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魂记 - xp1024.com
《剑胆琴魂记》


楔子

二十年前

中午时分的杭州,十分繁盛。一个英挺的青年人,一身劲装疾服,挟着一支粗如鸭卵,其长齐胸的黑色龙头杖,匆匆走到一座宅门,直闯入去。有个家人迎上来,含笑躬身道:

“欧少爷,您好——”

姓欧的英挺青年面色一沉,道:“李骏在什么地方?”

那家人吃惊地应道:“我家少爷就在后面,小的立即请他出来!”

他剑眉一剔,厉声道:“请他?”倏然一杖扫在天井中的金鱼缸上,鱼缸登时粉碎,清水满地,许多金鱼挣扎跳跃不休。“快叫他滚出来,就说我欧元平找他算帐!”

那家人面色灰败地赶紧走进去,一忽儿出来一个雄壮青年,手申握住一支虎尾棍。双方目光一触,俱都面凝寒霜。

欧元平冷笑一声,道:“我们到僻静的地方好好打一场!”

李骏也昂然道:“谁还怕你,走!”

两人正要出门,一个秀丽的少妇如飞追出来,骇然叫道:

“你们怎么啦?昨天还称兄道弟,今日……”

欧元平面色一缓,歉然地道:“我还是尊称你一句嫂子,不过李骏太可恶了,我已不能再忍,非跟他真干一场不可。假如我输了,此后江南武林算是没有欧家乌龙杖这一宗技艺!让你们李家虎尾棍独霸江南,嫂子务请见谅我的苦衷!”

李骏突然凶暴地对那少妇道:“该死的还不回去,我一棍砸死你!”那少妇似乎真怕他的凶暴,畏缩地直往后退。李骏又昂然道:“我们李欧两家齐名,同是江南武林两世家,早晚也得真斗一次!现在你来得正好,我们先说定了,输了的一方该怎样?”

欧元平胸有成竹,应声道:“分出胜负之后,输败的一方,日后永不得与赢方动手,纵使被蠃方碰上,无故殴打甚至杀死,也不准还手!”

“好,一言为定,走!”

片刻间,他们已在城外一处隐藏在树林中的空地上站住,那是一座宏伟的坟墓,墓前有好几对石马和石翁仲等。四周半里之内,杳无人迹。

李骏突然将虎尾棍插在地上,大喝道:“看你敢硬接我多少掌?”喝声中一掌劈去。沉雄无比。

欧元平冷笑一声,一手将乌龙杖插在地上,一掌硬封。“蓬”地一响,大家都震开一步。他们继续以拳掌对劈,俱是硬架硬接,毫不施展花巧功夫。一时拳掌相碰,响声大作,打得异常惨烈。他们的膂力恰好相等,一连打了数十拳,还不分强弱。

李骏打得性起,狞喝一声,突然跃到一个石翁仲旁边。倏地双手一抱,把那重逾千斤的石人抱了起来,双膂潜用真力,蓦然向欧元平脱手砸去。

欧元平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双掌平推,将石翁仲猛撞而来之势煞住,然后双手一抄,把沉重无伦的石人抱住,突然向外一送。

那个石翁仲挟着悠悠风声,砸撞回去。李骏哪肯示弱,也是大喝一声,双掌力封,然后抄抱住下坠的石人,再推送过去。

他们本来相距一丈二三,但每当推送石翁仲一次,便跨前一步。不消三四次,已缩近了数尺,那石翁仲长达七尺,即是说现在一推送出来,只须三尺之远便撞上对方。这样力量自然大得多。

这时轮到欧元平双掌封撞,即吃不住劲,蹬蹬蹬直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但他也明白其故,于是抱住石翁仲,冲前三步之多,才力送出去。

这一下可就加上连冲三步之力,李骏咬牙举掌一拍,蹬蹬蹬连退五步,才鲇得住脚。

他凶暴地大叫一声,抱着石翁仲急步疾冲,然后猛可一送。对面的欧元平这次为之退了一丈。

那具石翁仲头脚都被他们的铁掌拍崩了许多,但这两人仍不罢休,继续大逞蛮力。只因每次都退得远些,冲的距离便放长了,因此力量也逐次增加。有一次欧元平在两丈之远处,抱着石翁仲猛冲过来,李骏暴喝一声,倏然纵上去,伸掌疾然抵住石翁仲的头颅。

但他怎比得上对方前冲之势,因此直往后退,“喀嚓”大响一声,一株碗口粗的柏树被李骏手肘撞着,齐腰折断。

枝叶纷飞中,李骏已站稳了,趁对方前冲之势刚刚煞住,蓦然狂吼一声,运足神力,反迫回去。

欧元平蹬蹬蹬直向后退,退了三丈之远,硬生生从一丛杂树中穿过,衣服均被树枝挂破。李骏见了也不能再进,脚步停住,但他知对方必定会拼命反迫,故此双掌力量毫不放松。

这一来,两人都僵住不动,当中还隔着一丛杂树。

李骏前冲之势既住,便也无法推动对方分毫,但对方也无法令他移动,僵持片刻,李骏便怒骂道:“龟儿子,你推得动老子么?”

欧元平怒哼一声,运足气力一顶,居然移前了半尺。

李骏又羞又怒,突然改直推为斜举。这一着骤出不意,差点儿把欧元平举起来。

欧元平压稳之后,也突然力举对方。李骏却已有备,身形纹风不动。忽地两人一齐用上斜举之劲,“啪”地大响一声,那具石翁仲居然被这两人神力拗断。

李骏心中气忿,早先曾被对方推得退了半尺,这时弃掉手中半截石翁仲,复又另抱一具,向欧元平疾冲急撞。欧元平学他早先的办法,突然纵上去,先一步推住石人圆颅。退了数尺,便煞住脚。

但两人各执一头,往上一举,石翁仲便断为两截。李骏又抱第三个来,这一次拔起石翁仲时,已觉得十分吃力,可见得他们已耗了许多气力。

四个石翁仲结果都变成两截,两人开始各使兵器,激战起来。欧家乌龙杖和李家虎尾棍,俱是江南武林绝艺,但见欧元平那根黑杖,宛如一条活生生的乌龙,飞舞盘旋。李骏的虎尾棍,也灵活毒辣之极,洒出一片棍影,攻守自如。

剧斗中不知时间消逝,从中午太阳高悬天心,打到日落西山,两人尚不分胜负。

夜幕徐徐罩住大地,但这对青年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兀自打得难分难解。树林中特别黑暗,因此他们越打越慢,全仗听风辨位,闪避敌招。

他们虽是极度疲累,但每一招出手,都使尽全身功力,因此对方只要一时不慎,稍为失手,便得当场毙命。

打到天亮,大家都可以看清面孔,可是手中兵器却更趋缓慢。

这时已换了千招以上,大家都没有新招数,只因已筋疲力尽,故此攻守一招之后,便得休息瞬间,然后才能出招。

怪只怪开始时各逞神力,将四个好好的石翁仲都拗断,气力因之己消耗了大半,复又全力苦斗了半日一夜,如何能不筋疲力尽!

欧元平但觉自己眼皮沉重,双臂酸软,便努力警告自己一定要勉力支持下去。

李骏“砰”地一棍拦腰扫至,欧元平立杖一架,“啪”地一响,李骏虎尾棍直荡开去,正要变招为“飞瀑千仞”,化为直砸之势,但棍头太过沉重,没有举起,反而支在地上。欧元平立杖一架之后,本要横杖过顶,再架一记。但力不从心,举之不起,正在喊糟,猛可打个盹儿。

李骏的眼皮也直垂下来,脑中一片混沌。

欧元平蓦然大喝一声,抡杖扫来。李骏勉强睁开眼睛,看准悠悠扫到之乌龙杖,咬牙招架。

这一招之后,大家都以兵器拄地,闭目喘息。

李骏忽然记得对方多攻了自己一招,努力睁眼,正要举棍扫去,谁知无法举起虎尾棍。他本是个易怒之人,登时狂怒起来,丢掉虎尾棍,直扑过去。一拳直捣出去。

说他扑去,倒不如说他走过去,动作之慢,竟不似身负绝技的人。

这时已是中午,太阳笔直地晒下来,晒得欧元平有点头昏,但他却没有束手任得李骏攻击,不知如何也丢掉手中乌龙杖,奋力一拳硬碰出去。

两拳相触,各退数步,突然都坐在地上,喘息不已。

这种筋疲力尽的苦斗,最是残忍。但他们此时谁也没有现过罢战之念。仍然继续不断地打打歇歇,歇歇打打。

越到支持不住时,越可见到平日修炼功夫深浅。欧元平显然较为支持得住,几乎每一次攻击,都是由他发动。李骏只剩下勉强招架的份儿。

看看已到了黄昏,欧元平睁大眼睛,见对方坐得前仰后合,已知他再也无力招架,便想过去攻击,哪知自己居然也站不起来,一味想躺下去大睡一觉。当下奋起最后的气力,四肢并用地扒过去,李骏眼皮乍启又合,上半身摇摆不定。欧元平咬牙切齿,一拳打在李骏心窝。李骏哼也不哼,倒了下去。但立刻又倔强地坐起来,欧元平这才知道自己拳头已极无力,不能伤他。但仍然加上一拳,再次打倒李骏。

说也奇怪,李骏虽然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却仍然能挺腰再仰起上半身。欧元平累得要死,便不用拳头,改用手肘击在李骏面上。

李骏仰跌地上之后,已真个不能坐起来。

欧元平喘息着躺下去,竟和李骏滚在一起,倏然间己睡得极熟。

鸟语随着曙光而嘈吵起来,欧元平梦中看见李骏一拳打来,自己却无力招架,急得大叫一声,忽然醒了。只见李骏还睡在旁边,鼾声未歇。

他趴起身,四肢仍然软弱无力,过去把乌龙杖拾起来,轻轻敲下李骏胫骨。李骏痛醒,张目见乌龙杖在头顶,只要一落,自己脑袋便得碎裂,不由得大骇。

欧元平冷冷道:“昨夜你已输了,你可承认?”李骏不能否认,只好点头。但对方乌龙杖仍然在他脑袋上摇晃。然后冷冷又道:“你可知道自己该死?”

