红的剑,被他捏在手中。

两侧的女婢捧来锦卷和红泥,梅饮雪手中的小剑蘸了红泥,在锦卷上飞舞。

这剑锋舞动之际,一道道纤细的轨迹组成了一个繁复的符号。

梅饮雪脸色略显苍白,作为一斋之主其修为不可谓不强悍,但他依旧如此吃力,仿佛浑身的真元都被抽离。

他并指如剑,慢

慢的刺向这锦卷。

锦卷上的火红色符纹,每进一分就能变得更加耀目,最后竟变得炽红如血,然后燃烧起来。

这锦卷炽热燃烧,升腾起金色的火焰,从两名女婢的手中飘飞出去,飘飞到了空中,熊熊燃烧起来。

整副锦卷都被火焰吞没,竟在这狂风暴雪中兀自燃烧!

“以符为引,以雪为灵,以风为神,以雷为骨,归天吴墟,启!”

天空的白云中,骤然有一道闪电轰然落下,轰在了锦卷之上。

这锦卷原本被火焰包裹,此刻竟然露出了一点痕迹,仿佛前后变得通透,然而李长风却看到,其内纵横斑驳,和外界的狂风暴雪显然不是一处地方,看来这火符应当是一个空间裂口,链接归天吴墟墓和雪剑斋的大门。

“入墓!”鱼剑僧猛然一声大吼,人群开始不断涌入。

李长风看了李勿执和闻人立雪一眼,闻人立雪与之对视,静静走入了虚空之门中,而李勿执却早已消失不见。

他想了想,迈入门中。

不过一瞬的耳晕目眩,李长风已站在一块布满灰尘的巨大岩石之上。

然而身旁的鬼叔早已不知去向。

李长风看清了这地方,这是一个大殿,古朴破旧,却仍保留着昔日的些许威仪,人群三三两两,有的已努力朝前走去。

原来这就是归天吴墟大墓么?

就在这时,正当李长风仔细打量这座大墓之时,有一个人朝着他走去。

这个人既不是李勿执,也不是闻人立雪,而是一直在等着他的那个人。

“雪剑斋,方思君。”

他对李长风平静说道。

李长风没有说话,他在等对方说下面的话。

方思君平静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李长风:“你认识我?”

方思君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你现在是谁,我只想和你比一场。”

李长风皱了皱眉,因为他听明白了方思君的话。

他说的是:我不在乎你现在是谁,而不是我不在乎你是谁。

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其含义却完全不同。

李长风:“如果我不想和你打呢?”

方思君:“不,你一定会跟我打的,只要我告诉你一件事。”

李勿执和闻人立雪还有白夜周修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之间的面对面,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李长风:“什么事?”

方思君:“那张纸条,是我写的。”

李长风眼中陡然有真火吞吐,站在不远处的李勿执竟浑身颤抖起来。

闻人立雪显得很疑惑,她并不知晓内情。

可李长风和李勿执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直接,竟让人毫无招架的从方思君的口中说了出来。

李长风的眼中有怒火,然而方思君却平静如秋泓。

他在等李长风的回复。

李长风双拳捏的死死的,看着他冷冷道:“好,我一定毫无保留,我一定要杀死你!”

方思君

点了点头:“如果你能打败我,杀死我又何妨?我无所谓。”

他这幅无畏生死的模样,最是让李长风忌惮,冷静下来李长风眯着眼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方思君看着他的眼,像石头一样的脸第一次有了一丝感情:“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李长风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等着看,我不仅会活的好好的,还会杀死你们敬仰的神!”

方思君不再说话,李长风也不再说话。

他们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于是两人背身离开,逐渐走远。

方思君立定,拔出了岩石中的剑。

和卫褚亭从前用过的七星龙渊不同,方思君所用之剑只是普通的铁剑。

于他而言,他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剑。

李长风虽然心中怒火中烧,但依旧保持头脑冷静,他明白方思君在扰乱自己的思绪,但他不能中了激将。

诛天乙罗,八阵图,一样都不能暴露。

方思君遥遥一剑指着李长风道:“我在雪剑斋等了你这么久,为的就是和你一战,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所有人的目光不仅在打量方思君,也在打量李长风,这样一个修为强绝却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现如今连雪剑斋的方思君都说等了他许久就为了和他一战,这样的人到底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这一次李长风比方思君更快出手,他浑身溢出的浓烈真元,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足以可见他内心的波动。

三年前,所有人关注的都是李长风的《八阵图》,三年后,又有人知晓诛天乙罗已经落在李长风的手中,可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没有人关注过李长风的真元。

或许只有寥寥几人,能真正看清李长风神照的辽阔,能真正意识到,这才是他最强的武器。

他的真元,如江海永不枯竭。

方思君看到一抹剑鸿,他不知道这不过第一招,李长风就已经祭出了最强的灵犀剑技。

剑鸿在李长风的手中,惊天动地般斩落,方思君抬起头,手中依然捏着那柄铁剑。

铁剑被他直刺向天空,毫无花哨,简单直接。

然而这看似毁天灭地的长虹和看似若柳扶风的铁剑,却发出了一声金铁相交的轰鸣,李长风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冲击力量,竟把自己的灵犀剑技挡住了。

方思君仅靠着一柄铁剑,却能挡住自己的灵犀剑技。

李长风并未觉得意外,这个人既然埋了这么久的计划,定然有所准备,若是被自己一剑斩了,那才觉得意外。

李长风和方思君斗的毁天灭地般,这长虹剑技把这大殿的青岩石劈裂成道道剑痕,方思君的真元内敛丝毫不外溢,和李长风的灵犀剑技相比,他更像一个包裹着棉被打架的人,朴实、简单、直接,就如当初的卫褚亭一般,方思君的剑道,更加的直接。

方思君一剑荡开剑鸿,脸色平静:“现在的你,和我期望中的你相去甚远,难道你只有这点水平吗?”

李长风怒目如金刚,长虹耀目三分,自天空一剑而下。

方思君猛然抬头,铁剑格挡。

这大殿中,陡然传来一声金铁碎裂声。

第一百六十五章?银月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五章银月第一百六十五章银月

这空荡而幽长的大殿之中,这一声金铁碎裂声显得十分突兀,距离最近的方思君和李长风最先发现这声音的来源,就是方思君手中的铁剑。

这毕竟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外表普通,内在更普通,所以在李长风的剑鸿之下,崩裂成了碎片。

但李长风注意到,方思君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他早已经知道,这把剑终究会变成碎片。

李长风力灌之下,长虹再度斩落。

但方思君的身体,轻飘飘的向后,避开了锋芒。

他手中的铁剑,也已经只剩剑柄,被他随手丢在一旁。

方思君说:“你还是不准备用刀吗?”

他们二人之间就像打哑谜一样,旁人都听不懂,只有他们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方思君说的是诛天乙罗。

李长风冷冷道:“以现在的情况看来,我还不至于用刀。”

的确,不管如何看,方思君都落了下乘,他自己也点了点头说:“没错。”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李长风说:“我要认真打了。”

话语轻飘飘,却清晰的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难道之前的方思君夹一柄铁剑和李长风的灵犀剑技争锋,还并未认真打?

方思君说完话,忽然伸出一只手。

李长风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有一轮弯月。

说是弯月,又不像是弯月,因为这纹身像极了一柄利器,只不过形如弯月,却锋芒锐利。

也不知是否看花了眼睛,这轮弯月忽然从方思君的皮肤上剥离出来,变得越来越大,直到静静的漂浮在方思君的头顶。

这是一记月轮,纹路斑斓,锋芒锐利,它静静旋转美如画。

但少有人知道,这月轮乃是天下至凶之器。

方思君:“这是我的武器,银月。”

“既然你不肯用刀,那我只能逼你出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安静的月轮消失不见了。

它倏忽间,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出现在了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的瞳孔一缩,长虹贯日。

然而这月轮却轻而易举的击碎了长虹,李长风胸中一闷,口中腥甜,气血上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可这银月却不给任何机会,圆润又锋利的刀口顺着天空切下,李长风再度抵抗。

方思君未曾动过一步,他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银月把李长风步步紧逼,逼入了死胡同中。

一如当初天阙宫殿试之上,卫褚亭力战西塞国解红妆,当初的七星龙渊在他手下,也是舞如长龙。

卫褚亭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方思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方思君,但卫褚亭对这个师兄却是最熟悉。

被上尊雪藏十八年,又授之以银月轮,因为方思君是雪剑斋千年来唯一一个剑灵。

若说他是人,他也不完全是人,若说他是剑,他又有生机。

他是剑和人中间的桥梁与媒介,天授之选,所以此刻手中的银月,对其来说并非是以真元御剑。

方思君想让银月攻击李长风,银月就这么做了,这就是剑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的银月就是方思君,而立地不动的方思君,就是银月。

李长风不知道对面这个死人脸会这么复杂,他只是在犹豫。

一面是银月

的步步紧逼,一面是自己内心的挣扎煎熬。

这银月已破了他的灵犀剑技,如果他不用飞白刀,或许再难有可能打败方思君。

如果无法击败方思君

李长风的眼睛看了一眼李勿执,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魂落魄,于是心中一揪。

方思君看着勉力抵抗的李长风,他在等。

他在等对方出手。

果然,他忽然看到了一件让自己十分欣喜的事。

这大殿之上,忽然有符纹闪耀,沿着李长风朝四周蔓延。

繁复的符纹不断蔓延,直到把整座大殿都囊括其中。

“还是不准备用诛天乙罗吗?”方思君喃喃自语。

是的,李长风妥协了。

脚下的符纹把他内心的挣扎和煎熬都表露的淋漓尽致,也把他内心的戾气都释放了出来。

方思君察觉到自己和银月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迟滞,不再那么顺畅如意。

他喃喃自语:“《八阵图》之杜门阵?想困住我的银月?”

大殿之上的昏暗骤然涌出一股热切的光明,然后是熊熊火焰,把整座大殿都燃烧起来。

“景门!”

方思君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头狮子,朝着自己扑来,银月也顺着自己斩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主妖惑的惊门阵,对我来说幻境是无用的。”

他很随意的掸了掸手指,这狮子也银月瞬间灰飞烟灭。

但他看着李长风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开门、惊门、景门、杜门、休门,就算你精通五阵,也阻挡不了银月。”

此刻的李长风,周身舞动的尽皆是火,他的手指上是火,他的脚下是火,连他的剑鸿之上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剑鸿直刺,火焰瞬间把银月吞没。

可只是片刻,银月又斩断了火蛇,滑了出来朝着李长风斩下去。

李勿执看着被步步逼入绝境的李长风,双手捏的发白。

她转过头看着方思君,她在挣扎,在动摇。

如果这时候一剑刺死方思君,就能救哥哥一命。

可如果那张纸条是方思君所写,那自己就很可能永远不能得知自己的身世了。

所以她内心和煎熬。

就在这时,方思君似乎察觉到了她内心的煎熬,于是转过头来看着李勿执。

他看着李勿执说:“你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一眼,就被看穿。

李勿执心中所想,脑海所思,都逃不过方思君的眼。

他看不透人心,但是却对人性拿捏的恰到好处,所谓攻心,大抵如此。

事实上,李勿执真的下不了手。

而就在这时,银月飞回,静静的悬浮在方思君的头顶。

李长风像一尊战神一般,怒目横生从火焰中走出。

这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他的帽子,他的胡须,他脸上覆盖的假皱纹都燃烧的干净,露出了狼狈的身形和干净的面容。

这哪里是一个西北莽汉,分明是一个年轻人。

闻人立雪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和他的脸,盯着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双眼睛如此熟悉了,为何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会砰砰乱跳。

想到这

里,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白夜先是疑惑,等看清了那人,眼神中都要泛出火来,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扫把星。

“李长风!!”他咬牙切齿的说。

周修冶认真打量,最终认出了对方就是三年前的同窗,但又没法完全确认,于是疑惑道:“长风?”

李长风没有看他们,他冷冷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都不要插手。”

所有人都明白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

他们终于知道,这个自称宁观澜的西北莽汉,为什么如此强绝却名不见经传,为什么能击败仓木错,力克太子玄象,连太子手中的镇魂剑都无法夺他的锋芒。

因为这个人有着更传奇的身世。

李孤鸿,只要和这个人名扯上关系的,都已跳出世俗的范畴。

遑论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还是李孤鸿的儿子。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繁复图纹从地上闪亮而起,大家就应该猜到的。

事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方思君头顶的银月安静的就像天空的月亮。

方思君平静道:“现在的你,可以放手和我一战了吗?”

李长风长袖一抖,一柄刀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铁尺飞白,龙首剑膛。

直到这把刀出现,闻人立雪的眼泪刷的掉落。

当初的李长风,就是用这把刀把自己从三臂白猿的手下救了出来,她怎么能不记得?

李长风的脸上因为愤怒在发抖,他看着方思君又冷又十分认真的说:“今日,你这条命是我的了!”

这句话刚刚落下,李长风就已出现在了方思君的面前。

飞白在手,立斩而下。

银月抵挡在飞白之前,一声响彻大殿的金铁声,方思君感受到了那股雄壮的力量和澎湃的真元,于是越加兴奋起来。

脚下图纹闪耀,手中金铁相交。

方思君和李长风,这两个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所有人的面前毫无保留的战斗。

以一种最为野蛮的方式,打的昏天黑地。

如果说李长风像一头凶猛的狮子,那方思君就是一只跃动的小鹿,一个凶猛一个灵动。

闻人立雪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了在擂台之上,李勿执看着李长风的那种眼神。

之所以有那种眼神,或许就是因为,李勿执早已知晓李长风的身份了吧。

可他为什么瞒着自己?

他为什么假扮身份,却偏偏要给自己说:忆君心似春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闻人立雪不明白,但她永远相信李长风,相信他如果不告诉自己,应该是有苦衷的。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把闻人立雪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李长风的飞白刀插在青岩石中,他的手指勾出一道晦涩的印结。

这天地的真元滚动的就像沸水一般,把所有人都包裹其中,掩盖了所有人惊惧的眼神。

“方思君,再接我一刀试试!”李长风眼神如电。

方思君看着脚下的大阵,平静道:“以自己为阵眼,《八阵图》的伤门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来你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死我。”

李长风冷冷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一百六十六章?见面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六章见面第一百六十六章见面

方思君的头昂着看着李长风,李长风被炽热的图纹包裹,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和他相比,方思君显得安静且朴素。

他的脸很白皙,直到此刻,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从李长风在不归雪原之上见到他的第一眼,直到现在,才终于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方思君很开心。

他终于等到了此刻,等到了李长风不顾一切,要杀死自己。

如果他能击败自己,那杀死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很开心。

李长风不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是个疯子,就算他不是疯子,李长风也不会让他活。

一个人长久的压迫自己的内心,是有戾气的。

李长风不奉天不敬地,不信命运只靠自己,所以他一直在压迫自己的内心,却没有发现这样的自己,和当初在陈家沟时已相去甚远。

而方思君的存在,他给李勿执寄去的纸条,直接有效的击中了李长风最薄弱的地方,成功的让李长风丧失了理智。

李长风几乎忘了这里是归天吴墟,这里是不归雪原登顶,这里是雪剑斋的地盘,他此刻心中所想,手中所做,就是要杀死方思君。

银月弥漫出星火光辉,与皓月争锋。

李长风结印完成,拔出了飞白刀,然后朝着方思君斩过去。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响彻云霄,银月上的光辉和飞白上的星火,交织在一起,构筑一副曼妙美丽的梦幻场景。

那光辉不断弥漫,把所有人都照射的睁不开眼。

甚至连李长风和方思君都被这光辉淹没其中,看不清人影。

虽然这光辉照耀的人睁不开眼睛,可大家却清晰的听到了一声金铁碎裂的声音。

又是金铁碎裂的声音。

先前方思君提着一柄铁剑和李长风战斗,那时的李长风尚未拔出飞白刀,因而大家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方思君的铁剑被李长风斩成了碎片。

可如今这光辉照耀的人睁不开眼睛,于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银月碎了,还是飞白碎了。

越是焦急,就越是看不清。

直到那光辉逐渐暗淡,脚下的符纹也逐渐褪去,露出了两个狼狈的身形。

李长风大口喘息,他的手在发抖,但眼神依旧坚定。

方思君半跪于地,神情颓然,面容却带着几分轻松。

月轮依旧漂浮在他的头顶。

于是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李长风。

他的手虽然在抖,可飞白刀却依旧稳稳被握于手中,以刀驻地。

那刚才的碎裂声,从何而来。

方思君垂着的头忽然抬起,他长舒一口气,看着李长风说:“你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银月忽然停止了转动,所有人都能看到,银月的光辉锋芒处,有一丝细密的裂纹朝后蔓延。

蔓延到斑斓刀身,蔓延到月牙尖儿,蔓延到所有地方。

银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碎了,不仅碎了,而且变成了飞灰铁屑,飘荡铺撒在归天吴墟

大墓的青岩石上。

和那些枯骨残骸,交织在了一起,融为一体。

银月碎了,方思君输了。

但看上去,李长风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方思君的面容再度露出了笑容:“师傅告诉我,我此生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一个叫李长风的人。”

“所以我被雪藏十八年,就是为了等你来不归雪原。”

“我摈弃七情,舍去六欲,投身剑道,就是为了和你一战。”

“师傅说,如果我赢了,就可以自我救赎下山去,如果我输了,那么此生便完成了我唯一的使命。”

“所以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被你打败,既然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方思君半跪于地,昂着头静静的诉说,那些悲凉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像饭后家长里短那般稀松平常,

顿了顿,他看着李长风笑了起来,或许是在雪原呆久了,他苍白无人色的脸庞竟开心的笑起来,看着李长风说:“你杀了我吧。”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提着刀走过去,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胡言乱语的疯子!”

李勿执在挣扎。

她双手捏着裙衫,捏的死死的,捏的骨节青白,青筋暴露。

突然,她松开了手。

李长风没有看到她的动作,如果他看到了,就知道,勿执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总是这般挣扎,等到她放松下来那一刻,就代表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住手!”

李长风一愣,抬起了头,看到了李勿执的脸,还有脸上的坚决。

他杀意蹦现的眼神突然出现片刻的呆愣,而后便是些许哀伤,这哀伤逐渐化开,就像水中的浓墨。

李勿执看着刀下的方思君,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纸条是你写的,那我的父母是谁?”

闻人立雪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李长风和李勿执中间的那道缝隙。

就好像深渊的眼睛,慢慢睁开。

方思君在笑,癫狂的笑。

他本来是一张死人脸,如今却毫不顾忌的放肆狂笑,这笑容落到了李长风的眼睛里,带着七分嘲弄,五分无畏,十二分的刺眼。

所以李长风手中的铁尺飞白被他舞出一朵刀花,方思君的手臂应声抛飞出去,鲜血洒满殿堂。

方思君还是在笑,只是脸上多了十分的苍白,但他嘴角的弧度扔在。

“毕竟不是亲生兄妹,只需要写一张纸条,你们就反目成仇。”

这句话不是方思君说的,而是一个女孩。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从阴影中缓缓走来的女孩,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可像针一样尖锐。

这是李长风第一次看到百里飞花。

这也是李勿执第一次看到百里飞花。

或者说,除了方思君以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百里飞花。

因为她一直雪藏在不归雪原直至今日。

直到所有的布局都已妥当,她说的这第一句话就彻底把李长风和李勿执割裂开来。

李长风看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姑娘,但他却很清楚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百里飞花。”

好像这个名字在他的脑中已盘旋很久,已被记起很多次。

而且他也深知,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实则和自己的父母同辈,乃是真正的神下第一人。

但李长风从来都是不信天不信地,不尊神不敬佛,所以即便站在他面前的是百里飞花,他也毫无畏惧。

他把方思君的脑袋揪住,飞白刀放在方思君的喉咙上。

百里飞花饶有趣味的看着李长风做这一切,然后用略带笑意的话语说:“你想威胁我?”

李长风冷笑道:“如果你不在乎他的命,或许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百里飞花的笑容忽然平静了下来,不在那般诡秘莫测。

百里飞花:“我本以为经历诸多风雨,你会让我徒添几分忌惮,但没想到你还是这般没有头脑,成大事者岂能被俗世情念所羁绊,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举动,难道就是你理解的英雄?”

李长风:“我做不到你那样无情无义,你连自己爱的人都可以杀死,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放在眼中?”

就在这时,百里飞花摇了摇头,她不愿再和李长风多言,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方思君。

方思君就在李长风的刀下,他看到了百里飞花的眼神,露出一个安然的微笑。

他喃喃道:“我的师傅,是百里飞花,是至道之神”

李长风觉得意外,他还在思考方思君的话语,原来他的师傅,就是百里飞花,原来他所讲的那些话语,就是百里飞花对他说过的话

就在这时,李长风看到了一朵火焰,这粉红色像桃花一般的火焰不是从别处而来,而是从方思君身上燃烧起来,火焰变得越来越大,逐渐把方思君都吞没进去。

他被吞没的那一刻,还是在笑的。

这火焰甚至想要把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刀也吞没进去。

李长风飘身后退,看着熊熊燃烧成火焰的方思君。

所有人都看着漂亮的粉红色火焰,照亮了整座大殿,照耀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复杂万分,连百里飞花都饶有趣味的看着那粉红色的火焰。

可火焰很平静,没有嘶吼,没有呼喊,就好像人们只是燃烧的一堆柴火,而并不是一个人。

事到如今李长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火焰,燃烧,熄灭,然后变成了一堆灰烬。

风吹过来,把灰烬吹散进空中,留下了一截木头。

人都烧没了,为什么木头会留下来。

在场的人中,除了百里飞花之外,或许只有卫褚亭最震惊。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十八年前,掌门从已故先人青都帝的柴院中,栽种的桃木树上截下了一截,清晨用甘露浇灌,辅之以日月精华

这件事情只有寥寥几人得知,但当卫褚亭想到这里,浑身发寒。

第一百六十七章?夜尊者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七章夜尊者第一百六十七章夜尊者

“你拼尽全力战胜的,却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截木头。m”

这句话不是百里飞花所说,亦不是卫褚亭所说,而是一个负着手,抄着烟袋子,鸡冠头发,浑身脏乱的老头子说的。

这个人弓着背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李长风在发抖。

李勿执的浑身抖动的更加厉害。

从前在陈家沟,李勿执扎着两个羊角辫子,总是跟在这老头的身后,根叔根叔的不断叫唤,她还经常把玩对方的大眼袋子,把陈家沟的辣草灌到大眼袋子里,弄的根叔抽一口就咳三咳,老是骂她死丫头

从前在陈家沟,李长风总是腰上缠着一口刀,短小却精悍的身板在林中穿梭,用着根叔教他的各种陷阱,捕着野鸡野兔回去再和老头子烤着吃,那时候,他觉得根叔特别厉害,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从前在陈家沟,李勿执和李长风离开的时候,勿执说灶里埋了几颗土豆,烤着就能吃了,但是等她回来要还给她,长风那时候问清楚了,原来很厉害的根叔叫张天根,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如今根叔就站在他们面前,依旧负着手弓着背,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腰弯的更厉害了,似乎这世间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少痕迹。

也难怪,李勿执已经从当初的小丫头变成了如今的大姑娘,而李长风,也已经变成了小伙子。

尽管他们都在发抖。

他们眼神中都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慌张和痛彻心扉的复杂。

根叔和百里飞花站在一起。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实在是矛盾的组合,可如今却显得很和谐。

李勿执喃喃道:“根叔”

她说不下去了,故人相识,却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的无声,才是最好的问候。

根叔眯着眼说:“长风,勿执,咱们又见面了。”

李长风一字一句,赤红着眼说:“你配跟我们说话吗?!”

根叔点了点头,眯着眼说:“我是个卑鄙小人,但这个世界有时就需要我这种卑鄙小人。”

李长风怒吼:“你根本不配做人!”

根叔:“我知道你很生气,但这个局,早在十几年前就种下了因,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有个了结了。”

“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了我死去的儿子,所以万般不愿下手,留了你一条性命,只是有命在身,所以在你身上种下了一枚‘七里翠青’,也算是有交代了。”

李长风一愣,这名字他曾在《佰草集》上看过。

七里翠青,通体生寒,诱嗜入骨,氲为骨寒,锁气窍,封神穴,毁经络,断真元,终生不入太阿界。

听上去很美的名字,可却是至毒之物。

而根叔把这枚‘七里翠青’种在了李长风的体内。

李长风终于知道了,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天生骨寒体,原来自己神照厚重,原来自己经络闭塞,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因为,根叔在自己小时候,在体内种下了一枚‘七里翠青’

自己这般辛苦,原来都是这个自己满口根

叔的老人家的手笔。

想到这里,他面色苍白,狂喷一口鲜血。

闻人立雪慌忙到他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李勿执浑身颤抖,眼前天旋地转,强忍着一口真元让自己保持理智。

她瞪着根叔寒声说:“张天根,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张天根看着李勿执道:“丫头”

李勿执怒道:“你别叫我丫头!”

张天根点了点头:“李勿执,当日在南岳七十万大山中,你昏倒在大阵旁,是我救了你,把你带了出来,也就有了你遇到南山书院院长的后来之事。”

李勿执冷声道:“你跟着我们一路前行,难道还指望我感谢你不成!”

张天根摇了摇头:“我的存在无足轻重,就像方思君一样,我也只不过是这大局中的一枚棋子,在该发挥作用的时候站出来。”

他继续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是为了你。”

李勿执突然心中咯噔一下,她本能的察觉到了是什么事情。

于是她的手又开始捏的青白。

张天根说:“你的身世,从来都是一个谜。李长风不知情,守护在南岳大阵中的神将神荼也不知情,连南山书院的院长也不知情,而我恰恰是知道你身世的少数几人之一。”

李勿执的拳头捏紧。

张天根说:“你不姓李,你姓澹台,你的父亲是天阙宫边关镇北大将军澹台濯月,乃是淳王的嫡系,你的母亲是淳王一脉,名叫青秦”

“你的父亲乃是大帝之属,天阙宫一战,大帝魂归,你的母亲也刚刚诞下你,为了保护你和李长风,你的父亲守在你母亲的床边,让下人把你和李长风送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你的父亲在你母亲床前被人乱刀砍死”

“你住口!”李勿执蓦然一声大吼。

她身上冒出熊熊金色火焰,把整座大殿都燃烧的金光弥漫,甚至连眼睛都变成了金色。

百里飞花微微偏头:“想不到那胖子还真的找到一个能修行《大乘见希》的女娃。”

李勿执指着张天根颤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张天根:“我当初一路跟随你的养母流霜从天阙宫一路往南,进了陈家沟隐姓埋名十几年,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李勿执仰着头,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顺着她的脖颈灌入衣衫中,打湿了衣服。

她连每一个呼吸都夹着疼,真的很疼。

只要一想到父母在床前被乱刀砍死的场景,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

李长风喃喃叫唤:“勿执”

李勿执回过头,看着李长风。

可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陌生,她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愤怒的看着李长风,冷冷的说:“你是大帝之子。”

“你的父亲是这天下最强的人,所有人都为他奉献自己,而你从一出生就决定了你的高度,但我的父母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父亲去死?”

李长风脸上很痛苦,他的声音更痛苦:“勿执,你听我说”

李勿执摇了摇头,眼泪像豆子一般掉落下来,她看着李长风说:“我父母之死虽然和你无瓜葛,但你的父亲却难逃干系,我不要什么天下第一,我只要我的爹娘在我身边,可没想到,杀父弑母的仇尚未报,我却叫了你十几年的哥哥,你当得起这声哥哥吗?”

闻人立雪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李勿执的双眼中,眼泪变得殷红,她嘴角有一股浓浓的鲜血流下来,李长风想要过去看看她,却没想到李勿执抽出了身旁的剑。

她抽出了周修冶的剑。

南山书院的剑,从来不对着自己人。

但李勿执此刻拿着剑,指着李长风,指着自己的哥哥。

“从今日起,我李勿执和你李长风,再无兄妹之情,再无半点瓜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一剑,我是替我父母斩的!”

剑锋应声而落,一道金色的剑鸿朝着李长风飞跃过去。

闻人立雪挡在李长风的身前,结起真元。

可李长风却把闻人立雪推到了一旁。

这剑鸿,毫无保留的斩在李长风的胸膛之上。

把他斩的狂喷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砸中了石壁。

石壁坍塌,把李长风的身形掩埋其中。

李勿执眼泪就好像滚滚江水,似乎今日把她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把她胸前的衣衫全部打湿。

剑锋垂落,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颓然坐在地上。

黄衣谪尘,沾尽泥土。

周修冶和闻人立雪经历短暂的错愕,慌忙到了废墟旁,手脚并用把乱石扒开,然而等到他们看到那个灰尘满面的脸的时候,又忽然愣住了。

闻人立雪戴着面具,所以周修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对方颤抖的肩膀。

闻人立雪把乱石扒开,把李长风抱了出来。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中。

此时的李长风,满头银发飘乱如丝,这不过片刻功夫,仿佛已经衰老了十年。

在场的这些年轻一辈的翘楚,想要入得归天吴墟大墓中来寻痕觅宝的修行者,都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却又无关自己。

剑心武竞、归天吴墟、雪剑斋、这里的一切都和自己有关,但恰恰又和自己无关,无关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了大帝之子李长风,还有他妹妹李勿执设下的局。

从一开始,其他人都不过是陪衬,而主角从方思君开始,悉数登场。

就好像一台戏,当李长风得知自己已在局中之时,想要出去便再也不行了。

而李长风,大家看着静静躺在闻人立雪怀中,满头白发,胸前有着血淋淋伤口的人,很难想象他就是身怀《八阵图》,手握诛天乙罗的李孤鸿之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棋子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八章棋子第一百六十八章棋子

洪荒、巨兽、尸骸、兵器

鬼叔刚刚走进这座虚无的大门之时,眼前的荒凉让他略显惊异,然而他很快的发现,自己已经和李长风不在同一片空间。

他手下捏了一道真元,可却很快消散于无形。

“你想出去?”一个灰衫老人弓着背,眯着眼看鬼叔。

鬼叔转过身,看到了这来者不善的老人。

他不仅看到了这个老人,还看到了许许多多朝着自己走来的人。

这些人似乎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径直朝着自己走来。

老者笑了笑说:“这归天吴墟大墓,空间规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你想要出去,恐怕也出不去。”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去找谁,但你现在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鬼叔抬起了头,抬起了青铜面具,金铁手臂握成了拳头。

这另一片空间中,骤然闪耀而起各种五彩真元,统统朝着那中间的一席黑影轰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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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张脸是头顶的黑色面具,这张看上去冰冷且毫无生气的面具,如今让他很安心,让他冰冷的心中充满了一丝温暖。

等到他看到身旁的周修冶时,勉强笑了笑说:“辛苦你了,二傻子。”

百里飞花看着李长风说:“你服吗?”

李长风:“我还没输,为什么要服?”

百里飞花笑了笑:“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永远都嘴硬强撑,我给你一个机会。”

李长风:“什么机会?”

百里飞花笑着说:“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吗?我给你一个和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如果你足够强,或许还能杀了我为你的父母报仇。”

李长风眯了眯眼,摸起了身旁的飞白刀。

闻人立雪按住了他,朝着他摇了摇头。

然而李长风还是提着刀站起来,看着百里飞花,提刀冲了过去。

他满头白发飘散在风中,刀瞬间就到了百里飞花的面前。

他真元澎湃,符纹闪耀,八阵图五阵叠加,飞白刀长尺挥舞,灵犀剑真元涌动,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杀死百里飞花。

一刀。

两刀。

三刀。

四刀五刀六刀

他手中的飞白刀已挥舞道记不清次数,可每一刀都距离百里飞花不过寸许,每一刀都只差一点点够得到百里飞花。

百里飞花红色的衣裙就像一朵盛开的花,轻松的舞动在刀尖。

张天根不打算插手,但他的目光看着别人,他也不想别人插手。

李长风的白发,百里飞花的红裙,飞白刀的黑铁,这些极具冲击力的颜色在风中舞动。

可总是差一点点。

李长风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而百里飞花也总是能避开那么一点点。

李长风蓦然一声大吼,力劈而下,百里飞花这次没有避开。

她的青葱手指,轻轻捏住了刀锋。

飞白刀在她的手中纹丝不动,任凭李长风如何真元滚动,都无法脱离她的控制。

分明是一个矛盾的场面,可没有人能打破这种矛盾。

李长风白发乱舞,真元澎湃。

百里飞花笑着说:“我知道你的神照宽阔如大海,想必你的真元之浑厚,也远超同辈,但你或许忘记了一件事情。”

“吾乃转圣之身,就算真元浑厚不及你,可我所悟之境界却是你永远都触摸不到的,你如何打败我?”

就在这时,就在她的声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她的手指轻轻一捏。

李长风瞳孔一缩,因为他赫然发现,这柄斩了七星龙渊,无坚不摧的飞白刀,刀锋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百里飞花浅尝辄止,飘然后退。

可她的后退,却是为了更强的出手。

于是浓烈道不能逼视的真元就像一把红色的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李长风呆愣在当场,可其他人都看到了那把剑。

真元凝形而成的红色长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

闻人立雪和周修冶动手了。

永远都慢人一拍的周修冶,这一次却比闻人立雪还要快。

他并步到李长风的身前,用了《撩云剑》最后一式平沙落雁。

这一式最普通的剑谱,在他的手中却不简单,百里飞花红色的长剑和周修冶轰击在一起,让他直退了十数步才顿住,可他终究还是站在李长风的面前,护住了他的安全。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已不在周修冶身上,也不在周修冶的身上,而在他怀中掉出的东西上。

一个古朴的青铜小炉,当啷啷滚到了一旁。

一名素袍弟子走到一旁,捡起了脚下的铜炉,仔细看了看,然后瞪大了眼。

“阴阴阳玄炉?”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这个铜炉,但只要听到了这个名字,都倒吸了一口气。

于是他开始大声质问周修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是不是见过火工老人?!”

他们所有人都大义凛然,只有周修冶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什么阴阳玄炉,也不知道什么火工老人,他忽然想起了结业仪典的那个晚上,青牛把他带到了曲径通幽处,看到了池塘中的一具浮尸,而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埋葬了这具尸首。

“火工老人这等绝世凶人,杀害的无辜百姓无数,你竟然有他的阴阳玄炉?”

“火工老人手段残忍,杀了人不算,还要把人的魂魄留在阴阳玄炉中不断煅烧,让人永世遭到折磨,这等凶物,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南山书院的弟子身上!”

“快说,你是不是和火工老人有关系!这凶魔现在在何处,我定要取他首级祭奠冤魂!”

所有人都站出来指责周修冶,就好像他们已经等了很久,迫不及待要站出来展现自己的力量。

周修冶坚定的脚步,开始后退。

但他的身后是李长风,于是他后退撞到了李长风身上。

周修冶回头,看到了李长风满头银发下,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明亮,但此刻多了些许诀别,他朝着周修冶笑了笑,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很难看。

然后转过身来,平静道:“这阴阳玄炉,是我给他的。”

那人气焰嚣张,指着李长风道:“你撒谎!”

李长风的眼眸微张,看了一眼那人,对方的气焰顿时熄灭,不敢与之对视。

李长风平静道:“是我在一具尸体旁捡到的,如果这阴阳玄炉真的属于火工老人,恐怕他已经死了,是我把阴阳玄炉送给周修冶的。”

“那你说说,你在哪里见到火工老人的!”

李长风:“南岳,七十万大山深处。”

那人不知该说什么,和张天根对视一眼,把目光又转向了李长风冷冷道:“此等凶物,就算你得到了手,要赠与周修冶?莫不是你们二人起了私吞之心”

李长风看着他说:“不送给我的朋友交给谁?交给你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他指着李长风,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拂袖走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站出来道:“李长风,你莫要嚣张,你和北燕通敌叛国之事,我们还没与你追究!”

“对对!”那人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冷冷道:“你和北燕太子夏侯蝉交好,通敌叛国置中原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帮助北燕突破北方战线,其恶当斩!其罪当诛!”

李长风傲然道:“夏侯蝉乃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此生光明磊落,绝无通敌叛国之说。”

“哼,若是你真正光明磊落,就该杀了夏侯蝉明志!私藏阴阳玄炉,背地通敌叛国,这里面哪一样都足够将你斩首!你还有何话说!”

李长风骤然哈哈大笑,狂发乱舞,他的笑声回荡在这大殿之上。

飞白刀被他提在手中,指着百里飞花和张天根笑道:“想要杀我,直说便是,让这么多跳梁小丑在我面前演戏算什么,莫要叫我瞧不起你,百里飞花!”

那人脸红脖子粗:“你做了这么多恶事,杀了你又如何?”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人动了。

站在一旁的闻人立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突然贴身李长风的身旁,在他耳边轻轻道:“跟我走!”

只是瞬息,这二人就消失在大殿的阴影处,隐没于黑暗中。

罗刹殿的《神行诀》,当初在孙罗笙的教导下苦修神行诀的闻人立雪,如今只是瞬息,就把李长风带离了此处。

她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所以要带着他不顾一切的离开。

可她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一个人,和她一样都来自罗刹殿,而且也同样修行过《神行诀》

白夜欺身入内,紧紧跟着闻人立雪入了黑暗中。

百里飞花没有动,她依旧脸色平静,和根叔静静站着。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有人替她完成。

她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失魂落魄的黄衫女子,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第一百六十九章?诀别

剑起苍黄第一百六十九章诀别第一百六十九章诀别

这墓中黝黑森冷不见底,但李长风手中握着温软,心里很宽慰。m

这一席黑影很焦急,她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带着李长风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她不知前路如何,但好在应该比面对哪些人要强,所以她拼命的奔跑,毫无顾忌涌入黑暗中。

终于,等到背后的光辉已经消失不见,而前路的黑暗也已经被一堵长满了苔藓的石墙拦住去路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

闻人立雪很焦急,她胸膛起伏,但眼神却看着四周,她觉得这里不够深入,还想要再带着李长风远离喧嚣和世俗。

李长风握着她的手更紧,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感受她浑身的颤抖和胸膛的起伏。

似乎这时候的闻人立雪,虽然穿的毫无生机,但确是最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美好的一刻。

所以他很安心。

“丫头,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在山里遇见了你,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娶你为妻。”

李长风如是说。

闻人立雪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诀别,她伏在对方银白如雪的发丝里,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她咬了咬牙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长风摸着对方的头发,笑着说:“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这昏暗的环境中忽然凭空出现一道璀璨的真元,朝着李长风的背刺过来。

这真元积蓄已久,放手一搏。

闻人立雪最先感受到,所以她很生气,师出同门,她自然能感受到对方是谁。

但李长风也不慢,他虽然打不过百里飞花,但不代表他收拾不了白夜。

他手里的飞白,朝着身后斩过去,连回头都未曾回头。

同样凭空出现一道剑芒,把璀璨的真元撕裂成碎片,扫在白夜的身上,将之扫进了黑暗中,生死未知。

只是周围洒满的鲜血似乎能猜测到几分他的处境。

一招击溃。

白夜跟随闻人立雪潜藏在黑暗中,趁着他们相拥之时蓄力一击,却没想到李长风早已和他不是同一境界的人。

可李长风扫了一刀,却皱起了眉。

他松开闻人立雪,转过身来,看着黑暗中走出的人影。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入墓十余人中,似乎除了李勿执和周修冶,剩余的悉数到场。

他们都提着刀,拿着剑,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也提着刀,所以大家心照不宣,都虎视眈眈看着对方。

此刻,还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吗?

《八阵图》、飞白刀、《渡厄诀》,李长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现在真元受损,或许错过了今日,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百里飞花没有说错,她对人心看得很清楚,所以才知道,剩余的事情,即便她不做,也会有人替她做。

仓木错和血菩萨手中的钢刀无声抬起,迅速朝着李长风扑过来,在擂台之上被对方重挫让他们心中饱含屈辱,尽管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强绝修为留到了最后,但这股心中的屈辱,唯有用李长风的鲜血才能洗刷。

他们迫不及待的要洗刷自己的屈辱。

黑暗中骤然闪耀而起五光十色的真元和怒吼声。

可惜的是,闻人立雪也站在李长风的身边。

没有人能比罗刹殿的刺客更懂得暗杀。

闻人立雪手中的红丸划出道道红芒,这大殿之中血雾喷薄,洒满苔藓,许久未曾灌溉的苔藓,此刻更加浓郁鲜艳。

可闻人立雪什么都不管,她要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出去,而这些人,就在这时候送上了门。

就在他们打的天昏地暗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背道而驰。

百里飞花背对着那片幽深的黑暗,不顾内里传来的打斗声,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行。

同样是黑暗,可百里飞花所走的路,却有一点星火。

那是一盏灯,火苗虽然微弱但好在并未熄灭。

幽蓝的火苗能够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之上延伸的并不够遥远,但依旧能照耀印刻出摇曳的影子。

恍若妖魔。

百里飞花和张天根都走到了这盏灯下,看着幽蓝的火苗。

张天根顿了顿说:“如果把他召唤出来,可能《八阵图》和飞白刀就不一定归我们所有。”

百里飞花知道他的意思,但她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伸出手去撩拨着幽蓝火焰的影子,慢悠悠说:“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对他太过残忍?”

张天根看到了墙壁上出现的百里飞花的手指,一张黑色的手在墙上挥舞。

他顿了顿说:“为了成就王道霸业,残忍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百里飞花:“既然对他不算残忍,那就不必计较得失,《八阵图》又如何?诛天乙罗又如何?世俗所求对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想要的,是把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都埋葬。我要让世人明白,雪剑斋百里飞花,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神。”

张天根知道百里飞花刚才那个问题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私自留了李长风一命,但百里飞花一直留着自己性命的原因,于是恭敬的跪拜下去。

百里飞花在笑,这个看似纯真的小姑娘,此刻的笑容却比潜伏在身旁的黑暗还要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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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刀斩过,再也没有人能站在身旁三尺内,雪剑斋弟子,千佛洞弟子,江湖散修弟子,都倒在他的脚边。

但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号角声,这号角声悠扬缥缈,却雄浑有力,悠悠透过黑暗传递到了耳边。

闻人立雪也听到了那声音,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李长风却突然拉着她的手狂奔,那种脸上的骇然,是闻人立雪前所未见的。

李长风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感觉到了危险,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颤栗感。

突然,他的身体紧绷,抬头骇然望天。

黝黑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朝着两人伸过来。

这只手巨大无比,感觉只需轻轻一捏就能把人捏成碎泥。

李长风手中飞白刀朝着天空狠狠斩过去,然而这剑鸿却透过手劈斩到了石头上。

来不及了!

李长风心中骇然。

于是他朝着闻人立雪的胸口一掌。

这一掌虽然饱含真元却带着些许温润之力,闻人立雪似乎没有想到李长风会对自己出手,毫无防备之下,身体倒飞出去,眼泪却夺眶而出。

不要!!!”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闻人立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把李长风狠狠的拍进了地面。

这地面出现了道道裂纹,顺着李长风身下蔓延。

大手再度用力,李长风竟被拍进了缝隙中。

等到闻人立雪反应过来,那裂纹底下已空无一物,甚至连裂纹都已合在一起,变成了细微的拼凑痕迹。

李长风消失了,他陷入了裂隙中,不知生死,那只大手也消失了,更加干脆的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闻人立雪甚至连那只手属于谁都不知道。

她只能慌忙的用手去扒那道裂缝,扒烂了石头扒烂了黑手套,也扒拉了手指,鲜血淋漓。

地面纹丝不动。

她终于无力的哭泣起来,哭的肝肠寸断。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孩,走到闻人立雪的身后,看着这个笼罩在黑袍中,把自己的所有都隔绝于世外,却抱膝痛苦的女孩子,心生怜悯。

百里飞花:“曾经我和你一样,都为这种廉价的感情伤心难过,但你终究有一天会明白,永生才是这世间至高的追求,其余皆可抛弃。”

闻人立雪站起身,转过来看着百里飞花。

她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刀,红丸朝着百里飞花刺过去。

一刀不中。

又一刀不中。

又一刀不中。

闻人立雪不知道自己刺出了多少刀,她也不知道泛了罗刹殿多少行刺的忌讳,她的手臂挥舞到毫无力气,喘息着拖着疲惫的身体,恶狠狠的看着百里飞花,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她现在就想把百里飞花挫骨扬灰。

闻人立雪:“你把他弄去哪儿了!”

百里飞花平静的说:“你也看见了,他就在你的脚下,但你就算知道他在哪里,能救他吗?”

闻人立雪咬牙道:“只要杀了你,就能!”

她手上的红丸再度被提起,朝着百里飞花刺过去。

尽管现在的她,跟一个提着刀的孩童无异。

百里飞花摇了摇头,单手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突然,她挑了挑眉。

“你怀孕了?”

闻人立雪一愣,手上的刀应声而落。

百里飞花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闻人立雪怒吼道:“有什么可笑的!”

百里飞花笑道:“如果这个孩子是李长风的,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闻人立雪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百里飞花已经消失了,其他人也都消失了,只剩她一人在这空寂的大殿中。

可她却不觉孤单,尽管周围三尺之外都是黑暗,但她却从未如此温暖过。

她的手略带颤抖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从前她从未想过今天。

激动?彷徨?伤感?震撼?难过?

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双手在肚子上,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异常。

那是温暖?

修炼《六道凝碧》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觉得很温暖。

第一次是躺在李长风怀中,第二次便是现在。

第一百七十章?风云变化

剑起苍黄第一百七十章风云变化第一百七十章风云变化

“小姐,外面风大,看这天暴风快来了,咱们回房吧。m”

“我再等一等。”

小青和小白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李长风离开之后,每个日夜解红妆都站在城楼边,眺望着远方那座山,那儿是连接不归雪原的必经之路,她希望可以从远方看到一个黑影骑马而来,但那里山高水长,就算有黑影下来,也被淹没于雾气和丛林之中,如何看得清呢?

起风了,这风把解红妆肩膀上的红巾吹拂起来,飘入了楼下。

飘向了远方。

顺着红巾的目光,解红妆突然看到了一席黑影,自西面绝尘而来。

她的手在颤抖,慌忙跑下了楼。

黑影迎着风暴,拖着长长的烟尘,自西塞国门一骑入内,直入皇宫。

解红妆刚刚来到,就看到了马背上的黑影一头栽倒,躺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和小青小白慌忙把对方掰过身,骤然一愣。

青铜面具上有累累刀痕,金铁手臂已经断了,鬼叔奄奄一息,紧闭双目。

这是鬼叔,那李长风呢?

解红妆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裙朝着门外奔去,她一路奔跑,哪怕风暴就在眼前也毫无畏惧,甚至连长裙被撕破了也没有停止步伐,一直到了西门口,看着漫漫黄沙,看着惊天风暴,愣在了当场。

她哭了,她蹲在西门口,蹲在风暴前,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鬼叔醒来之时,解红妆就坐在窗边,她神情黯淡脸色消瘦,她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解苍山走入了门中。

从前李长风觉得鬼叔是个哑巴,但其实他会说话,只是声音沙哑,细若蚊吟。

解红妆站起了身,朝着门外走去。

解苍山:“站住!”

“你要去不归雪原送死吗?”

解红妆没有回头,她看着屋外盛开的三色堇,喃喃自语:“父亲,如果你不想失去我这个女儿,就让我去那里找他,我知道他没有走远,在那里等我,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太孤单。”

小青和小白闻言,捂着嘴痛哭起来。

解苍山看着解红妆落寞的背影,突然想到了红妆的母亲,为了自己和父亲决裂的那一天,于是叹了口气说:“身体要紧。”

解红妆头也不回出了门,那抹红色隐藏于灰暗中。

解苍山挥了挥手,一个黑铠身影走了进来。

解苍山眯了眯眼:“去不归雪原告诉百里飞花,上一辈之间的恩怨我管不了,但李长风现在是我的女婿,让她留一命。”

黑影躬身退下。

北境,漫天黄沙。

王莽大将军眉头紧锁,站在燕山天脉之上看着山下的密密麻麻。

黄沙已将他

的双脚埋入深坑,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神紧紧盯着山下。

“北燕人到底发什么神经,竟然如此不惜代价想要越过燕山,他们想做什么!”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王莽大将军,也经不住北燕车轮战般的消耗,这些人连日来就像疯了一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毫无布局章法可言,丝毫不在意兵家忌讳。

“听说跟北燕太子夏侯蝉的好友有关”

“什么好友!”王莽低吼道。

“李长风。”

王莽神情一愣,眉头深锁看着山下。

密集如林的黑铁队伍中,夏侯蝉冷峻的面孔看着阻挡在前的燕山,他越发坚毅的脸庞上显现出一丝冷酷,看着隐于黄沙中的高山喃喃道:“你等着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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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宫中,幽王青穷乾坤殿外,不断有战报涌入。

“报!!!北燕五十万大军强攻燕山天险,已割裂我方战线!”

“报!!!北燕强弩军武力凶猛,已攻至燕山山顶。”

“报!!!燕山山脉百里外驻将城的援助大军被北燕铁骑迂回斩断,已无法给与前线援助。”

“报!!!”

青穷从未如此愤怒过,手掌狠狠的拍在龙椅上,怒声道:“王莽连一个北燕娃娃都打不过吗?朕要他何用!”

“陛下!”武将出列躬身道:“据臣下所知,北燕太子夏侯蝉此番将北疆战线所有的兵力都诉诸燕山,为的就是放手一搏突破燕山天险,此番较量他胜券在握,王莽将军地处北疆孤立无援,实不该受此罪累。”

青穷冷声:“照你这般所说,这北燕太子的军队就不可抵挡了?”

“属下并非此意,夏侯蝉其人此番不顾一切的要突破燕山,恐怕他乃是意有所指。”

青穷:“他意在何处?”

“不归雪原,雪剑斋!”

青穷惊咦一声。

那武将躬身道:“此前雪剑斋开启归天吴墟大墓,引天下群雄毕至,但实则是为了绞杀大帝之子李长风,如今李长风身陷不归雪原,而夏侯蝉据传闻乃是李长风的至交好友,他也曾在李长风大亲之日送去珍宝无数,如今好友被困,他自然内心焦灼无所顾要救之于水火,所以此番破境深入内腹,其意不在中原,而在极西。”

青穷疑惑道:“若是意在极西,为何不直去西面,反而要越过燕山再绕道往西?岂非贻误良机。”

另一文臣出列躬身道:“陛下,夏侯蝉所属所到之处皆不扰民,可但凡是雪剑斋分堂所在都被其摧毁殆尽,料想雪剑斋百年基业,夏侯蝉若是一声令下不顾一切想要摧毁还是可以做到的,我猜他是想掌握更多的筹码,用来和百里飞花谈判!”

青穷略微点了点头,玄象自不归雪原而回,他也曾有所耳闻。

这所谓的剑

心武竞,其实不过是为了绞杀李长风而设的局,所谓的归天吴墟大墓,也不过是为李长风准备的葬身之所,想到这里,他就舒心多了,于是道:“依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对方拱手道:“吾王在上,若要阻拦夏侯蝉,必不能硬撼锋芒,当以曲线图之,放之一路西去,亦可挫动雪剑斋之锐气,两虎相争,吾王可坐收渔翁利尔。”

武将躬身上前,直达天听,在青穷耳边悄然私语,一番话毕,青穷面露微笑,而后大笑。

五月中旬,初夏。

黑铁骑兵长驱直入,在中原内腹之地奔袭,他们沿着燕山山脉一路往西,直奔不归雪原。

夏侯蝉脸上一直保持着冷酷的面容,沿途所到之地,雪剑斋分坛尽数被毁,但凡和雪剑斋扯上关系的都付之一炬。

夏侯蝉不是一个善人,他在北燕听到了李长风的消息,准确的说,不是个好消息。

雪剑斋设计害死李长风,把他困在了归天吴墟大墓中,至今生死未卜。

夏侯蝉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他得到了可汗的允诺,于是把北疆战线所有的兵力都聚集在燕山山脉,不惜一切代价强攻燕山。

王莽大将军虽然借助天险能抵挡一阵,但夏侯蝉也克制自己保持了冷静,分出了五千修行者迂回强攻驻将城,把王莽将军的后援斩断,才能一举突破燕山,深入内腹。

但夏侯蝉没有杀死王莽,而王莽也很难相信为了突破北线,夏侯蝉竟然不惜动用五千名修行者加入战斗。

倾囊而出,只为破局。

王莽虽然地处高地,但孤立无援之下,也只得弃兵退守驻将城,夏侯蝉越过燕山之后,却没有强攻驻将城,反而长驱直入往西而去。

他本意不在烧杀抢夺,而在救人。

夏侯蝉的随从侍卫看到太子干裂的嘴唇,想到对方已两天没有进一滴水一粒米,于是哀求道:“太子,身体要紧,您歇息一下吧。”

夏侯蝉摇了摇头,目光一直在西面的雪山上,从未偏移过。

侍从踌躇片刻道:“太子,属下嘴臭说句您不爱听的,若是我们赶到雪剑斋,发现李公子已经身首异处,该当如何!您如何得知李长风至今仍活着?”

夏侯蝉:“百里飞花不会杀死他的,我在中原游历也曾听闻百里飞花和他父母的恩怨,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杀了李长风根本不会让她有半分成就感,恐怕她想做的是把李长风困在归天吴墟大墓中,折磨他一生一世。退一万步说,李长风现如今是解苍山的女婿,若是解苍山拼了命的要救出李长风,也不是现在的百里飞花能抵挡的。”

侍从:“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夏侯蝉眼神泛冷:“比起杀死他,百里飞花恐怕有更恶毒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卜豸

剑起苍黄第一百七十一章卜豸第一百七十一章卜豸

夏侯蝉看到了一个人,虽然对面有很多人,但他的目光就放在那个人身上。m

身穿黑铠,手握长刀,身骑白马,巍然而立。

他的身后是至少三千重甲王师,静静的伫立在雪剑斋分坛前。

夏侯蝉孑然而立,朗声道:“你是何人?”

“在下锦衣卫,秦千骑!”

夏侯蝉眉眼一动,脑中忽然想起李长风曾对他说过,七大宗门中的锦衣卫秦千骑,是他少有佩服的几人之一。

名字一样,宗门亦相同,看来没有错了。

夏侯蝉:“你拦住我意欲何为?”

秦千骑提着刀郎朗道:“我身后乃是中原沃土,你们北燕人越过高山深入内腹,还把雪剑斋一众分坛尽数摧毁,只要我在这的一天,就不会让你越过去。”

夏侯蝉怒声道:“蠢货,我是去救李长风的!”

秦千骑眉眼微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王命在身,恕我不能退步。”

夏侯蝉冷笑道:“我以为李长风如此看重你是因为你肝胆相照,没想到竟是如此畏首畏尾之辈,也罢,既然你王命加身,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咱们手下见真章!”

秦千骑钢刀拍马,三千重甲王师汹涌如潮水。

夏侯蝉率领的燕人本就是马背上长大,气势如虹般冲击过去。

吼叫,嘶鸣,怒喊,金铁交鸣。

夏侯蝉的刀悍然无匹斩过去,秦千骑手中的黑铁刀也迎风斩过来。

夏侯蝉倾尽全力,但他以为自己至少还需要苦战一番。

可他没想到,这一刀过去,秦千骑已重重摔下马背,黑铁刀被他弃在一旁。

秦千骑的三千重甲兵败如山倒,被夏侯蝉率领的兵马不费吹灰之力击破,甚至连一个损伤都没有。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北疆战士,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夏侯蝉惊讶过后,冷静了下来。

他挥手,整军前行。

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离得远了才回过头,看着在阳光下相互搀扶起来的三千重甲,还有在地上捡起刀锋的秦千骑,心里暗暗道了一声谢。

“秦大哥,咱们该如何交差?”秦千骑的随从脸色无奈,苦笑道。

秦千骑抚摸着刀锋,平静说:“修书一封,就说我秦千骑技不如人,无法抵挡夏侯蝉,他已毁了雪剑斋分坛远去。”

良久,他转过身,看着极西之地的茫茫白色,眼中无限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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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醒来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所处的地方大小都辨认不清。

墙角长着几朵小小的夜莹,斑驳的荧光把周遭寸许映刻出些许痕迹。

李长风即便看不清周围,也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就好像要从周围的黑暗扑过来,扑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很奇怪,能看清人体脉络的眼睛,反而看不清这里的黑暗。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点绿色的烛火点燃,诡异且阴森。

烛火瞬间把这周围照耀清晰,原来这是一个山洞,烛火旁有一张石座,石座上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

让人看一眼就一辈子不会忘掉的人。

李长风抬头,看到了对方骨瘦如柴的绿色肌肤,看到了对方灵动的尖锐手指,还有脸上的倨傲和狰狞。

他就像审视一个自己的玩物般,轻蔑而有趣的看着自己,内心仿佛在思考什么,因为他的手指极有节奏的敲打在石座之上。

李长风起身皱眉,身体不自觉朝后退。

对方看穿了他的恐惧和意图,于是冷漠而戏谑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地方响起:“这里是出不去的。”

站起身来,李长风才看清,只有一条路。

石座后有一条道,接往更深更遥远的黑暗,但对方就坐在最前方,冷冷的注视自己。

李长风的眉头紧锁,冷冷道:“是你把我弄进来的?”

“我叫卜豸,是这座大墓的主人。”

“而你,是我的奴仆。”

李长风冷笑:“奴仆?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对方淡淡的,讥讽的笑:“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就在这时,李长风骤然感觉到,自己被对方捏在手里,可自己分明站在原地不动,但让李长风震惊的是,他竟然控制住了自己的灵魂。

卜豸冷漠的笑:“你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话音刚刚落下,手掌一弓,李长风顿时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自己撕裂开来,那种来源于灵魂的颤栗和痛苦让他狂吼出声。

卜豸就坐在石座上,分毫未动,但他的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条龙。

尖锐的手指轻轻捏在这条小龙的脖颈处,任凭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曾松动。

这龙虽然小,但依稀能看出几分上古洪荒的神秘。

人面,蛇身,赤红色,张大了嘴巴发出诡异的嘶鸣。

卜豸的眼神淡淡的扫过去,然后捏紧了手指。

浊龙的脖颈被他尖锐的手指捏断,断成了两截划倒在石座下,然后变成森百的火焰灼烧成灰烬。

“在归天吴墟,一切无体虚魂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卜豸平静道。

“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

李长风怒吼道:“你这个怪物,到底想干什么!”

卜豸笑道:“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这里太孤单,也太无趣,不过好在你进来了。”

李长风本能一惊。

卜豸继续道:“那个小姑娘告诉我,你身上有些好玩的东西,我仔细查了查,你好像修炼过已经绝迹的灵魂法门,这种本就不多见的法门,对于现在的九州而言,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触碰到了,你的灵魂已经蜕变了。”

李长风咬牙道:“要杀便杀,我不想听你这么多废话!”

卜豸:“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李长风正要开口怒骂,骤然身体一轻,整个人飘飞低沉如尘埃,深深的陷了下去。

他恍若穿透了石壁,穿透了岩层,穿透了火热,穿透了寒冰,最终落入了一片深渊。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留有意识,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是活,他能看到的,就是累累白骨。

目光所及,森然白骨被月色照耀的皎洁,但同时也阴冷入骨。

荒芜的黯淡把周围三尺内都萦绕成浓雾,而且能从浓雾中问道些许腥臭味道,李长风想要朝前迈一步,突然

一惊。

他的前方,是一个硕大的骨架,把自己锁在其中。

于是他转身后退,也看到了这硕大的骨架。

四周都是骨架,就像一个牢笼般,把自己困在其中。

李长风注意到了一丝异样,不仅来自于周围的孤独和毫无生机,更是来自于自己。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掌开始肿大,皮肉开始被撑的鼓鼓囊囊,就好像里面有气。

手掌逐渐变得像个球,皮肉早已被撑的快要涨破了。

李长风的眼神瞪的越来越大,眼珠掉了出来,他想要把眼珠托回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开始破裂。

没有鲜血,只是变成了碎片,随风而去。

他很痛,想要叫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脸和嘴巴也变成了碎片。

他的身体被撑大涨破成了一点点碎片,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就消失于灰暗的空气中。

等到意识重回身体,他再度抬起了眼,看到了周围的骨架

可那些记忆,那些身体变成碎片的记忆,依旧留存在脑海中。

究竟是怎么了?

那种自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和折磨,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

但还没等自己想明白,那种痛苦又来了,这次他叫喊出声,痛苦的嘶吼却久久回荡在灰暗中,他再次被撕碎成了碎片

时间,就好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永不停歇永不疲惫的把他斩成碎片,一轮又一轮

卜豸的声音忽然从虚空传来:“在禁骨之囚中,时间是永恒的,你将在这里承受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没有尽头”

李长风再一次被撕碎成碎片的时候,他掰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每撕碎一次,他就掰断一次手指。

他的痛苦,不仅来自于灵魂的破裂感,也来自于痛彻心扉的断指之痛。

可他要这么做,他要记住每一次痛苦,自己的脑袋已经因为痛苦而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他要用身体记住。

断指可以恢复,但那种痛苦却深刻于心。

他不在嘶吼,把所有的痛苦都潜藏内心,变成了能燃烧自己的怒火。

卜豸是归天吴墟的主宰,但他能掌握的是无体虚魂,也有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李长风的神照。

一次次被撕碎,一次次重组,他的神照中,出现了一轮曜日,越发明亮,越发耀眼。

不知过去了多少次,或许是一千次,或许是一万次,也有可能更久。

李长风掰断了几千几万根手指,直到那一刻,直到他神照境中的那一轮曜日,发出金色的,璀璨的,能照耀大地的光明。

把元海都照耀的波光粼粼。

李长风睁开了眼,他不再掰断手指,而是看着天上。

卜豸原本还真有趣的看着一遍遍被轰杀的李长风,但这种游戏做的多了也会疲倦。

李长风是一个狠人,即便经受了这样的痛苦,他反而每一次都掰断自己一根手指,一声不吭的忍受断指和被撕碎的痛,所以卜豸越发觉得无趣。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却没想到如此无趣。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无崖

剑起苍黄第一百七十二章无崖第一百七十二章无崖

烛火依旧昏暗缭绕,然而此情此景却和之前李长风与卜豸对峙有所不同,气氛似乎不再倾向于卜豸,而呈现除了微妙的平衡。顶点

卜豸之前从未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满头白发,张扬且放肆,狂风吹拂,银丝遮面。

但更让他觉得惊讶的不是他满头白发,而是他的眼神。

卜豸喜欢看来到归天吴墟墓中的那些人震惊和恐惧的眼神,当他们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和被自己捏在手中那种眼神里透露出的恐惧和震颤,让他心中很有成就感。

刚刚看到李长风的时候,他就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且带着些许恐慌。

但在禁骨之囚中,卜豸发现了这个年轻人不同于别人的狠。

这种狠潜藏在他的骨子里,潜藏在他的血脉中,比起那些尿裤子苦苦哀求的世俗凡人,李长风每一次被撕碎,都会掰断自己一根手指,这种对自己的狠,让卜豸的确高看了三分,但也不过如此。

可如今看到李长风的眼神,卜豸竟然心中生出些许慌张。

竟不敢与之对视。

李长风眼神很平静,平静到有一些冷漠,冷漠到比这归天吴墟大墓还没有生机,卜豸低头望一眼,他能看到李长风的身体依旧在禁骨之囚中被一遍遍撕碎,重组,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卜豸内心生出些许怒火,这怒火自心中而来,他期望用自己的愤怒来掩盖内心的惧怕,于是整个眼睛都变成了碧绿色,燃烧了起来。

“卑微的人类,是谁给你勇气敢挑战我的威严!”

绿色的火焰变成了一杆枪,朝着李长风戳过去。

这绿色长枪上有无数灵魂的呐喊,嚎叫着嘶吼着朝着李长风扑过去,想要把他吞噬。

然而让卜豸吃惊的是,这绿色火焰长枪,却恍如无物般刺穿了李长风,戳进了身后的石壁中,而李长风,依旧站在那里,丝毫未曾动过。

他甚至连发丝都不动过分毫,眼神也依旧平静的看着卜豸。

卜豸的眼神中露出些许恐惧,这是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慌感。

曾经他想要看到的眼神,如今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怎么会”

李长风平静开口:“你是个灵魂体。”

卜豸陡然一惊。

李长风继续道:“你能剥离我身上的浊龙精魂,就代表你是虚无的,托你的福,现在的我,灵魂已经蜕变到了另一个层次。”

卜豸惊惧之下,不由自主喃喃道:“什么什么层次?”

李长风看着他道:“帝境。”

话音刚刚落下,他开始朝着卜豸走过去,不急不缓。

有的话他告诉卜豸了,有的话他没有告诉卜豸。

经过千万次的破碎重组,神荼神将种在他脑中的《渡厄诀》种子,再一次蜕变,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已独立于物外,以另一个人的角度去审视自己,去审视这个世界,这就是帝境。

卜豸开始害怕了,他开始恐慌,他越是恐慌,越是未知,就越是想要用怒火去掩埋。

他全身都喷出火焰,变成飞斧利剑朝着李长风斩过去。

可每一件都无法触碰到,甚至李长风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卜豸尖锐的手指朝着李长风的脖颈捏过去,却依旧扑了个空。

李长风穿过了他,就像一缕幽魂,穿透过去,然后朝着他身后的大道而行。

和神荼神将守着的大阵一般,这里的大道,也接天壤地。

卜豸的身体在发抖,千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李长风虽然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步伐。

他是一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而且心中总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匪气,所以他不愿去管上面有什么,最好搅他个天翻地覆,百里飞花设计害他,他也不会让雪剑斋好过。

但卜豸知道上面有什么,所以他在发抖。

他对每一个来到归天吴墟大墓的人都说,他卜豸是这座大墓的主人,但其实,他只是个奴隶。

离得近了李长风才看清,上面是一座宫殿,不算巍峨,不算壮阔,却有种别样的肃穆和清冷。

这阶梯徐徐而上,直到他回过头,再也看不见卜豸和那绿色的星火,宫殿就在眼前。

看样子有些时候没人进来了,这宫殿的门窗和龙柱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古朴泛黄的匾额上有‘烟波阁’三个字,但也看不出半分昔日的峥嵘和荣耀模样。

李长风想了想,推开了门。

有冷风从内里吹拂出来,带出一片呛人的尘土。

李长风看到了一整片碧绿色如同海洋一般,被晶莹剔透的水晶垒砌而起,内里有飞絮漂浮游走,上下翻飞,引人注目。

李长风的眼睛可以看穿人的经络,这样美丽的场景,在他的眼中却充满了痛苦,折磨,嘶吼,宛如地狱。

他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是无数冤魂的嘶喊。

这绚烂美丽的水晶,倒映出李长风的面容,他很迷茫,也很困惑。

顿了顿,李长风抬起了右手。

他的右手上,是一道绚烂的剑鸿。

朝着碧绿色的水晶劈斩过去,丝毫不拖泥带水,似乎走过刚才的石阶已让他想明白了,不论遇到的是什么,他都会斩这一剑。

斩这一剑,是因为说到底,这里依旧是雪剑斋,所以不论这里有什么,这一剑都要斩下去。

李长风做到了,这惊天一剑,把整片水晶和房屋都劈开了一道豁口。

透过支离破碎的房顶和水晶的豁口,无数的绿色冤魂发出呐喊,朝着四周扩散。

李长风木然站在风暴中央,却没有任何灵魂能叨扰到他。

因为他已达帝境。

但总有例外。

李长风或许是没有审视清楚,总之在刚才的水晶中,并未看到这一点红。

这一点猩红逐渐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身穿红袍的中年人。

冤魂在他身旁环绕,却丝毫不敢靠近。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李长风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李长风。

这是一个很有气度的人,比起卜豸的面目狰狞,他更像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只是血红色的长袍昭示这个人内心的丰富。

他开口说:“谢谢你。”

李长风皱了皱眉:“因何而谢?”

他笑了笑说:“因为你,我才能重见天日。”

李长风:“你是谁?”

他说:“我叫无崖。”

李长风:“你是这座大墓的主人吗?”

他点了点头:“我是这里的主人。”

李长风:“可是你看上去,像是被锁在这里。”

无崖笑了笑说:“在这座大墓中能来去自如的人,未必是主人,而被锁起来的,也未必就是奴隶。”

李长风点了点头。

无崖突然笑道:“你犯了一个错误。”

李长风重新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无崖笑着说:“你做的最错的事,就是释放了我,但这也或许是你做的最对的事。”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归天吴墟中弥漫的凄厉叫喊的魂魄,喃喃道:“我做的错事,就是放了他们吗?”

无崖点了点头:“这里叫绿蝶冢,这里面的无数冤魂,都是世间怨气最重的人所遗留的凶念,你的灵魂已达帝境,所以他们对你毫无威胁,但从此刻开始,他们将重回人间,做未尽之事,偿为了之愿,杀未死之人。”

李长风的眼中,混沌中泛出一些清醒:“你是说,我把魔鬼放到了人间吗?”

无崖似乎觉得魔鬼这两个字用的很精准,于是笑道:“大致如此。”

李长风喃喃:“那你可以阻止这件事吗?”

无崖点了点头,但又笑着摇头说:“我可以办到,但我不准备做这件事。”

李长风:“为什么?”

无崖抬起头,看着门外说:“整个人间界,我不觉得所有人都有资格活着。”

李长风朝着无崖刺了一剑。

这一剑来的突兀且毫无征兆,李长风低头思考了片刻,然后刺了一剑,就这么简单。

无崖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寸许的剑鸿,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李长风已达帝境,这一剑虽然普通,但确是他毕其功于一役,灵犀剑技的巅峰。

可到了无崖面前,却像一个小孩提着桃木剑刺向一个壮硕的大人。

无崖笑了笑说:“你应该在想,如果能杀死我,恐怕就能拯救人间界,就好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也许是身体碎裂重组了千百回,又或许是心神疲惫到了极致,李长风显得很平静,他做这一切都很平静。

平静到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对生命起不了任何的波动。

他看着无崖说:“我能杀死你吗?”

无崖笑着说:“很难。”

李长风:“我想试试。”

他说想试试的这一刻,剑鸿突然变得如同曜日。

李长风最终还是没能杀死无崖,因为卜豸看到了李长风和无崖二人,一前一后从石阶上走下来,那抹血红色的长袍,让卜豸浑身发抖,对方嘴边儒雅的笑容,让卜豸感受到了地狱。

于是他跪了下去,恭恭敬敬五体投地:“恭迎圣王!”

无崖看着卜豸,看着对方发抖的身躯,轻轻的抚摸对方的后脑勺。

光洁,而冰凉。

无崖笑着说:“从今日起,李长风就是归天吴墟的魔使。”

卜豸诚惶诚恐抬起头,看到了脸色平静,或者说冷漠的李长风,他恭敬磕头:“恭迎圣使!”

第一百七十七章?钟叔离之忧

剑起苍黄第一百七十七章钟叔离之忧第一百七十七章钟叔离之忧

无崖被抹杀了,钟叔离的手段只是显露了冰山一角,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无崖虽然没有本体,但若抡起神魂之境界,他恐怕是至强者,只是遇到了钟叔离,一切都成了虚妄。

钟叔离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皱着眉说:“见到了师傅也不行礼吗?”

李长风一愣,顿时眼眶再度湿润。

纵观如今九州江湖,只要和李长风三个字扯上关系,恐怕都没什么好事,但钟叔离却让他行弟子礼,李长风明白他依然把自己当南山书院的弟子看。

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大帝之子就和自己断绝关系,他没有因为自己做了那么多恶事就大义灭亲,他让自己行弟子礼。

李长风恭恭敬敬的跪下去,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泣声叫一声:“师傅!”

闻人立雪看到李长风跪拜下去,于是也艰难起身跪了下去。

既然是李长风的师傅,那也是自己的师傅。

却没想到她的手臂被钟叔离托住,扶她站了起来。

钟叔离平静道:“等孩子出世了,名字我来取。”

闻人立雪潸然落泪,寥寥数语,却让闻人立雪内心温暖,于是重重点头:“是。”

李长风难过的说:“师傅,弟子作恶了。”

钟叔离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的你,能分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吗?”

李长风顿了顿,点了点头。

钟叔离也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可能要辛苦一些了,男人做错了事,就得赎罪。”

李长风的头重重的磕下去,他的脸埋在土壤中,但肩膀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弟子遵命。”

钟叔离点头,朝着身后的陆子由伸出手。

陆子由一愣,看到师傅的手,于是想当然从竹筐中掏了掏,把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塞到了师傅的手中。

钟叔离触手油腻,拿过来一看是个鸡腿,顿时怒骂道:“蠢货,老子让你把玉佩给我!”

陆子由哦了一声,又在竹筐中翻了翻,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交到了钟叔离的手中。

钟叔离接过玉佩,把鸡腿塞回了怀中,在身上批了批手抹掉油腻,然后把玉佩递给闻人立雪。

钟叔离:“我虽为长风的师傅,但对他缺乏教导,以致其误入歧途。按理来说你和长风的关系,我这个当师傅的该给你们操持婚礼,但宗门有别我也当先和你师父见一面,如今和你第一次见面,当师傅的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你,这枚玉佩是我自修行以来一直带在身边,想来虽不为惊天动地之器,但至少是件灵物,就送给你和肚里的孩子做个见面礼罢。”

闻人立雪接过玉佩,这玉佩外表质朴温润,但其中的真元浓郁犹如大海,而且蕴含着钟叔离领悟的天道规则,钟叔离说虽不为惊天动地之器,但至少是件灵物,可真的太谦虚了。

一位神王境的超强者从修行以来就佩戴在身边的玉佩,靠着天地真元和自身领悟的法则温养,其器之珍贵可想而知。

这样一份大礼,钟叔离把它送给了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自小没爹没妈,是师傅一路拉扯大,自小对男人的印象就是借其势,所以不论是修行魅术还是暗杀术,都是以杀人夺命为第一要务。

但今天在这大

山中,钟叔离把这枚贴身玉佩交到她的手中,这种关切的感觉让她心中那最后一丝防线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钟叔离安慰道:“好了,不哭了,等回到书院多住几日,我传信于你师傅,早日商量你和长风的婚事。”

李长风欲言又止,但他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开口道:“师傅,我不准备回书院。”

陆子由和闻人立雪都很惊讶,但钟叔离却依旧平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已料到会这样。

李长风:“弟子在不归雪原归天吴墟中见到了百里飞花,我虽真元浑厚远胜之,但对天地法则的领悟浅薄,始终无法战胜她,我要去不归雪原,挑战百里飞花。”

闻人立雪焦急道:“你好不容易才脱离虎口,如今又要回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长风摇了摇头:“如果我就此退缩,百里飞花会成为我内心一生的障碍,恐怕我此生境界再无寸进。”

闻人立雪一愣。

钟叔离:“你想好了吗?”

李长风顿了顿,点头道:“弟子想的很清楚了。”

钟叔离:“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就去做吧。”

师傅这样果断,连陆子由都不理解了。

李长风起身,恭恭敬敬给钟叔离行礼,突然,闻人立雪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长风一愣,正要出言劝阻却看到了闻人立雪坚定的眼神,她摇了摇头说:“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我和你一起去不归雪原,这辈子我生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和你在一起,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我逃也是逃不掉的。”

闻人立雪虽然此时脸色苍白看似柔弱,但李长风知道她是一个很坚持的人,于是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丝毫不分离。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陆子由心中焦急万分,想要出言阻止可看到师傅气定神闲,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

闻人立雪腹中还有孩子,两人就这样去不归雪原,真的与自寻死路无异。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对着钟叔离行礼,离开了深林。

陆子由看着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道:“师傅,您为何不阻止他们二人?”

钟叔离:“阻止什么?”

陆子由:“长风和弟妹就这样去不归雪原,恐怕凶多吉少啊!况且弟妹有孕在身,这般凶险,为何不阻止他们呢?”

钟叔离:“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和百里飞花之间的斗争就是他的宿命,我阻挡不了。”

陆子由焦急道:“可是”

钟叔离打断他:“子由!长风是解苍山的女婿,我不担心他的生命安全,但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陆子由一愣:“什么事?”

钟叔离眯起了眼:“百里飞花不会伤其性命,至多也就是废其修为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但不破不立,废而后重塑,也许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更担心的,是他心中的魔。”

“长风心中有魔,这一点或许是他自己不曾发现的,就像潜伏在他心里的种子,终究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到了那一天,长风如果成了这世间的至强者,该怎么办?”

陆子由一愣,他忽然想到,长风未曾破海引汐之前,身中黑龙障,神照壁厚重,几近废人。

但他一步步走来,斩黑龙,破神照,习八阵,握飞白,这种种事情,也不过是三年的光景。

三年,李长风就从一个劣于常人的普通人,到了如今的一个天狼境修行者。

细细想来,这种修行速度,堪称妖孽。

如果照师傅所说,长风心中有魔,那么万一长风成了这世间的至强者,成了他的父亲李孤鸿那样的存在,他心中的魔会对这世间做什么?

想到这里,陆子由背后冷汗涔涔。

这山里的风吹过来,让他遍体生寒。

陆子由喃喃道:“师傅”

他话说到一般,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和师傅,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钟叔离抬头望天,看着头顶的乌云喃喃说:“天道自有命数,难道宿命真的不可抵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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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勿执在四个月之前回到了南山书院,自回到书院后她就去了听涛崖,坐在崖边静修。

她晨起沐紫光,夜晚观星野,似乎超然于物外,一直坐在崖边。

几乎没有人听过她说话,也少有人打扰她。

但今日,有个人走上了听涛崖。

陆子由迎着风走到李勿执的身后,看到了那个明黄色衣衫飘渺如仙的姑娘,自修行《大乘见希》之后,师妹的身上总有股若有若无的仙气。

陆子由不禁感叹,三年多前李勿执来到书院,还是一个连书院门都找不到的懵懂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如谪尘仙子。

“师兄,你来了。”

李勿执未曾回头,却平静说道。

陆子由看着李勿执飞扬的青丝,笑着说:“许久未见,师妹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李勿执起身看着子由说道:“师兄来找我,想必是有事。”

陆子由点了点头:“我见到长风了。”

李勿执抬头看子由:“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陆子由:“他去不归雪原了。”

李勿执皱了皱眉:“他已经离开了不归雪原了。”

陆子由点了点头:“他又重新回去了。”

陆子由只是告诉了李勿执一个事实,他没有加入自己的感情,只是平淡的讲了一件事情,所以李勿执所反映的,就是她对这件事的真实情感。

她在犹豫,在彷徨,在挣扎。

复杂的情绪出现在她的脸上,糅合成最终迷茫的样子。

陆子由知道点到即止,于是说:“我走了。”

他下山去了,留下李勿执一个人站在崖边吹着徐徐清风。

过了不知多久,月上梢头。

陆子由在缥缈峰上,看到山下有一个明黄的身影,沿着青岩石阶离开了书院,向着西面而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回家乡

第一百七十八章回家乡

山路崎岖,枯树老根盘枝错节,一场秋雨过后,泥泞道路更添湿滑,李长风小心谨慎的扶着闻人立雪,目光全然在她的肚子和脚下,生怕一个不着就磕磕碰碰,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己还是小孩,却已当了父亲。

一路走来和天地斗争的心态,蓦然有了一丝温情的转变,多了一分宁静的寄托,这种感觉,或许世间少有人懂。

闻人立雪看他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的模样,心里微暖脸色微红说:“才四个月大,还没什么负担,我自己能走。”

李长风喃喃说:“不,我抓着放心点。”

李长风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也不知是让闻人放心,还是自己心里放心。

闻人立雪拗不过他的性子,也就听之任之了。

行不过半里脚程,李长风微微抬起的目光突然一滞,脚步停了下来。

闻人立雪疑惑的看他,又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前方依旧是斑驳幽暗的高大红松和云冷杉,只是瘦长的云冷杉树干上,绑着一条泛红的丝带,用一种很独特像辫子一样的编绳技巧绑在树干上,只是或许时间良久,即便编绳技巧繁复,也不免经不住风吹雨打,破旧泛白,飘荡在风中,纤丝黏连,摇摇欲坠。

李长风走过去,这红丝巾被一阵狂风吹拂,断裂飘荡在李长风的手中。

他能从里面看出许多故事,许多往事。

哥哥坐在门槛上盘着腿仔细的编绳,一边摆弄一边抓耳挠腮的,偶尔吸嗦一下鼻涕,妹妹扎着两个大马尾,托着脑袋蹲在地上看着哥哥,终于日上杆头照的两人都满头大汗,哥哥终于连上浮现一抹欣喜,把摆弄好的东西递给妹妹,奶声奶气的说:妹妹,以后咱们要是走丢了,就用这个做暗号,这样我就能找到你啦

李长风想到了很多有趣又开心的往事,脸上浮现一丝久违的笑容,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却清楚的落在闻人立雪的眼中。

闻人立雪没有打扰他,因为她知道,李长风现在需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一个人的灵魂漂泊久了,能找到一处宁静的港湾,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就在这时,林中又吹起了一阵风,把李长风手中的红丝巾吹拂而起,乘着风飘荡去了远方。

李长风被这不经意的打扰,抬头望天,又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闻人立雪。

理智重回现实,李长风拉着闻人立雪的手说:“你想去我的家乡看看吗?”

闻人立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了片刻笑着点头。

李长风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两人朝着陈家沟一步一个脚印而去。

闻人立雪不知道为什么李长风会突然改变主意,但对依旧在外漂泊久了的闻人来说,家乡这两个字,光是听着就很有吸引力。

李长风长大的地方,闻人立雪真的很想去看看。

又走了十几日的泥泞山路,躲过了瓢泼大雨,晒过正午骄阳,看过璀璨星河,也吹过傍晚清风,呈现在闻人立雪面前的路,终于变得越来越开阔。

她以为这就是李长风嘴里的陈家沟,却没想到长风

的脸上丝毫没有回乡的愉悦,而是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悲伤和缅怀。

闻人立雪也不觉得这里是他的家乡,因为她此刻正站在斑驳的、杂草丛生的符纹上,被岁月蚀刻残缺,但纹路依旧深深刻在石座上,就在两人脚下。

时隔数年,李长风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地方。

李长风一直凝视阵眼,他眼中除了悲伤,还透露出些许犹豫。

闻人立雪:“这是什么地方?”