他没有做声,对方再道:“我师妹宋萍是个贞烈女子,她已嫁给丁玄,肚中也有了孩子,你还想对她怎么样?大前日你把丁玄殴打了一顿,我还没工夫去看他,等会儿回去,若然他竟伤残难治,我立刻把你脑袋砸碎!”

李骏仍然没有做声,欧元平愤怒地瞪着这个秉性凶暴的人,心想当年若不是他脾气太坏,师妹早就嫁给他了。

“你妻子莫芝云禀性温柔,为人贤淑。又是风阳飞镖莫家的女儿,也是可以配得上你了,但你却每日殴打她,你这个凶暴的人,日后必不得好死——”

“住嘴!”他忽然大吼道:“我知道那娼妇心中捣什么鬼,她喜欢你……”

欧元平愣一下,道:“胡说八道,我也有了妻子,她怎会喜欢我?你再含血喷人,我先砸碎你脑袋……”

“砸吧,你有种就砸!”他暴怒狂叫道:“当日也是你这龟儿子从中阻挠,宋萍才没嫁给我——”

欧元平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倏然收杖跃开,冷然道:“我没工夫跟你胡扯,你可得记住我们的诺言,以后要好好做人,否则我专门在闹市中央鞭捶你,折辱死你!”

李骏回到家去,已经中午时分,他妻子莫芝云见他无恙归来,稍觉放心,但登时又悬念欧元平的安危,便含笑道:“你们真是骇死人啦,究竟你们后来怎样了事的?

“你们什么?“他暴叫道:“为什么要说你们,单问问我不可以么?哼,我知道了,你这贱人是在担心那龟儿子的性命是不是?“突然一巴掌掴在她玉面上,把她掴得珠泪直流。

李骏越想越怒,妒火烧得他无法抑遏,把她拳打脚踢地折磨一番,这才自去睡觉。

自此之后,李骏可真怕那欧元平听知自己在外生事而来辱他,故此大门也少出,但莫芝云却苦透了,三天两日总得挨一顿拳脚。

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李骏听闻宋萍已生了一个女儿,脾气又暴躁起来,宋萍的倩影老是在他脑中出现。她那对明亮得出奇的眸子,永远是望着遥方。这是昔年他和宋萍盘桓在一起的时候所留给他的印象。当时他已觉得十分不舒服,往往怀疑她这样地望着遥方,不知在想念着什么人!但现在她还会不会像少女时代那样,用明亮得出奇的眼光,凝眺遥方?

又过了半年,李骏因性情暴戾,夜夜酗酒,身体日见其瘦。这天晚上,他喝了两斤烈酒,忽然发狂地飞奔离家。

丁玄的家在城郊僻静之处,风景幽美。李骏飞奔到丁家,在园外一看,只见灯光外射,室内隐隐传来笑语之声。

这笑语声有如一记闷雷,轰在他天灵盖上。凑近窗缝往内一窥。只见室内银灯高挂,光照一室。各种家具都十分精美,窗前几上,摆着一个名贵的古瓷瓶,插着鲜花。绣床罗帐高悬,一位微见发胖的绝色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正逗着笑。在床前有一个青年男子,眉目韶秀,但缺乏一种男子汉的刚强。他坐在一个锦塾上,含笑瞧着娇妻爱女。

李骏已有点酒意,忽地错乱地认为那面目韶秀的丁玄,鸠占鹊巢。登时无名火起三千丈,脚下不留神,身躯一倾,头面撞在窗户上。

床上的美丽少妇乍一抬目,两道明亮的眼光,仿佛像电光划过深夜长空。李骏打个寒噤。觉得她好像已经发现了他,眼光中含有责备之意。

丁玄突然纵到窗边,猛可推开窗户。忽见一条人影,已从侧面绕人屋角。他迟疑一下,然后回身由房门出厅。宋萍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你看见什么?“

她丈夫摆摆手,跃出厅申,忽见一条人影有如迅雷下击,其快绝伦地当头扑到。丁玄功夫本来不弱,但吃亏在一向胆小,此时已发现来人乃是凶暴无比的李骏,心方一惊,对方的掌力已如山压倒。

丁玄只吭了半声,胸前便中了一掌,直滚到房门边。李骏毫不停留,跨过他的身体,直人房内。

这些声响传入宋萍耳中,以及见到李骏入室,芳心已了然是怎样一回事,猛然起身奔去,怀中小女儿滚跌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骏伸臂一拦,哑声道:“还要看他么?“宋萍用力一推,李骏纹风不动。她低头便咬在他坚实如铁的臂上。李骏没有缩开,只见鲜血迸涌,霎时衣袖都染红了。宋萍见他还不让,尖叫一声,一拳打在他胸口。李骏不敢不理,运功硬挡,”蓬“的一声,宋萍却反而震开一步。

她一抬眼,芳心尽碎,却好和他血丝满布的眼睛相遇,忽然为之一愣。这时小女孩子的哭声,变成一支支利锥,直向她心上刺戳。

李骏狞笑一声,道:“你虽忘情,但我仍然发狂般爱你。今晚你必须顺从我……“

话声一住,突然伸臂便抱,把宋萍紧紧抱在怀中。宋萍骤遭巨变,脑中一片混沌,竟任得他抱住。要知她本来一身武功,但出嫁之后,便搁置下来。是以刚才一拳,没有击倒李骏,如是昔年,这一拳足可洞穿牛腹。

小女儿的哭声突然把她惊醒,她尖叫一声,凄厉可怖,跟着挣出李骏怀抱。

房门外忽然纵入一人,李骏以为是丁玄未死,疾然一转身,举掌便劈。但目光到处,忽然失声道:“是你——“手掌悬在半空,没有劈下。

这个忽然现身的人,正是李骏发妻莫芝云。这时她珠泪满腮,悲声道:“你可知自己干下什么事?现在快跟我走,犹为末晚“

李骏暴声大叫道:“太迟啦,你已来得太迟……“猛可一掌劈下。莫芝云用掌一格,”勒“地响处,玉腕已折,李骏掌力跟着击在她胸口,登时倒栽地上,动也不动了。

宋萍已缩到窗边口前,取起一柄裁纸刀,明亮的眼光扫过房门间丈夫尸体和滚在地上喊哭的女儿,便忽然变得暗淡起来。银牙咬处,回手一刀向咽喉刺去。

她如不先看看丈夫和女儿然后才自杀,则李骏已不能及时扑到。

李骏铁掌一件,五指抓着她的右腕,那柄小尖刀便空自指着她的咽喉,却不能落下。

宋萍到底也是练武多年的人,此时本能地骈指疾点对方胁下的“大包穴”。李骏仍不松手,仅仅身形旋将开去。

宋萍凄厉地尖叫一声,左手已从右掌中取过小刀,忽然向李骏脱手疾掷。李骏忙忙松手招架。

说时迟那时快,宋萍右手一圈,玉腕勾住那只古瓷花瓶,”呼“一声迎面掷去。

这时相距得近,瓷瓶掷来的力道又猛。李骏心神微乱,挥掌运劲一拍。”波“地脆响一声,那个大瓷瓶碎为无数片,满堂溅飞。

李骏双目注定在她身上,因此早已看见一片碎瓷直射向她心窝。方自发急,冷不妨另一片五寸长的碎瓷,已射到自己双眼。

他努力向下一缩,额上一阵奇痛,鲜血直流下来,遮住视线。宋萍微微呻吟一声,双手按住背后的红木几,那片碎瓷,其利如剑,已深深插入她的心窝。

李骏举袖一抹蒙住视线的鲜血,见她这般模样,忽然如泥塑木雕。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口中仍然微微呻吟着,一个微笑凄凉地泛起来。李骏双膝一软,跪倒在她面前,但见她徐徐从几边滑下来,终于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此时地上的莫芝云忽然睁开眼睛,愤恨无比地盯着李骏的侧面,却见他额上斜斜嵌着一块长达五寸的破瓷片,血涌如泉。此时跪在地上,像似也快要倒毙!