李长风手指着石座中央,纹路的汇聚地,那里是整座大阵的阵眼。

李长风指着说:“我有个朋友,有个前辈就在那里,但我现在不可以进去,我曾经在这里丢过一次亲人,现在不能再丢第二次。”

他依稀记得当时背着勿执步履蹒跚,饥肠辘辘行走在丛林中,蓦然发现这篇开阔的大阵所在,他进入大阵的那一刻,李勿执昏倒在阵外,等他出来时,勿执已不知去向。

虽然他们兄妹重逢于南山书院,但内疚会被一个人牢牢记住,随着岁月流逝,反而越加厚重坚实。

他在这里失去一次亲人,不可以再失去第二次。

他何止失去过一次亲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冒险。

尽管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神将大人倾诉,那个身穿白袍的威严将军,是一个洞悉人间的智者,一定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但不是现在。

想到这里,李长风拉着闻人立雪走开,从这刻再没回头。

闻人立雪见到陈家沟的时候,是离开大阵后的第四十三天,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闻人立雪每天都在掐着日子算着时候,冷不丁抬头,看到了山坳中的百亩梯田,炊烟袅袅。

那时候太阳还在高空,村子后云烟缭绕,山峦叠嶂。

有一条石路直通村落,村子口有一棵青松,长风说这棵青松从他出生时候起就有了,现在依旧挺拔。

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站到村口茫然四顾,发现这个隐藏深山的小村落竟改头换貌,让人生出一股陌生感。

田里出现了一个人。

或者说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叉着腰看着七八亩田里东倒西歪的秧苗,也许是几天前的那场大风,把插好的秧苗都给吹倒了。

他背对着李长风和闻人立雪,但李长风却能看到他气得发抖的肩膀和嘴里的骂骂咧咧,甚至连对方手上因劳作而生出的手茧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同时,李长风心中生出一股异样。

那是再见到亲人的亲切,让他热泪盈眶。

对方还在骂,李长风喊了一声:“铁牛蛋!”

对方肩膀一滞,转过身来看着李长风,眉宇间若有所思。

但下一刻,他似乎想明白了,赤脚在秧田里飞奔,那些东倒西歪的秧苗,直接被他巨大厚重的脚掌踩进泥地里,深深陷进去。

但他的脚步越来越飞快,一脚抽出半脚泥,大笑着张牙舞爪跑过来,大叫:“你小子终于回来啦哈哈哈。”

其实他叫铁牛,因为生的又黑又壮实,还很能吃,小时候他放牛总喜欢

摸牛的蛋,所以李长风一直笑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铁牛蛋。

铁牛和李长风狠狠的撞在一起,李长风没有用真元,被他撞的趔趄,可心里却很高兴。

铁牛哈哈笑说:“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一定会回来的!”

李长风苦笑一声:“在外面累了,想回来看看。”

铁牛充满了农家人的豪爽,大气的拍拍李长风的背:“男子汉大丈夫,头掉了碗大个疤,实在不行和我回来种田放牛,咱哥俩活的自在。”

李长风最喜欢的就是铁牛身上这股乐观的精神气儿,心里更添温暖。

闻人立雪一直站在旁边带着笑意看着两人,铁牛骤然看到旁边天仙一样的女子,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道:“这个这个”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啥词形容,于是只能说:“这个仙女儿是谁?”

闻人莞尔一笑。

李长风:“她叫闻人立雪,是我的妻子。”

铁牛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搓着手跺着脚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打招呼,于是挠着后脑勺傻笑道:“原来是弟妹啊,我铁牛是大老粗一个不要见怪。啊!你们快去我家坐坐。”

李长风:“不了,铁牛,我想回家一趟!”

铁牛一愣:“那也行,等你安顿好了,再去我家不迟,我杀牛给你吃。”

李长风笑着拍了拍他健壮的肩膀,转身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很久,铁牛才从刚才那种震惊中醒转过来,于是悔恨般跺脚:“妈的啥时候我铁牛也能讨到这样的媳妇。”

陈家沟已经变化了很多,原本他认为这样一个深山野坳穷乡僻壤,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有太多的变化,但他终究错了,一个地方的变化不一定来自外在,有可能从内开始改变。

李长风循着弯弯道道根据记忆摸索家门,好几次都让闻人取笑说连自己家门都不认识。

终于,他找到了印象中熟悉的地方,一口枯井。

小时候经常和勿执在这口枯井边逮萤火虫,过了这口枯井,就是自己家了。

他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闻人比他更先察觉到,有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但他突然皱了皱眉,因为他听到了争吵。

闻人立雪也听到了,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很洪亮。

“都说了叫你把地契转给我,一个人留那么多地也干不了啥,跟犟驴似的一句话都不听。”

“你儿子女儿出去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回封信,别以为去了南山书院就目中无人了,我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兵荒马乱,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不怎么连回来看看都没有过”

“你年岁也大了,这田种不动就交给我来,大不了收成分你一些,不用干活吃现成的不是更好?”

“老娘嘴巴都说干了,臭婆娘你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语愈发难听起来,李长风压抑着怒火,绕过枯井走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母亲

第一百七十九章母亲

李长风先看到一个人,再看到一扇门。m

人是五大三粗的健壮妇人,叉着腰围着裙,背对着李长风面朝着大门骂骂咧咧,时不时还踹上几脚。

门是枯黄弱不禁风的木门,被岁月洗礼已经残缺,能依稀看到铁钉锈蚀的痕迹,还有零星的扁木修补,看上去伤痕累累,但依旧挡在妇人面前,拦住了她喷薄而出的肮脏话语和口水。

闻人立雪看到也是一个人和一扇门,但她发现李长风的手抖动的更厉害了。

连带着肩膀和胸膛都在起伏。

闻人转过头去,看到他眼中含泪。

她不知道,李长风能看的其实更多。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扇遍体鳞伤的脆弱木门,看到了里面的桌椅凳子,简约却整洁,朴素但干净。

有个身体瘦弱的女子,系着围裙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桌子上,与其说是让自己舒服些,不如说是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了桌子上。

因为她在哭。

她的手和袖子偶尔在双眼下拭去泪水,打湿了衣袖。

有的人哭起来惊天动地,但有的人哭起来却如细雨绵绵,无声润物。

而流霜阿姆,明显属于后者。

但恰恰是这样,更让李长风觉得有种脆弱的坚持,无声的抵抗般的难言悲痛。

李长风曾在书院的九层楼上,在菩提尊者的幻境中看到了流霜阿姆,在幻境中,他看到了对方斑驳的发丝,沧桑的眼神和干瘪的皮肤。

流霜阿姆是郑疏桐,也就是自己生母的婢女。

李长风这个年纪,流霜阿姆也不过刚到中年,但或许是她背负了太多,也无人诉说,所以她显得格外沧桑,她不能说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和时间一起,一刀刀割在她的皮肤上,割在她的头发上,割在她的身体里

正因如此,才显得悲壮。

李长风透过木门看到的流霜阿姆,比以前老了许多,也瘦弱了许多。

他想不明白,所有人都在讨论大帝,都在讨论大帝之子,都在讨论百里飞花,似乎这个不甚遥远的故事只和这几个主角有关。

但从来没有人关注过流霜阿姆这样的存在,她默默的把李长风和李勿执养大,在这个封闭又自我的小村落中受尽了排挤和歧视,终其一生把岁月的美好都奉献给了别人,把眼泪和委屈留给了自己。

李长风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于是他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搭在那胖妇人的肩膀上,只是轻轻用力,就把她丢了出去。

这对他来说,只是挥挥手那么简单。

胖妇人正在骂的酣畅淋漓,冷不丁有一只手捏在自己肩膀上,还不等她回头,整个人已经像一个秤砣一样被甩了出去,她还来不及骂出声儿,就已经倒着栽进了秧田里,像倒栽葱。

秧田里都是水,泥土也很稀很软,摔不死人。

李长风知道那里有人,也知道对方会救她,因为他压根就没想杀死对方,这个小乡村还保留着曾经淳朴的回忆,李长风不想破坏它。

闻人立雪本以为李

长风会推门而入,尽管李长风一个字也没有说,但闻人却好像能明白,那扇门后面的人对李长风的重要性。

可李长风没有。

他对着门,跪了下来,无声的跪了下来。

闻人立雪想了想,也屈膝跪了下去。

这一次,李长风没有阻拦。

他们两人,似乎极有默契一般,就这样跪在这扇斑驳木门前。

外面过不多时涌进一群人,有拿着钉耙有拿着锄头,还有抄着菜刀的,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像水桶一样的泥人,虽然被泥糊了一脸,可依稀能看到脸上的愤怒。

她走在最前面,气势汹汹抄着李长风的家涌过来,萝卜粗的指头指着跪在地上的李长风,嘴里念念叨叨。

李长风连头都没有转,低着头跪在木门前。

闻人立雪却站了起来。

她见到铁牛时,面含微笑,让铁牛感觉到就像仙女下凡那样如沐春风。

但此时,闻人冷面寒霜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此时面对的是一把刀,一把能刺穿骨头的尖刀。

这些人并不知道,闻人立雪杀过的人,比整个陈家沟的人都多。

她就这样冷冷的站在木门前,冷冷的看着所有人。

那个满身是泥的胖女人来的最凶,也最先退却,嘴里嘟囔几句倒霉,离开了。

那些扛着锄头,拿着菜刀的村民,接二连三的离开,偶有几个疑惑的看着跪在木门前的那个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他们并不认识闻人立雪,对时隔数年的李长风也不甚熟悉。

最起码,他们知道就算长风回来,也不该满头黑发变成了白发。

铁牛是个粗心的人,但不代表整个陈家沟都是。

闻人立雪再度跪了下去,握住了李长风的手。

太阳由白炽逐渐变的金黄,由高悬头顶渐渐滑落西方,金色的晚霞从西面朝着东面撒过去,就像一张抖开的金色的网,被网住的云彩五彩斑斓,在山峦上方美的不似人间。

闻人立雪抬头,不禁被这美丽打动。

她从来都出现在黑夜中,从不知道原来晚霞可以美丽成这样。

就在这时,那扇斑驳的木门发出艰涩的‘吱呀’声,被打开了。

对李长风而言,生命中两个极其重要的女人,在这一刻,在这霞光十万里的陈家沟,对视到一起。

流霜阿姆是先看到闻人立雪,惊异于这女子的美貌,然后才看到了李长风。

但她也是先看到李长风的满头白发,才看到他昂起的脸。

流霜脸上有一丝突兀的错愕,还有一丝疑惑的熟悉感,她本能的觉得面前这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很熟悉,但又无从记忆起。

“年轻人,你怎么跪在我门口呢?快起来。”

流霜阿姆想要去搀扶他,李长风抬起头来叫一声:“妈!孩儿不孝!”

流霜瘦弱的手臂一僵,整个人呆住了,这时候她重新审视李长风的脸庞,小时候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现在充满了平和,脸上少年的桀骜气息也变

得中正,眼睛、鼻子、嘴巴,五官都还能从中找出往昔的模样,只是时间仿佛对他不太公平,满头的黑发已经变成了银丝。

这时候太阳刚刚把余晖洒在几人身上,闻人立雪禁不住这场面,咬着嘴唇忍者眼眶里的泪。

流霜摸了摸李长风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她从来都是个处之泰然的女人,不管是别人对她的指责还是欺凌,一直用温润如水来予以还击,如今李长风回到家乡,对两人来说似乎都历尽磨难,但流霜也只是含着泪,笑着温柔说:回来就好。

闻人立雪不曾见过母亲,她自小由师傅抚养长大,所以她一直都在想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但现在,她很确定,母亲是这个模样。

流霜把头转过去,看到了李长风身旁的美丽姑娘,于是道:“这位姑娘”

李长风:“她是您的儿媳,叫闻人立雪。”

流霜是一个很聪慧的女人,她的聪慧不仅体现在与世无争的处事,还体现在慧眼识珠的敏感,她早已经用柔和的目光盯着闻人立雪,目光十分赞赏。

闻人立雪从未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于是红着脸低头,忽又觉得这样对待长辈不合适,于是轻声道:“伯母好。”

李长风皱眉:“该改口了。”

闻人立雪蚊音道:“妈~~~”

“哎!”流霜拉住了闻人的手,手掌虽然粗糙但是滚烫,轻轻摸着闻人得手,脸上和眼中说不出的欢喜,于是拉着闻人道:“快跟妈进去,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舍得跪在门口,这混小子出去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李长风一方面对这婆媳首次见面的和谐氛围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母亲这样数落自己郁闷,毕竟自己现在也是有妻子的人了。

看得出来流霜很喜欢闻人立雪,只管拉着她的手笑着看她,又问她多大年岁,家住哪里,亲人兄长是否健在?

古往今来婆婆见了儿媳,虽态度有所不同,但所问皆万变不离其宗。

闻人立雪被滚烫的手抚摸着,听着流霜温柔的话语,不自觉的想告诉她更多,她甚至想钻到流霜的怀中,好好闻闻妈妈的味道。

“娘,她还有身孕呢,您让她歇息会儿。”李长风开口道。

闻人立雪忽然察觉到流霜双手一紧,她腾的站起来,看着李长风说:“你说什么?”

李长风目瞪口呆:“我我说小雪有孕在身”

流霜一改往日的温柔模样,健步过来朝着李长风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臭小子,姑娘有孕在身也不告诉为娘,还带着她跪在门口,要是把肚里的孙子伤着了你看我怎么打你,胡作非为的小子。”

可怜李长风满头白发,被打得嗷嗷乱叫。

“娘啊,好歹我现在也成家了,能不能给点面子”

“无法无天的混小子,平时胡作非为惯了我都由着你,竟然这样对你媳妇,你这个臭小子就是该打!”

第一百八十章 一封信

第一百八十章一封信

流霜阿姆家很热闹,铁牛蛋把养了五年的老黄牛杀了,用扁担挑着两条牛后腿来给李长风接风洗尘,接连几天都喝的醉醺醺的。顶点

到了星幕正亮,总不能老待在长风家不是?可铁牛生就像牛犊子一样壮实,少说两百多斤横肉,家里的阿娘没办法,老黄牛被他杀了,羊崽子也扛不动,于是把他搭在老母猪上,他一会就滑溜下去了,于是阿娘把他的手脚都用麻绳捆上,绑在猪腰上,铁牛蛋就这样被老母猪拖回了家。

这样的场面已经第三次了,弄得陈家沟人尽皆知,都说让铁牛改名,叫母猪蛋。

隔壁二狗和二狗家的娘听说李长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跟天仙似的娘子,于是忙不迭的过去张望,据说二狗一看到闻人立雪眼睛都直了,说话也结结巴巴,整个人跟灌了四斤老酒似的,脸上冒红气儿。

二狗的娘拉着闻人立雪的手,摸上去感觉就跟玉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盘问,李长风以为闻人立雪在罗刹殿那种情景地儿呆惯了会不舒服,谁知道闻人立雪见谁都笑嘻嘻的,偶尔听到李长风小时候的窘迫往事,还上下打量李长风。

李长风当着乡亲们的面不好直说,但是用真元束音成线,嘴唇夸张的比划道:“别听他们瞎扯犊子”

长风从小和二狗一起长大,所以二狗的娘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看待,加上李勿执凑成一对,这次听说李长风回来,二狗的娘是最先跑过来的,还给闻人立雪塞了个红包,里面有一个玉镯,闻人立雪原本推脱,后来二狗的娘说了一句话,她就收下了。

二狗的娘说:“闺女,长风这小子虽然皮,但是从小在我眼皮底下跑动,我把他当半个儿子,你是他的娘子,那也算我半个女儿,这是妈妈给你的一点心意,深山野林没什么好东西,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二狗的娘又说了很多,直说到天昏地暗,拉着闻人立雪的手也没放开,得知闻人立雪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在身之时,满意的看着闻人立雪的肚子,还凑到她耳根子旁叨唠一些女人家的事情,但等到她听说闻人立雪和李长风尚未成亲之时,顿时怒尔起身。

李长风正在厨房烧柴火,手指头上真元吞吐,熊熊火焰从灶台里头喷进去,顿时又给流霜阿姆骂。

“臭小子知道你厉害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火你倒是省事,把我炖的猪蹄膀都结火了”

李长风还没开始反驳,顿时感觉耳朵一疼,二狗的娘把他的耳朵揪着拎起来怒道:“瓜娃子,小雪是不是你媳妇?你把人肚子都弄大了,到现在还没成亲,你怎么和人长辈交代”

李长风不敢跟二狗的娘动手,于是捂着耳朵道:“疼疼疼,姨,你先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二狗的娘:“好好说个屁!流霜,这事儿你咋说?”

流霜阿姆笑着看她道:“我想这几天就给两个孩子把事儿办了。”

二狗的娘点点头,重新又看着长风道:“听见没有?后天就办,要大办特办!”

李长风:“后天,后天会不会太着急了。”

二狗的娘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三分:“我呸,臭小子,再过五

个月你都要当爹了,还一点不着急!明天就办!”

李长风脚尖都踮起来了,他从不知道二狗的娘有这么大的力气,个子不高却揪的他生疼生疼的,于是道:“好好好,后天就后天。”

闻人立雪轻轻掩嘴笑看着李长风,这里的一切,都是她从前完全没有经历过的。

从进入陈家沟那一刻起,她已经爱上了这里。

村里还来了许多人,先前那在流霜家门口骂门的胖女人也来了,带了些腊肉和布匹来赔礼道歉来了,陈家沟虽然到现在为止没有修行者,唯一的修行者陈阿满还被李长风一刀宰了,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眼力见。

今时今日的李长风,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毛孩了。

那胖女人还很清楚的记得,李长风身旁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那眼神就像从尸海里走出的修罗,只要瞄一眼就让人胆寒。

她带足了诚意,然后给流霜阿姆道了歉,流霜留她下来吃饭,但她看到了李长风的眼神,于是讪笑着离开。

流霜阿姆责怪李长风,但李长风却不以为然。

有的人,平和以待即可,太过热情,反而会多生事端。

入夜,人烟褪去,陈家沟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星星早已悬挂在夜空中,比起长安城内的星空,也许是少了几分俗世焰火,陈家沟的星空格外明亮,格外清晰,只需一眼就能看到横贯的星河。

流霜阿姆在张灯结彩,悬挂红灯笼,家里给布置的极为喜庆,整个陈家沟都在操办李长风和闻人立雪的喜事。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坐在台阶上,依偎在一起,看着星空。

李长风:“对不起。”

闻人立雪:“谢谢你。”

李长风笑着看她:“你谢我什么?”

闻人立雪:“你又对不起我什么?”

李长风环臂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发说:“自从咱们相识于大山中,又相遇于西北云瑶,这一路走来我觉得亏欠了你很多,一转眼我们都要为人父母,却还没有给你应有的名分,所以觉得很对不起你。”

闻人立雪搂住他的胳膊:“我想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陈家沟,谢谢你把我介绍给你的亲人,我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我很喜欢这里,有没有名分我不在意,但你已经送了我两份最重要的礼物了。”

她的手摸着肚子。

“小雪。”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流霜阿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背后。

他们都是绝强的修行者,却察觉不出一个普通人的靠近,只能说他们都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中。

闻人立雪脸色通红的从李长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起身拉着流霜的手:“娘。”

流霜应了一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娘给你打好了水,换洗的衣服也拿好了,这里穷乡僻壤没什么漂亮衣服穿,都是娘以前的衣服,不过我洗干净了,你去梳洗一下,晚上娘跟你说说话。”

闻人立雪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流霜也就着台阶坐下,看着长风的侧脸说:“孩子,你现在大了,娘有些话要告诉你。”

“娘”李长风头也不回,看着星空道:“你一天是我娘,就一辈子是我娘,这是不可改变的。”

流霜眼眶泛红:“小雪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她。”

李长风垂下头,但认真的点了点头。

流霜摸着李长风的头发,看着他满头银丝喃喃说:“你现在看上去,比娘的年纪还大。”

李长风:“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全弄黑了。”

流霜嗔怪的看他一眼:“虽然我喜欢黑的,但该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这是一个人的经历,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必改变。”

流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可能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发黄发青,破损褶皱,但大体依然保持原样。

“你现在长大了,这封信得交给你了。”

李长风看到信封上有两行字:吾儿李长风亲启父孤鸿留。

可李长风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过去,只是平静的说:“里面写了什么?”

流霜:“我不知道,我没有拆开看过,这封信应该你自己来看。”

李长风接过信封,起身走到枯井边,一随手丢了进去。

流霜一惊,但转念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这孩子”

李长风:“他给我留了这么大个烂摊子,还给我留封信算什么。”

流霜:“你好歹看了再丢也行啊。”

李长风:“不必再看了。”

他复又坐下来,坐在流霜的背后,给她捏着肩膀说:“我给你讲讲外面的事情吧。”

流霜笑着道:“我从前也是在舍神山和天阙宫待过的,只是不知现在和从前差别大不大,淳王他老人家还好吗?”

李长风:“淳王那个老奸巨猾”

他脑袋顿时挨了一巴掌。

流霜嗔怪道:“不许胡说八道。”

李长风哦了一声,把这几年从离开陈家沟一直到雪剑斋遇见百里飞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是他隐去了一些事情,比如在雪剑斋遇到的根叔,比如李勿执朝自己劈了一剑

流霜是个很内秀的人,也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听到激动的地方,她总是神情紧张,听到舒缓的地方,她总是面含微笑,但她也很清楚,李长风有很多话没有说。

比如他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比如他所经历的那些磨难,是否真的如他说的那般轻松?

自己的孩子,总是自己最了解。

但她也不愿意说破,这些李长风不想说的话,就让他一直保留在心里吧。

流霜只是轻轻拍了拍李长风的手说:“孩子,你辛苦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青烟玉佩

第一百八十一章青烟玉佩

李长风和流霜说话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位姑娘。

之所以说走出一位姑娘,是因为闻人立雪穿着素色的碎花裙子,编成麻花一样的辫子还在滴水,虽然朴素,但就像一朵出水白莲,李长风真是看得呆了。

闻人立雪从来都穿一身黑色长袍,她的容貌,她的身体都被黑色的宽松笼罩其中,让人难识其美。

但流霜给她找了一件剪裁最得体的衣服,把闻人立雪的美衬托的纤毫毕现。

流霜满意的看着闻人立雪,招了招手道:“快过来。”

闻人立雪脸色有些微红,看到李长风张着嘴瞪大如铜铃的眼睛,就像一只牛,于是脸红的说了声:“呆子。”

闻人立雪坐到流霜的旁边,流霜摸着她的头发说:“我闺女就是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展开秀囊从里面抽出一枚青色玉佩。

流霜把玉佩绳子展开,套到了闻人的头上,又给她束紧,这枚玉佩轻轻的悬挂在闻人的脖颈处。

流霜满意的看着说:“真好看,真配。”

闻人:“娘,这是”

流霜拉着她手说:“这是李长风的娘留下的,是给你的。”

闻人惊呼一声,想要把玉佩取下来。

“这个太贵重了。”

流霜把她的手按下去:“这东西是个老物件了,并不怎么值钱,但它代表的是长风的生母,也就是我的小姐的一番心意。”

顿了顿她继续道:“长风的娘是济世堂的堂主,和他的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玉佩名叫‘青烟’,是小姐年幼时生母传下来的,一代传一代,长风刚生下来那会儿,小姐把玉佩解下来交给我,说以后若是能见到长风娶妻生子,要把这玉佩赠与他的娘子,如今你已经和长风有后,这玉佩理所应当送给你,你不要推辞。”

闻人立雪面色犹豫,其实她想说,西塞国解红妆,也是李长风的妻子。

既然她已承认了解红妆,就不应该独自享有这玉佩。

可是这话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风开口道:“娘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闻人立雪没有听懂,她不知道李长风口中的娘,说的是流霜还是郑疏桐,但也只能应下。

流霜和闻人立雪这一晚说了很多的话,等到四更天星河漫天,蜡烛已经燃烧殆尽,青烟袅袅,两人才禁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闻人立雪做了一个梦,她来到了一座岛上,四周都是水,水上有云雾缭绕,远处是从雾气中弥漫而上的太阳,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把整座孤岛以外的水雾都照耀成金色。

岛上有一棵树,一棵桃树,粉红的花瓣被清风吹落,吹落到下面的桌案上,吹落到桌案上的清茶里。

树下站着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即便背对着自己,也能感觉到她的美丽,她的雍容的女人。

闻人立雪疑惑道:“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对方转过身,笑着看着闻人立雪。

“你好,我叫郑疏桐。”

闻人立雪一惊,看着对方白皙如玉的面庞和温润的笑容,惊讶道:“你是长风的母亲。”

郑疏桐笑着点头,摇摇招呼说:“请坐。”

闻人立雪走到桌案边坐下,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郑疏桐的美丽不仅体现在她的容貌上,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有种清丽脱俗的美,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郑疏桐的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闻人立雪惊讶的看着郑疏桐,想问又问不出口。

郑疏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说:“我的确已经死了。”

闻人立雪:“可是您”

郑疏桐笑道:“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留下的一缕神念,我留下了一缕神念在青烟中。”

闻人立雪忽然想到了流霜送给她的玉佩。

郑疏桐:“你不必紧张,我已经是一个故去多年的人,仅剩的一缕神念也只能让我这唯一一次出现在你的梦中,等你醒来之时,我就会真正的消失在这人间了。”

闻人立雪:“那么现在的您,是灵魂体的存在吗?”

郑疏桐微笑:“严格来说并非是这样。神王境之上,会接触到天道,而引动天地,就是神念,神念是独立于灵魂和**之外的存在,在你尚未接触到那层境界之前,过早的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但神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尤其对于一个已经故去的人来说,所以这一次见面以后,我就消失了。”

闻人立雪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也可以理解。”

郑疏桐笑着说:“我很挂念长风,但我知道残留在青烟中的神念可能只能让我见到一个人,所以我选择了见你。”

闻人立雪疑惑道:“为什么呢?”

郑疏桐笑着说:“比起长风,我其实对你更感兴趣。”

看到闻人更加疑惑的表情,郑疏桐解释道:“长风是个注定要背负很多的孩子,而且他出生后不就,我和他的父亲就死去了,我们帮不了他更多,但我们深知,他一定会走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不管是命运使然,还是因为我和他父亲的关系,长风的身边都注定会有漩涡,即便他不肯,也一定会被卷入漩涡中,由不得他选择。”

闻人立雪想了想李长风的过往,发现的确如此,于是点了点头。

郑疏桐:“我把我的七窍玲珑心传承给了长风,但我依然很担心。”

闻人立雪:“您是担心他的安危吗?”

为人父母,担心孩子的安慰也是人之常情,这一点即便是神一样的人物,看来也无法避免。

可出乎闻人立雪的意料,郑疏桐摇了摇头。

“我担心他会误入歧途。”

闻人立雪不明白,郑疏桐耐心解释。

“长风的父亲一生桀骜,是这人间界的至强者,神下的主宰,但因其性格冷傲,得罪了不少人,我和长风的父亲尚在人间之时,他们无人敢得罪我们,但直到百里飞花跻身神王境之列,杀了我们二人之后,这天下的风云就变了。”

闻人没有打扰她,在安静的听她说下去。

郑疏桐看着闻人立雪说:“你是个好姑娘,因此我希望你可以成为长风的引路人。”

“长风的性格太过刚烈,容易剑走偏锋,若是被人暗算恐怕以他的成长会为祸人间,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指引他,让他不要误入歧途,不要被人利用,也不要做对不起这整个人间的事,这就是我想见你的原因。”

闻人立雪震惊的听着郑疏桐的话语,忽然想到了在南岳大山中,李长风杀死白夜那陌生的眼神。

他真的如同郑疏桐所料,剑走偏锋,险些迷失自我。

闻人立雪咬了咬牙说:“前辈,这个责任太重大了。”

郑疏桐看着她说:“你很爱他。”

闻人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郑疏桐笑着说:“既然如此,即便我不做要求,你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帮助他的,这一点我很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闻人立雪知道此刻多说无益,正如郑疏桐所说,长风和闻人这两个人,从大山中刺出那一刀开始,他们的命运已经纠缠在一起,想要分清又谈何容易?

闻人立雪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我会尽全力。”

郑疏桐欣慰的笑:“谢谢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顿了顿,她继续说:“可惜”

闻人一愣:“可惜什么?”

郑疏桐的目光微微低垂,看着她的肚子说:“可惜,我见不到自己的孙子了,如果能抱一抱他,该有多好”

闻人立雪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肚子,郑疏桐想要伸手触碰一下,张开的手掌又收了回去,目光尽处是留恋。

就在闻人立雪和郑疏桐谈话之际,李长风却站在月光下,站在枯井边。

他的脑袋里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就这样站在枯井边,月下的影子来回踱步,即便看他的步伐,都充满了犹豫。

他的确很犹豫,心中挣扎。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捡回那封信。

信,就静静的躺在枯井底,只要李长风轻轻招手,信封就会飞回掌心。

那枯井底的黑暗就像一只眼睛,在静静的,一眨不眨的审视李长风,想看看他要如何迈出这一步。

信,是李孤鸿写给李长风的。

丢掉信封,李长风是有理由的,李孤鸿大帝之威败如山倒,留下了如此之大的一个烂摊子,留下了如此之大的一个漩涡让李长风往里面跳,即便他不愿意,也会有人把他推下去,所以这样的人,突然冷不丁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孩子,也许里面还是什么加油努力的屁话,李长风为什么要看?

但拿回来,李长风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这是自己的便宜父亲留在人间少有的几点信息,李长风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这个便宜父亲能在信中指点自己,或许未来的路能更清晰,毕竟他便宜归便宜,实力还是实打实的强。

一二三四一点又一点理由不断浮现在李长风的脑海里,就像拉锯般来回用力,李长风已经在月下走了近两个时辰了。

终于,他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般,走到枯井边,恶狠狠的说:“死都死了,还想教训我,我呸!”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佛像

第一百八十二章佛像

黑夜的院子里多了一道身影,坐在枯井边手中握着什么,叫人奇怪的是,夜明明黑了,他却不掌灯,反而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m

“吾儿,你展信之时,父在这人间或消弭已久,不能看你长大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父曾是这人间浮海砂砾,有如江河白鱼,偶跃出江面看到远方朝霞万丈,顿感寰宇苍茫,初窥天地大道,登顶人间至神。”

“可不论我如何修行,都感觉人之于苍茫宇宙的渺小,顿感无力突破那最后一道屏障,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但我已无法重来,未尽之事当交托与你。”

“但你要走的,是一条独一无二的路,否则你只会成为李孤鸿第二,不会成为李长风第一。”

“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我手中仍提着剑,滴着血,杀着人”

“父赠你三言,你且听好:”

“其一者,你当铁骨铮铮,光明磊落,一身傲骨鉴四方。”

“其二者,你当固守本心,百折不挠,以跬步而致千里。”

“其三者,你当保家卫国,锄强扶弱”

信的内容到了这里截然而断,后面的字迹更是行笔匆忙,而且信纸上多了些许血迹。

从这封信的内容看,李孤鸿写这封信的时候,正是李长风出生之际,也正是百里飞花率众攻入天阙宫之时。

李长风注意到了一句话,李孤鸿已登顶人间至神,可他却说顿感人之于苍茫宇宙的渺小,无力突破那道屏障,难道在神王境之上,其实还有另一个层次?

同样的话菩提尊者也曾说过,这些造化已臻神一般的人物,早已攀登至人间至道,但他们也似乎触及到了另一个屏障,而这屏障就像一只大手,把整个人间界都压制住,唯有指缝间隙,才让这些神王境的修行者窥察到另一个地方。

李长风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太大条了。

午夜秋风转凉,突然,一阵微风从门外灌入,李长风竟未曾发现自己后背已大汗淋漓,被风一吹凉透全身,顿时苦笑的摇了摇头,自己才不过天狼境徘徊,连百里飞花都打不过,想这些干什么?想这些有什么用?

李长风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茫然看着屋内噼啪作响的烛火,他仿佛看到了被烛火照耀在窗子上的身影,落寞且颓然。

李孤鸿是江湖鬼笔浮屠在《浮云记》中浓墨重彩勾勒的人物,是舍神山神煌天宫的主人,太古恩祠的掌门,人间的至强者

关于他的名头,可能一天一夜都无法说完。

这样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写了一封信给陈家沟的无名小子,只因为这个小子是他的儿子。

李长风能怪他吗?

李孤鸿写信之时,还在提剑杀人。

李长风能念他好吗?

李孤鸿把天下第一的名头和麻烦传承给了儿子,让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磨难。

想了想,他嘴里低声说了句:“名头挺大,就是字写得不怎么样”

清晨,山中的气息凌冽直钻入鼻中,公鸡刚刚打鸣,早已经有人拿着阵线布料守候准备给流霜家装饰,陈家沟的人都知道曾经那个光屁股蛋满山跑的长风要成亲了,都热情洋溢的来帮忙。

二狗家的娘是最热心的,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把昨儿晚上赶制好的大红灯笼骨架给端过来,只要蒙上一层绣花红布,就能用上了。

李长风看着热火朝天的七大姑八大姨三舅姥姥,想了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提着飞白刀在院中舞动起来。

他没有动用一丝真元,可刀锋上却弥漫着层层金色。

村里的三大姑八大姨都啧啧称奇,你一言我一语说长风这孩子从小就能看出修行者的天赋。

铁牛提着两瓶烧刀子和半袋花生一包卤干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道上来找李长风,看到他在院中武刀,不免眼光发亮,站在枯井旁静静有味的看着,越看越是欢喜。

就在这时,另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闻人立雪像个农家妇人一般,端着盆走了出来。

铁牛一看到闻人立雪就脸红。

李长风看到闻人立雪,收了刀锋说:“老婆,昨儿个晚上我梦到你了。”

几个豪迈的妇人哈哈大笑起来。

闻人脸色微红,轻啐一口。

流霜从闻人身后笑眯眯的走出来,忙着把做好的豆花招呼这些帮忙的村里人。

昨儿个闻人立雪穿着一身黑,这些村里的妇人只看清了半张脸,等到今天看到了身穿素裙像个农家姑娘一样的闻人立雪,顿时叫唤起来,直夸李长风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又夸流霜有福气。

李长风脑子里想,自己娶媳妇,应该自己有福气才对,怎么就走了狗屎运?

闻人看着李长风说:“等会我要跟着娘去剪红料,不能陪着你了。”

铁牛闻讯跃过来大手一挥道:“去吧去吧,长风留着教我铁牛学刀,他也干不了这活儿。”

李长风翻了翻白眼,闻人掩嘴偷笑。

让李长风惊讶的是,不管是陈家沟的生活习俗,还是是和流霜的接触,闻人立雪都显的很得体,她在罗刹殿长大,李长风曾担心那种阴暗的生死殿堂会让闻人立雪产生些许避人藏世之意,但现在才发现多虑了。

铁牛一巴掌把李长风拍醒,大嘴咧着笑:“你结婚可是件大事儿,俺娘昨晚上就把家里的猪仔杀了,要不是牛崽子还小,她也想杀了给你摆酒,今儿个早上我走过三岔沟那儿,看到大佛的眼睛里有金光,连大佛都在给你贺喜呢。”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铁牛是个陈家沟的糙老爷们,平日里锄地比较多,看到佛像更多的是敬畏,可李长风却忽然抬起了头。

早些年有个算命的瞎子来到陈家沟,白吃白喝了十天,吃掉陈家沟十坛酒一头猪三只羊,免费给所有人算了一次命,每个人都算的很准,他说李勿执是天凤尚幼,说陈阿满是青壁易折,他给所有人都算了命,唯独到了李长风,他沉默了很久。

后来他说李长风的命格变数太多,很模糊看不清,只评价了四个字:生来坎坷。

李长风当时气的往他的

酒壶里撒了半斤巴豆,那算命的瞎子拉了整整三天。

而佛像,就是那会儿瞎子让村长修建的。

他说陈家沟有断龙截玉之象,要建一高三百尺的佛像,靠山观界,视线所及囊括整个陈家沟。

这佛像自建成之日起历经风雨,一直都靠在大山上眼睑低垂,好像俯视整个陈家沟。

岁月如梭,这些年来佛像已经和青山融为一体,如果不细看丝毫看不出那里有一尊佛,陈家沟的人也都习惯了这尊大佛,逢年过节杀猪宰羊烧香祭拜,可保来年风调雨顺。

但如今,李长风的目光抬起来,仔细的看着这尊大佛。

这大佛的低垂眼睑,目光也在看着李长风。

从这佛像建成之日起,李长风就从不祭拜,如今也是,直视这佛像的目光,他毫无畏惧。

铁牛原本咧着嘴在笑,但他感觉到李长风的身体越绷越紧,飞白刀在他手中被捏的发出金鸣声,简直像要飞起来一般。

李长风迈出脚步,提着刀,朝着佛像走去。

他循着山路,一步接一步,走的很稳重。

闻人立雪和流霜走不出几步,她忽然回头看着朝山上走去的李长风,她感觉到了李长风身上浓烈的杀意。

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是什么能让李长风有如此之强的杀意?

“怎么了闺女,走不动娘陪你歇歇。”流霜转过身看到了停住身子的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摇了摇头说:“娘,我没事,今天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流霜笑着拉她的手:“傻丫头,明天啊还要高兴呢。”

闻人立雪不再回头,跟着流霜背对着李长风离开。

离得近了,李长风才发现,那佛像就好像在随着青山一样不断长高,和他几年前离开陈家沟相比,这佛像竟然更显巍峨。

此处青烟袅袅,自佛脚垂直而上,逐渐被风吹散,但李长风从下往上看,佛首微颔低垂目光。

李长风:“原来如此。”

这里就他一个人,但是李长风却像和佛像对话一样,他说原来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继续说道:“原来那个瞎子也是你设的局,为了我,你真是煞费苦心。”

如果铁牛在这里,他一定会认为李长风疯了,因为他在对着佛像说话。

佛像是死的,怎能听到李长风的话语呢?

但诡异的是,佛开了口。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如果说铁牛刚才以为李长风疯了,那么现在恐怕会被吓死,好在这里只有李长风,没有旁人,正因如此,佛所说的话,正是对李长风所说的。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神念

第一百八十三章神念

这孤清冷寂的三岔沟佛像前,李长风骤然狂笑起来,他笑的放肆张扬,好像面前的佛不是佛,而是个丑角儿。

他明白了很多事情,铁牛告诉他佛像的眼睛上有金光,于是他仔细的看佛眼,却发现,原来在佛的里面还有另一个乾坤,就好像一方小世界。

佛像是死物,除非有人把神识放在佛像内。

瞎子告诉村长,要建一尊三百尺的大佛,靠山观界,把整个陈家沟都囊括其中,于是佛像应运而生,但其实,这佛像想要看的,无非只有一个人。

一个村民们口中光屁股满山跑的孩子,一个生下来就身中黑龙障,从小被打入七里翠青的孩子。

李长风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用刀驻地。

百里飞花,杀了李孤鸿和郑疏桐,杀了所有她想杀的人之后,她还想杀死李孤鸿的孩子,于是设了很多局,环环相扣,真正煞费苦心。

先是让张天根跟随流霜来到陈家沟,想让李长风变成一个废人或者彻底死去,怎料张天根触景生情留了李长风一命,却也在他体内埋下一颗七里翠青锁住经脉。

然后又驱使算命的瞎子来到陈家沟,让村长建造了这尊大佛像,在佛像中种下一道神念,日日夜夜审视陈家沟,李长风所作所为就连放个屁都逃不过百里飞花的眼。

等到李长风离开陈家沟的那一天,对他的整个棋局才不过刚刚开始。

百里飞花在这棋局中埋下这么多的暗手,就是为了一个孩子。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神的注视之下。

李长风怎能不觉得好笑?

佛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状若癫狂。

突然,冷不丁的,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刀鲸跃而起,朝着大佛首斩过去。

“我劈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一声怒吼,飞白刀锋芒毕露,刚烈的斩下去。

佛像骤然抬头,石头大手铺天盖地般朝着李长风拍过去。

锋芒过处,佛首被连腕斩断,然而李长风一刀斩过,周围忽然有漫天风雪。

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山上,耳边风声呼啸,衣袍猎猎作响,风雪迷人眼。

他又来到了雪山之上,想起了远在西面的不归雪原。

白茫茫的雪山中,忽然有个人从山上走下来。

李长风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窈窕女子,头顶金爵钗紫荆簪金凤步摇,身上黄金环玉流苏青鸾纹绣红锦袍,李长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百里飞花的神采,但她比之不归雪原雪剑斋的百里飞花,要更加的让人不敢逼视。

她面色冷峻,居高临下审视着李长风,骤然嘴角一丝笑,高傲且嘲弄:“我们终于见面了。”

李长风:“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而已。”

百里飞花笑着说:“人是斗不过神的,你所做的任何努力,在我的眼中就如蝼蚁,一只蝼蚁就算再有力量,也不过是蝼蚁,怎么和我斗?”

她的面容生的美丽,可却有着一股难以逼视的倨傲,嘴角虽然在笑,却充满了嘲弄。

李长风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百里飞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笑什么?难道时至今日你以为你还有胜算。”

李长风叹了口气,笑着说:“我在笑你。”

百里飞花秀眉微蹙:“我仅靠一道神念就能把你控制在掌心内,有什么可笑的?”

李长风:“我终于明白,我那个便宜老爹为什么喜欢我娘,不喜欢你了。”

百里飞花双手捏紧:“你说什么?”

李长风:“因为你心里压根就不是个女人,你的心里是个男人,你有着男人争霸天下的野心,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婉转风流,说的难听点,你就是个人妖。”

就在这时候,百里飞花忽然低头看着脚下,十六道符纹在这雪山上闪耀而起。

百里飞花想要走开,却发现脚步已深深陷入雪中,好像被锁住。

八阵图中的囚徒之阵杜门,早已潜伏许久。

只是百里飞花裙下的白皙**轻轻一顿,那股力量骤然消失。

她冷哼:“想锁住我,可笑!”

她刚刚抬头,发现李长风在看她的腿,于是怒道:“看什么看!”

百里飞花进步,手掌边缘切割出道道空间涟漪,李长风以飞白格挡,弓身而退。

幽蓝的真元和金色的光芒在这雪山上闪耀而起,两人的身形隐没在风雪中。

百里飞花虽然身着锦袍,但其身段速度敏捷却一点不输李长风,轻飘飘一掌落下,李长风飞白格挡,这一掌看上去如弱柳扶风,但落在飞白上却重愈千斤,飞白铁尺竟给打弯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弧度。

刀身弹起,李长风借势后退,可百里飞花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天空再落一掌,这一掌简单直接的拍在李长风的胸膛之上。

李长风的身体就像一只断翅的燕子,从高空和风雪一起坠入无边的白茫茫中。

百里飞花冷笑:“虽然这只是我遗留的一道神念,但对境界的领悟也不是现在的你能触摸的到的,你想拼着一股蛮力和我斗,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她一步步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李长风突然爬了起来。

虽然他浑身是白雪和血水的混合物,显得十分狼狈,可他终究还是稳稳站在百里飞花的面前。

他看着百里飞花说:“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百里飞花再一次皱眉。

眼前这人莫不是神经病?怎么会有人被打成这样,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李长风呸了一口吐掉嘴里的血水,擦了擦嘴角说:“之前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把自己的一缕神识放在佛像中这么多年。”

“因为修行者的意识是无法独立于身体之外存在,但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

他咧了咧嘴笑道:“无根之水。”

百里飞花再度皱眉。

李长风:“神王境之上,或许能有方法让你把意识独立于身体之外,这也是你存在的唯一方法,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时候的你只是一缕神念,就好像无根之水,天道规则不会让你永久留存下去,所以随着时间的消逝,你终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人间。”

百里飞花眼睛微微眯起,杀意蹦现:“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能等到我消

失?”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当然等不到你消失,但你也提醒了我,你和不归雪原上的百里飞花,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你所动用的每一丝真元,其实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他骤然冷笑:“现在的你无时无刻不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就在这时候,百里飞花骤然抬头,她看到远处的雪山依旧是那座雪山,可李长风脚下,他吐出的那口鲜血,竟然盛开了一朵火红的杜鹃花,成了这雪山上唯一的一点红。

但接下去,有了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

不仅有杜鹃,还有蔷薇,牡丹,百花争艳。

这景象太美了,可百里飞花却很愤怒。

这是因为恐惧而愤怒。

恐惧?自从进入神王境以来,有多少年这种感觉没有出现过了?

不仅有漫山遍野开出的鲜花,雪山下的迷雾逐渐被拨开,露出了朝阳,山峦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鲜花就开在海边。

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李长风的神照,而在这里,他就是无敌。

李长风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雪山空气,凌冽被吸入身体里,他笑着说:“你把这里变成和不归雪原一样,为的就是误导我,让我以为你其实就是百里飞花,但你其实不过是她留下的一道神念,远在雪剑斋的百里飞花或许有可能得知我的消息,但却无法控制你的身体,所以我说你是无根之水,最合适不过。”

百里飞花此刻的脸上布满寒霜,她冷冷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你挡不住我杀死你。”

李长风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不明白一件事。”

他顿了顿,看着百里飞花的眼睛轻声道:“我的真元,永不耗竭。”

百里飞花眼眸微睁。

天空突然出现了千万把剑,透明似冰盘,朝着百里飞花射过去。

简单,毫无花哨,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一般。

百里飞花手掌落下,剑应声而断,但第二把剑接踵而至,第三把剑蓄势待发

李长风站在一旁,看着天空无数把剑鸿把百里飞花包围其中,丝毫不留情的刺下去。

在这里,他的元海辽阔无际,永不耗竭,所以他可以随意的释放灵犀剑技。

如果说一把剑动用灵犀剑技是锋芒毕露,那么千万把剑呢?

李长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就这么做了,这千万把剑,就是为这个婊子准备的。

百里飞花逐渐被淹没在剑海中,突然,有一把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她体内的真元不要命的催放起来,燃烧起来,怒吼起来。

然而她的所有,注定被淹没在剑海中。

第二把剑,第三把剑,无数把剑开始穿透她的身体。

“李长风,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随着一声尖啸怒吼,百里飞花的一袭红袍消散在雪山之上。

她被千万把剑刺穿了身体,消失于无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花烛夜

第一百八十四章花烛夜

雪山脚下的花丛中,大海边的石头上,有个年轻人躺在上面,懒洋洋的看着天空,晒着太阳,石头边有一把黑铁尺,他看着空旷无垠的天空,转过头看着空明如镜,幽蓝深邃的海面,顿时喃喃道:“真他妈爽。”

他想要起身,飞白刀被他碰落了砸到一个罐子,李长风伸手一摸,发现是一瓶酒,从天阙宫的那条小巷子的深夜酒馆里买来的酒,号称鸡鸣之下,屈居第二的狗叫酒。

李长风以为都喝完了,没想到还漏了这一瓶。

于是拧开红布棉塞,仰头咕咚咕咚灌入口中。

辛辣无比的酒浆,灌入口中之后让李长风有种仰天长啸的爽快感。

雪山上忽然响起了声声山歌:

“清早起床去放牛哎,牛儿还在打瞌睡哟~~~”

“清草一把塞鼻口哟,老牛立马直叫唤嘿~~~”

李长风的意识回到身体的时候,他依然站在三岔沟佛像前,佛像依旧低眉顺目审视人间,但就在那一刻,佛首多了一道裂纹,相较于大佛的手被截腕切断,佛首脸上这一道裂纹显得无足轻重,但李长风却能看的通透,佛像内里已经有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今依旧能保持原样,或许是因为背靠青山,被依托住了身体。

李长风转身离开,走下山去。

直到李长风离开陈家沟,偶有上山拜祭的村民冷不丁发现,大佛像的手竟然被人沿着手腕斩断,在惊疑和猜忌中,又重新恢复往昔的平静,用一只镶了金箔的手和原来断了的手腕处拼接在了一起,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九月一日,宜嫁娶,大喜。

唢呐和喇叭吹得震天响,锦绸缎红灯笼高高悬挂,整个陈家沟都回荡着欢声笑语,光着屁股蛋的孩子们在张别的膝间腿绕来回奔跑,追逐打闹。

但更多的人还是趴在流霜家的门口,笑嘻嘻的观望着屋内的一对新人。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身穿大红绸缎缝制的衣服,在屋内站着。

老嬷嬷端着两盏茶给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奉天奉地奉双亲,今生今世不分家,新人给长辈奉茶”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接过茶盏,朝着流霜跪拜下去,异口同声道:“请娘喝茶。”

流霜眼眶湿润,接过他们两人的茶盏各自喝一口。

老嬷嬷又说:“夫妻本是同根生,寻觅佳偶皆天成,夫妻对拜”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转过身来,看着对方,恭敬交拜。

老嬷嬷:“家和更生万事兴,远亲不如近邻,一杯薄茶答谢乡亲!”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把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恭敬给乡亲们鞠躬。

老嬷嬷吼一声:“礼成!”

二狗的娘在门外看得眼泪横流,二狗不免嘀咕:又不是自己的儿子成亲。

二狗的娘顿时揪着他耳朵就是一顿胖揍,二狗被打的嗷嗷乱叫。

几个小毛孩哈哈大笑,二狗又抄起棍子追着他们满山跑。

惹得村民们哈哈大笑。

陈家沟是个极为朴素的农村,保留着农家人最淳朴干净的性格

,二狗的娘可以听说长风成亲,毫不吝啬的把家里的首饰掏出来,也可以连夜掌灯给两位新人缝制衣服,铁牛的娘也把家里的猪仔都杀了给大家添菜,都是出于内心最直接最柔软的情感。

重峦叠嶂的深山之中,灯火直冲云霄,仿佛把陈家沟的黑夜都烧了个洞。

喧闹由白天直入黑夜,就像一个笑闹的醉汉打碎了这里的宁静。

李长风和闻人立雪摘掉一些坠饰,换上素袍,一人一壶酒,从屋内走出来挨个给长辈敬酒。

闻人立雪作为媳妇要给长辈敬酒,但李长风都揽了下来,闻人立雪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于是浅笑嫣然站在他身旁。

此时此刻,闻人立雪感触良多。

她在罗刹殿的苦修中长大,学的是杀人夺命的技巧,习的是勾心斗角的计谋,用的是伪装风尘的魅术,何来如此简单直接毫无斗争的真挚交往?

可如今坐在这小村落中的所有人,都是来祝福她和长风的。

想到这里,她眼眶湿润,恭恭敬敬的给所有人鞠躬道:“谢谢你们。”

“这么水灵的姑娘哭了就不好看了。”

“新娘子不能哭,新娘子应该笑才对。”

“我们陈家沟就是有福气,有个这么厉害的修行者,还有个这么漂亮跟天仙似的媳妇。”

闻人立雪莞尔一笑,用衣袖擦去眼泪。

李长风抄起酒壶说:“诸位长辈,我打小在这里长大,你们都是看着我在跟前跑的,都是我半个爹半个娘,如今当儿子的成亲了,理所应当感谢大家,但既然是亲人,就不能说感谢,我李长风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守护好这一座山,守护好这一条河,让大家都能安然住在这里,感激之情我李长风铭记于心!”

李长风倒竖酒壶一饮而尽。

“好!”有人开始喝彩。

乡亲都高兴的哟呵起来。

入了夜,屋外是阵阵喧闹,屋内是红烛袅袅。

闻人立雪坐在床边,李长风的头枕在闻人立雪的腿上,想起了一句诗:肌理细腻骨肉匀,满足的闭上了眼。

“你今天动用了真元。”闻人立雪用手在李长风的脸上轻轻划弄。

李长风闭着眼,鼻子嗯了一声:“我见到那个女人了。”

闻人立雪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李长风说的是百里飞花,略显惊讶的说:“她不是在雪剑斋吗?”

李长风:“从前我还小的时候,她在陈家沟修建的佛像中放入一道神念,日日夜夜窥视着我。”

闻人立雪皱眉说:“这个女人城府也太深了一些。”

李长风睁开眼,往闻人立雪白嫩的大腿靠了靠,搂着她的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她也讨不了好,那道神念已经被我毁了,但恐怕雪剑斋也知道了我的动向,我不能害了陈家沟的人,所以我没法在陈家沟再呆太久,我要去不归雪原和她做个了结。”

闻人立雪皱着眉说:“是我们,不是我!我也会跟着你去不归雪原。”

李长风翻个身,贴着闻人立雪的肚子喃喃道:“你说他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闻人立雪:“他现在还很小,哪儿有那么快。”

就在她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哎哟一声。

李长风一惊:“怎么了?”

闻人立雪捂着肚子道:“刚才他狠狠的踹了我一下。”

李长风颓然之气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说:“这小东西这么点大就动手动脚,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闻人立雪轻啐一口:“都快当爹了还没个正经,说话一点都不讲究。”

李长风拉着闻人立雪的手说:“媳妇。”

闻人立雪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笑又憋着脸色微红:“你想说什么?”

李长风眼眶湿润,握着她的手说:“我是个俗人,说不来好听的情话,但今生今世和你相遇,是我三生有幸,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还能再扎我一刀,不过说好了不能再打我脸了。”

闻人立雪听了莫名想笑,眼里的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也许是心神激荡,肚子里又挨了一脚。

这一夜,不管屋外有多喧嚣热闹,屋内却安静的只剩一个男人的声音。

闻人立雪靠在床边,李长风趴在她身上,耳朵贴着肚皮,自顾自的和闻人的肚子说话。

闻人立雪之前从未认真仔细看过,但这个满头白发,嗓音略显沙哑的人趴在自己肚皮上,她忽然觉得在山林瀑布边和自己斗嘴的那个少年已经走得很远,如今的李长风,已经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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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气朦胧尚未散去,山里的寂静被一声鸡鸣和哟呵声打破。

闻人立雪或许是有了身孕,越发显得疲惫和贪睡,她醒来之时打开门看到屋外李长风把飞白舞的密不透风,朵朵刀花在他身旁飞舞,而流霜阿姆在收拾残根剩饭,看那模样昨儿个晚上村里的男人女人,斗酒凶,吐得更凶。

李长风听到开门声,收刀回过头来笑着说:“媳妇,昨儿个晚上我又梦到你了,还梦见了孩子。”

闻人立雪脸色一红,骂他没个正经。

看到流霜在低着头收拾东西,闻人立雪赶忙过去道:“娘,我来帮你。”

等到走的近了才发现,流霜眼眶微红,像是哭过。

于是疑惑道:“娘,你怎么哭了?”

流霜抹了抹眼眶道:“哦,我是在想,长风的生母没这福分,看不到你和长风成亲,也见不到你们的孩子出世,你刚过门,这种事情就不要做了,娘可以的。”

闻人立雪伸出手:“没关系,我来帮你吧。”

流霜拉住她的手说:“闺女,娘等会要去市集上剪点布料,你随娘一起吧。”

闻人立雪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没问题。”

她转过头看着李长风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李长风一愣,然后笑了笑说:“我答应了铁牛要教他练刀,就不去了,你们早去早回,玩的开心点。”

不知道为什么,闻人立雪觉得李长风的笑容中,有种无言的悲痛和不舍。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座塔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座塔

早晨的山里都有一层尚未散去的雾气,雨天尤甚,虽然能模糊看到天空太阳的轮廓,却像被一层纱笼罩其中,让人难识山峦清丽面容,于是只能更加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

闻人立雪和流霜两个人相互搀扶走在山道上,早晨的山道湿滑,这对闻人立雪来说并非难事,但她要护着流霜的安全。

可是不知为何,流霜一言不发,心事都写在脸上。

前方虽然看不清山林面容,但能听到大山里独特的哟呵声,想来集市就在前方脚下了。

闻人立雪忽然停住脚步,流霜一愣神旋即也顿住了。

闻人立雪看着她的眼说:“娘,你有事瞒着我。”

她说的很凝重,正因为凝重,所以那股罗刹殿血脉中的压迫便溢出三分,流霜支支吾吾的说:“闺女我没”

只是片刻,流霜潸然欲泣。

闻人立雪脑中轰然一声,她忽然明白了李长风脸上为什么会出现那种表情。

昨夜,李长风趴在她的肚子上说:他要去和百里飞花做个了结。

闻人立雪纠正他的说法:是我们,不是我,我也要和你去不归雪原。

可李长风没有回答。

原来他早就想一个人去不归雪原,原来他早已经猜到,或许此次雪原之行,难以两全,身死未卜。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闻人立雪早已泣不成声,脚步轻点飞奔在山道上,朝着陈家沟飞跃而去。

“闺女,当心啊”

李长风走了,这是闻人立雪最担心,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他故意让母亲支开自己,便不会再留在这里等着。

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干净整洁,所以床上的一纸书信格外显眼。

“小雪,不归雪原之行我无全胜把握,但此役乃是宿命之战我亦无法逃避;我所念所想,你和孩子我最为担心,故而让你呆在陈家沟,却也实非所愿;你不必找我,若你真心想帮我,便在家每日祈福祷告,我定凯旋归来。君长风留字”

闻人立雪看着天空,此刻的迷蒙早已没了山间的秀美,反而多了几丝雾霭沉沉,她一口郁气难忍,内府澎湃,吐出一口鲜血。

“李长风你混蛋!!!”

距离陈家沟近百里的南岳大山中,李长风脚步轻点在密林枝丫间,身轻如燕飘飞在林子里,以近乎贯穿的姿态飞跃前行,他本就打算彻底离开闻人立雪,因而真元毫无保留的爆发,忽然,他隐约听到了一丝声响,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又被林中的鸟鸣掩盖。

他在树叶之上顿住身子,回头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白云曜日,峰峦叠嶂和清丽佳人都被掩盖其中,早已失了面目,

李长风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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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落神山脉脚下有一处民镇曰百里沟,据传是落神山的雪水在此处

汇聚百日形成一条水沟,所以这里的人所用之水皆是来自落神山顶。

李长风三年前和众人在风雪亭分别,从南岳一路北上,就在百里沟认识的夏侯蝉,此时故地重游,只是朋友却不在了。

连番赶路,他虽然修为早已今非昔比,可依旧一身狼狈,浑身发汗酸。

此情此景和三年前相比,竟如出一辙。

“真是造化弄人。”李长风摇了摇头苦笑。

闻人立雪不曾来过百日沟,故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李长风决定在百日沟休息片刻,吃点饭菜再上路,毕竟连日吃野味果子,嘴巴受得了身体也受不了。

那种酸中带辣的青果,李长风从头到脚都是拒绝的。

“哎哟我妈,身上这味儿都赶上我家的酸菜了。”一个拎着菜的妇人捏住鼻子,眼耳口鼻五官都在上下打量李长风,那股嫌弃劲儿让李长风想起了梁桂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模样。

李长风第一次来到百日沟,就是在梁桂芬的胖娘子酒馆掌勺,梁桂芬第一眼见到李长风的时候,就觉得他像个叫花子。

李长风莞尔一笑,走了进去。

三年过去了,百日沟似乎从来都未曾变化,依然是那个小而美的民镇。

李长风脚步越来越快,他似乎都闻到了梁桂芬店里的菜香味儿了,他已经想好了,等到了胖娘子菜馆,一定自己掌勺炒几个小菜,再到她地窖里拿一坛私藏的女儿红,梁桂芬从前每次看见酒少了就抽他老公,从来不知道李长风也偷酒喝,但不管她怎么藏,李长风都能一眼识破。

想到这些过去的点点滴滴,李长风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抬头一看,胖娘子菜馆还是那个胖娘子菜馆,她对门儿的瘦娘子菜馆也还是从前的模样,似乎从来都未曾改变过。

李长风还没走进去,就已经听到了声音:“这酒买点糙麦酒不就好了?花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有这米,去年的陈米不能吃了是吗?吃死你们了吗?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是不是傻?老娘什么都用好的,酒用好的米用好的菜买新鲜的还给你们多发银子,那老娘怎么挣钱?老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知不知道这小破地方老娘花了多少钱盘下来的”

李长风皱了皱眉,这声音不像梁桂芬,而且从前的梁桂芬虽然凶恶,但是外凶内善之人,在食材的品质上从不克扣,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长风走进去,也看见一个胖女人,只是相面三分恶,恶狠狠的叉腰怒骂。

“请问”李长风刚要开口。

“问什么问?没看到老娘在训人吗?”胖女人一回头怒道。

李长风:“请问梁桂芬在这儿吗?”

“不知道!死了!”胖女人哼一声道。

李长风皱眉:“这个胖娘子酒馆,以前的老板应该是梁桂芬才对。”

胖女人冷笑道:“什么梁桂芬,从来没听过,都不知道盘了多少轮了,谁还认识什么梁桂芬。”

李长风想了想,正要走开,忽然有个打杂的活计怯生生说:“客官,你去前面找找”

胖女人怒骂道:“就你个不

开眼的东西,你咋这么能呢?平常端菜洗碗怎么不见你勤快点”

她的嘴跟连珠炮似的怒骂起来,似乎找到了由头,噼里啪啦唾沫横飞。

李长风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的冷讽:“浑身上下一副穷酸样,跟要饭的似的,什么梁桂芬,现在这瘦娘子菜馆和胖娘子菜馆,老板娘都是我”

如果说百里沟有所不同,那就是这里多了一座塔,这塔不甚高却占地极广,上下五层,碧瓦朱檐雕梁画柱,甚是精美。

李长风目力过人,能看到虔诚的弟子身穿素袍,恭敬的走入塔内。

他们不是穿的袈裟,也不是穿的道袍,只是简单朴素的衣物,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目光中的热切都如朝圣一般无二。

李长风抬起头,看到了五层塔顶,透过青砖红瓦,他看到了一片湖,那是一片静谧安详的湖泊,远方的山河霞光倒影在湖中,柳叶倒垂在湖边随风飘荡,他能感受到湖中的澎湃真元和力量,以及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

塔上有一个修行者,而且很强。

李长风沿着阶梯而上,跟在素袍弟子后,往来上下的弟子却不甚奇怪,来朝奉这座塔的主人的信徒,是跨越了阶层的,就算是乞丐,也一定会拜倒在对方脚下。

李长风负着手,越来越上,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虽然有一男一女的对话,但李长风却很清晰的听出,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看到的修行者。

男声:“先生,自天地初现神照,皆是可观却不可知之地,有人是参天树木,有人是寂静湖泊,有人是叠嶂山峦,有人是纷乱花草,传闻暮首剑圣江qing白的神照能看到祠堂,祠堂正中乃是一方印堂,若按此论之,岂非说明天道命数,早已限定了每个人的成就,这岂非说明天地不公?”

女声:“天地本就不公,又何须论之?”

男声:“先生为何做此说?”

女声:“若是天地公道,难道每个人的起点便是相同的吗?”

男声:“难道不该如此吗?若是天地公道神照归一,那么他们毕生的成就就代表了他们的领悟和武道上的理解,如此才是公平的。”

到了此番话语,已经显现出这个人对女子的大不敬,前后左右的人神态都显示出了毫不掩饰的怒气,然而这人依旧孑然而立,丝毫无所畏惧,他的目光永远只在正居上方的那个清丽女子身上。

女声:“你的言谈中处处都是公平,可这世间哪儿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三年前当我还只是一个农家姑娘之时,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他从小经脉封锁,天生骨寒体,初入神照便发现厚重无比,神照下有黑色巨龙潜伏,如此苦难,如此折磨,但他从未曾放弃,既然这天地注定要产生强者,注定有一些人要脱颖而出,那么公平与否,在他们的眼中,又有什么区别呢?公平只是弱者的借口罢了。”

女子的声音刚刚落下,李长风的脚步刚刚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看到了宽阔的素雅长厅,席地而坐的素袍弟子,陷入沉思的桀骜青年,还有正居上方的素雅清丽女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百里沟唯一的修行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百里沟唯一的修行者

李长风见过很多女子,闻人立雪和解红妆都是翩若惊鸿之人,花似锦乃是巾帼不让须眉,丹羽香则谦逊内秀,但坐在长厅之上,团蒲中央的这个女子,李长风觉得她是个极有慧根的人。

李长风在看她,她也在看李长风。

所不同的是,李长风尚且有点疑惑,这人极有面缘,似乎在哪里遇见过,但长厅之上的女子却脸色震惊,站起身来直盯着李长风。

沉思的桀骜青年,还有席地而坐的上百弟子,都顺着女子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

“长风哥哥?”

李长风一愣:“娉婷?”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子就是梁娉婷,是那个大呼小叫的胖娘子梁桂芬的女儿,从前只是腼腆的在自己房内,偶尔对上李长风的目光都会害羞,直到有一天,她显得很犹豫的来找李长风,说她梦到了一片湖。

李长风听她说完,才意识到她看见了自己的神照,从此,胖娘子酒馆的天台顶屋,夜晚星空下就多了一男一女,梁娉婷的修行之路,是李长风启蒙的。

可他从未想过,梁娉婷的修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如此高度。

梁娉婷的长裙随风飘下来,又被风吹拂飘荡,她就像一只燕子,奔跑过来钻进了李长风的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李长风一愣神,他明显看到席地而坐的素袍弟子,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李长风想把她推开,毕竟对方已经是个大姑娘:“娉婷,我衣服很脏”

梁娉婷却死死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一直没有撒手。

李长风刚要说话,梁娉婷却忽然拉住他的手,拉着他飞奔下楼。

两人飞跃而下,朝着远方奔袭,李长风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刻都不放松,似乎一松手就生怕自己丢了。

李长风大喊:“娉婷,你要带我去哪里?”

梁娉婷丝毫未曾停下脚步,直到他们来到一片湖边。

这片湖像面镜子,清明澄净浮萍若许,倒影着山,倒影着天,倒影着树,也倒影着湖水边的一男一女。

李长风的手刚刚被松开,就感觉到一个人狠狠的抱住了自己,梁娉婷把自己的头靠在李长风的胸膛上,靠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深深的呼吸他身上的气息。

李长风张口结舌,手臂张开喃喃道:“娉婷,你”

“长风哥哥,我很想你。”梁娉婷满足的闭上眼,呢喃道。

过不多时,她复又弹开,笑嘻嘻的看着李长风,坐在长厅之上的气质消失不见,这时候的她就像当初在胖娘子菜馆的小姑娘。

李长风笑着摇了摇头说:“鬼灵精,净做些奇怪的事情。”

梁娉婷皱了皱眉,鼻音哼道:“怎么就是奇怪的事儿了?”

李长风笑着说:“你现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梁娉婷:“

你说那座塔吗?”

李长风点了点头:“我离开百里沟的时候,你才不过刚刚破海引汐,现在竟已晋入地星境,此等天赋着实出类拔萃人间少有。”

梁娉婷嘻嘻笑:“那是因为我有个好师傅啊,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见她作势欲拜,李长风一惊,赶忙去扶:“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梁娉婷掌心真元吞吐,一掌拍在李长风的胸膛之上。

李长风只是轻轻一抖就化去那道真元,身体飘然后退,脚步在如镜湖水上轻点,涟漪荡漾间,身体已像燕子一样飘飞出去。

梁娉婷脚步跟上,在案堤旁踏下一脚,跟着李长风倒退的身体追过去。

两人就这样一退一追,梁娉婷朝着李长风展颜一笑,但下一刻,一记纤细的手掌劈来。

李长风轻轻一笑,两人在湖水上动起手来。

梁娉婷脚步一顿,身体前倾,白皙如玉的手掌朝前扑过去,李长风身体微错,伸手荡开这掌,可内里雄浑的真元却渡到了李长风的身体中,于是他脚步后退,这真元顺着脚掌深入湖中,过不多时有一条小鱼被击打的跃出水面。

梁娉婷元海之中的真元滚动的越来越剧烈,李长风脚下的鱼也跳跃的越来越多。

但是他们的脚下,始终只有淡淡的涟漪,这就是境界。

梁娉婷一声清喝,高跃于空中,剑指朝着李长风的胸膛落下,李长风健步而上,携贯日之势。

可就在李长风蓄力之际,梁娉婷却松开了手,就像一只断翅的燕子,毫无章法般掉落下来,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李长风一惊,慌忙撤去真元,被梁娉婷扑了个满怀。

两个人噗通一声,抱在一起掉落水中。

此刻的湖面,那面镜子荡起了巨大的涟漪,远山和云彩都变成了波纹状。

李长风想要把梁娉婷拉起来,却冷不丁的,一个冷冰冰却很柔软的嘴唇和自己凑到了一起。

李长风脑中一片空白,用力推开她,又把她拉着浮出水面。

李长风的头刚刚露出水面,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泓倩影脚踏清波飘去了岸上。

梁娉婷背对着李长风,头也不回的说:“长风哥哥,三年前你教我踏入修行道我很感激你,但现在,咱们两不相欠了。”

梁娉婷说完话就离开了,她丝毫没有给李长风询问的机会,李长风心里就像堵着一块石头,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问什么。

李长风最终还是到了梁桂芬的住处,却不是他自己找到的。

梁娉婷离开不久,梁桂芬五大三粗踏着碎步一路疾驰,刚刚走到这岸边看到了从水里出来不久的李长风,于是惊呼一声抱住了他,臭小子小毛孩的乱吼乱叫,偶尔还伴随几声响彻天地的大笑,李长风的腰都要给梁桂芬勒断了,憋着一口真元抵抗。

梁桂芬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不枉老娘对你的一番栽培!哈哈!”

李长风

脸色通红:“老板娘你先松手,我腰断了”

梁桂芬撒开手臂,看到李长风的衣服都被勒变了形,顿时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不好意思的说:“小子离开了三年了也没长肉,哈哈”

李长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梁桂芬瞥了瞥眼睛:“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这次回来竟老了这么多,头发都全白了,我要是第一眼看着你肯定不认识,还是娉婷那丫头告诉我说你来百里沟了,你刚才见着她了?”

李长风心里叹口气,心想我不仅见着你女儿了,你女儿还亲了我一口,这笔账怎么算?

这种话他当然不能说出口,于是笑了笑说:“我长得比较急,娉婷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梁桂芬撇了撇嘴:“我现在可指挥不动她,她现在是百里沟唯一的修行者,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听她传道,我这个当娘的店也不用打理了,整天闲赋在家,反而比以前更加胖了一圈”

李长风正在沉思出神,梁桂芬忽然冷不丁的说一声:“小兔崽子,你没对我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李长风脸色一红,赶忙挥手道:“怎么会呢,老板娘,我一直把娉婷当妹妹看的。”

梁桂芬眯了眯眼,伸出肉肉的手掌捏紧了拳头:“你若是敢对我女儿下手,我把你骨头都捏断掉。”

李长风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妈的还不知道谁对谁下手呢。

李长风跟着梁桂芬回到了家,梁桂芬把胖娘子酒馆的店盘出去之后,就住进了一个四方别院中,她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可家里却打理的安静雅适,是一处偏远闲适之所,安排了柴房旁的一间小屋子给李长风。

梁娉婷不在家中,或许如梁桂芬所说,她又回去了那层塔中。

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姑娘,这一点从李长风刚接触她时便看出来了,如今她修为登峰造极,便更加自由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李长风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但想到她诡异莫名的态度,还是叹了口气。

闻人立雪还怀孕在家中,妈的这叫什么事儿,早知不来百里沟。

等到月上梢头,星野逐渐清晰,梁桂芬虽然安排李长风住在柴房边,但为人足够厚道,做了红烧肘子给李长风下酒,只是她似乎对猪有种说不出的迷恋

红烧猪肘,白灼猪肺汤,红油猪耳,油炒大肠,油焖猪肚

李长风看着桌子前所有的菜几乎能凑成一只整猪,捏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但还是憋了回去,算了,还是等吃了这头被分尸的猪,说与猪听吧。

比起林中连日的酸果,这已是不折不扣的饕餮盛宴。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七彩霞光

剑起苍黄第一百八十七章七彩霞光第一百八十七章七彩霞光

星野如河,夜月似弓。m

李长风在院中静思打坐,头顶是星辰大海。

以念内视,他又来到了神照中,彼时的神照,春风十里,但远处的高山上那似乎万年不化的冰雪,把远山淡影照耀的明亮,满地的花儿随风飘荡,树叶哗哗作响。

就在这时,李长风忽然抬起了头。

明亮的天空,忽然黯淡了下去,连那万年不变的灼日,也变得就像一口废弃的锅,迅速被隐没在黑暗中。

远山、花朵、大海、数目、天空都变成了一团黑。

但风依旧在。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光。

李长风看到了这点光,同样来自天空,却不是太阳,而是一弯月牙,锋利却婉约。

天空逐渐有星芒显现,越来越多。

远山和大海,那些看不见的黑暗逐渐被点亮,整个神照进入了另一种时空。

李长风的神照,和所有人都不同,从前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远山,他斩了黑龙之后,有万紫千红盛开;曜日先出,星空继现,如今的神照境,越来越像一个小世界,另一个小时空。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

璀璨到似乎要和日月争辉,天地比色。

李长风横扫星图,是紫微星。

发出了耀眼的光明。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三年前在南山书院的藏中,万剑尽折之时,李长风也曾看过这种奇异景象,紫微星宫异常明亮。

直到后来李长风才明白,那是帝剑出世。

帝剑一出,群锋尽折。

可如今飞白刀就在自己手中,紫微星宫却再一次耀世。

李长风在院中陷入以念内视的神照中,他只知神照中星空帝星耀世,却不知在人间界上,天空也同样异常。

甚至比李长风的神照境更加难以理解。

百里沟唯一的五层高塔之上,梁娉婷静静的坐在长厅之上,听着弟子相互讲学,相互易学,相互解学,但她的内心,却一直都在想河边的那个人。

那个再见已是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梁娉婷不知他经历过什么,也没有问他经历过什么,但再见他时,梁娉婷真的想不顾一切的和他离开。

岁月对李长风太不公平了,所以梁娉婷日夜无以复加的思念,等到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变成了难以遏制的心疼。

就在这时,长厅内的弟子忽然喧闹起来,饱含惊讶。

梁娉婷抬起眼,顺着他们的目光从屋檐外望出去,忽然发现天空五彩斑斓。

她起身,走出长厅,走到飞檐边,看到了天空有一颗星发出炽热的光明,七彩耀世。

京都长安高高的围墙中,天阙宫内已乱成了一团,太监婢女都趴在围栏边,惊奇的看着天空,那五光十色的霞光从天空铺下来,撒到屋顶上,撒到栏杆上,撒到大地上,宫女伸出手,那霞光还在她的指尖流转。

这天空太美了,从未曾这样。

“报!!!!”

“天书院司天监启奏,天启历六百三十九年十月十日辰时,天空陡生异相,紫微星宫异常明亮,七彩霞光降世,举世皆惊,其因尚不明”

居于上方的幽王青穹,把太监递呈上来的奏折狠狠的砸下去,怒道:“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朕又不是瞎子,‘七彩霞光降世举世皆惊’这些废话难道朕看不到吗?朕要的是答案!答案!”

乾坤殿静若寒蝉,无一人敢驳龙怒。

良久,左下一面如金刚长须浓眉的白首老臣迈出一步,行礼道:“陛下。”

青穷目光看过去,眼中的怒火消散了三分:“丞相,你有何事?”

三年前和李长风有旧的丞相文野,此时看上去老了许多,他拱手道:“陛下,老臣在想,此番异相,不知和三年前是否有关。”

青穷:“三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知丞相指的是哪一件?”

文野:“三年前的那一天,紫微星宫同样异常明亮。”

青穷眯了眯眼:“讲下去。”

文野:“陛下,三年前紫微星宫耀世,先是传闻有瑞人降世,后被证实乃是帝剑出世,今日帝星再度闪耀,且较之三年前更加璀璨,生出七色霞光,老臣在猜测,是否再度跟帝剑有关。”

青穷:“朕听传闻,诛天乙罗剑一直在李长风的手中,若是此番异相和帝剑有关,岂非预示和李长风有关系。”

文野躬身道:“老臣无法推测。”

青穷略沉思道:“就算是这天下至锋利的剑,也不过是死物,而人才是万物之主,把司天监叫上来。”

“传司天监~~~~~~”

司天监连滚带爬恭敬的走上乾坤殿,行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青穷看着司天监,露出一个笑容。

“司天监,此番星空异相,朕要你广布天下,乃是瑞人降世,上天选主,以平民疑。”

司天监一愣,想问这瑞人是谁,陡然抬起头看到了青穷的笑容,顿时一惊,跪伏于地恭声道:“臣接旨!陛下天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野心中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一位老友说过的话:这虽然是一个武学江湖,但皇权又怎会轻易让位?

宫女和太监有的还在窃窃私语,飞檐外的霞光依旧铺撒,命令已经一道道往宫外传递。

天启历六百三十九年十月十日辰时,天生异相,七彩霞光降世,正居乾坤殿中,幽王陛下天选之子,天书院观星象测天数,此异相乃为天恩宣隆,可保天下百年太平,万物昌盛,钦此。

天阙宫一道道命令发出,一道道榜文贴在告示栏上,天生异相乃是福照,长安城中解除宵禁三日,所有人都从家中来到街道上,看着天空的五彩斑斓,兴奋的相互奔走相告,激动的难以言表。

顽童三五一组,在大人的膝间绕行奔跑,欢声笑语打闹成一片。

天下昌平,隆升之势。

一条深深的巷弄中,枯旧的木门上方有三盏红灯笼,已经发黄发酒,烛火依旧在,这是个小酒馆,只卖一种酒,号称鸡鸣之下,屈居第二的狗叫酒。

有个年轻人蹲在门槛边,看着屋外的太平盛世,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顿时吐了口唾沫,有气无力的骂道:“这帮孙子,都特么解除宵禁了,也不见个人来喝酒,这鬼地方风水肯定有问题。”

他回头,看到那佝偻的老头还在擦桌子,一声不吭,于是回过头骂道:“真不知道守着这破酒馆有什么好处,妈的老子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女人了,什么天选之主,狗屁,这帮当官的就会捧那位的臭脚,变着法的给他竖功碑,照我说这紫微星宫耀世,瑞人降世不错,但一定是哪位大能得了天道,我我曹!!!!!!”

年轻人被一脚踹的头磕到门槛上,呈圆滚滚之势扑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顿时爬起来擦去嘴边的泥,恶狠狠的看着里头拿着抹布的老头骂道:“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来真的,老子磕到牙了!”

老头幽幽道:“该说的话少说,不该说的话别说。”

荆无名把脖子上的长巾摔在地上怒道:“我今儿个把话撂这儿了,除非我们两个一起死,否则我绝不给你养老送终!”

远在西山天边的不归雪原上,百

里飞花和雪剑斋掌门梅饮雪站在雪山上,看着天空触手可及的霞光静静出神。

梅饮雪问:“他会来雪剑斋吗?”

百里飞花平静的说:“如果他是李长风,就一定会来,如果他不来,他就不是李长风。”

梅饮雪:“他是李长风,所以他一定会来。”

雪山脚下,有一个清丽出尘的素袍姑娘,就坐在冰雪中,冷风吹乱发丝,她的眼睛一直盯在天空中。

七彩霞光把白雪都照映的特别美,她的眼睛发亮,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些璀璨的光芒。

以前,有个人说,他会踩着七彩云来找自己。

解红妆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伸出手感受着这光芒,宛如对待爱人那样轻柔。

所有人都在谈论紫微星,所有人都在谈论霞光,连百里沟的梁桂芬都眼眶湿润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念着佛祖显灵,只有李长风安静的坐在院中。

他的意识依旧在神照中。

良久,他睁开了眼,看到了院子里的梁桂芬,也看到了天空的七彩霞光。

他想了想,喃喃道:“可以了。”

梁桂芬跪伏下去,抬起头的那一刻,霞光变得暗淡了,天空的紫微星光芒也逐渐消散,又变成了星野平淡的一点光芒。

梁桂芬又在送神了,嚎叫着让老天爷保佑她发财。

就在这时,远处的黑夜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一个衣衫在风中飘荡,虽只能识其影,却也能品其美的女人。

入了夜,李长风灭了烛火静静的躺在床上,想着神照中的异相。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好像又没有完全明白。

但那些没有完全明白的事情,或许短时间内都无法明白。

既然一件事情暂时想不明白,那不如先睡觉。

于是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躺在床上,但手上,身边,怀里,有一个柔软的滚烫的在游走,它就像伴随着屋外的清风,从窗口攀进来,钻入自己的被中,躲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在自己的心脏边蜷缩,就像猫儿在炉火边取暖。

李长风陡然一惊,心里暗道不妙,自己睡的和死猪似的竟然没有提前察觉到这种异样,若是对方想杀死自己,恐怕睁开眼的那一刻已身首异处。

然而等他睁开眼,却更加震惊。

怀里有个人!

怀里有个女人!

怀里有个衣衫单薄的女人!

李长风的眼睛瞪大如铜铃,看着对方的背影和黑发。

对方显然也并未睡着,因为她的头枕在李长风的手臂上,身体靠在李长风的怀里,但李长风却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的颤抖。

梁娉婷,她此刻衣衫单薄,躺在李长风的被中,靠在他的怀里,枕在他的手臂上。

李长风第一个念头从脑中响起:糟了,若是被梁桂芬那个女人看到,肯定会弄死自己的。

他的第二个念头响起:糟了,如果被小雪和红妆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两个念头响起,他心中突然一惊。

妈的,自己应该先想想,梁娉婷为什么会躺在自己被窝里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见云瑶

剑起苍黄第一百八十八章再见云瑶第一百八十八章再见云瑶

三年前,李长风来到百里沟,住在胖娘子菜馆里掌勺,当时是不知路在何方下的抉择,他没有想到,当时这个没法决定的决定,无形中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北燕国太子夏侯蝉,在百里沟碰到了李长风,两人成为至交。

胖娘子菜馆的老板娘,因为李长风掌勺,一举压过瘦娘子菜馆,成了百里沟一霸。

梁桂芬的女儿梁娉婷,一个很腼腆的姑娘,她心中总有些疑惑却无人解答,直到遇见了李长风。

有很多人的命运,都因为李长风而改变,因此李长风的离去,也成了很多人的牵挂。

如今故地重游,勾起旧思,他们和李长风的命运又交织的更深。

李长风想了想,轻声唤她:“娉婷”

梁娉婷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紧咬嘴唇,但眼神坚定的看着李长风。

“你”

“长风哥哥,我想把自己献给你。”

梁娉婷如是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但却很流畅,几乎是脱口而出,想来已经思虑良久的决定。

李长风一惊:“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梁娉婷拉着李长风的手说:“从你离开以后,我就一直想你,但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只是一个小镇的普通姑娘,我知道长风哥哥就像一条潜龙,终有一天会飞向天空,我想把我自己献给你,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李长风把手从她的头下抽出来,摇了摇头说:“娉婷,我不能答应你。”

梁娉婷准备很久,却被人一盆凉水从头灌到底,咬着嘴唇眼眶含泪:“为什么?你嫌弃我吗?我是干干净净的。”

李长风叹了口气说:“娉婷,我并不嫌弃你,但我不希望你这样。”

梁娉婷瞪着眼:“你给我个理由。”

李长风:“你天赋过人,虽一直呆在这个小镇上,可我发誓,即便你去了京都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极优秀女子,按理说你这样的姑娘我本不该拒绝,但我有两点原因。”

“其一,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而非委身于他人,你在塔上为弟子传道,我深表赞同,因为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二,你应该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有一天等你走出这小镇,去见识了外面更加精彩的世界,就会明白此时对我的这种感情,只是过眼云烟。”

李长风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在我心里就像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李勿执和你一般大小,而且我已经娶妻她也已经有了身孕,断然不可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你若是今日委曲求全,以后也会后悔的。”

月夜虽凉,可屋内却春光旖旎。

李长风克制自己不去看裸露的雪白,梁娉婷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然后从被窝中抽身而出,只是眨眼功夫浑身就笼罩在青色长袍中。

她低着头在系纽扣,但语气却很认真:“长风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梁娉婷说出的话便是泼出的水,我此生心中唯有你一人,或许有一天我会听你的走出这小镇,但不论我经历过什么,我的心里只有你,只要你一天需要我,我就会放弃一切去你身边,这是我的承诺。”

她垂下手臂,目光炯炯看着李

长风。

屋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梁娉婷一惊,从窗口鱼跃而出,轻盈无声。

李长风看着外面的月光,此时已入深夜,愈发皎洁,就像一块圆玉。

他脸色微苦,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天刚微微亮的时,虽然天空已经蒙蒙亮,但星河还未完全隐没。

前路斑驳,脚下阴影。

李长风早早的就起身准备离开,他不得不离开,因为他担心会出事。

妈的若是再待下去,估计再造一个小李长风都有可能。

一个初长成的美丽姑娘,每晚脱光钻入你的被中说要献身于你,李长风抗得了一次抗不了一世。

还是早走为妙。

可就在他拉开门走入大院中时,却发现一个肥胖的身躯就挡在院门口。

“老板娘?”