莫芝云还未动弹,李骏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沉地叹口气。地上孩子的哭声把他的注意力移转过去,他走到小女孩面前,低头细看,那个小女孩肤色细白,小眼中虽然含着泪珠,仍然明亮异常,不论五官轮廓以至神情,都像极她的母亲。李骏撕下一块布,伸手将额上瓷片拔下来,扎紧伤口。然后把小女孩抱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直没有回眸看莫芝云一眼,莫芝云爬起来,双目吐出怒火恨焰,也从窗子出去隐没在黑暗中。一切都复归于沉寂时,房门口本来僵卧不动的丁玄,蓦地缓缓起身,蹒跚地走到宋萍伏尸之处,猛可跪下去,默然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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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古堡寒霾

一发青山,遮断遥天,黄昏时候的归鸟,都鼓翅向群峦叠峨飞去。

在那山坳里,一座小村庄遗世似的孤依山边。村前一道溪流,沿岸俱是垂杨,随风摇曳。那座小村庄虽然不大,但有四座石堡,分立四角,村中还有高楼,气派不小。

那座高楼最下面的一层,是个大厅,地方甚是宽敞。这时正有四个人在说着话。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人,满面于思,把整个面目的下半部掩住,额上一道疤痕,由左额一直斜垂到有眉角。可以想到这一道疤痕,在当年该是多么凶险。这道疤痕也就掩住了他上半面目,以致别人无法猜测出他本来的面容是怎样的。

他威严地道:“彭真那一案于得很漂亮,至今已有半年,金陵镖局还查不出一点头绪。彭真虽然原是冀鲁夺命银蝉方秉的人,但如今可以信任他了!”

他的眼光扫过左右分坐的三人,就像两道电光似的,那三人都为之眼皮一垂。

其中一个长得鼻高颏尖,身材瘦小的人道:“堡主明见自然不会错的,小弟回头就命人把彭真放出来——”

“堡主且慢,请听在下一言。”另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说,这人双眉漆黑如墨,杀气腾腾。他道:“彭真被禁闭了半年,虽然十分优待,究竟失去自由,不免会生怨心,这一点正副两位堡主务请三思——”

大家还未说什么话,忽然有个壮汉进来,躬身禀道:“来人已进人瞭望范围之内!”

堡主眉头一皱,额上的刀疤隐隐泛射出杀气。他霍然离座,道:“备马,我们去接——”

余下三人赶紧起身,副堡主道:“堡主不要亲自出迎吧?”

他阴沉地摇摇头,道:“本来我们在堡门迎接便可,但是……但我想早点看看这干人!”

没有人敢多言,一齐走出大厅,早有四匹骏马伺候在阶前,四人上马,便纵辔出堡,马蹄踏过满是垂杨的溪流,那座石桥响起特别清脆的蹄声。

眨眼间已驰出大半里,只见半里外一群骑士,沿着大道驰到。

当先有两骑并驰,后面共有三骑,却是两男一女。临到切近,只见来的五骑俱是上好良驹,鞍鞯鲜明。领先的两骑俱是年过五旬之人,后面三人都甚年青,那位女骑士明眸皓齿,虽是花信年华,却仍作姑娘装束。

堡主一拎马缰,迎将上去。来人立刻勒马,一齐拱手为礼,其中一个身躯魁梧,满面红光的老者豪爽地大笑道:“我说绝瞒不了威镇吴楚的天罡手杨老兄,但余老兄也同意试一下,特地兼程疾赶,哈……哈……”

天罡手杨堡主也抱拳还礼道:“两位一是坐镇河朔,一是独霸西川,今日联袂光临,实在出乎杨某意料之外!”

杨堡主的眼光如同闪电般扫过后面三骑,然后又道:“杨某有失远迎,实是两位作弄之故!”

那位面目阴险的西川黑道第一位高手余望淡淡一笑,道:“杨迅兄太客气了,在下与吕雄飞兄在信阳不期而遇,结伴东行。都是专程来白水堡拜访杨兄。宗岳,上来拜见杨伯父——”

话声未歇,后面三骑中一位年青壮士,响亮地应一声,飘身下马,走上来向天罡手杨迅行礼。余望道:“这是犬子余宗岳

杨迅还礼道:“贤侄不要多礼,请上马吧广心中却想道:“想不到余望这副尊容,却生个如此英俊的儿子!”

另外那威镇河朔吕雄飞也吩咐道:“明凤和姜钧快过来给杨伯父请安!”

后面的一男一女,也自露了一手轻功,在鞍上直飘飞起来,一齐落在杨迅马前。

吕雄飞道:“这是先师姐的徒儿水明凤,那是劣徒姜钧。”

杨迅身居吴楚黑道魁首,自然详知江湖之事。那水明凤芳名近五年来响亮之甚,只因她武功一来已深得吕雄飞师姐沈乞婆的真传,一面铁琵琶和十二子午神针,江湖人闻名胆落。二来她长得样貌风流,令人心动。是以名声传遍武林。可惜她的名声不太好,传说她已和不少人勾搭过,因此杨迅心中不太欢迎这祸水。

两人行过礼之后,退将回去。天罡手杨迅便介绍后面的三人,一是副堡主飞蛇倪盾,一是杀气迫人总管恶屠夫郝衡。最后一位是副总管铁算盘尹尉。这三位可都是黑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余望吕雄飞不敢小觑他们,都谦逊一番。

众人回到堡中,天罡手杨迅早有准备,设宴洗尘。酒过三巡,吕雄飞性情爽直,憋不住气,问道:“风闻杨兄千金才貌双绝,一身本事,比我这师侄女强胜万倍,咱们都是江湖人,用不着拘礼,何不请出来相见?”

余望也附和道:“对呀,杨兄难道还被世俗礼法所拘束么?”

杨迅额上的刀疤又流露出杀气,他勉强笑一下道:“小女和小徒都去了茅山主峰那边行猎,迄今未归——”目光一扫,瞥见那两个年青男子隐隐流露出失望之色,眉头又暗暗一皱,转面向副总管铁算盘尹尉道:“你去吩咐一下,他们若是行猎归来,便着他们立刻到这里来

尹尉领命去了,余望和吕雄飞对望了一眼,似有所悟。

尹尉出了大厅,突然施展脚程,绕个圈子兜到楼后,猛可飞跃上楼。

末端一个书房中,灯烛惶然,一男一女正在灯下弃棋。尹尉敲一下门,然后进房道:“堡主请姑娘和少堡主到楼下议事厅去,但请注意堡主说过你俩位乃是出外行猎!”

那姑娘抬起头来,两道眼光明亮得出奇。

尹尉虽是年逾四十的老江湖,但和她明亮无比的秋波一触,也为之心头一震,垂下眼皮。

这位姑娘乃是杨迅的独生爱女,芳名小璇,真正长得秋水为神玉为骨,特别是那两道细长的秀眉,斜人鬓角,眉下那对眼睛,明亮无比,可是秀美绝伦中,另带着三分淡淡的幽怨,更加动人心弦。

原来这位姑娘长得虽是美丽,又有一身上乘武功和满腹文才,但标梅早过,嫁杏无期。如今已是二十三岁出头,却还未曾有过婚嫁之议,花前月下,灯前镜里,遂不免有所遐思。

她轻轻道:“知道了,副总管请回去!”

铁算盘尹尉慌忙应一声,转身走了。

她玉手一拂,把玉枰上棋子拂乱,微笑道:“师弟还出什么神,我们也可以去了!”

她师弟猛一抬头,缓缓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呢?”她不解地问道,“我们常年困在堡中,虽然有远客来,人家可都是河朔西川的第一位人物。就等如在吴楚一带父亲的地位。听说还带着徒弟一块,浩浩荡荡。啊,我真想看看那水明风,问她一些江湖的事迹——”

“师姊!”他大声叫喊出来,但当杨小璇那对明亮而蕴着淡淡幽怨的眼光,和他的目光相触时,他立刻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师姐……你为什么要想及江湖呢?”

“为什么不?”她诧异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什么意思……”

他艰困地道,那张精灵聪明的脸孔,变得呆笨起来。

“我不过看轻那水明凤,不想你和她交朋友罢了!”

“唷,你真个长大了么?”她不服气地道,“我可比你大上五岁呢,我自有主张,你敢干涉么?”

她的师弟不敢做声,和她一起从横门楼梯下楼,然后走进大厅去。

杨小璇一出现,水明风那几分姿色,立刻变成粪土。但水明凤并不在意,原来她一个劲儿瞅住杨小璇后头跟着的邵风。

席上立刻添杯洗盏,天罡手杨迅露出一副前所未见的温和笑容。客人们为之如沐春风,可是副堡主飞蛇倪盾,恶屠夫郝衡,铁算盘尹尉反而有点惴惴然。原来他们都深知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头儿,这么一笑,分明杀机大盛。可是席上全是不能得罪的高朋贵客,那末他想杀谁呢?

宴后大家又闲坐一会,方始休息。杨迅并不就寝,独自坐在书房里沉思。忽然叫道:“王坤进来!”

书房门守着一个少年壮士,应声走进来。只见这位少年长得剑眉虎目,熊背猿腰,面皮白净,气派轩昂,越看越发教人爱惜。

“去唤总管来!”

玉坤毫无惧色,领命去了!

这里天罡手杨迅忽又皱皱眉头,灯光下那张凶煞唬人的脸孔,变得有点歪曲,更加丑陋可怖。想道:“奇怪,什么人见了我,都恐惧要发抖,唯有这王坤来了四个多月,从来未露过惧色——”

正在想时,恶屠夫郝衡满怀心事地踏入书房。

杨迅收回思潮,沉声道:“死囚牢中还有什么人?”

恶屠夫面色为之一松,放心地吁口气,道:“这半个月来并无新犯。上个月只剩下三个,但五天前已被堡主下令处死。”

天罡手杨迅不耐烦地道:“本堡没有人犯规么?”

“没有——”他偷眼觑见杨迅活像要爆炸似的,忙道,“温柔乡中还有一个彭真呢!不过堡主曾说过此人有功——”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给我押到刑室!”

恶屠夫郝衡忽然沁出一身冷汗,应声是,转身出房。在房门碰见王坤,只见他那张白玉也似的脸上,毫无变化,心中又是一寒:“我生平杀人无数,因此有恶屠夫的外号,但比起堡主,固然望尘莫及。即使比起这厮,也得佩服他的冷面铁心。这小子生错了一副好脸孔,去他娘的,把人吃了人家还不知道哩!”

他愤愤不平地传令打开刑室,一面亲自去押那彭真。对于自己近数年来的软弱,他的确十分不平。记得在几年前,他惩处一些犯人,堡主有时还说他手段太辣。但曾几何时,他反而被堡主这种残酷的行为而震惊,时常会禁不住流冷汗。就像今晚,本来他自己不大放心释放那彭真,为的是金陵镖局被毁缥旗和失丢一箱价值百万的红货,至今虽然已有半年,那金陵镖局因为查不到丝毫头绪,而堰旗息鼓,似乎已放弃追查。但郝衡仍不能完全相信,假如放掉彭真,让他恢复自由,可能一时不慎,仍然露出马脚。

当年金陵镖局曾被独行大盗铁算盘尹尉劫过镖局约了江南不少名手,为的是尹尉后来得到杨迅撑腰。眼看一场江南黑白两道血战立即展开。那时江南武林名家多人,都各有绝艺,人多势众,胜面居多,幸为一位黑道中洗手已久的老前辈出来,为双方调解。

卒之议定杨迅这一方,只交还被劫之缥了事,不必道歉,但以后凡是金陵镖局保的缥,他白水堡的人决不许动,否则即是与江南武林作对。那时节金陵镖局的局主东方乐水便可发英雄帖,召集江南武林名家来对付白水堡。

正因此故,关于半年前天罡手杨迅因一时暴怒,命那新近加盟白水堡的冀鲁剧盗彭真去劫金陵镖局一票。那彭真不负所望,得手归来,劫得毫无破绽,可是杨迅和倪盾、郝衡、尹尉商议结果,一则恐怕彭真有诈,俾便江南武林有所借口消灭白水堡,二则也真怕彭真偶然不慎,露出马脚,故此软禁他在一处称为“温柔乡”的机关中。

如今杨迅脾气一发,连这个他早先认为有功之人也要送到刑室处死。那末下次他脾气再发,谁能担保不把参与一切机密的人杀死,恶屠夫郝衡出了一身冷汗,正因此故。

刑室设在非常坚固的地窖中,只要把厚厚的木门一关,纵然在里面杀死千万人,外面也听不到。

里面甚是宽敞,墙壁上挂着许多刑具,有些还有整具完整的尸体或骷髅附着,除此以外,当中已生了一盆炽火的炭炉,炉中放着种种烙人的铁具。

炉火旁边,另有一具高高的木架,顶端扯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铡刀。

四个大汉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坟突有力的肌肉。他们的面目都露出凶悍残忍的表情。恶屠夫郝衡带着彭真走进这刑室。彭真立刻骇得面无人色,连连问道:“郝兄你没听错堡主的吩咐?”

那四个大汉都露出狞笑,恶屠夫郝衡打个寒噤,忖道:“这四个家伙虽是跟我学到杀人为乐的性情,但现在看来已是青出于蓝!也许有一天我自家要毁在他们手下……”一阵不祥的阴影,掠过心头。

那些大汉过来把彭真扛过去。彭真正要狂叫,嘴巴张处,口中已塞住一颗胡桃核,再也做声不得。

他在温柔乡中软禁了半年,虽是在那几幢屋子里自由活动,但一身武功,已被杨迅暂时以独门手法解掉。如今落在这四名力大无穷的大汉手中,毫无挣扎之力。

四条大汉把彭真仰放在一个铁轮上,双脚牢系在地上的铁环上,双手却系紧在那巨大的铁轮上面,等到用力扳动那铁轮,他双手便被扯得伸直,而双脚因已拴紧在地面的铁环,身体无法随铁轮移动,于是浑身的骨节便被扯得要脱散开来,筋肉也要为之绷裂。这种刑具的威力,除了身体的痛苦之外,主要还是令人觉得全身崩溃那种压力,使受刑之人,增加无数倍的痛苦。

彭真被绑好之后,片刻间,堡主天罡手杨迅进来,木门立刻关住。

他进来之后,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得骇人,额上那道特长的刀疤似乎放出凶光。这一刹那间,偌大的一个地牢中,鸦雀无声,空气生像已经凝结住,气温低冷得使人僵木窒息,但见他绕着炉火踱圈子,一时已似忘了彭真之事!

杨迅的确没有记起彭真,心头尽自掠过一幕幕的往事,爱。恨、怜、妒,交织一片,他喃喃自语道:“我恨……我恨一切,我要毁灭一切!特别是她……”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人的幻影,那两道特别明亮的眼光,却凝视着遥方——

他一转眼,忽然看见彭真。彭真吓得哆嗦一下,鼻孔中嗯嗯有声。天罡手杨迅粗暴地下令道:“左梅花,右十字——”

两名大汉应一声,齐齐从熊熊炉火中,各取一支烙铁,烙铁前端已烧得通红,隐隐有暗红火花跳起。他们都站在彭真身前,一支指着左大腿,一支指着右大腿。

杨迅咆哮一声,两大汉健腕沉处,“吱吱”连声,室中飘浮起一阵肉焦香味。

彭真面容惨历,满面冷汗,但这时反而半声不哼。

他全身已被剥光衣服,因此可以清楚地瞧见他两只粗大而毛茸茸的大腿上,一边是朵焦黑色的梅花,一边却是个十字。

恶屠夫郝衡这时忽然激发凶野之性,猛可一跳,跳到炉火之前,伸手取起一支烙铁,大吼一声,扑向彭真身前,举铁欲烙。

他的动作极快,但还有个更快的,天罡手杨迅猛然一探身,手出如风,立刻扣住他的肩头。

恶屠夫郝衡吭了半声,全身软瘫。

“混帐,你想干什么?”

郝衡忽地又出了一身冷汗,吃吃地道:“在下也不知道——”忽觉杨堡主那对锐利无比的眼光直射人心里,又是一阵凛骇,生像自家那怯懦的内心,已被他看清楚。

“你近来太累了!”杨迅阴沉道,“去叫王坤进来——”

“王坤?他岂可进人刑室?”

“不妨事,你带他来,但先搜查一下他身上,别让他带着东西。不过搜查时别教他晓得!”

郝衡眨眨眼睛,现在他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在凶残的天罡手杨迅之前,已显得黯然失色。不一会功夫,厚厚的木门打开,一张白玉也似的俊美面孔出现。那双带点怀疑的眼光在刑室中探射一匝,然后变得十分夷然地走下台阶。

他后面跟着的是恶屠夫郝衡。

天罡手杨迅道:“到这边来!”王坤走过去,先向堡主抱拳行礼,然后抬目打量彭真一眼。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一任杨堡主那对鹰隼般的眼睛如何搜索,也没有丝毫异状。

杨迅阴沉沉地道:“这刑室乃是白水堡第一机密之地,你既是已故的嵩山少林寺叛法僧人晓月唯一徒弟,近四个月来,本堡主已细心地考察过你,记得当年晓月叛法之时,如今的老方丈心印大师尚在闭关之期,因此晓月只能学到少林正宗内功,但那十八手降龙杖法,却残缺不全。当日本堡主并没有命你表演,但在其后数次过手试招中,已可看出你所学的降龙杖法,果是心印老方文未出家时的家数。本堡主如今决定重用你,但尚须考验你的胆色……”

王坤闻言后看了彭真一眼,这时他的剑眉轻轻地皱了一下,但没有被杨迅发觉。

杨迅道:“你膂力颇雄,可去那铁轮扳手处待命!”说到这里。斜脱郝衡一眼,郝衡轻轻摇头,表示王坤身上并无可疑之物。

玉坤抓住扳手,面色如常,只等命令一下,他便用力扳动。铁轮转处,便可将彭真的身躯扯紧。

彭真半声不哼,一双眼中射击凶厉毒恨的火焰,死盯着那残忍可怖的天罡手杨迅。恶屠夫郝衡但觉这刑室中空气沉重得难以承受,冷汗直淌下来!