天刚蒙蒙亮,梁桂芬就已经坐在庭院中,看着天空和远处的山峦由黯淡变得清晰,由金色变成白色。

梁桂芬:“臭小子,吃过抹干净就想不声不响走人?”

李长风额头的汗猛地窜出来,梁桂芬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她话里有话,也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她看上去迷糊,可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真是可怕。

李长风尴尬的笑道:“老板娘,我昨晚吃了你一只猪,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是不忍告别徒添悲伤。”

梁桂芬皮笑肉不笑的说:“真的只是吃了一只猪?”

李长风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真的只吃了一只猪,别的什么都没吃。”

梁桂芬走过来,拍拍李长风的肩膀,替他掸去灰尘:“那样最好,长风啊,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多来我百里沟,我再给你做全猪宴吃。”

这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李长风感觉刀山火海走了一遭,额头冷汗直冒,笑了笑说:“老板娘,一定!”

他阔别梁桂芬,离开了百里沟。

至始至终梁娉婷都没有出现,但李长风已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妈的再留在这儿,梁桂芬抄菜刀砍死他都不意外,看着架势她明显已经嗅到了苗头。

女人的感觉真是可怕。

李长风一路北上,连滚带爬狼狈的离开了百里沟。

三十七天后,西北云瑶。

十一月的云瑶,风吹在面庞上就像冰冷的刀子,或许是因为风很大,天空也很澄净。

枯黄的草地上远远看去,五颜六色的经幡在搭就的架子上哗哗作响,山上和草地上,到处是雕刻的经文,连青碧城的城墙上都是繁复深重的梵文,偶有断石残壁的竖碑,也已经被蚀刻的不成样子,或是碎裂仅剩主体。

李长风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十一月的云瑶,穿什么都不御寒,因为狂风会从每一丝缝隙中钻进来,西北的人都会穿厚重的皮裘和绒毛,抵御狂风侵袭。

李长风再一次来到了青碧城,城楼巍然不动似乎在亘古的历史长河中并未衰败,可伊人却已远去。

忽然,他听到了耳边的声响,虽然那两个人说的很小心,但依旧被李长风捕捉到了。

“太子把兵线就放在雪剑斋之下,堵住了他们的出路,可若是雪剑斋以死相博

,我们这些普通人又怎么打得过修行者呢?”

“你少说两句,太子最恨别人扰乱军心,从当兵的那天起你就该明白,你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是太子的,况且太子殿下平日待我们不薄,此时不报恩何时报?”

“你说的也是,太子殿下亲自率兵,我们还能说什么!那帮雪剑斋的弟子来一个我们杀一个!”

“正是如此!”

李长风皱了皱眉,他离开归天吴墟大墓之后就去了南方,他只是偶从传闻中听说北方王莽大将军和北燕国爆发了剧烈的战争,北燕国长驱直入捣毁雪剑斋分坛数座,只是没想到夏侯蝉竟率兵围住了雪剑斋,他竟然在西北云瑶!

既然老友在云瑶,李长风自该去拜访。

他抬脚从云瑶城中走了进去。

入了夜,青碧城上方月圆如镜,悬挂高空。

青碧城的一家酒馆,酒肉双绝名为别情楼,三层可凭栏赏月,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感受到如镜的月亮。

如今的别情楼三层,空空荡荡只有一人独饮。

他靠在栏边,手中是北方特有的马奶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说话,也无人说话。

月亮就在身旁,但他沉浸酒中。

李长风轻飘飘落在高楼上,极目望去,看到了栏边独饮的夏侯蝉,还有黑暗中的守卫。

于是他飘然落下,朝着别情楼电射而去。

三层楼上独饮的夏侯蝉最先察觉到李长风,这月下一点黑影,他最先反应过来,于是提壶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目光微偏,眉头微蹙。

黑暗中的守卫反应过来,持刀朝着三层楼冲上去,却发现李长风早已站在了夏侯蝉身旁。

“朋友,我近日心情不好,你若不是来找茬就离开吧,我没空招待你。”夏侯蝉继续倒酒,继续喝酒。

李长风为了掩人耳目,替自己乔庄打扮了一番,老友三年未见竟认不出来了,于是嗓音深沉的说:“若是请老朋友喝一杯,如何?”

夏侯蝉抬起头,看着他。

李长风笑了笑:“夏侯,好久不见!”

夏侯蝉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震惊,由平静转而愤怒。

夏侯蝉陡然一拳朝着李长风的面门轰来,他身前的桌子竟被他一膝盖粉碎,桌上酒肉饭菜盘碟碗筷撒了一地,可见其怒火之盛,李长风一惊,伸出手格挡。

夏侯蝉身旁的守卫手持钢刀一拥而上,夏侯蝉猛然大吼:“你们退开,这是我跟他的事!”

李长风不知为何,皱眉喊道:“夏侯,我是李长风!”

夏侯蝉一记鞭腿,转身一拳,吼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李长风,老子打的就是你!”

夏侯蝉虽然怒火大盛,但并未动用真元,李长风也不敢下重手,于是两人**互博,拳拳到肉,打得别情楼地动山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裂

第一百八十九章决裂

西北的夜晚是安静的,就算偶尔有几声嘴碎或是呼喝,也被风卷狂杀的鬼哭狼嚎掩盖其中,但今夜的别情楼,今夜的青碧城,今夜的云瑶,注定无法入眠。

夏侯蝉砂锅大的拳头朝着李长风的面门砸过去,如果说他最大的力气是十分,那这一拳至少用了十二分,用尽全力,再加两分愤怒。

李长风不知道夏侯蝉为什么这么激动,他只能避开夏侯的拳头。

夏侯蝉这十二分的拳头被李长风躲过,砸在了别情楼的楼柱上。

在别情楼堂内拨弄算盘算着今日收成的掌柜,知道上面打起了架,于是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这别情楼虽然地处云瑶,但是他这辈子的积蓄,他知道上面喝酒的是个大爷,但假若大爷打完了架不愿赔偿,那他这辈子的积蓄就付诸东流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让大爷打架,或者让大爷出去打架。

他火急火燎的冲上去,在楼梯口正好看到夏侯蝉一拳轰在楼柱上,当时站在楼梯口的掌柜脚步都抖了三抖,于是又慌忙灰溜溜滚下了楼。

开玩笑,一辈子的积蓄没了,顶多是穷,但假若被那一拳砸中了,人都没了。

在积蓄和命中间,掌柜选择了命。

夏侯蝉并不知道这一拳下去让很多人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只是很生气,看到李长风之后,胸口憋着的一股子火气一股脑的喷薄出来。

李长风正在犯嘀咕,冷不丁的被夏侯一拳砸在眼睛上,顿时哎哟一声。

李长风不知道夏侯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但他莫名其妙被老友打一顿,心里也生出了三分火气,于是也用砂锅大的拳头回敬夏侯蝉。

两人打的拳拳到肉砰砰作响,夏侯蝉一拳砸在李长风的胸膛上,就像一面鼓发出闷响,李长风一记鞭腿砸在夏侯蝉的胳膊上,就像秋天的树枝断裂的咔擦声。

夏侯蝉砸碎了一张桌子,李长风踢碎了一张凳子。

夏侯蝉把别情楼的栏杆踢的粉碎,李长风一脚把别情楼的楼柱扫出一个豁口。

两人的火气都从三分变成了十三分。

别情楼上,月盘边逐渐能听到越来越响的呼吸声。

“王八蛋,敢踢我下档,老子跟你拼了!”夏侯蝉一声怒吼,冲着李长风的面门一拳砸过去。

李长风也是怒从心头起,照着夏侯蝉那张脸一拳砸过去。

两声闷响过后,两人都倒在了地上,只听到大口的喘息声。

别情楼上那些拿着刀剑的护卫,看着地上胸膛起伏的二人,一时间竟难以抉择,进退两难,面面相觑。

李长风软软的躺在地板上,看着一地狼藉和近乎被拆的别情楼,扭过头看着也躺在地上的夏侯蝉说:“你竟然朝我脸上下这么重的手!亏我把你当朋友!”

夏侯蝉没有说话,连和他目光接触都没有,他艰难的起身,然后骑到李长风的身上,又给了他一拳。

李长风没有还手,他甚至连抵挡都没有。

因为他从夏侯蝉的目光中,看到了失望。

对老友的失望。

夏侯蝉打他的拳头还提着,他还想再给李长风一拳,但他喘了口气说:“我没你这样的

朋友。”

“我没有你这样滥杀无辜的朋友。”

“我的朋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向普通百姓落下屠刀。”

“我夏侯蝉认识你,是我有眼无珠。”

“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李长风愣愣的看着夏侯蝉提起的拳头,看着他眼中的失落和痛苦。

他看了很久,等着夏侯蝉的拳头落下来,但一直没能如愿,李长风顿了顿说:“你说得对,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夏侯蝉听完这句话,放下了拳头,从他身上站起来。

虽然没有落下那一拳,但李长风倒宁愿他打自己一顿,可现在,李长风感受到的是哀莫大于心死。

夏侯蝉起身,走到栏杆边,从碎木屑中翻出酒壶,对着楼外的月灌下一壶酒,然后丢了酒壶,挥挥手离开。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李长风看着楼外的月,月明如镜,却照不清人心,他今日丢了一个朋友。

夏侯蝉走入了云瑶的寒夜中,冷风灌入心胸,灌入口鼻。

“太子殿下,我们的防线要从雪山脚下撤回来吗?”

“不,增派人手加固防线,一个人都别给我放下来,另外,安排势力找到雪剑斋的据点,一旦找到直接毁灭,不留余地牵制雪剑斋的力量。”

“太子殿下,请恕属下愚昧,为何此刻要加强牵制雪剑斋的力量?”

夏侯蝉看着不远处的白雪皑皑,虽然是黑夜,但依旧可以看清哪里的轮廓:“你不明白,他既然来了云瑶,就一定会去雪剑斋,我有预感,他可能会和百里飞花做一个了结,修行者的世界,我们是无法插手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牵制住雪剑斋外围的力量,一旦情况有变,可以立刻支援。”

他停了停说:“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李长风下楼之时,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掌柜,喜笑颜开的啃着一锭大金块,前愁旧怨一扫而空。

他出了别情楼,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望四周,黑色的夜和密集的风把李长风笼罩其中,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掌柜的笑着说:“客官不如在小店歇息一晚,刚才那位大爷给的赏金足够您吃穿用度了。”

李长风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西面,西里有座白茫茫的雪山,雾夜浓重,可李长风视力极好。

他的目光逐渐往下,似乎从黑夜中,雪山脚下看到了一座雄城的轮廓,静静的守卫在西境中央。

那座雄城要塞中,有一位美丽的姑娘或许此刻正在牵肠挂肚盼着自己早日归去。

想到这里,李长风走入了黑夜中。

虽然未有光明,他却一步一个脚印向着西塞雄城而去。

他要去找解红妆。

他要去见对方最后一面。

云瑶距离西塞三百里,李长风星夜奔驰,天辰微朦之时,李长风出现在西塞城门口。

他仰望西塞城门之上的匾额,看着城门口肃然威武的门将,还有城楼之上执剑挺矛的巡守卫士,城门洞内吆五喝六的卖糕小贩这一切

都带着熟悉和亲切。

因为李长风知道,那个温润如水的姑娘,此刻距离他不过几座宫殿而已。

李长风走入了西塞城,朝着西塞宫走去。

十一月,天空格外澄净,白云间多了丝丝雾气,被狂风吹拂飘散极快。

李长风的脚步越来越接近西境皇宫,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皇宫之巅就像和天空相接。

他走着走着,昂着的头忽然低了下来,看到远方有个骑马的人。

是一个身披金铠的骑马将军,手边握着一把剑。

那把剑李长风很熟悉,是智藏龙师当初赠与解钟悬用来杀死自己的,他不仅赐了这把剑,还赐了一道黄泥道符锁住飞白刀,可惜当时李长风已悟通了灵犀剑技,功亏一篑。

听说那把剑未名,荣耀或者耻辱,都是这把剑的名字,也是主人给予的,不知如今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解钟悬看到了李长风,正如李长风看到了解钟悬。

所不同的是,解钟悬忽然抽出手中的剑,朝着李长风斩下去。

李长风双手夹住剑锋,在马下和解钟悬对峙。

解钟悬座下的马儿感受到了剑锋上传来的熊熊真元,喘着粗气四蹄踱步,焦躁不安。于是解钟悬单手一按,马儿宽阔的背部陷进去,四蹄跪倒在地,血液喷溅,但剑锋再度落下三分。

西塞城中的卫军长街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身穿金铠的解钟悬和李长风的对峙,他们看着浑身狼狈的李长风,那些稍有印象的人从他的容貌上依稀能看出旧人风采,于是惊呼道:“这是驸马爷!”

骁善将军和驸马爷又打起来了。

为什么是又?因为他们以前在朝剑台打过一架,而那一次是驸马爷赢了。

看上去骁善将军很不甘心。

就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之时,忽然有一个声音。

“好了,钟悬。”

解钟悬和李长风侧目,看到李秋安静的站在旁边。

解钟悬想了想,收回了长剑。

“李叔。”解钟悬沙哑生硬的喊了一声。

李秋点了点头,看着李长风,微微笑了笑说:“陛下请你去天奉殿。”

李长风点了点头,随着李秋离开,但走到解钟悬身边之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偏过头问:“这把剑,现在叫什么名字?”

解钟悬面无表情:“断雨。”

断雨剑。

斩断听雨的剑。

李长风:“能斩断雨,却斩不断风。”

解钟悬转过头来看着他:“是吗?”

李长风看着他金色盔甲中射出的目光,还有眼中的杀意和怒火,平静的说:“你的手阳明,足阳明,足太阴经破损已久,积血外泄,这三条经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再强渡真元恐怕日后经脉崩毁有性命之忧,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李长风转身离开。

第一百九十章 雪山不归途

第一百九十章雪山不归途

李长风再次踏足朝剑台的时候,曾被解钟悬斩成三段的听雨剑依旧竖立在石碑中,只不过如今的听雨剑,已只剩下了一小段的剑身和剑柄,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失去了往日的峥嵘和光耀。m

他走进了天奉殿中,看到了大殿之上华服加身的解苍山。

故人相见,李长风却不知该说什么,在这寥寥数月中,他所遇到的恐怕是很多人一生都难以经历的。

李长风嘴唇嗫嚅,那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或是因为物是人非的陌生,亦或是因为对那两个字天生的距离感,话到嘴边最终变成:“我回来了。”

解苍山从王座上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李长风如今的沧桑模样,和昔日打败骁善将军的睥睨飞扬已是判若两人,解苍山作为他的岳父,第一反应却不是吃惊。

因为解苍山是整个西境的王,这九州之上除了那些不可知之地,只要解苍山想知道一个人,他就能知道。

李长风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都能知道。

所以他看到对方满头银雪白丝,并不吃惊,而是感慨。

李长风:“我想见红妆。”

解苍山摇了摇头说:“长风,红妆不在西塞城中。”

李长风一愣:“她去哪里了?”

解苍山:“自你去了雪山,红妆追随你而去,至今仍在雪山未曾归来。”

李长风脑中轰然一声响,惊骇道:“我已经离开雪山,她为什么还在呆在雪山上?”

解苍山摇了摇头:“我不知情,或许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

李长风扭头就走,解苍山却叫住了他。

李长风回过头来:“怎么了?”

解苍山伸出手正了正李长风的衣襟说:“我只有一个女儿,但是从你和红妆成亲那天起,我又多了个儿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你明白吗?”

李长风一愣。

他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夺门而出。

他和解苍山,都不是优柔寡断之辈,甚至可以说是一类人,他们有很多事情都不会放到嘴边,而只会埋在心里。

解苍山,看出了他赴死的心。

李长风没想过活着回来。

解苍山一世枭雄图谋霸业,可刚才对李长风说的那两句话,却是发自肺腑。

风,开始变得冰冷,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坚硬且崎岖。

李长风来到了雪山脚下,抬起头看到了皑皑白雪,转过头看到了绵延的兵线,都是北燕国的将士,白雪盖住了他们的肩膀和握着长剑的手臂,但他们在风雪中巍然不动,目光永远都盯着山上。

李长风回过头来,开始朝着山上走去。

飞白刀已经被他倒提在手中。

越往上走,风越狂,天地都是茫茫一色。

突然,李长风看到了一点异样的色彩,他脚步一顿,停下来认真看着那一点异样。

风雪盖过他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远,李长风能依稀判断出来,那是一个人。

他抬起脚步,朝着山上继续走,那个人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他能看到对方宽阔的裹在身上的长袍,也能看到对方在风雪里被吹拂飘荡的发丝,还能看到对方紧闭平静的双眼,以及对方被白雪映衬的雪白的面庞。

她就这样坐在雪地中,紧闭双眼,任凭耳边狂风暴雪,就像一

朵白莲。

虽然衣服不在是光鲜亮丽的红袍,但这样的她自有一番迷人味道。

李长风眼眶湿润,牙关紧咬。

解红妆就这样坐在雪地中餐风露宿,饿了去农家讨口饭吃,渴了就喝身旁的白雪,李长风什么时候下山去,解红妆就什么时候等着他。

一如她曾经对闻人立雪所说: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在什么地方跌倒就会在什么地方爬起来,所以她要在雪剑斋,在不归雪原等着李长风。

如今她得偿所愿。

解红妆好似感觉到了异样,于是紧闭的双眼睁开,扭过头看到了站在雪地中眼眶湿润的李长风。

她只是眉眼笑了笑说:“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李长风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握的很紧。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光。

然后是第二点光。

然后是无数点光。

就算是在这白雪皑皑的不归雪原,也显得格外耀眼。

那是无数把明晃晃的长剑,被无数个身披长衫的剑奴握在手中,他们疾驰而下,朝着李长风和解红妆而来。

上百名剑奴来势汹汹,可李长风的目光却没有半点动摇,他和解红妆,都在看着远处,在剑奴的尽头,走过来几个人。

鹤发童颜的雪剑斋长老鱼剑僧。

身穿长袍古井无波的雪剑斋掌教梅饮雪。

身着红衣徐徐而下的雪剑斋斋主百里飞花。

佝偻着背浑身脏兮兮提着大眼袋的夜尊者张天根。

一席锦袍号称神之仆人的东溟臣。

走在最后的卫褚亭。

李长风冷笑一声:“人来的倒是挺齐的。”

百里飞花看着李长风说:“你灭了我的神念。”

李长风点了点头:“我灭了你的神念!”

百里飞花眯了眯眼:“难道你就不怕我屠了陈家沟?”

李长风很意外的冷静,他摇了摇头,嘴角有讥讽的笑:“你号称自己是神。”

百里飞花:“难道不对?”

李长风:“可是你却还保留着人性,如果你是神,那也是个伪神。”

百里飞花:“你的依据何在?”

李长风:“我今日来,是来和你做个了断,假若我输给你被你所杀,那你即便想要屠了陈家沟,我也无能为力,可你却依然在试探我,你没有把握能胜过我,因此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激怒我,破了我的道心,小孩子打架才会故意惹恼对方,你既号称自己是神,为何如同一个小孩子般?所以我说你是伪神,难道错了吗?”

百里飞花思忖良久,说:“是我轻视你了。”

李长风平静的说:“今天我来找你,是来对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做个了结。”

百里飞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长风:“你想要折磨我,我也想要杀死你,那就手底下见真章了,若是你胜了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是你不幸败于我手,我也会把以前所受的苦统统还给你,我会杀了你。”

百里飞花:“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公平的与你较量?我这里人这么多,完全可以一拥而上杀死你,你毫无还手之力。”

李长风:“因为你的骄傲,我是你修行道上的一个槛,如果你不跨越我,就无法成神。”

百里飞花忽然笑了起来,像个农家小姑娘一样。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想堂堂正正的赢了你。”

“但是你说错了一点,你根本不会成为我修行道上的一道槛,我会让你知道,你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你,还有你死去的父亲,死去的母亲,在神的面前,都不过是蝼蚁而已。”

就在这时,梅饮雪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山下。

风雪中,还有一个人艰难的朝着山上而来。

尽管地方步履蹒跚,可脚步却在一点点前进。

梅饮雪:“不妨再等等,等人齐了。”

李长风看着山下,忽然一愣。

他虽修为不及梅饮雪,可目力却看得极清楚。

梅饮雪能看到那是一个人,李长风就能看清对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他能看到对方身上穿着的碎花素裙,脸上白皙又透露出些许疲惫的面庞,坚定的眼神一直看着脚下,掩盖在素裙下的小腹微微隆起给她带来些许不便,尽管耳边风雪盖天,可她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服输的人,从来都咬紧牙关死撑着。

闻人立雪,这个罗刹殿的刺客,李长风的妻子,被李长风故意留在了陈家沟,可她追随李长风的脚步,一个人来到了雪剑斋。

因为她知道,李长风也会来这里,既然他会来,那自己也要来。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李长风的拳头捏的骨节发白,掌心因为深陷的指甲而血肉模糊,强忍着泪看着艰难而上的闻人立雪。

直到闻人立雪走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一巴掌。

啪!

她打的干脆而响亮,果断而坚实。

李长风被闻人立雪打了一巴掌,但忽然又感觉到一只手紧紧的握着自己。

闻人立雪握着李长风,也握着解红妆,看着百里飞花说:“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生要在一起,死要在一起。”

百里飞花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平静而坚定的脸,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们。”

雪原之上忽然跃起一道惊鸿,百里飞花并指如剑,直指李长风。

古朴晦涩的符纹一道接着一道,从李长风脚下蔓延。

比这白雪还要璀璨。

李长风上前一步,一道璀璨的剑鸿朝着天空的红影而去。

灵犀剑技,八阵加身。

李长风是为了和百里飞花决出生死,所以他毫不犹豫,一出手就是最强招式。

百里飞花的红裙在空中旋转,她白皙如葱的手指捏住了剑鸿,只是轻轻一捏就爆成了璀璨的光芒。

开门阵:纳天地灵为己用。

惊门阵:主妖惑,削敌强我。

景门阵:主火阵,真元暴行。

杜门阵:主困兽,囚徒之阵。

休门阵

伤门阵

六阵叠加,李长风脚下的符纹足以比肩日月,他朝着百里飞花斩出一刀,刀锋处溢出丝丝虚无气息。

百里飞花对境界的领悟太深了,她曾触及到这世间的最高处,虽然如今修为不在,可那种境界的领悟,却不是李长风能够比拟的。

她躲避李长风十三道剑鸿,破了对方的囚徒之阵,跃然于高空之上。

“你该用的都用完了,该换我了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百里飞花的神照

第一百九十一章百里飞花的神照

西北云瑶。m

金黄色的风沙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整个人身高超过两米,浑身肌肉虬结就像一尊铁塔,裸露在外的肌肤古铜色,充满了彩色的斑纹,这些斑纹就像凤凰的羽毛,一直从他的背上延伸到胸口,再从脖子上延伸到脸上,看上去狰狞且有种原始的野性美感。

如果说有什么能微微掩盖他的风采,或许就是他背上的一条常常的布条。

他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事实上他的确撕开了空间,从虚无之地直接跨越来到了这里。

冷冷的扫视四周,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雪山。

下一刻,他消失在了原地。

风雪盖天。

一个被风雪盖住铠甲和手臂的北燕战士,就像一杆标枪站在雪地中,猛然,他转过头,看到了像一座塔一般,纹身狰狞,背着布条的男人。

他迈出了一步,已经跨越了空间来到了不归雪原脚下。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十几将士擒矛执剑在雪中疾驰,朝着这铁塔一般的男人冲过来。

铁塔男人看着对方,皱了皱眉,浑身的肌肉和斑纹动了动,就像山峦起伏。

“一群蝼蚁。”

十几名将士走到近处,才看清这人的伟岸和雄壮,他抱着膀子冷冷站着,这狂风暴雪竟无法动他分毫。

北燕无弱兵。

不论对方是人是神,北燕战士从无畏惧。

“你是谁?来不归雪原意欲何为?”为首将士横刀立马擒矛挡在前方。

铁塔男人冷冷的说:“我来杀一个人,取一把剑。”

战士皱眉:“你要杀谁?取什么剑!”

铁塔男人冷漠摇头:“你们这些蝼蚁,还不配问我这些问题,我能告诉你我此番的目的,已是仁慈,快点滚开。”

“放肆,众将士列阵!”

十几战士挺矛前进,呈防御姿态。

铁塔男人冷笑起来:“什么时候蝼蚁也敢和神动手了。”

就在这时,他伸出芭蕉叶一般的大手,朝着那将士挥过去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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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感觉到很冷,这种冷不是大风灌入的冷,而是无风的阴冷,事实上,他所在之地,连一丝风都没有。

他身旁已没了闻人立雪,他身旁身着素袍的解红妆也消失不见。

甚至连雪剑斋的掌教梅饮雪,夜尊者张天根,神仆东溟臣,还有百十剑奴,他们统统消失了,只有李长风站在一个空旷的大殿之上。

大殿金雕玉缕,宏伟且富丽堂皇,八根错彩梁柱耸立在大殿之上,壮观宏伟,头顶金丝银彩斑斓华美,有一副巨大的朝圣飞天神女的壁画,众人和百兽都恭敬拜服于地,而正中央的神女姿态骄傲,华贵无比坐在大殿之上。

李长风站在这精美华贵的大殿上,脚下的玉石板明可鉴人,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大殿尽头。

那里有一张王座,十八级阶梯,三十六只明烛,七十二把横贯长剑之上,一个女子坐在王座之中,俯视李长风。

李长风

明白了,这里是百里飞花的神照境。

李长风已来到了百里飞花的神照境中。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元海在沸腾,真元在不断流逝。

修行者不可以进入其他人的神照境中。

这是天地规则。

而百里飞花借助对境界的领悟,把李长风拖入自己的神照境中。

因为在这里,百里飞花就是真正的神。

李长风抬起头,惊天一剑刺出去。

这一剑含破天地之威,惊鬼神之能,是李长风迄今为止最独到最一往无前之一剑。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需要这一剑破开百里飞花的神照。

元海之中,真元像奔腾的大海一般不断注入李长风的铁尺中,然而若说有十分真元倾巢而出,那么只有三分真元注入了李长风的秋水剑中,剩余的七分真元,已消散于无形。

这就是修行者踏足他人神照的后果,除了密宗的胎藏真法身,无人可涉足他人的神照。

这三分,对李长风来说已经足够。

几乎是李长风刺出秋水剑的那一刻,他的剑锋就已经到了百里飞花的面前。

百里飞花王座之上,横亘着十八级阶梯,三十六根烛火,七十二把长剑,现如今,李长风的剑已经越过了十八级阶梯。

然而挡在他面前的还有三十六道烛火和七十二把长剑。

百里飞花正要开口,忽然神情一滞。

她察觉到胸口的冰凉,于是低头,看到了没入一截的秋水剑,透明澄净,流转着剑影光泽,就是这样一把极美的兵器,很实在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鲜红的血液顺着清亮的剑身流淌而出,顺着她的红纱滴落。

百里飞花皱起了眉。

李长风想要再进一步,却怎么也做不到,他的元海之中,真元几近燃烧起来,手上的秋水剑因为真元过度注入而变得赤红。

可距离百里飞花胸口最近的那一截,却怎么也无法刺进分毫。

百里飞花想了很久,似乎想通了什么,于是抬头说:“你突破了圣境了?”

李长风冷冷道:“这一剑我准备了很久了!”

百里飞花:“原来那一夜紫薇星芒耀世,是因为你突破了圣境。”

李长风不再说话,他浑身的真元再度熊熊燃烧,想要一剑刺透过去。

因为他知道,也许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百里飞花自顾自的说:“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

李长风忽然察觉到那三十六道烛火熊熊燃烧起来,那七十二道长剑杀意凛然,朝着自己汹涌奔袭。

他无法再前进了,只能后退,于是飘然后退,重新又落回了大殿之上,和王座上的百里飞花遥遥相望。

百里飞花:“三年入圣,三年前你还只是个未曾破海引汐的普通人,可如今已破圣境,看来我要杀你,的确是杀对了。”

李长风捏紧了秋水剑,冷冷道:“也许你今天会被我所杀。”

百里飞花笑着说:“你没有机会了,刚才我大意受你一剑,你却没有杀死我,现在,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冰冷黯淡的大殿之上,骤然有炽热光明,有无

数道符纹以李长风为中心闪耀。

李长风手中的秋水剑被他插入地砖中,他手上不断勾勒出道道符印,他脚下的符纹浓郁到就像太阳。

百里飞花静静的看着那一团太阳。

但忽然,她抬起头看向了天空,或者说是大殿之顶,那斑斓的壁画。

这是一幅众生朝圣的壁画,中间的神女身披银纱红丝黄金铠,手握长剑发丝飘扬,就像一位女战神,她的背后是炽热的太阳,她的脚下是匍匐的子民,她的眼睛看着远方,神采奕奕。

这幅画,百里飞花已看了无数遍,这里是她的神照境,这幅画里的女战神,也唯有一个人。

可不知是否看错了,百里飞花忽然发现,女战神背后的炽热太阳,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那里就像一个漩涡,百里飞花再往里面细细看去,她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硕大的眼睛。

眼睛冷冷的盯着百里飞花,让她浑身一寒。

眼睛又挪开,可从漩涡中伸出一只手。

那壁画上,太阳就在女战神的背后,而如今这太阳变成了漩涡,又从里面伸出一只手。

就好像,女战神的背后就是地狱。

这手想要把女战神拉近漩涡中。

坐在王座之上的百里飞花猛然回头,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只黑色的手。

尖锐的,黑色的,干瘪的手。

百里飞花一声怒叱,身上的红纱燃烧起来。

她的手掌抬起,边缘溢出丝丝空间乱潮,朝着这黑色的干瘪的手斩过去。

就在这时,百里飞花面前的太阳中,有一把剑朝着百里飞花刺过来。

这是李长风的第二剑,和第一剑却不同。

李长风的第一剑,抱着必杀之心。

而他的第二剑,却是抱着必死之心。

所以这一剑毫无畏惧,不管那十八级阶梯,不管那三十六道烛火,不管那七十二道长剑,李长风视死如归。

所以此时百里飞花有两个选择,她必须要迎战一方,若是她的手掌斩向背后的黑色手掌,那么李长风这一剑就极有可能杀死自己;

若是百里飞花这一掌斩向李长风,那么她极有可能被这黑色手掌拉往不可知之地。

她没有第三种选择。

所以她顿了顿,这一记带着空间乱潮的手掌,斩向了李长风。

李长风这视死如归的一剑,没有丝毫畏惧,和百里飞花的手掌斩到了一起。

秋水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就好像被一座山砸上,那股巨大的力量把李长风的虎口撕裂,秋水剑的剑柄砸在李长风的胸口上,砸出一个凹陷,而李长风的胸口,就好像被剑鸿刺穿,穿了个通透。

他无力的从十八级阶梯摔下去,仰面躺倒在地上。

他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剑柄把他的胸口砸出凹陷,剑鸿穿透他的身体,连一丝痛哼都没有,他仰面躺在地上,头却偏在一旁,看着王座上的百里飞花。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百里飞花身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时间

第一百九十二章时间

百里飞花一掌斩退了李长风的剑,但她也被拉入了虚无中。m

黑暗把她吞噬进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王座和一座空荡荡的大殿。

李长风转过头,不再看王座,王座后的黑暗消失,斑斓的图纹又恢复如初,一切都和未曾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和李长风所预料的一样。

半个月以前,在陈家沟梁桂芬的院子里,李长风以念内视,神照中忽然多了日和月,有了白天黑夜之分。

这是一件很玄奇的事情,李长风的神照从来都只有耀眼的太阳,却突然有了黑夜。

假若从前说这个神照像一个小世界,那么现在的神照境,就是一个小世界。

而在漆黑的夜空中,紫薇星宫耀世。

七彩盖世。

在那一夜,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只是李长风不曾说过,也无人可说。

百里飞花发现了,李长风在那一夜,其实晋入了圣境。

就像她说的,三年入圣,这天赋的确该杀。

但还有另一件事李长风不曾说,只是如今也发生了。

《八阵图》共八门,李长风已悟通了七门。

死门阵,置之死地而后生之阵法。

李长风共刺出两剑,第一剑乃是六阵叠加,抱着必杀之心。

第二剑乃是死门,所以抱着必死之心。

既然一个人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那自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正因如此,百里飞花却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她这一掌给了李长风,而非自己身后的狰狞手臂。

也因此,百里飞花被拉入了黑暗中,消失无踪。

李长风不知她去了哪里,但总之,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他躺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看着楼顶上的斑斓壁画,女战神消失了,那些匍匐的子民依旧保持着安静跪拜的动作和虔诚的神色,只是他们跪拜的地方却空荡荡。

这应该是完美的结局。

可是突然,李长风皱起了眉。

不太对劲。

他起身,环顾四周。

王座依旧是那个王座,神殿依旧是那个神殿。

李长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手中的秋水剑被他捏的越来越近,骨节发白。

他提着剑,开始朝着宫殿的大门往外走,往外是曙光。

他走到门口,看到了群山叠嶂,感受到了清风吹拂,还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白莲。

太安静了。

李长风虽不知那黑手来自何处,虽不知百里飞花被拉往了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不是什么舒服地方。

可百里飞花的神照太安静了。

若是百里飞花身死,那这座大殿当灰飞烟灭,她的神照将不复存在。

可如今大殿安安静静,丝毫未曾变化。

若是百里飞花竭力而战,这神照中应当有真元消逝的迹象。

可现在太安静了,这里越安静,李长风就越不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儿。

李长风觉得吹到自己脸上的风,倒退了回去。

地上的白莲被风吹动的方向,忽然折返回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拨弄回去。

他自己的脚步,开始往后走。

这种走并非他自愿,更像是时间被人拨动到了盏茶以前。

就像一个人迈出脚步,时间逆流,他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

李长风控制不住自己,脚步不断后退,直到他回到刚才站着的大殿之上。

他以为结束了,可时间还在倒流!

他躺倒在地,自己的头又注视着王座,看到消失的黑洞重新出现,百里飞花重新从里面走出来

他又回到了一盏茶时间以前,自己提着剑,站在十八级阶梯、三十六道烛火、七十二把长剑之后,愣愣的看着王座之上。

烛火轻轻摇曳,劈啪作响。

王座之上,百里飞花略带笑意的看着李长风。

连她胸口的伤都消失不见了。

时间被拨回到李长风刺出第一剑以前了。

百里飞花鼓起了掌。



啪。

冰冷的击掌声在大殿中响起。

百里飞花笑着说:“你真的很了不起。”

李长风的手在发抖,他看着百里飞花说:“你做了什么?”

百里飞花笑着说:“每个人自破海引汐之后便能内视神照,而神照乃是得天地规则应运而生,你的神照无边无际我早有所耳闻,但你或许不明白我的神照。”

李长风喃喃道:“你可以控制时间?”

百里飞花笑着说:“在我的神照中,我可以任意的控制时间,假如把时间形容成一条河流,那我就可以任意的出现在这河流的一端,我甚至可以让时间逆流,只要我不死,只要我真元不竭,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徒劳。”

控制时间。

李长风从未想过。

百里飞花继续道:“我说你了不起,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你,能在三年如此短的时间内悟通死门,这份悟性已站在人间的最顶层,只是可惜,就算是人间最强,也是人。而人,是斗不过神的。”

时间虽然倒流,可李长风的手却在发抖,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神照中的元海,早已没了那种充盈和澎湃。

也就是说,他的真元在不断流逝。

而这是不受时间的控制的。

只因为这里是百里飞花的神照,而她就是这时间的控制者。

李长风元海之中,江水涌动翻腾起来。

他还要再刺一剑。

真元被他注入秋水剑中,透亮的秋水剑变得更加炽热光明。

李长风飞跃而起,蓦然一声大吼朝着百里飞花刺出去。

时间回到了片刻以前,李长风感受到近乎枯竭的元海,手在发抖。

他没有机会了,时间每次被百里飞花拨到他提剑之前,可李长风的真元却没有变的充盈,每次的真元流逝,就像死亡前的钟声,虽然一声比一声响亮,可无法对百里飞花做出任何伤害。

她一直端正的坐在王座之上,笑盈盈的看着李长风。

秋水再度被李长风拎起来,真元再度注入秋水中,只是如今的秋水,只是有真元氤氲流转,再没了之前的耀眼白光。

时间又被拨到片刻以前

李长风再提剑

时间又被拨到片刻以前

李长风再提剑

时间再度被拨到片刻以前

这一次,李长风提不起剑了,他重重的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呆呆的看着屋顶。

他提不起秋水,他再没了一丝真元,他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百里飞花从王座上走下来,从十八级阶梯上走下来,绕过了三十六道烛火和七十二把长剑,走到了李长风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李长风的眼珠,转过来看着百里飞花。

百里飞花,提起一只娟秀的脚,放在李长风的胸口上。

那股压力,压迫住了李长风的心跳。

百里飞花依然在笑,只是笑的很冷,杀意很浓。

“从流霜抱你躲进陈家沟的时候,我就已知道你的去处,只是山高皇帝远,再加上神荼在你身旁护住你的安全,我又有伤在身,这才放你一条路,从你长大了走出陈家沟的那一刻起,不论你遇到神荼也好,还是南山书院的那个胖子也好,都注定了你如今的结局。”

“从十几年前你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了这样的下场,人是斗不过天的,你以为命运是可以靠努力改变的吗?”

“从你出生那天起,命运就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百里飞花的脚踩在李长风的胸膛上不断用力,虽然这只是李长风的意识,但那种被践踏的屈辱却是真实的。

百里飞花抬起头,张扬的笑。

突然,她似乎听到李长风低声说了什么。

她低下头,看着李长风:“你说什么”

李长风认真的看着百里飞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你是个婊子。”

百里飞花秀眉怒皱,正要发作,忽然一愣。

她转过头,看着大殿之外。

脚步疾行,她冲出了大殿,一直冲到了悬崖边,看着山下的滚滚浪潮。

悬崖边的清风刚烈,吹乱她的发丝和锦袍,把她的衣袍吹拂身后,露出了白皙如玉的长腿,这风吹过她的衣,从地上的白莲横扫而过,哗哗作响。

百里飞花瞪大了眼,仔仔细细的看着浪潮。

这浪潮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但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因为她在里面看到了一点红色。

这一点红很隐秘,潮起潮落时隐时现,若不是她敏锐的感应,光凭肉眼无法看清这一点红。

但百里飞花却很清楚,因为这一点红,不是来自于她的神照。

这一点红,来自于李长风的神照。

细细看去,那好像是一尾锦鲤。

一尾红色的,美丽的锦鲤。

它自由自在的遨游在浪潮中,任凭潮涨潮消。

百里飞花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她伸出手看着白皙的手掌,然后捏拳。

她感觉到,真元开始在消失,而且消失的非常迅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曾经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三章曾经第一百九十三章曾经

三千里冰原之上,最独到之处就是天空湛蓝无比,白云洁净纯柔,风吹到脸上,凌冽到钻入身体里。顶点

忽然,天空自南面有一朵乌云吹过来,在这众多纯净洁白中间,这朵乌云显得格外独特显眼。

雪剑斋斋主梅饮雪的眼睛忽然看着山下,有一个人上山。

不过两三眼的功夫,那个像铁塔一样的男人就来到了所有人面前。

在外人看来,这个像座塔一样的人只是瞬息就来到了雪山上。

但梅饮雪却能看得清,他只做了一次。

他用手撕开裂缝,脚步迈进去,又走出来

这样的动作,他只做了一次,从雪山脚来到了雪山顶。

这里不是别处,是雪剑斋,能在雪剑斋一步破虚的人,只可能是一种人。

神王境。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雪山上虽然狂风如刀,但这股浓烈的血腥却直钻入鼻中,闻人立雪微微皱了皱眉。

“百里至尊,梅斋主,原来大家都在此处。”

梅饮雪笑了笑说:“擎苍,许久未见,看来你又窥天道。”

他看到了擎苍身上裸露的肌肤和斑斓花纹,但更多是鲜血和皮肉,于是皱眉道:“你杀人了?”

擎苍耸了耸肩膀,抖落斑斓花纹上的皮肉,嫌弃道:“几只蚂蚁挡路,我顺手宰了。”

百里飞花闭着眼,席地而坐雪地中。

在她的对面,李长风一席长袍,也端坐在雪地中,他的手中,握着飞白刀。

擎苍:“他们二人的意识都在神照中?”

梅饮雪:“这是尊上的意思。”

擎苍的目光忽然望向了李长风手中的飞白刀,于是道:“这难道就是诛天乙罗?”

他话音刚落,脚步要走过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两个女子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擎苍皱眉道:“滚开,我不想对女人动手。”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坚定的护在李长风身前,她们冷冷的和擎苍对峙,这个像山一样的男人,身上的花纹就像火一样,燃烧而扭曲,狰狞而凶狠,他的眼神更加让人心惊。

她们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神王境的超强者,但即便他们知道,也不会有半步退让。

擎苍的眼神微微眯起,手掌朝着他们探过去。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穷其真元,朝着擎苍斩过去。

一如擎苍跨越空间来到雪山顶。

只是瞬息的功夫,闻人立雪和解红妆都狂喷鲜血跌倒在雪地中,鲜血撒了一地,溅了一身。

可看清楚的却寥寥无几。

连闻人立雪和解红妆都未曾看清。

但梅饮雪看得很清楚。

擎苍依旧只是做了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在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的肩膀上各谈一指,闻人和解红妆的肩膀,瞬间被气窍穿透,倒飞出去跌倒在地。

而她们,毫无还手之力。

擎苍神色轻蔑道:“也罢,我既说了这次来不归雪原,是来杀人取剑,那就等他意识重回身体,我再杀了他,取了剑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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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被拨回到盏茶功夫之前。

秋水剑依旧在李长风手中,百里飞花胸口的伤势消失无踪,大殿顶端的神彩壁画开始出现裂纹和碎屑,碎屑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然后顺着沟壑裂纹抖落进去,梁柱变得充满裂纹,不断蔓延,光洁的地砖也出现裂纹,越变越大,逐渐变成沟壑,屋外的白莲朵朵逐渐枯萎下去,成片成片的死亡,悬崖边的石块都散落下去,只剩清风徐徐。

百里飞花盘坐下来,背对着李长风,面朝屋外,看着屋外的凄惨景象,眼神复杂。

“为什么你的神照会出现活物?”百里飞花背对着李长风,可是她这个问题,却只可能问李长风。

李长风此刻元海中已无真元,只能颓然落座,而他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柄剑,是他所执秋水剑。

但可喜的是,百里飞花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她发现自己的真元不断流逝的时候,她曾挣扎过,于是用李长风的秋水剑朝着他的胸口刺下去。

但此刻的李长风,只是一缕意识,她最多让李长风神魂受损,但杀不了李长风。

而且她不能杀死李长风,她还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李长风的元海中,会有一条红色锦鲤,而且并非意识,乃是活物。

神照不存活物,这也是天地规则。

李长风在真元耗竭之前,用最后一丝真元把自己的神照和百里飞花的神照贯通了一道桥梁,引入了这尾红色锦鲤。

就是这么小的锦鲤,却让百里飞花的真元迅速流逝,大殿之上的神女壁画开始掉落成碎屑,石柱开始风化坍塌,裂纹密布,大殿摇摇欲坠。

神照中若是有活物,就会坍塌毁灭,这也是天地规则。

时间被拨回片刻之前,锦鲤依旧存在。

时间被拨回盏茶以前,锦鲤还是存在,大殿的裂纹依旧在蔓延。

百里飞花已没有了真元,已无法让时间倒流。

只要锦鲤存在,她就不会再有真元,只要锦鲤存在,她的神照就一定会毁灭。

但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李长风可以打破天地规则。

这难道不是神的权利吗?

李长风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低下头,握住剑柄,然后缓缓抽出秋水剑,架在百里飞花的脖子上,平静的说:“你输了。”

血顺着秋水剑身滑下去,滴落到百里飞花的红纱上,剑锋就在百里飞花的白皙脖颈旁。

百里飞花背对着他,声线平淡:“是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见见你的父亲母亲?”

李长风一愣。

百里飞花捏住了剑身,轻轻一扯。

李长风身体微错,眼前一暗,忽然感觉到自己已不在大殿中。

他抬起头,看着被金色遮蔽的天空,晚霞把叠叠云层染的五彩斑斓,屋瓴飞檐尽处是秋燕剪羽,雕梁画柱处显金黄尊贵,这里是天阙宫。

李长风站在一棵银杏树下,这银杏树干已有合抱之围,银杏早已变成了金黄色,一半在天空,一半在脚下。

突然,他闻到了血腥味。

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右侧的城墙脚下,李长风看着那泥土由黑色转红,再由红色转黑,有血迹渗出来。

那血黑的就像有千百个人的混合到了一起,浓稠墨黑。

李长风感受到了墙壁内侧传来的霸道真元,于是脚步一顿,身体已站在高墙之上。

传闻天阙宫所居之地居中天地,日月环绕,众星捧出,李长风站在高墙之上,才体会到天阙宫的雄壮威武之势,无愧王道之气。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高墙后。

高墙外是郁郁葱葱的银杏树,高墙内是金砖铺就的太阿道。

此刻的太阿道被鲜血染红,裸露的内脏和支离破碎的尸体,都泡在浓浓的血水中。

有个人身穿金甲,一手执槊一手握剑,站在太阿道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站在他的对面,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手握长剑的道人,他们想要越过这金甲战士,但又略带恐惧的踌躇不前,因为横亘在他们面前,已经有太多人都变成了尸体了。

金甲战士张扬的铠甲上布满鲜血,他蓦然大吼道:“神荼在此,还有谁敢上前一步!”

神荼!李长风定睛一看,满面冷峻不怒自威,正是李长风曾在被封印的大阵中见过的左神将大人。

李长风大吼:“前辈!前辈!”

李长风从高墙飘然落下,朝着神荼而去。

就在这时,尸体对面走出一老者,一道雪亮的剑光朝着李长风斩来。

他瞳孔一缩想要躲开,可没想到这剑光太快了,几乎是斩出那一剑的同时就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避无可避,只能迎剑。

可就在这时,有一把剑从李长风的头顶斩下来,风过无痕般把李长风劈成了两半,那道剑光孑然碎裂。

李长风看着透过身体而出的长剑,还有身后的金甲战士。

他看着自己被长剑斩裂却没有丝毫损伤的身体,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不属于这里,或者说,这里不属于他。

身披金甲的神荼冷笑道:“张天根,想过去就得堂堂正正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没法杀死我。”

李长风闻言瞳孔一缩,回过头去看那人。

其人身穿白袍须髯拂胸,手握长剑眼神凛然,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和陈家沟那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的张天根判若两人。

只是依稀能从两人的脸上找到些许熟悉之处。

原来夜尊者从前是这样的。

但不管是李长风,还是神荼,亦或是那站在尸体后熙熙攘攘看不到头的雪剑斋修行者,他们都看不到李长风。

李长风独立于他们之外。

就在这时,他看到神荼推了自己一把。

他伸手在自己肩膀上推了一下。

李长风还来不及震惊,已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他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狂傲男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输赢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四章输赢第一百九十四章输赢

李长风站在乾坤殿前,这乾坤殿当初是他战玄象之地,如今故地重游,却是以另一种形式。

乾坤殿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头发披在肩膀,睥睨飞扬的男人。

李长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站在对方的背后,看着对方的背影,厚实且壮阔,让人很有亲切感。

乾坤殿下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能一眼望到整个京都,晚霞照映在对方的面庞,偶尔从发丝漏出的金色光芒,把他的头发都染的金黄。

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之下,密密麻麻的修行者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五光十色的真元弥漫整个天空,足以比肩这天际的金色霞光。

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同一个,都是为了杀死这个男人。

李长风知道他是谁了,这个人他从没见过,但看到他的背影却很有亲切感。

微风从他的发丝间划过,能听到对方爽朗的笑。

“哈哈哈,吾儿长风,你且看好了!”

李长风一愣,双拳捏紧。

他以为自己若是能看到这个便宜父亲,对他不会有半点留恋。

可如今再见,他依旧内心潮热澎湃,无法平静。

李孤鸿手中的诛天乙罗真正夺天地造化,被他握在手中流光溢彩,乃是至利神兵。

“此天不容,吾擎天”

“此地不容,吾驻地”

“此人间不容,吾顶天立地,无一人可夺锋。”

真元狂泻,天地为之色变。

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之上,鲜血顺着阶梯而下。

怒吼,嘶喊,痛呼,狞叫

这个男人孑然一身,一把剑,却堪堪挡在乾坤殿前,真正杀声透上,响彻九重天。

无一人可夺锋,无一人可争芒。

李长风站在乾坤殿前,看着那个人一席白袍,杀到满身血红,再分不出一丝白色,头发早已被血染成丝状,凝结在一起。

一地尸体从九百九十九道阶梯滑落下去,但不断有人涌上来。

李长风双眼留下热泪,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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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飞雪,百里飞花从雪地中悠悠醒转。

她看了一眼依旧闭目的李长风,嘴边蓦然有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这鲜血滴落到白雪中,变的殷红而燃烧起来,最终变成袅袅青烟。

可她毕竟苏醒了,而李长风却依旧横剑闭目。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虽然脸上依旧坚定,可她们握在一起的双手,死死的绞在一起。

解红妆能感觉出闻人立雪手心的颤抖,而闻人立雪也能察觉到解红妆手心的汗水。

这冰天雪地中,两人浑身是汗。

百里飞花在卫褚亭的搀扶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道。

擎苍嘴边露出一丝笑:“看来至尊胜券在握,是否大局已定?”

百里飞花顿了顿,点了点头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闻人立雪怒叱道:“你撒谎!”

百里飞花转过头,看着这个面容坚决的女人,曾几何时她总是以黑罩黑袍示人,可如今她青丝绾就,花裙沾身,已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农家姑娘,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她平添几分初为人母的美丽。

百里飞花沉思片刻看着她的眼睛说:“李长风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可惜,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了。”

闻人立雪不信,皱眉道:“为什么?”

百里飞花平静道:“因为他无法战胜自己。”

闻人立雪一愣,浑身冰寒。

擎苍冷笑:“既然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那诛天乙罗我就要拿走了。”

百里飞花:“擎苍,诛天乙罗你要取回舍神山?”

擎苍:“不错,诛天乙罗和镇魂在外流落已久,也该归山了。”

百里飞花:“这是你的决定,还是圣童的决定?”

擎苍:“这乃是我的主意,但想来门主也不会反对帝剑归山。”

梅饮雪说:“镇魂剑应该在天阙宫。”

擎苍冷笑一声道:“平庸之辈是不配拥有镇魂剑的,此次出山,我要把镇魂和诛天乙罗都请回去。”

百里飞花看着横剑闭目的李长风,眯了眯眼平静的说:“给他留个全尸吧。”

解红妆和闻人立雪挡在李长风面前,冷冷说:“要杀就把我们全杀了。”

百里飞花眯了眯眼,杀意蹦现:“你以为我不敢吗?”

闻人立雪冷冷道:“长风还未真正认输,你如何能断定他不会再醒来了。”

百里飞花:“因为他已走入了我的神识之海,不会再有机会回头了。”

闻人立雪:“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放弃,就是当他自己说放弃的时候。”

百里飞花心中微动,忽然想到了乾坤殿前那个满身血污手提长剑的男人。

他曾对百里飞花说:“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放弃,就是当她说放弃的时候。”

此情此景,何等相似。

即便是到死的那一刻,李孤鸿心里依然只有郑疏桐一个人。

就算是到死,他也从来没有松开手中的剑。

百里飞花心中悲怆,猛然吐出一口血雾。

擎苍眼神微动。

过了许久,百里飞花恢复了血气平静道:“好,我等他亲口说放弃的那一刻。”

她席地而坐,盘腿打坐。

风,依旧很冷,很狂。

可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的心,却越来越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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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孤鸿的剑从最后一个人胸口拔出来,他驻剑喘息,只是片刻就重新站了起来。

他浑身上下都在滴血,可那都是别人的血。

他从天明杀到天色暗淡,满地的尸体从阶梯上铺下去,都被鲜血染红。

遥遥望去,鲜血直顺着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而下,一直铺撒到望不到头的最底端。

比天空还艳丽。

李长风第一次看到李孤鸿。

他是一个很儒雅的中年人,体态很有风度,脸上又有股刚毅的兵伐之气,眼神中有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邃,又有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和。

或许这就是这么多奇女子为他倾心的原因。

李孤鸿走进了乾坤殿,从李长风身体穿透而过。

他朝着乾坤殿深处走去。

李长风跟在他身后。

直到李孤鸿走到一间屋子前,李长风看到他脱下外衣,把头发束在背后,清理干净面庞之后,才推门走进了房中。

屋子里有些温热,但桌椅凳子散

乱在地,床上轻纱之后,躺着一个人。

李长风的呼吸都开始激动起来。

他似乎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一层白纱把她都笼罩其中,增添神秘。

李孤鸿收敛神息,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掀开了白纱。

李长风的呼吸都停顿了。

他的眼睛盯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一眨也不眨。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眼眶早已湿润。

原来见到一个想念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还没遇到李孤鸿之前,李长风觉得自己会恨他。

还没遇到郑疏桐之前,李长风觉得她不如流霜那么亲切。

可真正见到,李长风才发现自己是何等想念他们。

郑疏桐身穿长衫,脸色苍白悠悠醒转,看到是李孤鸿,她露出一个笑容,足以让百花失色。

“辛苦你了。”郑疏桐摸着李孤鸿的脸说。

李孤鸿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孩子已经让流霜和归林抱出去了,神荼和郁垒挡住了他们,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

郑疏桐双眼有热泪:“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孩子了?”

李孤鸿柔声说:“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找他。”

郑疏桐闻言擦去眼泪说:“我相信你。”

李长风早已泪流满面,他站在门口彷徨不前。

对于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观赏的人,他改变不了任何事,也触及不到任何人。

可就在这时,李长风握起了桌上的诛天乙罗。

李孤鸿和郑疏桐,在床边轻声细语。

李长风提着剑,一步步走过去。

“对不起,父亲。”

“对不起,母亲。”

“我不能再陷入过去的回忆。”

“我真的很想再叫你们一声,爹,娘。”

“但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所以对不起。”

剑锋,被他高高举起,一剑朝着李孤鸿和郑疏桐斩过去。

没有鲜血,没有痛苦。

整个画面就像一幅画,被斩成了两段。

变成了碎片,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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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狂呼的雪地中,擎苍再也等不下去了,于是铁青着脸道:“胜负已分,何必再浪费时间!”

他大步朝着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走过去。

应该说是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早已备好招式,就算是殊死抵抗,她们也不会让擎苍伤到李长风分毫。

“滚开!不然我绝不留情了!”擎苍怒道。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分毫未让。

擎苍怒气横生,一掌探过去。

就在这时,百里飞花睁开了眼。

而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身后,也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你们让开。”

有一把黑色铁尺,从闻人立雪和解红妆中间的空隙刺出去。

刺向了擎苍的手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局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五章死局第一百九十五章死局

百里飞花没有想过。顶点

她没有想过李长风真的能挥出那一剑,能破除神识之海的幻境。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挥出那一剑?

百里飞花睁开眼的那一刻,李长风的剑刺向了擎苍。

擎苍是神王境的修行者,可就算是神王境的修行者,也无法和诛天乙罗争锋。

所以李长风手中的黑尺,直接捅进擎苍的手掌中,虽然未曾刺破,但已有鲜血从黑尺上滑落。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被轻轻拨开,李长风站在他们的面前,和擎苍持剑对峙。

擎苍的脸上很难形容是什么表情。

李长风平静的说:“你刚才,对我老婆动手了?”

擎苍收回手,捏拳朝着李长风砸过去。

这一拳所到处,尽是丝丝黑色空间裂纹。

李长风握剑横档,抵抗这一拳。

这是他所做的最有效的动作,可对方却是一名神王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三年入圣,已堪称妖魔。

可面对上真正的神王境超强者,他依旧显得太弱。

所以这一拳虽然砸中了李长风手中的诛天乙罗,但那股力道却直透骨髓,李长风背后的琵琶骨爆出两团血雾,跌倒在雪地中。

擎苍眼中布满死灰,忽然从背后抽出布条,他缓缓的解开包裹的布条,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的李长风。

这布条被缓缓解开,露出了里面长剑的峥嵘一角。

最终,镇魂长剑被擎苍握在手中。

剑锋处的黑色气息,是一些孤魂的不屈挣扎和绝唱。

擎苍寒声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用你手中的诛天乙罗和我一战,生或死,都在你自己手中。”

解红妆怒叱道:“你是神王境的修行者,还要持剑和长风一战,你知不知道羞耻!”

李长风从雪地中爬起来,吐了口血沫喘了会气说:“我连百里飞花都能打败,你也同样可以。”

他从未低头,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更何况,他退无可退。

擎苍手中的镇魂剑本就是神兵利器,被一名神王境的修行者握在手中,更如虎添翼相得益彰,有吞天地之势。

可此时镇魂剑却在发抖。

不是擎苍的手在发抖,而是这剑在抖。

擎苍的手上真元浑厚,他想要压制镇魂剑,却做不到。

因为还有一把剑。

李长风手中的黑铁尺虽不如镇魂那样流光溢彩,甚至略显寒酸,可镇魂却因之而颤抖,因为这是帝剑,普天之下最强神兵,李孤鸿的配剑。

诛天乙罗之名不是其他兵器能夺其锋芒的,就算是镇魂剑,也做不到。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把诛天乙罗是活物。

虽被奉为舍神山帝剑,却从不愿呆在舍神山。

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今它被李长风握在手中。

李长风提剑,遥遥一指道:“擎苍,把你的脖子洗干净!”

擎苍冷笑:“不知死

活!”

他提着剑柄,划出一道弧线,简单直接朝着李长风斩过去。

剑锋所到之处,尽数变成虚无。

这就是神王境之威。

李长风想提剑封档,可手中的刀却缓慢无比,犹如陷入泥沼般艰难前行。

不是他很慢,而是擎苍太快。

对空间理解足够透彻,擎苍的速度,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快与慢,他举起长剑的那一刻,或许剑就已经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因为擎苍和李长风中间的这段距离,对于他而言只是一条线。

这线的宽度,就是空间的宽度。

所以剑锋刚刚劈斩下去,就劈斩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无法提剑,只能硬生生抬头看着镇魂剑锋的死黑之气直抵面门,难道这战斗尚未开始就要结束?

擎苍的脸上,已浮现狰狞的笑。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这冬日中浮现的一抹紫色霞光。

他以为这霞光来自天空,却发现这霞光来自李长风,来自站在自己面前这个白发飘扬的年轻人。

他就站在那里分毫未动,可擎苍却分明感知到有一缕剑气朝着自己刺来。

这剑气很快,可在他的眼中极慢,就算是一名圣境强者的最强剑气,在神王境修行者眼中,也丝毫不起眼,境界的差别,不是真元的浑厚可以弥补。

擎苍在犹豫,他手中的镇魂剑若是斩下去,李长风就会横尸当场,可这剑气也会直刺他的面颊。

擎苍不认为这剑气能对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

但他是一名神王境的修行者,不能受半点尊严的挑衅。

所以他收剑,以剑身朝着紫色剑气拦腰砸过去,两相触碰之下,这紫色剑气变成了虚无。

李长风飘然后退,平静的看着擎苍。

擎苍看样子也并未追击,也冷静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知道了他和擎苍之间的境界差距,但他以一记灵犀剑来暂避锋芒,也未尝不值得。

擎苍冷冷道:“刚才那是什么?”

李长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擎苍冷笑:“你以为我害怕了吗?我只是惊奇你小小年纪,灵魂竟然如此强大,甚至连我都不敢说强于你。可惜,你告诉我也罢,不告诉我也罢,今日,你都难逃我手。”

李长风:“那就别废话了,我也懒得和你说。”

擎苍冷笑,下一刻,他突兀的出现在了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早已预料到擎苍的动向。

论修为,李长风和擎苍相差十万八千里。

论揣摩人心,擎苍在李长风的面前就像绵羊。

李长风整个人紧绷,擎苍的手刚刚从空间出现的那一刻,他脚下骤然有图纹闪耀。

一个完美的时机,却是李长风对自己生命的赌博。

不能早不能晚,否则都是横尸当场。

站在梅饮雪身后的卫褚亭,眼神复杂的看着李长风,他的眼神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者是对自己的怀疑。曾几何时,他的目标是天阙宫的殿试首榜,他提剑下雪山,目标是南山书院的陆子由,北国书

院的苏子微,西塞国的解红妆一众人,那时候的李长风,不过只是南山书院的一个烧柴弟子。

可就在前不久之前,李长风手握诛天乙罗,斩碎了卫褚亭的信仰,他手中的烫金龙渊被斩成了碎片。

而现在,他连跟李长风战斗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李长风的对手是擎苍。

他挑战一位神王境的修行者。

且不论李长风以圣境之姿,这种举动是愚蠢还是勇气。

但至少,才堪堪天狼境的卫褚亭,早已不是李长风的目标。

或者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成为过李长风要超越的目标。

想到这里,卫褚亭心中苦笑,脸上落寞。

张天根看见了卫褚亭脸上的落寞,于是抽了口烟袋子,眼神迷离。

有的人,注定要成为不同。

擎苍内心被激出了火气,他浑身的真元更加狂暴的喷薄,镇魂剑已变得赤红。

他愤怒是有理由的。

因为李长风毫无道理的打架方式。

他脚下闪耀的符纹,在整个雪山之上只有三个人能看懂。

擎苍能看懂,百里飞花能看懂,梅饮雪能看懂。

这是死门阵,八阵之中,仅次于生门阵之下的死门阵。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取死地而博生门,是为死而后生。

因而李长风所祭招式毫无保留,抱着必死之心,直指黄龙。

擎苍若是一剑杀死他,那么自己也会受一剑。

这对于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来说,是尊严的侮辱,不可妥协。

所以他在找机会,但诡异的是,李长风虽跟不上他的速度,可他每次似乎都能提前预知擎苍所指。

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未有擎苍预料的那么大,那么遥不可及。

甚至于,李长风在一点点扳回优势。

擎苍在愤怒,但李长风也绝不轻松,他灵魂已晋入帝境,可以预先感知擎苍的动向,但对方实在太快,这种对境界的理解,不是靠技巧可以挽回,所以他抵抗的很辛苦,浑身大汗淋漓。

擎苍很愤怒,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愤怒,所以他横过剑朝着李长风斩过去。

李长风执剑抵抗住了镇魂剑,但这镇魂剑轻松的穿透了诛天乙罗。

李长风顿感不妙,下意识回头。

他背后的空间中忽然有一把剑朝着他的背后刺过来。

“小心!”解红妆惊呼。

李长风刚刚回头的那一刻,一把雪亮赤红的剑从他的背后刺进去,

这剑锋足够锋利,犹如热刀切牛油般毫无阻碍的透体而出。

磅礴的真元把李长风的胸前爆的血肉模糊,他狂喷出一口血雾。

擎苍的身影慢慢从虚无中出现,剑锋上有血迹滑落。

李长风跪在地上,对着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过来,他想对着自己的老婆笑一笑,可是刚刚张开嘴,大口的浓血顺着嘴角滑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得与失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六章得与失第一百九十六章得与失

雪好像变得更冷了,李长风忽然觉得身体很冷,他想起了从前冬天在陈家沟,他带着勿执去挖番薯,背着一箩筐回到家中,蹲在灶台边盯着里面劈啪作响的柴火,还有被柴禾压在下面的红薯慢慢渗出黄油,冒出香味。

所以以前李长风很喜欢下雪,他常常给勿执穿的鼓鼓囊囊的拉着她当活靶子打雪仗。

那是他们曾经最美好的时候。

但在这雪山之上,李长风第一次发现,雪很冷。

解红妆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冲出去臭骂那个长的像山一样的男人,就算打不过他气也要气死他,可她做不到,她的手被闻人立雪死死的握住。闻人立雪忍住了,但她忍不是因为自己能忍,而是因为看到了李长风的眼神。

李长风不想她们两个插手,不想她们两个送死。

更不想自己的孩子受伤。

擎苍从李长风的背后虚无处走出来,走到他的身边。

此时李长风跪着,擎苍站着,俯视便如蝼蚁。

他弯下身子,提起了李长风手边的飞白,或者说诛天乙罗。

然后仔细的审视这柄神兵。

传闻中诛天乙罗只有两位主人,太古恩祠开山掌门陈沧海,一剑劈开龙形石壁和栖凤山脉,劈出一座舍神山,又劈出三千六百八十二级神道,在山顶建神煌天宫,大帝李孤鸿,手持诛天乙罗脚踏八阵图,普天之下莫有敌手,天阙宫一战,大帝手持长剑站在乾坤殿前,和他的左右神将杀了个血色透天。

这剑唯君王可得,如今落在擎苍手中。

“如此无双神兵,落在平庸之人手中,真是暴殄天物,想当初大帝在世,这剑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不可一世,如今却变成这种寒酸模样。”擎苍看着黑尺喃喃道。

一直未曾开口的东溟臣,忽然道:“诛天乙罗乃是圣物,内自凝形,择其主意,兴许这剑,并非这般。”

擎苍斜蔑一眼李长风,冷笑道:“一个废物,又怎值得帝剑凝形,等我带去舍身山,让门主抹去这剑的意识,让它重新择明主。”

忽然,这剑瞬息脱离擎苍的手,高跃于空中,又飘然落下,在李长风的指尖轻轻旋转。

这个跪在雪地中,白发飞扬的年轻人,他的头顶有一把黑尺静静的旋转。

擎苍还是轻视了李长风。

他若没有轻视李长风,就算对方以真元御剑,诛天乙罗也绝不可能脱离他的手掌。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重视过李长风,一直都把对方当成随意碾压的蚂蚁。

李长风的腿颤颤巍巍的站起,解红妆只看了一眼就抑制不住哭出声来,李长风跪着的时候,衣衫都被鲜血打湿,但他站起来,解红妆才看到,他身下的白雪已经全部融掉,变得血红。

到底李长风流了多少血?没有人知道。

闻人立雪另一只手,指甲紧紧的掐进肉里。

李长风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擎苍说:

“擎苍,你有胆就正面接我一剑!”

擎苍脸上变得狰狞。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尊严被挑衅而愤怒,那么现在就彻彻底底变成了杀意。

一只蚂蚁怎么能几次三番拂动龙须?李长风就像一只杀不死的蚂蚁,讨厌至极,也真正拨动了擎苍内心的那根弦,欲杀之而后快。

擎苍提起镇魂,狞笑道:“我不仅要接你一剑,还要再把你的头割下来

,我想看看你没了头还能不能这么猖狂!”

李长风不再说话,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闭上了眼,以念内视来到了神照中。

此时,雪山巍峨,金轮曜日,花团锦簇,元海翻腾。

他就站在海边,元海中的水忽然波涛汹涌起来,起初只是有风和浪,到了后来竟变得沸腾,巨浪滔天直冲天际。

他把所有的真元,都藏在这一剑中。

毕其功于一役,这一剑是他此生为止的最强。

诛天乙罗原本只是静静的旋转,到后来变得赤红,有火焰燃烧起来,热浪把李长风周围的白雪都燃烧殆尽变成青烟。

李长风蓦然睁开眼,下一刻,剑锋朝着擎苍斩过去。

“接我一剑!擎苍!”

擎苍被那股雄浑滔滔不绝的真元震惊到,即便是他如今晋入神王境,光凭真元的浑厚程度也不敢说定胜之,他一个圣境的修行者,怎么真元会如此充沛?这明显不合理。

可就算李长风真元再浑厚,对擎苍来说也百无一用,领悟了空间和时间规则的神王境修行者,对圣境之下的压制不仅仅体现在真元上,而是对规则的掌握,擎苍完全可以撕开空间裂缝,遁身其中以避其锋芒,

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神王境的尊严。

擎苍手中的镇魂剑也变得死灰,充满了寂灭气息,他持剑斩过去。

李长风这一剑虽然气势凶猛,可在所有人眼中却更像是回光返照般的挣扎。

至少在卫褚亭眼中如此,他能感知到对方如山海般浑厚无际的真元,但那又怎样?李长风面对的是一个神王境的超强者,近乎站在这人间的顶端,这样的对手,仅靠真元能弥补吗?

卫褚亭不这么觉得。

但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李长风,看着他浑身血脉膨胀低沉嘶吼,看着他黑尺昂扬犹如狂风落叶扫过去,看着黑尺和镇魂狠狠的砸在一起,然后爆裂出璀璨的星火。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所以他知道这一幕有多震撼。

黑尺和镇魂已不像两把剑,更像是两把锤子,在两个人手中抡圆了砸向对方,那团星火耀眼处,忽然发出两声碎裂声音,卫褚亭忽然看到,在星火中有一抹黑色扫过去,在擎苍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擎苍的反应不可谓之不快,又或者只是因为短暂的震惊而忘记了反应,总之这黑尺在擎苍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但也只能划出一道口子,而后便再也沾不到擎苍的身。

李长风提着黑尺胸膛起伏,擎苍却又回到了原地,他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姿态,就像从未迈出哪一步。

可卫褚亭低头,却看到他手中的镇魂剑已只剩半截。

还有半截,插在雪地中。

擎苍提剑的手在发抖,却不是因为耗费真元,这一剑对他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剑,还不足以让他竭力。

他在害怕。

他沉默,他思索,想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斑斓面颊上,一道口子有血珠溢出,十分惹眼。

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被刚刚入圣的李长风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擎苍低下头,看着李长风手中的黑尺。

因为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就像钢铁外壳碎裂的空洞声。

李长风也低下了头,他离得最近,看到黑尺上有一道裂纹,他伸出手去抚摸,这裂纹咔擦变得越来越大,密

集如柳。

百里飞花、梅饮雪、张天根、东溟臣、卫褚亭、闻人立雪、解红妆,所有人都在看着黑尺。

直到这把黑尺碎裂开来。

突然,有光芒从裂纹中弥漫而出,比这白雪还耀眼。

黝黑的外壳掉落在地,化为烟尘,露出一把清明透亮的秋水剑。

霏露微醺透脂玉,月夜水镜似秋波

这剑,李长风曾在神照中见过无数遍。

如今在这雪地中,就在李长风手中。

诛天乙罗乃是帝剑,择其主而生,剑内塑性,是为剑心。

就在这时,擎苍手中的镇魂剑仅剩的半截,忽然变成了飞灰,消散在狂风中。

擎苍低头看着掌心仅剩的剑柄,然后捏拳,这剑柄被捏成粉末消散。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尚在喘息之际,骤然看到了擎苍的眼睛。

目露凶光,择人而噬。

他已毫无真元,毫无抵抗之力,擎苍只是轻轻探手,就捏着他的脖子将之提到了空中。

“不好!”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早已感知不对,只是没想到擎苍如此不顾前辈风范,如此简单直接的出手,于是想要动手救人。

就在这时,张天根和东溟臣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东溟臣看她们一眼说:“仅凭你们二人,就算动手也救不了他。”

解红妆头顶突然出现无数把长剑,干净利落朝着东溟臣刺过去。

她毫无顾忌的出手,毫不保留的救人。

闻人立雪朝着张天根探手过去,她掌心红丸大盛。

只是可惜,她们面对的是夜尊者和神仆。

修行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

张天根在闻人立雪的手腕和脚踝四处各戳一指,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闻人立雪四肢爆出四团血雾,整个人瘫软在地。

东溟臣避开千把长剑,一掌拍在解红妆的小腹上,解红妆被真元贯穿内府,几近魂飞魄散。

但东溟臣至少留了一手,因为解红妆的父亲是解苍山。

李长风目眦欲裂,眼泪夺眶而出。

擎苍冰冷的目光看着李长风说:“你让我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我必须要让你绝望,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无法修行!”

下一刻,他的一只手伸进了李长风的肚中。

李长风感觉到一股破坏性的力量撕破他的身体,直抵丹田。

那股力量足以毁灭他,可擎苍并没有这么做。

杀人容易,但不解恨。

那力量就像一把尖刀,势如破竹般涌进丹田,摧枯拉朽的将之撕裂摧毁。

丹田下是神照。

李长风瞪大了眼睛,他忽然看到神照的太阳黯淡了下去,雪山崩塌,河水倒流枯竭,整个神照一片死灰之气,连那尾锦鲤也被掩埋在雪山下,树木枯竭大地龟裂,山河逆流白日消失。

李长风的神照,被毁灭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从北面来的人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七章从北面来的人第一百九十七章从北面来的人

时近小雪,北斗西沉。

不归雪原之上,白雪中偶有棕黑色的斑驳,那是客家,有青烟袅袅而起,和白雪融为一体,但若是细细体味,总能在吹拂而来的狂风中感受到丝丝饭菜清香,扑鼻而来。

整个不归雪原极其庞大,南括西境,北抵极川,甚至比莽荒领地还要辽阔,而北面,是不可知之地。

那里有一座城,叫比丘城。

作为不归雪原接壤之地,城内百姓却从不和雪剑斋接触,若有弟子擅闯城池,生死各安天命。

北面地形山势复杂,易守难攻,比丘城固若金汤,丝毫不可动。

而今天,就在擎苍毁了李长风元海一个时辰前,有个年轻人从北面而来。

他很高挑,穿着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脚步却没有乱过。

他手上握着一把剑,一把无需出鞘就知道锋利十足的剑,剑柄上手握处有一颗蓝色宝石,宝石上刻有‘苍云’二字。

这年轻人径直走进了一户客家饭馆,老板是一对老人夫妇,老叟掌厨,阿婆收拾桌面,屋子也显得很寒酸,只有门口的一副黄色破旧锦旗迎风招展,上面有个‘面’字。

他要了一碗面条,阿婆给他端上来的时候,热情的笑着说:“我给你加了点酱,味道好一些。”

年轻人道谢,然后捻起筷子静静的吃面。

阿婆这店许久未曾见人来,这会儿止不住话头道:“小伙子是雪剑斋的弟子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阿婆点头似乎有所悟:“那就是准备去雪剑斋求道了,阿婆在这里长大,见惯了很多人上山求学。”

年轻人顿了顿说:“我曾经是雪剑斋的弟子。”

他似乎不怎么爱说话,说话声音很轻。

阿婆一愣:“曾经是?那现在不是了吗?”

年轻人:“现在,我已经不是雪剑斋的弟子了,但我当时走的匆忙,有些东西忘记拿走,今天来是来拿东西的。”

阿婆闻言叹口气,懊恼道:“哎呀,雪剑斋是剑道圣地,你怎么不好好珍惜这机会,只要进去努力就能学的一身好功夫,到哪里都有人敬仰。”

年轻人听了笑了笑,然后放下碗筷,碗已空了。

他看着阿婆说:“谢谢婆婆的面,我身上没有银钱,但也不能白吃你的面,我孑然一身唯有一剑傍身,想来也能值些银两,就给你抵这面钱吧。”

阿婆慌忙推脱:“一碗面而已,我们老夫老妻要剑做什么,这剑也太名贵了,我们要不起,你拿走吧,就当我请你吃碗面了。”

年轻人恭敬把剑放下说:“婆婆,这剑,我放在这儿,不过你放心,我会赎回来的,想来我下山之后就能来赎剑了,您帮我保管好就行。”

说完这话,他推开门夺风雪而去。

阿婆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年轻人,如此名贵的剑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他行为举止古怪,难以理解。

阿婆忽然想到,这个年轻人从北面而来,北面,那不就是比丘城吗?

比丘城的人,要来雪剑斋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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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褚亭闭上了眼。

他不想去看这个场面。

以前他手持烫金龙渊自下了雪山,他走到哪里都是一身正气,因为他来自雪剑斋,是九州剑宗圣道场,天下学武之人一心向往的地方。

而他手中的龙渊剑,上斩奸罔佞臣,下斩作乱山匪,他行的是正道。

可如今,等到他重新回到雪剑斋,却发现这里的雪不是那么白,这里的天气也是越来越冷。

有的事情他改变不了,无能为力。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咬着牙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李长风就像一条被剥了皮的狗,不断有鲜血从他的肚子渗出来,但他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看着闻人立雪和解红妆,他的眼中没有杀气,只有温柔。

擎苍单手提着李长风的脖子,冷笑道:“我小看了你才被你着了道,只要我愿意,只需一招就能杀死你,你怎么和我斗?”

李长风转过头来,冷静的看着擎苍。

如果李长风怒不可遏,眼神怨毒,撕心裂肺,擎苍都能理解,因为至少说明,李长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和那些市井小民没什么不同。

但这时候的李长风,冷静的看着自己。

擎苍突然心中有些许慌张,他竟不敢和那眼神直接对视。

但他回过神来,这种怯怯的陡然变成了滔天怒火。

因为他从李长风的眼神中,看到了威胁。

一个垂死之人,连神照都被破的废物,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自己提在手里,只消轻轻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人,竟然还敢威胁自己?

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擎苍狞笑道:“老子叫你狂!”

他的手忽然再度伸进李长风的肚中,捏住对方的心脏。

擎苍并不准备杀死李长风,他不敢真正得罪解苍山,但至少废了他还是能做到的。

李长风忽然感觉到心脏一缩,然后是滔天的痛苦传来,让他几近昏厥。

李长风咬破自己的舌头,血灌满嘴,让自己在这痛苦中保持清醒。

百里飞花静静的看着李长风。

擎苍没有看到过李长风在归天吴墟中的所作所为,但百里飞花却是知道的。

卜豸把李长风放逐到禁骨之囚中,李长风的身体被一遍遍撕碎重组,但即便如此,李长风做了什么?

他在每次撕碎的时候,掰断自己一根手指,让自己记住这种痛苦。

而现在,李长风把自己的舌头咬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百里飞花不知道这样的人是一个对自己多狠的人。

一个人对自己都如此之狠,那么他对别人呢?

想到这里,百里飞花忽然开始同情擎苍,擎苍如此不顾一切要废了李长风,难道是因为他害怕了?他害怕李长风变成李孤鸿那样的人,到时候,李长风会对擎苍做什么,就没有人能猜到了。

李孤鸿虽然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但他缺少一份狠。

这份狠,如今在李长风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李长风的七窍玲珑心,在擎苍的真元催动下已经气血紊乱,血脉逆流,而李长风

也已经奄奄一息。

仅剩一口气吊着未曾死去,但也已经闭上了眼,被擎苍随手丢在雪地中。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艰难的爬到李长风的身边,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绝望、无助、痛苦、她们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所有,卫褚亭都看在眼中。

擎苍冷笑:“废物!”

就在这个时候,梅饮雪的目光忽然从李长风身上收回来,看着山下。

山下,有个人影。

有个白衣人影朝着山上而来。

梅饮雪的目光一直注视那年轻人,百里飞花的目光也转过去,看着他。

看着他的身影从小变大,从模糊变得清晰,从遥远变得近在眼前。

对方没有动用真元,尽管百里飞花知道,只要对方愿意,他可以在雪剑斋任意穿梭,可对方就这样一步步走了上来,好像一场隆重的仪式。

百里飞花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看着熟悉的容貌,笑着说:“丹青,好久不见。”

雪剑斋陈丹青,一个遥远的名字,卫褚亭只听说过只言片语,却未曾见过其人,也不曾听过他完整的故事,因为陈丹青这个名字,在雪剑斋就是禁忌,除了掌教和至尊,谁也不能提。

梅饮雪看着他说:“师弟。”

年轻人叫陈丹青,是梅饮雪的师弟,至尊座下,他有很多故事,但这些故事都被雪剑斋烧了,如今他仅剩一个名字,还有存在其他人脑海中的一些记忆。

他已经不年轻了,但外貌却像一个年轻剑客。

陈丹青低下头,看到了满地的血色,还有躺在雪地中失去知觉的李长风,趴在他身上的闻人立雪和解红妆。

他抬起头,看到了像山一样的擎苍,满身花纹。

但这一切他都不在意,他的目光看着梅饮雪和百里飞花,平静道:“谁和我打?”

梅饮雪:“我来和师弟过过手吧。”

陈丹青退后三步,已准备好。

梅饮雪上前三步,看到了他空无一物的手,于是问道:“你的苍云剑呢?”

陈丹青平静说:“吃了碗面条,没钱抵出去了。”

他说的很干脆很果断,梅饮雪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但仔细想想,这是师弟一贯的风格。

但他还是道:“没有苍云剑,你能打得过我吗?”

陈丹青:“三年前或许不能,但现在,我只需三招,有剑或者无剑,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梅饮雪点了点头,伸手道:“请!”

陈丹青:“请!”

就在这时,卫褚亭忽然察觉到,吹在耳边的风,飘在肩头的雪在某个瞬间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但这种感觉很真实,极其短暂,只有那么一瞬间,风雪停住了,但转而,风雪又开始飞舞。

可他发现了一件事情,肩膀处的风雪,若是细细看去,有一部分雪花断了一截,就好像被极其锋利的剑斩成了两断。

这是极细微的地方,若不是仔细查看他根本不会发现。

梅饮雪看着面前的陈丹青,神色复杂,最终化成一句:“我输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丹青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八章陈丹青第一百九十八章陈丹青

十年前,九州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关注着太古恩祠大帝李孤鸿,和雪剑斋至尊百里飞花,这两人的恩怨纠葛,已让修行道目不暇接,身居乱世之中,群雄并起,也少有人去关注雪剑斋还有一个叫陈丹青的人。顶点

也就是在那一年,百里飞花的二弟子,梅饮雪的师弟陈丹青,折断了手中的长剑,从此下山去。

有人看到他去了比丘城。

自此后,每一年都会有个年轻人从北面而来,走上雪原,前往雪剑斋。

陈丹青只做一件事,他每次来都是挑战,以前是和百里飞花打,百里飞花被雪藏之后,他就和梅饮雪打,但每一次都失败。

这其中缘由或许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才能清楚。

陈丹青一直在做这件事,一直做了十年。

不知从何时起,梅饮雪忽然发现,他赢的越来越艰难,直到今日,被陈丹青一剑击败。

陈丹青说只需三招,但事实上他只用了一招。

其他人看不清楚,但梅饮雪看得很清楚。

陈丹青只斩了一剑。

就在去年,梅饮雪用了三百零一招才击败陈丹青。

而今年,陈丹青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梅饮雪。

梅饮雪脚步三寸前,白雪依旧,但梅饮雪知道,这底下的土地和岩石,已经被斩成了两段,他若是往前一步,这地就会陷进去。

陈丹青听到梅饮雪说输了,脸上只有平静,转而看着百里飞花说:“我什么时候能和您打一场?”