大罡手杨迅默默不言,一望而知他正在沉思些什么。郝衡但愿堡主赶紧下命令,好结束了这一场梦厄般的遭遇。

杨迅忽地颓然叹口气,挥手道:“把那厮暂时收禁——”说罢,迈步走出刑室。

恶屠夫郝衡拍拍王坤的肩头,道:“老弟你真行,我也许是老了——”

王坤那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连笑容也没有浮现。

郝衡耸耸背,带着彭真走了。

王坤慢慢走出刑室,暗中透口大气,忽地赶上郝衡,问道:“这厮姓什么,犯了什么规条?”

郝衡道:“你去问老堡主,我可不敢说!”

王坤转身走向楼房,抬头一望,只见三楼上最末一个房间,灯光隐隐。

他犹疑一下,突然掩到楼后,猛可拔起半空。忽见二楼书房人影幌动,猛吃一惊,上半身一躬,身形改直拔为横飞,一下子缩在滴水檐下。

他听出书房中的人声,共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天罡杨堡主的爱徒邵风。女的声音娇媚动人,他敢断定不是杨堡主爱女杨小璇那末本堡中的妇女虽然不少,但敢到这大楼上来的,还有谁呢?

不过他并没有让他的好奇心发展下去,度情衡势,复又涌身而越,悄无声息地闪人三楼最末的房间中。

银灯下,美人皓腕支颐,凝眸沉思。如云秀发技垂至肩,一种娇慵不胜、万般幽怨的美态,使人魂飞魄散!

王坤站在她身后,并不做声。

她颦住秀眉,轻轻道:“王坤,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王坤忽然发怒地道:“教我说什么话呢?”

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英俊面容,表现出赤裸裸的激情,使人感觉出那是一个丰富的热情的生命,迥非早先在刑室中冷硬如铁石的王坤。

他立刻后悔地叹口气,道:“璇姊姊,你叫我说什么呢?听说近三年来,每逢有人来求亲,你父亲就发狂似的大发雷霆,要杀死好些人才能平静下去,他固然这样,堡中更是常有怪事,上回那一个不自量的小伙子,居然敢来求亲,结果不是无缘无故在归途中送了命么?这是谁干的呢?”

她蓦然抬头,道:“谁呀?”

“不知道,反正是暗中爱恋你的人,老堡主只用堡中的囚犯出气——”

她缓缓垂下螓首,幽幽道:“这些事,我以前都不知道。若不是碰上了你,我一点也不知道,爹爹他只有我这个女儿,疼爱一些和不愿我离开,那是理所当然,但我为什么会有那么不祥的名声呢?我真恨死了——”

王坤想了一下,冷冷道:“你当然恨那厮哪,他害得你老是嫁不出去,对么?”

杨小璇流下泪珠,在银灯下闪闪生光。

王坤带着恨意道:“如果不是暗中杀人那厮,就轮不到我这倒霉的人了,是不?”

杨小璇叹口气,悄悄自抛珠泪,并不答复!

自从二十岁之后,她的花容月貌,与一身出色当行的文才武功,已传遍江湖。

许多知名之士,都纷纷来向杨迅提亲。但杨迅总是婉拒了。他对女儿的解释是他想小璇再陪他几年再说。杨小璇自有记忆以来,总感到父亲对她的爱护无微不至,她是个孝心女儿,因此曾经表示过要终身奉侍父亲。

几年过去了,她不免会对花月而嗟伤,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岂能例外而不顾影自怜?

直到现在,王坤这个俊美的少年,闯进她的心扉,她已无力自拔,但在最后关头,她总极力躲避。王坤最烦恼的正是这一点,似有情而无情,教他想破了心肠,也难得王人心事,因此王坤这个极沉着的青年人,在她面前,也变得十分暴躁和多疑。

可是杨小璇苦在心里,第一她觉得不能伤父亲之心,第二她既知自己“不祥”之后,更不想牵累这个生平唯一心爱的人——

两只强健的臂膀从她身后穿绕过来,把她纤巧娇小的身躯拥住。一种说不出的热力,传遍了她全身,心底掠过一阵颤凛!她闭上眼睛,但愿时光在这时停顿,永远地保留着这美妙的瞬息!或者是立刻毁灭,一切都烟消云散,以后的岁月中,永远没有噩梦相侵……

王坤的面颊贴在她秀发上,喃喃道:“璇姊姊,我此生此世,只爱上你,任是海枯石烂,此情永远不渝,为了你,我敢担当起一切,只求你给我一个明白——”

她在他充满着男性魅力的怀抱中,沉醉了好久,然后挣脱身躯,转面道:“你还要明白什么?”

王坤眼中现出优色,道:“是的,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当我起先拥抱你的时候,那是我们第一次亲热的动作,那时我已下了决心,准备离此而去——”

“其实……你早该明白呀!”他幽幽的说道,一面投身到他怀中。

这两个青年男女沉浸在爱情中,各自的忧愁都暂时烟消云散!

二楼最末的那间书房,邵风十分不安地和水明凤在对弈。他并不讨厌水明凤的殷勤和笑滤,可是他仍然有点不安,因为他怕发展下去会变成难以应付的局面。

楼下传来二更鼓声,水明风推开棋枰,道:“不来了,你的棋比我高得太多,咱们还是谈心吧!”

“谈谈?”邵风眨眨眼睛,显出有点吃惊。“现在可是二更呢!”

“喷,喷,你这样对待客人,太不礼貌吧?咱们虽相识时间不多,但已很热络了,对不?难道说你还被世俗礼法所拘束么?令师早先还吩咐你好好招待客人,你就忘了不成?”

邵风眼珠微转,夷然笑道:“教你这么一说,小弟倒不好意思了!”

水明凤高兴地笑了,笑得甚是娇媚,邵风心中微荡,也陪她笑起来。

她在房中袅娜地踱了两个圈子,走到邵风身边,忽然停步,缓缓道:“其实也真好笑,我完全不知你的为人,诸如性情、嗜好、武功。学问等等,甚至连你是哪里人氏还不晓得!可是,我却在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便对你有了特殊好感。”

邵风并没有被她这种大胆和赤裸裸的自白而震惊,相反的他毋宁更奇怪她怎能说出这番理论,在他所期待的,该是粗野淫荡的挑逗!那时,他带着嘲弄的笑容,把她推开——

“……我在江湖的阅历并不算少!你也许会以为我真是像传说中那么一个,可是我并不完全是,嗅,请相信我,我并不完全是那样子的人!”

邵风心道:“纵然不完全是个淫娃荡妇,但这与完全是有什么分别?一百步与五十步之比,岂不可笑,而且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见她说得真诚,便也凛然道:“水姑娘你远来是客,我邵风身为地主,不敢随便得罪姑娘!可是姑娘若要把话往深处说,只好恕我失陪之罪——”

水明凤愣一下,颓然道:“你还年轻,未曾懂得情字——”

邵风不服气地瞪瞪眼睛,水明凤立刻道:“难道你爱过什么人?”

他傲然道:“告诉你也不妨,我此生只爱我师姊一人,永远不会看上第二个女孩子。”

水明凤忽然想起杨小璇那国色天香的容颜,不禁颓然!

第二日绝早,杨小璇因心事重重,又为了爱情魔力的兴奋,一夜没有睡着,因此盥洗之后,便到后花园活动一下筋骨。

她练了一趟掌法,身形轻灵飘忽,难以捉摸去向。掌力上火候极之精纯,举手投足间威力极大,树丛后忽然转出一人,宏声道:“好俊的功力!”

杨小璇星眸一闪,呀了一声道:“爹爹,好早——”

那人正是凶残的天罡手杨迅,他虽是威震吴楚一带,荼毒生灵,但这刻却温和无比,笑道:“不能算早了!咱们练武的人,总该早起些!刚才我看了你这套掌法,忽然想起,如果你能把你这个莫测高深的师父请来堡中一见,那就太妙了?”

杨小璇嫣然一笑,道:“上回我不是告诉过你老人家,我师父决不肯与男人说话,她说她恨天下的男人——”

天罡手杨迅定睛看看她的笑容,竟出了神,把杨小璇看得不好意思,丹晕染颊,叫了他一声。

杨迅如在梦中醒来,支吾一下,道:“可见世上恨事真多……啊,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杨小璇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提起母亲,虽然她不知为了什么,于是她故意岔开话题,直嚷肚子饿,要吃早点。

父女两人步回二楼,在一个小厅坐下,等候早点送来。杨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师弟如今已长大了,我看还是命他搬到外面去住户

杨小璇并不在意,杨迅看看她的表情,登时有如放下一宗心事。又道:“邵风这孩子其实也很规矩,人又老实听话,若是不练武,我真想替他娶个好媳妇!”

杨小璇芳心一震,凝眸瞧着父亲,暗中忖道:“我年纪可比邵风大得多哩!”

杨迅慢慢道:“那余望和吕雄飞带了儿子和徒弟,远来吴楚,他们的用意,不问可知,哼,我却瞧不起他们,虽然一个独霸西川,一个称雄河朔。说起来名声与我差不多,其实他们的武功还比我差得远呢!”

杨小璇以为父亲好胜,便附和地道:“那还用得着说么,他们不过徒得虚名罢了!”

“那也不是,他们的武功虽比不上我。却和倪盾、郝衡他们不相上下,足可以独霸一方,老实告诉你,我虽然内功火候比你精深,但你的武功却是昔年大破崇明岛七指神翁的姑射仙子何静一脉,为父的武功正是七指神翁嫡传,刚好被克制得动弹不得,纵可力敌天下高手,却挡不了你的兰花掌一击,你信不信?”

杨小璇果真讶异非常,道:“可是爹爹呀,你以前怎不告诉女儿?女儿若早知道,也不练这门功夫了!”

“傻孩子,你兼具两家武功之长,岂不更好?其实为父还有另~身功夫,不过久已荒废不练,而且也比不上七指神翁所传的武功。哦,对了,我想问问你一件事……”

杨小璇本想问父亲还有什么功夫,但这一打岔,便忘了开口。

“那余、吕两人虽不自量,但那两个少年都还不错,不知璇儿你可有合意的么?”

杨小璇登时红飞双颊,垂下头颅,因此没有觉察杨迅是怎样的眼光。

歇了一会,她抬头道:“爹,女儿以前不是说过要永远奉侍你老人家嘛——”

杨迅哈恰一笑,额上的刀疤泛出光亮,他故意道:“你不觉得那余望的儿子余宗岳长得挺漂亮吗?”

杨小璇老实地点点头,道:“他长得的确英俊不凡,可是女儿

杨迅脸上掠过一层阴云,但瞬即消逝。轻轻自语道:“其实吕雄飞的徒弟姜钧也不错,这两个少年都好!”

这白水堡中的气氛永远阴雾沉沉,如今更加像要凝结成一块,连余吕这些客人都感到不妥。不说年青一辈的都不肯离开,只因杨小璇陪余宗岳、姜钧游玩得十分畅快,邵风也整日和水明凤对奕闲谈。年青的既不愿走,老的只好顺情按理照原定计划,住满一句之期。

过了四天,两位老的已有点沉不住气。只因那天罡手杨迅虽然日日和他们盘桓在一起,可是他那凶恶狰狞的面孔,与及冰冷残酷的表情,已足以使得余望和日雄飞两人不大舒服,更兼杨迅终日不大开口”仅仅是有问方应。

傍晚之际,余望的儿子余宗岳和吕雄飞的徒弟姜钧,还有天罡手杨迅的女儿杨小璇,去茅山行猎了一整天,尚未归来。

天罡手杨迅于晚饭后便一如平日老规矩到后面密室打坐练功。余望和吕雄飞由副堡主飞蛇倪盾陪着,到堡外散步。

群峦叠蟑,掩映在黄昏晚霞中,似有似无,仿佛是仙人居住的灵山,随时会隐没不见似的。余望舒一口气,道:“这里的景色真不错嘛!”

吕雄飞也有同感地松口气,微笑一下,凝眸望着苍茫暮色中的茅山。

忽有一骑如飞驰到,正要人堡,一见副堡主飞蛇倪盾也在,便勒缰跳下马来,施了一礼,然后在他耳边悄悄禀告好些话。倪盾听完,挥手道:“你即速回堡,守在密室门前,俟堡主一出来,便向他禀告——”那人衔命人堡而去。

飞蛇倪盾低头沉思,余吕两人心知必定然发生什么事,却不好探问,假作不知,倪盾忽然道:“两位都是称雄武林已久的老江湖,必定知道刚才发生要事。小弟想了一回,觉得此事与余兄有点关系,故此擅自作主,先告知余兄……”

吕雄飞为了避嫌,立刻道:“两位既然有话说,吕某先走一步,回堡去瞧瞧我那师侄女

飞蛇倪盾忙道:“吕兄请留步,此事不必瞒你。刚才敝堡之人飞骑来报之事,不过是有一个人要到敝堡来……”

吕雄飞颔首:“莫非此人与余望兄有什么过节?”

倪盾一翘大拇指,道:“吕兄猜得不错,此人正是峨嵋出身的铁甲金枪陶彬,他与余兄乃是死对头,江湖之人无不知晓——”

余望为人阴沉多智,虽然心中一震,但却不露声色,平静地问道:“这厮几时可以抵达本堡?”

“大概明日清晨吧!”

余望淡淡道:“这样余某便须即晚离开了,我和他二十年来打了数十仗,都不分输赢。但我的火弹却能引起浩劫,连日承蒙杨迅兄招待,如何能毁损此地一草一木?只好忍让他一次!”

飞蛇倪后打个哈哈,道:“余兄到底不愧是领袖一方的人物,处处设想周全。小弟也久闻余兄霰火弹威力极大,早先还在发愁呢!但敝堡主可不知会不会怪小弟替他得罪朋友——”

吕雄飞道:“这一点吕某自愿为倪兄作证!”

余望瞧瞧天色,晚霞已敛,夜幕徐徐落下。便自语道:“宗岳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原来这余望虽说是独霸西川,武功出众。但他一碰到那位铁甲金枪陶彬,便十分头痛。这件事起源在二十年前,那时余望已出道数年,挣到一份名头。一日忽然碰上这个铁甲金枪陶彬,打将起来。其时铁甲金枪陶彬刚出师门,武功虽也不错,但火候未够深厚,故此吃余望在五十招内,赢了一掌。

但陶彬的外号称为铁甲金枪,可知他除了手中一支金枪之外,身上尚有一付铁甲,虽是极薄而轻,却有绝妙的护身功用。是以吃了一掌,仍然能够遁走而没有当场毙命。

第二次是一年以后,铁甲金枪陶彬匹马单枪,来寻余望。一百招之后,才输了一掌。因那副铁甲之故,又无事遁走。

第三次第四次以迄第二十五次,铁甲金枪陶彬结果都输在余望手底。但后来的几次,余望已不能在招数上赢他而只得施展成名暗器霰火弹。

这种顽敌别说他功力大有进步而令人惊心,最可怕的是这种死缠的精神。而且他身有铁甲,连火烧也弄不死他,余望每一想起此人,便大党头痛。

最后的两次都十分秘密,仍是铁甲金枪陶彬匹马单枪地去找他,这两次都拼斗了四百多招,余望的霰火弹出手也不济事,竟然败在对方金枪之下。铁甲金枪陶彬临走时大声长笑,并警告他说,日后千万不要在路上相逢,如是这样,则他必不再留手,定然将他杀死。但除此之外,余望大可高枕无忧,因为他此后不会再到西川来找他麻烦。

想不到平静了六七年之后,忽又听闻那铁甲金枪陶彬要来的消息。余望心知如若碰上此人,纵然不敌毙命,但也一定受辱,威名扫地。只因那铁甲金枪陶彬一身武功,俱是峨嵋心法,进步之速,从数十次交手的情形便可看出来。

那铁甲金枪陶彬为人固执,自从第一次输了之后,便一步也不回峨嵋,自己跑到洞庭湖滨居住,勤修武功,经过许多次苦战之后,证明峨嵋心法,的确不同凡响,虽余望亦痛下苦功,用以应付这个如附骨之疽的顽敌,却也不及陶彬进步得快。现在一别六七年之久,铁甲金枪陶彬的武功必定更加精纯,他为了保持威名,非得趁早溜开不可。

飞蛇倪盾听见他自语的话,便道:“令郎等一定很快便能回来,寻常人如要行猎,必须磨上几天,但他们三人一身武功,脚下又快,一日时间,已等如常人好几日!”

大家信口谈些闲话,一直在堡外等候,直等了一个时辰之久,仍不见余宗岳姜钧和杨小璇姑娘回来。

余望觉得不好意思,便首先主张回堡。三人回到堡中,余望内心焦急异常,深恐儿子玩得忘形,要到明日方始回来,则自己这个人可是丢定了,同时以后也不能在西川称霸。半生辛苦建立的事业,将要断送在儿于贪玩的一念之上。

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地匆匆来报说,杨小璇姑娘等业已回来!

余望起先暗中大喜,继而得见报讯之人神色不对,心中又暗吃一惊。吕雄飞也知道是出了岔子,心中也暗自紧张起来。

飞蛇倪盾怒斥道:“少侠们和姑娘回来不是很好么,干么弄出这等神色?”

那个下人忙分辩道:“副堡主暂勿生气,小人话未说完呢。杨姑娘等虽是回来了,但只有两人行走如常,手中合力扛着一位,小人也没看清楚是谁?”

余吕两人任是一等老江湖,至此也不禁微微变色,互相对望一眼,像在交换意见。

倪盾低喊声“糟了”,飞步出去,刚出了堡门,已见杨小璇姑娘和姜钧两人面露疲乏之容到达堡门,在他们后面,有四五个壮汉扛着一张竹榻,榻上之人,正是余望的独生子余宗岳。

吕雄飞一见爱徒姜钧无恙,暗中松了口气。余望赶上两步,已到了壮汉旁边,定睛看时,余宗岳面如死灰,闭目不动。

他大吃一惊,伸手摸摸儿子,触手温暖,并非已死。杨小璇美眸一闪,振起精神,大声道:“余叔叔,宗岳兄并没有生命之危

余望暗中舒气,却淡然道:“我不急呢,生死有命,若是数该如此,也就罢了!”