百里飞花看着他:“或许不会太久。”

陈丹青点了点头:“那好,我等着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来看着擎苍说:“你是谁?”

擎苍惊异于他一剑击败梅饮雪,但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中,在他看来,梅饮雪早已没了当初的王道霸气,有的尽是一个垂暮老者的死寂之气,被后生击败也实属正常,于是冷哼道:“在下舍神山守山神将擎苍。”

陈丹青:“你是太古恩祠的人?”

擎苍:“是有如何?”

陈丹青略微沉思,看着他说:“我要挑战你。”

擎苍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挑战我便要答应你吗?可笑!”

陈丹青:“在下比丘城主,陈丹青,若是你不答应,那我会杀死你。”

擎苍陡然愤怒:“鼠辈尔!胆敢如此猖狂,今日就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陈丹青点头:“如此最好。”

擎苍抽出被布条包裹的诛天乙罗,冷然站在陈丹青面前。

陈丹青看到流光溢彩的长剑,于是道:“这剑是诛天乙罗剑吗?”

擎苍冷傲道:“是又如何?”

陈丹青:“果然是一柄好剑。”

擎苍:“吾乃舍神山守山神将,手执神兵诛天乙罗,你的兵器何在!”

陈丹青:“我没有剑,我的剑在面馆中,我不需要剑。”

陈丹青只是平静的说出一个事实,但这话落在擎苍耳中更生尖锐,此时的擎苍怒不可遏,他没有想明白陈丹青所说的我不需要剑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想到陈丹青在面对雪剑

斋掌教梅饮雪的时候,也是空手无物,在愤怒之下,擎苍把所有的事情都理解成了对自己的轻视。

一如面对李长风那样。

一个初踏圣境的小子胆敢轻视自己,现在一名神王境的修行者也轻视自己。

擎苍浑身的气息变成了滔天怒火,脸上泛起狰狞:“那就怨不得我了!”

擎苍话音刚刚落下,陈丹青忽然看到他消失在眼前。

下一刻,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就出现在陈丹青的头顶。

随后是擎苍斑斓狰狞的面容,他执剑朝着陈丹青头顶斩下来。

这一次,擎苍依靠的不是绝对的速度,而是直接跨越空间来到陈丹青的面前。

在面对李长风的时候,擎苍吃亏在轻视李长风,没有动用空间规则。

但如今面对陈丹青,擎苍一出手就是最强杀招。

神王境面对神王境,胜负就在一瞬间。

陈丹青昂起头,看着诛天乙罗的光芒,然后伸出手去。

诛天乙罗戛然而止。

陈丹青双指夹住了诛天乙罗,平静的看着执剑的擎苍。

擎苍神色震惊但也转瞬即过,探手出去打算和陈丹青近身搏斗,论用剑或许陈丹青很强,但若是近身战斗,擎苍有把握在百招内制敌。

刚猛出拳,声震寰宇,陈丹青用手掌轻轻拨开。

化拳为掌,刚中带柔,陈丹青剑指戳中擎苍的手掌。

继力肘击,万丈狂澜,陈丹青抬手架住他的攻势。

陈丹青和擎苍所在的空间早已变得塌陷,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他们二人已半边在这空间中,半边身体落入了空间乱潮内,所以时而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时而又隐入空间乱潮内。

但不论擎苍如何真元暴行,如何攻势刚猛,陈丹青都很冷静的抵挡,他似乎从来都不慌不乱,没有主动进攻但擎苍也无法突破他的防御。

擎苍越来越心惊,越来越难以为继。

就在这时,陈丹青忽然抬头道:“只有这样了吗?那么该换我了。”

擎苍心中一惊,不是因为陈丹青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这种眼神,和李长风一模一样。

那种冷静不带一丝情绪,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陈丹青忽然握住了流光溢彩的诛天乙罗,单手捏住了剑锋,他略微用力,擎苍握剑的剑柄处爆出一团真元,擎苍被这真元震飞,震的人剑分离倒飞出去,而剑被陈丹青握在手中。

只是他握着的是剑身,而非剑柄,他似乎并未想过要抢夺这把神兵。

风把他的头发吹拂而起,他抬起手,仔细的审视这柄神兵。

擎苍已经输了,或者说他早就该输了,他之前没有输是因为陈丹青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出手。

陈丹青:“剑是好剑,但你却不是这剑的主人,无法真正发挥出它的力量。”

这诛天乙罗被陈丹青随手丢弃在一旁,深深陷入白雪地中。

他没有再去看擎苍,而是看着百里飞花说:“希望明年这时候,您能恢复大圆满,我想和你比一场。”

百里飞花看着他说:“你到现在还觉得为师做错了吗?”

陈丹青看着雪山,看着这块自己曾经无限向往的土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雪剑斋,欠这天下人一个道歉,而我是想告诉师傅,你真的做错了。”

“这天下不是雪剑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师傅你贵为至尊,已登顶人间至道之神,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滥杀无辜?既然你说这天下是由力量决定的,那我能做的就是打败你,让你知道你真的错了。”

说完这句话,陈丹青走下了山去。

卫褚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侠客二字。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侠客,孤独的和雪剑斋做斗争。

从前卫褚亭不知道这个天赋绝伦深受师傅喜爱的二弟子为什么离开雪剑斋,但今日他听到了陈丹青口中的话方才明白,或许,自己和陈丹青是一类人。

擎苍双拳紧握看着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陈丹青,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如今才明白,梅饮雪败于陈丹青之手,不是因为梅饮雪老了,而是因为陈丹青太强了,他强到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就能击败所有人。

连神王境的梅饮雪和擎苍都不是陈丹青的对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陈丹青曾经的师傅,百里飞花,如今以转圣之姿尚未大圆满,也依然不是陈丹青的对手。

但正如陈丹青所说,他在等,他要做的不是杀死梅饮雪或者百里飞花,而是要证明他们错了。

狗屁!

擎苍根本不管他们谁对谁错,陈丹青今日让他颜面尽失,这笔账他会讨回来的。

想到这里,擎苍提起诛天乙罗,对着百里飞花和梅饮雪拱手道:“事既已毕,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擎苍走了,百里飞花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白雪,就像千百朵绚烂盛开的鲜花,鲜艳夺目,心中竟有三分感慨。

如今她想做的都做到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感觉很不痛快?

李孤鸿的儿子,和郑疏桐所生的孩子,如今就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但为什么百里飞花心中还是没有半点高兴。

百里飞花:“把他们带下山吧。”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离开。

神仆走了,跟在百里飞花身后。

张天根回头望了一眼,他看了很久,也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了卫褚亭站在雪地中。

卫褚亭看着解红妆艰难的爬起来,然后把失去意识的李长风和无法动弹的闻人立雪抱在怀中,她的秀发已经飘散,浑身血污,白皙的脸上泪痕早已干透了,静静的抱着两个人。

卫褚亭看得很难受,他转过身想要走开,但是走着走着,他走不动了。

于是他朝着山腰狂奔,等到盏茶功夫后重新上来,他胸前背着一块木板,背着这木板上了山。

他走到解红妆的身旁,蹲下身说:“我来。”

他把李长风和解红妆、闻人立雪三人扛到木板上,然后拉着他们下了山。

第一百九十九章?李秋

剑起苍黄第一百九十九章李秋第一百九十九章李秋

夏侯蝉很焦急,他虽在青碧城别情楼上和李长风一刀两断,但他还是驻扎在不归雪原山脚处,说到底他还是放心不下李长风。顶点

李长风从山脚走上山顶的时候,夏侯蝉是知情的,下属报告了李长风的行踪,但自长风走上雪原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他没有看到有人下山,反而看到有很多人上山。

这其中还有擎苍那样的绝世凶人,虽然夏侯蝉并不认识舍神山的守山神将,但擎苍杀了他的卫兵,夏侯蝉已大概能判断对方来者不善。

正因如此,他才焦急。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抽出弯刀出了营帐帘,在雪地中舞动起来。

只有这冰天雪地的寒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忽然,手腕一抖刀锋斜斜划出去,把夏侯蝉自己的手背拉出一道口子。

他心里有些许不安,愣愣的看着手背上鲜血溢出来。

“报!!!”

披甲卫兵从雪地狂奔过来,急声道:“太子,李长风下山了!”

夏侯蝉一惊,连忙道:“怎么样?他受伤没有?”

卫兵欲言又止,最终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夏侯蝉赶到营地的时候,看到了五个人,李长风解红妆还有闻人立雪三个人躺在木质架子上,就像看到几个被染缸染过的人,通体血红。

还有一个身穿白袍但已被浑身染红的年轻人,夏侯蝉注意到他的胸口纹着雪剑斋的图纹。

卫褚亭愣愣的站在一边,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不该说话,显得局促且无所适从。

而另一个人,是个身穿明黄色衣衫姑娘,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雪地中,夏侯蝉看到她的第一眼,总觉得她身上有种飘尘出仙的气质,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凡仙女。

李勿执终于赶到了不归雪原,她从大师兄陆子由口中得知李长风,这个叫了十年哥哥的人又回到了雪剑斋,她也曾挣扎过,也曾懊恼过,但最终还是一路西进,朝着白茫雪山前行,可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看到李长风的时候,李长风浑身浴血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

她亲切叫唤的闻人姐姐,红妆姐姐,她们都躺在血泊中。

李勿执的手掌在滴血,她的修长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拳头早已白皙可见骨,她用了很多力气来压制自己的心,但身体依然在发抖。

李长风眼睛紧闭,解红妆也闭上了眼,闻人立雪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呆愣愣的看着雪地。拉着他们下山的雪剑斋卫褚亭,浑身的雪白长袍已经被染的通红,狼狈的站在一旁。

夏侯蝉没有发现自己浑身在发抖。

他陡然狂吼道:“救人!快救人!”

卫兵为难道:“太子,咱们孤军深入,没有随行医师。”

夏侯蝉眼睛瞪大到血红,浑身颤抖,怒吼道:“这里能医治他们最近的是什么地方?”

卫褚亭本想说雪剑斋,但他还是止住了话。

卫兵指着东面道:“西境西塞国,红妆姑娘就是西塞国的公主,我们现在百里加急护送他们过去,或许有一线生机!”

夏侯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通红赶忙道:“快!我们现在就走!”

卫兵把营帐内的木板拼凑固定,四人一组扛着他们迅速下山而去。

夏侯蝉走过卫褚亭身边的时候,顿了顿,冷漠的说:“雪剑斋这笔账,我会替我兄弟讨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快马加鞭而去。

此时晚霞覆盖天空,金色到发红的天空和白雪两相呼应,卫褚亭忽然感觉到自己很渺小,这天空如此美丽,让他怔怔出神。

夏侯蝉不知道自己几个日夜没合眼,卫兵累了就换下一组,累了的人在马背上休息,等到回复体力再度换人,中途不知道抽死了几匹马,这途中夏侯蝉让卫兵给几人简单包扎了一下,他自己用真元竭力维系这三人的命脉,吊着她们最后一口气,最后脱力到喝口水都浑身发抖。

夏侯蝉不认识李勿执,也不知她和李长风之间的故事,但他不管偶尔回头望,能看到漫漫黄沙中,有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衫的姑娘踉踉跄跄跟在队伍后面,失魂落魄般行走。

李勿执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赶到一般路途之时,夏侯蝉让人百里加急送的信笺看来已经送到西塞皇宫中,西塞国快马加鞭而来的医师及时赶到,帮助他们三人医治身体,还有浑身脱力的卫兵,防止他们猝死。

可即便是这样,还有两人因为喝水太急肺部炸开当场死去。

夏侯蝉看着倒在自己身旁出生入死的战士,眼眶发红。

李长风三人被送到西塞皇宫,保住了性命,夏侯蝉其余部下住进了西塞皇宫中静养身体,哪两个死去的士兵,解苍山吩咐以西塞国礼待之,予以厚葬,其家属由西塞国一力供养,但被夏侯蝉谢绝了。

夏侯蝉当时对着解苍山说,这是我的兄弟,他们的家人我来照顾。

整个西境最有名的医师都被传唤到了宫内给李长风闻人立雪还有解红妆医治,好消息是他们三人无性命之忧,坏消息是李长风至今为止尚未醒转,众多医师束手无策,西境公主失魂落魄,米粒不进滴水未沾,整个人变得痴傻。

医师忙碌的出入影宫,解苍山站在门外,冷静的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秋居于身后,恭敬伫立。

解苍山问道:“李秋。”

李秋躬身道:“臣在。”

解苍山:“你呆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李秋略沉思道:“自陛下年少时起,已经二十七年了。”

解苍山:“二十七年,红妆这孩子还没出生,你就在我身边了。”

李秋:“是的,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

解苍山:“李秋,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李秋恭声道:“陛下请吩咐。”

解苍山:“那些让这三个孩子变成这样的人,我要他们每人身上一样东西。”

李秋沉吟片刻,应了下来:“我这就去。”

云瑶外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像铁塔一样的男人,擎苍和陈丹青战斗时耗费不少真元,这跨越空间之下也不过堪堪离开不归雪原,并未走的太远,这冷热交替,刚刚才从狂风暴雪中走出来,下一刻又是黄沙漫天,虽然他毫不在意但也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不满道:“该死的西北,真让人恶心。”

下一刻,他再度走入了空间乱潮中。

若是他从空间乱潮中再度走出来,应该已经到了东方了,可就在这时候,擎苍已经消失的身影又缓缓浮现,他依旧在云瑶,丝毫未动。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有人不让他走。

擎苍眼神变得冰冷:“是谁要留住在下,站出来!”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前方的风沙中,走出一个人。

一个看气质很儒

雅的中年人。

这人身穿锦袍,看上去久居高位,平静的走了过来。

擎苍看着李秋道:“你是谁?”

李秋:“我是西塞国李秋。”

擎苍冷笑:“不认识,你想做什么?”

李秋也不生气,脸色平静道:“在不归雪原上毁了李长风的神照的人,是你吗?”

擎苍顿时冷笑道:“是我又如何?你要来替他报仇吗?”

李秋:“那我就没有找错人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擎苍皱眉:“什么动手,你在说什么?”

李秋:“你要留下一条胳膊,我才能放你离开。”

擎苍一愣,陡然狂笑道:“自我晋入神王境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与我说话的人,就算是雪剑斋的掌教梅饮雪先生,也要给我三分薄面,你拦住我就要我自断一臂,你算什么东西?”

李秋平静的说:“我听明白了,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自己动手了。”

擎苍陡然一剑刺出,朝着李秋面门而来。

他不是傻子,对方也是一名神王境,而且明显有备而来,擎苍虽然自傲但却不蠢,那些自大又愚蠢的,都已经埋在黄沙里了。

可惜的是,擎苍虽然不蠢,却也不够强。

他不知道李秋的来历,没人知道李秋的来历。

所以这一剑下去,李秋轻轻的侧开身体,然后手掌划下去,顺着擎苍的手臂。

一股血箭飚射出来,伴随着擎苍撕心裂肺的狂吼,握着诛天乙罗剑的一条粗壮胳膊应声而落,而站在一旁一席锦袍的李秋却血不沾身,就像刚才只是拂去灰尘一样。

擎苍断臂之下想要从空间乱潮逃离,却发现空间怎么也打不开了,整片空间已经被封锁。他这才醒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能轻松斩断自己臂膀的这人,或许对空间的理解和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怎么会有这样籍籍无名却手段如此强悍的人?西塞国李秋?这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此等手段,说是比肩先贤大能亦不为过。

李秋脸色平静,俯下身子捡起断臂手中的诛天乙罗剑,仔细的审视上面的光泽还有纹路。

擎苍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他苦修这么多年,用了无数丹药才让自己的修为晋入神王境,如此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所以他浑身发抖,可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打扰这个外表儒雅可手段却极端狠辣的人。

李秋仔细端详诛天乙罗,最后把剑一丢,依旧扔给了擎苍。

他平静道:“这剑暂时放在你身边,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李长风就会自己拿回去的。”

擎苍本想问,李长风已被他破了元海毁了神照,难道还能修行?

可是这话他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李秋:“你走吧。”

擎苍慌忙拿起长剑,又想拿起自己的断臂离开,但下一刻,这断臂被风刀斩成了碎末。

血雾喷了擎苍一身,让其斑斓花纹更显鲜艳。

擎苍心中胆寒,慌忙冲入空间乱潮中逃离。

等到这处的空间波纹重新恢复,漫漫黄沙再度吹拂,李秋的身影淡淡的消失在原地。

风依旧在吹,黄沙依旧弥漫,这处的鲜艳血红逐渐被黄沙掩盖,就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第两百章 两条手臂

剑起苍黄第两百章两条手臂第两百章两条手臂

不归雪原,雪剑斋。

剑斋竹屋的窗外,有一只毛茸茸的雪狐正钻在雪地中刨坑,偶尔警觉的露出脑袋四周环视,又重新低下头去。

竹屋内,火炉静静的燃烧,红色火焰把四周的潮湿烤的干燥炙热,百里飞花静静的坐在火炉旁,看着窗外的雪狐。

梅饮雪伫立一旁。

“尊上,我感知到你内心的不安。”梅饮雪看着火炉中的火焰由平静变得摇曳,转过头去看着百里飞花。

百里飞花如今已出落成少女模样,但这只是她转世的皮囊,只要她一息尚存,她的意识还在,她就是雪剑斋的至尊,是梅饮雪掌教的师傅。

百里飞花:“我输给了李长风。”

梅饮雪:“这不值得让你不安。”

百里飞花轻轻叹口气:“但我的确小看他了。”

梅饮雪没有接话。

百里飞花漠然的眼神重新变得凝聚,凝实到就像一把利剑,屋外的雪狐突然被一剑洞穿,鲜血飞溅倒在地上呜咽了几声就没了气息,雪地被染红。

百里飞花冷冷的说:“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大圆满,所有道途上的阻碍,我都会一一扫清。”

就在这时候,梅饮雪的米光抬起来,看着竹屋外。

风雪中,有一个人走过来。

这竹屋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

负着手握着烟袋的张天根,垂手而立一席锦袍的东溟臣。

大家都在等这个人。

等他一步步走到这竹屋内。

李秋走进了竹屋檐下,和几人相对而立。

李秋看着几人道:“在下西塞国李秋。”

梅饮雪:“不知前来雪剑斋有何贵干?”

李秋脸色如常:“我来取两样东西。”

梅饮雪:“取什么东西?”

李秋:“两条胳膊。”

屋内安静的只剩风声回旋,梅饮雪看着李秋说:“如果只有你来,恐怕取不走这两样东西。”

李秋看着梅饮雪,忽然儒雅的笑了笑说:“不,只要我来,就一定能取走。”

梅饮雪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屋外的李秋。

一直眯着眼抽烟吞云吐雾的张天根忽然朝前走了一步说:“要打,就跟我打。”

东溟臣也向前走了一步。

李秋看着他们二人道:“夜尊者张天根,神仆东溟臣,打伤我家小姐的,就是你们二人吧?”

两人没有说话,没说话就等于默认。

李秋说:“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一起上吧,否则我担心会一不小心杀死你们。”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张天根和东溟臣骤然出现在李秋的眼前。

他们跨越了空间,朝着李秋发出致命一击。

因为他们知道,胜负或许就在这一瞬间,如果这次机会抓不住,或许留给他们的就是死亡。

佛家有偈言,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讲的是把须弥山纳

入小小的芥子中,寓意佛法无边,神通广大。

须弥其山高出水面八万四千由旬,水面之下亦深达八万四千由旬,此须弥山可容纳于芥子中,虚空法界纳于芥子,三千大千世界尽入芥子中。

世人都以为,这是禅理,可没有想到这千里之外的冰原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须弥山。

李秋从风雪中伸手捻出一颗小小芥子,泛着秋天的黄,这芥子朝着张天根和东溟臣奔袭而去,张天根真元浮动,东溟臣紧握双拳,他们二人都想要抵抗这芥子。

然而当东溟臣撕开天地的一拳触碰到这小小的芥子,这芥子却消失了。

下一刻,东溟臣的手臂中骤然爆出层层血雾,这一枚芥子直抵深处,贯穿手臂,李秋的手掌从空间落下,斜切下去。

在那一刻,疼痛已经不是东溟臣的第一感受,他看到了一座山,一座接天壤地,云烟缭绕的高山。

须弥山就在芥子中。

这是佛理,也是现实。

可梅饮雪不能让李秋拿走东溟臣的手臂,更何况这是在不归雪原。

所以他的手掌也朝着李秋切过来。

如果说东溟臣看到的是芥子和须弥山,那么梅饮雪看到的就是晶莹的雪片,他似乎在瞬息间就缩小入微尘,正如须弥山被纳入芥子中,梅饮雪也被放逐到了冰雪中,他变成了一片雪花,飘然而落,在百里飞花的目光凝视中,掉落在雪狐的尸体上。

没有人能阻挡李秋。

李秋的手掌把东溟臣的左臂切了下来,掉落白雪中。

张天根的大烟袋子,从李秋的肩膀处斩下来。

这大烟袋子比剑还要锋利。

可就在这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

张天根手中被磨的发亮的大烟杆子,悄然断成了两截,他的胸口突然爆出一团血雾,重重的摔倒在地。

李秋依旧儒雅模样,只是身旁有芥子飞旋,骤然消失无形。

他冷静的看着断了手臂满头大汗的东溟臣,还有胸口血流如注的张天根,以及竹屋内火炉旁安然而坐目光平静的百里飞花。

他说要来取两只手臂,如今已取到一只。

李秋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张天根说:“夜尊者,你这条手臂暂时先放着,自有他人来取。”

忽然,他继续道:“但我今日既说了要取两条手臂,就一定不会空手而回。”

就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东溟臣的右臂应声而落,鲜血飞溅,撒了满地。

他一声痛哼,紧紧咬着牙,在雪地中蠕动。

李秋捡起这两条手臂,转身离去。

等到李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梅饮雪的身形才挣脱那片束缚,出现在雪地中。

只是他虽然挣脱了那束缚,浑身上下却早已湿透,冷风灌入遍体生寒。

梅饮雪没有去看张天根和东溟臣,而是走到竹屋内,看着漠然的百里飞花道:“尊上。”

百里飞花:“他是不是三十年前须弥山那个佛道兼修的小沙弥?”

梅饮雪:“按照如今的情况看,应该没错。”

百里飞花:“听说西境之王解苍山年轻时第一次去须弥山观佛,和这个小僧人坐论禅理七天七夜,这小沙弥跟随他下了山,从此寸步不离,看来也确有其事。”

梅饮雪:“此人对空间规则的理解,已非我等能所企及,恐怕已能和菩提道人相论。”

百里飞花嘴角忽然出现一丝笑:“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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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醒了,他醒转的那一天,正好是十二月初大雪时节,鹅毛大的雪花飘落西境,把这里的漫漫黄沙都裹上一层银白,把那些血腥残忍都掩盖其中。

能看到的唯有美丽,一望无际的白茫。

但他醒了,却又像是没醒。

他不再说话,总是呆愣的看着窗户外,从鸿雁阁的窗外往外看去,能看到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最远方的白色雪山和天空的云相接,山的前面是蔚蓝的青碧河,再往前有着斑驳金黄的是漫漫黄沙,这一切都能从鸿雁阁的窗外看得清晰,这种美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但窗外的美丽是富有生机的,可屋子内虽然有活人却死气沉沉。

小青和小白第一时间发现李长风醒来,唤他也不应,叫他也无动于衷,目光一直平静的看着天花板,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解红妆和闻人立雪夺风雪而来,但不论这几个女人如何呼唤他,李长风的目光中毫无波动。

他就像人还活着,只是心已经死了。

唯有在偶尔间提到闻人立雪腹中的孩子,李长风眼睛深处才有半分波动。

李秋回到西塞国早已经是近半个月前的事,解红妆和闻人立雪在宫中养伤也早已痊愈,李长风在宫廷医师的全力救治下,外伤早已痊愈,只是他的伤不在身体上,而在心里。

他的神照破了,元海枯竭,经络萎缩,他再也感知不到一丝真元,如果把他从前形容成一个盛满清水的瓷瓶,那么现在这个瓷瓶不仅空了,而且有了裂缝,有了孔洞,哪怕有真元从经脉中灌输进入,也会悄然流逝。

如果光凭力气,他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他赢了百里飞花,但似乎为这胜利付出的代价太大。

夏侯蝉从屋外风风火火冲进来,却看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李长风,而不是睥睨飞扬的大帝之子。

解红妆颓然跪坐床边,握着李长风的双手哭泣起来,她喃喃道:“你看看我,长风,我穿了你最喜欢的红裙,你看看我啊。”

李长风的目光毫无波动。

屋子中的人,都在看着李长风,但李长风,在看着屋顶。

那里一无所有。

时光飞逝冬雪慢慢融化,李长风在西塞国过了年,他搬进了素园中,因为鸿雁阁的窗外总能看到人欢马叫热闹非凡,这素园反而安静了许多。

园子中那些冒出的绿色嫩芽,沾着水珠的青草昂扬,还有鲜艳美丽垂涎欲滴的花骨朵儿,在园子里和青草交相辉映,红色蓝色引人注目。

他总能盯着这些生机昂扬的生命一整天。

第两百零一章?你不配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一章你不配第两百零一章你不配

惊蛰,春雷滚动,万物复苏。顶点

青碧河水变得澄清透明倒影蓝色天空,万里无云,西北的漫漫黄沙,还有青碧河旁的绿绿青草地,以及远处的粉红桃林,都让整个西境蒙上一层美丽而绚烂的彩色。

这一日,天空有乌云密布,雷蛇在云层上方滚动。

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

小青和小白从园外慌忙冲进来,想要把李长风推进草屋中。

突然,她们背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你们走开!”

小青小白回过头,看到了被淋的浑身湿透的夏侯蝉,燕国太子铁青着脸,冷冷的站在她们面前。

小青被他这般模样吓到,小白好在稳住心神道:“夏侯公子,下大雨了,你赶紧回去吧,李公子我们去伺候他就行了。”

夏侯蝉冷冷道:“不必了,我看他恰恰想淋雨。”

说完也不顾小青和小白,冷漠的沿着泥泞小道走入了园中。

李长风坐在椅子上,豆大的雨珠打在他的头顶,他头发和衣服早已被淋湿,因为长时间坐在椅子上,他浑身显得干瘦,脸色苍白,目光黯淡,看着那同样被雨打的东倒西歪的青草。

夏侯蝉走到他身边,李长风还在看青草。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都这样,即便是年初的热闹气氛,也没有让他转移目光分毫。

夏侯蝉突然猛地一拳砸过去,一拳砸在李长风的面颊上。

这一拳把李长风椅子的一只脚震断,他倾斜过去倒在地上,白袍沾染泥泞的黄泥,脸埋在地上。

有血迹顺着李长风的嘴角流淌出来。

但他依旧无动于衷。

夏侯蝉拎起李长风的衣领,怒气冲冲的把他转过身来,冲着他的脸上又是一拳。

一拳接着一拳。

李长风脸上被鲜血模糊,又被雨滴冲刷干净。

如此往复。

直到夏侯蝉眼中都流出了眼泪,和雨滴混合道一起,红着眼睛死死盯住李长风。

他的拳头在自己头顶,猛地大吼:“你这个懦夫!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混蛋李长风!”

李长风的眼中忽然有了些许波动,他看着夏侯蝉。

看着夏侯蝉愤怒的脸和通红的眼睛。

他说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句话:“我输了。”

夏侯蝉冷笑道:“你当然输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被人一拳打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我想问问你,我的三个兄弟为了救你奔袭百里心肺衰竭而死,你对的起他们吗?你他妈对得起老子的兄弟吗?”

最后的话,夏侯蝉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

李长风的眼中有一丝悲伤。

“对不起。”

夏侯蝉又给了他一拳,把他整个人的脸都打的埋进了泥浆里。

鸿雁阁外的扶栏上,一席红衣的解红妆和彩裙裹

身的闻人立雪站在屋檐下,看着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把整座西塞国都蒙在水雾中。

解红妆叹了口气说:“姐姐,我们这样会不会对他太狠。”

闻人立雪腹中胎儿已经八月有余,体态不便,眉宇间却泛着不忍和忧愁:“我们别无他法,只希望夏侯蝉能打醒他叫他振作起来,若是他继续这样消沉下去,恐怕最后谁都救不了他。”

解红妆:“姐姐,他以后真的没法修行了吗?”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李勿执就站在身旁,看着整个雄壮的西境怔怔出神,李长风昏迷了多久,她就在西塞国呆了多久,可她极少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呆着看着屋檐外的世界,当解红妆说到李长风从此没法修行之时,李勿执内心颤动了一下。

别人不清楚,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对李长风付出的努力,太清楚了。

解红妆脸色凄楚道:“他每天都如此拼命的修行,如果以后真的没法修行了,他肯定接受不了的。”

闻人立雪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李长风躺在泥塘中,仰面看着天空的雨滴落面颊上,夏侯蝉坐在一旁靠在假山上,浑身早已湿透。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淋着雨。

夏侯蝉平静的说:“我第一次在百里沟见你,那时候的你是何等的眉宇飞扬,何等的少年英姿,我夏侯蝉一生朋友不多,但那晚和你在院中喝过酒,咱们以后就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听闻你在不归雪原被困,我挥军不惜损兵折将强攻北线,突破防线深入九州内腹,千里驰援。”

“你从不归雪原被抬下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命令属下日夜兼程百里奔袭,从死神手里把你抢了回来,为此我牺牲了这么多兄弟,我本以为我兄弟的这血海深仇,你会替他们报回来,但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李长风。”

夏侯蝉红着眼说:“做我夏侯蝉的兄弟,你不配,我夏侯蝉因为你失去了那么多兄弟,我真替他们不值!李长风,你对不起所有人!”

他起身,迎着雨离开了素园,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长风依旧一动不动躺在泥塘中,只是他的眼角,眼泪早已和雨水混在一起。

“做我夏侯蝉的兄弟,你不配!”

“李长风,你对不起所有人!”

这天空的雨好像根本就不会停,越来越大,越来越壮阔。

小青和小白在素园外看到了满身泥泞的夏侯蝉走出来,但她们没有看到李长风也跟着出来,于是拉住夏侯蝉道:“我家公子怎么样了?”

夏侯蝉停住脚步,平静的说:“剩下来的,只能看他自己了。”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整个西塞国的子民都说西境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在第三天的时候,雨停了,天空放晴,乌云褪去,有一道斑斓的彩虹从西塞王宫顶跨越而过,把西境和青碧河水连接在一起。

也就是在这一天,李长风走出了素园。

解红妆和闻人立雪,还有小青小白,李秋和夏侯蝉,这些人都守候在素园门口,所以李长风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

李长风眼中依旧有疲惫和悲伤,但好在他身上有了些许生气。

他走到解红妆和闻人立雪的面前,拉住他们的手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解红妆没有忍住,掩面哭泣起来。

闻人立雪也不好受,但她眼中虽然有泪,可脸上噙着笑意,因为她熟悉的那个李长风又回来了。

李长风走到夏侯蝉的面前,抱住他说:“谢谢你,夏侯。”

夏侯蝉一愣,皱着眉说:“如果你再这么混蛋,我还会揍你一顿。”

李长风退步给所有人鞠躬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如果说在场还有谁比较平静,恐怕只有珠玉在怀的闻人立雪,其他女眷都已哭成了泪人,只是闻人表面平静,内心却疼痛如刀绞,她知道李长风这一路走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可他从未有过怨言,如今李长风越显得平淡,那白发飘扬和脸上的落寞孤独就越显得沧桑,让人心疼。

李长风走到闻人的跟前,看着她眼睛深处的颤栗,看着她即将临盆的孕肚,拉着她的手说:“辛苦你了。”

闻人强忍着内心的情感道:“从明天开始,重新开始修行吧,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她拉起解红妆的手,小青和小白也靠到了闻人的身旁,坚定的看着李长风。

对他们来说,李长风能走出素园,和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就代表着他要东山再起。

他可以三年入圣,那么再花三年又如何?

他可以在不归雪原击败百里飞花,就一定可以再次打败她。

可是李长风摇了摇头。

闻人诧异道:“怎么了?你若是想要休息几日再修行也可以的。”

李长风笑了笑说:“我想去比丘城。”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一愣,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李长风:“在不归雪原中我虽然昏迷过去,但我的意识尚存,我听到了那个从比丘城而来的叫陈丹青的人,我想去比丘城跟随他修行。”

夏侯蝉皱眉道:“且不说你这样做是否合适,据我所知比丘城主从不收弟子,也从未听说有人能跟随他修行,你这样做无异于徒劳,若是你真的想拜名师修行,我可以在九州之地遍寻名师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何必跑到天寒地冻的比丘城。”

李长风摇了摇头说:“我心里有种预感,我的出路在北方,在比丘城,在那个人的身上。”

素园的角落旁,李勿执一直隐没在阴影中,但当她听完李长风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她离去的背影,有种如释重负却又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她离开那处的素园樱桃树枝上,留下了一个蝴蝶扣,这是一种独特的编绳技巧。

在陈家沟,如果在樱桃树枝上编蝴蝶扣,代表着新生和希望。

第两百零二章 雪都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二章雪都第两百零二章雪都

比丘城邸邻极寒之地,常年冰雪风霜,故名雪都。顶点

天清地明之时,雪都外的锦泥道上多了一个人,一个素袍背着包袱的年轻人。

他的头发和白雪是同样的颜色,可面容却十分年轻。

李长风抬起头来看着锦泥道两旁的驭狮石座和道路两旁的雪梅,雪中点点是梅花。

锦泥道的尽头,就是比丘城的城门入口,李长风要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到陈丹青的府邸中,跟随他修行。

他的身后远远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掌绳的是燕国太子夏侯蝉。

马车里坐着的是西境公主解红妆,还有罗刹殿刺客闻人立雪。

李长风的兄弟,他的妻子,都跟在他身后来到了比丘城。

风开始吹得刚强,雪梅林中有红殷点点飘然落下,落在李长风的肩头,落在他的包袱上,落在马车的棚顶。

李长风沿着锦泥道一直往前走,马车也滴溜溜往前行。

李长风抬头看着城门上方用极锋利的兵器雕刻出的比丘二字,突然被胸前的长枪挡住了去路。

身穿裘皮的两名壮汉冷冷拦住李长风道:“此乃比丘城禁地,阁下非本城住民不可入内!还请回吧!”

李长风收回目光道:“我来找比丘城主陈丹青,我想跟着他修行。”

壮汉上下扫视一眼道:“即使如此就更不能让你进去了,我们城主从不收受弟子,也不外传修行,你请回吧!”

李长风摇了摇头:“我从西境而来,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如果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呆在比丘城门口,等你们城主出来。”

壮汉冷哼道:“我生平遇到无数想入城之人,都像你这样赖在门口,如果你不离开,休要怪我刀下无情!”

“等等!”

解红妆不知何时下了马车,走过来微微行礼道:“我家夫君身受重伤一身圣境修为毁于一旦,只有城主大人能救他,还望两位大哥行行好通融一下。”

正说话间,解红妆递过去一锦包,里面都是些银子。

那壮汉皱眉挡回去,脸色略有不愉道:“姑娘,你不必如此,在下有命在身敬守城门,非是不愿行方便,比丘城从不接待外客,我们城主也从不收弟子,你们请回吧。”

李长风在雪地中径直坐下,闭目入定。

那壮汉见了冷冷道:“你若是修为尽废,在这冰寒雪域坐着反而会内损经脉,没有真元无法抵御这里的天寒地冻,但你若是寻死,那也由得你去。”

李长风平静道:“我不求死,我求生。”

突然,李长风刚刚闭上的眼睛睁开,解红妆的目光也看着后面的马车。

在马车后面,有一个人影徐徐走来。

今朝花落三百里,风里飘红是梅枝。

这是一个身段极美的女子。

头顶斗笠上披下的蓝纱和她的长袍融为一体,在风中吹拂。

这是一个让人看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还想掀开她的头纱看第三眼的女子。

只是她并未走向李长风,而是径直走向了门将护卫。

“请转告你们城主,旧友来访。”女子从腰间摘下一枚琉璃玉简递了过去。

门将忽而醒悟,愣神片刻接过玉简道:“稍等片刻!”

过不多时,门将忽然疾驰而来,恭敬道:“城主请各位入城

。”

南方水乡鱼米富饶土地肥沃,也多了一股柔美的乡土风情,北方雄城巍峨壮阔,多尚武气息,民风彪悍,在这不归雪原以北苦寒之地,地邻极北冰川,竟有几分异域风情,百姓多浓眉大眼眼窝深陷,面骨棱角分明,偶能看到眼珠幽蓝之辈。

门将引路,李长风居于身后踱步而行,马车滴溜溜跟在他们后面。

那个披纱女子安静的走在一旁。

偶尔李长风望过去,却发现她也能及时看过来,两人目光隔着轻纱相望,李长风竟能感知出几分熟悉感。

李长风兀自走着,忽然鼻尖一股清风透香,那披纱女子走到了他身边,与之并肩同行。

李长风:“多谢姑娘相助。”

披纱下女子:“你怎知我是来助你的?也许我是来杀你的也说不定。”

李长风一愣。

女子:“你怎么不笑,我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李长风又一愣,摇了摇头道:“不好笑。”

女子哼一声道:“也不知你哪儿来的信心,竟敢独自上山去挑战百里飞花,落到如今这副田地也是你自讨苦吃!”

她虽言语责怪,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三分关切。

李长风被她说的脸色尴尬道:“姑娘似乎认得我?”

女子转过头娇叱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当我想认识你吗?我倒宁愿不认识你!”

她这一生娇叱,把街道两旁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连前方的引路门将都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二人,反而是李长风,被骂的一脸尴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妹妹,你怎么了?”

闻人立雪看着气势汹汹的解红妆,气得把马车里的锦缎都撕碎了。

解红妆银牙紧咬:“哪儿来的狐狸精,我们两个还坐在这儿呢就敢争宠,还对他大呼小叫的,当我死了不成。”

闻人立雪一看马车外,顿时笑着道:“你又吃什么飞醋,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解红妆冷哼道:“姐姐,你就是心太善良,别被人欺负到门口了还蒙在鼓里,按我说这种妖风就该扼杀在摇篮里。”

说完她一跃下了马车,朝着那二人走去。

闻人立雪道:“你要做什么?”

解红妆头也不回:“会会这狐狸精。”

解红妆声音说的不大,但也说的不小,既然闻人立雪能听到,那披纱女子也能听到,于是转过头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解红妆。

不仅那披纱女子听到了,李长风也听得很清楚。

他脸色尴尬的对解红妆说:“红妆,万事和为贵。”

解红妆一把推开:“你起开,我今天就想会一会她,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对我夫君大呼小叫的。”

李长风满脸苦笑被推到一边。

那门将看李长风的表情竟有三分同情,七分佩服。

解红妆一招手,这比丘城中忽然有铃铛声响起,一缕雪菱朝着披纱女子奔袭而去。

那披纱女子也不是吃素的,轻纱抖动,扯住了雪菱和铃铛,和解红妆僵持。

解红妆冷哼道:“蒙着面没脸见人吗?我今日就扯了你的面纱看看你有多漂亮!”

话音刚落,解红妆顺着雪菱欺身过去,两人交手互博。

这比丘城远居冰川,虽然民风尚武但邻里和睦,没有外族

入侵,虽偶有演练但都在交情之中周旋,似这等真刀真枪的相博还是两绝美女子之间的较量,早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李长风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看不妙,妈的自己老婆长得漂亮,这两人打起来还不惊天动地。

“般若大佛手!”

解红妆一掌蕴含佛理,不可抵挡。

披纱女子跃身而起,避开大佛手,转而并指如莲点向解红妆。

“关山摘月!”

解红妆脚步微错,白雪之地点点红梅,是为《雪里梅》。

披纱女子柔弱一掌朝着解红妆斜切过去。

闻人立雪把她们二人的武学路数都看在眼中,小无相功和大日般若心经,还有解红妆脚步轻旋的身法《雪里梅》,都是自昆仑山一脉相传,这些闻人立雪都能看的出来,她跟随师傅离开罗刹殿入世修行,不仅要修魅术练刺杀技,还需要通晓江湖武学,熟悉各家门路,这都是一名合格刺客所必备的。

但是她很疑惑。

因为面前和解红妆对战的披纱女子,身段轻巧后劲十足,但是她所用的武学路数却完全看不清。

关山摘月。

冷风打桥。

越女采莲。

春湖薄日。

这些武学名称都来自江湖一个小宗门剑湖宗,门主柳一刀的家传典籍《春湖摘星手》第二卷斥剑篇。

但其武技却完全不对。

闻人立雪曾杀过剑湖宗的弟子,其路数与之孑然不同。

因而此女子所念的武学招数,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其背景完全不清楚。

可闻人立雪已隐约能猜到她的来路。

正因为看不清对方的武学路数,所以闻人立雪能判断她来自哪里。

普天之下除了九州极西的秘境莽荒领地和从不入世的神秘宗门济世堂,闻人立雪还想不出什么地方能完全看不懂对方的武学路数。

而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济世堂弟子出世修行,但入世皆是造浮屠撒药石,普救天下人,行的是济世救人的正道。

一念至此,闻人立雪并未打算出手阻拦,解红妆悍然出手,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观摩一下此人是否会被激出真正的宗门之学。

想到这里,闻人立雪的目光转向了李长风,济世堂的人为什么会和李长风扯上关系呢?

闻人忽然想到了那天做的梦中,在梦中的缥缈孤岛上,她和李长风的生母,也就是济世堂的堂主郑疏桐见过一面。

李长风传承自生母郑疏桐的七窍玲珑心,所以其对武学和境界的领悟远非常人能比,但也正因如此,被擎苍废去修为之后,或许长风来比丘城的消息不胫而走被济世堂所知,亦或是济世堂一直派人跟踪长风,但总之今日济世堂派人前来,乃是善举,而非其他。

如此,便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如果李长风知道闻人立雪仅凭几招武技就已把整件事情猜的**不离十,恐怕会真正叹服闻人立雪的聪慧。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根长鞭陡然破空袭来,这长鞭既不属于解红妆,也不属于披纱女子,更加不是马车上的闻人立雪所发,而是来自街尾一个骑白马穿白裙的女子。

第两百零四章 遗雪湖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四章遗雪湖第两百零四章遗雪湖

李长风忽然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雪都的白雪,而是因为陈丹青的话。

陈丹青说的都是实话,他所说的对普通人而言或许高不可攀,能够破海引汐的修行者,早已凌驾于凡人之上,而能入圣境的强者更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李长风只花了三年时间,还有八阵图和诛天乙罗加身,早已龙凤之姿。

但他明白陈丹青所说的意义,陈丹青要挑战的是百里飞花,李长风要挑战的也是百里飞花。

百里飞花曾是这人间的主宰,即便是如今以转圣之姿,也代表着她和人间其他修行者的不同,她曾经是这九州的主宰,若是大圆满,那么将再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而陈丹青和李长风,就是去挑战她的人。

这看似是一个找死的行为。

因而陈丹青所说,对李长风而言,不算要求太高。

他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尽管这个事实很冰冷。

因而李长风冷静了下来,他明白,陈丹青拒绝是在帮他,而非单纯的拒绝。

如果李长风重塑神照,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他自己想了想,估计会先去舍神山弄死擎苍,夺回诛天乙罗,然后再去雪剑斋挑战百里飞花。

但假若如此,第一次是修为尽废,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李长风只有一条命。

李长风在沉思的时候,雪姬和陈丹青一直看着他。

所不同的是,雪姬的目光中,从起初的敌视变化了三分怜悯,她并不知道李长风修为尽废的事,也不知道李长风三年入圣,如今当她知道了,就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在这极北之地的雪原之上,真元迟滞经络闭塞,每一丝修为都来之不易。

雪姬曾埋怨陈丹青为什么不带她去莽荒领地修行,那里天宝地灵,真元浓郁,绝对事半功倍。

陈丹青曾说,修为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陈丹青所说的话,或许只有他自己能懂。

而如今陈丹青看李长风的目光,也唯有他自己能懂。

屋外的雪粒被风卷起来吹进堂前,铺在众人脚下,撒了夏侯蝉一脸,喷了他一身。

夏侯蝉呸了一口,喃喃自语骂了几句。

李长风忽然说:“我做的和前辈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既然前辈可以做,为什么我不能做?”

陈丹青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于是说:“你所做乃是私仇,而我做的乃是公道,你我如何一样?”

李长风直视他的眼:“若我只是为了私仇,我又怎会一人上山去挑战百里飞花,我大可借助于西王的力量一举消灭雪剑斋以泄私愤,前辈是为了公道二字,我也是为了公道二字,只是前辈的公道是为了还给那些被百里飞花杀死的人,而我,是为了还给这天下。”

“我不觉得我一人挑战雪剑斋是不自量力,因为我知道我要做的就是击败百里飞花,而事实上我做到了,既然我以圣境之姿可以战胜百里飞花,那么我当然可以有资格拜入前辈的门下。”

李长风不卑不亢,直视陈丹青的眼睛。

雪姬虽然讨厌李长风,但听了也胆战心惊,连忙眼神提醒他,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她很清楚哥哥的脾性,整个九州都没有几人能

打得过哥哥,若是他生起气,恐怕李长风一掌都受不住。

但李长风的眼睛一直盯着陈丹青。

陈丹青冷笑一声:“你虽修为尽失,但这张嘴已经足以杀死人,若是我嘴上功夫有你这般厉害,恐怕百里飞花早已成我剑下亡魂,又何须如此麻烦。”

李长风忽然一笑:“这么说前辈你答应了?”

陈丹青冷冷道:“我何时说答应了?”

林碧霄适时道:“师傅托我转告前辈一句话。”

陈丹青:“有话便说。”

林碧霄:“若论七窍通神者,众生皆入玲珑中,李长风是注定能完成前辈使命的人。”

陈丹青沉思片刻,冷笑道:“送客!”

家奴恭敬上厅,对着李长风几人拱手道:“我家城主要休息了,诸位请吧。”

陈丹青已经离开,李长风无法久待,他看着上面空荡荡冰冷的椅子,这是一把普通的黄花梨木座椅,寻常百姓家也常能看到,但李长风看到座椅的扶手上光洁如镜,已被摩擦的极为平滑,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座椅的四条腿已被薄冰包裹,隐有朝上攀爬之势。

他看了许久,听到了家奴的第二声送客声,然后转身离开。

雪姬皱眉,冷眼旁观。

屋外的雪好像比来时更狂了。

李长风逐渐远离城主府,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他心中总隐隐有种感觉,他的宿命在北方,就在这比丘城中,就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站在桥上低下了头,这桥是一尊独木桥,陈丹青所住的府邸,就靠着一尊独木桥连接着比丘城,好像一座独立的孤岛,靠着这根木头和外界联系。

李长风低下头,看到了光洁如镜的湖面,还有被狂风吹拂的丝丝涟漪。

雪粒隐入冰河中,消失于无踪。

李长风低下头,看到了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他在看着湖,好似湖也在看着自己。

家奴抵御不住这狂风,大声道:“公子请吧!”

李长风问他:“这是什么湖?”

毕竟远来是客,况且家主也说了是送客而非逐客,家奴耐心解释:“这是遗雪湖,终年不成冰。”

李长风喃喃自语:“遗雪湖,遗雪湖,为什么不结冰呢?”

家奴眉宇间已略有不愠:“据说这湖中的水比这极地冰川更冷,是我家城主的修炼之地。”

李长风:“比极地冰川还冷的湖水。”

“既然你能,那我也能。”

李长风一直都在自顾自的说话,但他说着说着忽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湖水中。

毫无征兆,毫不迟疑。

家奴先是一惊,而后慌忙道:“快快,快救他!他会被冻死的!”

他话没说完,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早已动手,闻人立雪有孕在身不能涉水,解红妆正要潜入水中救出李长风,忽然被身旁的夏侯蝉拉住了胳膊。

解红妆挣脱不掉,焦急道:“他跳下去了!”

夏侯蝉:“等等。”

解红妆急道:“等什么?”

夏侯蝉:“等陈丹青。”

解红妆和闻人立雪都不明白他在

说什么,但他的态度很坚定。

家奴望望这边望望那边,发现这几人随同而来但却无动于衷,一时也没了主意。

只听冷风呼啸,涟漪归于平静,大家的呼吸声都能从风中听得清楚。

李长风刚跳下去,就后悔了。

这不是湖,就像几千几万根针掉在里头,李长风刚刚跳下去,就感觉千万根银针从自己的皮肤里刺进去,只是一瞬间就已经让他分辨不出疼痛,如果说他浑身都在流血,他也是相信的,因为他已疼痛到麻木,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痛苦。

因为无一处不疼。

这针不仅要刺进皮肤里,还要钻进骨子里。

但他越是疼痛,就越是冷静了下来,湖底黝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缓缓的下沉,意识逐渐脱离身体,就好像他已无法控制身体,但是意识还很清醒。

雪姬看到李长风跳下了遗雪湖,想了想转身回了屋内,她径直走到了房门口,她知道陈丹青在里面。

“哥,那个傻小子跳进遗雪湖里了。”

房门后很安静。

雪姬:“这湖水连普通修行者都没法涉足,他现在修为尽废,估计会死在湖里。”

房门后依旧很平静。

雪姬皱眉道:“而且那个东西也在底下,哥你救救他吧,不然他恐怕凶多吉少。”

可雪姬还是没有等来哥哥的回应,于是气得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李长风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他虽身体不受控制,但意识还算清醒,他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好像这湖水深不见底,越往下就越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种无所适从的孤独和黑暗,漂浮其中慢慢沉入底部的恐慌,第一次让李长风感觉到了害怕。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种异常。

虽然周遭的黑暗依旧是黑暗,虽然他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的往下沉,但是他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恐慌,他闻到了浓烈的腥臭味,这味道越来越浓,内心那种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他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低头看下去,虽然下面是黑暗,但李长风觉得底下有一头异兽,长大了血盘大口,只是完美的和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而李长风,正在坠入它的口中。

就在这时,李长风的头顶出现了一缕光。

这一缕光把湖下的黑暗照耀的清晰,斑驳的轮廓变得明确,一个人在黑暗中呆的久了,若是出现一道光自然会循着光而去,但李长风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身下。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东西,那张血盆大口。

它太大了!

它的嘴里獠牙密布,完美的隐藏在这黑暗里,也因为太大,李长风根本无法发觉。

李长风不仅看到了它的嘴巴,还看到了黑暗中被光芒照耀的清晰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血盆大口猛然合起,巨浪挤压过来,李长风的身体却被那一缕光芒拖拽漂离。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一直冷冷盯着李长风,又慢慢的隐没于湖底的黑暗中,消失无踪。

第两百零五章?论道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五章论道第两百零五章论道

雪枝高悬,骤然有个人影从湖底破水而出,又顺着雪枝掉落下,打落一蓬飘雪。m

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发抖。

闻人立雪慌忙用衣物盖住他的身体,但李长风还是不住的发抖。

解红妆在他身边抱住他,用体温去帮助他暖和,但李长风浑身上下就像一块冰,冷得刺骨。

解红妆推开闻人:“他身上寒气太重,别伤了孩子。”

陈丹青看着李长风,冷冷的说:“你若是想死,我不拦着你,但这遗雪湖是我修炼之所,你别污了这湖水,等出了比丘城,任你如何死去。”

解红妆听不下去,瞪着陈丹青怒道:“我夫君一人上雪山挑战百里飞花战而胜之,但被宵小之徒破了元海,跋山涉水来找你拜师学艺,没想到堂堂比丘城主陈丹青竟是这等无情无义之辈,妄自号称为了天下而战,要我看你连我夫君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李长风拉住解红妆,对陈丹青缓缓道:“我早已说过,我求生,不求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现在不能死。”

陈丹青:“你为什么想重新修行,雪剑斋不是你一个人能挑战的,要我说你元海被破神照被毁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不如就此隐居他乡,陪伴家人终老,这江湖纷乱,要做事是会流血死人的。”

李长风脸色苍白,但终于有了一丝人色,他看着陈丹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心里想的,就是我现在做的。”

陈丹青久久不语,突然转身离开。

“等你休息好了,来我房间。”

解红妆和闻人立雪脸上一喜,李长风长舒一口气,忽然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等到李长风重新醒来之时,已经是三天后,虽然他已醒来,但仍旧觉得身体里那股寒气郁结不曾完全散去,尽管身上已盖了五条棉被。

解红妆就趴在床边,李长风刚一动作,她就警觉的醒来。

她看到李长风已睁开眼,皱着眉在棉被中蠕动,顿时欣喜道:“老公你醒啦!”

李长风皱眉道:“被子太重了,你也太重了!”

解红妆眼睛一瞪:“你竟敢说我胖!”

李长风:“我说你重,不是胖!”

解红妆扁着嘴:“我不管,都一样!”

就在这时候,闻人立雪还有夏侯蝉闻声也走进了屋内,看到了李长风,夏侯蝉打趣道:“还有空吵架,看来恢复的不错。”

李长风从跳进遗雪湖的那一刻,浑身遍体早已麻木,他曾想过,假若修为仍在,或许也不一定能抵御这遗雪湖的寒冷,这湖水万年不结冰,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但他接下来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所以现在走路双腿都打颤。

可他还是在夏侯蝉的搀扶下,沿着长廊颤颤巍巍走向陈丹青的房间。

夏侯蝉其实不愿搀扶他,只是逼不得已。

因为解红妆撅着嘴巴正坐在栏杆上生气,李长风睡了三天三夜,她就陪了三天三夜,想要合眼就掐自己大腿,可最终还是抵不过困倦趴在李长风身上睡着了,但是李长风行了竟然说她重,说她重岂不就是说她胖。

在女子看来,这就是一个词!

陈丹青实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以他一城之主的地位来看,甚至家中略显寒酸局促,他的房间四面透风,屋外的白雪倒映的光把屋子内照耀的透亮,夏夜能在檐下观雨,冬日能在屋内赏雪,南面门前有一池水,碧波荡漾,只是水池旁光溜溜,说是水池就真的是水池,连一座假山都不曾有。

按李长风说法,就是审美太土。

陈丹青在屋内喝茶,李长风在夏侯蝉的搀扶下走到门口,恭敬道:“弟子李长风拜见前辈。”

陈丹青:“你还不是我弟子,我不会收你为弟子。”

李长风:“但我要跟着你修行,只要我一天跟着你修行,我便以弟子自居,你可以不承认是我的师傅,但我必定是你的弟子无疑。”

陈丹青看了他一眼:“你的嘴巴真的很厉害。”

顿了顿道:“坐。”

待李长风坐下,陈丹青道:“只余你一人即可。”

夏侯蝉闻言看了李长风一眼,李长风点了点头示意无碍,夏侯蝉转身走了出去。

陈丹青喝的茶是高原之上的青稞黄茶,这雪原之上种植物极少,似南方水乡那种温润的茶叶不曾有,北方山林里的劲道茶尖儿也从来没过,但此时闻着这青稞香味,赏着屋外的白雪皑皑,竟别有一番滋味。

陈丹青给李长风倒了一杯,李长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陈丹青皱眉,替他再倒了一杯:“你喝水跟牛一样。”

李长风:“前辈不觉人间走一遭极为不易,修行就当处处节省时间,哪有功夫坐在这里慢慢品茶。”

陈丹青:“你怎知快就是好,慢就是差?你只知努力修行,却从未思考自己的终点在何方,也从未思考其他人的修行之路,这难道就是你的修行之道吗?”

李长风突然一滞,低头看着碎纹青瓷杯中的黄岑岑的茶水。

他这一次,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和前一次不同,这一次的茶水味道,在嘴中停留了很久,芳香伊人。

李长风放下青瓷杯道:“前辈,我不明白。”

陈丹青:“说来听听。”

李长风:“弟子以为,周天环复,修行乃人神互通之道,当日夜往复殚精竭虑,不遗巨细执持修行本心,如此方可踏入神道,但前辈所说当思考修行的终点,要思考其他人的修行之路,弟子不明白。”

陈丹青:“你所说乃是人道,我所说乃是天道,自然不相同。”

李长风:“什么是天道?”

陈丹青:“世人只知修行以人入神,此乃人道,而我所说乃是人取天地,与天地比高,此乃天道。”

李长风一愣:“与天地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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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红妆脸色紧张的在外走动,来来回回,轻纱遮面的林碧霄看了,冷不丁道:“你还是不要走来走去,安静一点可好。”

解红妆:“我担忧夫君与你何干,难道你又想比划比划?”

林碧霄冷着面:“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试试就试试!”

就在这时

,李长风走了出来,朝着他们走过来。

他走到几人面前,脸上的表情莫可名状。

闻人立雪:“怎么了?前辈跟你说什么了?”

李长风:“我留在比丘城修行。”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眉头一喜,但李长风下一句却让她们皱起了眉。

“但是你们要离开。”

解红妆刚要发作,闻人立雪按住了她的肩膀,笑了笑道:“我们不在身边,你好好修行,我们都等着你。”

有的事情并非意气用事可以解决,闻人立雪从小便清楚这一点。

夏侯蝉坐上马车,载着他们出城门。

解红妆泪眼婆娑的拉着李长风说:“我们不在身边你要保重身体,早睡早起,不许招惹其他的狐媚子,要想我,还要想姐姐。”

解红妆自打和李长风定亲之后,越发性直口快豪迈不羁,李长风听得连连点头,一个头两个大。

相较于解红妆,闻人立雪便显得文静的多,说来也怪,这两个人从前一见面就掐架,如今却越发的亲昵可人,姐姐妹妹相处融洽,倒显得李长风多心了。

而闻人自从有孕在身,越发的文雅娴静温柔可人,越来越有大姐的风范。

她替李长风整了整衣襟,温柔道:“我跟孩子都在家等着你。”

只消这一句话,李长风已热泪盈眶,他重重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解红妆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碧霄。

她的嘴又撅的可以挂油瓶。

闻人立雪看了,拉着她手笑道:“你自己的夫君还不了解吗?他不是那种人。好啦,我们上车吧,”

解红妆极不情愿被拉上了马车。

夏侯蝉和李长风比了个手势,驾着马车从锦泥道缓缓离开。

男人之间的话语总是寥寥无几,他们所有要表达的都在自己的行动中。

李长风看着雪中落梅的锦泥道上缓缓离去的马车,眼神悠远,但心头火热。

林碧霄一动不动。

等到马车已经远去消失在白雪尽头,林碧霄还是站着一动不动。

李长风想了想,朝她走过去拱手道:“多谢林姑娘,如果没有你,恐怕我此行定不能如愿。”

林碧霄冷冷的说:“你妻子不是刚嘱咐你别招惹狐媚子吗?”

李长风满脸尴尬,只能死命挠头。

林碧霄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色玉佩递给他说:“这个给你。”

李长风接过玉佩,一眼望过去顿生熟悉之感,疑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玉佩。”

他脑中忽然灵光闪过,在陈家沟那个星夜下,流霜阿姆曾掏出一枚青色的玉佩给闻人立雪系在脖颈上,只是冬衣厚重,被掩盖其中,不曾被林碧霄看见,若是她看见了便能看到这两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氤氲其中的纹路有所不同。

李长风惊奇道:“这是青烟玉佩!小雪身上也有一枚。”

林碧霄:“这玉佩本来就是一对。”

第两百零六章 李勿执的路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六章李勿执的路第两百零六章李勿执的路

李长风对自己的生父生母不甚了解,但今天在这极川冰原上,他听林碧霄嘴里轻轻诉说郑疏桐,第一次将她支离破碎的故事梳理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命。

“你的生母是济世堂第三十二代堂主,性格温婉温柔如水,是青雀淳王的妹妹,也是师叔祖药圣玉阳子的二弟子,也就是我的师伯,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但在济世堂中却处处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

“这青烟玉是一双碧玉,有一枚在天阙宫被她塞进你幼时的襁褓中,让女婢送走,另一枚在天阙宫伴随她走到尽头,最后被师傅夺回供奉在济世堂,此行师傅将青烟玉交托我手,也是为了完璧归还,将玉佩送到你的手中。”

林碧霄平静的说。

李长风感受着掌心的碧绿玉佩,这冰原之上玉佩变得极冷,但玉佩虽冷,李长风的心头却很温暖。

林碧霄看到他不说话,于是不忍道:“往者已矣,你节哀顺变,师伯若是知道你如此争气,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李长风:“你的师傅是谁?”

林碧霄:“我师傅是曾梨,济世堂第三十三代堂主,她老人家嘱咐我,若是你得了空让你去桑榆岛凝烟阁找她。”

李长风感激道:“一定,我一定会去的。”

林碧霄点点头:“如此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得回去向师傅复命,你自珍重。”

李长风见她要走,拉住她的衣袖踌躇道:“林姑娘你等等。”

他下一刻觉得不妥赶忙松开手。

林碧霄疑惑的说:“怎么了?”

李长风迟疑道:“我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她?我想知道的更多一点。”

林碧霄看到他脸上略显慌张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找不到母亲那样手足无措,于是心头一软。

她最终还是走了,迎着风踏着雪离开,但李长风却知道了很多,从前李孤鸿和郑疏桐对他而言只是两个名字,代表着太古恩祠掌门和济世堂堂主两座大山,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过去的十年里,但李长风在百里飞花的神念中第一次看到李孤鸿提着剑杀得血色透天,还看到郑疏桐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是真正存在过的,而且和自己血脉相连。

现在从林碧霄的口中,他得知了更多关于郑疏桐的事情,知道对方是一个温润如水的女子,总是嘴边噙着笑,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似乎从来不曾生过气。

李长风看到林碧霄缥缈的纱隐没在白色的风雪中,逐渐连那飘落的红梅都比她的痕迹更清晰,他终于明白,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冰原雪都之中。

此时的风,他一个人扛,此时的雪,他一个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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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清明。

南山多雾气,层峦叠嶂,土地湿润松软不如北方厚实,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衫的女子孤独且颓然的走在林中。

李勿执日渐消瘦,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她不知该去往何方,也不知为什么会从西境一路走到这里,她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南岳七十万大山。

但她没有回书院,她的前方是陈家沟。

或许一个人心中的执念越深,就会不自觉的想到家。

她身上的长

衫已被藤蔓尖刺勾拽拉扯的支离破碎,看上去整个人就像要倒下。

但她的疲惫不是来自于身体,不是来自于脚下,而是来自于心里。

所以至少她的身体还站着。

就在这个时候,呈现在她前方的棕榈和灌木丛乍然之间宽阔起来,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从南山书院修行《大乘见希》以来,她对天地间的异相格外敏感。

一如院长钟叔离所说,《大乘见希》是天地集大成之术。

这里的地界弥漫着浓郁的真元,若是遵循山势走向,此地根本不会有如此开阔的马蹄低谷。

山峰偏转,地界迂回,此之为‘让势’

李勿执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只是她颓然的姿势多了几分振作和警惕,眼神中多了几分惊奇和疑惑,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行不多片刻,李勿执眼前豁然开朗,树木野草几如无物,因为有一座占地近十亩的蚀刻基座呈现在她的眼前。

四年前,李勿执不曾见到李长风来到这大阵,也不曾看到神将和夜尊者的较量,再加上她当时年幼,早已被疲惫和恐惧摆弄的丧失了理智,此时这地界在她看来,便如一座灵体耸立在天和地之间。

李勿执走上石座,感受着脚下的蚀刻纹路,诡异且复杂,直至她走到中央的阵眼,轻纱被这山谷回旋的风吹得缥缈。

李长风曾血洒阵眼,但如今这纹路中却不见一丝血迹。

李勿执抬起头,看着这山脉的让势走向,确定了这里是整座山谷,整座大阵的中心。

她举起手,并指如剑,指尖有金光颗粒聚集。

她这一刻的想法,和四年前夜尊者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知道为何物,试试便知。

金色光芒被她一指戳向阵眼。

这也是天地之力。

《大乘见希》乃是取天地之力。

以天地之力对抗天地的灵体大阵。

如此便是破势。

然而就在这时,阵眼中忽然有熊熊真火喷薄而出,这真火一瞬就爆发出来。

“果然有古怪!”

李勿执脚步疾退,那真火循迹而来。

李勿执见这真火攻势凶猛,退无可退,便猛然向前。

她指尖金光大盛,竟破火而入,分开真火的攻势。

金色颗粒就像一把剑,割裂了真火,竟把后方的棕榈树洞穿但去势不减,直入山脉之中,在山峰中回荡起金铁之声,逐渐远去,可见其迅猛之势。

真火被割裂,虽然分散却并未消失,而是重新聚拢逐渐凝成人形。

而李勿执,也静静的看着这团真火。

因为她感知到了一丝善意。

真火最后一式有所保留,而自己却没有停手,如此才能将之打散。

但假若真火毫不留情,胜负不可知。

自己输多赢少。

所以她想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留手。

真火中隐隐出现了一位白袍,即便看不清他的容貌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威仪。

等到真火散去,一位面色刚毅星目含威的中年人站在李勿执的面前。

李勿执没有见过他,因而也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曾经在天阙宫一剑一枪杀的七大宗门人仰马翻的左神将。

他看到李勿执,也显得略有惊讶,能将天地之力用的如此纯熟,至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也太年轻了。

“你刚才用的,可是南山书院《大乘见希》中的湘神指?”神荼问道。

李勿执一愣,她显然没想到对方随意一说便能说中,《大乘见希》据说已经很久不曾有人修行,但对方却能知晓,显然他和书院有识。

想了想,李勿执决定说实话。

于是她点头:“是湘神指没错。”

神荼点了点头,喃喃道:“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这指力取自古籍记载,湘水之神,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

李勿执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诗句可循,于是道:“前辈好像知道《大乘见希》?”

神荼似乎有所追忆,刚毅的面庞浮现了一丝笑容:“我当初可是说了许久,用三头猪一壶鸡鸣酒作为代价才让南山书院那个胖子把《大乘见希》的手卷给我一观,因此印象颇深,你既修行了《大乘见希》,那足以说明钟叔离是很信任你的。”

李勿执点点头:“在下李勿执,尊师钟叔离。”

神荼喃喃道:“李勿执,好名字!吾乃昔年大帝座下神荼,奉命在此守护大阵。”

李勿执一惊:“你是左神将大人?”

神荼:“神将不敢当,我现在只是一具残躯野魂,不敢以神将自居。”

突然,神将面色一滞,询问道:“你叫李勿执?”

李勿执点了点头。

神将道:“那李长风是你什么人?”

李勿执曾在书院的典籍上看到过神将的轶事,只是白驹过隙韶华易逝,天阙宫一战之后,左神将大人据说被百里飞花打的神魂分离,身体早已被七大宗门那些怀恨在心的人砍成了碎肉,没想到还留下一缕孤魂在这孤独守卫大阵。

只是从这位神将大人口中听到李长风的名字,李勿执还是略感惊讶。

“他曾经是我的哥哥。”

神荼看她提到李长风眉宇间的落寞,又听到她口中的话,顿时悟出了三分,于是道:“你跟我来!”

李勿执只感眼前一闪,顿时已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一处曾经李长风也来过的地方。

她回首望,看到了门后的木门,就好像她打开这扇门,就立刻能走出去。

她回过头,看到了雕梁画柱,小桥流水还有波澜壮阔的通天大道,以及天梯下静静的一张石桌,一座石凳,还有一个茶盏。

仅此而已。

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巍峨壮阔,但再看第二眼便淡了许多,神荼大人在此地不知守候了多久,如此清寥寂寞,实在教人敬佩。

可是下一刻,李勿执被她脚下吸引住了。

这脚下洁白如玉的光洁石壁,很难隐藏其他踪迹,而这痕迹,很重,很多,很散,已经过了许久。

那是血,很多很多的血。

第两百零九章 扫梅

剑起苍黄第两百零九章扫梅第两百零九章扫梅

三月底,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离开二十天。顶点

李长风坐在遗雪湖边。

清晨的遗雪湖,北方的晨光清澈金黄,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金色的光颗粒,把湖面照映的氤氲起薄薄的水雾,但除此之外,风依旧在,天依旧寒。

李长风已经在湖边坐了十三天。

自他留在比丘城,陈丹青并未让他修行,也并未对其指点一二。

而是放诸自流,任他去罢。

从前李长风每日五更天鸡鸣之时起床练刀,自打他来了比丘城之后,每日三更天就起床,修为尽失之后他变得更加勤勉。

练刀后便是盘腿观湖,他能从薄阳初升看到落日残血,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他确实看得很聚精会神。

或许这个问题,只有李长风自己明白。

他在看一头蛟。

曾经有那么几次,深邃黝黑像镜子一样的湖面下,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和狰狞的牙齿,冷冷的和李长风对视。

只是一颗血红色的眼睛,就像灯笼那般,李长风与之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但他眼神从未褪怯。

陈丹青并未告诉李长风这遗雪湖下有一头蛟。

李长风虽然失了修为,但他目光所及依旧可以看到极细微之处,因而他能看到这头蛟。

他曾在遗雪湖下,和这头蛟近距离接触过。

黝黑的湖水底下,有一头蛟静静的张开血盆大口,和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的等着李长风落入他的口中。

细细想来这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李长风就这样坐在遗雪湖边,看了十三天。

雪姬站在竹屋檐下,皱着眉嫌弃的看着屋外大风中的李长风,对着旁边正在火炉旁喝茶的陈丹青说:“哥,我觉得他是不是傻了?怎么会有人一直坐在湖边呢?他在看什么?”

陈丹青脸色平静:“这个问题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雪姬蹙眉:“我不喜欢他,明明年纪不大,却处处像一个老持沉重的长者,失了年轻的朝气,暮气沉沉让人感觉就像一口棺材,他已经半只脚踏了进去。”

陈丹青反问:“难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风风火火才正常?三年苦修一朝尽废,你不明白这种感觉。”

雪姬越来越感觉心中烦闷,于是拂袖离开。

雪姬离开,陈丹青转过头看着风雪中隐隐出现的身影,就像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却偏偏能每次都坚持下来。

就在李长风以为自己要接着观湖下去。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跟我来。”

声音不大,堪堪盖过风雪。

于是他起身,跟着那个身影离开,走出了城,走到了遍地红梅的锦泥道。

比丘城巍峨壮阔,始于锦泥道。

锦泥道旁红梅朵朵,随风飘荡,犹如盛开的火焰,从枝头飘落,在风里展开,在锦泥道上铺撒开来。

北原常年冰雪,因而红梅永不凋谢。

锦泥道上的白道已经被染红,连土地都变成了红色,这红梅落在泥中腐烂又滋润了根,帮助枝丫长出新的梅花。

李长风走到哪里之时,发现那人手中早已握着一把扫帚。

李长风恭敬道:“前辈。”

陈丹青把扫帚递过去道:“从今日起,你来打扫锦泥道的梅花。”

锦泥道长五百丈余,梅花点点从不简短,若要打扫梅花须先斩断北原风雪,或是折去梅枝,但这显然都不可能。

李长风想了想道:“好。”

他接过扫帚,开始扫地。

他从这头扫到那头,已经把梅花扫了一遍。

然而他脚步刚过,已有星点梅花落在脚下。

锦泥道是扫不完的,但李长风一直在扫从不间断。

他从天明扫到黯淡,再到星夜弥漫,饿了吃口饭,渴了吃口雪,然后接着扫地。

比丘城门驻守的守门将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北原大风,锦泥道上的梅花是扫不完的。

等到星夜如河,汗流浃背的李长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浑身酸痛下舒展身体,他抬头望天看到了天空的璀璨星河。

北方的星河真的太美了,和他从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他好像从星星中看到了自己想念的人。

娘、勿执、小雪、红妆、还有夏侯、二傻子

他看了片刻星空,再度低下头扫地。

等到晨光初露鸡鸣之时,有个人提着一把剑朝着锦泥道而来。

这人白袍白发雪美人,连提着的剑都是雪亮泛着白光。

雪姬一步步朝着李长风而去,远远看到弓着背的李长风,弯腰在扫梅,只是这三百余丈的石道,他永远扫不干净。

“喂,你不要装出一副任人欺负的老实模样,好像我哥如何欺负你似的。”

雪姬大声道。

李长风依旧在扫梅。

雪姬见他不搭理自己,于是抽出清亮长剑,在梅林中舞动起来。

这天空下起了花瓣雨,落红成阵。

李长风只是抬头看了看漫天的花雨,而后又再度低下头扫梅。

雪姬在梅林中剑舞飞袖,直挥剑挥到气喘吁吁,看到对方的背影依旧平静如常,于是气得转身回城。

临近清明之际。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来到了陈家沟。

据说二狗当时栽田里去了,铁牛被他牵着的牛一脚踹飞了,连村长都闹了个大红脸。

闻人立雪、李勿执、解红妆,貌比西施容似貂蝉,陈家沟从未如此热闹过。

李勿执褪去黄衫换上了粗布麻衣,正把屋内的柴禾捆好搬去厨房,就在她刚走出门外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了老井旁站着两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闻人立雪体态丰腴,笑着道:“勿执妹妹,别来无恙。”

“啊!!!”

李勿执飞也似的冲过去,想要给闻人立雪一个大大的拥抱,忽然又想到了对方体态不便,于是及时止住,但依旧止不住脸上的兴奋。

“闻人姐姐,红妆姐姐,你们怎么来啦!”

解红妆撩动似的摸了摸李勿执的小脸蛋,笑着道:“来看看我们的小妹妹啊!”

李勿执狠狠的和她来了个熊抱。

流霜刚听到屋外的动静,走出门一看乡亲们又围了一整圈,吓了一跳。

二狗的娘笑着道:“流霜你有福气呀!”

流霜细细看,李勿执和一个美丽的姑娘抱在一块儿,体态丰腴面含微笑的闻人立雪就站在一旁。

看到流霜,闻人立雪拉开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娘!”

流霜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搀扶她,责怪道:“都大着肚子还弄这些虚的,咱家不兴这套,你好好养好身体就行。”

闻人立雪笑着点头,拉着解红妆的手道:“这是西境公主解红妆。”

流霜疑惑道:“她是?”

解红妆看了闻人立雪一眼,红着脸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女儿给娘请安。”

流霜一愣,顿时笑了起来,笑的满面皱纹。

“好好好,乖女儿,长风有福气啊,我也有福气。”

解红妆脸色更红,显得极为诱人。

二狗的娘拧着二狗的耳朵骂道:“你个臭小子成天在山里野,你自己看看长风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呢?老娘养你这么大生过一个蛋吗?”

二狗好歹也是个大孩子了,被拧的十分没面子,又疼的回嘴道:“我是男的又不是老母鸡,怎么下蛋!”

二狗的娘骂道:“隔壁村的春花你怎么不和人家处处看!”

二狗怒道:“春花光一个头就有三百斤了,还有脚臭狐臭,你介绍这样的给我是想让咱家绝后吗!”

二狗的娘一巴掌呼过去,可惜被二狗逃了,顿时骂道:“好啊臭小子敢顶嘴了,老娘呼不死你!”

两人又开干了。

流霜笑着摇了摇头,引着几人进屋道:“先进屋坐。”

解红妆毕竟是小媳妇见公婆第一次,不免面红耳赤处处不自在,李勿执看出她的窘境,于是悄声道:“咱妈最喜欢性格直爽的人了,红妆姐姐不不必压抑自己。”

解红妆松了口气。

乡亲们三人成行两人成伍的离开,隐隐能听到流霜有福气,长风有福气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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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以南的一个边陲小镇,依山而建伴水而居,其乐融融。

有一个身负包袱和长剑的年轻人,一步步的沿着泥泞山道前行,朝着村落而去。

南山书院结业仪典完毕之后,就标志着求学道路已到了尽头,周修冶解剑回乡,从书院回到了家乡。

他在这一路上和许多人为伴,但走的越远,分道扬镳的就越多,最后仅剩他一人走在路上。

虽然孤独,但是心中难掩热切。

就像一个离乡许久的游子,终于要回到母亲的怀抱。

他在这一路上体会过饮晨露观朝霞的自由,也体会过救伤者斥盗贼的正气,还有捕河虾尝鱼米的的欢快,他也想的很清楚了,如今虽然自己修为不继,但好歹也是只差一步便能入圣境的修行者,他打算回去开一家武馆,教孩子们修行,想来老父亲也会为自己自豪的。

这样想着,他脚下的步伐都欢快了起来,一抬头已看到了村落,顿时脸上洋溢着热切。

第两百一十章 周家庄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章周家庄第两百一十章周家庄

他心中欢喜,见山见水见云,处处斑斓如画。

连天空都漂亮的泛出彩色。

走在田埂上抬起头,看到了远处走来的赤脚妇人,低着头背着柴禾,衣服上满是补丁却也干净整洁,似乎正琢磨着什么,眉头蹙着低头看脚下出神,倒是没发现迎面走来的周修冶。

周修冶看清了来人,顿时喜上眉梢,猛地欢呼道:“孙姨!!!”

孙姨冷不丁给他吓了一跳,呀的一声喊出口,拍着胸脯看着面前咧着嘴的年轻人,等她看得仔细了,才从对方的眉梢眼角看出了往日的熟悉,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大喊一声:“小小周!呀!小小周!”

周修冶顿时咧嘴笑道:“孙姨孙姨!”

孙姨咧嘴笑道:“小小周!”

周修冶被孙姨狠狠的抱在怀里。

周修冶拍了拍孙姨的胳膊:“我没呼吸了。”

孙姨把他拉开上下打量:“长高了,也长结实了!你咋回来啦!”

周修冶把背上的绣剑放到胸前拍拍说:“我已经结业啦,从书院回来啦!”

孙姨拔出绣剑,清亮剑身明晃晃照人眼,剑身所刻: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让孙姨满眼喜欢,不亏是书院的手笔,就是大气。

周修冶还把书院赠送的古丘湖笔和燕山墨给孙姨看,孙姨看得啧啧称奇。

孙姨突然哎呀一声:“光顾着和你说话了,你回来了你爹娘还不知道呢,走赶紧跟我回家!”

周修冶重重的点头。

木叶镇周家庄,这个南方的小镇在寒食节的清冷烟雨中热闹非凡,虽不见焰火却处处沸腾,

因为他们见惯了农田,却没见过书院;见惯了锄头,却没见过书院的绣剑;见惯了一肩膀扛五袋沙包的壮汉,却没见过天狼境的修行者。

周修冶回到了周家庄,他自书院圆满结业,已入天狼境,只差一步就能超凡入圣;得书院结业绣剑和锦缎,还有古丘湖笔和燕山墨,这一切都让周家庄得人目不暇接。

寒食节不点烟火,即便周修冶荣归故里也只能吃冷食。

但这反而更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味道。

周修冶的爹娘老泪纵横,看着膝下独子变得顶天立地,而且成了人人尊敬的修行者。

他们并不明白天狼境和圣境的差别,但他们却知道儿子很出息,很争气。

周修冶恭敬的拜服在地,额头磕地:“爹娘在上,儿修冶不孝未能伴随身旁侍奉,只愿爹娘身体安康,亲眼看不孝儿将周家门楣发扬光大。”

清明节前的寒食节,对周家庄来说注定不会平静。

不仅仅因为周修冶的到来。

更因为另一拨人马。

周家村口突然有两个身穿锦袍的人,突兀的出现在此地,看着村子中的热闹非凡,他们脸上却泛起丝丝冷笑。

“阴阳玄炉一定在他身上。”

“在归天吴墟中,李长风不是说他从火工老人手中夺得阴阳玄炉,然后赠与了周修冶?”

“哼,都是庸俗之辈人云亦云,火工老人死在南山书院,他的尸体都是周修冶掩埋,阴阳玄炉必定在他的手中,咱们依计划行事。”

“是!”

恭敬行礼,一人转身离开。

那个面含冷笑,身穿锦袍的年轻人,冷冷的看着周家庄说:“清明节,是个好日子。”

清明,小雨。

这是春耕农种的好时候,清明前后,点瓜种豆。

和爹娘忙碌

了一天,播种撒豆烧香祭祖,周修冶直起腰杆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受了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他想着改明儿得了空,去木叶镇上看看哪里好办学堂,选个好地界可以把学堂支起来,让木叶镇的小孩子都有书读,都可以修行。

村长说木叶镇上有个废弃的祠堂,可以空出来给他教学用,周修冶恨不得立刻就能飞过去看看,想到这里他就浑身干劲。

突然,他猛地回过头,眉头紧皱。

因为他感知到了第二个修行者的气息。

小小的木叶镇,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个修行者。

他赤着脚捏着种子,却健步如飞在田埂上飘行,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爆射出去。

因为那儿是他的家。

然而等到他回到家中,那股气息消失了。

显然,对方是故意外泄气机让他发现。

可是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周修冶回到家中,发现爹娘正在厨房,笑着说:“是不是田里的活做的累了?休息休息吧,刚回来就忙个不停。”

周修冶此刻心不在此,于是笑了笑走进房中。

等到他靠近门帘之时,那股气息浓烈到逼人眼。

然而普通人却感知不到真元。

周修冶握紧拳头,缓缓掀开门帘。

内屋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袍黑纱遮面的人。

他冷冷的和周修冶对峙,周修冶却不敢动手。

对方伸出手,在自己脖子间比划了一下,然后夺窗而出,悄无声息。

那个手势,是杀!

周修冶拔剑,紧随其后。

这二人在林中飞驰。

等到周修冶紧随其后跟着黑衣人离开,高坡上忽然出现两个锦袍人影。

这两人曾紧紧跟随周修冶一直到周家庄村口。

“探子没有发现阴阳玄炉。”

锦袍年轻人皱起了眉:“确认仔细找过了吗?”

“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翻过了,确实没找到,所以才释放气机把周修冶引开。”

锦袍年轻人狠厉道:“既如此,那就全杀了吧!”

“遵命。”

周修冶不知追了多久,他能明显感知到对方的修为并不强,只是其身法诡异,缥缈无踪,而且竟似乎有意吊着自己,于是他脚步顿挫身法急停,脑中冷静了下来。

突然,他大吼:“糟了!中计了!”

周修冶疯了似的往回赶,他脚下已被荆棘割的支离破碎。

鲜血,变成了他回家的路。

等到他终于赶到了周家庄口,那个几天前还山明水秀的地方。

当啷。

他手中的绣剑掉落在地。

他脚下一软跪倒在泥地中。

木叶镇周家庄,此刻已不是他魂牵梦绕的周家庄。

尸横遍野,残肢断臂,目光所到之处无不血红,农田中的庄稼被浸泡在血中。

“啊!!!!!!”

周修冶疯了似的狂奔过去,累累伤痕却让他目眦欲裂。

无一人能站起,无一人不躺倒在血泊中。

小林子,豆丁儿,果头

这些昨日还在自己腿边绕膝玩耍的孩子如今闭目在血中。

周修冶抱着她们的尸体,浑身发抖,喉咙早已沙哑。

他突然想

到了什么,疯了似的往家赶。

等到他踉踉跄跄冲到家门口,看到父母抱在一起的尸体,躺在家门口,顿时双目流血。

他喉咙早已哑掉发不出声,只能听到浓重的喘息。

颤颤巍巍的抱起父母的尸体,两人都是因为喉咙被一剑斩断,伤口薄而锋利,周修冶的父亲,脖颈处被斩的只剩皮肉,冷不丁的掉落在地头颅滚了滚,斜过眼来就这样冷冰冰的看着周修冶。

木叶镇周家庄一百五十三口人,全都死了,这个冤魂吟泣的村庄中,有个年轻人抱着两具尸体哭的肝胆俱裂,浑身颤抖。

他痛苦到了极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爷,周家庄的这些冤魂依旧无主飘荡,可能阴阳玄炉真的不在这里。”

山坡上,两个锦袍人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山下的村庄。

对他们而言,那里死去的人只是他们为了验证某种推论而做的事。

阴阳玄炉是火工老人的纳灵之器,曾藏魂百万之众,若是阴阳玄炉在周修冶身上,被屠的周家庄必定会有某种异变。

这是推论,为了这个推论,他们引开周修冶,屠了周家庄一百五十三口人。

现在的状况倒是出乎他们意料。

于是锦袍贵公子平静道:“既如此,那咱们走吧。”

“公子,周修冶”

贵公子看着山下,冷冷道:“丧家之犬何以为惧。”

清明时节雨纷纷。

天启历六百四十年,清明。

今年的清明节与往日不同,接连三天暴雨如注,到最后竟隐隐有雪花飘落。

清明四月却下起了雪。

木叶镇周家庄北边的山坡上,有个人披散着头发,拿着铁锹在挖坑。

他挖的坑非常大,偶尔能听到他心肺间传来的咳嗽和浓重的喘息声。

三天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书院弟子周修冶,而如今他的眼神中唯有冷漠。

他做好这一切,用木车把周家庄一百五十三口人的尸体,都搬到了这坑前,然后扔到了坑里。

周家庄只剩他一人,所以他要敛尸。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星光暗沉,高悬明月。

一百五十三具尸体,互相交错填在坑里,已分不清手脚,周修冶做完这一切,拔出了手中的绣剑。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这是书院的绣剑,箴言刻在清亮的剑身上。

周修冶的目光看着剑身,然后用手握住剑身,猛地抽出长剑。

鲜血如注,从周修冶的指缝中流下,他脸上却依旧冷漠毫无波动。

鲜血撒进坑中。

绣剑被他捏住剑身,猛然折断,铿锵一声断成两截,被周修冶扔进了巨大的尸坑中。

半截剑上刻着君子,另外半截剑上刻着: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此生不再是君子。

天明,周家庄北面的山坡上多了一块竖起的墓碑,上面有八个字:

“天地不仁,此生不敬。”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夜星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一章夜星第两百一十一章夜星

锦泥道上落梅依旧,李长风握着扫帚的手忽然变得苍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捏着扫帚杆。

他额头出了很多细密的汗,突然感觉心中气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混合着落梅,沾染在白雪中。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陈丹青看到,但他脸色如常。

李长风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的心中发慌。

他不知道此时的周修冶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周修冶走过了很多路。

从清明夜的倾盆暴雨走出来,走进了烈日灼阳的炙烤之下,又踩进了泥潭深陷的湿地,总之他在一直往南方走,从木叶镇周家庄一路往南。

他掩埋了周家庄一百五十三口人的尸体之后,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往何处。

他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要去往何处。

直到他走的路,人越来越少。

南方群山边缘有一处不可知之地,和莽荒领地端居两面,名为双月潭。

夜晚云薄星稀月明之时,能看到双月并上的奇景,天空一弯月,湖中一弯月。

假若双月潭只是因为有两个月亮,不足以让这里成为不可知之地。

既是不可知之地,也是死地。

因为这里,死了很多人。

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在了双月潭中,被月光掩埋湖中,被黑暗吞噬进去。

这里是魔窟。

双月潭的对岸就是魔王的巢穴,传闻中有嗜血魔王居于洞中,静静的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

这世间的神不会给与人间力量,但是魔鬼可以,只要给予等价的东西。

世人都渴望力量,而忽视了自己拥有的财富。

因而有许多人来双月潭寻找魔王,却没想到这是一场自己对魔王的献祭。

周修冶的到来,不是空前的,也不会是绝后的。

他只是生无可恋,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不畏惧失去。

他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走到了双月潭边,此时月上梢头,明光清亮,天上湖面两轮月交相呼应,真正把阴森恐怖的双月潭笼罩一层神秘色彩。

周修冶知道这湖水下沉尸数百,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湖水边。

月色只能照亮湖水,却无法照耀湖边的人。

湖边有一条船,一个戴斗笠的持桨人。

周修冶迈上显得有些老旧和孤零零的船,船夫极为默契的操竿划船。

周修冶没有说话,船夫也没有问话。

似乎这场面已重演无数遍。

周修冶抵达彼岸,迈步而上不再回头。

魔窟所在是一座岛,十分容易找到,周修冶入魔窟中,又出魔窟,却不过盏茶功夫。

因为他没有找到魔王。

魔窟是空的。

他走到双月潭边,感受着湖水中荡漾的冰冷,随着波纹涟漪静静的飘过来,飘到他的脚下,由脚传遍全身,让他刺骨的寒。

他看着湖水上安静的月亮倒影,因为飘荡的小船而荡开涟漪,月亮变成了波浪状。

周修冶陷入沉思,他再度迈上了船头。

船夫撸桨,调转船头而归。

船静悄悄的从湖水中趟过,从湖底那些死去的骷髅中淌过,安静的抵达彼岸。

周修冶一无所获,但这一刻,他没有下船。

船夫斗笠下的黑暗第一次开口,声音显得有些阴冷和恐怖:“到了。”

周修冶:“我想要力量。”

船夫冷笑:“来这里的人,和死在湖底的人,都想要力量。”

周修冶冷静的说:“他们对世间还有眷恋,但我没有,我心已死。”

船夫嗤笑:“一个心都死了的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修冶顿了顿,忽然抬头道:“我愿意献祭我的灵魂。”

船夫沉默了许久。

忽然他的斗笠下传出桀桀鬼笑:“如果你有了力量,你想做什么?”

周修冶寒声道:“我要这天下,都记住我周修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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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南岳大山中的陈家沟,流霜阿姆的内房中忽然响起一声痛呼。

闻人立雪满头大汗,紧紧撕扯着床单。

她身下已见红。

李勿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刚从屋外打过来的热水,端着盆不知所措起来。

流霜一看见红,顿时暗道一声不好,余光一撇看到李勿执还愣着,顿时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嫂子要生产了,赶紧把产婆接过来!”

李勿执从惊慌失措中醒转过来,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解红妆蓬头垢面的掀帘进屋,正好看到闻人立雪下身见了红,顿时焦急道:“娘,姐姐见红了!”

流霜急忙道:“你快过来,护着她的生机和心脉,以防有变,我去找产婆!”

解红妆拉起闻人立雪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于是赶忙给她捂着,她的气机紊乱,于是动用真元轻微安抚。

就在这时,闻人立雪猛地握紧解红妆的手,解红妆一惊,只听她说:“妹妹。”

闻人立雪喘了口气道:“姐姐与你相识以来,从未有求于你,你答应我,万一有什么,一定要让孩子平平安安的!”

解红妆顿时皱眉道:“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啊!”

闻人立雪呵斥道:“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解红妆眼圈泛红,就在这时,屋外产婆掀帘而入,连忙查看起产妇的情况。

解红妆赶忙让到一边,她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于是走到了外面。

天空的清风把云层吹拂的就像海浪,晚霞又把海浪镀成了金色,一浪接着一浪朝着远方飘荡而去。

“产妇大出血!赶紧来帮忙啊!”

冷不丁的,内屋产婆的大吼,让解红妆浑身一颤。

等到她慌忙进屋,血染满床。

闻人立雪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解红妆用真元渡过去,护住她的心脉。

闻人立雪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紧紧握着解红妆的手。

“答应我!”

解红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以闻人现在的状态,她坚持不到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她满眼恳求,希望解红妆能保住她的孩子。

可解红妆如何能做到?

闻人立雪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真元从她的太阴经灌入流遍四肢百骸,这力量让她恢复了一点,也有力气封闭自己的血脉,尽量遏制出血。

就在这时,解红妆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力量,与之相抵抗。

这力量不是来自别处,来自闻人的腹中。

她呆愣的看着闻人高高隆起的小腹,里面未出世的孩子,竟然有力量能抵御她的真元周天。

闻人紧紧捏住脖子上的青烟玉佩,憋的浑身发抖。

流霜和李勿执在门外忙的焦头烂额。

说到底两人都未经人事,帮不上忙。

“热水!快!热水!”产婆大喊。

流霜慌忙应下,慌忙烧水。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屋内。

闻人立雪如同竭力脱水一般躺倒在床上,惨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解红妆虽然未经人事,但她却明白现在的闻人尚未渡过危险期,因而真元强继护住她的身体。

流霜和李勿执冲进屋内,看到床上如同被掏空身体一般的闻人立雪,身体干瘪的就像一张黄油纸,眼泪刷的流下来。

“哇”的一声响亮啼哭。

被冷落一旁的孩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拉过来。

产婆把孩子抱给流霜道:“恭喜恭喜,大人孩子都安全,是个男孩。”

流霜接过孩子,见他面色白净眼睛滴溜乱转,嗓门大的出奇,更奇异的是他眉心天然一点朱砂红,浑然天成。

产婆咧嘴笑说:“这娃天生眉心朱砂红,生的阔耳方面,虎头虎脑的,一看长大了就是个人物,流霜你好福气啊!”

流霜从怀中掏出一个前囊,递给产婆道:“这是一点心意,谢谢你,你收下吧。”

产婆一看就鼓鼓囊囊的,眼睛都笑眯了,推脱一番之后收下,离开时候还不忘说,好福气好福气啊。

这屋内剩下来的都是自家人了,流霜把孩子抱到闻人身旁,眼中含泪说:“辛苦了,孩子。”

李勿执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但她看闻人姐姐,总觉得对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忍不住痛哭起来。

闻人感受到身旁的生气和闹腾,心才安定下来,孩子在一旁捏着拳头手舞足蹈。

闻人看着他眉心的朱砂红,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笑容。

“娘,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流霜:“我就取个表字吧,这孩子生于日入酉时,古语日出为昼日入为夜,再加之他眉心天生一点朱砂红,犹如星夜璀璨耀眼,不如就叫‘夜星’吧,至于其大名,还是留着等长风来取吧,你看如何?”

闻人仔细呢喃几遍,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字,于是笑着道:“都依娘。”

李勿执好歹也是当姑姑的人了,于是逗弄夜星的小手道:“小夜星小夜星。”

夜星此刻还无法睁眼,但手上力道奇大,紧紧捏着李勿执的手指,丝毫不放松。

第两百一十二章 较量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二章较量第两百一十二章较量

冰原之上,比丘城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从外地而来的年轻人,想要跟随城主大人学艺,但城主大人只是给了他一把扫帚让他去锦泥道扫落梅。

可是比丘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锦泥道上的落梅是扫不完的。

这个年轻人也从不争辩,只是安静的从这一头扫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重新扫回来。

如此往复。

于是比丘城中的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脑袋是有点问题的。

既生佩服,又生怜悯。

然而他们却少有人注意到,李长风在雪中扫落梅,已可以做到雁过不留痕,雪地上的梅花都被他扫开,但轻柔的雪面上却没有半点痕迹。

他的心越来越静,仿佛超然物外。

刚刚扫完这一段,他身后刮起了大风,梅枝遥遥抖动,落梅点点又飘荡在锦泥道上。

李长风呼出一口气,拄着扫帚看着天空。

天空纯净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都被风刮走了,所以纯蓝的就像一面镜子。

这时候,也不知道闻人生了没有。

李长风这样想。

就在这时,锦泥道远处来了一驾马车。

李长风扭过头去,认真的盯着马车。

马车不过是一架简简单单的马车,但车上的人却不简单。

马夫掌着绳,拿着鞭,垂着腿,跟随马车左右摇晃。

他身穿一身月白长衫,和脚下的白雪融为一体,胸口绣着熟悉的标志。

李长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直到马车到了自己跟前,马夫看着自己笑着说:“长风,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李长风笑着道:“一别数年,北国书院大师兄风采依旧,你怎么有空来比丘城?”

苏子微依旧一派清水莲花模样,潇洒至极,他笑着道:“先别急,你再看看还有谁?”

他掀开车帘,里面坐着一个身穿劲装的女子和一个小姑娘。

李长风惊喜无比:“你们都来啦!”

朱金莲,白鹿,苏子微,这几位北国书院的翘楚,都驾着马车来到了比丘城。

白鹿新奇的看着锦泥道上的点点落梅,连忙下车在梅花雨中舞动,欢快道:“这里的梅花雨真美,让我在这里呆一辈子都愿意!”

朱金莲打趣她:“你若是呆在此地,不出三日必定逃离,这里既没有就也没有肉,何必自讨苦吃。”

白鹿皱眉道:“金莲姐姐老是打击我!我身为莽荒领地的兽族,只喜欢吃鸡已经很仁慈了。”

李长风哈哈笑起来。

此时朱金莲看着李长风,看着他满头白发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道:“何至于此呢?”

李长风知道她说的什么,于是耸了耸肩:“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

谈话间李长风想招呼他们去自己城中的住处,苏子微笑着婉拒。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老朋友,见到你没事我们就开心了,比丘城从不接待外客,我们就在这梅林旁的石凳聊聊便好。”

白鹿猛地点头:“嗯嗯,我要在这里看梅花雨!”

李长风心中温暖,这三人千里迢迢过来,却只是想看看自己。

几人落座之后,正要谈

话,苏子微忽然看到雪地中走来一个女子。

她白发白袍白面容,端着一个釉色木盘,木盘中是一壶酒,几枚酒杯,还有些许吃食。

雪姬把酒放下,对李长风道:“我哥说了,远来是客,既是客人便不能怠慢,但他有失远迎,还请诸位自便。”

说完这句话,雪姬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忽然定格在了朱金莲身上。

雪姬:“比丘城雪姬。”

朱金莲:“北国书院朱金莲。”

雪姬看着朱金莲道:“能否赏脸与我比试一场?”

朱金莲笑了笑:“求之不得!”

两人在苏子微和李长风惊愕的目光中,走入了锦泥道,走入了飘飞的梅花雨中。

针锋相对。

女人的战争,有时候从第一眼就已经开始了。

梅枝高耸,朝着四面散开,犹如两人的气势。

雪姬微微屈膝,猛然在雪地中疾行。

朱金莲退步守住,只是片刻两人就已交手到了一起。

李长风惊异的发现,这二人竟都极擅长武技,雪姬虽然身着白裙,但强横之姿让白裙飞舞,和天空漫漫而下的梅花相得益彰,且不论两人谁胜谁负,但这样的场面总是很好看的。

朱金莲早在四年前的天阙宫殿试中,李长风早已知道她最强的乃是近身武技,她当初藏于腰间的飞丝银线,惊鸿一现,而现在看来,她更加的纯熟圆满,竟隐隐有种感觉要踏破这处的梅花和白雪,踏破这里的锦泥道而飘去。

雪姬一记剑指,被朱金莲掌心向下堪堪压住,借此力量飘然向空中。

雪姬猛然抬头,单手向上想要捏住对方的脚踝。

朱金莲的脚尖在空中飘落的一瓣梅花上轻轻一点,身体飘然再上。

雪姬眼中微微惊讶,一击不中,再度而上。

朱金莲和雪姬,两人的身段忽然由刚猛变得阴柔,似乎这锦泥道上有处处不可见的天梯,竟隐隐成了她们的垫脚石,两人身段不断向上。

李长风的目光也跟着越来越上。

然而他发现,那些被她们踩过的梅花瓣,早已四分五裂成了更加细碎的存在。

雪姬如此,朱金莲更甚。

等到两人已入天寒地冻,早已凌驾于梅林之上。

雪姬忽然从空中伸手。

她就像在握住什么似的。

这里早已是锦泥道之上,能俯瞰整座比丘城。

唯有空中飘然落下的白雪和席卷而上的几片梅花。

那么雪姬到底在握住什么?

她这虚空一握,四周仅剩的几片梅花骤然聚拢到她掌心内,凝聚成了一条短短的长鞭。

雪姬娇喝:“吃我一鞭!”

梅花鞭当空抽下。

朱金莲略感惊讶,但处变不惊。

她倒悬身体,脚尖踢在梅花鞭上,于是在这股力量之下,身形急坠。

白鹿在梅林中看着两人踩着梅花而上,眼睛里冒星星,又看到朱金莲被雪姬一鞭抽下天空,身形急速坠落,顿时慌忙道:“金莲姐姐要掉下来了!”

苏子微打断她:“无妨。”

朱金莲毫无阻碍的倒悬坠下,然而在场几人都没有选择救她,甚至苏子微面上隐隐含着笑意。

就在离地五尺三寸的那一刻,朱金莲身体急顿,擦着雪地飘然划过,犹如落叶般轻盈飘过,又如青松一般稳稳站住。

雪姬此刻依旧在高空之中,但她显然惊异于朱金莲的身法。

所谓武技,乃是在不依赖于强大真元之下的抉择,独辟蹊径般的存在,比之普通修行者耐力更强,但说来简单,却需要日日夜夜对身体的不断锤炼,能够做到像朱金莲这般对自己身体的精准控制,简直是凤毛麟角。

雪姬自问她所学乃是依赖于北原之上强大的冰寒之气,若是普通修行者来到这里,真元运行周天恐怕滞如阻泥,但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这冰寒之气早已融入骨血中,因而此消彼长之下,她得益更多。

想到这里,雪姬从天而降。

她手中的梅花鞭变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自天空坠落。

锦泥道上飘落梅花,犹如牵引一般朝着雪姬聚拢过去。

她手中的火红就像一滴水,朝着大海滴落,融入其中。

而朱金莲此刻就漂浮在大海之上。

朱金莲昂着头看着天空,忽然低下头去。

她蹲下来,手掌像刀切入雪地中。

李长风看到周围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朱金莲忽然从雪地中抽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实实在在的剑,却犹如冰盘,散发着寒气。

朱金莲此刻再度昂着头。

天空的红梅长剑已落到了头顶。

于是她手中的冰剑迎身斩上。

似乎经历了一瞬的停顿,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慢了下来。

只有朱金莲手中的寒冰长剑,和雪姬手中的红梅超越了这种慢,急速的斩在一起。

红梅由坚韧变得柔软,宛如一道波纹从剑尖蔓延到了剑身,这波纹还在继续,于是雪姬弃剑。

她既弃剑,这红梅真元不在,于是在这波纹席卷之下,变成了点点梅花。

但它不仅变成了梅花,还变成了更加细微的红色颗粒,真正变成了红色的雨。

而朱金莲手中散发着寒气的长剑,此刻重击之下,由剑尖开始产生了一道裂纹。

这裂纹依旧不断延伸,长剑最终碎裂成了碎片,又融化成了冰冷的水,洒在锦泥道上。

白鹿看着满天飘落的红雨,感叹道:“真的好美啊。”

李长风伸出手去,接触点点红雨。

他看着掌心的红色细微,心中忽然有所异动。

于是在他的眼下,这点点红雨竟然凝聚,又变成了梅花模样。

一朵完整的梅花。

李长风颠倒手掌,掌心的梅花从他手中掉落,又变成了碎末模样,飘散在风中。

弹指一挥间,众生有万相。

雪姬看着自己手掌上遗留的红色点点,然后抬头看着朱金莲说:“我输了。”

朱金莲笑了笑说:“我也没赢。”

第两百一十三章 风雪梅馆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三章风雪梅馆第两百一十三章风雪梅馆

在这北原的雪地梅林中,李长风和苏子微斗酒十三壶,朱金莲一席劲装在梅雨中舞剑七十二式,把北国书院的浩然剑舞了三遍,白鹿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露出了仙黎雪鹿族的本尊。

天空冷雪岑岑,梅林中笑声阵阵。

他们几人竭尽所能,似乎要让这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心里热乎起来。

他们知道,这个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心里恐怕已遍体鳞伤。

酒过三巡,苏子微看着脚下由雪白变得泛出金色,知道该说告别的时候了。

李长风把他们送上马车,看着他们远去在夕阳中,金色的余光从李长风的背后洒向马车,好似他们走在一条金色的大道上。

他心里很暖。

他在看着远去消失在霞光中的马车,而他的背后也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李长风。

整座比丘城都对这个从外面而来的年轻人心生敬意,因为他们觉得,就算李长风是个傻子,也是个很有本事的傻子。

他在锦泥道外扫落梅,可是雪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在锦泥道上扫落梅,被他扫过的地方,就像被一只大手印按住,竟不会有半片梅花掉落其中。

可是对方身上明明什么真元流动的痕迹都没有。

九州以北的地界,尚武之风浓厚,即便对方是个傻子,只要是个有本事的傻子,也足以有资格得到别人的敬畏。

更有甚者竟有撵着兰花指扭着胯金饰浮夸的大娘来锦泥道找李长风,仔细一问是来说媒的,只是这媒人来了,可要说给李长风的人确是个斜眼歪嘴坡脚的年过三十的妇人,他们觉得李长风是个傻子,既然是个傻子,能有人看得上已是福气,怎能对容貌有所要求?

李长风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差点就要骂出口,后来还是忍住了,挤出三分笑容婉言拒绝,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年纪轻轻少白头活不长。

媒婆仔细想了想,看着他满头飘飞的银丝,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骂骂咧咧的转身回城,从此便少了一门麻烦事儿。

李长风转过身去的时候,看到了城门口的陈丹青。

他恭敬的向陈丹青行礼道:“前辈。”

陈丹青:“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在锦泥道扫梅花了,跟我入城。”

李长风一愣。

城门口的阿大阿三也一愣。

他们早已熟悉了城门口的这个年轻人,等他扫梅的时候温着酒,扫完锦泥道闲暇之余喝上两盅,再听他讲讲九州的故事,别说这小子虽然平时看上去像个闷葫芦,可是讲起故事来真是绘声绘色,于是越发的喜欢这个白头小子。

如今李长风要走了。

是城主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

李长风点头道:“是,前辈。”

陈丹青是个冷漠的人,或者说看上去很冷漠的人。

总之他说完这句话,等到李长风重新抬起头,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阿大拍拍李长风的肩膀道:“我们城主大人就这脾气,不爱说话。”

李长风点了点头。

阿三说:“如果你是来拜师学艺的,那城主大人对你倒是挺器重的,这北境三万里雪原,不知有多少人来比丘城学武,可城主大人从未让他们待过一夜,但他不仅让你在锦泥道扫落梅,现在还让你跟他入城去,看模样对你十分欣赏,这是好事。”

李长风笑着说:“大哥三哥你们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前辈让我入城,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过我以后就不能呆在这里了。”

阿大摆摆手:“都相识这么久了,想我们了过来看看,酒随时给你温着。”

李长

风咧嘴一笑:“还有半斤烧鹅!”

“哈哈哈”

李长风和他们二人挥挥手,离开了城门口。

过三日。

比丘城江寒街尾的巷弄中,听说开了一家店铺,名字叫‘风雪梅馆’。

这家的店铺位置偏僻,门庭狭窄,蔽于无人处,怎么看都不是一家热闹的店铺。

而且更离谱的是,这家‘风雪梅馆’卖的只有一样东西梅花。

比丘城最不缺什么?

最不缺的是雪,其次便是梅花。

比丘城外,锦泥道旁三百亩梅林,最不缺的就是雪和梅花。

如今竟然在比丘城中多了家店铺卖梅花,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比丘城的百姓知道了这间店铺的老板,便明白了一切。

就是前些日子还在锦泥道上扫梅花的李长风。

他现在支了一家铺子开始卖梅花。

怎么想都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傻子。

天字第一号傻子。

然而此时坐在店铺的凳子上望着门外,甚至门庭过于隐蔽,连光线都不是很好,只能看到门外短短的一截街道,随后就被其他店铺遮盖。

他很难理解陈丹青的做法。

因为这间店铺是陈丹青硬塞给他的,让他卖梅花。

李长风很不解的问:“前辈,可是比丘城的百姓,不缺梅花。”

陈丹青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李长风直到现在也没明白。

他说:“他们不缺梅花,你缺。”

李长风抓耳挠腮,无可奈何。

于是比丘城中多了一个奇怪的店铺,只卖梅花。

立夏。

已经到了五月。

李长风的店铺自开张起,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看上去热闹非凡,但若是细细看去,这波人永远是这波人。

每天来的都是这波人。

他们不为别的,就想来看看这比丘城中的天字一号大傻瓜开的店铺。

一家专门卖梅花的店铺。

李长风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适龄少年的母亲都用‘快吃饭,不然要长大了变成白头傻瓜的’类似话语来激励他们的孩子。

还有一波人就是这些风风火火的孩子,他们风一样的冲进来,然后每人抓一把梅花嘻嘻哈哈的跑出去。

他们知道李长风不会生气。

事实上李长风已经不愿意卖梅花,他宁愿整日坐在门口,看着这些孩子们在门口嬉闹,用梅花瓣砸着对方,然后在风中哈哈大笑。

“你好,你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吗?”

李长风的耳边浮现一个略显得好听的声音。

是一个妇人,还牵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李长风点头道:“我是。”

妇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我想在你这里买点梅花,但是要编一个花环给我的女儿,你能帮我做吗?”

李长风一愣,下意识的点头道:“能。”

他尚未从震惊中走出,虽然手脚已经在行动,但是脑袋却是空的。

他想不到,在比丘城中真的有人愿意花钱买梅花。

可是他接下去便发现了问题。

因为他脑袋空空的答应了,但是手脚却不听使唤了。

他不会编花环,这些梅花瓣都鲜艳欲滴的摆在他的面前,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虽然天气

很冷,但他额头出了细密的汗,越是紧张就越是哆嗦。

他抬起头,看到妇人疑惑的眼神。

于是更紧张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中的梅花被人一把夺过去。

“编个花环都不会,跟猪一样笨。”

李长风看到了旁边的白发白袍白皙女子,妇人看到是城主的妹妹,于是笑着道:“是雪姬姑娘。”

雪姬从小在比丘城长大,手中指节灵巧,犹如穿针引线一般上下飞舞,编了个火红色的花环蹲下身子戴在小姑娘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头说:“好看吗?”

小姑娘点头:“好看。”

妇人笑道:“快谢谢雪姬姐姐。”

小姑娘脆生生的说:“谢谢雪姬姐姐。”

妇人看着李长风:“几文钱?”

李长风回过神来,脸红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着给吧。”

妇人抿嘴一笑,给了李长风三文钱,牵着女儿的手离开。

雪姬见妇人走了,拔腿就要走,李长风喊住她道:“谢谢你。”

雪姬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雪梅馆并未因这意料之外的小插曲而变得生意红火,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终究还是对这个傻子失去了兴趣,于是每日来风雪梅馆的人越来越少了,连那些嬉闹的孩子都知道,风雪梅馆真的只有梅花,别的什么都没有,于是渐渐的也来的少了。

李长风又恢复了孤寂冷清的模样。

他每日看着清晨的梅花从沾着露珠的鲜艳欲滴,到了晚霞漫布时候的干瘪薄瘦,心中有所触动。

再过几日,那个妇人又来到了风雪梅馆,只是这一次来,李长风发现了一些异样。

他形容不出来见到她们的那种震惊。

此时的妇人依旧牵着女儿的手,只是几日不见,妇人像是苍老了很多年,而女孩也已经长大成了大姑娘。

女孩儿要成亲了,妇人带她来再编一个花环。

李长风看着她们震惊的说不出话:“你你”

妇人看到李长风,叹了口气道:“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长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妇人带着女儿,女儿戴着花环,两人离开了。

再过几日,有一个美丽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来到了风雪梅馆。

李长风一问才知道,这个妇人就是当初那个小姑娘。

他越发的不明白了。

他一直呆在风雪梅馆中,每日迎着朝霞开门,看着晚霞闭门,可时间仿佛把他遗忘在角落,为什么时间会如此之快?

李长风听说当初那个妇人已经故去,葬身在锦泥道旁的梅林中。

这样她就可以日日夜夜看到飘飞的梅花雨了。

李长风双腿发软,走出了风雪梅馆,走出了街尾,走到了江寒街的大道上。

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白发白袍,但面容却不再白皙的老叟。

雪姬拄着拐杖,垂垂朽矣沿着街道而来,哆哆嗦嗦看着脚下,丝毫未曾注意到身旁的李长风。

李长风看到她向着自己走来,又看着她逐渐远去,走入了夕阳中。

第两百一十四章 余生皆是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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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朝起朝落,李长风站在江寒街上,看着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他感觉就像跳出了时间这条长河,看到了河流尽处的璀璨霞光,也看到了源头处的耀眼灼日。顶点

梅花从枝头开出花苞,又破开花苞鲜艳绽放,然后从梅枝掉落下来飘荡在风里,掉落在尘土中,在冰雪中,把白雪染成红色,把泥土也浸润成红色。

从江寒街头驾着马车徐徐而来的年轻人,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成熟,他的发须开始发白,身上的皮肤皱纹不断延伸,逐渐变得干枯瘦长。

而他身下的马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得皮包骨头,喘着粗气从李长风身边走过。

从街头到街尾,只不过这短短的距离,李长风却看遍了很多人的余生。

他恍若空灵般站着,好似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锦泥道旁三百亩梅林中一朵梅花,从花苞中绽放,而后又载誉盛开,享受过清晨的干净露水和夕阳的金色霞光之后,过不多久,他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从枝头滑落下去,掉落在土地中,此时从梅林中刮起一阵风,把他轻轻的吹起,他越过白雪高山,飞过比丘城头,看到了驻守门口的门将,已不是阿大阿三,早已换成了两个更年轻的人。

最终,这朵梅花掉落在遗雪湖中,轻轻的飘荡在这片从不结冰的湖水上,他感受到了湖下万丈冰寒,但兀自飘荡在水面上。

时光依旧在流逝。

李长风感受到了这朵梅花的衰竭,那种浑身力量被抽空的感觉。

他想到了当初擎苍破了他的元海。

虽然愤怒,但是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是这样,就像一朵梅花,没有人能抵御时间的流逝。

这朵遗雪湖上的梅花,枯萎腐烂,最终变成微若的絮状沉到了湖底。

李长风的梦醒了,他睁开眼,但那股风烛残年的感觉依旧存在。

此时他就坐在遗雪湖边,他低下头去,看到了湖水中倒影的一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老者。

李长风已经很老了,就像那朵即将枯竭的梅花。

他的生命之火也即将熄灭。

在时间之河中,每个人都是一滴水,都跳不出时间的桎梏。

原来自己只是这浩瀚辰宇中的一粒微尘,只是时间的过客,也会经理生老病死,但自己虽然是尘埃,这宇宙苍穹却也是由千千万万尘埃组成,自己既是尘埃,又是宇宙。

李长风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要纵身一跃。

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颤颤巍巍的站起,然后用风烛残年的枯瘦身体,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着湖水中跳下去。

湖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多了几道涟漪。

李长风并未落入水中,而是站在湖面之上,他脚下就是永不结冰的遗雪湖。

他站到了一个独特的角度,来俯瞰大地,仰望宇宙苍穹。

他蹲下身,像是捡梅花一般在水面捞过,那朵消逝的完整梅花浮现在他的掌心。

此时他看着梅花,岸边却有个人在看着他。

李长风回过头,看到了陈丹青。

所不同的是,李长风已经老了,但陈丹青却依旧年轻模样。

似乎时间也把他给遗忘了。

陈丹青看着李长风说:“力量从何而来”

李长风不明白,于是摇头。

陈丹青忽然迈步,踏下了水,他的脚掌也站在水面上。

陈丹青伸出手,他的掌心忽然出现一滴水,这水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在遗雪湖上朦胧的雾气中凝聚而成,这水变成水滴,而后又结冰,然后分裂变成冰晶,变成雪花,掉落在陈丹青的手掌上,陈丹青的手掌变得湿润,然后有一颗种子开始发芽,逐渐长大成大树,开花结果冒出新的枝丫,有梅花盛开,又从枝头掉落,掉入土地中。

这是循环。

陈丹青平静道:“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

李长风脑中忽然有一道光闪过,好像灰蒙的天空被撕破一道口子。

他终于明白了。

力量从何而来。

即便是最弱小的生命,能够挣脱束缚,拼尽全力在这土地上博取一线生机,然后开花结果繁育后代,这就是力量的来源,力量来自于生命,生命天生伟大。

李长风此刻已和陈丹青跳出了时间的长河,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纵观河流的消逝,他的力量,就是最伟大的生命对天道命数的顶礼赞歌。

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

“李长风!蠢猪!你怎么了?”

李长风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于是朦胧中出现了一缕意识,睁开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雪姬。

雪姬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傻掉了,怎么躺在地上?”

李长风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

于是喃喃道:“原来只是一个梦。”

雪姬:“你梦到什么了?”

李长风:“我梦到你变成了个老太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雪姬闻言大怒,一巴掌呼过去。

啪!

这一巴掌打的既清脆又响亮。

雪姬盛怒之下夺门而出。

李长风忽然爬起来,匆忙的奔出去。

他一路狂奔直到在遗雪湖边看到那个人影。

陈丹青一如他做的梦中那样,站在遗雪湖边。

李长风走过去道:“前辈,我刚才做的梦,是真的吗?”

陈丹青:“若你能有所体悟,梦境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李长风看着冰冷的湖水面上泛起阵阵水雾,于是道:“那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陈丹青忽然伸出手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湖底。”

李长风疑惑道:“湖底?”

陈丹青:“我在湖底藏了一把剑,你替我取回来。”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那天见到的灯笼大的红色眼珠,还有湖底和黑暗静悄悄融为一体的血盆大口,李长风想问个明白,但陈丹青已经负手离开。

他仿佛只是交代一件事,接下去便静静的等待结果。

李长风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若是跳下去,究竟是九死一生还是十死无生,但他忽然想到,既然他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就更需要知道答案。

而答案,就在这湖底。

想到这里,李长风纵身一跃。

平静的湖面上被溅起巨大的水花,然后复又归于平静。

遗雪湖里的水好像比之前更冷了,李

长风刚一接触就像掉入了一堆虫子中,不断有刺痛感顺着毛孔和经络钻进去,直往他心脉里钻,好似万虫噬咬,疼痛难当。

寒冷刺骨。

他一直朝着湖底游去,这黑暗一眼望不到底。

李长风不知游了多久,总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在寒冷的水中浸泡的麻木,但他的手掌忽然触及到了湿润的柔软。

那应该就是湖底了吧。

李长风的双手一通乱摸,顿时皱起了眉。

妈的太光滑了吧!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顿时怒吼一声:“妈的不是泥!”

黑暗中陡然暗潮涌动,黑暗中有一张巨大的嘴巴猛然窜过来朝着李长风狠狠咬下去。

李长风猛然一脚,身体爆退。

只是余力尽头,凶猛的腥味再度扑过来。

李长风退无可退,下意识劈出一记手刀。

这黑暗中被光芒点亮,一道璀璨的真元自湖中的黑暗闪耀,照亮了李长风面前这头巨大狰狞的蛟,在它三角形的头上切出一道伤口,然后向着湖面掠去。

李长风借着这真元的光芒,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顿时倒吸一口气。

“我特么,这么丑!”

湖中骤然能闻到些许血腥味,甚至能听到巨大的低沉声,显然,这一记手刀已把对方激怒。

李长风还沉浸在能动用真元的的喜悦中。

突然,这湖底翻江倒海起来,惊涛骇浪自下而上,仿佛都要把湖底撕裂一道口子。

李长风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得越来越清楚,看得越来越远。

直到他把这头绵长看不清全貌的蛟龙尽入眼底,顿时再度倒吸一口气。

“我勒个去,这么大这么丑啊!”

他看清了蛟龙,自然也看清了湖底的那把剑。

李长风忽然发现,曾经那股力量又回来了,那种让浑身充盈的感觉,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跃而下,触碰到了湖底斜斜插着的长剑,早已锈迹斑斑,被他猛然拔起,发出一声清鸣。

蛟龙者乃龙之属,眉生双角其貌狭长,头生鳍须四足落地,长百丈余,紫青背鳞,乃湘水之神。

李长风看着这头巨大的怪物,他忽然闭起了眼。

他不仅闭起了眼,而且嘴角还多了一丝莫名的笑。

他不仅想笑,还想大笑,狂笑,放肆的笑。

以念内视,李长风的神照中,灼日破开云层,山水逐渐清明,湖海变得涌动,树木也变得清脆起来。

不仅有灼日,还有妖月并日。

日月同天。

他的神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宽广辽阔,变得更像一方小世界。

那些力量终于回来了。

犹有甚之。

第两百一十六章 三个时辰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六章三个时辰第两百一十六章三个时辰

天启历六百四十年五月初五,浴兰节,淳王谋反。

其门客修行者一万,青翼军两万杀入天阙宫,锦衣卫神弓门率兵抵抗,死伤近万人,血洒天阙宫龙柱,情势暂缓。

神弓门锦衣卫死守幽王青穷,淳王座下莫白杨三剑斩杀太子玄象贴身护卫老黄。

天下风云骤变,七大宗门暗潮涌动,时有私斗者暴尸荒野,形式一触即发。

传闻太古恩祠掌门延钵圣婴降世,天生眉生朱砂红,可继圣童衣钵。

九州之上暗流涌动,东南面双月潭有修罗降世魔君再生,异军突起雄霸一方,欲成扛鼎之势。

五月二十九,夜三更,天空黯淡许久的紫微星宫再度闪耀,七彩撒向人间,遍洒九州,囊括不可知之地。

五月三十一,李长风离开比丘城,沿着雪原前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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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宫中,国师大统丹虚太丘正坐于法坛之上,仰望星辰得窥天道,烛火通明摇曳。

他正坐符纹之上,周身十六道符咒安静的贴在身旁。

蓦然,十六道符纹升腾而起。

这十六道符纹之上突然冒出熊熊火焰,然后飞舞着朝着法坛的符纹上射下去。

火焰过后,有三个字。

丹虚太丘看到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

这三个字赫然是陈家沟。

他求天道,求得是圣婴所在。

而天道指引,为陈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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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梅雨。

李长风脚踏在绒草湿地上,鞋面和衣袍下摆早已沾染湿润的泥土渣,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几近在林中狂奔。

他已进入南岳大山,因而归乡心切,一路奔袭。

算算日子,闻人生产该两月余,李长风想到这里心情激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来到陈家沟村口的石道上,彼时麦芒待割,春稻待种,但天色阴沉,连绵细雨,连大山处的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

山里大风。

李长风越发激动的心情,忽然紧张起来。

他心下一沉。

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因为他感知到了陈家沟浓烈的真元爆冲气息。

显然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而且对方还是一位绝强的高手。

他自雪山上被擎苍破了元海,彼时他刚刚迈入圣阶,然而这一涨一落之下,修为尽失之后,他在比丘城陈丹青的点拨下,掌握了时间的轨迹,又悟通天地力量,然而细细想来,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确,自己到底到了哪一个层次。

可是他能确定的是,如今的自己,早已远超当初。

他脚步疾驰,几乎是瞬息就到了家门口。

屋子光辉黯淡,显得十分深沉。

李长风看到了坐在屋内抹眼泪的娘亲,看到了颓然靠着门框,胸口大片血迹的解红妆,还看到了坐在地上满脸尘土和血迹的李勿执。

他的手,竟不自觉的发抖起来。

因为他没有看到闻人立雪和孩子。

李勿执感知到有人站在门口,抬头一看,先是看到满头银发,而后看到那张熟悉

的面孔。

李勿执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哥!”

解红妆猛然抬头,看到了李长风,顿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出来。

李长风焦急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他赶忙扶住解红妆。

解红妆:“快,快救救姐姐,天阙宫丹虚太丘把孩子和姐姐都抢走了。”

李长风脑中一颤,几近昏厥。

他咬牙道:“为什么丹虚太丘会来这里?”

解红妆:“他说,姐姐的孩子是圣婴。”

圣婴!

这是李长风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是圣婴?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忽然道:“对方离开多久了?”

李勿执抹去眼泪说:“他用符咒困住我们,从他离开差不多有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李长风心念一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但就算没有把握也得试试。

流霜看到李长风,含着泪说:“你一定要救救小雪和孩子,长风。”

李长风咬牙道:“娘,你放心,谁下的手,我必定叫他双倍奉还。”

李勿执自修行《大乘见希》以来,对天地异相特别敏感,她忽然感知到,周围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波纹。

这波纹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时空的变幻。

解红妆胎藏真法身,因而她能理解的比李勿执更深一层。

周围的时间变了。

就像这条缓缓流动的河水,竟然开始倒流。

她震惊的看着李长风。

她看到李长风死死的捏着拳头,青筋暴露。

李长风改变了时间,让时间逆流。

可他没法让时间逆流三个时辰,这早已跳出人间界的能力范畴。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试。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的面色逐渐苍白下去,直到面无血色,孑然欲颤。

李长风即便能取尽天下真元,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规则。

此时已过去一个时辰。

但丹虚太丘已离开三个时辰。

还是不够。

李长风浑身发抖,仅靠着解红妆扶住他的身体,但依旧摇摇欲坠双腿发软,他已竭力。

解红妆担忧的说:“要不我们想想别的办法,我想他还不至于太过大胆。”

就在这时候,李长风腰间悬着的玉佩,断成了两截。

他低着头,浑身僵硬。

忽然想到了四年前在京都冬湖旁,那个倔强的女孩把他送的玉簪狠狠的砸在地上,眼含热泪的离开,

这玉佩是济世堂林碧霄送他的,和闻人立雪脖子上的青烟玉佩是一对。

如今这玉佩,断成了两截。

李长风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地上。

他的拳头越捏越紧。

李勿执忽然发现,周围的波纹又开始流淌,较之前更加强烈。

时间,再度开始倒流。

李长风不顾一切,让时间逆转。

“啊!!!!!!”

他嘶吼,他咆哮,他浑身泛红。

他鼻子鲜血长流,逐渐嘴

巴也流淌血液,然后是耳朵,眼睛。

七窍流血。

但时间依然还在流淌,李长风不顾自己的生命,也要把闻人立雪和孩子救回来。

解红妆早已哭成了泪人,肝胆颤动。

或许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李长风的痛苦。

他从前只是一个人,如今他有家有孩子有妻子,他不能放开,一放开就没了。

时光,一点一点倒流回了三个时辰之前。

李长风看到了闻人立雪,看到了她手中抱着的孩子,还看到了那一席道袍的国师丹虚太丘。

但他们都只有淡淡的痕迹留在此地。

时间,定格在了丹虚太丘把闻人立雪和孩子带走的那一刻,所遗留下的痕迹。

李长风已经尽力了,他经脉尽碎,已无法改变时间。

丹虚太丘就像未曾意识到时间的改变,只是惊异于李长风的存在,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夺走圣婴的结局。

李长风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吼道:“放开她们!”

丹虚太丘冷笑,自从四年前在书院门口一别,他对李长风稍微深刻一点的印象,也就是前些时候探子来报,李长风在雪剑斋被擎苍破了修为,毁了神照。

既然是一介废人,又有何惧。

那就让他痛苦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孩子被人掳走。

想到这里,丹虚太丘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解红妆一记剑指朝着丹虚太丘刺过去,李勿执以《大乘见希》中的封魔印锁住丹虚太丘的行动。

但她们二人不过强弩之末,李长风虽有能力将时间拨回三个时辰之前,但他没有能力救下闻人立雪和夜星。

闻人立雪看着浑身浴血躺倒在地的李长风,热泪盈眶。

丹虚太丘只差一步就要迈入神王境,这最后一步就是圣婴。

所以解红妆和李勿执拦不住他。

他解开封魔印的束缚,瞬间遁走。

李长风躺倒在地,口吐鲜血,经脉骨骼尽碎。

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闻人立雪消失的方向。

他还没来得及看闻人立雪怀里的孩子。

李勿执浑身发抖,看着解红妆道:“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解红妆自言自语:“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就在这时,空间一阵波动,有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空间波纹中率先伸了出来。

先是白皙的手,温润如玉,白皙灵巧,然后是被彩纱轻轻遮住的藕臂,最后走出一个绝美的蒙面女子,虽然她蒙面,但仅仅看她三千青丝的鬓角和发髻,以及眉宇间的秋水神眸,也能知道这必定是个足以惊艳天下的女子。

她蹙着眉,手轻轻按在李长风的胸口上。

良久,她的眉头越来越紧。

“经脉尽碎,气血逆流,血肉相融,神魂陨灭。”

连她自己的手,都开始轻轻的颤动。

她突然怒道:“为什么你这个混蛋一点都不让我省心,你那个死鬼老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是不是我命里的克星!”

解红妆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很担心李长风。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阙宫初战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七章天阙宫初战第两百一十七章天阙宫初战

李长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河,这条河向着东方的太阳静静的流淌,突然,他身体中的河水分出一条分支,向着旁边的山脉流淌下去,接下去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他的身体分成了无数条分支,仅剩下干涸的石头和河床,还有龟裂的泥土。顶点

李长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他的身体像干瘪的壳,凝固在干枯的淤泥中。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这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像江河湖海倒灌一样。

李长风感觉自己的身体,那股流动的力量又回来了。

柳飞鸿觉得很震惊。

虽然李长风眼睛紧闭,看上去毫无意识,而且经脉尽碎七窍流血,怎么看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李长风勃勃生机。

这股生机,越来越强。

在舍神山,柳飞鸿曾给过他一个绿色的笛子,若是李长风有难,吹动笛子她便会出现。

而事实上,这绿色的笛子上,有柳飞鸿留下的空间痕迹。

她感知到了李长风生命的极度衰弱,于是跨越空间而来。

这是她第二次感知到。

第一次是在雪剑斋。

可是那一次,柳飞鸿无法跨越空间去帮助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她被圣童锁在了神煌天宫之上,空有救人心,却无救人力。

圣童说,这是李长风生命中的一劫。

凡人不可破,亦不可更改。

而这一次,柳飞鸿虽然心中生气,这个混小子和他老子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净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儿,但她说什么也要把李长风的命救回来。

可是当她感知到那股勃勃生机,柳飞鸿注入李长风身体内的浑厚真元,开始逆行。

这是一名神王境修行者的真元,虽不能称之为天地无双,却也是犹如江河湖海般澎湃无垠。

但柳飞鸿现在感知到的,确实有一股力量,让自己的真元开始逆行。

解红妆也不明白,但她却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陈家沟中,忽然从流淌的河水里,从雾霭沉沉的密林里,从青翠的高山上,从农田的庄家苗中,从结实的泥土上

从所有的东西上,开始泛出星点。

这些星点就像夏夜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朝着李长风的身体中钻进去。

起初很微若,到后来密如潮水。

而李长风此时,他的真元越发的深邃,越发的浑厚。

若用四字形容,便是海纳百川。

解红妆能识天下异相,源自密宗的胎藏真法身,李勿执曾修行《大乘见希》,但她只能看到一条条如同柳絮一般的东西,朝着李长风汇聚过来。

柳飞鸿此时才发现,抵抗她真元的不是李长风,而是这天地的规则。

为什么,天地的规则,会阻拦自己的真元灌入李长风的身体中?

她想不明白,但也无需想明白。

因为李长风醒了。

李长风眼睛蓦然睁开,直挺挺和诈尸一般坐起。

柳飞鸿被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骂道:“臭小子吓死我了!”

李长风长处一口气,道:“救人!

柳飞鸿一愣:“救谁?”

李长风看着柳飞鸿:“救你的侄媳和侄孙!”

天阙宫,太阿道。

李长风脚步刚刚踏足这里,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岁月留下的痕迹。

四年前在这里,他未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天阙宫。

李长风一路走入太阿道,未曾有人阻拦,也不敢有人阻拦。

站在他身后的,是太古恩祠离宗宗主柳飞鸿、玄宗宗主卓行云、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庆老、西境西塞国王宫护卫鬼叔、西境公主解红妆,以及南山书院院长亲传弟子李勿执。

四位神王境修行者,一位圣境修行者,两位天狼境修行者。

这样的力量走入太阿道,根本无人敢阻拦。

但自太阿道之后,即便明知不敌,也一定会有人阻拦。

四面红砖金瓦起,千丈白条通神道。

太阿道前忽然有百十黄袍执剑弟子鱼贯而出,李长风只是余光一扫,便能看清这些人大多是天狼境的修为。

寻常地界不说凤毛麟角但也是千金难寻的天朗境界修行者,在这天阙宫内多如牛毛遍地都是。

他们的道袍上都有符师的火焰图纹,想来都是国师丹虚太丘门下弟子。

李长风冷静的看着他们包围自己,然后目光抬起看着太阿道尽头走出的人。

丹虚太丘,此刻遥遥站在太阿道的尽头阶梯上,看着李长风。

若说丹虚太丘失策之处,便在于轻视了这个四年前的天阙宫殿试首榜。

曾几何时,李长风站在乾坤殿石座擂台上,手握镇魂剑遥遥一指太子玄象,那时的睥睨飞扬,在丹虚太丘的眼中不过是英雄少年的豪迈之情,还远远谈不上威胁。

直到李长风的神照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八阵图纹在所有人面前闪耀而起,丹虚太丘内心那根杀心之弦才被真正拨动。

这才有了四年前风雪亭绵延到南岳深山的袭杀。

如今,李长风犹如凤凰涅一般重新站在太阿道前,和丹虚太丘遥遥对峙,气势竟能分庭抗礼不落分毫。

李长风遥遥说道:“国师,你明知这些人挡不住我,还派他们过来送死。”

丹虚太丘冷声道:“你不必攻心,他们都是符道弟子,尊的是天地大统,不经历血与火的锤炼如何能看破大道,万物轮回,死亡就是生命的开始,就算是死也是为天地大统而死,何等殊荣!”

李长风看着百十符道弟子眼中的疯狂和无畏,摇了摇头。

他阻挡不了想死的人。

这些人,早已被丹虚太丘控制了心神,已生不出其他心思。

李长风冷笑:“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我也只能得罪了!”

“杀!”

百十弟子一拥而上。

解红妆想要帮忙,却被柳飞鸿拦住:“他自己就可以。”

李长风能明白丹虚太丘的想法,他也无意去隐藏自己的实力。

说到底这些符道弟子,都不过是丹虚太丘用来检验李长风水平的试金石,他们的生命,丹虚太丘早已判了死刑。

既然你想看,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真元涌现,上百位天狼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但李长风一步未动。

此刻白衣飘飘,银丝飞扬。

他就像一个侠客。

伸出了手。

符纹从脚下蔓延。

这太阿道千丈,都被囊括其中。

所有人,都在阵眼中。

李长风伸出的手掌,轻轻一捏。

璀璨的真元骤然凝聚,符道弟子手中的剑定格在了空中,还有他们脸上的狰狞,眼中的无畏。

都如画卷一般被定格在了空中。

丹虚太丘眉眼中越发警惕。

李长风伸出手,在空中一抹。

就像抹去画卷上的灰尘。

这一百多位黄袍弟子,他们的身体和脸上的狰狞,还有手中的清亮符剑,都变成了灰尘,消失无踪。

他们都消失在了空气中。

庆老抚须,眼中含笑。

李长风虽然只有圣境修为,却能突破规则达到对时间的控制,在神王境强者看来,对空间的规则可以更快的达到这种程度,但李长风并未触及到这一层次,甚至于他现在对空间有如此强烈的理解,已超出庆老的范围。

李长风所做的,是控制时间,而后以磅礴的真元搅碎他们的身体。

因为他的真元,几乎无穷无尽。

因而才能达到这种震撼的效果。

丹虚太丘青筋暴露。

他想到李长风既能来到天阙宫,定然有所仰仗,也许这仰仗来自于他身边的四位神王境修行者。

但没想到连他自己都这么强。

强到几乎无所畏惧。

那百余位符道弟子的尸体,化作烟尘消散在空中。

太阿道上的闪耀符纹,就像大树的根须不断收拢,最后消失在李长风的脚下,无影无踪。

丹虚太丘怒目圆睁:“你怎么你怎么怎么可能!”

李长风知道他愤怒在何处。

悠悠几十载,丹虚太丘能破圣境入神王,绝不是看上去这般的轻松,他究竟耗费了多少丹药才能跻身超一流领域,这一点恐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但他很清楚的一点事。

自天地初开,真元混沌浑浊,忽有一人破开迷雾引真元入体洗髓,此为修行之始。

地星之下,皆修人道,天狼之上,皆为天道。

破圣入神王,而后便能洞悉这天地间的两大规则。

时间就像徐徐东流的河水,亘古不可变化,但若是能洞悉规则,便能更改河流的方向,甚至让河水逆流。

空间就像一幅画,世事皆画中人,众生皆不可脱。

而如今,李长风尚未破圣境,却能掌控时间之河。

丹虚太丘终于明白了,他脑海中记忆的偏差在何处。

他在陈家沟看到李长风的那一刻,时间已经逆流,只是当时身处其中并未发觉。

如今细细想来,丹虚太丘遍体生寒。

李长风此人,一定要杀!

第两百一十八章 半掌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八章半掌第两百一十八章半掌

太阿道一如往常白净如玉。

但丹虚太丘明白,这个和自己遥遥对峙的年轻人,刚刚就像抹去灰尘一般,抹掉了百余位天狼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寒声道:“丹虚太丘,你若不想身败名裂,快把我的妻儿都放了!”

丹虚太丘忽然冷笑:“李长风,你未免太过自负了一些,以你的实力,还轮不到你在天阙宫放肆。”

柳飞鸿站在一旁,忍不住蹙眉道:“还与他废话什么,杀了他便是!”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隐去。

其实她的身体早已离开,只是声音犹在。

丹虚太丘后背全是冷汗,他在赌。

他面前忽然荡漾起水漾波纹,他知道,杀机来了!

一双纤纤玉手从波纹中伸出来,朝着丹虚太丘探过来。

看上去美丽的东西,往往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柳飞鸿的话语刚刚落下,或者说她在说话之前,身体已经离开,已经跨越空间来到了丹虚太丘的面前。

她比丹虚太丘更懂空间和时间的规则,相较之下,初入神王境的国师,在她的手下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婴童。

一名观微境界的修行者和圣境之间的差距,或许都没有神王境之间来的大。

丹虚太丘狂吼道:“师尊救我!!!”

“善哉”

丹虚太丘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叹息。

突兀间,柳飞鸿感觉到自己的手犹入泥潭,颇受阻滞,从丹虚太丘身后,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虚搭柳飞鸿的手臂上。

这手一推,柳飞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

她又退回了太阿道之前。

一进一退,宛若未动。

只是丹虚太丘身后,多了一个身穿麻布袈裟的和尚。

这和尚白眉白须,年事已高,他身上的袈裟早已破旧不堪,眼睛也早已浑浊颓然,但柳飞鸿总有种感觉,只要这个人站在那里,就没有人能突破他。

天阙宫,这座早已不被九州尊上的皇城地界,隐藏的不仅只有血腥,还有不可知的力量和人。

丹虚太丘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抓住老僧的衣袖道:“师尊,你一定要救我!我只剩这最后一步了!”

老僧浑浊的眼睛看着丹虚太丘,竟露出些许无奈:“阿弥陀佛,何苦来哉!”

丹虚太丘难掩激动:“圣婴在我手中,只需这最后一步,我就能跨越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此乃弟子毕生所求,师尊,你定要帮我!”

李长风陡然怒吼:“丹虚太丘,就算大罗神仙,今日也帮不了你!”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依旧的庆老忽然走了出来。

虽然和远处的老僧相隔太阿道,但恍若两人面对面板,老僧的目光,也

从丹虚太丘身上转移到了庆老的身上。

庆老:“老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老僧浑浊的眼中,忽然有一丝波动:“你我都老了。”

庆老:“弟子作恶,今日之事,难道你还准备插手吗?”

老僧:“阿弥陀佛,老衲无法袖手旁观。”

庆老点了点头:“很像你的为人,是非不分!既然你要插手,那我也只能插手了。”

老僧:“老怪,世事奈何,实难两全。”

庆老冷哼:“废话少说,动手吧!”

他一步跨越出去,竟已到了老僧的面前。

老僧和丹虚太丘就在眼前,不同于丹虚太丘的满脸紧张,老僧却显得淡定的多。

尽管丹虚太丘知道,师尊不会其他不顾,但对方也是个和师尊不相上下的修行者,庆老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丹虚太丘就有可能尸首分离。

就在这时,当丹虚太丘的命被死神握住一半之时,老僧伸出一只手。

这只枯瘦如橘皮的手掌,并未做出任何的攻击,而是掌面朝着庆老,轻轻推了一把。

李长风看清了他朴实无华的动作,而后庆老又再度出现在自己身旁,他就像从未迈出那一步般。

庆老冷哼:“空间折叠,手段玩的倒是挺不错。”

神王境之上,每个人都对空间和时间有独到的理解。

而这西山日薄之年的老僧,显然精于其道。

庆老迈出的那一步,跨越了太阿道的空间。

但老僧推出的那一掌,却把这处的空间折叠,由此,起点便是终点,终点又是起点。

庆老又回到了原地。

两人交手毫无花哨之处,甚至若是落入外行人的眼中,颇有些不符其位的感觉,但只有修行中人,才明白其中奥义。

庆老垂于身侧的拳头忽然握住,好似捏住了什么。

老僧见状,也伸出手握紧了拳头,他也捏住了一角。

李长风看到,自己的身体,自己脚下的太阿道青冈岩,前面的巍峨石狮,还有两侧的朱瓦飞檐,就像一幅绚烂美丽的画卷,逐渐变形突起褶皱和波纹。

庆老和老僧,一人拉住这画卷的一角。

他们在撕扯。

这两位天下一流的神王境行者,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进行抗衡,他们把这幅画不断拉扯对峙,李长风心中隐隐出现一丝担忧,如果这幅画坏了怎么办?

李长风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变胖,这种胖不是丰腴和珠圆玉润,而是一种不协调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拉成扁平,看上去就像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他回过头,看到解红妆和李勿执身体也被拉成了胖胖的形状,解红妆看到李长风,慌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害羞。

女孩子不论在任何时候,都很在意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夫

婿。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李长风担心自己会被拉成面条的时候,庆老松手了。

他松手,却没有放手。

李长风看到脚下的太阿道,好像画卷一样叠合在一起。

由此,起点便是终点,终点既是起点。

庆老和老僧在瞬息间重叠在一起,交手在一起。

而李长风也在这一息之间站到了丹虚太丘的面前。

李长风毫不留情,伸手朝着丹虚太丘探过去。

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李长风的手伸出去,非常非常的慢,他看到丹虚太丘朝身后急退,其速度却也慢如蜗牛。

反观老僧和庆老,两人的交手快到几近看不见他们的手脚。

一快一慢,这种极致的矛盾让李长风感觉到自己空有力量,却无处可使。

于是磅礴的真元如潮水一般涌向李长风的四肢百骇,他需要借助这股庞大的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丹虚太丘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刚刚触碰到丹虚太丘的衣领时。

空间再一次变化。

老僧和庆老最后相击一掌,两人身体暴退。

而李长风又回到了太阿道原地。

从前李长风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到了何种境界,对时间的掌控,让他生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

然而他今时今日,看到老僧和庆老的交手,才明白破圣入神王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这天下有太多修行者,强的可怕。

李长风和庆老遥遥看着不远处的丹虚太丘和老僧,尽管他经历了这一切,却永远看不透,到底谁输谁赢。

于是他在等待。

老僧忽然咳嗽一声,嘴角流出几丝鲜血,这鲜血流到了破旧的袈裟上,被丝棉吸附进去。

丹虚太丘惊恐的看着师尊,他不明白,已经强大到非人的师尊,竟然也会吐血。

他转过头来,看着远处面色如常的庆老,身体开始发抖。

李长风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丹虚太丘他必杀无疑,但若是庆老摆阵,她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对付这个近妖的老僧人。

老僧浑浊的目光更加暗淡,枯瘦的手掌在风中飘摇,好似随时会倒下来。

他喃喃道:“阿弥陀佛,一切都是天意。”

说完这句话,他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流下,盘坐于地,眼睛闭了起来,虽然尚有余息,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就在李长风朝丹虚太丘求出手的那一夕之间,老僧和庆老交手三万五千次,输了半掌,至此胜负已定。

李长风身影消失在原地,破空直取丹虚太丘。

“丹虚太丘,我看如今还有何人能保你!”

李长风怒吼之下,浑身升腾起金色的火焰,那是真元燃烧的痕迹。

第两百一十九章 国师之殇

剑起苍黄第两百一十九章国师之殇第两百一十九章国师之殇

长安城之上,此时飞云掠鸟,天地一片金茫茫,整座皇城都像被镀上了金色。

李长风白袍如风,就像从金色光芒中走出的战神,朝着丹虚太丘飞掠而去。

太阿道不足两百余丈之远,对于李长风而言不过瞬息。

丹虚太丘脚下,石道之上忽然有四十八道扭曲的符文,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李长风感觉手入阻滞,有泥牛入海之感。

丹虚太丘是符道大家,精通五行之术。

但或许是他情急之下没有想起,亦或是临阵之下慌了阵脚,他忘了一点。

李长风,乃是身藏《八阵图》,符道正统李孤鸿的孩子。

于是李长风的剑指犹如长虹贯日,刺破这五行四十八道符文屏障,直指丹虚太丘的眉心。

李长风对丹虚太丘的杀意,已经浓烈到快要让他自己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出现一把剑。

剑只是普通的剑,但人却不是普通的人。

这剑来势极快,但李长风余光所视,身形依旧不落分毫。

因为如今的这把剑,对他已没有半点威胁。

天阙宫太子玄象,符道大家丹虚太丘门下弟子,手握一把普通的秋水长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尽管他很不愿意,但他没有选择。

李长风一指贯穿丹虚太丘的肩胛骨,这一指之力中蕴含的是他对天地真元的独到理解,因而丹虚太丘受了这一指,后背的琵琶骨爆裂的血肉模糊透体而出,虽然他胸前完整,但是身后已内脏尽出,恐怖异常。

李长风轻轻夹住玄象的长剑,而后折断。

那折断的半截剑芒,被李长风丢过去,像一根箭矢刺破了玄象的胸膛。

曾几何时,李长风不过是南山书院一个烧柴弟子,而玄象是天阙宫雪藏已久的符道英才,东宫太子,而如今,不论是这东宫太子,还是国师大人,都受不住李长风一招。

李长风早已不是当初的李长风,但玄象和丹虚太丘,却已久是故人。

这世间之事,若说不公,却也公平。

纵然玄象少年英才,得符道大家真传,但相较于李长风,他更像大树下躲避风雨的树苗。

李长风所经历之事,任何一件都不是玄象可以承受的。

李勿执跟在李长风的身后,看着白发飘扬,孤傲负手而立的背影怔怔出神,如今的哥哥已然超出她的认知。

李长风的手在抖。

若说李长风身上还有什么让李勿执熟悉的地方,那就是这些他的下意识反应。

他的手在抖。

李勿执知道,打从小起,哥哥若是手抖,那就是在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的怒火。

李长风冷冷的看着丹虚太丘:“我的妻儿在哪儿!”

丹虚太丘依旧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虽晋入神王境,但面对李长风的时候颇有种无助的感觉,好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在宽阔无际的大海上,面对那种不可抗衡的力量时的无助。

李长风太强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已然如此强大。

已然站在这世间的巅峰之列。

但丹虚太丘在笑。

他在惨笑。

他知道今日自己难逃一劫,师尊穷力,而自己也无力对抗如此强大的李长风。

去陈家沟之前,丹虚太丘并不知道圣婴乃是李长风之子,但当他看到了闻人立雪便明白了所有

,那个沉浮于脑海深处的少年重新浮上心头,可是他并未退缩,在他看来,李长风就算是天纵之资,李孤鸿的儿子,却也是**凡胎,既是**凡胎,就逃不脱这世间的规则。

李长风怒不可遏,他浑身在颤抖。

柳飞鸿从未见过李长风戾气如此之重,她想要劝慰几句,却说不出口。

李长风的手指就在自己胸前,他的手指上闪耀而起一朵光芒,这光芒从一点星芒逐渐耀目,最后比肩日月。

整座天阙宫都看到了这一束光芒,直通天地。

李长风怒吼道:“这一剑,是替那些被你杀过的人还你的!”

光芒从丹虚太丘胸口下方斜切下去,雕栏玉砌的木门,刻着金龙的石柱,还有白玉净面的地砖,朝着天际的飞檐,碧瓦朱墙,巍峨石狮一切的一切,都被李长风这一刀光芒切成了两段。

庆老拉着几人慌忙后退,因为他脚下,也变成了两段。

这整幅画,被李长风一刀切成了两段。

庆老以真元抹除痕迹,又重新把空间拼接在一起。

但他依旧对李长风那一刀心有余悸。

那是何等之力,何等真元。

李长风并不理解空间规则,但却能以磅礴的真元,切开这片空间。

这到底需要多么浑厚的真元?庆老难以想象。

丹虚太丘仅剩半具身体,他连呼吸都很困难,只能倚着身后的墙,斜斜靠着。

李长风此时就像一个修罗,从地狱而来。

“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妻儿在哪里!”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僧忽然睁开了眼,只是此刻他褶皱的皮肤下,双目中哪儿有浑浊,只有一片清明。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愿渡尽一切恶道众生,成大佛果。”

这寥寥一两句话,从老和尚的口中而出,却犹如天音灌耳,李长风感觉就好像有一根针刺穿了自己的神照元海,竟有真元飞速流逝之感。

老僧刚刚开口之时,庆老只是皱眉。

忽然他大吼:“快捂住耳朵锁心神,这是《大摩罗梵音》!”

只是他迟了。

李长风和解红妆李勿执,还有柳飞鸿庆老和卓行云,以及铜面铁臂的鬼叔,在场的所有人都口吐鲜血,真元逆行。

老僧抬头望天,喃喃道:“是时候了。”

他站了起来,朝着几人拍出一掌。

李长风首当其冲,然后是其余所有人,身体倒飞出去狂吐鲜血,真元不继。

庆老忍着内府翻腾的血气道:“你你竟故意输给我!”

老僧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僧和庆老在一息间斗招三万五千次,庆老最后胜了半掌定胜负,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僧故意输给他半掌。

庆老:“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故意输给我!”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不明白。

就在这时。

仅剩半个身体的丹虚太丘看着李长风,忽然冷笑,冷笑之后是大笑。

他猛然朝天大吼:“圣婴在此!李长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僧随手一击之下,丹虚太丘的头颅爆出血雾。

玄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无头尸体,仅剩半具身体。

他在发抖。

师尊杀了师傅

刚才庆老的问题,玄象的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答案是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故事。

太古恩祠舍神山巅神皇天宫的密室中,传闻乃是掌门修行秘境。

其人修行九九八十一大周天,身体逆行返老还童变成了孩童模样,自封圣童,圣童每隔百年一轮回,身形将消散于人间界,但尘世中将诞下一名额头红点的男婴,此为圣婴可传圣童衣钵,接受轮回转世之身。

而答案,就在圣婴之上。

神王境之上,乃是真正的成神之道。

而圣婴,可助成神。

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老僧为何故意输半掌的原因。

因为只有这样,李长风才能堂而皇之的杀死碍事的丹虚太丘。

这样师尊才不会落下觊觎抢夺门下弟子圣婴之名。

这样老僧才可以名正言顺,且毫无防备的杀死所有人,再将圣婴据为己有,至此,一切都表现的顺理成章。

而现在,丹虚太丘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

想到这里,玄象真的发抖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些气息。

不应该说是一些,而是非常非常多的气息,纷乱庞杂,都朝着此地汇聚过来。

不仅玄象感知到了,李长风,庆老,柳飞鸿等人,都感知到了。

自然,老僧也感知到了。

神弓门、锦衣卫、淳王门客,青翼军、王宫守卫

超过两万人朝着太阿道涌过去,气息磅礴。

这短短不过两百余丈的太阿道,倏忽间竟挤满了人。

人头攒动,刀甲争鸣。

锋芒毕露。

锦衣卫中有一身披金色铠甲手握黑铁长刀的战士,他看到了躺倒在地的李长风,顿时一愣:“长风?”

李长风定睛一看:“秦大哥!”

秦千骑疾步过去,扶住李长风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李长风忍住胸口的血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要赶紧救我的妻儿出来,晚了或有性命之忧!”

秦千骑神情一凛:“他们在哪里?”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太阿道尽头处的老僧人,咬牙道:“只有杀了他,我才知道她们在哪儿!”

老僧双手合十,面色平静:“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就在这时,李长风看到他周遭荡漾起轻微的波纹,有紫红色花朵一般绚丽的星点从波纹中不断荡漾出来,美不胜收。

此时的老僧哪有半点戾气模样,更像是佛道大家,神仙一样的人物。

但只有李长风明白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老人,心思究竟有多么深沉,多么恐怖。

身披金甲的青翼军,手握长刀的锦衣卫,还有手擎长枪的王宫守卫,这些身披铠甲的战士,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虽然包围了所有人,却也离老僧最近,那紫红色的星点慢悠悠飘散出来,而后爆开成更加美丽绚烂的彩色。

美丽,就像夏夜的烟火。

但李长风却从中感受到了浓烈暴乱的真元,于是大吼:“快退!!!”

可是他晚了,谁都晚了。

第两百二十章 昆仑奴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章昆仑奴第两百二十章昆仑奴

“杀李长风!抢圣婴!!!”

紫红色的星点在空中弥漫,但人群中不知何地骤然爆发出一声大吼。顶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李长风身上。

那个白发年轻人。

那个传奇一般的年轻人。

秦千骑和锦衣卫手握长刀,将李长风护在身后。

“杀!!!”

人群中猛然爆发出大喝,真元骤然爆发,无数的修行者朝着李长风奔袭而去。

李长风面色狠辣,猛然站起冷冷道:“你们想死,我就送你们上西天!”

光芒,从李长风的手掌中闪耀而起,风,把他的衣袍吹拂猎猎作响。

满头银丝,在风中荡漾。

血腥味,开始弥漫。

几乎就在同时,紫红色的星点触碰到了第一个青翼军战士。

他的身体就像被天空绚烂的烟火,这一点星火没入之后,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后便是爆开的漫天血水,撒满正片天空,再浇灌到所有人的头上,顺着铠甲和金刀流下,再铺洒到洁白如玉的太阿道上。

嘶吼,尖叫,狂怒,鲜血,断臂,内脏,人头

这太阿道中,变成了修罗场。

李长风的白袍已被染色血红,但血气让太阿道所有人的心智蒙蔽,他们再也生不出一丝理智,能做的唯有机械的杀戮。

老僧变成了血肉和尚,双掌落下,一整片人变成碎肉,一拳轰出,人头爆裂。

李长风、庆老、鬼叔、柳飞鸿、卓行云,解红妆、李勿执,他们不愿,却也没有选择的加入了杀戮中。

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能站着的人,已没有了一处空地。

他们或站在其他人的尸体上,或泡在血水中。

这场景何曾相似。

十几年前,有一个人也曾在天阙宫杀得血流成河,十几年后,他的儿子也走上了父亲的路。

天空由蓝净变得昏暗,而后生出几分金色,到最后五彩斑斓,整片天空都是彩色。

长安城外,由天阙宫弥漫而出的血腥味,逐渐扩散开来,离得近的问道那股浓烈欲吐的血腥味,都忍不住狂奔远离。

那得死了多少人,才有那种味道啊!

长安城内一个偏僻的巷弄中,曾经青葱的翠竹已经变得枯黄干瘪,叶子也早已掉落在地,这座酒馆门框上悬挂的灯笼,也破败的仅剩灯笼模样,有两盏已经熄灭,酒馆主人也一直没有换过灯油灯芯,只是留着做个门面,就剩最后一盏撑着巷弄中的黑,成了暗淡中唯一的烛火。

门口,坐着一老一少,抬起头看着天阙宫方向。

这个披着一块毛巾在自己肩膀上,卷着裤脚的年轻人看着远处的晚霞,然后喃喃道:“真的死了很多人啊。”

老人神情呆滞,安安静静的坐着,他的一条腿有些坡,直直的架着。

年轻人看着旁边落寞的老人,他的鬓角已生出了许多许多的白色,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和失去自己中受折磨,连岁月对他都格外残忍。

年轻人:“老头,咱们去宫里走一遭吧,也算我们为这人世间最后做点事了。”

出乎意料的,老人家这次没有沉默,而是点了点头。

年轻

人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没娶媳妇生儿子呢,看来这辈子咱荆家要绝后了,你等着我去收拾收拾,把门关了咱就走。”

年轻人走进屋内,从柜子中掏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层层花布包裹着。

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展开花布,露出两把锃亮的剑锥。

他看了许久,然后收起来出了门。

“咱家酒馆也没啥可收拾的,门也不必关了,这就走吧。”

他笑了笑,拉着老人的手往天阙宫方向缓缓而去。

血腥味已浓烈到让人反胃,解红妆和李勿执早已力竭,倚着太阿道旁边的石柱喘息,她们的脚踝和鞋子,早已泡在血水中,裙下犹如盛开的血莲花。

此地闻之欲吐。

但她们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最前面的那个身影。

李长风白袍被染得血红,连满头白发都变成了红色,可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浑厚,依旧深不可测。

他身前的人都被杀怕了,脚步虚浮身形退缩,他们不敢上前。

锦衣卫仅剩秦千骑和寥寥数人,青翼军几乎被杀光,只是他们死于血肉僧人之手。

老僧依旧云淡风轻的慈悲模样,只是双手合十,浑身无一处不是血红。

他更像一个修罗,而非和尚。

李长风看着那些淳王门下的修行者,他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看着李长风,却一个个也不敢靠近李长风。

李长风,真正踩在尸海之中。

他们不知道李长风到底杀了多少人。

只能看到这些人的残肢断臂垒砌在一起,就像一座山,而李长风,就站在山上。

他的真元依旧磅礴,他的眼神依旧狠辣。

李长风缓缓扫视所有人,所有与之对视的人,都不自觉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没有人敢直视这尊修罗。

李长风怒吼道:“还有谁!”

没有人了,没有人敢逆其锋芒。

除了一个人。

老僧双手合十,低垂的眉眼微微抬起道:“李施主,也该做个了结了。”

李长风和老僧都站在尸海之中。

遥遥相对。

庆老和卓行云走出一步,看着对面的老僧道:“昆仑奴,就算我们身死当场,也不会让你得逞!”

九州极西之地,有昆仑山,昆仑山巅有胎藏和金刚密宗,此地断人烟,绝**,求天道。

世人皆知昆仑山密宗有无上密师智藏龙师,乃胎藏宗活佛,却不知金刚宗有一人曾背宗下山而去,乃为昆仑奴。

即便是那得知此事的寥寥几人,也以为昆仑奴早已死在山下的江湖中。

却没想到,他一直在天阙宫中。

入世,而后隐于世。

他在等。

等圣婴出世。

如今,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昆仑奴看着庆老,满是血污的脸上,干枯如橘皮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即是老友所求,自当满足。”

庆老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忽然一凉。

那是一种生机的衰退,就好像被盛开的绚烂花朵,被人斩断根茎。

他低头,看到了胸口的血洞,有一只手,

看上去枯瘦干瘪,却足以比肩这天下最锋利的剑,透体而过,带走了庆老的生机,带走了他眼中的光芒。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庆老,看着那只手。

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嘴角噙着的淡淡的笑。

昆仑奴收回手,而后一掌拍在卓行云的胸口上。

卓行云狂喷献血,双膝跪在地上。

柳飞鸿慌忙扶住他的身体,她想要捂住卓行云嘴角的血,浓血却顺着指缝流出。

卓行云惨笑道:“十几年了,我这把老骨头终于要下去见那家伙了,如果到了下面我会给他说一声抱歉,没有帮到他的孩子。”

柳飞鸿眼泪忍不住的掉落,她喃喃道:“你少说两句,留点力气。”

卓行云笑了笑,然后没了气息。

他死在柳飞鸿的怀里。

李长风怒吼着,一剑朝着昆仑奴杀去,这把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中,因为真元过度注入而变得赤红燃烧,不断消融变成铁水。

这里面滴落的都是李长风的杀意。

昆仑奴手指敲在剑锋上,剑锋寸寸尽短,而后变成碎片飘荡在风中。

李长风收昆仑奴一掌之力,身体摔倒回去。

昆仑奴平静笑道:“你是圣婴之父,因而我留你一命,让你亲眼看着我借圣婴之力飞升入神道,这种场景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李长风双膝渗血,死死盯着昆仑奴。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一道晚霞。

这道晚霞比天空的金色更加绚烂,从天际而来,好似离弦之箭。

不知道为什么,昆仑奴仰着头看着这晚霞,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情。

这种精妙的控制,真乃鬼斧神工,人间少有。

天空这晚霞,飞跃而来,最后竟脱离天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了昆仑奴的身体,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李长风看清了那枚东西,那个划出绚烂彩霞的武器。

那是一把明亮的剑锥。

昆仑奴低下头,看着胸前的血洞。

他嘴角流出献血,就在这时,有第二道彩霞,从他的颈勃中射入,也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那是第二枚剑锥。

昆仑奴想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了,于是缓缓闭上了眼,倒了下去。

这两枚剑锥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从昆仑奴的身体射入进去,然后在一息之间毁灭了他身体内所有的经脉,再以巨大的力量摧毁元海,然后暴射而出。

若从伤口看,只有两个十分细小的空洞,但昆仑奴身体内,早已变成了一堆碎肉。

两枚剑锥杀死了昆仑奴,然而持剑者却从未现身。

李长风起身看着皇城外,他看到一个年轻人搂着一个坡脚老人,背离皇城而去。

“妈的还好还好,命留下了,吓死我了。”年轻人的声音,渐渐飘荡消散在风里。

第两百二十一章 长安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一章长安第两百二十一章长安

天色暗淡,夏夜星河弥漫。

太阿道上的石笼中,太监哆哆嗦嗦拿着火折子把灯芯点燃,然后落荒而逃。

那种直钻入鼻孔的血腥味,那地上随便踩一脚都会泡在血中的感觉,那地上已分不出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还有无数颗头颅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感觉,任何一样都让太监崩溃。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因为淳王在此地。

淳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浑身隐没于安静的黑暗中,坐在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看着太阿道上的一片狼藉。

战士搬运尸体,打扫太阿道,而淳王则是静静的做着。

所以现场最大的声响,恐怕来自于断掉的胳膊或者脚掌,不小心掉在血泊中的啪嗒声。

李长风把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收敛,然后在锦衣卫的帮助下,在一处机关暗室找到了闻人立雪和夜星。

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锁在一个金属镂刻的铁盒中,手脚被铁锁捆住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相拥而泣。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走出石笼,得知丹虚太丘的已死,她看着丹虚太丘死状惨烈的尸体,久久不曾言语,直到怀中的夜星不舒服的扭动身体,她才低下眉头温柔的看着夜星说:“小夜星乖,妈妈带你回家。”

只是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她在压抑自己,压抑到自己脚步虚浮身体颤抖,摇摇欲坠。

李长风为庆老和卓行云收敛尸体,跟随秦千骑去寻找自己的妻儿,再找到妻儿带出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一眼淳王。

到最后他们即将离去,淳王忽然道:“你没什么要和本王说的吗?”

李长风顿住身体,沉默片刻头也不回的说:“若是今日我妻儿有伤,我定会让天阙宫鸡犬不留,包括淳王府在内,好在她们无恙。在下想奉劝淳王殿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胆!”

站在淳王身旁的莫白杨,骤然出现在李长风身旁。

一掌落下。

这一掌来的悄无声息,来的不够光明磊落。

只是让莫白杨意外的是,不等鬼叔出手,李长风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冷冷的看着他。

那种眼神,以至于让莫白杨忘记去思考为什么李长风能够抵挡住他。

李长风的脚下,图纹缓缓蔓延而开,他眼神冰冷的看着莫白杨:“你以为,我还是当初任你宰割的那个李长风吗?”

莫白杨神情一凛,竟无言以对。

他还是曾经的那个李长风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除了他自己。

李勿执和解红妆搀扶着闻人立雪,李长风背着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渐渐远去,离开了太阿道,这血流成河的地方。

这地方,他们希望永远都不再回来。

柳飞鸿跟在李长风的背后,看着那个弓着腰小心翼翼却走得稳健的背影,心头思绪万千。

庆老和卓行云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依旧把李长风的后背染得通红。

这两人都是为李长风而死。

李长风一句话都未曾说,但柳飞鸿看的出来他心中很难受,很自责。

这种感觉,和四年前的风雪亭并无区别。

忽然,闻人立雪的身体顿住,怀抱着夜星的背

影略微颤抖。

夜星在棉袄中扭动身体,显然不乐意妈妈停了下来。

李长风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匾额之上,有‘立雪堂’三个大字。

程门立雪,乃是尊师重道之地。

闻人立雪复姓闻人,她字中的立雪二字,是因为生父生母被丹虚太丘斩于立雪堂。

如今,她再次踏足这块土地。

杀父杀母之仇已报,支撑她内心的力量恍若被抽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爹,娘,你们安息吧!”

她的哭泣,悄无声息,却也震撼人心。

李长风在城外的东湖旁找了一处土壤肥沃的地方,埋葬了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此地夏夜星河璀璨,湖水澄澈,也算一处福地,这是李长风能为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湖水倒映着天空的灿烂,被清风吹皱涟漪,荡漾出万般花样精彩。

李长风只是埋葬了他们,并未立碑,想来他们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无需此等虚作,他不想其他人来打扰二位前辈,做完这一切,李长风恭敬跪下去,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也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李勿执和解红妆,也跪拜下去。

柳飞鸿抬头望着天空,金色太阳已经隐没到山峰后,她缓缓出一口气说:“我要回去了。”

李长风朝着柳飞鸿恭敬行礼,认真的看着她的眼说:“柳姨,谢谢你。”

柳飞鸿眼泪不争气的流下,于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嗔怪道:“都把我叫老了。”

柳飞鸿走到闻人立雪身边,轻轻说:“让我抱抱好吗?”

闻人立雪点了点头,柳飞鸿把这闹腾的小子抱在怀里,夜星似乎极为舒服,竟在柳飞鸿怀中舒展身体,捏着她的青发咿呀学语,显得极为激动。

柳飞鸿眼眶再度湿润,怜爱的看着夜星。

“他有名字了吗?”