吕雄飞一把拉住徒弟,问道:“你是什么一回事?快说出来听听——”

后面忽然传来一个阴沉有力的声音道:“大家请回厅中说话,比较方便些——”

余望和吕雄飞回头一瞥,发话之人,正是本堡堡主天罡手杨迅。在他身边,还站着那个早先报告铁甲金枪陶彬快到本堡的下人。

天罡手杨迅目送余宗岳的竹榻进堡之后,眼中也露出疑惑的光芒。

杨小璇娇软无力地靠在父亲身上,轻轻道:“唉,我疲累死了

杨迅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臂,暗中运力托住她的身子,向堡内走去,一面爱惜地道:“你们跑那么远干吗,不累才怪哩!”

姜钓大声插嘴道:“杨伯父你老说错了,我们并非因走远而疲累——”

吕雄飞截住他的话道:“孩子你省点气,到厅子里坐定再禀告不迟——”

眨眼间大家已到厅中,杨小璇坐在父亲身边,姜钧也坐在吕雄飞身边。余望却站在儿子竹榻前,默然无语。

杨小璇道:“我们今早一直深人茅山群岭中,中午时已猎到一头野猪和廉兔等,中午用火烤了野猪,大吃一顿,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开始围猎。我们说好的是每个人点定两座山岭,限在申时集合,看谁猎得最多。到了申时,我和姜钧兄都到达指定之处,独有宗岳兄未到。等了一会,我们便去找寻他……”

余望低低哼一声,天罡手杨迅却问道:“但你们何以如今方回堡门?两座山岭有什么难搜?”

杨小璇疲倦地吁口气,道:“爹爹你有所不知,这就是我们何以会累成这个样子之故、当时我和姜钧兄分开各搜一座山岭,哪知踏遍那座山岭,仍没有宗岳兄踪迹。回到说定的集合地点,和姜钧兄一见面,才知道他也找不着宗岳兄。这时我们可就急了,假如宗岳兄发生意外,而我们不在天黑之前找到他,那就太危险了。于是我和姜钧兄再划定范围,分头搜索。这次因地域甚广,又不能漏掉任何一块大石后面山洞,而且时间有限,必须尽力赶快,因此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已累得没有气力。幸好姜钧兄终于在指定时间内,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宗岳兄……”

她蓦然中止了叙述,大家都移转眼光去看姜钧。这时水明凤和邵风也都闻讯赶到。另外本堡总管恶屠夫郝衡,副总管铁算盘尹尉也来。在大厅后面的侧门边,还有一个人悄悄仁立,侧耳而听,此人正是那忽冷忽热,俊美而有点神秘的王坤。

姜钧接着道:“我一直搜索了三座山岭,人已累极,同时和小璇姑娘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正自失望,忽然发现宗岳兄躺在树顶!离地面足足有四丈之高。他所躺之处,枝极幼细,此时随风摇摆,大有摔坠下来之势。我吓出一身冷汗,同时也发现假如宗岳兄不是昏迷过去的话,稍微一动,便得摔了下来。当时我冷汗直冒,因为不知宗岳兄是否已经死了。但无论如何,我也得想法子把宗岳兄弄下来。”

“这件事可把我为难住了,那株树虽然不止四丈高,但在宗岳兄所卧之处,枝极幼细无力,难以再支承我的体重,既然无法落脚,又何能救他?

“我研究了好久,才因看见上面一支较粗的横极而想出一法,当下我攀跃到那支横桠上,掏出囊中的飞抓,一头击在桠上,自己缘索下去,用牙咬住长索,吊住自己身躯,腾出双手,用长索另一头捆在宗岳兄身上。然后我又缘索上去,这才把宗岳兄吊上来,再抱着攀树下地!这么一腾折,我回到约定之地而见到杨姑娘时,已疲倦无比,不能再动!”

余望听了半天,还不知儿子何故会变成这样,暗中甚急,同时想起天明时,那死对头铁甲金枪陶彬便到,更加焦躁不安。

“我们好不容易把宗岳兄扛回来呢。”杨小璇娇软地说,“一路上我们还用各种方法,想把他救醒,但他似乎睡得甚甜,毫无反应!”

大家都细心地看看余宗岳,只见他面色灰白,双目紧闭,但分明可以看出他的胸脯轻轻起伏,有如常人睡熟之后光景。

天罡手杨迅眉头大皱,脸上神色更加阴沉可怕,但他的眼色中,分明已露出如有所悟的意思。

余望发觉之后,便道:“杨兄你可知小犬何故如此?”

天罡手杨迅微一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但此事关系不小,现在立刻便得出动去探究原因!”

余望颇感不悦,心知杨迅必有所瞒,但却不明白他瞒些什么。

杨迅一面安排好搜索的人数,一面送爱女返闺房休息,邵风跟着师父走人师姐房中,关切之情,流露无遗。天罡手杨迅浑如不知,温语叮嘱女儿安心休息之后,便带了邵风回到大厅上。

这时吕雄飞也准备出动,换了劲装疾服,以免山路荆棘树丛勾破长衣。但余望却没有更衣,好似不准备参加行动似的。

杨迅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道:“我这个玉瓶之中,藏有千年香鹿所聚的香脂,此香擅解诸般奇毒,咱们先试上一试。”

余望精神一振,赶紧领先走到儿子昏卧的房中,天罡手杨迅站在床前,慎重地将三瓶放在余宗岳鼻孔下面,然后拔开瓶塞。霎时满室飘浮着一阵奇香,浓冽异常,室中请人俱觉得头脑微昏,赶快闭住呼吸。

余宗岳突然呼吸转长,面色也陡然间转变得较为红润。余望在这紧要关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睁大眼睛,咬牙用力,生似要帮儿子呼吸似的。

此刻间余宗岳倏然回醒,缓缓睁开眼皮,叫道:“好香啊!”

余望立刻惊喜交集地道:“我儿你没事么?”

余宗岳突然记起往事,双臂一振,意欲起床,哪知双臂仅仅动了动,身躯却纹丝未移。他失声叫道:“我怎的一身无力——”

天罡手杨迅的阴沉的声音响起来:“宗岳贤侄毋需心急,你可是曾经遇见什么奇怪之物?”

他的语音虽然低沉,但却沉稳有力,余宗岳躁急之气为之少杀,长叹一声,道:“杨伯父说得不错,小便果然遇见怪兽,但也是小侄无能,方致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头怪兽身长寻丈,浑身白茸茸的长毛,双目火红,人立而走,行动迅捷如鬼魅,如今回想起来,怕是一种猿猴异种。但当时我却以为是山魈本客之类的精怪,心胆俱寒,连忙逃走。谁知那白毛怪物比我的脚程快得多,一下子追将上来,长臂卷攫而至。我在仓惶中一刀砍去,正好砍在那条长臂上,却如中败絮,毫不着力。跟着我的人已被怪物抱起,只听到它狞叫一声,巨爪直按在我的面上。当时我鼻端嗅到一阵臭味,登时五脏翻腾,头脑晕眩。似乎看见那只巨爪中,嵌着一朵蓝色的小花。但刚刚瞧见,便昏决不醒人事了——”

余望庆幸道:“你的命终于保全,未尝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天罡手杨迅凶睛眨眨,射出奇光,缓缓道:“我早已猜疑茅山出现的怪物,就是这东西,宗岳贤侄如今亲眼目击,果然证实了我的疑心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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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雪人之谜

大家都一齐转移了视线,望着这位以阴沉残酷著名的黑道魁首天罡手杨迅。

“在那西昆仑之西,大漠流沙绵延千里间亦有高山峻岭,猿鸟绝迹。但独有一样生物,能够安然居住在刺天之高,终年覆雪的山巅,那就是宗岳贤侄亲眼目击的怪物,当地土著称之为‘雪人’。土著们都严畏之,视之为一种邪恶的神明……”

他稍微歇了一下,目光掠过水明凤,水明凤那么放荡大胆的女人,平生见识无数男人,但此时一与杨迅如电的目光相触,心中陡然涌起阴森森的悸意,竟然垂下目光,不敢望他。

天罡手杨迅又道:

“二十年前我曾遍走天下,到过西昆仑那边,听过‘雪人’的传说,其后又无意在一部秘籍上看到古人曾有雪人的记录,两者所述都十分吻合。说那雪人行动如风,皮韧而毛滑,不畏刀枪,同时天性极淫,最喜杂交,尤于人类中的女性,更不肯放过。但这种雪人繁殖力甚弱,因此数目甚少,不能成为大害!”

他向室中顾盼一眼,这时水明凤才明白杨迅刚才何以特别盯她一眼之故。敢情他的叙述中,涉及猥亵,忽又和他目光相触,心中突然为之大跳,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直觉地感到杨迅的目光之中,不但阴森可怖,而且还有一种极为邪恶的意味。

“在那西昆仑之巅,也是猿乌绝迹,亘古俱无生物之迹。却产有一种‘天臭花’,不论人畜,嗅了那股臭味,便永远昏厥不醒,以迄死亡,这天臭花可以合药,以吕兄余兄的见识,自必听过此物之名!”

余吕都一齐点头,这时他们都越听越紧张,暗自思忖西昆仑离此何止万里,难道果有雪人出现?