闻人立雪轻声道:“只是取了个小名,叫夜星。”

柳飞鸿喃喃道:“夜星,真好听!”

顿了顿道:“我可以替他取个名吗?”

闻人立雪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若能得前辈赐名,正好不过。”

柳飞鸿沉默片刻道:“就叫他长安吧,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李长风一愣。

长安城语出自长治久安,而柳飞鸿给他的孩子取名长安。

李长安。

闻人立雪脸上的悲伤终于被一丝欣喜冲散,她含泪点头:“对,就叫长安!李长安。”

从未说话的鬼叔,从冰冷的铜面具下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好名字。”

解红妆和李勿执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欣喜。

夜星似乎格外喜欢李长安这个名字,捏紧了柳飞鸿的秀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柳飞鸿走了,她恋恋不舍的把长安交给了李长风,而后静静离去。

就如同她不曾来过。

李长风很难描述对柳飞鸿的感觉,若说对方以姐姐自居,但李长风从她的身上竟感受到一丝亲人的温暖和关怀,他未曾见过生母,但想来应该和柳飞鸿一样温柔且美丽,充满了爱意。

一切都结束了,李长风抱着长安,静静的

看着长安。

长安的字和长风很接近,这是大忌,若是按照陈家沟的说法,李长风会折寿。

但李长风不在乎,只要夜星可以平安,他折寿也无所谓。

此时把他抱在怀中,李长风才感受到什么是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他伸出手逗弄长安,长安很生气的紧紧握住李长风的手指,丝毫不放松。

李长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风心中一动。

他轻轻挥手,冬湖消失了,脚下生出许许多多的蔷薇和杜鹃,还有橙菊和青草。

不远处的雪山白雪皑皑,其上日月同天。

解红妆和李勿执震惊的看着这片空间。

解红妆对这里,依稀有一丝熟悉,却也有一丝陌生。

这里,是李长风的神照。

但她乃是胎藏真法身,为何李勿执和闻人立雪也能进入神照。

李长风抱着长安,静静的坐在树下,旁边元海中有莲叶朵朵,滴露清明,李长风轻轻招手,这水滴在他的指尖牵引之下,悬浮到了夜星嘴边,而后顺着嘴唇没入嘴中。

夜星似乎觉得不好喝,脚闹腾般踢了踢。

李长风笑了笑,他身下忽然有万朵莲花盛开,就像最美丽的花朵。

李长风忽然站起,抱着夜星,手指在空中划出道道符文。

一个个符文从空中闪耀而起,然后不断钻入夜星的身体中,隐没不见。

足足有七十二道符文隐没于夜星的身体中。

李长安,这个出生就注定不平凡的生命,此刻正经受着最纯粹的洗礼,这是一种从世间万物中剥离而出的真元,蕴含着最纯粹的天地规则。

忽然,李长风的手指停留在空中,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可是解红妆、李勿执、闻人立雪都没有明白。

也就在这时,日月同天的天空中,有一颗星星越来越明亮。

可是这些光柔和且清明,把树影照耀的斑驳。

李长风就像神照中的造物主,他随手在空中抹下,草地中忽然多了一只青蛙,这青蛙呱呱两声,跃然跳进了元海之中。

元海中又多了一条鱼,静静的在水下潜伏。

神照中,多了无数的生命,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世界。

天空闪耀的是紫微星,李长风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神王的力量。”

神王境。

李长风怀抱着夜星,感受到生命的传承和伟大,他终于明白了《八阵图》中,地字卷的厚重和伟大,承载万物,滋润万物,却又不求索取。

从而一举迈入神王境。

鬼叔看着一望无际的元海,还有元海中翻腾的鱼儿怔怔出神,沙哑的喉咙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很厉害,李长风。”

李长安安安静静的躺在李长风的怀中,窜着小拳头,看着天空的那颗闪耀却柔和的星芒,许久许久,眼睛都不曾眨动。

第两百二十二章 劫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二章劫第两百二十二章劫

闻人立雪第一次看到这满地繁花日月同天的盛景,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于是越发迷醉的看着远处的雪山和元海,还有波光粼粼的海面。m

李长风十四岁开始修行,以十九岁之姿破圣入神王,在修行界未必绝后,但一定空前。

若说他三年入圣是妖,那么如今五年破圣入神王,就是神迹。

李长风看着满地繁花美不胜收,忽然喃喃道:“还是不够。”

闻人立雪收回目光,疑惑道:“什么不够?”

李长风说:“不够大。”

解红妆看着一望无垠的元海说“可是现在这里已经很大了。”

李长风看着自己怀中的李长安,逗弄了下他的鼻子惹得长安捏紧了拳头,他平静的说:“不,不够大,我要为长安,造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岳中下起了小雨,空的细雨从天空飘摇滑落,然后披在密林上,顺着脉络低落,逐渐变得响声越来越大。

蘑菇借着细雨开始大量繁殖。

南山书院中依旧有朗朗读书声,在风雨中朝远方飘去。

南山书院门口拴着青牛吃草的朴老爹,忽然看到书院外的泥泞山道上有一些人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席锦袍的中年人还有一个衣服糟乱的老头,他们身后跟了密密麻麻的执剑弟子,身着白衣,浩浩荡荡。

朴老爹慌忙放下手中的扫把,边跑边喊:“快来人啦,快来人哪!”

神仆东溟臣和夜尊者张天根,感受着头顶的空秋雨,脚下踩着湿滑的泥土,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南山书院而行。

山前忽然聚集了诸多执剑弟子,南山书院九座堂口,兵字堂和术字堂的武生执剑凝视,拦在书院的门口。

虽然两拨人未曾说过话,但是这秋雨的飘摇又冰冷,仿佛就是他们口中的话。

张天根看着头顶匾额之上笔力遒劲的‘南山书院’四个字,嘬了一口烟。

他们身后的白衣雪剑斋弟子,解下了背后的剑匣,抽出清亮长剑握在手中。

南山书院,九座堂口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结列成阵,蓦然大吼。

“御!”

金音响彻云霄。

东溟臣无声无息的挥手。

身后的白衣剑奴大吼:“攻!”

没有一句交谈,雪剑斋的白衣剑奴,和南山书院九座堂口的武生,就在这山道上,锋芒毕露。

管凤笙捏着手中的青剑,朝着东溟臣和张天根袭杀而去。

李长风带着一众女眷沿着当初从书院出发,东征天阙宫的道路回去,自从他重塑神照,却不再依赖神照中的元海来聚集真元,他便发现,他的神照中,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但他之前就感知到。

他的神照,越来越像一个小世界。

他甚至有种感觉,现如今日月同天的场景,并不会长久。

他的神照,会分出日和夜。

从最初的一望无际的雪原,到他一剑刺破元海之上的屏障,万紫千红的盛景,而后多了一轮金色的太阳,又多了一轮弯月还有耀世的紫微星。

这一切,仿佛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他的神照,真的越来越像一个世界。

自古神照不容活物,但他与闻人立雪一夜过后,神照

中多了一尾锦鲤。

这究竟是真元,还是生命。

李长风很难判断。

但直到他放逐蛟龙入元海,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神照已和他所处的世界,交织在一起。

所以他打算去南山书院,打算去藏九层看看。

那里有一块混沌虚无之地。

家人都在,解红妆和闻人立雪,还有李勿执在马车中变得放松,鬼叔已回了西境,所以掌马绳的是李长风。

马车轱辘在湿泞的道路上左右晃荡,窗外的寒冷细雨却吹不散马车内的热热闹闹。

只是苦了李长风,一路迎风夺雨,以秋雨洗面。

偶尔会有一只纤纤细手从马车内掀帘而出,用芳香手帕给李长风擦擦脸上的雨水。

也仅此而已。

李长风拍着马屁股叹息道:“老马啊老马,从前我有一匹又老又黄的马,后来放它自由了,现在可苦了你了,风里来雨里去,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两都是苦命人。”

马车内隐隐有偷笑的声音。

老马的尾巴骢一掀,撅出一个屁。

李长风生气的说:“活该你一辈子拉车,不思进取的东西。”

就在这时,李长风面色一凝,皱起了眉。

因为他问到了血腥味。

抬起头来,若是按照估计,南山书院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为什么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

难道

李长风想到了什么,突然驾着马车飞快奔袭。

苍凉的山峦和斑驳泛黄的树影,天空忽然有群雁朝着远方的落日飞去。

书院的影子在李长风的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但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东溟臣耳边听着面前的刀剑碰撞和厮杀声,抬头望天,看到了天上的群雁,他喃喃道:“尊上此时让我们攻书院,意欲何为?”

张天根嘬一口烟,眯着眼说:“你自称神仆,却摸不透神的思考。”

东溟臣复又低下头,看着面前:“既是神,自然难以猜透。”

张天根:“越是临近大圆满,就越需要大张旗鼓,此乃攻心之术。尊上无需太久便能成为天下无双,现在是最关键,但也最微妙之时,既已吩咐了你,只需老实做便好。”

东溟臣闻之并不惊讶,似乎这个问题他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但依旧平静的说:“可这毕竟瞒不住天下所有人。”

张天根:“无妨,只需瞒住那大半的庸人即可。”

东溟臣:“既如此,那咱们速度快一些好了。”

张天根点点头:“好!”

白袍执剑雪剑斋剑奴,蓦然退后举剑。

“结阵!强攻!”

剑锋,真元弥漫。

南山书院的山道上,落一叶而知秋的青冈石被献血洒满,顺着泥土缓缓而下,轻轻渗下,但那些武生依旧捏着剑柄,巍峨不动站在书院的山道之前。

山道上,骤然剑锋林立,满身血污的武生喘着气,但依旧举起长剑,蓦然大吼:“御!”

李长风耳边恍若听到了山林远处响亮却又悲壮的长吼,于是慌忙对着闻人立雪道:“我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他的身形消散在马车上。

李长风赶到书院的时候,他看到了满地尸体

这里面有书院的青袍和蓝袍武生,也有雪剑斋的白袍剑奴。

然而厮杀声依旧还在,李长风看到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穿灰色长袍的副院长管凤笙,被一把清亮的长剑,由胸口刺入,钉在山道旁的松树枝干上。

李长风手指伸到鼻尖,他已没了气息。

他的手缓缓落下,耳边听着那厮杀声,手掌捏成拳头。

“雪剑斋!”

李长风咬牙切齿。

南山书院忽然有千万道飞剑在空中飞舞,这飞剑如同掠影,每次划过都能收割一条人命。

没有人知道这飞剑从哪儿来,他们只知道,这飞剑一定是来帮助他们的。

雪剑斋的白袍剑奴,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他们的清亮雪剑,被那天空的普通飞剑斩断成碎片,然后再斩掉他们的头颅。

“术!”

山道上突然有大吼。

百余名手握机括箭弩的月南阁武生,在山道上从上而下扫射。

箭矢密密麻麻,把最后一个雪剑斋剑奴钉在地上。

李长风慌忙抱住武生最前端身穿黑衣的女子。

燕归来竭力以剑驻地,手臂一软就要摔倒,忽然有人抱住她。

“燕教习!”

燕归来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到一个略显得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你是李长风?”燕教习喃喃道。

李长风连忙点头:“燕教习,我来晚了!”

燕教习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飞剑,她终于明白那飞剑从何而来,于是欣慰道:“只要你来,就永远不晚。”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慌忙拉着李长风的胳膊说:“快!快去藏!神仆和夜尊者去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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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溟臣和张天根站在藏外,仰望着九层高塔。

九层楼中的八字石碑和守卫者,是这天下修行者心向往之的秘辛。

东溟臣的手刚刚要触碰门环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没有资格进入藏。”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至少对张天根来说是如此。

张天根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只是如今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再没了半点情感,唯有彻骨的冰冷。

正该如此。

李长风看着东溟臣和张天根说:“你们两个,是一起上,还是要我一个个杀死你们。”

东溟臣平淡的说:“你为何认为自己今日可以杀死我们两个?”

李长风:“因为我站在这里。”

东溟臣:“你如此有自信,看来你已经突破那层屏障了。你真的是个奇才。”

李长风冷笑:“拜你们所赐。”

第两百二十三章 院长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三章院长第两百二十三章院长

九层藏前,张天根叹息一声。

李长风听到了那一声叹息,于是转过头去,冷冷的看着他。

他的瞳孔中只有冷漠和杀意。

正如他说出的话。

“夜尊者,你且看好!”

李长风竖起双指,这天空骤然从虚无的云中有一把透明清亮的长剑飞跃而下,从李长风的背后刺入,透体而出,最后带着血雾消散于无形。

一缕献血从李长风的嘴角流淌而下,但他神情平静。

只是言语更加不掺杂一丝感情。

“从现在起,咱们一刀两断,恩怨另算,我不再欠你了。”

李长风平静的说。

他小时满口欢喜叫着根叔的那个老头,早已经死了。

清风卷着晚霞,把张天根脸上的皱纹吹皱更深,好像他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藏旁有院长亲自种下的白兰,忽有一缕清风,吹落一朵骨朵清晰的白兰。

轻飘飘荡下。

一道璀璨的光芒从李长风手指间骤然炸裂,朝着东溟臣和张天根斜斜切下。

恩怨,都在这一剑之中。

破圣入神王的李长风,这一剑早已不是东溟臣和张天根能抵抗的。

李长风一声大吼,光芒耀目。

这真元之剑从东溟臣颈脖处切入,其芒之利甚至没有溅射出一丝鲜血,李长风能看到对方被斩断的经脉,被斩断的骨骼,颈椎

所有的一切都被斩断了。

可是突然,这光芒再也斩不下去了。

李长风蓦然抬头,看到了高空中有一个面色冷漠的中年人。

雪剑斋梅饮雪,这个雪山之上的掌门人,此刻就站在虚空之中,看着脚下。

那一道璀璨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拼接在一起。

就好像一张被割破的画卷,复又恢复如常。

李长风的真元如同滔天巨浪般澎湃,但这是规则,不可抵抗。

被清风吹落的白兰,尚未飘落地上。

这一切不过瞬息间的事。

忽然,白兰停住了。

树叶停止了抖动,清风停止了吹拂,衣袍停止了卷动。

时间停止了。

只有两个人可以动。

李长风的真元开始再度斩落,而虚空之上的梅饮雪,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脚下的李长风。

他明白这代表什么。

只是可惜,梅饮雪也是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的真元,逐渐变成了光的颗粒,消散在空中。

他愈要注入强大的真元,这把剑就以愈快的速度消失。

他还是杀不了东溟臣和张天根。

李长风牙关紧咬,浑身升腾起真元之火。

脚下有奇异的纹路开始蔓延。

梅饮雪只是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他曾见过这种符文。

曾几何时当他还只是一个雪剑斋长老,闻名天下的太古恩祠李孤鸿以《八阵图》地字卷符文阵法杀了雪剑斋的大长老。

那种奇异的符文,时常出现在梅饮雪的记忆中。

而如今,这种符文就在脚下,来自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梅饮雪改变主意了,

他要杀了李长风。

白兰又开始飘落,但这微弱的清风中好像布满杀意,白兰花顺着脉络碎成片片,飘散在风中。

李长风一心只想杀了东溟臣和张天根。

但他忽然发觉一件事。

自己的衣袍上,多了一道伤口,接口处裸露的线头就像被极其锋利的东西割破。

杀意来自头顶,来自那个看上去很平静的中年人,雪剑斋的掌门。

藏的外面,白墙黑瓦上,不断多出细密的刀口。

这刀就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李长风看到东溟臣和张天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知道梅饮雪要带走这两个将死之人,他无力抵抗梅饮雪对这处空间的改变,因为那是规则,而非真元。

但他不甘心,张天根和东溟臣,他一定要杀。

风吹得更劲。

李长风发觉这个事实他无力改变,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还是不够强大。

于是他嘶吼。

然而只是身上徒添伤口。

细密的刀锋原本只是割破他的衣服,但如今已能看到遍体鳞伤。

这锋芒会慢慢逼近,直到把他每一寸骨肉都削成碎末。

让他死无全尸。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风恍若看到山道尽头走来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臃肿,挺着硕大的肚子,负着手一步步走来。

他似乎一点不着急,闲庭信步。

可梅饮雪却抬起头,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个胖子。

南山书院只有一个胖子。

李长风只是看到他走得很慢,但梅饮雪知道,钟叔离在聚势。

等到他走到藏下,距离李长风和梅饮雪不过遥遥几步之时,他已如同可以刺破天空的长枪那般势力锋芒。

钟叔离抬起头看着梅饮雪,没了往日的玩弄,目光中唯有严肃。

“既来了南山书院,自当留下点什么才好。”钟叔离冷冷道。

藏之上,天空忽然灰暗下来,云层涌动,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这里都遮蔽。

钟叔离明明就站在原地未曾动过,可是这云层却向着他靠拢。

梅饮雪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遮天蔽日的乌云。

他仿佛看到了乌云中有一丝曙光,是一丝金色的光。

那金色的光逐渐变大,逐渐撕裂乌云。

天空不再灰暗,却也未曾露出原本的蓝色,只是被金色的光洒满人间。

李长风在乌云中看到了一尊佛,这是一尊硕大到看不见全貌的佛。

佛此刻低垂眼睑,审视人间。

梅饮雪忽然意识到,这佛是在看自己。

佛首巍峨壮阔,疏忽拍出巨掌,朝着梅饮雪落下。

梅饮雪知道此掌避无可避,因为整座南山书院都已经被金光弥漫。

于是他只能迎头而上,和这巨掌相互抵抗。

梅饮雪脚下忽然从藏的石砖缝隙中涌出无数的冰锥,这些冰锥宛如莲台上的叶,延伸到梅饮雪的脚下,托着他的身体遥遥而上,和佛手抗衡。

梅饮雪暴喝一声,以看似微弱的手掌抵抗硕大无可比拟的佛手。

佛手悍然落下,梅饮雪一掌之下,脚下的冰锥有细纹蔓延,只是短暂的停顿后,梅饮雪被这一巴掌拍进地下。

砖被碾成粉末,梅饮雪衣衫褴褛在最底部。

钟叔离站在深坑边缘,居高临下看着梅饮雪。

那股束缚力骤然消失,李长风的剑终于能斩下去。

这锋利的剑气把东溟臣的身体斩成两段,然后把张天根的右手斩断,直到把他的身体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才缓缓消失。

李长风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张天根。

东溟臣的身体,过了片刻才有血箭飙射而出,朝着四周喷射。

他的身体缓缓滑落,软软倒地。

张天根跌坐在地。

梅饮雪算出了钟叔离离开书院的时间,也算到了他回到书院的时间。

但是他没有算到,钟叔离瞒了他们所有人。

十几年前,百里飞花和钟叔离交手,伤其人迎穴让其真元爆流,钟叔离一面压制着自己的经脉,一面暴饮暴食,才能勉强克制那股真元的流逝。

钟叔离的修为从此停滞不前,十几年来未曾寸进。

他的肚子渐渐肥胖起来,变成了南山书院唯一的一个胖子。

梅饮雪以为这就是真相,却没想到钟叔离骗了所有人。

南山书院的院长,这个看上去丝毫不着调的贪吃胖子,事实上已经达到了另一个层次。

想到这里,梅饮雪脸上充斥这难以置信。

钟叔离平静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梅饮雪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气度却丝毫不慌张,只是他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

梅饮雪冷静的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叔离平静的说:“因为我也修行了《大乘见希》。”

梅饮雪一愣,然后露出了苦笑。

果然如此。

梅饮雪陡然暴起,拉着颓然坐于地的张天根飞跃而起,朝着远方离去。

李长风还想要继续追击。

钟叔离:“长风!”

李长风停住,看着瞬间消失的梅饮雪。

钟叔离:“你和他的恩怨,来日才能了结。”

李长风转过身来,朝着钟叔离跪下去,恭敬磕头道:“师父。”

就在这时候,闻人立雪和解红妆也来到了藏,看到李长风跪拜于地。

李长风跪伏于地,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厚重的大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抬起头,看到钟叔离的眼神。

钟叔离看着李长风说:“长风,你天资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一点从你进入书院那天起我就知道,为师从未说过收你做弟子,但心里却一直把你当弟子看待,玉不琢不成器,你虽悟性过人,但身心修行更需谨慎!你且记住,欲修行,先修心!不论你以后到达多么高的成就,你都不要忘了自己曾经是南山书院的弟子。”

钟叔离既为师亦为父。

他所说的这些话,其他人都无法说与李长风听。

李长风恭敬磕头:“徒儿铭记于心!”

第两百二十四章 山门悟道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四章山门悟道第两百二十四章山门悟道

李长风耳边回荡着钟叔离的话语,他的脚步沿着阶梯一步步向上。顶点

许久未曾被踏足的木板发出脆弱的吱呀声,细腻的纹路早已被灰尘掩埋。

李长风在灰尘中流下脚印,然后被清风掩埋。

青烛摇曳,静静燃烧。

走过了四楼五楼六楼七楼,李长风终于踏上了八层楼,看到了最后一块石碑和那个人。

李长风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涿离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在思考着什么。

比起几年前,他的容貌和体态并未有任何变化,就像这八层楼上,时光已经变得非常缓慢,几近凝固。

李长风没有打搅他,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看到涿离睁开眼,笑着对李长风说:“你来了。”

李长风:“前辈。”

涿离:“你好像是来拿东西的。”

李长风:“晚辈并非来拿东西,只是想再去一趟九层楼。”

涿离:“你为什么要再去九层楼?”

李长风想了想:“拿一件东西。”

涿离笑着说:“你还是来拿东西的。”

李长风恭敬道:“前辈知道我来拿什么的?”

涿离笑着说:“你来拿一个世界。”

李长风一愣,忽而点点头:“不错,晚辈想来拿一个世界。”

涿离:“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长风:“前辈请讲。”

涿离:“假如有一天,你的世界里开始有了生命的诞生比如人,你会怎么办?”

李长风忽然愣住了。

他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只是转瞬即逝不曾细细思考,如今涿离如此光明正大的问他,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假如他的神照中开始有了人,那么他到底算什么?

造物主?

亦或是另一个世界的链接媒介?

李长风无法回答,甚至于他都无法回答,为什么自己的神照会变成这样。

涿离看着他默然无语的样子,忽然说:“如果你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可以先试着做下去,然后再决定如何做。”

李长风点点头:“我明白了。”

闻人立雪抱着长安,她和解红妆还有李勿执并未进入藏中。

李勿执对着钟叔离行礼,恭敬的叫一声师傅。

闻人立雪也向着钟叔离行礼。

钟叔离看着她怀中的婴孩道:“给他取名了吗?”

闻人点点头,温柔的说:“叫长安,李长安。”

钟叔离:“很好的名字,能让我抱抱吗?”

闻人点点头,钟叔离从她的手中接回了长安。

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到了钟叔离的怀中,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他的手张牙舞爪的挥动,拽着钟叔离的衣服,掐着钟叔离脖子处胖胖的肉不撒手。

闻人立雪哭笑不得:“前辈,长安年幼不懂事,得罪了”

钟叔离挥了挥手:“无妨,我很喜欢他,他应该也很喜欢我。”

钟叔离刚说完这句话,李勿执忽然指着布兜

说:“长安尿裤子了!”

长安尿了裤子,尿了钟叔离一身。

闻人立雪欲哭无泪。

解红妆和李勿执想要哈哈大笑又怕拂了钟叔离的面子,于是只能捂着嘴憋得很辛苦。

钟叔离看着怀中的长安说:“你也是个鬼灵精。”

忽然,钟叔离伸出了手。

他一只手抱着长安,另一只手朝着藏的方向伸了出去。

闻人立雪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李勿执和解红妆却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在藏中有八块石碑,而如今,随着钟叔离招手,这八块石碑竟然都开始风蚀,就好像久经风霜的石碑,已经经受不住更多的摧残,开始以看得见的速度消散,风化成末飘入空中。

只是这风化的石末却并未消失,而是顺着钟叔离的手,从窗外飘出,在空中吹拂,然后飞入钟叔离的掌心中。

八块石碑都飞入了钟叔离的掌心中,然后开始发光。

山门悟道,浮世狂生。

八块石碑,变成了一团光芒。

这光芒,被钟叔离注入了长安的身体中。

闻人立雪疑惑的看着解红妆和李勿执,她心知钟叔离作为李长风的师傅,绝不可能加害长安,但她看不明白钟叔离在做什么。

解红妆虽能看到这一切,但她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只有李勿执能明白一二。

藏中的八块石碑,其实并非石碑。

而是八位南山书院先贤大能的神照元海。

换句话说,整座藏,就好像一个无穷无尽的元海。

如今,这源头被钟叔离院长送给了长安。

长安虽未曾破海引汐,但此刻八块石碑已经在温养他的神照,一旦破海引汐,李勿执很难想象那是何等的成就。

闻人立雪并不知道这些,喃喃道:“前辈”

钟叔离平静道:“小长安送了一份礼给我这个师公,我自然也得回礼。”

李勿执对闻人立雪说:“嫂子,你且不必多管,安心便是。”

李长风从藏走出的时候,钟叔离已离开,只剩一种女眷在此地等候。

但不知是否心中有错觉,李长风总觉得藏有些异常。

就好像一个原本蓬勃如朝阳的年轻人,此刻已失去年华,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再也不复当年的精神气。

闻人:“怎么样了?”

李长风看着几人希冀的目光,苍白的头发下是一张通红的脸,他略微不好意思的说:“我可能以后会怀孩子,你们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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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西塞国。

西塞宫中近日紧锣密鼓,飞檐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脚下都铺满了红地毯,连宫廷中的秋叶梧桐上都挂满了红丝带。

宫中有人成亲。

可是却不是公主。

解红妆把腮红给闻人立雪打上,又给她理了理凤冠霞帔,看着镜中天仙一般的可人儿,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犹豫。

解红妆蹲下,趴在她的腿边说:“姐姐,你不开心吗?

闻人立雪看着解红妆说:“妹妹,婚礼固然对每个女子都很重要,可是这是你的家,我已和长风在陈家沟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这样反而会让姐姐心中不安,我觉得很愧对你。”

解红妆忽然眼圈泛红说:“姐姐,我自幼没有母亲,只有父亲将我一手带大,直到遇到了你和长风,才真正让我有了家人在身边的感觉,我们同生死共患难,难道还要在意这些吗?”

闻人立雪替她抹掉脸上的眼泪。

李长风站在屋外,身上裹着大红绣球,看着远处的亭中,李勿执在逗弄怀中的长安。

他又要结一次婚了,仔细算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老婆只有两个,为什么会成三次亲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通。

于是站在这里吹着冷风,希望能让自己心中平静一些。

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做。

天启历六百四十年,七月初七。

整座西塞宫都被火红的焰火包围其中,西塞国子民徜徉在热闹的海洋中,孩童拿着妈妈做的糖在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绚烂的烟花,听着美丽的曲调,向往着日后自己也能这般风光。

李长风站在人群前,看着大红花轿落地,看着从里面缓缓走出的凤冠霞帔,还有头戴花罩的闻人立雪,虽和闻人立雪已交拜天地,相识已久,但此刻的李长风就像第一次看到闻人立雪那般激动。

闻人立雪款款走来,两人各自牵着绣球的一端,走入鸿雁阁。

解红妆和李勿执就跟在她们身后,替闻人立雪牵着长长的飘带。

日光逐渐隐没于地平线之下,金色的霞光逐渐暗淡,大红灯笼中的暖暖红光把西塞宫点亮。

行过礼喝过酒,两人入了房中。

李长风把闻人立雪的红盖头掀起,看着红装素裹尽态极妍的闻人立雪,恍若回到了南岳的山中,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山泉边。

李长风笑着说:“小妞!”

闻人立雪脸色泛红:“登徒子!”

李长风还要说话,闻人立雪忽然掩住他的嘴巴。

闻人:“你听我说。”

李长风点头。

闻人:“此生能做你的女人,是我三生有幸。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今日我已很高兴,君且等我。”

说完这话,闻人立雪便起身走了出去。

李长风感觉到她有一丝不对。

过不多时,屋内的烛火被一道劲气斩灭。

李长风尚未从黑暗中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具火热的身体扑进了自己怀中。

李长风被扑倒在床上。

“小雪?”

李长风刚要说话,突然有个略带冰冷的嘴唇和自己交织在一起。

这屋内虽没了灯火,却有千种风情万般旖旎。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囚徒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五章囚徒第两百二十五章囚徒

闻人立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在隔壁的厢房中,身上尚还穿着凤冠霞帔,锦缎绸珞,看着隔壁的烛火被劲气斩灭,今夜本该由她与良君共卧香塌,但她却端坐在冷凳上。顶点

她心甘情愿。

她早已和李长风行过夫妻之礼,连孩儿都早已有了。

她爹娘死的早,此生已圆满无憾。

解红妆想要做的是为了她弥补一个圆满的仪式,闻人立雪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因而也让解红妆替她入洞房。

这本于理不合,但是闻人立雪不在乎。

对她来说,解红妆就像自己的妹妹,而今两人共同服侍李长风,更加像一家人般亲密。

今夜良宵美景,是她或者是红妆陪同李长风躺在床上,没有区别。

过不多时,隔壁已有了声响。

只是在闻人立雪听来,这声响动静未免大了一些。

她转念一想,红妆和李长风天雷勾动地火,情有可原。

就在这时,她猛然抬起头。

因为她感知到了真元的波动。

**一刻值千金,为何需要动用真元?

云雾缭绕碧月,倒影照清水面,鸿雁阁的飞檐在夜月的勾勒下犹如雾中看月,说清又道不明。

忽然有两道真元轰开朱瓦,两道影子飘然而上,轻轻踏在张扬飞檐之上。

解红妆浑身裹素,但裸露的肌肤犹如雪蕊,在月色下散发出月牙光辉。

只是她虽然浑身不便,气质缺额丝毫不坠半分,反而生出傲人的圣洁身材,那种感觉叫人觉得只要看她一眼也是一种亵渎。

她的眼神很高傲,很冷。

不像是一个刚才还和夫君耳鬓腮磨的新妇。

而李长风也是负着手,冷冷的看着对面的解红妆。

哦,应该叫做碧晨圣女。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闻人立雪脚步轻踏,直取月下,担忧的看着李长风和解红妆说:“你们怎么了?”

李长风冷冷的说:“你问问这个八婆,几次三番搅了我的清梦,我搂着自己老婆睡觉管你屁事?怎么哪里都有你?”

碧晨圣女冷傲孤清:“凭你此等下作身体也配玷污我的圣体,蝼蚁而已!”

李长风呸一口:“老子要不是担心打坏我老婆的身体,我早收拾你了,也罢,今天既然出来了,那就别走了!”

话音刚落下,李长风的身体忽然消失。

月下,忽然有皎洁光芒从解红妆的身体中溢出。

就好像解红妆的身体上有东西牵引着月光而下。

她在等,等待李长风出现的那一刻,就能给与对方致命一击。

然而碧晨圣女错了,碧晨圣女还是四年前争夺天阙宫首榜的那个碧晨圣女,可是李长风却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李长风。

她的白皙脖颈处,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李长风的满头银发在月下风中轻轻飘荡,他冷冷的站在素袍裹身的碧晨圣女之后,然后凑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什么狗屁圣女,你还没我老婆一半漂亮!”

说完这句话,风雪骤变。

碧晨圣女感觉自己由月下骤入凛冬,虽有骄阳高悬,却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唯有冰冷风霜和彻骨冰寒。

此刻的碧晨圣女虽然身披金甲,但是她浑身的真元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消失。

日月同天。

李长风就站在自己的神照中,冷冷的看着浑身金色铠甲的碧晨圣女。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杀死碧晨圣女,那样也会毁去解红妆的肉身。

因而李长风把碧晨圣女拉入神照中,他要在神照中毁灭碧晨圣女的神念,永绝后患。

冰冷的风夹着雪粒,元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朝着远方不断略去。

这里越来越像一个小世界,李长风是唯一的主宰。

他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包括风雪。

而碧晨圣女,残留的这一丝神念已然在苦苦挣扎,蜷缩着身子跪再地上。

李长风:“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我老婆。”

碧晨圣女抬起头,只是她此刻脸色苍白毫无人色,眼中的目光却依旧高傲清冷。

“李长风,你杀不死我!”

“哦,是吗?”

李长风手中蓦然出现一把剑锥,下一刻就已经刺进了碧晨圣女的胸口。

这剑锥刺破了坚硬的金铠,刺破了碧晨圣女的胸口,刺进了她的心脏中。

剑锥消融成冰水,和血融化到一起,从铠甲外淌下来。

李长风起身,离开。

碧晨圣女的这丝神念会消散在他的神照中,她不会再有半丝真元来抵抗,李长风让她慢慢死去,也算是对这位强者的最后一丝尊敬。

但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李长风转过身来,看到了兀自站起的碧晨圣女,只是如今她的瞳孔漆黑如墨,冰冷的不含一丝人间情感的看着李长风。

碧晨圣女虽然胸口依然鲜血淋漓,但她却脸色平静的说:“我早已说过,你杀不死我。”

以李长风如今的修为,碧晨圣女绝无可能抵抗神照中的真元消噬,可如今碧晨圣女确实站在他的眼前,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李长风顿了顿说:“我明白了。”

他摇头笑了笑说:“昆仑山上号称最接近神的人,智藏龙师真舍得在你身上下本钱,竟然还给了你一道神念。”

碧晨圣女冷冷说:“似你等蝼蚁如何能明白神的念头。”

李长风笑着说:“你犯了两个错误。”

碧晨圣女没有听明白他所说,因而微微蹙眉。

李长风笑容渐冷。

“第一,我不是蝼蚁;第二,你也不是神。”

正说着这话,碧晨圣女猛然低头。

她脚下的蔷薇花兀自迎风颤动,可碧晨圣女看的是蔷薇花下的道道光辉纹路,这纹路隐没于花茎之下,早已将碧晨圣女圈在其中。

八阵图,杜门阵,潜则不测,动则无穷,主困兽。

碧晨圣女再无法移动分毫,只能以目光狠狠盯着李长风,看着自己对面云淡风轻的男人。

李长风微微一笑:“我暂时无法杀你,但你也只能被囚困于此,若是我一个不高兴,便让你在此处困一辈子亦无不可,此地钟灵毓秀也不算埋没了你一代圣女,等我和智藏龙师做出了结,再来与你算算前仇旧怨,当下你变安心待着好了。”

碧晨圣女虽不能动,但也不能堕了气势,于是冷哼说:“只怕你有命上山

,无命下山。”

李长风离去的背影忽然停住,转过身来说:“我最讨厌女人多嘴。”

这话刚刚说完,碧晨圣女金甲之外裸露的皮肤,有冰霜攀爬,冷风灌入她的眼耳鼻喉中,只是片刻功夫,她就已经被冰雪覆盖,被冰晶封印,成了一个美丽的冰雕,在浊阳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

李长风的意识刚刚脱离神照,就在月下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他熟悉,是因为李长风曾与之交手,说其陌生,是因为李长风除了与之交手,余皆不可知。

此时月圆如盘悬挂头顶,皎洁的光洒满屋顶。

阴影沿着飞檐而下,遮蔽窗沿。

解钟悬静静的站在满月之下,平静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不知对方的来意,但他微微偏头,看到了在闻人立雪怀中的的解红妆,虽然昏迷,但只消一眼李长风便能看清,碧晨圣女被封之后,解红妆已脱离控制和危险,只是由于真元竭力而导致的体力不支,过三个时辰左右便会醒来,身体无碍。

于是李长风又把目光重新转过来看解钟悬。

若是解钟悬还要动手,李长风不介意直接杀死他。

李长风相信若是自己动手,解钟悬不会在手里走过一招。

解钟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长风眯了眯眼,杀意蹦现:“既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今天还要过来?”

解钟悬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耳朵解红妆,兀自喃喃自语:“她是我毕生所爱,我虽然心中痛恨你,但我改变不了她的心。”

李长风不知道为什么解钟悬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月下给他念苦情经,但既然他明知李长风极有可能会杀了自己还是来了,那肯定有一些不得不做的原因。

解钟悬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说:“我知道你现在控制住了碧晨圣女,但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足够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长风:“你好像知道不少。”

解钟悬:“我和红妆自小青梅竹马,自然比你知道的多。”

他继续说:“智藏龙师在红妆身上所做的,远不止种下一道神念那么简单,只要碧晨圣女的神念有一天还在,红妆就不会脱离危险,你若是真正想救她,唯有一种方法。”

李长风:“什么方法?”

解钟悬:“去昆仑山,杀了智藏龙师。”

李长风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

从最初的冰冷到现在突兀的笑容,显得十分不协调,但李长风笑容中透出的那一丝嘲弄,反而生出了几分协调。

闻人立雪听了解钟悬的话,也抬起头看着李长风,眼中唯有担忧。

闻人立雪虽然没有见过昆仑山上那个号称最接近神一样的人物,但罗刹殿的《七岐见闻录》却对其有记载。

在那个层次,或许用半神形容智藏龙师更加贴切一些。

而李长风,如今必须杀了智藏龙师。

李长风笑容微冷:“你这是想我死啊。”

解钟悬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实想你死。”

第两百二十六章 计策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六章计策第两百二十六章计策

解钟悬在月下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反倒让李长风略感惊讶。

解钟悬说:“我自然想你死,但我也想让红妆活下去,不管她的心在何处,我都想让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而现在唯有你能做到了。”

李长风朝着西面努了努嘴说:“你可知我要杀得乃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角色?”

解钟悬:“你怕了?”

李长风:“你不必反唇相讥,为了红妆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敢杀,只是我好奇的是你缘何认为只有我能做到,就在刚才,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找帮手。”

解钟悬冷冷的说:“因为师傅一直在等你,他等的一直就是你。”

李长风一愣,这一点确是他没有想到的。

解钟悬的师傅,就在昆仑山上。

他也只有一个师傅。

此时月明星耀,冷风岑岑,李长风就站在屋顶上恍若无人的陷入了沉思。

智藏龙师虽远在昆仑山上不曾下山半步,但不论是解钟悬与自己的比武,或是李长风在江湖所做的一切,若是有心自然能得知,这一切都不是秘密。

但解钟悬说智藏龙师一直在等自己,究竟是为了身上的《八阵图》还是另有同想?

等到李长风站在清晨的曙光和寒露中,思绪醒转,早已人影消散,仅剩他一人站在鸿雁阁顶,看着攀云而上的金色霞光和厚重的雾气凝露怔怔出神。

解钟悬早已离开,甚至不知他此次前来是否智藏龙师授意,但不管怎么说解钟悬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虽然想李长风死,但是他同样想红妆活。

闻人立雪带着红妆回了房中,洞房花烛**一刻,确实过得颇有滋味,但李长风无暇顾及,心中有了更大的担忧。

李长风站在高楼上,看着脚下的黄沙蔓延,与天空的白云尽头处,就是白雪皑皑的昆仑雪山,冰封十万里之地,在蜿蜒曲折的青碧湖脚下倒影处山峦丛丛,叠影章章。

李长风吐出一口气,负手站在楼边。

解红妆尚未苏醒。

难道真如解钟悬所言,虽然他将碧晨圣女囚困于神照之中,但此举并非解了红妆之忧,真正的源头是在昆仑山上的智藏龙师身上,他不怕死,就怕即使身死也无法挽救红妆。

到底要怎么样杀死智藏龙师?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李长风身边。

李长风已入神王境,虽然他心思所动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周遭变幻,但只要心念一动,真元就能立刻予以还击,能悄无声息出现在李长风身边的,只可能修为上强于李长风太多。

李长风转过头,看到了李秋,顿时一惊。

他并没有看到李秋在荒漠中锁住空间,斩了擎苍一臂的霸道修为,也并未看到李秋独上雪上挑落张天根东溟臣,把梅饮雪逼入一片雪花之中的通天手段,他以为李秋只是一个忠心跟在解苍山身边的侍奉,却没想到如此可怕。

李秋说:“碧晨圣女和小姐同气连枝,如果不是释咒者自行解去,恐怕旁人无法消除。”

长风知他心里已有了想法,否则也不至于来找自己,于是说:“假如杀了对方呢?”

李秋:“先不论能不能办到,就算可以杀死对方,也难保对方不会再最后一刻点引魂咒,拉上小姐玉石俱焚。”

李长风心中微震,他刚才就在担心这件事,没想到果真如此。

但他也知道,李秋既然对自己修为毫无遮掩,那定然已经有了想法。

李长风也不拐弯抹角,直入单刀的说:“如何能做到杀死智藏龙师,又避免让他伤害到红妆?”

李秋叹了口气道:“我说个故事与你听。”

“从前有个猎人,他上山准备打一头熊过冬,上山之前他准备了绳索和弓箭,第一次他想用弓箭射死灰熊,但是被熊拍了一巴掌,第二次他在森林中设了一个陷阱,怎奈熊太过巨大,也被他逃脱了,到了第三次,猎人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森林,终于杀死了灰熊,可以后来没有东西吃,他自己也饿死了。”

李长风仔细听着他口中的话,但依旧听不明白。

李秋说:“李长风,你虽身负绝世武艺天纵奇才,但假若面对的是智藏龙师,你便要将能以常理度之的东西统统抛去,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半神,而非人,用对付人的方法去对付一个半神,你绝无任何赢面。”

李长风:“以前被所说,岂不是毫无胜算的机会。”

“非也。”李秋说:“我刚才说的故事,共三层。”

“这第一层,你若用常理方法去杀智藏龙师,必死无疑。”

“这第二层,你如今已入神王境,应该知道神王之上,对空间和时间的掌握,便是这天地间极强大的力量,但面对智藏龙师却万万不可动此念头,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而我说的第三层,就是唯一的可能。”

李长风下意识的说:“你叫我一把火烧了昆仑山?那儿是雪山啊!”

李秋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李长风被他说的脸一红:“前辈有话直说,拐弯抹角的我听不明白。”

李秋说:“不知你是否曾尝试过修行《八阵图》中的天字卷。”

李长风老实地说:“晚辈是曾经尝试修行过天字卷,但天赋微末不得要领,至今依然无法掌握精要。”

若换成别人恐怕李长风会矢口否认,但站在眼前的是李秋。

李秋点了点头说:“你已掌握《八阵图》地字卷,五年破圣入神王,这份成就震古烁今,但是你若是修行过天字卷,应当知道若是要再进一步,便会经历天劫。”

菩提尊者应李孤鸿之约,在藏九层楼传授李长风《八阵图谱》,李长风时时参之刻刻悟之,但他悟透地字卷之后却蓦然发现,原来天字卷之上,有天劫。

所谓天不与授,其人夺之,乃历天劫。

若要领悟天字卷,就要先做好和天地抗争的准备,而李长风,现如今还没有把握能够历经天劫。

但李长风也不是个傻子,李秋已点拨到此,李长风若是再领悟不到那就太蠢了。

他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面对智

藏龙师的时候参悟天字卷,引来天劫杀死智藏龙师?”

李秋:“没错,你若是想杀死智藏龙师,那也唯有这一种办法。”

李长风:“那你说的饿死猎人”

李秋看着李长风的眼睛说:“你要考虑清楚,有可能,你逃离不了。”

有可能,引来的天劫不止会杀死智藏龙师,也会杀死李长风。

李长风沉默片刻,笑了笑说:“如果我死能拉个半神做垫背,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李长风讲的笑话,一贯不好笑。

李秋忽然说:“我可以帮你。”

暂别李秋之后,李长风来到了解红妆的房间。

解红妆昏迷之后,闻人立雪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偶尔夜星饿了,仆人会送过来吃两口奶,其余时间闻人立雪几乎在解红妆的屋内同起同住般照顾,就算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闻人立雪日渐消瘦,但解红妆却一直昏迷不醒。

李长风来到房中,看到疲惫不堪倚在一旁休息的闻人立雪,于是心疼的把她抱起,放在了另一边的床上。

闻人立雪实在太累,睡梦中惊觉有人抱她,睁开眼一看是李长风,于是不免脸红心跳。

李长风看着她一脸严肃:“你不要命了吗?已经好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闻人立雪知道他心疼自己,甜甜一笑说:“从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不睡,无妨的。”

李长风斥道:“那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夜星没奶吃怎么办?”

闻人立雪被他训斥的脸一红:“夜星奶很足的”

李长风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丫头死心眼,于是柔声说:“我知道你心疼红妆,但是你现在初为人母不适宜太过操劳,你也知道红妆的问题不是身体,因而只要有人看着就好,你不必整夜守候。”

闻人立雪还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也只能轻轻嗯了一身,应了下来。

李长风给她盖盖被子,轻声说:“我要出去一趟。”

闻人立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拉住他的手:“你要去找智藏龙师吗?”

突然,闻人察觉到李长风手中有异样,反过来一看,李长风的手心有一道万字佛印,看上去赤红,摸上去凸起。

李长风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说:“你老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他杀不死我的,李叔刚才给了我一个佛印,就算不敌,我也会保命的。”

闻人听他说的轻松,可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李长风轻轻吻了吻闻人的手,白皙如壁,温暖如玉。

“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看你和孩子,我要和你们生一窝孩子。”

第两百二十七章?答案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七章答案第两百二十七章答案

李长风听着耳边的呼啸,抬起头看,雪山之上如同斧劈刀削一般锋利,白雪好像自云端洒落,然后被锋利的山脉切开,沿着刀锋滑落。

冷风把李长风的青袍吹拂的猎猎作响。

虽然已从书院离开,虽然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旧不堪,但李长风自始至终最喜欢的依然是这件书院的青袍,胸口绣着静字。

李长风思绪正在出神,忽然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人。

李长风看到这个人之后,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没有喜悦,只有悲伤。

因为他李长风走上昆仑山,是来杀智藏龙师,而现在这个人,却挡住了李长风的去路。

智善看着李长风,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笑着说:“小友,好久不见。”

李长风看着面前依旧慈眉善目的智善,忽然想起了天阙宫纵马疾驰,把酒言欢的肆意潇洒,没想到如今却在这里见面。

李长风眼中充满伤感:“我没想到是你。”

智善笑了笑说:“很多事情,想不到才是合理,若是事事都能计在囊中,那才显得无趣了。”

李长风叹了口气说:“红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必须要上山。”

智善听到红妆的消息,眼神微微暗淡,但他却抽出一把清亮的剑说:“那就来吧。”

终究还是无法逃避。

智善乃是昆仑山长老,而李长风却要去昆仑山杀智藏龙师,这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衣袍骤然爆出巨响。

智善曾说李长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李长风应了前半句,却没有应后半句,风雪亭截杀让李长风一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但好在那时候,智善和李长风并肩战斗,只是如今,两个人却不得不兵刃相见。

智善手中的长剑能斩碎雪花,却斩不断李长风的衣袍。

李长风并指如剑,以无匹的霸道气势朝着智善刺过去。

“你不要再逼我了!”李长风蓦然大吼。

智善举剑格挡,长剑被李长风斩断成了两截,此时李长风欺身入智善的怀中,智善倒转剑柄,朝着自己刺过来。

李长风以为他要用一招倒剜的剑技,于是脚步微错身体错开,哪知智善剑锋丝毫不停,断了的剑刺穿智善的衣袍,从胸口穿体而过。

剑锋刺透了长袍。

鲜血从剑锋上滴落。

在空中飘落之时,已凝成了血珠,陷入了白雪中。

智善跪倒在地,李长风瞪大了眼睛,慌忙扶住他的身体,用真元护住他的经脉和心脏。

可是李长风不碰不知道,一碰之下才发现,智善的心脏处的经脉,早已断裂破开,回天无术。

他这一剑,本就没想过杀死李长风。

他从来都想的是杀死自己。

李长风潸然欲泣:“你这是何苦?”

智善苍白的脸笑了笑说:“师命难违,我几年前就知道,你定会成为这天地间的至强者,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雪山,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李长风深知他心力耗竭,已无回天之术,于是问他:“你有什么心愿吗?”

智善拉着李长风的衣袖说:“如果如果你能救回红妆,希望你希望你留他一条”

话还没有说完,智善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长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李长风留智藏龙师一命。

若是智善对别人说这话,恐怕会叫人笑掉大牙。

谁都不敢说留智藏龙师一命。

但智善是对李长风说,他知道李长风的手段,知道这天下只要李长风想做,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遗憾的是李长风无法答应这个请求。

他和智藏龙师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对不起!”

李长风埋葬了智善,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提起对方的剑转身上山。

李长风终于在山上看到了智藏龙师,他身陷于石座之上,微闭双眼,面向中正平和,身着黑丝火纹符袍,整个人显示出非凡的深邃和神秘。

他睁开双眼,看着李长风说:“你来了。”

李长风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睥睨飞扬的魔君,可他看到的是一个黑袍加身的中年人,儒雅端正,嗓音清晰却深沉。

李长风冷冷的说:“我和你不熟。”

智藏龙师儒雅的笑笑:“我听过你的很多事,所谓熟悉与不熟悉,只因我知道你的很多事而你却未曾见过我。”

李长风冷哼:“那又怎样?”

智藏龙师平和的说:“这代表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却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

李长风冷笑:“我知道,你再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杀死我罢了。”

智藏龙师欢愉的说:“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此刻在想的绝不是杀死我,而是你手中的万字佛印,你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引来天劫,而自己逃脱出去。”

李长风蓦然大震,心头如惊涛骇浪般震惊,连手抖不自觉的发抖起来。

对面这个儒雅的中年人,怎会如此深不可测?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说:“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智藏龙师笑着说:“这很简单,你来到昆仑山之后,天地间的真元流转紊乱,你身上一定有一道符咒能引动天地异象,你如今刚刚破圣入神王,所识之人无一人能帮助你与我抵抗,因而只有《八阵图》天字卷中的引动天劫可以伤害到我,但假若如此你必身陷囫囵,加之西境之中藏身一个佛道兼修的李秋,所以这道佛印就是李秋给你,在关键时刻引动天劫,然后逃身的法门,我说的对不对?”

李长风即便是面对百里飞花,也从未如此惊恐过,他眼角狂跳双手死死捏紧,牙关紧咬,心中已震惊的无话可说。

智藏龙师不仅修为恐怖,其心智也非常人所及。

最恐怖的对手,不仅比自己强大,而且心思更加缜密,时时刻刻关注自己,这样的对手,简直叫人胆寒。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震惊,缓缓吐出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李长风松开手掌,掌心内的佛印时隐时现。

李长风看着智藏龙师说:“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智藏龙师儒雅的笑笑:“谢谢你的赞美,那么现在,我可以试着解答一下你内心的疑惑。”

李长风:“不错,我有很多问题。”

智藏龙师微微坐正,看着李长风说:“请问吧。”

李长风:“碧晨圣女只是你的引子,你想对红妆做什么?”

智藏龙师笑了笑说:“你好像觉得我在设计什么阴谋。”

李长风冷冷说:“难道不是吗?你虽然收了红妆为弟子,却在她身上种了碧晨圣女的神念,不就是为了牵制西境之王解苍山,好以昆仑山占据一席之地。”

智藏龙师:“那你可想错了,其实我做着一切,目的非常简单。”

“我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李长风一愣。

智藏龙师笑着说:“你尚在襁褓中时,你的爹娘战死天阙宫,由你母亲的婢女带你出宫躲在一个叫陈家沟的地方隐居十三载,恰巧遇到澹台瞻月之女,于是成了你的妹妹,在你小的时候,雪剑斋百里飞花让人假扮丐道人,去陈家沟修建一座石佛,然后注入一道神念日日夜夜看着你。等到你终于长大到了十三岁,你带着妹妹离开陈家沟投身书院,一年以后在红妆和智善的帮助下破海引汐,十四岁的冬季,你出发前往天阙宫”

智藏龙师从李长风小时候说起,事无巨细的描绘他的一生,直讲的李长风遍体生寒,浑身颤抖。

“从始至终,我的目标都只有你一个而已。”

智藏龙师嘴边轻轻的笑:“所以你看,我等你上山,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李长风咬着牙低吼:“你对我如此了解,到底想做什么!”

智藏龙师:“因为我觉得你的父亲,也许没死,或者说,他能以另一种方式复活。”

李长风如遭重击,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智藏龙师:“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他也要说故事,李长风已经听了无数的故事,他现在听到故事就想吐。

只是可惜,这个故事他非听不可。

智藏龙师的声音就像有魔力般低沉而又吸引人。

“从前有个年轻的道人还有一个山上的和尚,道人和和尚都逐渐成长为这修行界的扛鼎人物,有一天,道人约了和尚在山上比武,他们之间总有一战,差别只是来的早晚,道人赢了,但他封印了和尚,让和尚终生不许下山,只要和尚不下山,道人就是天下第一。”

“你说,这个道人是不是坏人?这个和尚是不是个可怜人?”

李长风虽然听不出他里面描述的人物,但已形容的如此接近,于是猜测到:“你说的和尚,就是你自己吧!”

智藏龙师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探出身子等待他的回答,等他听到了回答又重新退了回去,笑着说:“你很聪明,你可以再猜猜,那个道人是谁?”

李长风冷哼一声说:“我猜这个道人是李孤鸿。”

智藏龙师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李长风无需点拨就能自然猜到,于是说:“我被终生封印在这雪山之上,世人都称我为最接近神的人,但事实上我想要离开也不行。”

李长风知他还有许多废话,既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索性盘腿坐下。

“你如此已如此强大,还是没法破开他的封印吗?”

这个问题,倒不是李长风有心倾向于智藏龙师的可怜,而是他确实不明白,李孤鸿被世人描述的天上地下仅此一人,可他毕竟不是神仙,难道年轻时设下的障碍,智藏龙师穷其一生之力也无法解破?如此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智藏龙师说:“因为那个道人,对和尚设下的封印,是镇压了他的神照,用的乃是自己的寿元。”

第两百二十八章 智藏龙师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八章智藏龙师第两百二十八章智藏龙师

李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山巅的寒气窜入口中,冲入喉中,灌入肺里,直入心脾。

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冷意。

智藏龙师微笑着给他描述过往,好似他们两者都是看客,但李长风深知,只要智藏龙师还是人,他就不可能不愤怒。

久居昆仑不可下山,终生与飞雪为伍,智藏龙师难道靠着漫天的冷意来压制心中的怒火?亦或是他已有足够的修行,能够和前尘往事和解,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但李长风宁愿相信他好歹是个有怒火的人,因那至少还像个人。

可如今智藏龙师看上去却不像人。

在他神照中镇压的力量,会随着智藏龙师越发强大而更加坚固。

说是他在用自己的力量镇压自己亦不为过。

只要离开了这极寒之地,智藏龙师就会真元耗竭而死。

“所以我在等你,你的父亲牺牲自己的寿元将我镇压昆仑,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你上了山,我就可以下山了。”智藏龙师如是说。

李长风问:“为什么?”

智藏龙师轻声说:“唯有故人之血脉,才能打开这镇压之力。”

他说出了一个李长风已经猜到了的答案。

好笑的是,李长风总能猜到答案,尽管答案很残酷。

从前,有个道人和和尚比武,道人赢了之后,牺牲自己的寿元把和尚的神照镇压让其终生不得下雪山,道人死后和尚一天天强大,他的神念足以铺洒九州南部的深山,只差一步就能脱离凡胎,可是他破不开道人设下的封印,因而他设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道人的后代上昆仑山,因为只要李长风上了山,智藏龙师就可以下山。

只要智藏龙师下了山,就不会有人能再镇压他。

昆仑密宗,西境公主,苍山如吾,都不过是手中的棋子。

众生皆是棋子,都在棋局之内。

李长风看着缥缈的云,笑了起来。

缥缈的云并不可笑,尽管云层清明,忽而凝聚蓦然转瞬即逝,消散一空,但这并不可笑。

李长风也不觉得自己可笑,他是在笑这天下。

他笑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籍籍无名的自己,笑一个死去十几年的人也能搅动天下风云,笑这辽阔九州每一个人都想着做天下第一,笑他们都坐着成神的梦

还有很多事情能让他发笑,李长风大笑着站起,提起智善的清亮长剑朝着智藏龙师袭杀过去。

南山书院最普通的《撩云剑》起手式剑气苍黄,第二式追风逐月,第三式九天揽月

既然李长风面对的是一位半神,相比用何种方法都无法伤害到对方,因而李长风只是出剑,出普通的剑法。

智藏龙师看着李长风奋力的出剑,倚靠在石座上嘴角含有笑意,剑锋到了自己面前,他伸出手去就好像拂去灰尘般轻轻弹开,然后看着李长风继续出剑。

智藏龙师等了很多年,现在李长风就站在自己面前,但他好像有些不舍得杀死对方,就好似猫儿抓到老鼠,并不急于咬死老鼠,而是在掌心把玩,让对方筋疲力尽,疲于抵抗。

李长风不断出剑,智藏龙师不断荡开。

风雪约密,李长风出剑越快,但不论李长风的剑有多快,智藏龙师总能笑着挡开。

第十式斩将搴旗,十一式冷夜拂尘,十二式锦囊还矢,最后一式落叶归根。

李长风收剑,站定。

他手中的长剑,突然在风中变成了粉末飘散,仅剩剑柄在他手中。

从李长风出第一剑之时,剑已经没有了。

李长风扔了剑柄,手中捏起一道法诀。

明亮的纹路沿着脚下奔流而出,就像盛开的花骨,蜿蜒曲折逐渐交织勾勒成复杂的纹路,将李长风包裹其中。

看上去,好像一朵佛莲。

智藏龙师笑看着李长风脚下的纹路,这符文他很熟悉,因为曾几何时就是这纹路将他锁在山巅,他至死也不会忘,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又觉得有些许陌生,自那道人之后,这天下的庸碌之辈在没有人能画下这般美丽的纹路。

如今这纹路,在李长风的脚下。

真元在李长风的手诀中飞旋,神照中元海沸腾,真元倾泻而下朝着脚下的纹路灌入。

李长风毫无顾忌般释放咒诀,孤注一掷。

《地字卷》,死门阵。

智藏龙师抬起了头,看到了天上。

昆仑山顶,乌云骤聚,云层之中惊雷滚动,电蛇翻涌,只是瞬息就朝着远方略去。

漫天诸佛好似都隐于乌云之后,怒目金刚直要撕破云层,掠下天空罚罪人间。

智藏龙师喃喃道:“天劫”

李长风朝前迈了一步,天空惊雷炸响,威惧更甚。

李长风咬牙说:“你既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接我一记天劫试试!”

智藏龙师脸上依旧不见风云,狂风把他的发丝吹拂飘荡,他轻声问李长风:“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李长风:“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你!”

智藏龙师终于从石座中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巍峨大殿之中,有穿大红僧服的密宗弟子盘于殿堂之上,闭五识口念经文,竟对上天惊雷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智藏龙师走下石座,沿着阶梯一步步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李长风一声大吼。

天空的雷电就像积聚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把整座昆仑山都笼罩其中,电光弥漫了山巅,连远在北方的中原和燕国战线上的将士都看到了那足以把整座昆仑雪山淹没其中的光柱,他们震惊的看着那宛如天地怒火一样的雷电。

闻人立雪也看到了昆仑山上的光芒,她死死捏着青烟玉佩。

整座昆仑山无一人能逃脱其中。

就在这光芒中,李长风看到了依旧屹立的身影,虽然被光芒掩盖其中,但智藏龙师依旧问问站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掌心的佛印开始发烫,有一只手从光芒中穿越而来,搭上了李长风的肩膀,拉着他飞速后退。

李长风似乎看到了自己距离智藏龙师越来越远。

李叔来救他了。

可是李叔为什么不用空间潮流带自己走?

巍峨的大殿前的八门石柱忽然出现了裂纹,殿堂内的密宗弟子充耳不闻,依旧紧闭双眼口念经文,余音绕梁。直到这石柱在雷电中倒塌,整座大殿坍塌将所有都隐没于光芒中。

看上去,李长风似乎在远离。

光芒一闪,李长风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里有山,有

水,有树,有草,清风吹拂。

李长风的身旁站着李秋,李秋此刻看着对面的智藏龙师。

他们都来到了李长风的神照中,而李秋也没能带走李长风。

智藏龙师站在树下,平和的看着李长风。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若是有什么手段,都试出来看看。

李秋来到了昆仑山,却再也离不开了。

智藏龙师的目光从李长风身上转移到了李秋的身上。

他笑着说:“你是那个不信佛不信大道,却又佛道兼修的小僧人。”

末了他又说:“你对空间的理解很不错,但是还不够。”

李秋无法离开昆仑山,被智藏龙师带进了李长风的神照中,他早已输了,一个对空间理解如此独到,能把雪剑斋的掌教逼入一片雪花之中的神王境修行者,却被智藏龙师带进了另一处空间,无法逃离,无法抵抗。

李长风发现李秋在害怕。

他从来没看到过李秋害怕。

但此刻的李秋的确在害怕。

智藏龙师笑着说:“你在山下陪了我很多年,我不杀你,你走吧!”

说完智藏龙师轻轻挥了挥袖袍,李秋消失不见。

对他来说,要一个人消失或者出现,就是如此简单。

哪怕对方是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

昆仑山脚的西塞宫内,冰冷的大殿之中烛光明亮青烟袅袅,婢女用干净的绣帕在龙柱上仔仔细细的擦拭,把金色大柱上的雕刻石龙擦拭的发亮。

蓦然,从虚无中有一个人摔出来,在宫女的惊呼声中砸断了八根石柱,陷入了废墟之中,口喷鲜血不省人事。

宫女震惊之余缓缓靠近,才看到这个凭空出现的人赫然是李秋。

此刻的神照中,仅剩李长风和智藏龙师二人。

李长风咬牙说:“你的弟子都死了!”

智藏龙师微笑:“无妨。”

李长风:“你真冷血。”

智藏龙师:“他们是你杀的,不是我。”

李长风:“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能下山?”

智藏龙师负着手:“准确的说,我需要的是你的血。”

李长风:“如果我死了,你会放了解红妆吗?”

智藏龙师笑着说:“你的这个问题,取决于我的心情,毕竟,你已没有选择。”

李长风的拳头死死的捏紧。

他这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面对百里飞花和擎苍,都不曾这般无助。

但李长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吧脖子伸长了等着别人宰割。

李长风说:“在我临死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智藏龙师显得颇有兴趣,毕竟他已很多年不曾下山,很多年不曾有人这般说话。

“可以,我相信我有足够的时间。”

李长风斟酌片刻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父亲还活着?”

第两百二十九章 圣童

剑起苍黄第两百二十九章圣童第两百二十九章圣童

太古恩祠,舍神山巅,神煌天宫。

山巅上的一间密室之中,一个稚气未退的少年盘踞屋内,紫闻草香料燃烧的青烟缓缓从铜炉中升腾而起,充盈屋内,这少年浑身白净如玉,一件薄透长衫半披在肩膀上,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犹如凝雪,他浑身**却浑然一体,似乎并不以为意。

眉心的朱砂红让这个少年看上去有些妖异,他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和他皮相不符的是,他眼中似乎洞藏乾坤,犹如一个饱经沧桑看透红尘,却又返璞归真的智者。

九州之上极少有人见过太古恩祠的掌门圣童,因而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相比较李长风上一次来到舍神山,圣童似乎长大了一些。

他此刻抬起眼,看着西方。

过不多时,他已倏忽不见,屋内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掠青烟。

在昆仑山上,李长风把他内心最大的疑惑抛了出来,他本以为江湖已远,谁曾料想智藏龙师告诉自己有可能李孤鸿还活着,他既活着那么他去了哪儿呢?为何自己几次死里逃生,他都没有施以援手,任凭自己在这个烂摊子中摸爬滚打,弄得满身泥巴。

智藏龙师回答说:“我虽不曾下过雪山,但这不妨碍我的神念所涉,这些年我所学已近顶层可窥上壁,但我越是修行就约发现,在我们的层次之上一定还有一个地方,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对九州的压制,假若说我们是小溪里的水,那个地方一定是汪洋大海,其貌可见一斑。”

智藏龙师少见的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追忆。

“你不会明白你父亲那样的惊才艳艳之辈,普通人更不可能理解,因而我无法相信他已死去,我宁愿相信,你的父亲去了那个地方。”

李长风原本觉得智藏龙师学究天人,他既如此说了那一定有证据,谁料也是他自己的揣测,但转念一想,既然智藏龙师都已如此说了,李长风心中反而生出几分希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假如父亲没有死,那么娘也可能没有死,只要想到这里,李长风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动和勃发。

智藏龙师没有想到的是,他寥寥几句话,竟然激发了李长风的斗志和生存欲。

转眼看着李长风,智藏龙师忽然一转颓气笑了起来。

“你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在想对策?”

李长风心中一惊。

智藏龙师笑了笑说:“那也无妨,我并不在意。”

他身上生出一分睥睨天下的豪情,李长风的心却沉了下去。

李长风缓缓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智藏龙师伸出手,做出一个儒雅的请手式。

李长风:“为什么是红妆?既然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让昆仑山的其他人直接带我上山!”

智藏龙师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显然李长风的这个问题,让他产生了一些想法。

智藏龙师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假若你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你就能对我所做的理解几分。”

“你觉得,一个人的命运是可以预测的吗?”

李长风一愣,下意识想否定,但他转念一想又难以确定了。

智藏龙师看出了他内心的疑惑,于是替他回答说:“拿你来说,十四岁破海引汐,也正是那一年在藏继承你父亲的《八阵图》,夺了天阙宫的首榜,名满天下,三年以后入天狼,其后五年破圣入神王,你一路走来,有多少是能被预测的?”

李长风无言以对。

智藏龙师说:“其实,我可以预测到,因而我在等,等到你做完这一切有了力量,你的精血才足以帮我打开镇压在神照上的封印。”

李长风的身体在颤抖,他的拳头捏紧,指甲死死的掐进肉里。

智藏龙师倏忽一笑:“当然,我选择红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确是天纵奇才,另一方面,在我下山之前,我需要整个西境保持稳定,西境皇宫中的解苍山,莽荒领地中的老龙,雪剑斋的百里飞花,而能维持这种平衡最微妙的人选,就是红妆,不管我收她做弟子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始终是把她当成我的弟子来看待的,解苍山和我相互制衡,不也正是用的他自己的女儿吗?”

“现在你的问题应该都问完了吧?”

李长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大佬,还真是玩的一手好手段。”

智藏龙师似乎玩够了,他迈步朝着李长风走过去。

这里虽然是李长风的神照,但智藏龙师走得闲庭信步,宛如在家中的后花园,反观李长风,他的脚步却一步都移动不了,尽管他背后的元海已近沸腾,他凝聚了全部的力量想要移动哪怕一步。

可是他一步都做不到。

李长风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望的颓然,原来在力量面前,自己所拥有的是这么微不足道。

原来自己从一出生,就落入了别人的设计中。

原来自己不管怎么摸爬滚打,都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操蛋。

李长风喃喃说:“我求你一件事。”

智藏龙师忽然停下脚步。

李长风苦笑说:“你杀了我,放了她可以吗?她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你要我什么都可以,但是请你放了她,我求你。”

智藏龙师:“你跪下或许我会答应。”

李长风闻言,缓缓跪了下去,匍匐在智藏龙师的面前。

他从未如此贴近的看过自己的神照,那透明美丽的冰粒,以后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光芒一闪而过,智藏龙师和李长风重新出现在昆仑山上,智藏龙师只需轻轻挥挥手,李长风就会身首异处血液喷薄,他的鲜血足以让智藏龙师破开封印。

但是智藏龙师却停住了手。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宫殿还是那座宫殿,僧侣依旧是念经的僧侣,天空依然是清明的,白云依然是飘逸的。

甚至连他坐着的石座都不曾变化过。

但正因为这里太正常,所以才显得不正常。

智藏龙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如玉的少年,他的眼神很深邃,很吸引人。

圣童长衫加

身,平静的看着智藏龙师。

智藏龙师对忽然出现的这个人,以及这里不正常的一切都感觉到困惑,于是怒而拂袖。

智藏龙师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和尚,一如当初模样,愣愣站在石座前。

那个少年和李长风都消失了,只剩自己站在石座前。

他四处寻找,突然发现了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对着和尚说:“喂,和尚,咱们来比一比吧?”

和尚没有回答,皱着眉在思考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应该是身负佛袍的密宗大能智藏龙师,不应该是一个小和尚。

那个少年!

问题就出现在那个少年上!

小道士见和尚不搭理自己,于是说:“喂,小和尚,我在和你说话呢!到底比不比?”

小和尚转过身,恶狠狠的说:“好,当初你能赢我,我看你如今如何赢我!”

小和尚掌心内忽然出现佛印,朝着小道士掌击而去。

小道士捏出一道诀,疾步而上。

密宗三十六道绝学,七十二通法门,尽皆在小和尚的手下吞吐,一式接着一式,可是不论他如何施展,小道士总能一一化解。

这小道士和小和尚斗法斗的绝招尽出,但在李长风的眼中,智藏龙师和那少年,都如同雕塑一般似乎不曾动弹,少年翩然而立,身上的长衫随风而动,他虽然赤着半具身体,但身上却暖如温玉,智藏龙师的衣袍猎猎作响,身形巍然不动。

李长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并不能插手两人之间的战斗。

小道士和小和尚对击一掌,身体疾退,脚下忽然有符文蔓延,周身荧如玉。

小和尚一招密宗大手印,朝着小道士拍去。

小和尚想要破了道士的符阵,岂料小道士丝毫不退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这片刻之机,阵法大成,小道士狂吐一口献血,阵法受了这精血,光芒大盛,小和尚想要再逃离已做不到了,小道士周身狂退出阵外,只剩小和尚一个人在里面。

小道士哈哈大笑:“二十几年前输给我,今天你又输给我!”

小和尚蓦然大吼:“李孤鸿!!!”

李长风正看着巍然不动的少年和智藏龙师,陡然异变突起。

智藏龙师的身体竟缓缓飘散化作烟尘,在李长风的震惊眼神中随风而去。

而那少年,睁开了眼,平和的看着李长风。

但下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了碎片,就好像一个精致的陶瓷变得龟裂,然后脱落,随风而去。

那少年和智藏龙师都消失了,他们的身体都变成了烟尘,和这昆仑山上的白雪融为一体。

第两百三十章 胜负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章胜负第两百三十章胜负

李长风看到了一个小孩,约莫三四岁的模样,生的粉雕玉琢唇红齿白,他赤着脚披着极不合身的长衫,在雪山下认真的捡着一片片树叶和木枝,抱在怀中走到元海旁的大树旁放下,然后用树枝固定起来,他在认真的搭建着什么。

李长风第一次在小孩的脸上看到如此认真的表情。

孩童的眉心有一点朱砂红,李长风从他的脸上和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那种平和到淡漠的眼神,和站在智藏龙师面前的少年模样同出一辙。

只是如今的孩童,和那少年相比小了很多。

李长风看着他怔怔出神。

那孩童看到了李长风,捡起地面上的树枝递给李长风,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帮忙!”

孩童惜字如金,似乎并不愿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

李长风木然接下,点头道:“哦。”

于是这个满头白发的李长风,蹲下身和三四岁的孩童凑在一起,两个人在搭房子。

至少从对方搭建的初步骨架看来,这就是个房子,只是很小罢了。

李长风手脚茫然,反而受孩童的指引,忙碌之余不免用余光打量这个面容如玉白皙的孩童。

他眉心的朱砂红看上去妖异无比。

李长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你”

孩童:“圣童。”

李长风心下暗道一声果然。

“可是”

圣童:“道身被毁。”

李长风大概明白他所说,乃是为了救自己和智藏龙师斗法,虽然杀了智藏龙师,但他的肉身也被破。

李长风:“那你现在”

圣童:“神念。”

李长风如鲠在喉,这个看上去妖异且古怪的圣童,行事说话皆都出人意表,李长风感觉虽然此地是自己的神照,但他心中所想却无一能瞒得住对方,这也太恐怖了一些。

李长风试探性的问:“你要住在我的神照中吗?”

圣童:“是!”

李长风:“那你要住多久?”

圣童:“到我重塑道身为止。”

李长风:“你为什么要救我?”

圣童皱眉:“你话很多。”

李长风这个三四岁的孩童训斥的脸色一红,显得颇为尴尬,此情此景若是落入别人的眼中,恐怕难以常理度之。

李长风虽然已经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但总感觉依旧不明不白,于是腆着脸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斟酌了半天语言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孩童长衫一挥:“出去。”

李长风的神念顿时又回到了昆仑山,回到了那冰雪如刀的地方,然而此地的宫殿,此地的僧侣,此地的石座,尽皆变成了一堆废墟,乱石丛中能看到隐隐血迹,再也不复当年的密宗神秘和辉煌。

李长风的神念再想要去神

照之中,却发现自己已然做不到,就好似被人关上了一扇门,里面有了一个主人。

李长风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他越想越生气,而且心系红妆安危,于是脚步越来越快,于是在这光滑如镜的昆仑山壁上,能看到一个身穿青袍的人影急速奔跑而下。

一路夹尘带土,脚步飞浮。

李长风到达西塞宫中,沿途走来竟发现婢女太监神色如常,智藏龙师已死,若是红妆有所好转,宫内不可能这般,顿时心头焦急,往深宫疾步而去。

在鸿雁阁外,李长风见到了闻人立雪。

她身穿月白锦缎,极尽态妍,正伫立在鸿雁阁门前,看到了李长风,闻人眉心舒展,双臂搂住了李长风,紧紧不放手。

李长风:“小雪,智藏龙师已死,红妆怎么样了?”

闻人立雪松开手臂,脸上看不出是欣喜还是难过,欲言又止。

李长风焦急道:“小雪有事你倒是快说呀,你真真要急死我啊!”

闻人说:“你还是自己进去看她吧,她就在屋内。”

李长风心底一沉,暗道不好!疾步冲进鸿雁阁内。

李长风刚走,小青和小白抱着夜星过来,两人都未经人事,让她们照顾孩子实在难为她们了,两人都憋得小脸通红。

“夫人,小少爷尿裤子了!尿了我一身!”小青红着脸说。

小白红着脸补充道:“奶妈被小夜星咬疼了,谁知道我们刚抱在手里就尿了我们一身。”

夜星被高高举起,他身上已湿了很多,但他做了坏事反而咧嘴大笑,乳牙都未曾长齐。

闻人把夜星抱在手中,嗔怪道:“从小就这么不老实!长大了一定比你爹还坏!”

小白疑惑道:“刚才我看到急匆匆的那人是姑爷吗?他去做什么?”

闻人听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说:“他啊,恐怕是去做坏事了!”

李长风夺门而入,谁知道鸿雁阁中熏烟阵阵,可却偏偏不见红妆的身影。

“红妆!丫头!”

李长风大声呼唤,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奇怪,小雪明明说她在里面,怎的看不到人?”

李长风心思焦急,正在思虑之时,门窗忽然砰的的关上,明烛被劲气斩灭,屋内陷入了黑暗中。

还不待李长风反应过来,忽然有个柔软的身体把自己扑倒在床上。

一股女儿香涌入鼻中,李长风一闻到那味道,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软腻腻的声音在李长风的耳边响起:“相公,今天让奴家服侍你。”

李长风长出一口气:“红妆,你吓死我了!”

解红妆的亮闪闪的眼睛在漆黑中眨动,她热泪盈眶,抹去眼泪笑道:“李长风,我现在就要做你的人!”

李长风大吃一惊:“啊?现在是白天呀!”

解红妆轻哼:“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做你的女人!”

她转而温柔道:“我们去你的神照中看雪山好不好?”

李长风略微沉吟便答应了下来,笑着逗弄解红妆的鼻子道:“古灵精怪!”

然而此时李长风身体中忽然有稚嫩童音响起:“你们别来玷污我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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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渐重,冬霜初降。

草木黄落,转眼已入霜降。

李长风和李勿执并肩站在素园前,看着园中小青和小白正在逗弄半岁大的小夜星,天意微寒,但素园之中笑闹不绝。

李长风看的怔怔出神,解红妆和闻人立雪身穿锦缎陪伴两侧,花容月貌。

李勿执轻声喃喃:“哥,我想去找他。”

李长风和李勿执的眉宇间都有一丝担忧。

就在一天前,李长风得知消息,天阙宫满门被屠,幽王青穷和淳王青雀被杀,莫白杨身首异处,丞相文野被遣归乡,淳王府走的走散的散早已不复往日繁荣。

雄踞东关六百多年的天阙宫,一夜之间就被冲杀的支离破碎。

而做这一切的人,让李长风颇感意外。

他站在风中,思绪出神想到了那个面相憨厚的老实人周修冶。

他曾和女孩说话都会脸红,也常在夜里风中被燕教习罚直刺,从前用一碗红烧肉就能骗的他团团转,傻到让人担心。

如今他杀人不眨眼,一夜屠了天阙宫。

李长风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在这个老朋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一定不是好事。

李长风侧过头看见李勿执眼眶中的泪水,叹了口气说:“我和你一起去。”

李长风走入素园,抱起夜星捏起他紧紧的小拳头,夜星的小鼻子被冷风吹得通红,但眼神很兴奋,小拳头永远捏的紧紧的,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李长风温柔的对红妆和闻人说:“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你们在家里等我。”

闻人皱眉说:“危险吗?”

李长风笑了笑说:“对其他人或许危险,对我不危险。”

闻人以为他自诩修为强绝,如今的李长风把藏九层的虚无纳入神照,圣童在他的神照中修行,乃是相互持助,修为和几个月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连闻人都不清楚他如今又多强,故而心思放松了一些。

但她或许理解错了李长风的意思。

李长风想的是,周修冶不管变成什么样的人,至少,他从前还是南山书院的弟子,还是和自己并肩学习的同窗,还是那个老朋友。

解红妆拉着李长风的手说:“你早点回来。”

李长风点点头,把夜星交给闻人。

夜星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李长风走到李勿执身旁轻声道:“咱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李长风的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漩涡,玄黑色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偶尔能看到空间乱流飘荡而过。

李长风拉住李勿执的手迈步走了进去。

第两百三十一章 魔国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一章魔国第两百三十一章魔国

李长风迈出空间乱流的那一刻,他以为走错了地方,曾几何时,东都长安何等的繁荣昌盛,十里街头满遍软红香土,然而如今的长安街,光秃的枝丫片叶不沾,晚秋的衰败在此刻展露无遗,卷起落叶更显萧条。顶点

门户紧闭,丝毫没有京都的繁盛堂皇之气。

李长风能感觉出来屋内都还有人,但他们都紧闭房门,蜷缩屋内,不见光明。

万古乾坤一条道,直通皇城内。

李长风踏着秋叶,走进了城内。

亘古长存的天阙宫如今更像一座坟场,自城门入口开始,尸海遍地,横七竖八的躺着。

他们的血液已经干涸,插在身上的刀剑已经生锈,虽然已入霜降,但止不住身体开始腐烂,那股气味闻之欲吐,李长风看到太阿道上满是堆积的尸体,然而从太阿道尾,李长风开始能看到活人。

这些人有的赤着膀子,眼神凶恶择人而噬,手握尖刀来回徘徊,有的穿上了死去的士兵的铠甲,但大都良莠不齐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江湖草莽的味道,一眼望过去竟像是看到了恶鬼,来到了修罗场。

这里已不是纵马疾驰,踏叶观花的长安,而是横尸十里,乌鸦遍野的魔国。

李长风抬起头,看到了天阙宫顶天空处的黑云笼罩,死气不散。

“你们是谁!胆敢闯入魔国地界!”

持刀游走的恶徒看到了李长风和李勿执,于是刀锋指着李长风,大声呵斥。

李长风看着他说:“把周修冶叫出来!”

恶徒狞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没有周修冶,想死我就送你上西天。”

刀锋毫不犹豫从李长风的头顶斩落,李长风双指夹住刀锋,轻轻颤动便折成两段,刀锋被李长风丢回去,宛如离弦之箭从那人的身体透入,而后从后背脊椎处暴射而出,带着三分白皙的骨碎,叮的一声射入地砖中,深不见底。

那人眼中的光芒兀自凶恶,身体却没了反应,轰然倒塌。

徘徊在周围的人见此景都聚拢过来,刀锋所向毫无畏惧。

他们都过惯了刀锋舔血的日子,缺胳膊断腿,杀人被杀太正常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恶狠狠的看着李长风,偶有贪婪看着李勿执。

李长风蓦然大吼:“周修冶!”

“你出来!”

李长风的声音在空荡的天阙宫中徘徊,来来回回直荡漾七八次才缓缓消失,李长风冷冷的等着,然而除了自己的声音在此地回荡毫无回应。

李长风冷笑:“好,那我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看你见不见我!”

李长风长袍暴射而出,白皙的手犹如这世间最锋锐的刀,所过之处刀剑断折,血流成河。

风中有白丝清扬,李长风当真是毫不留情,几乎在顷刻间就已经屠了一大半的人,太阿道上徒添鲜血,断肢残臂支离破碎。

李长风手起刀落,对面连人带刀被斩成两半。鲜血飞溅。

他掌心捏碎刀锋,这长刀在他的手中变成了片片

飞花,飞花激射而出,李长风身旁所有人的胸口顿时被这飞花爆出无数细小的血洞,轰然倒下。

就在这时,从乾坤殿中有一道光芒激射而出。

这光芒来势甚快,甚至连李长风都不曾反应过来已来到了面前。

李长风微侧过身,才看清那是一杆长枪,爆出火红色的光芒,足可见其真元激荡。

长枪所夹雷霆万钧之势,从李长风的身旁穿透而过,直射出去。

李长风险险避过长枪,这长枪砸透太阿道尽头的墙壁,钉在青砖之上兀自颤动。

李长风立住身,转过头来看着这般看去漆黑如墨的乾坤殿,在那毫不起眼的黑暗中,李长风仿佛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李长风和李勿执踏入乾坤殿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一个身穿暗黑色铠甲的人,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是如今的龙椅之上,有两个人头被穿刺在龙爪之上,鲜血早已暗黑凝结,看上去狰狞无比。

李长风一看,那两个人头一个是幽王青穷,另一个赫然是淳王。

这身穿铠甲的人头戴面罩,一双冰冷的眼睛泛红,手边有一把骨节狰狞的长剑。

他伸出手,缓缓把自己的面罩摘下。

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只是如今早已没了往昔的木然,多了几分对天下的漠视和毫无感情。

李长风看着他的脸说:“真的是你。”

在西境之时,李长风心中尚且怀着一丝幻想,希望之时一个同名之辈,没有想到心中想了千万遍,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事。

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放在淳王和幽王脑袋之上的人,就是周修冶。

就是那个从前在书院,被李长风一碗红烧肉就能骗的团团转的周修冶。

李勿执的眼中早已有眼泪在打转。

世事无常,她还记得书院结业仪典的那一晚,他们坐在听涛崖说着话,吹着风看着山下的喧闹,那种由心底泛出的安静和美好,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了。

周修冶看着李勿执,看到了她眼中的热泪,然后转过头看着李长风说:“你们不该来。”

他声音沙哑低沉,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李长风看着周修冶,强压心中的怒火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修冶自言自语:“没有理由,我只是想做一件事,就做了。”

李长风听他说的云淡风轻,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这里面有多少是无辜的?”

周修冶看着李长风双眼说:“你呢?你杀了多少人?”

李长风一愣。

李勿执捏紧拳头:“你忘了自己是书院弟子吗?”

周修冶眯了眯眼:“我已经不是书院弟子了。”

李长风忽然叹了口气说:“修冶,你收手吧,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帮你,你就算杀了天下人,难道就能心中痛快了吗?”

周修冶忽

然靠着龙椅喃喃说:“曾经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如果让这天下人给我陪葬,难道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复活吗?那肯定是不能的。”

李长风皱眉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周修冶:“我只是在等,等一个人能杀死我,一宫两院四国七宗门囊括了天下名门正派,他们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阴阳玄炉屠村,是因为这世界本就是强者为尊,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杀光天下人,假若有人能够杀死我,那我就收手了,只是可惜,如今还没有遇到能杀死我的人。”

李长风眉宇间隐隐有克制不住的怒火:“好,你是不是一定要生灵涂炭才高兴!”

周修冶看着他,眼中少见的露出一丝情感,他勉强的笑了笑说:“长风,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回头了。”

李勿执的眼泪就像掉线的雨,滴落在地。

李长风怒道:“混蛋!”

李长风抄起乾坤殿上的一把长剑,飞身而上,剑锋直指周修冶。

周修冶脚下骨剑一颤,早已随身而上。

李长风和周修冶的剑锋交织在一起,心底一沉。

他今日的修为早已堪称神迹,和当初在书院不可同日而语,但周修冶却能再真元上和李长风分庭抗礼,若是没有奇遇绝不至于如此,李长风担心的是,他身上的也许是用了什么和别人交换才得到的力量。

李长风怒道:“你别再泥潭身陷不自知了!”

周修冶冷笑:“你打得过我再说!”

剑锋微错而开,李长风剑尖随风而上,这是《撩云剑》中第二式追风逐月,粘身而上。

李长风一式追风逐月,而后紧跟一招斩将搴旗。

周修冶冷笑:“别忘了这还是我教你的!”

李长风突然发现周修冶的暗黑铠甲之上浮现一丝血红色,这血红色就像雾气,越来越强,逐渐弥漫全身。

周修冶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他猛地一声大吼。

“魔轮法身!”

李长风见他空门大开,剑尖巡势而上,直刺周修冶的胸口。

周修冶竟然不闪不避,李长风心中不忍,剑锋微微偏了朝向他的右肩。

可是李长风手中的长剑纵然不似诸天乙罗那等神锋,在他的真元加持下也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这剑锋从周修冶的右肩刺进去,穿透了周修冶的铠甲,但是就像刺进了一块石头,发出金铁相交的声响,李长风手中的剑竟然无法刺破周修冶的皮肤。

周修冶的铠甲夹住了这剑锋,微微一顿,长剑折成两段。

李长风一惊,周修冶单手擒来。

李长风退出半步,再度卷身而上。

他周遭的真元化成了千万把长剑,从周修冶的四面八方刺下,叮当之声不绝,真元却仅能在周修冶的铠甲和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白痕,李长风如此强绝的真元竟无法破开周修冶的防御。

第两百三十二章 穷途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二章穷途第两百三十二章穷途

周修冶忽然狞笑,手中的骨剑转而朝着李长风刺过来。

忽然一道白影略过,李长风的身前有一个人挡着。

其实如若没有这道白影,李长风也能避开,但这人挡在李长风的面前,李长风明知长剑袭来也不能躲开。

周修冶目光一颤,剑锋朝着旁边掠去。

他的身体和那白影错开,相对而立。

李勿执白衣飘飘,然而周修冶却不敢看她一眼。

周修冶的长剑再也提不起来,甚至在颤抖。

李勿执傲然说:“你不是要杀吗?杀我好了!”

周修冶的眼中赤红退去,赫然能看到几分曾经的羞涩,他是万万提不起手中的剑。

于是他在低吼:“你走开!”

李勿执一步不退:“你不敢看我吗?”

周修冶抬起头,看到李勿执清尘绝丽的模样,心中悲痛。

李长风手中捏起一道符,李勿执脚下犹入囚笼,丝毫不能动弹,李长风越身而上,长剑所向朝着周修冶袭杀过去。

这乾坤殿上,暗金色的地砖骤然有符文蔓延,《八阵图》终于再现。

周修冶冷哼:“早就想领教你的《八阵图》。”

惊门,主妖惑。

周修冶的身旁,那些死去的尸体忽然飞身而起,朝着周修冶略去。

周修冶立身,单手擒去,指尖用力之下,那些死尸顿时把捏碎缓缓躺倒。

杜门,主困兽。

然而周修冶只是微微一顿,脚步一错就破开那股力量,再度卷身而上。

“魔字十诫!”

“第一诫兵!”

周修冶手中骤然有暗红色的真元凝枪,李长风所避不及被长枪掠中,身体倒飞出去,那股暗红色的真元竟然要钻入李长风的身体内。

周修冶冷哼:“你以为就你有阵法!”

“第二诫解!”

周修冶的脚下蓦然有纹路飞速蔓延,细细看去这符文和八阵图乃是反向的,李长风感觉到了那股相似的力量。

于是以伤门阵为主,杜门阵为辅。

“第三诫罚!”

暗金色的乾坤殿中忽然有雷电交加,殿外有浮光掠影,细细看去那竟然是雷电,被周修冶引入大殿之中,超着李长风轰去。

李长风心中一惊,这魔字十诫太过诡秘,难以揣度,周修冶竟然可以把天空的雷电引之为己用。

“第四诫降!”

“第五诫罪!”

“第六诫驱!”

“第七诫”

“”

周修冶此刻如同魔君,浑身的力量生生不息,李长风自诩真元永不耗竭,自然不担心被周修冶耗光真元,但对方同样有如此强大磅礴的真元,实在叫人心惊。

而且这魔字十诫周修冶信手拈来,用的皆是风雷雨电千奇百怪的招式,着实让李长风费解,颇有疲于招架之感。

就在这时候,李长风躲过周修冶的一枪,耳边忽然浮现一个声音。

“把他拉入神照中!”

这个声音一出现,李长风就知道定然是神照中的圣童所言。

只是他心中颇有踌

躇,念及过往种种,李长风实不愿痛下杀手,于是迟迟没有动手。

周修冶似乎入魔已深,他越打越彪悍,越打越是刚勇。

李长风看他的眼睛早已漆黑如墨,心中叹息,于是闪身而立,和周修冶瑶瑶而立。

两个人都冷冷的看着对方,都不曾动手。

李长风长发飞扬,冷冷的看着周修冶说:“我本来念及旧情,以为你还有些许人性,没想到你已无可救药,既如此我也不会留手了。”

周修冶傲然一笑:“大帝之子,放手来吧!”

李长风单手一抖,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条白巾,裹在自己的眼睛上,他衣袍无风自动。

“我不想看到自己兄弟的血。”

周修冶的神色逐渐变得十分凝重,他感知到了李长风那种盘绕在周遭的风。

李长风的剑意,就在风中盘旋。

周修冶立身而站,冷不丁的,他感觉到一股强大无可匹敌的剑意朝着自己刺来,然而李长风站在那里分明丝毫没有移动哪怕一步。

周修冶侧身而立,那股强大的剑意堪堪从他胸口的铠甲处摩擦而过,那股巨大的力量把周修冶的身体带飞,金铁相交的摩擦声音横贯入耳,直听得人毛孔竖起。

这剑意在暗金色洒满鲜血的龙柱之上劈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消失于无形。

周修冶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的铠甲不知何时已被切开了一道口子。

魔轮法身,竟然被破了!

李长风的灵犀剑技,和他早已晋入帝境的灵魂相辅,此刻的霸道显露无疑。

周修冶从青砖之上拔出长枪,一手长枪一手骨剑,颇有一夫当关之气概。

“来啊!”周修冶大吼。

蓦然,第二道剑意转瞬即至。

周修冶长枪猛然砸落,这剑意刺入长枪之中,又穿透长枪,周修冶第二道骨剑紧接跟上,和那剑意近乎砸在一起。

然而周修冶的身体犹如断翅的燕子般抛飞出去,鲜血洒满地。

李勿执双目流泪:“你们别打了!”

李长风解开白巾,看着躺在地上的周修冶说:“你不要再逼我了。”

周修冶笑了笑,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李长风走到周修冶的身旁,也不顾地上的血污席地而坐。

周修冶仰面躺倒在地,看着乾坤殿之上的斑斓壁画。

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顿时心中生出几分悲凉。

李长风看着周修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要找人报仇,我可以帮你!”

周修冶心中五味杂陈:“你知道这世间最可怜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我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李长风:“所以你一个个杀过去。”

周修冶忽然一笑,笑的十分诡异:“你要为了这天下杀了我吗?李长风。”

李长风久久说不出话。

他低下头,看到了周修冶暗黑色的铠甲,顿时来了火气,伸出手就要把铠甲掰下来,却怎么也掰不动。

周修冶任凭他如何扯动,脸上平静如常。

等到李长风掰开周修冶的肩甲,忽然有鲜血流淌而下,他心中一惊。

周修冶平静的说:“长风,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还不明白吗?我早已说过,我没有回头路了,你根本不明白我拿了什么和他交易,这身铠甲,早已穿透了我的身体,和我身

体中的骨头牢牢长在了一起,你根本取不下来的,永远取不下来了。”

他转过头看着李长风的眼睛,喃喃说:“对不起,老朋友,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

李长风的手在抖,那铠甲中流出的血顺着李长风的指尖流淌下去,宛如从他的心上滴落。

李长风看着那和骨骼牢牢长在一起的钢针,早已泪流满面。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李长风最终站起,失魂落魄的朝着门外走去。

李勿执身上那股力量骤然消失,她忙不迭跑到了周修冶的身边。

她想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帮起。

周修冶最怕看到李勿执的眼睛,此刻他心中比蛇虫噬咬更加痛苦。

李长风走到屋外,忽然停住脚步,偏过头来呼唤:“勿执。”

李勿执把自己的长裙撕破,给周修冶裹住流血的伤口,她咬着牙说:“哥,我留下来了。”

周修冶心中一颤。

李勿执看着周修冶说:“你不是要杀尽天下人吗?好!我陪你,希望你不要食言,如果最后只剩我一个,你也要杀了我。”

周修冶瞪大了眼:“你”

李长风一声长叹,负手离开。

李长风不知不觉来到了孔雀楼,这座能观长安花火,揽遍四海繁华的孔雀楼此时冷冷清清,安安静静,连一盏灯都已点不起,早已人去楼空,不复往日繁盛。

李长风心中烦闷不已,循着月光漫无目的的走在清清冷冷的大街上。

也不知过去多久,李长风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昏暗的街道上,一盏孤灯清清冷冷的悬挂在檐上,这灯笼在风中飘荡,感觉只需轻轻一吹就能熄灭,但烛火兀自颤动,却永远在颤颤巍巍中保持不灭。

灯笼上有一个酒字。

灯笼前的光明处,以前有一片翠竹,现在都死了。

竹子都能被养死,李长风摇了摇有,循着泛黄的灯光推门而入。

酒家中桌椅板凳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显来少有人光顾,那个青年依然在打盹,似乎永远睡不够,坡脚的老头依然在擦拭茶盏,一切一如往常模样。

打盹的青年听见门的吱呀声,抬起眼帘瞄了一眼复又合上,喃喃道:“又来个吃干饭的。”

李长风知道这两人都不简单,但这酒馆竟能让他有种久违的温暖,于是笑说:“有客上门都不接?”

荆无名翻了个白眼:“你算哪门子顾客,就知道白吃白喝,喝多了耍酒疯还得我把你送回去。”

李长风被他说的脸色一红,忽然从背后掏出两壶酒笑着说:“既然我不算客,那来请你们喝酒总可以吧?”

荆无名毛巾一甩:“抱歉,本酒馆家小业小,只允许喝自家酿的狗叫酒,其他的一概不许带进来。”

李长风:“那真是可惜,浪费了大好的孔雀楼的鸡鸣酒。”

荆无名一听鸡鸣酒,顿时眼睛都直了:“**鸣酒?那不都被抢光了吗?”

顿了顿他媚笑着说:“来来,长风兄你先坐着,我去切点腊肉炒点下酒菜,咱哥俩好久没见了,兄弟我甚是想念。”

第两百三十三章 北境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三章北境第两百三十三章北境

如今的长安门户紧闭,万家灯火都沉入了暗夜中,唯有秋风萧瑟,冷风席席。

偏安一隅的小酒馆在暗夜中显得如此特殊且冷清,悬挂高门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成了这长安城中的唯一光明。

李长风和荆无花荆无名父子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抿着酒杯中的碧液,然后满足的就这那股嘴里的芳香,缓缓吐出一口气,显得很是陶醉。

荆无名显得最为夸张,荆无花反而波澜不惊,只是一杯接着一杯。

“啊,原来鸡鸣酒是这个滋味儿啊~~~”荆无名长舒一口气,陶醉道。

李长风打趣道:“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你酿的狗叫酒号称屈居第二,岂会不知鸡鸣酒的滋味?”

荆无名眉头一皱,不满道:“怎能说屈居第二,如今孔雀楼倒了,酿酒的厨子跑了,翻遍整座长安城,你难道还能找着第二家酒馆?我酿的酒虽然名字不好听,但大俗即是大雅,如今我的狗叫酒即是号称长安第一也无人敢质疑。”

李长风被他这番言论震惊到了:“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难道孔雀楼是你弄倒的?”

荆无名怒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荆无名堂堂正正做生意,清清白白做人”

荆无花突然被灌入喉中的酒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

荆无名一张脸憋得通红,拿起酒坛子猛灌。

枯黄的灯火下,门板被狂风吹拂的吱呀作响,来回摇晃,李长风的目光从屋外收回,忽然觉得很冷清,于是叹了口气说:“你们待在这里,不觉得冷清吗?”

荆无名放下酒坛子,擦了擦嘴说:“从前生意也没见得好到哪里,习惯了。”

荆无花猛地在荆无名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荆无名怒道:“又踹我干嘛,我说的实话啊!”

李长风:“那你们有想过离开长安吗?”

荆无名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夹了一大筷子腊肉放到自己嘴里咀嚼,含糊不清的说:“离开长安去哪儿呢?这年头我就想过点太平日子,其他什么也不想。”

李长风喃喃说:“可是如今的长安也不太平。”

荆无名冷笑:“哼哼,那还不是拜你的好兄弟所赐。”

李长风:“当日我在皇城之中和昆仑奴一战,那两把剑锥应该就是你和荆无花前辈的,既然你们能杀了昆仑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杀了他?我指的周修冶。”

荆无名看着李长风的眼睛,冷笑说:“想过。”

李长风一惊。

假如荆无名铁了心要杀死周修冶,那李长风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

即便李长风修为再强,也难以抵挡像荆无花荆无名这样的刺客精心策划的一击。

所以如果荆无名曾想过杀死周修冶,那周修冶就不可能活。

李长风:“那为什么”

荆无名冷笑说:“因为至少他不算一个太坏的人,他虽弄的长安城生灵涂炭,但他杀得都是该杀得人,老弱妇孺无辜之人从未动刀,假如有一天他对无辜的人动手,我能保证下一刻你就能见到他的人头。”

李长风长舒一口气。

荆无花:“你呢?你不能下不了手杀死你的好兄弟吗

?”

李长风猛地灌入一口酒:“我下不去手。”

荆无花又恢复了以往的顽劣性子,无所谓的说:“那就是了,反正现在和从前,也不过就是生意更差了而已,但好在还算安静太平,最让我高兴的就是孔雀楼倒了,妈的一直抢老子的生意,就算不倒老子也得弄倒它!”

李长风诧异的看着荆无花。

荆无花脸色一红:“喝酒喝酒。”

李长风端起一杯酒,看着其中的碧液琼浆慢慢摇晃荡漾,忽然愣住了。

就好像一个远行的人,走过山河大海,走过隔壁沙滩,走过山峦叠嶂,忽然停下了脚步,脑袋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么走下去的意义,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李长风,愣住了。

他端着酒杯,迟迟没有送到嘴边,只是看着轻轻荡漾的酒,怔怔出神。

荆无花和荆无名发现了他的异常,于是拍了拍桌子。

李长风回过神,茫然四顾。

荆无名:“你干啥呢?”

李长风放下酒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荆无花嗤之以鼻:“不知道就出去吹吹风,等吹清醒了就知道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放下酒杯,真正走了出去。

他离开了长安,一路往北。

等到他再度抬头的时候,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北方战线。

李长风一路走来,衣袍油腻沾满灰尘,头发披于肩膀,随风飘散,鞋子也已经磨破了,形如乞丐十分狼狈。

他不知不觉走入北境战线,再抬头时已是黄沙漫天。

此刻残阳晚照,乌鸦如云,泛黄的土中,折断缺口的刀剑斜斜插着,断了的旗杆兀自被风吹动,黑色燕字旗。

“站住!你是何人?胆敢擅闯边境重地!”一个粗狂的声音把李长风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过神,早已有长枪抵住自己的去路。

李长风:“你们如今坐镇北境的将军是谁?请允我一见。”

“住口!”那将士猛地抽出长刀,指着李长风:“擅闯战线重地,轻者重杖五十,重者斩首,你还不快滚!”

李长风看着抵住自己胸口的刀锋,叹了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喊出声。

只是奇异的是,这声音却未曾经过面前的两位执刀将士,而是直接越过他们,在他们身后爆发。

“李长风在此!请将军出面一见!”

“李长风在此!请将军出面一见!”

“李长风在此!请将军出面一见!”

此地虽然空旷,但李长风的声音却来来回回荡漾,丝毫不衰竭,在黄沙之中回荡。

那守境将士呆若木鸡,从未听闻如此近乎近乎神迹的手段,但他回转过来,忽然持刀斩过去。

“大胆!”

北境将士大都满腔热血,即便李长风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修行者,但他们既然站在此地,肩膀上的责任便不允许他们后退,哪怕付出生命。

李长风脚步轻错就避开这刀锋,似他这等境界,寻常的刀剑

已无足以伤害到自己,或许唯有天狼境之上的修行者全力一击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然而李长风佩服这些将士的无畏精神,因而也不愿出手伤害他们的性命。

钢刀从李长风的头顶斩落,李长风往后退了半步,那将士手握刀柄,满身的杀意,可不论他如何挣扎努力,那刀锋距离李长风永远只差一点点,李长风的发丝清扬,堪堪从刀锋中穿透而过,实是诡异到了极致,灵动到了极致。

“力道足够,但是准度差了。”李长风轻轻在刀锋上一弹,顿时有一套滔天力量从刀锋传至刀柄,直把那将士的虎口震的要发裂。

就在这时,猛然有个威武的声音大喝:“住手!”

李长风夹住刀锋立定,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高坡上身披铠甲手握长刀,横刀立马的威武将军,不是那秦千骑又是何人?

皇城锦衣卫秦千骑来到北境之后,整个人更加的威武雄壮,浑身黝黑,此刻越发像一个黑面阎罗,怒目所向,直叫人退缩。

李长风看到他,心头一喜,秦千骑看到了对方,也露出了灰心的笑容。

“长风,手下的人不懂事,你一个堂堂神王境修行者还和他们一般见识?”秦千骑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李长风听了,松开手指道:“我只是一时手痒和他们过过招而已。”

秦千骑下了马,和李长风狠狠的抱在一起。

两个人在黄沙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那将士收回长刀,赫然发现刀面上两根清晰可见的纹路,连李长风的指尖纹路都深深的刻在了上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神王境的修行者,果真太可怕。

李长风跟随秦千骑走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滚滚黄沙和断壁残垣,鲜血已把城楼染红,遥遥望去,远处想阵线依稀可以看到斗大的‘燕’字。

滚滚黄沙十万里,阴风卷地垒尸骸。

李长风喃喃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秦千骑:“长风,你已去过了天阙宫是吗?”

李长风收回目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天阙宫了。”

秦千骑苦笑:“我们都陆陆续续听到这个消息,但大家心中还存着一份希望,至少山河破家国还在,如今国破家亡,恐怕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了。”

李长风看着秦千骑:“你们为什么不撤军?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唯有战死到最后一人,否则是不会罢休的。”

秦千骑:“长风,你知道王莽将军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李长风想到了那个老将军,只是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秦千骑:“王老将军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两句诗来自《木兰辞》,自领命而出,我们的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我们的肩负九州的荣耀,就算战死至最后一兵一卒,这也不过是命数使然,我们也不会后悔的。”

秦千骑喃喃说:“他已经死了。”

李长风一惊。

秦千骑:“他不是被敌军所杀,是疲劳过度,死在营帐中,我想对一个军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第两百三十四章 对影成三人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四章对影成三人第两百三十四章对影成三人

夜,暗淡深沉。

忽然有一道影子从月下飘过,斗大如盘的月光下,这影子虽然也夜色融为一体,但被月光勾勒的分外清晰。

这影子朝着北燕的营帐而去。

最大的营帐中,有个戎装男子正在支着头颅休憩,桌案上的烛火静静燃烧,他的身前三丈处,有一个一席戎装的俊美女子,正执剑立于他的床前,女子眉眼低垂,青丝随风而动的。

忽然,俊美女子和那戎装男子同一时间睁开了眼。

长剑,已出鞘。

那影子在营帐外尚未落地,剑锋已至。

一把清凉能映出盘月的长剑,被一名俊美的女子握于掌心,在李长风的身前舞出朵朵剑花。

李长风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他若要悄无声息的潜入杀了营帐内的将军,只是举手之劳,甚至于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是李长风的对手,整座大帐恐怕唯一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尚未出手。

但李长风并不是来打架,而是来找人。

戎装将军走出营帐,看到了被刀剑包围的李长风和海棠。

海棠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她的眼神就像大漠的孤鹰那样锐利,剑锋在李长风周遭盘旋,但不论她如何灵巧,剑锋都触及不到李长风的衣袍。

李长风看到了一身戎装的夏侯蝉,事实上他今日也是为了夏侯蝉而来。

许久未见,夏侯蝉脸上早了没了当初的稚气,反而多了草莽的铁血气概。

李长风此刻斗篷加身,夏侯蝉尚还未曾认出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海棠的剑,从来只为夏侯一个人而出。

她一个女儿家身披戎装上战场,早已将整个人交托大燕,投身北境。

李长风蓦然夹住海棠的长剑,海棠顿时如入磐石,丝毫不能动弹。

于是她弃剑,欺身而入。

有种忽然多了一把短刀,李长风的斗篷下,惊咦一声。

海棠一击鞭腿,李长风轻松架开。

海棠手中的短刀刺入李长风的胸口,李长风真元护身,这一刀如何都刺不进去。

夏侯忽然大声道:“海棠!住手!”

海棠一脚踢在李长风的手臂上,飞身而退,紧紧护住夏侯蝉。

夏侯蝉朗声道:“阁下是谁?既来了就以真面目示人吧,若非敌便是友,咱们可以共进一杯。”

斗篷下忽然响起一丝笑声:“你还欠我好几坛酒呢,只请一杯就够了?”

李长风拉开斗篷,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

夏侯蝉浑身一震:“长风?”

长风笑着说:“夏侯,好久不见!”

夏侯蝉飞扑过去,和李长风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李长风:“小心点,你的盔甲咯到我了。”

夏侯蝉:“知道你厉害就行了,装模作样的来这里,还想要试试我手下

的力量吗?”

李长风看了一眼海棠,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于是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你身在北境战场,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侍。”

夏侯被他说的脸色一红,海棠满面怒火。

李长风:“夏侯,你跟我去个地方。”

夏侯蝉一愣:“去哪儿?”

李长风:“你去了就知道。”

夏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背离营帐。

海棠忽然疾步而上挡在两人面前。

夏侯道:“海棠,你做什么?”

海棠:“君上,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说完她还看了李长风一眼,显然担心李长风另有他图。

夏侯皱眉:“他是我的朋友,我和他出去一趟速速就回,你待在营地。”

海棠忽然把短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锋已把白皙如玉的颈脖割伤,滴落殷红的血。

她咬牙道:“我奉王上之命,终生伴君左右,如果君上不带我去,我立刻自刎当场!”

北燕的儿女直来直往,敢怒敢言,丝毫不顾及繁文礼节。

夏侯怒目以对:“放肆!海棠你太过分了。”

李长风拦住夏侯道:“无妨,既如此便带上她吧,你会舞剑吗?”

海棠没想到李长风会帮自己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李长风:“此地你有随身携带的女装吗?”

海棠不知他要做什么,她也点了点头:“我有女装。”

李长风:“那好,你换上女装,跟我们走。”

海棠把目光转向了夏侯蝉,夏侯蝉虽弄不明白李长风的想法,但旧友相见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于是点头道:“你速去速回。”

海棠面泛喜色,道过一声谢,匆匆而去。

夏侯蝉忍不住道:“长风,你”

他还未说完,李长风已打断了他:“我带你去的地方,缺个女侍,北方儿女贞烈早有耳闻,既然她不忍心离开了你身边,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侯蝉一时语塞。

过不了片刻,海棠去而复返,只是如今换上一身女装。

常年习武让她身段挺拔腰肢纤细,偏又体态丰盈,笑不露春,偶一回眸竟有种异域女子的风情,她身着一袭淡蓝青衫,水袖飘盈,竟有种江南水乡女子的柔情。

海棠似乎极少如此正大光明的化身女儿妆,一来常年护卫夏侯身旁,二来女装毕竟在营中诸多不便,此刻脸色微红,显得羞涩。

李长风和夏侯蝉都看着海棠,更让她有一些不适应,捏着短刀的手藏到了身后。

李长风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夏侯蝉跟着李长风在云间纵越,虽然夜色笼罩,但他在此地呆了许久,哪怕闭着眼睛听风声都能辨别方位,此刻风从西北而起,几人顺风而行,岂不是在往九州境内?

但他历来信任李长风,再加之虽然许久未见,但他也知道以李

长风如今的修为,如果他要对付自己,自己肯定是无法逃脱的,既来之则安之,也就随南风而去了。

过不多时,李长风脚步轻踏已落了地。

夏侯蝉紧随其后,海棠次之。

夏侯蝉看到哪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影,虽看不清那是谁,但对方笼罩在月下独酌,金甲加身,竟生出几分英雄豪迈,又多了一丝冷夜的孤清冷寂。

一念至此,夏侯蝉虽看不清对方,但心中已生出几分好感。

李长风笑道:“让你久等了。”

他率先走过去,夏侯蝉和海棠不明所以,也跟着过去。

等到那人抬起头,在月下被照清面庞,夏侯蝉才看清,这个月下独酌,身披甲胄的将军,竟然就是和自己在北境相抗的天阙宫锦衣卫秦千骑。

海棠短刀立刻捏在手中,挡在夏侯蝉的身前,对着李长风和秦千骑怒目而视。

如此深夜,夏侯蝉孤军深入敌腹,海棠怎能不担忧。

但他们或许没有想过,秦千骑也是孤军而来,而且面前放的乃是酒肉,而非刀剑。

李长风笑看着夏侯蝉,夏侯蝉把海棠轻轻推开,看着秦千骑笑道:“秦将军,久仰。”

秦千骑看着夏侯蝉到:“夏侯将军,别来无恙。”

三人落座,海棠紧张的跟在夏侯蝉的身旁。

李长风猛然抽出长剑,海棠短刀向外,直指李长风,眼神锐利。

李长风倒转剑身,把剑柄递给海棠说:“替我们舞剑吧。”

夏侯蝉点头,海棠咬牙捏起剑柄,在月下舞剑。

如此孤清冷寂的夜晚,三人落座于大漠中,面前放的乃是酒水菜肉,而非刀剑。

李长风:“今日把两位将军唤来此地,我不奢望两军停战和解,我虽自负修为深厚,但也深知此乃国家民族大义,并非三言两语可以罢战,只是希望在此刻,两位将军能把前仇旧怨一并抛却,只当对面做的是一个知心却不深交的朋友,过了今晚,恐怕又要刀剑相向,若是来日交战,能稍微念着今晚的情谊,礼让三分,毕竟不管是九州还是北燕国谁输谁赢,受苦的都是北境线的百姓,如何?”

李长风说的乃是肺腑之言,颇为诚恳,他不会自负到靠自己的关系就让两军休战,除非今夜把他们二人都杀了,但那样还会有新的将军来到北境支援,只希望能让他们略微缓解,已是足够。

海棠虽然舞剑,水袖如风,但她的耳朵却十分关切的注意听着,听到李长风的话语才明白对方所做的一切,顿时心中有些愧疚。

她不是一个好战分子,也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女屠夫,若能两军休战各自回乡,就像君上答应西境王的那样,西境内的百姓受此荫庇,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她也能身披红妆长伴君侧。

夏侯蝉看着秦千骑,突然拿起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已表明了他的态度,秦千骑也把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

在这月下,三人抛却自己的身份,开怀畅饮。

第两百三十五章 玉关山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五章玉关山第两百三十五章玉关山

清晨,远处的金色曙光把远山勾勒出淡影,然后逐渐让此地的沙浪纹路从黑暗中显现清晰,也罢李长风三人的面庞照耀清楚。顶点

海棠一夜舞剑,早已疲惫不堪,浑身香汗淋漓,盘坐于地休憩。

而李长风三人,相对而坐,喝完了最后一杯酒。

酒壶已空,情谊已尽。

秦千骑和夏侯禅起身,相对而立看着对方。

“再见,秦将军。”

“再见,夏侯太子。”

过了今夜,秦千骑依然是那个早已亡国,却依然坚守在北境线,不让北燕国越过北境一步的大将军,而夏侯蝉也要做回那个坐镇北境线的燕国太子,两人以后都只能在战场相见。

秦千骑和夏侯蝉都离开了。

有意思的是,海棠在临走之前,恭敬的给坐在沙漠中饮酒的李长风行礼,行的是尊师重道的礼节。

她做完这一切,把剑还入鞘中,然后疾步跟随夏侯蝉离开。

沙漠中又只剩了李长风一人。

李长风喝完自己杯中的最后一滴酒。

酒壶早已空了,因而也不可能再有其余的酒。

此刻金色的光洒在李长风的身上,清晨的冷意弥漫上空。

“在舍神山呆了那么久,你感觉孤独吗?”李长风问。

他在问谁?这里唯有他一人,如果说一定有第二个人,那唯有他神照中的孩童。

此刻眉心有妖异朱砂红的孩童,看上去比之前长大了一些,他睁开眼说:“不孤独。”

李长风笑道:“舍神山背后,是不是就是一处混沌空间?”

孩童的声音中显然多了一丝惊异:“你为什么知道?”

李长风哈哈大笑:“我猜的。”

顿了顿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圣童:“说。”

李长风:“你会对我的孩子怎么样?”

这个问题,圣童沉默了许久。

而李长风,似乎也琢磨了许久。

过不多时,圣童有了回应:“他和我无关了。”

这句话之后,圣童再也没了回应,那种关上门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李长风知道,就算他再问什么,圣童也不会有回应。

但这已足够了,李长风并不清楚圣童转世的细节,但想来肯定是大费周章之举,而圣童说了这句话,那李长风心中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他沉默如此之久,想来也是一个颇为难以抉择的决定。

李长风忽然知道了自己要走的路,于是他起身,离开此地。

那酒桌上的杯只酒盏,桌案台布,早已被风沙渐渐掩盖,或许不会有人知道,九州和北燕的两位大将军,还有一位神王境的修行者,曾在此地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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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大雪时节,雪盛如絮,李长风抬起头的时候,他已来到了舍神山脚下,从长安去北境,从北境来到舍神山,他都是一步步走来,他在思考。

长久的走路能让他思考。

渴了喝点露水,饿了吃点野味,他似乎找到了当初在陈家沟深山老林中的自由自在的感觉。

如今,他走到了舍神山脚下。

于是他开始迈步上山。

舍神山共有石阶三千六百八十二道,而李长风,宛若无人般走了上去。

再没有力量可以让他退却,第一次走入这石阶的场景历历在目,如果刚过霜降,他不过二十一岁的年月,舍神山已无力量可以压制住他。

李长风一直走到最上面一层阶梯,然后回身往山下看去。

底下的石阶已隐没在雪山之中。

李长风复又往上。

他并未收敛自己的气息,因而舍神山的几人都能感知到李长风已走入了山巅。

第一个出现的是柳飞鸿,这位姐姐依然不改貌美如花偏又如风似火的莽气,刚刚出现在李长风的面前就单手朝他探过来。

李长风知她要试试自己的手段,于是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站着纹丝不动。

柳飞鸿轻轻松松的捏住了李长风的脖颈,反而生气道:“你这个人和你爹一样无趣!”

李长风笑着说道:“姐姐,若是别人要拿我,那我定要反抗,只是姐姐要拿我,那我便束手就擒吧。”

这两句话说的柳飞鸿笑的花枝乱颤,逗弄着说:“你个小鬼头有这么听话么?”

就在这时,另外两道气息几乎同时而至。

李长风看到梅十四择人而噬的眼神,还有另外一边的玉关山,两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都阴郁的看着自己。

“梅前辈,别来无恙。”李长风笑道。

柳飞鸿脚步往李长风身边挪动,冷冷说:“是不是以为老卓不在了,我就打不过你们两个?”

梅十四恶狠狠的说:“这个和你无关,是我和这小子的私人恩怨。”

柳飞鸿转而看着玉关山:“那你呢?”

玉关山是个颇有些胖的臃肿的中年人,只是虽然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眼中却满身恶毒和心计,很难想象号称修为最强的太古恩祠法宗宗主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笑着说:“我想要试试飞鸿妹妹近来修为有无精进,指点一二。”

柳飞鸿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飞鸿妹妹。”

玉关山笑着说:“号称翩若惊鸿的离宗宗主,原来不想当我这个年长哥哥的妹妹,反而要当这个年轻情郎的妹妹,真是妙哉妙哉。”

柳飞鸿冷面寒霜,脚步轻错就要与他战在一起,谁知被李长风拦住了自己。

李长风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去:“满嘴污秽的东西,你要打?我就陪你打!”

柳飞鸿悄声道:“他们很强!”

李长风笑道:“无妨,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玉关山和梅十四消失在原地。

李长风迈出一步,双手探出,虚无之中忽然爆发出两团真元。

李长风纹丝未动,收回手掌,而梅十四和玉关山,都慢慢显出身形,那种强大澎湃的真元让他们难以招架。

梅十四低声道:“你若是不拿出真功夫,担心阴沟翻船这小子反咬你一口,他日若是你压不住,便是你的死期。”

玉关山脸上笑容更甚:“既如此那就没办法啦。”

李长风冷冷看着二人:“你们嘀嘀咕咕说完没有。”

梅十四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碧绿色的扇子,这扇子看上去一会儿飘若无骨,一会儿刚硬坚强,缥缈之气甚浓。

而反观那玉关山,他整个人就像个皮球,浑身竟然肿胀起来,脸部甚至已经肿胀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梅十四阴

冷道:“小子,你以为你入了神王境便是天下无敌,今日就叫这青山绿水变成你的葬身之地。”

话语刚刚落下,两人瞬间到了李长风的面前。

梅十四的扇子就像一条毒蛇,沿着刁钻的角度戳向李长风,而玉关山也紧随其后,封锁住了李长风所有的进攻点,但那模样竟有鱼死网破之势,任由自己的身体去抵抗李长风的攻击。

李长风手如利刃,在玉关山的肩背之上斜斩一刀,可是他的手掌刚刚触碰到玉关山的皮肤,那股坚如金石的反震力量回馈到身上,竟让他胸口有股血气沸腾起来。

这已是他很久未曾碰上的感觉。

梅十四手中的扇子切开李长风的衣袍,朝着他胸口刺入。

柳飞鸿气的柳眉倒竖:“你们两个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还要不要脸。”

李长风知晓柳飞鸿已忍不住要插手,于是在梅十四的扇面上轻轻一按,掌击在玉关山的肚皮上,整个人靠着那股力量反弹回去,长舒一口气道:“姐姐,你便安心看好就行,阿猫阿狗之辈,你就不必脏了手了。”

梅十四恶狠狠的说:“阿猫阿狗?后生不会说话,那我这个前辈就让你张张记性。”

李长风浑身衣袍无风自动,他面含笑意道:“那接下来,我这个后生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力量!”

梅十四和玉关山齐头并进。

李长风发丝飞扬,和他们二人战在一起。

他早已摸清了这二人的门路,于是更加得心应手。

梅十四的飞扇从李长风的头顶切落,割下一缕头发,更添狞笑。

李长风浑然不惧,忽然他的掌心出现了一道璀璨的光芒,这光芒就像擎天巨刃朝着梅十四斩过去,梅十四以扇抵抗,那股巨大的力量让他跌飞出去,险之又险才止住了步伐,然而那力量还是震得他双手发麻,这样强大的真元简直恐怖。

李长风一击真元之刃斩在玉关山的肚皮上,虽然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但也止住了玉关山的攻势,逼得他超后退去。

梅十四咬牙道:“李长风,我不信你有这么多真元可以浪费。”

李长风笑着说:“是吗?那咱们试试看是你先死还是我的真元先耗竭。”

柳飞鸿见之心安,她很清楚,若是这天下有人想和李长风去比真元的醇厚,几近无望,李长风的神照元海从几年前起就已看不到边际,如今更加可怕。

柳飞鸿想到了在天阙宫中,李长风靠一己之力几近屠了淳王所有的门客,杀到所有人胆寒,而他的真元一点都看不出耗竭,才明白这有多恐怖。

忽然,有一道风在李长风周遭盘旋。

这风越来越大,其中强大的真元让梅十四胆寒,这舍神山巅,蓦然地动山摇起来,李长风发丝飞舞,衣袍飘散,但他整个人,已经被浓郁的真元笼罩其中,然而那股力量还在越来越大。

玉关山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剩余的唯有肃然。

梅十四承认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李长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真元会耗竭,而梅十四也从未想到过,一个修行者的真元可以强大的如此程度。

第两百三十六章?掌门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六章掌门第两百三十六章掌门

那真元如柱直入九霄,李长风蓦然睁开眼,看着梅十四和玉关山说:“你们若是不一起上,恐怕是没有机会的。”

梅十四猛然直取李长风的眼睛。

一柄巨大的真元之刃斩在梅十四身体上,隐隐能听到梅十四的骨裂声,他血流如注像断翅的燕子跌飞出去。

玉关山钢铸一样的手臂直入李长风的胸口,一击两击三击,然而每一击都被强大的真元轰退,好在玉关山桐皮铁骨,这真元之刃暂时奈何不了他。

李长风:“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玉关山本能察觉到了危机。

李长风:“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就在这时候,玉关山觉得李长风的眼神显得很深邃。

玉关山发现了一件事,自己脚下的土壤中,忽然发生了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冒出来。

过不多时,他发现了一滴水从地下冒了出来,然后缓缓浮现在半空,这滴水还在缓缓而上。

玉关山的注意力都在这一滴水上。

突然,这一滴水就像被什么东西穿透,好似一个水包,被一根银针刺破,然后洒落。

玉关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一阵疼痛。

然后是更多的水滴浮现到半空。

他们都被刺破,都从空中洒落,开始有一根接着一根的银针,刺入玉关山的脑袋。

而李长风,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玉关山发现了,他知道了这种脑袋疼的来源,他此刻虽然身体依旧肿胀,但浑身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但他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种刺痛,是对他灵魂的攻击。

九州之上的灵魂攻击手段和功法,早已销声匿迹,也极少遇上这样的高手,更别说修炼至神王境。

因而玉关山的铜皮铁骨所向披靡,他打不过的已是寥寥无几,但大都对他无可奈何,若是把他放逐到空间乱潮,他身负神王境修为也能安然无恙。

太古恩祠法宗宗主之名江湖显赫。

天空中还有很多的水珠,玉关山紧紧的盯着李长风。

李长风忽然伸出手,那些水珠逐一而破,只因为李长风不在需要水珠,因为他已进入了玉关山的意识之海,捏住了他的神识之锥。

李长风的声音在玉关山的脑袋中响起:“你还要不要试试?”

只要李长风轻轻用力,玉关山立刻变成一个傻子。

李长风早在归天吴虚之中,灵魂已然蜕变,然而直到他晋入神王境,才明白《渡厄诀》中所描绘的帝境灵魂代表着什么,李长风已可以分身入玉关山的意识之海,只要他愿意,捏碎了玉关山的神识之锥,或者以灵魂针锥刺破玉关山的意识屏障,就可以彻底把他变成一个傻子。

无视玉关山的铜皮铁骨,直接攻击玉关山的意识之海,这就是帝境之威。

李长风正在思虑要不要捏碎神识之锥,他的神照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放了他们。”

李长风心中了然,顿时道:“你乃太古恩祠门主,自然护着手下,可是我难保他们不会报复,我从来不会给敌人留第二次机会。”

圣童:“我可以解决你的顾虑。”

李长风低下头,忽然看到掌心有火纹燃烧,隐隐传来刺痛。

这火纹最后燃烧殆尽,变成一个奇异的六角纹

路,只是更加奇特的是,这火纹竟然是金色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颇为玄妙。

圣童:“你把这符号给他们看。”

李长风的神识从玉关山的意识之海中脱离,缓缓睁开了眼。

梅十四眼底的怨毒,玉关山浑身发抖,眼中的恐惧和仇恨,他尽收眼底。

但既然圣童所言,李长风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

于是道:“你们二人心怀不轨,但我今日留你们一命,你们的性命暂且寄存我手,假若你们心中不服,或是另有他想,可以随时找我。但请一定要掂量好自己的力量,否则我很难再给你们第三次机会。”

玉关山颤抖道:“谢谢谢。”

李长风忽然伸出手掌道:“这个火纹符号,你们知不知道代表什么?”

玉关山抬起头,看到了李长风掌心的火纹,顿时眼睛死死的盯着,浑身发抖的更加厉害。

梅十四刚刚缓过那一阵痛劲,挣扎的起身看到了李长风掌心的符文,急火攻心昏厥过去。

玉关山立刻跪拜于地:“掌门在上,门下法宗宗主玉关山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掌门降罪责罚!”

李长风一愣,掌门?

柳飞鸿在李长风的身后,因而没有看到他掌心的符号,此刻闻言转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跪拜在地道:“掌门在上,弟子离宗宗主柳飞鸿恭迎掌门归山。”

李长风忽然知道了圣童所言。

这符文乃是掌门信物,如果李长风成了太古恩祠的掌门,那么将不再有任何人胆敢对他行之不轨。

但李长风只是随口一言,这未免太过严重了一些。

李长风询问圣童:“你这是什么意思?”

圣童沉默良久:“子承父业,合情合理。”

李长风一愣,唯有苦笑。

就在这时,山坡上有另一人疾步而下,恭恭敬敬的拜服在李长风脚下道:“弟子观太古恩祠头顶星宫异动,算出门主易位之象,故来恭迎新掌门归山!”

这人一身朴素的青衫,一张普通的面貌,一双普通的粗布鞋,但所有的普通组合到一起却不普通。

李长风说:“一叶前辈,您这就折煞我了。”

一叶肃然:“掌门,你现在乃尊上之姿,万不可破了礼数,我虽为太古恩祠大长老,但一切任凭掌门差遣,只是我有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李长风:“你说吧。”

一叶:“圣童尊上去哪儿了?”

李长风:“前辈和昆仑山智藏龙师交手,灭了智藏龙师的神魂,但自己修为受损,故而在其他地方潜修,我亦不知这就是掌门信物,稀里糊涂就做了太古恩祠的掌门。”

一叶:“掌门万不可如此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既然尊上能把掌门信物交托与你,他就已指定你的掌门之位,除非你把掌门信物交托他人,在此之前你就是太古恩祠的掌门,万不可推辞。”

李长风深知此地恪守礼数,也不强求,于是应了下来:“若是他日我寻觅到更合适的人选,我会退位让贤。”

就在这时,李长风忽然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一个让他永远忘不掉的人。

一叶察觉到李长风浑身弥漫而出的浓烈杀意,顿时有些错愕。

李长风撇开所有人,迈步而上,一路沿着石阶走到树木青翠的山峰前。

哪里有一个手握巨剑,身形魁梧如山的守山神将

察觉到面前浓烈的杀意,那神将醒转过来,看到面前的李长风,顿时怒吼起来:“李长风!是你!”

他的声音就像洪钟,又像一面巨大而又沉闷的鼓,震耳欲聋。

李长风浑身的杀意几近要凝实成剑,冷冷道:“是我,我今日来取你的命来了!”

擎苍怒吼道:“断臂之耻我铭记在心,今日就以你的鲜血祭奠我那耻辱!”

李长风在西境宫中醒转之后曾听闻此事,李秋曾在西北大漠中截杀擎苍,断了他一臂,只是看他如今断臂复又恢复如常,想来是给接上去了。

李长风冷笑道:“那正好,前仇旧怨一起算吧!”

一叶打断擎苍:“且慢!擎苍,你可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太古恩祠的掌门!万不可放肆!”

擎苍明显有些惊异:“似这等蝼蚁竟然能做掌门,太古恩祠如今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长风:“今日之事乃是你我私怨,无关掌门之位,今天,我要向你讨回雪山之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擎苍疾步而上,巨剑从李长风的头顶斩落。

就在这时,李长风身体未动,但冥冥中有一道凝实的剑意,从擎苍的胸膛穿透而过,把那巨剑斩断成两截,这股巨大的力量让擎苍狂吐鲜血倒飞出去,摔倒在山壁上。

李长风浑身的杀意几如灵犀剑技那般凝练,欲要透体而出。

山峰之中忽然有雷声响动,李长风察觉到了一丝要刺破天地的锋锐气势,顿时心中一喜。

“老朋友!”李长风一声大喝,

山峰之上忽然有一道孤鸿破山壁而出,化作一阵流彩飞入李长风的手中。

在所有人的惊异目光中,李长风手握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古朴锋锐,气势如虹。

李长风的手在诸天乙罗的剑身之上轻轻抚摸,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剑身嗡嗡作响,几欲与天争鸣。

李长风剑锋斜指于地,走到擎苍的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当初在雪剑斋,李长风被擎苍破了神照,毁去一身修为,但天道命数诡变,如今的李长风,擎苍连他一招都无法接下,被灵犀剑技穿透了胸膛,早已没了反抗之力。

李长风冷冷道:“擎苍,我敬你是守山神将,这一剑我不会留手,你安息吧。”

诸天乙罗之上,真元浓烈到几要滴落,层层热浪把周围的树木都燃烧起来。

李长风一剑斩过去,万籁俱静。

然后他倒转剑柄,转身离开。

等他走过多时,山峦丛林其根而断,擎苍头颅掉落在地,鲜血早已凝结,而那后背靠着的青山,也被拦腰斩断,崩塌之后摔落悬崖,轰然作响,振聋发聩。

一叶心惊,但只是片刻,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已断成了两截,顿时心中胆寒,李长风这一剑,直把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此地的空间都斩断成了两截。

第两百三十七章 家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七章家第两百三十七章家

李长风推开门,走进了屋内,这屋子的主人虽然不在,但舍神山的侍婢把屋子内打扫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只是不论如何干净的屋子,在没了主人之后都显得失了几分人气。顶点

而如今,李长风成了这间屋子的新主人。

李长风负着手环视四周,轻声道:“没想到堂堂舍神山掌门,住的屋子如此简单,实与你身份不符。”

神照中没有任何回应。

李长风自顾自的坐下,闭目,然后喃喃道:“入口在哪儿?”

他无缘无故问了一句入口在哪儿。

圣童也无缘无故回了一句:“就在这里。”

约莫一个多月前,李长风曾在北境大漠中和圣童有过一段对话,这段对话是关于舍神山背后的混沌空间。

这本是武道秘辛,直到有一天九州之上忽然有了传言,在逐天鹿锁背后有另一片空间,而逐天鹿锁就是连接九州和那虚无之地的桥梁,只是现在已经被封印起来。

逐天鹿锁,就是一处混沌空间。

但逐天鹿锁到底在哪里,并没有消息。

李长风曾在南山书院中见识过九层楼上的混沌空间,那种缥缈无常的神秘,让他身处其中也难以自知。

而如今,当李长风把南山书院的虚无空间纳入神照,才明白这混沌中隐藏的规则和力量,庞大到难以让人承受。

假如李长风曾经的神照是一片梅林,那么如今的神照就是一条山脉,他的神照虽然无边无际,但总有迷雾笼罩其中,而随着混沌力量越来越强,李长风逐渐能看到远山淡影,丛峦叠嶂,山河湖海汇聚一起。

“如果要打败百里飞花,我必须继续把混沌空间纳入神照。”

这是李长风曾说过的话。

逐天鹿锁,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李长风的掌心的符文忽然有火焰升腾而起,但圣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我劝你,不要进去。”

李长风:“里面有什么?”

圣童不再回应,李长风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无退路,山河湖海我都要走一遭。”

李长风本以为会暴风骤雨气壮山河,最不济也是风云骤变声势浩大,可火焰静静的燃烧殆尽,然后消失无形,屋子中的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门口的缝隙中多了一道光,这光把屋内的蒙尘都照耀的飞舞盘旋。

李长风起身,打开门。

光芒涌了进来,把李长风照耀的睁不开眼。

悬崖消失了,屋子前的狗尾巴草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光芒。

李长风觉得既然身后已没有退路,那就继续往前,于是一脚迈入了光芒中。

只是更加奇妙的是,他走入了光芒中,光芒却消失了。

李长风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那是从泥土草根中散发出来的独特芬芳,还有清风从远处的花丛中卷起香气,一路披洒过来的味道,这是生命的味道。

因为这里是一片丛林。

火红色娇艳欲滴的

红枫树,粉色含苞待放的桃树,白色圣洁的白辛树,一丛丛一棵棵错落有致的种在一旁,远处的山坡上,山峦的淡影被迷蒙的湿气沾染到青翠嫩绿,有两座土黄色的寺庙藏于山中,只露出浅浅的黄色影子。

李长风低头看着脚下,湿润的泥土和青草就沾在脚上,那种味道沁人心脾。

这里,是一处桃园。

李长风看着远方,眼神平静。

“漂亮的东西,未必美好。”

没有来由的,李长风忽然吐出一句话。

从这一刻开始,当李长风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桃树和红枫开始摇曳,白辛开始抖动,大片大片的花朵树叶从树木上掉落下来,飘荡在风中,交错穿插悬浮在风中,然后轻轻的掉落泥土中。

李长风的目光一直跟着那其中的一片桃花。

只因为,他从这桃花中,感知到了真元。

一片桃花而已,为什么会有真元?

直到桃花入泥,沾染凡尘,李长风才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这桃花是一个人。

就好像地下原本就躺着一个人,这桃花只是最后的引子,沾染到这人的身上,那人便活了过来。

她是一个**身体的女子,就好似**身体的花朵,身体就是她最大的美,而身体也是她最大的杀招。

李长风看到一把刀,明晃晃锃锃亮,朝着李长风的头顶当头砍过来。

李长风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在空中斜划一刀,那女子的身体被砍成了两段。

正如他所说,漂亮的东西,未必美好。

而接下来,清风起,丛林中响起了唰唰声,千枚万枚树叶花朵都随风而起,朝着李长风飘荡而来。

而李长风负在身后的手,垂下去,捏的青筋暴涨。

因为他从所有的花朵树叶中,都感知到了强的可怕的真元。

“欢迎来到地狱。”圣童的声音在李长风的心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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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辆马车慢悠悠从西面而来,走进了这曾经荣耀的皇城之中,马车后跟着绵长的车队,但此时尸横遍野哀嚎丛生,有条件的都已经搬离了长安,没有条件的老弱妇孺都留了下来等死,这里已不复富丽堂皇的京都之荣。

马车道两旁的屋子顶梁都倒塌下去,老人抱着孩子失魂落魄的靠在门口,她们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绝望,废弃的道路杂草丛生,这杂草下曾是累累尸骨和金砖铺就,但此刻已没了意义,皇城还是那个皇城,但幽王都已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人和孩童看到了从皇城口滴溜溜走来的马车,这马车的轻巧和素雅,牵引的高头大马颇为神骏,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主人的善良和权势。

于是那些老人和孩子眼中都冒出了希望的光,她们忙不迭的涌过去,希望马车里的主人能给她们施舍施舍点饭菜,好让他们活下去。

她们只是想活下去,她们做错了什么呢?

马车停下,里

面响起声音:“小青小白,让人把东西分发下去。”

两个柔弱无骨的婢女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开始招呼后面的车队停下,分发粮食。

那些抱着孩子伸出手的老人,都惊讶于这两位女子的天颜容貌,一时间竟看的呆了,而这时他们更加好奇马车中的主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抱着夜星走出马车,看着长安中的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看着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她们未曾看过神仙,但她们知道,即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长安城中忽然多了一丝生气,这生气从开锅点火炒菜做饭开始,车队把锅碗瓢盆都分发给所有人,给他们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有医女给她们清洗包扎伤口,还有侍女把孩子都带到烧好热水的澡堂中洗净换上新衣裳,一个个打扮的粉雕玉琢。

从她们父母长辈手中抱走的时候还是个泥娃娃,过了一会便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玉人。

有**着上身的壮丁大声招呼着给房子加固,把里面的桌椅板凳一应东西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换掉。

长安城中忽然有了人气。

这人气来自于厨子对手忙脚乱的小厮的呵斥:干啥呢,切个萝卜会不会?

也来自于壮丁和同伴的拌嘴:

“你听不听得懂?我说三二一一起抬啊!力道不在一起砸到人咋弄?”

“你说了两个一嘛。”

更来自于侍女和老弱妇孺的轻声软语

闻人立雪看着长安城中的天阙宫轻声道:“他是长风的好朋友,他造的孽,我们做为长风的妻子,就要替他弥补一些。”

夜星在闻人立雪的怀中,安安静静的不复往日的吵闹,反而眼睛一直看着忙碌穿梭的人群。

长安城中的乾坤殿,此刻阴风阵阵,死黑之气笼罩其上。

身负铁甲的周修冶安静的坐在最上方的龙椅之上,幽王和淳王的头颅早已腐烂,皮肉脱离,只剩骨头被插在龙椅之上,在周修冶的手中被抚摸的锃亮。

周修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每次只要看到那一席倩影,都能迅速冷静下来。

乾坤殿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李勿执衣裙飘飘,站在门口看着皇城之中游走的狰狞执刀人,还有躺倒在地的尸体。

而她的目光抬起,长安城外,有炊烟袅袅升腾而起,那是人气。

她仿佛听到了老弱妇孺的笑声,还有孩童的玩闹声,还有厨子的呵斥声,壮丁的吆喝声

周修冶缓缓睁开眼,轻声道:“你走吧。”

李勿执没有回头,但脚步也没有动。

周修冶继续说:“我没事,你你去帮帮她们。”

李勿执低下头轻声道:“你保重!我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这一句,李勿执离开了乾坤殿,离开了皇城。

周修冶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尸海之后。

“希望你永远别回来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一片湖,一座庙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八章一片湖,一座庙第两百三十八章一片湖,一座庙

道家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顶点

李长风力劈而下,斩碎桃花,桃花碎裂成瓣,然后分出千百片更加细小的桃花,最终变成千百个手执长剑的剑客。

李长风气息略有不平,以他的真元之磅礴,竟有穷力之感。

自己的面前依旧繁花似锦,但丛林中刀光林立,冷漠而浓郁的杀机,紧紧盯着李长风。

桃林之下,泥土已变成了血色,甚至已淹没成了浓黑色,这些都是血。

李长风就踩在血中。

他已在这里杀了很久,不知杀了多少人。

但李长风总觉得,就算穷尽他所有的真元,也未必能杀得死这里所有的人。

李长风在想,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此地看似美景如画,却偏偏是尸山血海的修罗之地,湛蓝的天空和圣洁的白云,还有李长风抬头就能看到的繁花与青翠,和地上流淌的鲜血对比明显。

“你很焦虑。”

李长风的神照中,圣童的眼眸睁开,平静的说话。

李长风没有回应,他在思考。

他似乎想错了一些事情,如今在努力纠正。

期初李长风以为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地界,不管生命的本质为何,不管真元的形式为何,但至少李长风可以看得到尽头。

可李长风想错了,也许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结界。

如果是真实的,那一定有尽头。

如果是结界,那有可能李长风已坠入轮回。

假若是后者,李长风该如何逃脱?

似乎以他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打破此地的平衡。

如果真元耗竭,李长风会死在这里,或者沉沦此地。

李长风手中的诸天乙罗在轻轻响动,似乎迫不及待要吞噬这些鲜活的生命,但李长风知道,这不对,杀戮不是终点,而是徒劳。

想到这里,李长风倒转诸天乙罗,他开始施咒。

符文在他的指尖流动,然后静静的在脚下铺开,变成一个丛林中异样而且美丽的花纹。

看到李长风所做的一切,神照中的圣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李长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真相往往需要验证才可以得知。

一道接着一道的符文四散开来,李长风施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些桃花化作的人形,好似感觉到了威胁,都发出一声尖啸,朝着李长风扑过去。

李长风手臂不停,提着诸天乙罗看也不看,猛然挥出去,剑光就像一轮弯月,把那丛林,那人影,那树木和桃花,都斩成了两段。

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而李长风却不曾看他们一眼。

桃花越来越多,越来越盛。

李长风挥出一剑又一剑。

终于,他的指尖停在了半空,有一滴血从李长风的指尖流淌而下,滴落在阵眼中。

此时的李长风,不再去看那些桃花化作的人形,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看过他们。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湛蓝的天空和白云。

白云骤消,湛蓝变得暗淡,乌云笼罩到了一起。

“天劫!”李长风喃喃道。

地字卷之上的天劫,杀不死昆仑山的智藏龙师,但却实实在在的超出了李长风的力量,如果说这里的魔域是一座囚笼,那李长风就需要超出自己的力量来打破此地的平衡。

破界,便从此刻开始。

第一道雷轰然落下,就在这雷刚刚照耀大地,要触碰到地面的鲜血之时,一切都慢了下来,雷电很慢,桃花飘零,刀光剑影,所有的一切,慢到几乎要定格。

而李长风,则安静的看着雷电。

他能看到雷电窜入地表,那种银色光芒把所有的丛林黑暗都点燃,然后把所有桃花化作的人形劈裂成碎片,灼烧成飞灰,鲜血被火焰吞噬,丛林被火光遮蔽,这雷电从李长风的身体中穿透而过,来回穿梭。

李长风,已跳出时间之外。

此地的空间规则李长风无法修改,但他可以让自己短时间内跳出时间之外。

而天劫,就是用来破坏此地的空间规则。

忽然,李长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里出现了一条裂缝。

李长风皱起了眉,因为裂缝之下,碧绿的湖水,波涛起伏,涟漪阵阵。

裂缝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光芒消失,桃花消失,丛林消失,鲜血和尸体也消失,只留下了一望无际的碧绿湖水,还有湖水上飘荡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

这房子李长风也看过,隐没于青翠苍山中的黄色寺庙屋子。

此刻孤零零的飘荡在湖水之上。

但更令李长风震惊的是,湖水之上不仅有房子,还有一个人。

李长风曾见过许许多多气质非凡的人,北方雪城之中的城主陈丹青,北国书院的院长巫寒宵,太古恩祠的门主圣童,昆仑山智藏龙师

但坐在李长风面前的这个人,他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他穿着一件宽松简单的长袍,但他的身体却不是很健壮,反而生出几分消瘦之感,他的发髻一丝不苟的梳理到背后,看上去他似乎是一个极斯文的人,可他虽然眼睛闭着,眉眼处无一不显示出王道霸气,似乎只消他一睁眼便会杀人。

李长风觉得这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外表斯文,但内心霸道无可匹敌。

他此刻赤着脚坐在水波之上,闭着眼侧对着李长风。

忽然,他睁开了眼,转过来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觉得自己脚下的水波在沸腾,好像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冲出来。

他的真元从脚下渗入,和那股将要喷薄而出的力量相互抗衡。

那人的眉眼就像一把出鞘的剑,紧紧盯着李长风,甚至于李长风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尖锐,尖锐到自己刺伤自己。

仅靠目光就能伤害自己,这是李长风从未遇到的感觉。

那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很高,几乎比李长风高出一个头,朝着李长风慢慢走过来。

只是奇怪的是,他每走近一步,那股沸腾的力量就消失一分,等他走得越来越近,那股力量消失殆尽,只剩一个俊美的皮囊站在李长风的面前,看着李长风。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说。

一如他的外貌,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不似男人那般低沉,但却十分吸引人。

李长风感觉他并无恶意,于是道:“在下李长风。”

对方点了点头:“我叫郁垒。”

李长风一愣,他忽然响起,昔年李孤鸿身边有两位神将神荼郁垒,天阙宫一战之后,神荼神将一夫当关拦在太阿道,把雪剑斋杀得人仰马翻,而郁垒神将却随着李孤鸿身陨不知所踪,原来是到了逐天鹿锁之后,只是他为什么待在逐天鹿锁之后?

郁垒淡淡的说:“你比我想象的要矮一些。”

李长风听了忍不住气极反笑:“是前辈你长得太高了。”

郁垒上下打量着李长风,叹了口气说:“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李长风默然。

郁垒转身离开,李长风循身而行。

直到走近那座破败不堪的寺庙,李长风才看清,庙宇中有一座棺椁,而这棺椁便是庙宇中唯一的东西。

入这虚无中,只为这一庙宇;建这庙宇,只为摆这一棺椁,为了这棺椁,郁垒神将甘愿一直守候此地。

李长风心中忽然开始颤动起来。

他猜到了这里面躺着的人。

郁垒:“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他也等了你很久了。”

李长风闻言心中便已确信,这棺椁中躺着的人,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李孤鸿。

原来李孤鸿真的死了。

原来自己的父亲真的死了。

智藏龙师当初曾说他相信李孤鸿是去了另一处地方,如今一语成鉴,只是他的确死了,李长风心中最后那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李长风忽然道:“我的母亲也在里面吗?”

郁垒看着他的眼摇了摇头:“我只能把你父亲的尸首带出来,你母亲的被留在了天阙宫。”

李长风心中想愤怒,可他愤怒不起来,这已是他早就猜到的前尘往事,再愤怒又有什么意义。

李长风:“我能看看他吗?”

郁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长风道:“他留了一封信给你。”

李长风看着郁垒手上的信封,久久说不出话语。

他最终摇了摇头,没有接过信件,而是转身走入了寺庙中,轻轻的抚摸棺椁。

“算了,让他安息吧。”

李长风这么说。

他已经知道了李孤鸿是什么样的人,既然郁垒选择了这个孤独的地方,那棺椁中的他一定不想被打扰,李长风又何必再去打扰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李长风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

门外忽然有一股清风吹入,卷起一阵涟漪。

在清风中,棺椁就像放了千百年,开始风化。

棺椁变成了金色的颗粒,随着清风卷入了空气中。

李长风没有看到棺椁中的人,但棺椁却在一点点消失。

连郁垒手中的那封信也消失了。

唯有李长风和郁垒站着,那清风吹着。

金色的颗粒盘旋在庙宇中,附着在李长风的手上衣服上身体上,然后消失不见。

李长风手中的诸天乙罗在鸣叫。

那是一种同鸣的战栗感。

这庙宇中逐渐变得空空荡荡,只因为棺椁已经消失,变成了金色的颗粒附着在李长风的身体上,然后消失不见。

郁垒轻声道:“你父亲的棺椁,是另一半琉璃陨金,和你手上的诸天乙罗乃是同源,如今陨金择主已经附着在你的身体上,你就是琉璃陨金,琉璃陨金就是你。”

李长风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我爹钻进我身体里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祥瑞

剑起苍黄第两百三十九章祥瑞第两百三十九章祥瑞

一月,大寒。

当整个南方都铺上一层银亮的雪妆,地处极西偏北的高原之上,却雪融冰消,青葱翠绿的花草开始冒出芽儿,然后迅速生长到及膝,在剑冢中繁盛生长。

北境线最后一批卫戍士兵开始打扫营地离开,曾经燕国太子把兵线团团围住雪剑斋,在山下严防密布要塞,不让雪剑斋一人下山,虽然凡夫俗子无法和修行者抗衡,可是燕国太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今大批的部队已经撤离到了北境战线,这最后的一些守卫士兵,今天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也在收拾包袱奔赴北面。

但他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在这里呆了许久,他们都知道此地乃是极西之地,冰雪盖天从无停歇,所有痕迹都被掩盖在雪山之下,即便强如雪剑斋,也无法撼动天威,剑冢被掩埋其中。

但连日来,明明天气入了大寒,南方早已入了凛冬,可这极西之地的雪却慢慢融化了。

雪融冰消,反而像是进入了盛春时节,融化了的雪变成了小小的溪流从高山上顺流而下,灌溉每一寸土地,那土地中有嫩绿色的芽儿冒出来,然后迅速生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到及膝处,硬着风儿飘荡。

野草,繁花,在剑冢中盛开。

那早已被冰雪掩盖很多年的剑冢,终于重见天日,兀自在阳光下显露峥嵘。

如果是这只是气候的变化,那更加让人看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雪山之巅,竟然有五彩祥云笼聚到一起,久久不曾散去,那形状和五彩斑斓的样子,好像里面住着一位神仙,腾云驾雾而来。

在山脚的士兵偶尔还能看到鸾凤和鸣,那是真正的凤凰和青鸾,凤凰高昂头颅,金色的羽毛轻盈煽动,引吭高歌;青鸾与之和鸣,山下雀跃。

这都是山脚的士兵亲眼所见。

有人说这是祥瑞之兆。

小五是被留在雪剑斋为数不多的士兵,他的年纪最小,对什么都好奇,听了前辈的话语,他反而心中生出了几分担忧。

若是祥瑞之兆,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剑斋?

他宁愿是自己错了,是所有人错了。

直到,他看到了一些人。

有一些人,从雪山脚沿着路走上来。

小五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看到他们的感觉,因为那像是看的清,又像是看不清。

他能看到一些人走上来,但是却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若是离得远了还好说,可他们分明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了,小五还是看不清。

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出于一位士兵的职责所在,小五皱了皱眉,还是站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雪剑斋禁地已被燕国封锁,任何人不得上山!”小五肃然道。

此时,小五才宛若镜中花水中月,看清了所有人的相貌。

他们看上去都气质非凡,只有一个胖胖的大肚便便的中年人,显得有些猥琐。

那胖胖的大肚便便的人看着小五说:“燕国?你们还不快走待着干什么?小娃娃不懂事,信不信我抽你的屁股。”

小五被他说的一愣,忽然醒悟过来道:“呔,你这胖子瞎说什么,我们虽然要走了,但是尚未离开,一刻未曾离开,就一刻要执行好自己的职责,奉太子令守卫雪剑斋,不叫雪剑斋一人下山,不叫山下一人上山,违抗者立斩不论!”

那胖子被说的气鼓鼓的,旁边忽然有一个人拦住他:“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我看他们挺认真的,别忘了你来干什么,咱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快走吧!晚了就糟了。”

胖子冷哼一声,小五不过一眨眼,转而几人就已消失在眼前,再一看,他们已经到了半山坡。

等到小五重新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在了雪山之上。

就算是修行者也太奇幻了一些,这些人难道是神仙吗?

小五追不上他们,只能作罢。

雪剑斋的掌教梅饮雪,长老梅无雪,夜尊者张天根,大长老鱼剑僧等一众长老鱼贯而出,还有千百剑奴白袍执剑而立,静静的看着从山下上来的这一众人。

只是如今的张天根形容枯槁,仅剩一条左手。

“南山书院钟叔离。”

“北国书院巫寒宵。”

“西塞国李秋。”

“太古恩祠少阳宗一叶。”

“太古恩祠离宗柳飞鸿。”

“太古恩祠少阴宗梅十四。”

“太古恩祠法宗玉关山。”

“济世堂林碧霄。”

梅饮雪朗声一个个念过去,然后微笑道:“诸位皆是江湖前辈,先贤大能,不知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钟叔离:“杀人。”

梅饮雪:“杀谁?”

钟叔离:“杀百里飞花。”

梅饮雪忽然笑意更浓:“为何要杀百里飞花?”

钟叔离冷哼一声:“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拖延时间?百里飞花被你们雪藏近二十年,圆满在即,今日我们就是来杀了百里飞花,你难道有话说?”

梅饮雪笑着道:“我说你们杀不了百里飞花,反而会送命。”

钟叔离:“你说送命就送命?你打得过我再说!”

梅饮雪似乎不愿再与之争论,反而朗声道:“结阵!”

钟叔离以为梅饮雪在拖延时间,岂料梅饮雪先发制人。

于是也说道:“那就手下见真章!”

鱼剑僧和张天根还有梅无雪挡不住这些神王境的修行者,那千百个剑奴手中的剑阵也挡不住这些宗门巨擘的联手一击。

雪剑斋的掌教梅饮雪虽强,但也无法抵挡钟叔离和巫寒宵的练手。

既如此,似乎他们早已定了败局。

梅饮雪只是和巫寒宵对击一掌,那滔滔不绝的涛潮掌力一波接着一波,梅饮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汹涌澎湃的江涛中上下翻飞。

于是躬身而退,平稳气息。

巫寒宵虽然不甚出现在江湖中,但他的名字却从未从江湖的名册中被抹掉。

钟叔离站定看着梅饮雪道:“百里飞花在哪儿?”

梅饮雪回身望着高山上的竹楼,此刻有青鸾为伴,凤

凰起鸣,神光已然出现。

钟叔离没有想到百里飞花如此之快,于是和巫寒宵对视一眼,两人爆身而上。

二十一年前,百里飞花祭神成功,修为跻身一流,于是催动天下宗门向太古恩祠发动战争,最后齐聚天阙宫,死伤无数,她击杀济世堂郑梳桐和太古恩祠李孤鸿,也反为其所伤,故而复原守本,恢复了小女孩的模样,只是灵韵仍在,从此被雪剑斋雪藏。

二十年一轮回,如今李长风已二十一岁,想来百里飞花大限之期已到,她若是能一举圆满,当今世上难保不会再次生灵涂炭。

巫寒宵夜观星象发现事非寻常,于是南北书院主导,太古恩祠为辅,齐聚雪剑斋击杀百里飞花。

当今至强者,放手一搏。

钟叔离的脚步刚刚踏足雪山顶,他心中那股预感越发的强烈,此地的真元之强竟然有别于九州,竟有神光初现之感。

难道已经来不及了吗?

就在他还要上前一步之时,蓦然间有一根烫金花纹玄铁棍破空而来,戳在他的脚下,兀自颤动。

竹楼下,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人佝偻身子,另一个人脊梁如枪。

柳飞鸿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们两个,只因她认识那脊梁如枪杆笔直的人,虽然一席青袍其貌不扬,可提到他的名字谁不知晓。

“净月大圣吴玄舟!”柳飞鸿银牙紧咬。

所有人为之一振。

林碧霄声音清冷:“还有一位是幽湖山鬼夜惊铃。”

钟叔离的眉头皱起:“这两个人不好对付。”

巫寒宵:“师弟,我们无路可退了。”

许久未曾说话的李秋忽然道:“那便先让我试试。”

话音刚刚落下,李秋陡然暴起。

佝偻身子的夜惊铃手中忽然出现一条锁链,这锁链的尽头是一把巨大的镰刀,黑似碳弯如月。

戳在地上的烫金花纹玄铁棍忽然倒飞回吴玄舟的手中,净月大圣当头一棒,朝着李秋狠狠的砸落。

净月大圣吴玄舟,幽湖山鬼夜惊铃,这二人都是早已成名近一甲子的神王境超强者,二十年前天阙宫大战他们未曾出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死,还成了百里飞花的守护,难怪梅饮雪毫无畏惧,原来这就是他的依仗。

只要有这二人在,除非李孤鸿在世,几乎没有人能杀死他们。

而如今,百里飞花圆满在即。

吴玄舟头发早已花白,身着素袍脸若金刚,脸上的刚强坚毅就像金石,他手中的烫金花纹玄铁棍看似平常,可只有李秋知道这根棍子有多么恐怖,一棍扫来,空间犹如被火焰烫的卷起的白纸,哗哗作响。

第两百四十章 觉醒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章觉醒第两百四十章觉醒

钟叔离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吴玄舟身后的竹楼,李秋和吴玄舟正在酣战之时,幽湖山鬼夜惊铃却环伺一旁一动不动,手中的勾镰却紧紧握着,盯着钟叔离等人。

钟叔离以真元渡音:“趁着李秋拖住吴玄舟,我们几人齐聚而上杀了夜惊铃,值得一试!”

巫寒宵悄无声息点了点头。

吴玄舟一棒砸下,李秋避其锋芒。

正当口之时,巫寒宵和钟叔离,柳飞鸿和一叶,玉关山和梅十四陡然暴起,朝着竹楼越过去。

原本一动不动的夜惊铃,手中的铁索忽然电闪雷鸣,将所有人的去势封锁,勾镰黑光熠熠。

吴玄舟一棍逼开李秋,突然一声爆喝。

烫金花纹玄铁棍如同大圣手中的金箍棒,排山倒海般朝着所有人砸过来。

钟叔离没有想到吴玄舟如此强悍,夜惊铃也早已猜出所有人的动向,可不管他们知道与否,两人竟都没有抢先下手,而是待敌先动,难道他们真的强到无所畏惧?

净月大圣这一棍之威,无人敢抵抗。

所有人被逼而退,复又退回了原地。

玄铁棍把青山绿水断为两截,深不见底。

吴玄舟一棍之后,又和李秋战在一起。

而夜惊铃,也恢复了一动不动的诡异模样。

李秋的手指弥漫金光,在空中画下一道莲花,五朵莲叶中间包围着一颗圆润的芯蕊,李秋在每片莲叶上都画下一个古朴晦涩的符号,是梵文。

‘’‘嘛’‘呢’‘叭’‘咪’‘’

六个金光熠熠的符号在莲叶中闪动,吴玄舟眼光如炬,正要拆解这六字大明咒,忽然间觉得自己越来越小,竟已落入了三千世界的莲叶中,这六字真言每一个都无比巨大,宛如一座高山,吴玄舟此刻变得犹如微尘般渺小,而六字大明真言如同山一般高大。

吴玄舟长袍猎猎,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铁棍猛然砸下,那六字真言一个接着一个变成金色的颗粒,李秋的掌心突然出现一道血痕。

似吴玄舟这等境界的人,空间之力等讨巧手段,已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除非在对境界的理解,或者是真元的浑厚上胜过他,否则都是徒劳。

李秋祭出万字佛印,要镇压吴玄舟,吴玄舟以撼山棍法破之,烫金花纹玄铁棍砸在李秋的胸口,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骨裂声,李秋狂撒鲜血摔了出去。

至此,香气越盛。

自雪山而下,漫山遍野都是浓浓的香味。

那种异香,吸引着青鸾和凤凰雀跃。

钟叔离和巫寒宵抢险出手,所有人都毫无保留的战在了一起。

吴玄舟和夜惊铃不愧是成名已久的大势之辈,虽然只有两人,但一棍一刀之下,竟把所有去路封锁的密不透风,面对如此多人也不落下风。

钟叔离闻着那股香气越来越浓,心中焦急万分,百里飞花此刻显然已到了最后时刻,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恐怕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一念至此,钟叔离竟趁着吴玄舟一棍横扫千军,徒手抓住了吴玄舟的烫金花纹玄铁棍,那股巨大的力量由钟叔离的手掌传入他的五脏六腑,直震的这位南山书院胖乎乎的院长内府翻江倒海,血气上涌溢出嘴边。

那夜惊铃勾镰扫过,钟叔离再度故技重施,另一只手扣住了对方的锁链,这一棍一刀被他扣在手中,锁的死死的。

巫寒宵心中一惊:“你干什么?”

钟叔离一声怒吼:“快去啊!”

巫寒宵心神一震,转而咬牙狂奔向竹楼。

吴玄舟铁棍在手可穷其变数,烫金花纹玄铁棍被钟叔离死死锁住,他一发狠,一脚踹在钟叔离的膝盖上,钟叔离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只觉骨节欲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夜惊铃一声尖利嚎叫,勾镰死死的勾在了钟叔离的琵琶骨上。

血肉翻飞。

“还不松手!”夜惊铃尖利叫喊。

只不过瞬息之间,巫寒宵等人已到了竹楼前,那股浓郁的香味几如实质般透楼而出。

吴玄舟和夜惊铃心系竹楼内的安危,此刻钟叔离受了多少拳多少脚已数不清楚,但他握住铁棍和勾镰死死不松手,吴玄舟和夜惊铃对视一眼,皆是弃了兵器,飞身一脚把钟叔离踹倒,躬身疾上。

太古恩祠少阳宗主一叶探身而上,率先打破抢夺先机杀进了竹楼中。

吴玄舟和夜惊铃纵有惊天修为在身,也拦截不住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竹楼中忽有冲天香阵。

一叶一手探出,但真元宛若泥牛入海,他觉得自己就像风雨飘摇的孤舟,抵抗不住天威,在香阵中越飞越远。

吴玄舟和夜惊铃心中一喜,疾身而上。

巫寒宵感觉到有一股淡金色的光芒屏蔽在所有人的面前,这道屏障出现之时,巫寒宵的心已沉了下去,吴玄舟和夜惊铃飞身拦在所有人和竹楼面前,和几人对击一掌,逼开所有人。

巫寒宵回身望去,钟叔离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刚才钟叔离舍己成人,用一己之力留下了吴玄舟和夜惊铃两人,但巫寒宵和其他人还是慢了一步,百里飞花已然大成。

那股缥缈的金色光芒,若隐若现的回荡在竹楼中,就像夏夜的萤火虫飞舞,莹莹而现,莹莹而消。

突然,吴玄舟和夜惊铃不顾其他,在竹楼前落座,平静的闭上了眼。

从竹楼内的纱帐中伸出两只白皙如玉的手臂,轻轻搭在两人的后背。

巫寒宵感觉到这两人身上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就弱了下去,两人的面色形容枯槁直至面无血色,他们身上的气息也消失了。

他们身上的气息消失了!

巫寒宵目光紧紧盯着纱帐内,盯着那双重新收回去的手臂。

过不多时,纱帐缓缓的被掀开,一个身着红衣的玉人慵懒的伸了个腰,走了出来。

她一席火红色的长袍,在灿烂花草中,在凤凰青鸾旁,显得犹如谪尘仙子那般美丽,但巫寒宵知道,现在的这个人,现在是真正的恶魔。

百里飞花此刻已回复了女人模样,巧笑嫣然看着面前的所有人。

她施施然从吴玄舟和夜惊铃的尸体旁走过,走到了巫寒宵和一叶等人的面前。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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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飞花看着从雪剑斋而下一望无际的雪山

云雾,忽然心中有一丝追忆,她恢复了以前的身体,自然也想到了一些从前的往事。

猛然,她由静而动,探出手抓住了一个白皙的脖颈。

百里飞花看着被自己捏在手中的林碧霄,忽然不想杀人了,于是很随意的松开了手,把这位神王境修行者像小鸡一样丢弃一旁。

“世人皆可怜之辈。”

百里飞花如是说。

在她的火红色长袍的背后,白雪地中有蔓延结冰的殷红血迹,长袍猎猎北风呼啸,躺在地上的人永远看不到雪山的落日有多美丽。

一叶死了,西塞国李秋被百里飞花斩去了头颅,兀自睁着眼不肯瞑目,巫寒宵身受重伤,钟叔离不省人事,能站着的唯有梅十四和玉关山,还有柳飞鸿和林碧霄。

只是梅十四和玉关山能站着,却选择了跪着。

他们跪倒在了百里飞花的面前,手中提着刀,眼睛却紧紧盯着柳飞鸿和林碧霄。

林碧霄咬着牙:“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百里飞花看着林碧霄和柳飞鸿眼中的怒火和杀意,忽然觉得要杀死一个人太简单了,可要扭转一个人的想法却太难,于是轻声道:“既然这个世间注定要出现一个神,为什么不能是我?”

林碧霄:“你视人命如草芥,如果这世间注定要出现一个神,也绝不会是你。”

百里飞花摇了摇头:“这世间太过纷乱繁杂,死亡对很多人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正因为有了力量才会有规则,才会有所谓的仁义和情感,可你现在却让我放弃力量去追求仁义,岂非可笑。”

柳飞鸿猛然爆发,一掌斜切下去,这一手所用的力量巧妙到了极致。

她虽和百里飞花相距甚远,手掌刚刚抬起来之时她还在原地,可落下之时的片刻后,她已出现在了百里飞花的面前。

所以这一掌,已然出现在了百里飞花的头顶。

只是她感觉到了一丝奇妙,她的手掌风雷如电,但到了百里飞花的头顶却变得慢到极致,慢到百里飞花回过头,然后静静的看着自己。

柳飞鸿的手掌越来越慢,但这期间百里飞花却足以做很多事情。

她回过头,看到了面前的绝色女人,曾经她也出现在那个男人的身旁,用一种近乎仰慕的目光看着李孤鸿。

所以百里飞花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柳飞鸿的胸口。

噗。

一声轻轻的声响。

柳飞鸿的手掌还在半空,可她却有种感觉,这一掌再也落不下去了,因为她全身的力量,都随着那一声轻微的声音,被带走了。

林碧霄站在柳飞鸿和百里飞花的身后,看着柳飞鸿的手掌抬起来,然后落下去,看着百里飞花回过头,然后用指头轻轻点在柳飞鸿的胸口,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噗。

柳飞鸿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碗大的血洞,鲜血把她的衣衫打湿,然后迅速被寒冷的温度凝结,柳飞鸿倒在了地上。

和一叶还有李秋一样,倒在了雪地中。

第两百四十一章 南北书院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一章南北书院第两百四十一章南北书院

苍山云海,循湖而驻;此地风景,青湖小庙一处。m

李长风盘腿坐在青湖之上,庙宇之旁。

他闭着眼,安静的坐着,就像郁垒神将坐了很多年一样。

突然,他心中一阵刺痛,就好像被人用锥刺在了心脏上,内府一阵血气翻涌,有一丝鲜血顺着李长风的嘴角流下。

但他仍旧闭着眼。

李长风闭着眼在苦苦坚持,郁垒却睁开了眼看着李长风。

他能看到李长风的苦苦挣扎,然后低下头,他看到了身下的青湖中,突然有了一丝驳杂不纯的黑色,这一丝黑色就像澄清透明的水中的一滴墨,让人不自禁的顺着其无序的轨迹缓缓流动,一会儿变成蝴蝶,一会儿变成小鸟,最后消散于无形,融入了青湖中。

郁垒知道这是什么。

李长风身下的青湖,就是他此刻的心境,而如今的青湖中,融入了一丝黑色,虽然郁垒不知道为什么李长风会突然如此悲伤,如此痛苦,但万物有源,此刻的李长风,已然不纯。

可即便如此,郁垒也无法干预。

成也好,败也好,都是命数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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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飞花回过头,看着林碧霄。

当百里飞花杀死一叶的时候,林碧霄浑身颤抖。

当百里飞花斩去李秋头颅的时候,林碧霄心中凄楚。

当梅十四和玉关山跪倒在百里飞花的面前,林碧霄心中很愤怒。

当百里飞花一指洞穿柳飞鸿的时候,林碧霄心中唯有悲凉。

而如今,当百里飞花重新看着林碧霄之时,她心中已无愤怒,悲凉与凄楚,剩余的唯有平静,她平静的站起身,然后看着百里飞花说:“你杀了我吧。”

钟叔离躺倒在地不省人事,巫寒宵正紧闭双眼。

但当林碧霄说出这句话,巫寒宵睁开了眼,他的掌心忽然出现一把寒光熠熠的冰锥,刺向了百里飞花。

与其说这是一种力量,不如说这是一股势,他在聚势。

一往无前无谓生死的势。

北国书院院长的聚势一击,任谁也不敢小觑,可如今站在巫寒宵面前的是百里飞花。

站在旁处的梅饮雪张天根还有卫褚亭,看到百里飞花把巫寒宵的手臂折断,被折断的臂骨混着鲜血穿透皮肤而出,然后用他的冰锥刺入了巫寒宵的胸膛,那冰锥透体而入,透体而出。

巫寒宵身体颤抖的跌倒在地,坐在钟叔离的身旁。

百里飞花复又回过头看着林碧霄。

林碧霄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但她仍就说了一句:“杀了我吧。”

普世济人的济世堂林姑娘,如今一心求死。

有的人不想死,却偏偏死了;有的人一心求死,却未必死的了。

百里飞花轻声说道:“你若是肯归顺我,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林碧霄在冷笑。

笑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百里飞花:“我说过了,我不想再杀人了,但你既来杀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平安离去,否则人人都以为我这雪剑斋是个可有可无的地界,

谁都能上来踩两脚。”

正说着话,林碧霄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困住了自己的身体,她双眼中突觉刺痛,片刻后已是鲜血淋漓。

百里飞花的手中多了两枚眼珠,然后被她丢在地上。

林碧霄浑身颤抖,但已看不到眼前的人,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遍识天下药石的林姑娘,瞎了。

百里飞花回过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梅十四和玉关山,冷冷的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现在还活着吗?”

玉关山胖胖的身躯颤抖起来。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去做,做好之前,你们的命暂时寄存我这儿,假若你们觉得有足够的能力杀死我,那也请便。”

玉关山的抖动的更加厉害了。

百里飞花最终绕过他们,走到了巫寒宵的面前。

南北两国书院的院长,如今都在此地。

百里飞花不愿多言,手掌伸了出去。

她以为能抓住巫寒宵的头颅,却没想到抓住了一只手。

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掌。

这手掌和她对击三掌,而后飘然而退。

百里飞花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他熟悉是因为他一身武学皆是百里飞花所授,说他陌生是因为要杀死师傅的也是精心栽培的徒弟。

一席白袍的陈丹青,此刻就站在白雪中和天地融为一体,和百里飞花遥遥相对。

百里飞花固本守源,依旧是妙人模样,相较之下陈丹青却显得沧桑了许多。

百里飞花:“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陈丹青:“如果我现在不来,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百里飞花:“你说的是杀我的机会吗?”

陈丹青点了点头,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从未掩饰过杀人之心。

“恐怕你以后都不会再也这种机会了。”

“正因如此,我想试试。”

百里飞花忽而冷笑:“你拿什么来试?”

陈丹青:“师恩不敢忘,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条命是师傅给的,今天也当还给师傅。”

百里飞花忽然眯起了眼。

“今天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不介意多你一个,趁着我还不想杀你快滚开!”

陈丹青忽然道:“师傅。”

百里飞花一愣,

陈丹青:“这是弟子最后一次求你,希望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梅饮雪的目光一直看着这个师弟。

他从来都知道,百里飞花所有的弟子中,最为爱护的就是陈丹青,可也正是这个最受爱护的师弟,和师傅分道扬镳,誓以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要杀了自己的师傅。

百里飞花闭上了眼。

陈丹青把林碧霄和巫寒宵扶起,巫寒宵背着钟叔离下了山。

做完这一切,百里飞花睁开了眼,看到陈丹青还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你当真一心求死么?”

陈丹青忽然道:“我和你

之间,一定要有个了解,就在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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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山脉中的南山书院,川原之上的北国书院。

传闻两座九州最为玄妙的书院,是由一对师兄师弟所设,他们观念不和,因而分道扬镳,各自修行,设立书院传授弟子,从此南北书院分庭抗礼,成就一段佳话。

但不论是南山书院还是北国书院的弟子,都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们会看到南北书院合并在一起。

川原之上的北国书院,舍山而南下,弟子简装出发迁到了南山书院中。

他们放弃了北抵要塞三面环山的北国书院转而南下,因为真正的书院不是屋子,而是人。

这是巫寒宵的命令,北国书院的院长此刻就在南山书院中。

南山书院的弟子都在山下门口接引北国书院的弟子,而后面对行礼,把他们引入书院的屋舍,锅炉房在这冬日中升腾起阵阵烟雾,开炉生火,大家都安静的吃着大锅饭,然后安静的收拾碗筷,安静的拿起长剑出去练每日的必修课。

所有的一切有条不紊,就好像他们早已生活在一起。

直到从山下出现了延绵无尽的白袍执剑弟子,他们稳步向前,一步一个脚印朝着书院而上。

百里飞花走在最前面,看着青山之中青烟袅袅的屋舍。

此地钟灵毓秀,是个埋葬的好地方。

书院的弟子放下了手中的木卷,捏着长剑走到了书院的门口,一如之前一样,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站到一起。

只是今日,乃倾巢而出。

绵延青山的青袍弟子,自山上而下。

白袍猎猎的雪剑斋弟子执剑从山下而上。

所有的人在南山书院的门口相汇。

“攻!”

“御!”

白袍和青袍悍然冲击到了一起。

南山书院青山之上伏尸十万,流血成渠,断刃成山。

自古修行者不可直接加入凡人的战争,但修行者之间的战争却更加惨烈,百里飞花和梅饮雪所到之处,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南北书院的弟子明知不敌,剑锋却从不退却,他们的身后是书院。

百里飞花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到钟叔离和巫寒宵站在她的面前。

钟叔离和巫寒宵气息虽然绵长可略显急促,显然真元不继尚未完全恢复,巫寒宵断臂之痕尤在。

百里飞花的眼光忽然越过他们看着远处,虽然前路鲜血淋漓刀兵相交,可百里飞花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高楼,藏。

南山书院的月南阁,藏号称极尽天下玄妙。

百里飞花喃喃道:“那九层楼上,应该可以通往另一个地方吧?”

巫寒宵冷冷道:“那儿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百里飞花忽而冷笑:“如今还有何地是我去不得的!”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大圆满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二章大圆满第两百四十二章大圆满

郁垒发现自己的身下有如泼墨丹青,玄黑色如雾梦幻,张扬且狰狞,在青湖底盘旋飞舞。

湖水越来越黑。

就在南山书院中百里飞花把长枪从钟叔离的身体中一点点抽出来的时候,另一处的逐天鹿锁后,郁垒发现青湖底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李长风依旧未曾醒来,只是那湖水越来越黑,早已不复青翠模样。

这湖水便是李长风的心境。

柳飞鸿被杀,陈丹青被杀,巫寒宵身死,钟叔离的死成了压倒李长风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此,李长风不再是单纯的李长风。

他睁开了眼。

李长风睁开眼,看到了自己身前的郁垒,也看到了自己座下的青湖。

只是此刻,湖水就像墨。

李长风感觉自己坐了很多年,多到让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这一次没有关注湖水,而是看着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沧桑,好像老去了三十年,发须飞扬,眉眼处的皱纹深深的刻在脸上。

他在这里过了很多年。

如今已知天命之年。

知天命却不信天命。

李长风起身,然后辞别郁垒离开。

当他走出这逐天鹿锁的地界,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融入了这天地间的微尘,可以在大地之上感受桑田沧海,可以在天空之上感受日异月殊,也可以在红尘人间感受风波诡谲。

他可以无处不在。

但他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想通,这件事情很重要,可是李长风想不起来是什么。

于是他只能茫然的站在这高坡上,看着远处的滚滚烟尘。

百里飞花把一杆长枪从钟叔离的胸口一点点拔出,那长枪和胸骨相互摩擦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如今的书院就像一座修罗场,青白二色相互交错,已被血染的分不清。

月南阁被毁,仅剩的藏也只剩一座孤零零的高楼。

百里飞花抬眼看着白墙青瓦的高楼,然后推门而入,沿着阶梯而上。

她一路走上了九层楼,看到了在桌案后闭目的年轻人。

外貌年轻,却未必真的年轻。

因为二十几年前,百里飞花就是被这个年轻人打出了南山书院。

想到这里,百里飞花忽然冷笑:“涿离,钟叔离和巫寒宵都已经死了,你真有耐心坐在此地。”

涿离睁开眼:“死亡未必是终结,活着也未必是延续。”

百里飞花冷笑:“装神弄鬼,难道你守护的东西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吗?”

涿离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重要或者不重要,都阻挡不了你进去,今日是书院的终结,但未必是你雪剑斋的开始,百里飞花,现在盖棺定论成与败为时过早,你且看好。”

百里飞花忽然一滞,但转而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你唬我!”

卫褚亭是曾经雪剑斋寄予厚望的弟子,直到他手中的七星龙渊剑被李长风的诸天乙罗斩成了碎片,又亲眼目睹宗门师兄方思君被李长风杀死,变成了一根燃烧的木头,他待在雪剑斋从未下

山去,却能看遍江湖。

而如今,他亲眼看到南山书院的覆灭,又看到自己的师尊百里飞花走入了藏中。

过不了片刻,他看到细密到了极致的真元从藏的窗户中透出,整座藏复又安静了下去。

他看到了南山书院的陆子由和北国书院的苏子微并肩站在一起,也看到了钟神秀手持长剑一步不退,朱金莲气息翻涌但仍旧坚持,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人,有雪剑斋也有书院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厌倦了杀戮,他觉得江湖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丢了剑,自顾自坐到了旁边的阶梯上。

百里飞花走入了那团迷雾中。

火红色的长袍走在慢无边界的迷雾中,她不知走了多久,但逐渐走到了迷雾的尽头,浓雾逐渐变得稀薄,百里飞花好像看到了一片湖,说那是一片湖是因为脚下都是湖水,可是湖水却是渗人的玄黑色,就好像这是一个巨大的墨盘。

这湖水的中央有一座庙宇,庙宇旁坐着一个人。

直觉告诉她,这里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郁垒抬起头,看到了不断走来的红艳长袍,还有顾盼间的风姿卓绝,但他明白,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应该是这天下最让人胆寒的人了。

百里飞花走得近了,却没有走向郁垒,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庙宇,她能看到地上的棺材痕迹,可是此刻的庙宇却空空荡荡。

百里飞花沉默良久:“这里原来应该有什么的。”

郁垒:“你比谁都清楚这里曾经有什么。”

“可是现在这里却空了,这代表他已经来过了吗?”

郁垒知道百里飞花口中的他指的就是李长风,于是道:“他来过了,刚刚走。”

百里飞花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掌,掌心有一颗水珠滚动,这水珠慢慢碎裂成更小的液滴,然后又凝结成水珠,只是过程十分缓慢。

百里飞花收回手掌:“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相差巨大,想来他应该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郁垒点了点头:“很久。”

百里飞花此时才转过身,看着郁垒神将道:“那么,右神将大人,你有什么东西是给我的吗?”

郁垒起身,看着百里飞花道:“有,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郁垒一字一句的说:“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百里飞花冷笑:“孩童言语。”

郁垒平静的说:“这句话,是李孤鸿送给你的。”

青湖下的水忽然沸腾起来。

北国书院的苏子微的浩然剑一剑洞穿了五名雪剑斋弟子,他看到夜尊者张天根和燕教习战在一起,而南山书院和北国书院的教习练手抵抗梅饮雪和雪剑斋的长老,于是贴身后靠,和陆子由站在了一起。

巫寒宵被杀,钟叔离身死。苏子微和陆子由这两位年青一代的翘楚此刻竟被迫肩挑大梁,并肩站到了一起,曾几何时,苏子微觉得但凡和陆子由见面,一定是兵刃相见,可如今造化弄人,两人相互倚靠。

就在这个时候,藏顶忽然有一道光芒,连接天与地。

自天空倾泻而下,灌注到藏的顶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剑,抬起头看着天空。

卫褚亭也被那光芒吸引,抬起了头。

这种光芒,他曾经在雪剑斋山顶看到过,百里飞花大圆满之际,光霞满天鸾凤和鸣,而如今,藏也出现了同样的光芒。

且,尤胜从前。

五彩霞光逐渐合拢,最后变成了耀世的金色。

这金色洒满人间,就像太阳带着温度,这金色的霞光中也蕴含着浓郁到了极致的真元。

陆子由和苏子微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因为百里飞花此刻就在藏中。

百里飞花浑身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青湖消失了,庙宇消失了,郁垒神将蜷缩身体半跪在地上,仅剩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此地蕴含着曾经李孤鸿的神念,而百里飞花融合之后,达到了真正的转世不灭金身。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大圆满。

她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一层障碍,她心中有种预感,只需要时间,她就能破开这道障碍,达到神王之上的层次。

而此时此刻,她已然达到人间至强。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

只是此刻的百里飞花,却没有感觉到迟来的欣喜,而是有一丝莫名的孤独。

此路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和她一同而行,剩下的唯有自己。

从此,这天地间只有自己。

百里飞花走入了九层塔,走入了逐天鹿锁中,杀了守卫庙宇的郁垒,毁了乌黑如墨的青湖,她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外界不过才片刻而已,所以当卫褚亭看到百里飞花走出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心中最为敬仰的至尊身上有一些东西改变了,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百里飞花走出藏,停住脚步,闭上了眼。

所有人都在看着百里飞花,尽管她看上去只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卫褚亭发现,百里飞花在闻腊梅。

藏的门前有成片的腊梅树,黄灿灿就像太阳,东风乍起,吹的腊梅花从树枝上滑落,从百里飞花的身侧划过。

忽然,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卫褚亭抬起头,看到九层藏的白墙之上多了一道裂纹。

说是裂纹并不准确,因为那裂缝平平直直,宛如黑夜中的灯笼纸壁被一把透明的利剑刺破的,有一丝金色的光芒从里面钻出来。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然后是无数道。

藏中,有无数的金色光芒钻出来。

九层楼上,屋顶的木屑和砖块稀稀疏疏掉落,而正中坐着一个年轻人。

涿离感受着地动山摇的藏,坐下来盘起腿,缓缓闭上了眼。

藏倒了,南山书院号称藏书千万卷的藏,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倒了。

百里飞花淡淡的说:“撤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消散在风中。

第两百四十五章 琉璃陨金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五章琉璃陨金第两百四十五章琉璃陨金

寂静无垠的元海之上,曜日金轮的光芒之下,步步生莲的雪山旁,圣童睁开眼看到哪里有巨浪起伏,两个人影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只是略微看一眼便能看到两人的战斗之激烈。

李长风以开门景门为主,身形速度早已突破了世俗的极限,百里飞花虽可抵抗却也只能避其锋芒。

李长风朝着百里飞花斩落一剑,百里飞花侧避而过,剑锋复又横扫千军,百里飞花身形爆退,但依旧晚了半点,她身前的锦袍被诸天乙罗立斩而过,断为两截掉入元海中,浮浮沉沉。

她身前露出白皙浑圆的**。

只是此刻气氛肃杀,李长风的剑锋没有半点放松。

百里飞花的脸上再没有笑意,而是平静的看着李长风。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百里飞花兀自说道:“我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低估了你,在你还是个婴童之时,我就应该让人杀了你。”

李长风忽然想起了佝偻着背抽着烟袋子的根叔,于是冷笑道:“你的确派人去杀我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棋差一招。只要我活着,你就得死!。”

百里飞花:“我说这些话,只是想说明你现在让我有些头疼,但不代表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威胁,若论威胁,你还远远达不到。”

李长风:“是吗?那试试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长风反手握住诸天乙罗。

他此刻不再需要诸天乙罗,他甚至闭上了眼。

百里飞花看到李长风闭上了眼,她的眼神眯了眯。

寒光乍现。

刚刚沉寂下去的元海,忽然暗潮涌动,虽然百里飞花所站的水面平静如镜,但这平静的海面下,水波流转似有潜龙浮沉。

百里飞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面前有一抹锋锐。

明明自己面前什么都没有,可那股锋锐来的突然。

于是她微错开身,可并未完全避开,她衣领处和肌肤相接处,被那无形的锋锐割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渗透而出,给白皙增添一抹红艳,复又迅速消融于红色的衣领中。

第一抹锋锐刚刚消散,第二抹转瞬即至。

百里飞花感觉到了无数的锋芒,就像有千万把剑点在自己的面前。

她终于明白那元海中潜龙浮沉意味着什么,李长风的灵犀剑技早已将百里飞花的去路封住,他誓要杀死自己。

只是如今难道谁都能用剑指着自己了吗?

百里飞花伸出手臂,忽然从虚无中捏住了一道剑意。

李长风睁开了眼,看到百里飞花手中捏着一柄光晕流转的长剑,仅有剑意而无剑形的灵犀剑技,第一次被人捏住了实体,这是李长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百里飞花冲着李长风笑了笑,手中微用劲,那无形的虚无剑意竟然被她捏成了粉碎。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千钧一发之际。

神念之外的乾坤殿前,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担忧的站在李长风的身边。

她们抵达天阙宫之时,李长风和百里飞花遥遥对峙,只是李长风身陷囫囵,饶是解红妆胎藏真法身,也不便去其神照中使其分心,只能呆愣愣的担忧。

但此刻,异状突起。

百里飞花骤然醒过来,嘴角一丝冷笑,身体暴行而至李长风的面前。

然后,一掌拍出。

这一掌看上去飘飘然,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恐怖之处。

李勿执飞身抵挡,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迎头而上,但她们都被百里飞花拂袖劈开,这一掌平平直直拍在李长风的胸口。

李长风猛然一滞,睁开了眼。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李长风从头顶开始沿着脖颈,一路往下到胸口,然后是手臂,接着是双脚。

他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飞灰,被百里飞花这股沛然真元轰击的烟消云散,不复人形。

闻人立雪在发抖,解红妆瞪大了眼睛,周修冶想要拔出那杆深深扎进墙壁中的长枪,可他做不到,胸前的铠甲和长枪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李勿执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

一切都结束了。

玄象就坐在太阿道前,目睹了一切,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卫褚亭尽管站在百里飞花一侧,但他的手也在发抖。

百里飞花的手掌从那飞灰中穿过,轻轻接住从李长风手中掉落的诸天乙罗,仔细的把玩这手中光可鉴人的精致物件,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丝毫迟疑。

对她如今来说,杀一个人,和杀尽天下人,没有区别。

可是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是不想走,而是无法走。

她手中的诸天乙罗,正在剧烈的颤抖,在与天争鸣。

诸天乙罗从她手中飞出,直直的插在李长风消失的地方。

而李长风消失的地方,他正在缓缓出现。

这很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百里飞花蹙着眉头,冷冷的看着。

看着那飘散于风中的微尘,复又悄然合并,李长风消失的身体正在缓缓恢复。

就好像时间被人拨回到之前。

李长风,重新站在了百里飞花的面前。

李长风冷笑:“你好像很惊讶。”

百里飞花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思考。

事出寻常,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有问题。

可她想不出。

刚才那一掌,百里飞花自信可以让李长风灰飞烟灭,但她真正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李长风的身体重新组合。

这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诸天乙罗上。

她忽然想到,传闻诸天乙罗乃是由琉璃陨金铸造而成,但只是天授之器的一半,另一半在逐天鹿锁背后,李长风曾去过青湖,虽然那只是李孤鸿在逐天鹿锁后开辟的方寸之地,但唯有琉璃陨金,才能帮助李长风重塑身体。

如果是琉璃陨金,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百里飞花复又抬起头,看着李长风道:“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

她虽然说佩服,但是嗓音很冷。

李长风拔出诸天乙罗,冷笑:“这算是一种对我的夸奖吗?”

百里飞花也报以冷笑:“算是吧,也算是我对你的歉疚,你的身体虽然可以重塑,但你的痛苦却不会消失,我会让你尝尝人间炼狱的折磨!”

话音刚刚落下,李长风和百里飞花瞬间消失,缠斗在一起。

只是百里飞花铁了心要杀死李长风,她击碎李长风的身体,但李长风依旧能重塑,再击碎,再重塑

李长风曾在禁骨之囚中经受千万遍破碎重组,他的神魂早已被塑造的无比强大,而此刻,虽然那种被撕裂的痛苦让他痛不欲生,但他的身体也在悄然改变。

百里飞花杀不死李长风,但饶是如此,看到李长风的身体一次次被击碎,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几乎把自己的掌心掐的鲜血淋漓。

她们一直都知道,李长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让所有人仰望的地步,靠的不是什么近妖的天赋,而是用命换来的,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李长风都尝了个遍。

甚至是千遍万遍。

但听说和眼见,毕竟有差别。

李长风被一次次击碎身体的惨叫,就像锥子一样扎在她们所有人的心上。

悄然而立的卫褚亭,此刻忽然对这个对手产生了一丝敬佩。

他听着李长风不觉于耳的惨叫,看着他一边破碎,一边重塑的身体,忽然明白,李长风命中注定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他注定要走得更远。

百里飞花最后一次击碎李长风的身体,眼神凛然飘身而退。

只是她退,身体却在前进。

这并非矛盾。

她往后退去,但神照之中却悍然前进。

越过了无垠元海,百里飞花出现在了李长风的面前,并指如剑戳向李长风的眉心。

她本就做好了打算,李长风的身体固然可以重塑,但若是摧毁其神念,或许就能破了他的不败金身。

旁人都以为百里飞花是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蠢女人,被济世堂郑淑桐抢走了心爱的男人,不顾一切发动门派战争,虽然自负修为强绝但始终限于感情的桎梏中,可他们从未想过,一个蠢女人是不可能做雪剑斋的掌门,也不可能培养出梅饮雪和陈丹青这样的弟子,更加不可能让幽湖山鬼夜惊铃和净月大圣吴玄舟这样的强者以命相护。

他们都看轻了百里飞花,更加低估了这个蠢女人不仅修为强绝,心计更加恐怖。

只是可惜,百里飞花也低估了一个人。

她的手掌击中了另一只手掌,两股沛然力量让两人都飘然后退,可这瞬息的功夫也让李长风回过了神,逃过一劫。

第两百四十六章 玄象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六章玄象第两百四十六章玄象

浪潮翻涌,一波接一波,元海暗流浮沉,百里飞花和李长风,还有圣童站在元海之上,此地虽有三人,却未闻其声,只有那浪花循序和北风呼啸的声音。

百里飞花看着圣童外貌三岁孩童的模样,虽然面相稚嫩,可是眼中的淡漠和眉心朱砂红的妖异却和他返璞归真之前一模一样,所以百里飞花很确定,圣童还是从前那个圣童。

可圣童虽然还是从前那个圣童,但他如今却不能再对自己造成威胁。

于是百里飞花看着圣童说:“你也要和我作对?”

圣童长衫及地,抬起头来看着百里飞花说:“我不与任何人作对,但李长风你杀不得。”

百里飞花:“若是我执意要杀了他?”

圣童摇了摇头,脸色平静:“若是你执意要杀他,那我也只能杀了你。”

百里飞花:“以你现在的修为,要杀我恐怕是做不到的。”

圣童:“那也未必。”

百里飞花闻言皱眉,身体已经贴靠进圣童之中。

圣童尚未出手,诸天乙罗已送到百里飞花的面前。

杏眼斜蔑,百里飞花尚未出手,那诸天乙罗竟自己又退了回去。

只是这一幕既出乎百里飞花的预料,也出乎圣童的预料。

出剑,固然是李长风自己的决定,但收剑,也出自李长风之手,只是却迫于无奈。

李长风蓦然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抱住头痛苦的惨叫。

他脚下的元海沸腾起来,但那颜色却已然变的漆黑如墨,一如逐天鹿锁后的青湖。

曾经那种黑色。

李长风的脑袋感觉此刻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另一种气息,那种气息暴虐而狂乱,嗜血而残忍。

这气息想要脱离李长风的神念。

就在这一刹那,百里飞花已和圣童交手千万次。

圣童捏出道指,在百里飞花的身侧布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阵,其阵之玄妙晦涩莫名。

百里飞花冷冷道:“你莫要以为一个小小的四方阵可以束缚住我!”

圣童不言,但他却祭出请神指。

百里飞花一愣,天空之中骤然乌云密布,从云层中有一柄三叉戟刺破,巨灵神手握钢戟,怒目圆睁斥道:“巨灵神在此!何方妖邪在此作祟!”

百里飞花昂扬着头,看着天空硕大无比的巨灵神冷冷道:“真元化形装神弄鬼,若真的有神,那也一定只能是我!”

她骤然消失原地,朝着巨灵神飞扑而去。

巨灵神手中的三叉戟朝着百里飞花狠狠的刺下去。

天空的红色锦袍和大到无边无际的巨灵神,看似毫不协调的战斗却几乎在一瞬间分出了胜负,那巨灵神在百里飞花的爆冲之下,身形缓缓消散,而元海之上的圣童却口吐鲜血,面色泛白。

百里飞花下一刻便出现在圣童面前,单手朝着圣童伸过去。

圣童的手中捏出一道金刚指,朝着百里飞花戳过去。

里飞花冷哼一声,手掌硬抗这金刚指,在她看来圣童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不知他为何修为弱了如此之多,但这却是一个好机会让她除了这心腹大患。

但她还是低估了圣童,圣童捏出的金刚指看似柔软,但犹如利剑刺破了百里飞花的手掌,那一道真元正中眉心,远处的神殿骤然裂纹密布,只差一丝便会坍塌。

百里飞花狂怒,她的手白皙如玉,但此刻却比天下至利之器还要锋锐,直入圣童的心脏中,竟把圣童的心脏剜了出来,捏在手中。

此刻的李长风,早已沉入了元海之中。

而圣童的尸体,也缓缓倒下,缓缓沉入了元海。

百里飞花的嘴边有一丝鲜血溢出。

但就在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隐于黑袍中的人,那身上的暴戾气息一触即发,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百里飞花皱了皱眉,低头看着不断沉入海底的李长风。

她忽而抬起了头,消失在原地。

那黑袍人修为恐怖,但所学所用皆与李长风一样,只是那股浑身弥漫而出的嗜血气息,让百里飞花很不舒服。

两人对掌,而后飘身后退。

这一退,便已来到了乾坤殿之上。

解红妆看到兀自闭眼的李长风软软的倒了下去,慌忙扶住他的身体,才发现他气息微弱,元海枯竭,已耗尽真元。

可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她很清楚,李长风自入神王之后,元海便从未枯竭。

但此刻更加诡异的是,大殿之中蓦然多了一个浑身隐没于黑袍中的人。

他浑身隐没于黑袍中,身体又隐没于黑暗中,丝毫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黑暗中帽兜下有一双冰冷的嗜血的赤红眼睛。

卫褚亭发现百里飞花的手在滴血,内心极为吃惊,有什么人可以伤到如今的至尊?

难道是面前的这个黑衣人么?

卫褚亭抬起目光,忽然从对方身上发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有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那黑袍人忽然冷笑,嗓音沙哑犹如乌鸦:“你想杀我?”

百里飞花眯了眯眼,冷冷的说:“你是谁?”

那黑袍人听了这话,忽然微微侧过身,看着昏迷不醒的李长风嘿嘿笑,那笑声太过渗人,解红妆和闻人立雪死死的挡在李长风的面前,护住了已然昏过去的李长风。

黑袍人冷笑:“我?我就是李长风啊!”

解红妆虽厌恶对方身上的邪异,但丝毫不惧,蓦然怒道:“你闭嘴!我夫君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会是你这样邪异诡怪的人!”

黑袍人嘿嘿冷笑:“你只看见他堂皇正气的一面,却不知他杀了多少人,他身上每多一分恶念,我就多一分力量,今日有雪剑斋至尊和太古恩祠圣童相助,我取三者精华终大成得以重见天日,时也命也,岂是你一个小姑娘可以左右的?”

百里飞花身上杀意乍现,轻声道:“心魔?”

黑袍人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百里飞花:“李长风的心魔又如何,

我既能杀了李长风,也能杀了你!”

黑袍人:“我此刻虽只是李长风的一道神念,但兼具你们三人所修真元,揉杂这九州至强者对武学的理解,我打不过你,但你若是想杀我怕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说话间,那黑袍人骤然消失在原地,等他下一刻出现已在太阿道太子玄象的身侧。

玄象大惊,凝聚剑指抵抗。

黑袍人嘿嘿冷笑,从玄象的眉心钻了进去。

玄象痛苦挣扎却无济于事,过不多时已垂下头,只是那气息却愈发暴横强戾。

他猛然抬起头,冷笑道:“百丽至尊,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已飘然后退,消失在了太阿道的尽头。

百里飞花眯着眼,看着玄象消失的地方。

她复又转过头,看着解红妆和闻人立雪。

闻人立雪冷冷说:“你若是想对我们动手也请便,但我们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李勿执忽然站到了闻人立雪的身前,挡在百里飞花和闻人的中间,微微抬手,做出请手式。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战斗,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书院弟子,从不畏惧战斗,从不畏惧死亡。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周修冶猛然一声大吼,将那把自己钉在龙椅之上的长枪斩断,剩余的长枪已经穿透过他的身体,可他终究脱离了龙椅。

周修冶从龙椅旁握起骨剑,站到李勿执的身旁冷冷的看着百里飞花。

百里飞花看着周修冶小腹狰狞的伤口,忽然冷笑。

只是她冷笑,却未曾动手,而是转身离开。

她从太阿道离开了天阙宫,离开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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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醒来的时候,屋外长满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窗沿被木棍支着,屋外的清风顺着窗子攀进来,李长风听到了孩童的笑声,努力的扭过头朝着窗外望去,看到一席白衣胜雪的闻人牵着小夜星的手,小夜星步履蹒跚,努力的学习走路,稚嫩的小手从向日葵上轻拂而过,然后咧嘴大笑。

李长风此刻忽然心中悸动,望着这个画面久久不曾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的窗帘被掀开,解红妆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忽然看到李长风直溜溜的看着自己。

解红妆呆愣愣的看着李长风,过不多时已是水雾蒙眼,眼泪大滴大滴的流进了水中。

李长风开口,嗓音沙哑道:“水都快咸了。”

解红妆连哭带笑,赶忙放下手中的盆,坐到了李长风的身边温柔的说:“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李长风安慰的笑笑,握着解红妆的手轻声道:“辛苦了。”

解红妆的眼泪不争气的掉落下来,这一句‘辛苦了’直入她的心肠。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三年后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七章三年后第两百四十七章三年后

闻人立雪回过头,看着李长风在解红妆的搀扶下扶着门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颤动了,夜星回过头,咧嘴笑着望着李长风发音不够清楚的说:“爹爹”

李长风看到流霜阿姆在衣裙上搓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m

这一刻,他才体会到生命的完整。

小夜星在闻人的搀扶下朝着李长风努力的走来,李长风把他抱在怀中,李勿执从厨房走出,笑看着自己。

李长风抱着夜星坐在椅子上,小夜星好奇的在李长风的头顶和衣服上扯啊扯,揪啊揪,然后兀自咯咯发笑,乐此不疲。

李长风平静的说:“我睡了多久了?”

李长风从小在陈家沟长大,所以他醒来的那一刻便发现他已经来到了陈家沟,在天阙宫中他残存的最后意识便是自己跌入了元海之中,之后的事情李长风便毫无记忆了。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对视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实情告诉他。

闻人轻声道:“你昏迷了两个多月,两个月前在天阙宫,百里飞花放了我们就离开了。”

李长风捏着小夜星粉嫩的脸蛋,漫不经心的说:“其他人呢?”

闻人看了一眼李勿执,发现她神情暗淡,于是道:“当今形势已不如从前,如今天下三分,百姓颠沛流离日夜受苦,百里飞花雄踞西面,雪剑斋吞并了罗刹殿和千佛洞,锦衣卫和神弓门荡然无存,连太古恩祠也已成了雪剑斋的傀儡。周修冶自两个月前离开了天阙宫,占据东南双月谭,其麾下魔将无数,崛起之势颇为强劲。”

李长风:“你说当今天下三分,还有一个人呢?”

解红妆:“还有一人就是天阙宫的太子玄象。”

李长风颇为意外:“玄象?”

解红妆为难的说:“说是玄象也不准确,这件事情要从两个月前你和百里飞花在天阙宫比武说起,那日你昏迷是因为心魔滋生,而后附身玄象脱离天阙宫,所以此时的玄象早已不是当初的玄象,他离了天阙宫之后去了莽荒领地,按照北国书院白鹿的消息,仙黎雪鹿族和玄象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不仅仅包含仙黎雪鹿族在内,玄象几近屠了大半的莽荒领地中的异兽,连在莽荒领地中沉睡的老龙都被其杀了,玄象能有如此修为,只因为附身他身上的心魔就是你”

李长风默然。

李勿执忽然开口道:“三方势力分天下,百姓颠沛流离逃无去处,都往南方兜鍪国迁行,好在兜鍪国花似锦肯收留他们,还有的越洋去了大介国,我已修书给丹羽香让其多加照拂,九州之地尽皆臣服雪剑斋,宗门要么被血洗要么并入了雪剑斋中,除了西塞国还在顽强抵抗,寒鸦国申屠豫章带领所有寒鸦国子民归顺百里飞花,他的女儿居楼受不了这份羞辱带发修行,远离俗世”

李长风听之入耳,默然无言。

李长风神念一动,已走入了神照中。

流霜这是第一次来到另一个世界,看着远处的雪山和脚下的繁花,她脸上不自觉洋溢起了微笑。

李长风放

下夜星,小夜星在闻人的搀扶下,在花丛中哈哈大笑。

李长风走入了宛如镜面的元海之上,轻轻踏在这水面上,看着脚下的澄澈水面,李长风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西面的莽荒领地中,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正坐在巨大的龙尸上,狰狞的龙头掉落在另一旁,脖颈处巨大的伤口甚至比十个人环抱还要大上一圈,可如今已被斩成两段,竖瞳看着龙尸之上的玄象,玄象坐在龙尸上,狞笑的看着周围匍匐的异兽,手上滴着血。

他忽然抬起了头,看着林中寂静悬浮的一个人影。

玄象看到了李长风。

或者说李长风看到了自己。

双手负于身后的李长风,此刻就在莽荒领地的高空之上,平静的看着坐在龙尸之上的玄象。

这两人在这莽荒领地中,第一次看清了对方。

玄象狞笑:“这具身体太过孱弱,你的身体是最好的选择。”

李长风闻言道:“我能感觉到你。”

玄象冷笑:“我虽脱离了你的神照,但你终究还活着,你能感觉到我,我自然也能感觉到你,等我有朝一日杀了你,到那时嘿嘿”

玄象忽然笑的渗人。

远在陈家沟的李长风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而莽荒领地中的李长风的身影也缓缓消失。

李长风的身影消失,玄象嘴角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他乃是李长风的意念所化,对境界和规则的领悟远不如李长风,若想达到更强的境界,唯有杀了李长风,夺其身体,易主方可。

三年后。

小夜星松开盘着的酸麻的小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爹爹的侧脸,李长风脸庞有如刀削,白发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扬,夜星自懂事以来就一直觉得,爹爹是他看到过的最厉害的人,娘亲也很厉害,姨娘也很厉害,还有姑姑

“夜星,你又偷懒了。”

李长风的眼眸缓缓睁开。

夜星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的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外面玩啊?我一直待在陈家沟,夜星想出去玩。”

李长风今时不同往日,举手投足间皆有飘尘之味,他已将所学融会贯通,这三年来他的修为已晋入不可知,就连闻人和红妆在他的帮助下,都已入神王,李勿执《大乘见希》所修在其指点之下,早已阔别以往。

李长风喃喃道:“是该做个了结了。”

正说话间,夜星回过头看到了背后,突然高兴的叫道:“娘!”

夜星起身冲过去,狠狠的扑进闻人的怀中,然后抬起头冲着旁边的红妆咧嘴笑:“姨娘!”

忽而又摸了摸红妆隆起的肚子道:“妹妹你好呀。”

红妆脸色微红,斥道:“小孩子家家。”

闻人板着脸说:“夜星,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修行了?”

夜星扁着嘴,支支吾吾的。

李长风起身,笑着摸了摸夜星的头,对闻

人说:“我要去一趟西境。”

闻人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于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只是你记着,孩子和我们都在家等着你。”

李长风点了点头,轻轻拉住红妆的手说:“在家等我!”

红妆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长风,这三年来西境动荡,我给爹爹写得书信也毫无回音,我心里很怕”

李长风安慰道:“你放心,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我去西境看一看,若能见着他也好让他知道,他快要抱外孙了。”

红妆应了下来,点了点头。

李长风看到了她们身后的李勿执。

李勿执平静如水的模样让李长风看的心疼。

她自从天阙宫之后,很少开心的笑了。

李长风走到李勿执的面前,李勿执替李长风整了整衣襟,轻声说:“哥,我想明白了,我要走了。”

李长风:“你去找他吗?”

李勿执点了点头:“既然老天让我爱上了他,我怎么都逃不掉,他是人我就陪着他做人,他是鬼我也只能陪着他做鬼了。”

李长风:“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李勿执抿嘴笑了笑:“我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哥哥,他哪儿敢啊。”

李长风和李勿执都离开了陈家沟,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夜星抬起头问红妆:“姨娘,爹和姑姑他们去哪儿?”

红妆喃喃道:“他们是去直面自己的宿命。”

李长风重新走入西境的雄城之时,这里的衰败几乎快要被风沙掩埋,没有人打扫后,风沙几乎把西塞埋藏其中,药店中的屉子散落一地,门框早已散落,屋顶也已坍塌,似乎唯有那伫立在沙雾中的西塞皇宫才能证明以往这座雄城曾经的巍峨荣耀。

解苍山在何处?

朝剑台前的天奉殿中,解苍山坐在高堂之上,虽然脸上略显的疲惫但他的眼神从未动摇过,曾经写下苍山如吾的霸气一如既往从未改变,看着屋外的神将异兽冷冷道:“想要我解苍山的命,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

手提长剑足有三人高的雄壮将士,怒目圆睁站在朝剑台前,瓮声瓮气的说:“领主有命,你若是再负隅顽抗,我带着你的尸首回去亦可!”

天奉殿的门口有个铁臂铜面的人,虽然和那神将相比看上去十分瘦小,可他气势分毫不让,从来极少言语的鬼叔只用行动表示,就算整座天阙宫已被屠戮的仅剩他和解苍山二人,他也站在天奉殿前半步不退。

要杀解苍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一只珠钗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八章一只珠钗第两百四十八章一只珠钗

冰雾微沉,霜花降落。顶点

又是一年霜降日。

天奉殿前的朝剑台上,天阙宫的守宫将士的鲜血已经凝固,被凛冽的风吹拂的干涸,神将怒而提起手中的剑,朝着鬼叔斩过去。

鬼叔浑身肌肉炸裂,血脉鼓胀,猛然一声大喝。

剑锋斩落在鬼叔的铁臂之上,爆发出一团巨大的金火,鬼叔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砸的弯下了膝盖,脚下的裂纹犹如被打碎的冰盘,朝着四周延伸。

那巨大生锈的剑锋,虽然看上去破败,可是却足有千钧之重。

因而这剑在神将的手中与其说是斩,不如说是砸。

鬼叔内府翻腾,有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鬼叔昂起脑袋看着神将,可是他的膝盖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神将冷笑,再次提起了手中的剑锋,鬼叔回过头看着高堂之上的解苍山,嗓音沙哑道:“王上,老奴先走一步了。”

剑锋朝着鬼叔狠狠的砸落。

就在这时,天奉殿鬼叔的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白衣身影,李长风抬起头,看着这剑锋悍然落下。

然而此刻的剑锋在他的眼中变得十分缓慢,慢到足以让李长风做出很多事情。

比如,杀了其他异兽。

李长风的白衣瞬间消失,倏忽又重新出现。

他依然站在剑锋下,等着那剑锋落下。

等到这剑锋距离他的脑袋足够近的时候,李长风伸出双指夹住了剑锋。

这剑就像一把开山巨斧,却如此轻飘飘的被李长风夹在手中。

神将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就像砍中了堪比钢铁的山峰,即便是山峰也没有如此坚硬,那股巨大的反震力量让他虎口鲜血淋漓,但更加让他胆寒的是,他身后已悄无声息,所有的异兽都失去了气息轰然倒地,连一丝鲜血都没有。

鬼叔的面前多了一个白衣人。

正是这个白衣人夹住了自己的剑锋,神将的剑锋再度用力,可那白衣人夹住剑锋的手指却没有分毫的退缩。

李长风看着神将说:“回去告诉他,我会去找他的。”

说完这句话,天奉殿中忽然出现了‘叮’的一声响,神将手中的剑锋断成了两截,他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自己朝前扑去。

李长风的手掌轻轻印在神将的胸口上,神将感觉到一丝温热的光芒,而后便是滔天的力量。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倒飞出去,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神将起身,胆颤心惊,仓皇而逃。

李长风回过身,看着解苍山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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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落神山脉中,乌黑冷戚的密林中走入格格不入的红衣人影,百里飞花只身一人走入了大山之中。

她不带一个随从,不带一把兵器,只是负着手安静的朝前走,丝毫不在意这丛深之地盘枝错节。

直到她走入山脉开阔之地,呈现三山拱让之势,众星捧月出最中央的圆形大阵,细密的纹路已和杂草长在了一起,被隐藏于泥土

之中,但饶是如此,百里飞花却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李孤鸿曾有两名副将,左神将神荼,右神将郁垒,这二人便是李孤鸿的左右手,李孤鸿死去之际,尸体不翼而飞,百里飞花已去过逐天鹿锁后的青湖秘境,郁垒虽然守护在那里许久,但那里也没有李孤鸿的尸体,李长风虽在青湖得到琉璃陨金,但李孤鸿的尸体不可能跟随琉璃陨金一同消失,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青湖之中也没有李孤鸿的尸体。

百里飞花想到这里,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大阵。

“既不在青湖,那便在此地!”

百里飞花拨开杂草,走到了大阵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这细密的纹路,杂草处的阵眼显得十分深邃且幽闭。

百里飞花冷冷的说:“神荼,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若不想我毁了这大阵,速速出来见我!”

片刻之后,大阵外有一个白袍中年人站在了百里飞花的面前。

神荼面容冷峻:“百里至尊,许久未见,想来你既能来这里,那便已足登圆满,恭喜。”

百里飞花:“你应该知道我在找什么。”

神荼:“我知道,你在找他的尸体。”

百里飞花冷笑:“你们以青湖障眼,可是郁垒守护的却是为李长风准备的琉璃陨金,既不在青湖,那便在这大阵之中,李孤鸿打的一手好算盘!”

神荼平静的说:“要论算计,他是一万个不如你的,你既已来了此地,想来我也已经拦不住你了,你要来,那便来吧。”

说完这句话,神荼消失在大阵之上。

而百里飞花,也从阵外走入了阵内。

苍天白云,小桥流水,碧瓦朱墙,雕栏玉砌。

百里飞花环视一周,顿时冷笑:“你倒是过得舒坦日子。”

神荼:“尊上被雪藏二十载,雪山之上虽然美丽但终日只能与闲云野鹤为伴,想来我在这大阵之中这么多年的心境,尊上应该最能理解。”

百里飞花冷笑,不再言语。

神荼把百里飞花带到天阶之下,百里飞花抬起头看着一条大道直通天际,最上方云端的大殿显得孤独且冷清,她心里想到了什么,拳头忽然捏的很紧。

神荼在石座之上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尊上还是放不下吗?”

在这大阵之中,神荼早已是魂体而没有了实质的身体,因而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过是虚像而无实景,这山河湖海如是,这小桥流水亦如是。

但神荼倒的茶水,却忽然凝固在了空中,茶水再也倒不出一滴。

百里飞花回过头冷冷看着神荼。

然后扭头沿着天阶而上。

这一席红袍,孤独的沿着天阶一步步走上去。

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在神荼的眼中。

天阶越往上便越安静,直到那尽头处的大殿,那便是安静的尽头孤独。

浮云缭绕在四周,灵动而缥缈,此刻百里飞花就站在大殿之外,看着略显得黄旧的门窗梁柱,还有斑驳细碎的风雨纹路。

她推开了门,吱呀作响。

只是这屋子中的场景,却让她愣在原地。

屋子很黑,却又很亮,这

本是很矛盾的存在,可此刻却融为一体。

百里飞花走入这片星空之中,暗淡的夜幕下明亮的星星点缀其上,她的眼睛却一直盯在星空中央的那个棺椁上。

“这个女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百里飞花的拳头捏的死死的。

郑梳桐说喜欢星空,所以李孤鸿为她造了一片星空。

百里飞花倾慕李孤鸿,李孤鸿说他们有缘无分。

棺椁的木板被百里飞花爆开,可是却没有出现百里飞花想看到的人。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只珠钗。

看到珠钗的那一刻,百里飞花却被气的浑身发抖。

因为那珠钗不是郑梳桐的,而是百里飞花送给李孤鸿的。

“李孤鸿!你这个负心人!”

百里飞花走下天阶的那一刻,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神荼听到了那一声愤怒的喊叫,因而也知道,自己或许也走到了尽头。

神荼整了整衣襟,起身面对着百里飞花道:“百里至尊,请勿留手。”

百里飞花斜蔑他一眼。

这落神山脉中,大阵之外的所有树木,骤然被一股强大的真元摧灭露出了碎裂斑驳的图纹,但此刻大阵灵息已不在,晦涩的纹路也断裂成了无数的碎石,深深的陷入进入,被掩盖其中。

从此不会再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埋葬了什么。

李长风一席白衣走入了密林中,青碧河背后笼罩的那个神秘的森林,号称入夜无归途的莽荒领地,当他走入这里的时候,他便发现,这里隐藏了很多气息。

有很多气息,多到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修行者难以走出这片密林。

但最强的那一个,在距离他很远的丛林中心。

曾经那里匍匐着一头睡着的老龙,但如今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龙尸之上,

就在李长风的思绪有所延伸之际,一柄巨大的镰刀夺风而来,李长风脚步不停但抬眼看着那柄刀,或者说看着那柄刀的主人。

李长风曾见过太多玄妙之事,但这莽荒领地中确是另一番天地,持刀者虎面人身浑身金毛,体壮如牛肌肤似铁,这一刀斩下颇有山崩地裂之势,更别提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其他异兽。

莽荒领地,异兽称王。

李长风看着那寒光熠熠的镰刀斩落头顶,然后在上面敲了三下,这镰刀断裂成三截,从李长风的身侧飞了出去,而虎面人发力收不住,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摔在地上被那断了的刀锋插进了喉咙中,发出诡异的叫喊声。

第一把刀刚刚断裂,第二把刀就已经到了头顶,李长风摇了摇头,提起诸天乙罗扫了一剑。

只是简简单单的扫了一剑,甚至不如虎面人那般声势如奔雷,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提起剑舞了一次。

但就是这简单的一剑,把正片丛林和丛林中隐藏的所有异兽,斩成了两段。

他们不知道这个白衣人手中提着的是闻名天下的诸天乙罗。

他们更不知道这个白衣人就是李长风。

第两百四十九章?迷局

剑起苍黄第两百四十九章迷局第两百四十九章迷局

密林幽暗,瘴气迭生。顶点

肆意生长的青竹就像一把把利剑,穿梭在瘴气中时隐时现,但李长风能看到那迷雾中,有一条道路周围布满黄的发红的红枫叶,就像一副画卷。

李长风倒悬着诸天乙罗,平静的走入进去。

就像一个翩翩公子,走入了斑驳却空洞的画中,成为了那唯一的主角。

没有异兽再敢对这个身着白袍的白发年轻人出手,莽荒领地的异兽虽然凶狠,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在这物竞天择的丛林中,他们更加懂得生存之道。

所以李长风一路走到了巨大的龙尸面前,看着龙头上的黑袍人,曾经的天阙宫太子玄象。

玄象周遭黑气弥漫,瞳孔中掩藏不住被平静克制的疯狂,他更像一个暗夜暴君,而非莽荒领地的王者。

龙王早已死去不知多时,但西境极寒之地竟因为太过冰冷,把他的龙头和肉身保留了下来,依旧能看到狰狞泛白的兽瞳。

李长风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巨大狰狞龙头,不仅感叹其疯狂。

但一方面,又自我嘲弄的苦笑起来。

若李长风觉得玄象疯狂,岂不就是觉得自己疯狂?

因为此刻玄象的身体中所隐藏的,不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玄象被黑袍笼罩其中,瞳孔深陷长发披肩,从眼角蔓延而出血色的纹路布满整张面孔,狞笑的看着李长风。

“你竟敢只身一人来莽荒领地,难道不怕我埋伏你?”

李长风扫视一眼周围,平静的说:“以你这些虾兵蟹将,还不足以让我不敢进来。”

蓦然有一声尖锐的冷笑声:“虾兵蟹将?这是谁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长风看到从周围走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妖艳女子,其人身段妖娆眉眼妩媚,让人一眼便能看到似水柔情,可那柔情中偏又蕴着深沉的锐利,浓重的杀意,就像一只带刺玫瑰,美丽的容貌也让人只能心生畏惧,无以直视。

玄象诡异的笑着说:“赤尾,这位口气很大的可是大帝之子李长风,也是现在的太古恩祠掌门,在他身上的秘密我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你可莫要轻视人家。”

被唤作赤尾的美艳女子绣眉微蹙,她虽久不曾出莽荒领地,李长风单刀上雪山的事也略有耳闻,甚至于她就算没有听过李长风的名头,李孤鸿的名字也足以让她印象深刻。

只是片刻功夫,赤尾便回过神来,怪声怪气道:“我倒是谁,原来是李孤鸿的儿子,只是李孤鸿都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儿子顶着老子的名头却也是唬不住人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青凰?”

李长风看到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束腰,浑身干练的女子,她眼神冰冷沉默不语,头发简单用一根白色发带束于背后,除了黑色和白色,似乎从她身上找不到第三种颜色,手提长剑冷冷的站在那里,和沉寂的空气都融为一体。

青凰赤尾,曾是龙王的左右护法,如今她们成了玄象的麾下大将。

但却没有人嘲笑她们,因为那些嘲笑她们的已经都死了。

就在李长风以为结束的时候,从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

而李长风,也从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两个人。

走出来的一个人昂首阔步,虎步生风,满脸白色长须,眼神锐利。

仙黎雪鹿族曾不屈于玄象之下,龙王死后几近被屠族,而后族长率领全族投降,仙黎雪鹿族的族长如今成了玄象的第三大护法,并肩赤尾青凰。

其名为苍洵

但李长风目光看到的,却是站在人群角落,曾经在天阙宫殿试中遇到的北国书院弟子白鹿。

她依稀记得这个倔强的兽族姑娘在钟神秀的剑雨下狼狈却又坚定的眼神。

但此刻白鹿担忧的看着李长风,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一直没有开口。

她忽然站出来挡在了李长风的面前,对苍洵说:“父亲,请住手!”

苍洵刚毅的面庞泛出浓浓怒火:“你在做什么?!快滚开!”

白鹿咬牙道:“他是我好友,请父亲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赤尾冷笑道:“苍洵,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还未出嫁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苍洵怒由心头起,一巴掌抽在白鹿的脸上,白鹿被抽飞在一旁面含鲜血。

就在这时,赤尾的红袖已然舞动,青凰的剑已然出鞘,而苍洵如钢似铁的手已经探爪向李长风的脖颈。

李长风在白鹿惊惧的眼神中收回目光,然而他并未看着已到自己面前的三人,而是看着玄象。

“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句话,是李长风说的,对玄象说的。

赤尾的红袖,被李长风并指切开,犹如用刀剑斩破一缕红菱,而后他探手捏住赤尾的月骨,把这名妖艳妇人的手臂折成了两段,然后伸出手去,在她脸上狠狠的扇了两巴掌。

第一巴掌,李长风是为她刚才出言不逊而动的手。

第二巴掌,李长风是为了白鹿而动的手。

做完了这一切,李长风用手指捏住了青凰的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之崩裂成细密的碎片,这所有的碎片,都射进了青凰的身体中,洞穿了她的身体。

李长风的手,伸到了苍洵的面前。

白鹿忽然大喊:“不要!”

李长风略有犹豫,而后一脚踹在苍洵的胸口上,这个名动西北的仙黎雪鹿族族长,莽荒领地威名赫赫的异兽一霸,在李长风的手中连一招都走不过就被踹飞了出去。

白鹿慌忙去查看苍洵的伤势,发现李长风确无下狠手,于是对李长风心生感激。

饶是如此,苍洵以族长之尊被李长风以这种方式打败,就算李长风已手下留情他也毫无颜面可言,于是用力拂开白鹿,还待动手之际,李长风突然开口道:“族长,我敬你仙黎雪鹿族之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还请族长莫要插手,李长风在此谢过。”

苍洵闻言止住脚步,李长风这番话明显是给苍洵台阶下,虽然他不清楚这番话李长风是处于真心还是因为白鹿,但这是对方善意的姿态,苍洵深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他心中虽然惊惧这个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恐怖的修为,但也只能冷哼一声作罢,退了开来。

白鹿给李长风深深鞠躬道了一声谢,搀扶着苍洵退了回去。

就此,刚刚走出的三人,如今已分崩离析。

只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昔年龙王座下左右护法赤尾青凰和仙黎雪鹿族的苍洵族长,竟然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连交手的资格都没有,李长风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挫败三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赤尾抚着断臂在惨叫,眼神恶毒。

反观青凰,她咬紧牙关,沉默不语,但脸色苍白额头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再看玄象,他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嘴角那丝恶毒的笑意反而越来越大。

玄象狞笑道:“李长风,我就是你,我对你太了解了,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对我却一无所知。”

李长风细细思索,确实

如他所说。

心魔滋生于李长风的元海,故而玄象十分了解李长风,因为他就是李长风,可李长风对他却一无所知。

玄象冷冷道:“所以我很清楚他们三个绝不是你的对手。”

李长风:“那你还让他们来送死?”

玄象冷笑:“新旧王朝的更迭本就是鲜血淋漓,等我杀了你还有百里飞花,整个九州都是我的,我又有何惧?”

苍洵闻言面泛怒火,但玄象只是一个眼神,苍洵便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动弹。

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

李长风略显诧异:“你好像很笃定一定可以杀了我?”

玄象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李长风啊李长风,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你所经历的一切是旁人无所想象的,但是可惜,你还是太过天真,让我来告诉你吧,已死去的太古恩祠掌门圣童曾经对你隐瞒了一件事情。”

李长风无言。

玄象:“你是不是在伤感?在难过,好像整个世界都有事情瞒着你,所有人都有秘密,唯独你没有。”

李长风冷冷的说:“我在等你把遗言说完。”

玄象忽然大笑,盘腿坐下:“那你就好好听听这个故事。”

“在你为了救解红妆去昆仑山之时,智藏龙师曾说他不曾下山是因为被李孤鸿困在了昆仑山,他口中的谎言让你震撼不已而忽略了真实性,事实上,智藏龙师不是被你父亲困住而是另一个人。”

李长风道:“然后呢?”

玄象笑道:“你知不知道九州之上,莽荒领地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从未扩张自己的领地,难道这些异兽甘愿永远蛰伏在这苦寒之地,永不见天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王,受伤了。”

白鹿发现自己的父亲,苍洵族长紧紧的捏着拳头,浑身颤抖。

玄象环视四周,看到那一双双茫然的眼睛,他开口说:“龙族天生对这天地规则有得天独厚的理解,这一点不是修为能够弥补的,而龙王是这九州之上仅剩的唯一的一头龙,同样也是这世间对规则掌握的最为纯粹,最为强横的人,他曾和李孤鸿一同上山,封住了智藏龙师,否则你以为号称最接近神的人物,智藏龙师会被你的父亲,短短修行数十年的修行者困住?简直可笑!若没有龙王,你的父亲恐怕有命上山,无命下山。”

“龙王虽然封住了智藏龙师,可他也受了伤,因而在莽荒领地中一直沉睡至今,从未醒来。”

李长风:“所以莽荒领地群龙无首,只能偏安一隅等待龙王的醒来,却没想到没等到龙王醒来,却等来了你,趁着龙王受伤之际杀了他,收服了整个莽荒领地。”

玄象笑着说:“看来你已经学着对我有一些了解了。”

李长风冷笑:“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只是想说明你趁人之危,厚颜无耻?”

玄象:“不要骂人,而且你骂的可是你自己。”

玄象忽然道:“这些事情毕竟太过久远,你没有任何感觉也可以理解,但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你会有一些意外。”

“李长风,你知道吗?在神王境之上,其实还有另一个世界。这世间纷纷扰扰强者辈出,但最后都消泯于尘土,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不明白突破的方法,而唯有寥寥数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太古恩祠的掌门圣童被智藏龙师毁去道身之后,以神念寄居在你的元海中,他就是仅有的几个知道秘密的人之一,但他却没有告诉你。”

“因为这个方法就是,杀死龙王!夺其精魂!”

李长风眉头一皱。

第两百五十章?银杏树

剑起苍黄第两百五十章银杏树第两百五十章银杏树

玄象看着李长风说:“圣童很清楚,就算他告诉你,你也不会去做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假正经,假仁义,假道德,假清高,你的一切都显得很假。”

玄象在冷笑。

他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李长风,踩了踩脚下的龙王:“而现在,我做到了,我杀了龙王,融合了精魂,只差这杀了你最后一步我就可以突破,你以为吃定我了,现在你拿什么和我斗?”

玄象说完这句话,突然从人群中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谁敢骂我相公!”

李长风一听这声音无比熟悉,猛然回头,看到人群中解红妆和拉着夜星的闻人立雪悄然而立,顿时肝胆颤裂,焦急道:“你们怎么过来了!胡闹!”

解红妆站到李长风的身边,一身红袍指着玄象道:“我相公不还口是懒得与你计较,但我只是个小女子,你敢骂我相公我就能骂你,穿的黑不溜秋的你当你自己是块炭吗?”

玄象冷笑的看着李长风道:“一家人都到齐了,你放心,他们既是你的妻儿,自然也是我的妻儿,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们的!”

解红妆正欲发作,闻人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闻人对李长风柔声说:“长风,我曾说过,我们一家人,生死都在一起。”

夜星捏着小拳头喊道:“爹爹加油!他穿的黑漆抹乌的,揍他的脸!”

一旁的白鹿看了一眼苍洵,苍洵点了点头,于是白鹿把闻人和解红妆夜星都照顾到了仙黎雪鹿族的麾下,李长风和玄象一战不可避免,她生怕玄象以卑劣的手段要挟李长风。

李长风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知道这一战关系重大,于是叹了口气但眼神越发坚定,握紧了手中的诸天乙罗。

“既然如此,你的废话也说完了,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玄象低下头去,看到脚下有莹莹光辉的法阵图纹闪耀,那是曾经熟悉的光芒,他很清楚这法阵的力量,但他却不慌不忙而是嘴角笑起了一丝弧度。

“难道你忘了吗?你会的,我也会!”

李长风骤然发现,他的脚下也有蔓延而出的图纹。

李长风和玄象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看不清他们到底交手了多少次,或许唯有苍洵赤尾和青凰这等人才能隐约捕捉到一丝痕迹和影子,但他们能够分辨的是,不论李长风出什么招式,玄象都能以同样的招式回击,莽荒领地中的异兽并不清楚玄象和李长风之间的关系,所以对此等异象格外惊奇。

李长风的灵犀剑技,八阵图,甚至是从南山书院周修冶手中偷学而来的《撩云剑法》。

李长风的所有,玄象都很清楚。

玄象并指如剑夹住了李长风手中的诸天乙罗,诸天乙罗顿时嗡嗡争鸣。

玄象冷笑:“我对你了若指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

他猛然松开手,但却突然出现在李长风的背后,捏住了那诸天乙罗的剑柄。

这不是虚幻之象,站在李长风面前的玄象并未消失,但他背后的玄象也的的确确存在,如此矛盾,如此诡谲。

玄象吸纳了龙王的精魂,对规则的理解已非李长风可以比拟。

李长风,从一开始便已落

了下风。

李长风骤然下落,脱离了玄象的前后夹击,他猛然落地以一种雄浑的力量踏在莽荒领地的红土之上,地面潮湿的雨水和泥洼,高耸入云的大树之上的露珠,整座莽荒领地中的水似乎都被他这一脚震起来了。

这水珠被李长风一脚之力震入空中,而后被那股力量继续震碎成千万颗细碎的小液滴。

这液滴如同利剑,千千万万把利剑,朝着玄象射了过去。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甚至连这处的空间背后的乱潮,都是千千万万滴利剑一样的水滴。

玄象冷笑:“我知道你真元浑厚,但你若想以彼之矛攻我之盾,怕是想错了!”

话音刚刚落下,李长风突然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一滴雨水。

这雨水带着西北丛林中特有的湿润潮气,拍打在李长风的脸上,然而却不仅于此,这雨滴在李长风的脸上划下一道细密的伤口,然后迅速消弭于无形,只是李长风身体早已融合了琉璃陨金,所以这伤口不过瞬息间就已经愈合,只是微微的痛感仍在。

李长风的真元之磅礴是玄象无论如何都比拟不了的,但玄象对规则的理解十分玄妙,他不过更改了自己和李长风的位置,起点变为了终点,终点变为了起点。

所以李长风这千万滴利剑一样的水珠,目标都变成了自己。

李长风的掌心骤然有火焰升腾,目光从他身上越过去,能看到整座丛林都弯曲了起来,他面前不断嗤嗤作响,那是千万滴水珠被燃烧殆尽的声音。

玄象轻轻松松重新落回龙尸之上,噙着冷笑看着李长风。

他没有撒谎,他对天地规则的理解,早已非李长风可比。

玄象:“我已说过,你对我一无所知。”

李长风沉默,然后说:“你说的对。”

“我的确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知道一件事情。”

玄象不接话,李长风自顾自的说下去。

“但我知道一件事情,你乃是一缕神念,你的真元本是无根之水,就算你现在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强行拔高自己的修为和神照,但你也做不到圆润融合,所以神照境,就是你的弱点!”

正在说话间,丛林中飘起了微风和花瓣,暖阳照耀在远方的雪山上,把整片空间照耀的泛白,把波涛阵阵的元海照耀的波光粼粼,而李长风和玄象,就站在树下,他们的身旁有一个搭建的简易木屋,那曾经是圣童的住所。

这里是李长风的神照。

玄象看着远方的雪山和一望无际的元海,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清风中夹着永不凋谢的蔷薇花香,他陶醉的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喃喃道:“只要一想到这里马上要成为我的神照,我就战栗不已。”

李长风皱眉。

难道自己错了?

就在这时,李长风发现了一件事,有一片泛黄的秋叶银杏叶子,不知从何处飘落而下,从李长风的眼前缓缓飘下,然后掉落在地。

接着是第二片叶子。

第三片叶子。

有成片成片的叶子突然从空中掉落。

李长风看到了一棵银杏树,然后是成片成片大银杏

树。

他明白了。

这是玄象的神照,或者说是天阙宫太子的神照,他的神照是一棵银杏树。

但现在,这里有成片成片的银杏树。

玄象说只要一想到他即将占据李长风的神照,他就战栗不已,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要夺取李长风的神照,他要把天阙宫太子的神照,和李长风的神照融为一体,据而占之。

玄象说李长风对他一无所知。

这是实话。

李长风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能想到的玄象唯一的弱点,如今也被对方算入心中。

对方就是自己。

所以他当然知道自己会怎么想。

这就是问题所在。

那枯黄的色彩虽然美丽,可就像一个腐朽的贪婪的毒蛇,不断把姹紫嫣红吞噬,把皑皑雪山吞噬,把辽阔元海吞噬,吞噬到所有的地方都变成了银杏树,变成了银杏叶子。

要那么多银杏干什么?

能炒菜吗?

李长风不喜欢黄色。

他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紧紧握住手的闻人立雪和解红妆,还有目光希冀的小夜星,还有白鹿,还有那些素未蒙面的异兽,她们的眼中,都充满了鼓励,还有希望。

神照中的头顶,忽然出现一丝光彩,夺去了曜日的光辉。

那光彩来自紫薇星宫。

紫微星再一次亮了起来。

神照之外的九州大地,紫薇星宫的光芒再一次洒向大地。

因为战乱而远离家乡的百里沟梁娉婷,此刻在兜鍪国的土地上抬起头看到了天空的紫薇星宫,七色光芒再一次撒遍人间,她咬着牙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李长风却没有看天空,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人。

他忽然明白了生门之所在,如果是八阵图中的死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生门就是希望,就是为了自己的所爱而战,就是站在自己所爱的人前面,和这天地抗衡。

“原来这就是八阵图中的最后一阵,吉门阵。”

以这天地为阵图,以自己为阵眼,为所爱而战,就是生门。

愿天下我所爱的人,都吉祥安康。

李长风忽然笑了,尽管那枯黄的毒蛇嘴巴一直在不停的吞噬,但李长风却笑得很开心。

他明白了。

玄象忽然心中泛出一丝不安。

到了他这个层次,哪怕只是一丝莫名的感觉,也会指引出实实在在的现象。

而现在,他发现了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李长风,竟然破开了自己的神照。

枯黄的银杏叶子在吞噬山水,但李长风的云海和雪山也在不断的扩大,莽荒领地雾霭沉沉的密林已经被他融入了自己的神照中,还有那巨大的龙王尸体,也被李长风融入了神照中,还有那些异兽,还有绕林而洵的青碧河水、青碧城

与其说是融入神照,不如说是李长风把自己的神照,融入了这天,融入了这地,融入了这人间,融入了九州大地。

而玄象的银杏树,是没法吞噬天地的。

完结感言

本书已完结,对我来说创作这本书并不容易,偏古的言语中,那些华丽的辞藻创作让我头疼,但是我很感谢一路陪我走来支持我的朋友,也因为你们,我希望能更有责任感,有始有终,给故事画下一个句号,而非毫无征兆的烂尾或者太监,这不是我的风格。

我是个不甚聪明的人,脑筋也不够活络,但我信奉的原则是若有开始,必有结束。

再次对支持我的朋友表示忠诚的感谢。

我的第二本书已在创造中,会很快和大家见面,感谢。

——白马出西凉

第两百五十一章 另一个世界

剑起苍黄第两百五十一章另一个世界第两百五十一章另一个世界

玄象骤然不复之前的冷静,怒吼道:“李长风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神照会被撕裂的!”

李长风此刻笑看着这天,笑看着这地说:“从前我或许很疯狂,但现在我前所未有的冷静。m”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很享受。”

玄象顿时骂出口:“享受你个王八蛋!”

玄象要退,但他已退无可退,他的神照已和李长风的融入在了一起,因而若是神照被九州吞灭,李长风和玄象这二人,都会消弭于这处的空间。

这是天地法则。

玄象虽然能改变规则,可他无法改变法则。

既然无法退,那只能前进。

这是李长风一贯的作风,玄象自然也如此。

玄象明白,只需要在此刻杀了李长风,那么没有控制的神照便会停止下来,一切都还有转机。

所以他要向前。

可突然被人拌住了腿。

玄象低头,看到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死死抱住自己的腿,这个人从何而来?

他忽然想到,天阙宫门口处坐着的那个孤独的背影,那个怅然若失的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曾经是天阙宫的太子,曾经不可一世。

而后,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太子被心魔夺舍占据了身体。

但是他的意识并未消失。

而此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天阙宫太子这个灵魂的阶下囚紧紧的抱住了玄象的脚。

天阙宫太子抬起了头看着李长风和他眼中的歉意,然后轻声道:“再见了。”

玄象怒吼,一记手刀把天阙宫太子斩的神魂俱灭。

可瞬息间已经能发生很多事情,也就在这片刻的功夫。

李长风的神照消失了。

雪山元海消失了,万紫千红的蔷薇花和郁金香也消失了,树木和屋子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大家又回到了莽荒领地中。

李长风和玄象,还是那两个李长风和玄象。

银杏叶子也消失了。

就好像两人刚才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梦境。

但玄象很清楚,那不是梦。

反倒是李长风,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这种感觉来的很莫名其妙,所以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妹妹。

他突然出现在了双月潭边,看到了双月潭对面的身披铠甲的周修冶和一席白纱的李勿执,虽然李长风看不到周修冶面罩下的脸,可是李勿执笑的很开心,她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李长风下一刻,又出现在了陈家沟,看到了在河边淘米煮饭的流霜阿姆。

下一刻,他又回到了莽荒领地,然后疑惑的思考。

玄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迫切需要打破这里的困境,所以他抢先出手了。

按照他对规则的理解,只要在李长风尚未察觉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给与致命一击,李长风对空间的理解

弱于自己,是绝对抵抗不了的。

他骤然出现在李长风的身边,发现李长风还在思考,于是面犯冷笑,一记手刀斜切而下,连空间都泛出黑色的寂灭气息:“去死吧!”

解红妆和闻人一阵惊呼。

夜星猛地大叫:“别打我爸爸!”

李长风这时候才抬起眼眸,看到了玄象脸上的冷笑,看到了他高高抬起堪比利剑的手掌。

于是,李长风轻轻的拂袖。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看到李长风轻轻拂袖,玄象犹如一件雕塑一般定格在空中。而下一刻,玄象从手掌处开始,变成了飞灰,然后是他的脑袋,他的身体,都消弭于无形。

李长风以念内视,他已经没有神照了;或者说,整个九州,都是他的神照。

他的神照,已经成了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有雪花落下,李长风抬头,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百里飞花。

她一席红衣锦绣,冷艳不可逼视。

百里飞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龙尸,也看到了李长风,于是皱了皱眉。

因为她竟看不清李长风的修为,到了她这一个层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百里飞花:“李长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长风看着百里飞花,他现在有点恍惚,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能够看到百里飞花自丹田处的元海弥漫而出的真元,顺着四肢百骸的经络行进,再如同雾气一般从身上升腾而起,然后流入天地中,他能看到所有的异兽身上都有这种淡淡的雾气。

这应该就是真元了吧,只不过能达到百里飞花这种层次的修行者,身上的雾气已经极为微弱,几乎纤毫不可见。

李长风心中有种感觉,似乎他想做什么,都能做到,比如看穿她的衣服

百里飞花问了一句,可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察觉到李长风就像一个痴汉,眼神从她的小腹一直沿着自己的身躯蔓延,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娇斥道:“你看什么看!”

李长风回过神道:“你打我一拳试试。”

百里飞花的绣眉皱的越来越紧:“你是不是有病?想死就直说,我成全你!何必故弄玄虚!”

李长风:“百里阿姨,你打我一拳试试看。”

百里飞花一愣,然后冒出滔天怒火:“你叫谁阿姨?!”

百里飞花守本固元,因而相貌与双十年华的女子无异,但若是以年龄来论,毕竟是和自己的老爹产生过感情纠葛的女子,李长风叫她阿姨也没有错,只是这话说出口,就有点伤人自尊了。

百里飞花捏紧拳头,一拳冲着李长风的嘴巴送过去。

她有信心,这一拳足以将李长风的半个脑袋轰裂,而后杀了这里的所有人,让他们都尝尝自己的怒火。

百里飞花的拳头到了自己的面前,李长风竖起了手掌,然后斜斜切下。

百里飞花的红袖和藕臂,都变成了漫天飞扬的红牡丹,她的锦袍和秀发也变成了飞花,还有她的脸,她的四肢,她的所有,都变成了漫天飞花,百里飞花。

夜星看着满天的红花,高兴的喃喃道:“好

漂亮呀!”

解红妆知道这花虽然漂亮,可那毕竟是死人变得,于是赶忙捂住夜星的嘴,杏眼一瞪:“再瞎说话我打你屁股!”

李长风一招斩碎了百里飞花,他似乎明白了。

“没想到我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光,这白色光芒出现的突兀,李长风想都没想就一头钻了进去。

解红妆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阻止她,看到他一头扎了进去,顿时哭腔道:“姐姐,那二傻子不管不顾的就冲进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闻人立雪反倒略微心安:“你先别急,你难道看不出,如今的长风已经不是之前的长风了吗?连百里飞花都被他一招斩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安心吧。”

光芒消逝之后便是昏暗的环境,李长风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画册,李长风定睛一看那画册上的衣着暴露的女人数不胜数,周围也是散乱的架子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杂乱不堪。唯一的光线是有个正正方方的盒子,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图像,散发这莹莹光辉,成了点亮这地方的唯一光源。

但李长风的注意力,却被倚靠在一旁的短发男子吸引过去了。

无他,只因他长得和李长风很像,或者说,李长风长得和他很像。

那短发男子正在打瞌睡,呼声大作,身上穿着怪异的极短的衣服,显得很邋遢。

李长风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那短发男子被一脚踹摔倒在地上,顿时怒骂起来:“哪儿来的龟儿子”

李长风皱眉,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起身看到李长风,顿时笑道:“哟,来啦?”

李长风皱眉:“你认识我?”

短发男子往那柔软的椅子上一靠,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长条状的东西,当然李长风并不知道那就是21世纪的香烟,自然也不清楚他挺尸的地方就是沙发,短发男子从衣着暴露的女子画册中摸摸索索出一个打火机,吧嗒一声点燃,然后道:“这不是废话,我是你老子。”

他嘬了一口烟,快活似神仙。

李长风捡起一本画册砸过去。

短发男子顿时怒道:“靠,我就是你老子李孤鸿啊!”

李长风一愣,手上抄起来的棍子顿时砸不下去了。

李长风愣愣道:“你你”

卡了半天,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长风瞪大了眼:“你是我爹?”

李孤鸿点了点头:“我是你爹!”

李长风喃喃道:“真的爹?”

李孤鸿呸了一口:“难道还有假的爹不成!”

李长风闻言,抄起棍子狠狠的砸过去,怒道:“你tm还活着你不照应照应我,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吗?”

李孤鸿哎哟一声,和自己的儿子扭打在一起。

第两百五十二章 结尾

剑起苍黄第两百五十二章结尾第两百五十二章结尾

“来来,儿子,来嘬一口,保管你发现一个新世界。顶点”李孤鸿嘴角淤青,咧着嘴笑道。

李长风眼眶发黑,活脱脱一只熊猫,怒气冲冲的拂开他的手:“走开,别碰我。”

李孤鸿自讨没趣,于是烟屁股又叼回了自己的嘴里,口齿不清的嚷嚷:“真是寂寞如雪啊,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啊。”

李长风摸着眼睛上,感受着那股痛感,确认这并不是幻觉,再说就算是幻觉也没这么离谱。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赶忙拉着李孤鸿道:“既然你活着,我娘呢?我娘在哪里?”

李孤鸿闻言,沉默片刻说:“你娘啊,你娘呆的地方,不好过去,等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吧。”

李长风一愣:“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孤鸿把电视机打开,嘟囔道:“管理宇宙啊,这么多的星球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屁事儿,累死我了,要管理这么大个烂摊子,着实不轻松啊。”

李长风呆呆的看着电视,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顿了顿,李孤鸿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儿子,我知道你心里会恨我,但你既然是我李孤鸿的儿子,就应该要活出你自己的样子,没有我你也能创出一番天地,你现在不是来到我身边了吗?”

“哼哼,我李孤鸿的儿子,就算不是入渊潜龙也是展翅大鹏,岂是他们那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李长风喃喃道:“那我的师傅,我的娘亲,我的那些好朋友,那些死去的人,我还可以见到他们吗?”

李孤鸿把遥控器放在李长风的手中,郑重的说:“他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只要你想去,你就可以去找他们!但你要记住,不管他们在哪里,他们的生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你把宇宙管理好,他们就会生活的很好。”

李长风轻轻哦了一声。

李孤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mp3和耳机,塞了一个耳塞在李长风的耳朵里,缓缓的隐约流淌而出。

那是一首来自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李长风:“这是什么?”

李孤鸿:“它叫卖屁三。”

李长风:“为什么叫卖屁三这么难听的名字?”

李孤鸿:“不知道,别人告诉我的,可能这就是个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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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兜鍪国。

碧浪驾着清风,湿润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山淡影勾勒边界,小小的渔船影子荡漾在海面上,随着风浪起伏,偶尔能听到渔夫开朗的吆喝声,随风而来萦绕耳畔。

“自摸!十三幺糊了!哈哈!”李长风穿着大裤衩,坐在海边的椅子上,开心的大笑!

解红妆看着面前五彩斑斓七八张花色不同的孤牌,开始掰着手指头算番,一番,两番,四番

闻人倒显得很轻松,正在比对李长风手里的牌和自己的牌。

但坐在李长风正对面的那绝美女子就显得很异常了,她憋红了脸,怒火已隐隐在爆发的边缘。

花似锦死死的

看着自己面前的麻将牌,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幺鸡,无怪乎她要爆发,李长风这个王八蛋现在地位不一样了,偶尔有一天拿了一堆方方正正的块状物体过来,还告诉他们这是21世纪的麻将,可花似锦甚至连规则都尚未弄清,李长风就毫不留情大杀四方,她花似锦乃南方诸岛的兜鍪国国主,何曾受过这等欺负?

李长风得意洋洋,看到花似锦脸色不对,于是苦口婆心道:“不是我说你,张张要听,一放就碰,牌不背才奇怪,赶紧的给钱给钱。”

“大家都累了吧,喝口茶吧!”

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梁娉婷一席锦缎端着一些点心和茶水送过来。

她放下茶水和点心,恭恭敬敬的站到了李长风的身后,轻咬着牙满脸喜悦之情。

李长风难得来一次,她别提多高兴了。

闻人轻声道:“长风,夜星被你送去那个什么美利”

李长风打断他:“是美利坚合众国。”

闻人哦了一声:“对,美利坚合众国,你放他一个人在那儿没关系吗?”

李长风眼睛一瞪:“没关系?当然有关系!那小子现在身边老是围着一群金发碧眼的姑娘,简直不要太高兴,我改天就把他抓回来送去学国学,妈的这小子出国几天就快忘本了!非得好好敲打敲打。”

闻人应了下来,忽然又担忧道:“那你带我们到处乱跑,公公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李长风嘿嘿一笑:“那老小子想忽悠我,什么只要管理好宇宙,想去哪里都可以,分明就是自己不想管这烂摊子想到处去玩,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一见我就给我听什么卖屁三,给我听《感恩的心》,当我傻啊!现在他估计忙的火烧屁股了”

花似锦再也按奈不住,掀了桌子怒道:“李长风你这个王八蛋!”

李长风被吓一跳,嗷的一嗓子:“喂喂,打人不打脸啊!”

完。

后后记

剑起苍黄后记后记

天幕垂垂,白云飘荡萦绕在身边,舍神山的三千六百八十二道天阶之上,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一步步攀爬而上。

三四岁模样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骑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因山风冰寒而冻的发红的鼻子一抽一抽,那鼻涕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紧紧的拽住了男人的头发,死死都不松手。

男人累的气喘吁吁,却紧紧抓住小男孩的脚脖子,生怕他摔着捧着。

那模样宛如亲生。

夜星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在寒风中说:“乘黄叔叔,我们还要爬多久?夜星感觉不到鼻子了。”

乘黄累的直喘气,饶是他如今境界已今非昔比,要一口气爬上这舍神山的三千六百八十二道天阶也腿肚子发软,于是说:“你爹说了,叫我不能老是护着你,男孩子要多经受磨炼才能成大器。”

夜星瘪嘴:“他现在陪着娘亲和姨娘在度假,自己不愿过来就派我们过来。”

过不多时,他们终于踏足舍神山顶,施施然走进了神煌天宫中。

李长风久不待太古恩祠,一叶和卓行云柳飞鸿几人身死,太古恩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宗门巨擘,在雪山之上百里飞花放了玉关山和梅十四一条生路,他们回到无人掌舵的神煌天宫为恶已久,李长风虽直到现在还未追究,但并不代表他不记得此事。

只是他让乘黄带着夜星上了舍神山。

“站住!神煌天宫禁地,外人岂容踏足,你们是何人!”护卫天宫的门将执刀拦住去路。

乘黄皱眉,单手捏住了刀锋,这刀锋如被火焰烤化的红烛,成了铁水。

两人一直走到天宫内里的神座前。

看到

了大腹便便的玉关山和梅十四。

玉关山和梅十四平分神座,笑声爽朗。

忽然他们笑声戛然而止,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夜星和乘黄。

神王境的修行者自能看得出来,夜星不过一个尚未破海引汐的小毛孩,而那乘黄虽然强些,但区区圣境,在这舍神山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般。

既如此,他们来神煌天宫做什么?

夜星用袖子擦了擦红彤彤的鼻子:“喂,你们是玉关山和梅十四吗?”

玉关山骤然冷笑,却不做言语。

梅十四阴冷道:“是又如何?小屁孩!”

夜星抿抿嘴说:“我爹爹有句话带给你们。”

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根黑色的棍子指着玉关山和梅十四道:“巴啦啦暗黑能量!变!”

在天宫守卫的注视之下,坐在神座之上心宽体胖的玉关山和阴柔的梅十四,竟凭空变成了两头白花花的公猪,在大殿之上嗷嗷叫唤。

夜星转过头来说:“乘黄叔叔,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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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岛凝烟阁,放眼望去满山红,澄明净亮的溪水旁,用丝绣蒙住双眼的林碧霄正蹲在地上,仔细的嗅着味道。

自从眼睛被百里飞花弄坏了之后,她的嗅觉便灵敏了很多。

她可以遍识天下药石,自然也有信心闻遍天下药草。

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是一种特殊的味道。

“是李长风?”

站在她身前轻轻踏在草叶之上的李长风心中一惊,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林碧霄抿嘴笑了笑:“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李长风震惊道:“我这几天天天洗澡的!”

林碧霄:“这和洗澡无关。”

李长风顿时心生挫败:“好吧。”

林碧霄似乎因为李长风来看她心生愉悦,于是笑着说:“你怎么有空来凝烟阁看我?”

李长风看着她蒙着轻纱,于是道:“你把丝绣摘下来。”

林碧霄一愣,顿时微笑道:“你会被吓到的。”

她虽然嘴角在微笑,可李长风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

李长风依然道:“没关系,我说你能看得到,你把丝绣摘下来。”

林碧霄自言自语道:“真是乱说话,眼睛都看不到了怎么”

正说着话,林碧霄还是依言把丝绣摘了下来。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此刻眼中出现了一丝痛感。

这种痛感来的突然,有别于以往。

她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种久不睁眼的不适感,但她的的确确看到了一丝光线。

于是她就像刚刚孵出的小鸡,努力的破壳那般,她也在挣扎着睁开眼。

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红,山间漂浮的白云,碧意盎然的溪水,还有站在面前身穿白衣胜雪的李长风。

此刻微风从花间而起,吹落桃花,遍地生红。

“你好啊,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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