“我自从十年前无意得到这一瓶千年香鹿的香脂之后,细加研究,遍览古籍,方始尽悉这瓶千年香鹿的香脂各种妙用。如今由宗岳贤侄的话,对证我所知的情形,宗岳贤侄必定是被那雪人误为女人,以天臭花迷晕,却又发觉不对,因而弃之远走……”

这时那余望才恍然明白早先杨迅何以不说之故,原来是他女儿在旁,许多话不便出口。

“宗岳贤侄目下虽性命之忧,但如不寻到解药,则此后终生瘫痪于床榻之上,不能行走移动。”

余宗岳绝望地哼一声,道:“那样不如立刻死掉!”

余望柔声道:“我儿别急,你杨伯父既识得天臭花的来历妙用,必知解救之方。”

转回头向杨迅道。“杨兄可否指出迷津,小犬如获痊愈,此恩此德,铭骨不忘!”

天罡手杨迅阴沉地摇摇头,道:“难,难,欲治此疾,必须

他的话突然中断,转面向着房门,厉声道:“什么人在外面?”

副堡主飞蛇倪盾如响斯应地疾飞出门去,但立即便纵回来,走到杨迅身边凑在耳上,轻轻道:“是王坤守在外面!”天罡手杨迅听了面色一沉。

飞蛇倪盾知他意思,立刻返身出房,沉声道:

“王坤你不便在此,即到堡外巡视!”

王坤白玉也似的俊脸上,毫无表情,低应了一声,便走出院子。

房中的吕雄飞余望等人,都暗感诧异,一来杨迅喝得奇怪,只因目下并非什么机密大事,纵有人听了去,也不要紧,何必这么紧张?

其次他们暗诧那天罡手杨迅功力之高,不可思议,居然在说话之时,还能觉察房外有人,而他们这些听说话的,却全无所觉。

余望记挂杨迅功力之高,不可思议,居然在说话之时,还能觉察房外有人,而他们这些听说话的,却全无所觉。

余望记挂儿子的事,追问道:

“刚才杨兄说到解救天臭花奇毒之事,敢问解救之法为何?”

“啊……那太难了,虽然有两个解法,但有等如无!余兄一定听过世俗传说有什么人参或何首乌成形,化为小人小马之事。据杨某鄙见,这都是真事,那天臭花就是要这等成形灵物的玉液,一滴人口,便可解去奇毒,但这不是太难了么?”

余望为之嘿然无语,吕雄飞性情直爽,大声道:

“余兄不必发愁,刚才杨老兄说有两个办法,安知另一个解法不会容易一点?”

杨迅沉声道:“另外一法,说了等如不说,据秘籍上所载,唐代大内藏有一样奇珍,称为‘香梦桃’。此枕乃细瓷所制,细致白净,上有精美图案,乃名师所设计,着色鲜艳中又有淡雅之致!光是这个瓷枕,已是一代奇珍,名贵无比。但还有宝贵之处,便是枕中嵌有一块宝石,因而此枕冬暖夏凉,据说枕于其上,必有绮梦!这个香梦枕中的宝石,取出来研成粉末,以无根水冲服,可解天下诸般奇毒!余兄请想,这件宝物到哪里去找,说了岂不是等如不说!”

余望大为颓丧,却不敢露诸声色。

吕雄飞插口问道:“那香梦枕既是唐宫故物,不知后世可曾有发现此宝的传说?”

杨迅颔首道:“吕兄问得大妙,据传此宝仍在人间,百年之前,曾在江南出现,但至今便未曾听说过此宝何在。”

余望奋然道:“既然有过出现消息,好歹也得尽力访查一下,这件东西总比参仙之类好找些!”

话头至此告一段落,杨迅指派了副堡主飞蛇倪盾,副总管铁算盘尹尉随他一同人山搜寻那雪人踪迹。余望暗中一算,天明之前定能赶及回来,只要其时立刻便走,不要碰上铁甲金枪,便可不致于受辱。

这余望要参加搜索雪人队伍,自不为奇,吕雄飞也不能坐视,是以这一队搜索队伍,人数虽少,却几乎是集南北黑道中高手。

口口口

五人出发之后,房间里挤满青年人,杨小璇和姜钧就在余宗岳病榻旁边闲谈。水明风仍然缠着邵风下棋。她也不知何故,特别对个少年人感到兴趣。三更过后,房门突然出现一人,杨小璇首先瞧见,芳心大大一跳!

原来在房门口出现的人,正是面容冷漠而又俊逸照人的王坤!

邵风也看见了,大声问道:“有什么事么?”

王坤躬身道:“没什么事,小的不过照例到处看看而已。”

这时杨小璇已不再瞧他,王坤也自退隐不见。

杨小璇忽然对余姜两人说去去就来,出了房门,只见王坤屹立在对面屋顶。她提气轻身,宛如一缕轻烟般纵上去,王坤猿臂一伸,把她抱住。

她挣扎一下,道:“别在这里,人家会看见!”

王坤烦恼地道:“随便什么地方也难保会有人看到……”话虽是这么说,到底一齐纵到一处暗陬中。

“唉,我不知何以会这么嫉妒难忍!”王坤慨然道:“我一想到你对那两家伙微笑和说话,就忍不住心头冒火,恨不得人去把他们撵出堡外!”

她在黑暗中偷偷抿嘴而笑,故意道:“谈笑有什么关系呢?余宗岳的确该有此报,我们在山中行猎时,他竟然离开他的区域,跑到我那边和我闲谈,大概他见我好说话,居然敢伸手拉我……”

王坤瞪大眼睛,道:“可惜我不是雪人,要是我,哼,不把他扼死才怪哩!”

她突然投身在他怀抱中,呢声道:“你别气坏了自己,他们哪能跟你比呢——”

王坤登时热情如沸,拥她长吻,脑中忽然想到相聚竟是如此之苦,又这么短促,心情便沉重起来,长叹一声,抬头望天。

杨小璇心中有一句话,实在憋不住,蓦然埋首在他胸中,恨恨道:

“你老是长嗟短叹便能够解决事情么?为什么你不把我娶为妻子……”

说完这两句话,心中又气又羞,握住粉拳狠狠地擂在他壮健坚实的胸膛。

王坤愣了一会,又长叹一声,道:“你父亲哪肯认这头亲事呢?”

“他不肯我跟你跑!”

刹那间,千万个念头掠过王坤心中,但每一个念头都使他增加痛苦。而现在他连叹气的权利也不敢使用,生怕她又怪他只会长嗟短叹。

杨小璇得不到反应,越发羞愤,恨恨一跺脚,转身纵过屋顶,回到房中。不久,她便唤姜钧一同出去散步。

他们在堡外的溪边缓步而走,垂柳拂过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王坤远远在后面跟缀着,那颗充满妒恨的心,几乎当场炸裂。

姜钧忽然得此机会,喜出望外,竭力和她亲近,口中没话找话地瞎聊一阵。可是此时杨小璇哪有心情听他说什么话,只知道工坤一定在远处窥视,为了要气气他,便故意和姜钧尽量贴近,几乎挨在一起。

忽地一条人影如奔雷逐电般驰到,疾然纵落在他们身边。杨小璇听到风响,虽然不曾回头去看。却暗暗大吃一惊,知道一定是王坤忍耐不住,故此真要出手!

那条人影落地现身,原来是邵风。这个小伙子虽然恨不得一掌打死姜钧,但他唯一的办法,只能故意干扰。他道:“我也出来走走,屋子里闷得慌!”

姜钧赶快离开杨小璇一点,从容笑道:

“是啊,尤其是不知搜寻雪人的情形究竟怎样?你们可见过那雪人?”

他说得不在意,其实心中也把邵风恨得要死。

邵风淡淡道:“那雪人来去无踪,我们幸好未曾遇见过——”

姜钧心中尽管把他恨得要死,但如要追求杨小璇,则非巴结好邵风不可,忙笑道:

“这话也对,幸好没曾遇上,说起来昨天我和杨姑娘都算得上十分运气!”

杨小璇想起王坤,哪有心绪和他们扯搭,忽然道:

“你们且多谈一会,我有点事先回去——”

邵风讶问道:“师姐有什么事?莫非是头痛?”问话声中,杨小璇已转身走了。

口口口

她可没有回房,左绕右转穿过几道长廊,忽在一座院子停步,四顾一眼,见没有人影,便迅疾地飘身穿人一个房中。房中灯光黯淡,毫无人影,她微咦一声,心想王坤又跑到哪儿去了。房帘响处,有人进来,她蓦地转身,两人目光相触,都凝定不动。

杨小璇的眼光是柔情如水,还夹有歉疚之色。对面王坤的目光,却冷得惊人,有如两支冰柱。

他终于恨声道:“我的房间狭隘污秽,姑娘你提防弄脏了绣鞋!”

杨小璇那两道宛如春山的细长眉毛轻轻锁住,幽幽道:“你赶我出去么?”

王坤冷笑一声,道:“小的岂敢无礼,根本上连这个房间都属姑娘所有,只要姑娘吩咐一声,小的立刻就得卷铺盖滚蛋——”

他的话每个字都像利剑般刺人她娇嫩的心房,虽然明知王坤的话,乃是妒极之下,负气而说。可是他词锋太过凌厉,使她十分悲伤和痛心。

但她仍然没有强硬地反击,缓缓垂下螓首,叹一口气便软弱地走出去。

擦过王坤身旁时,她暗中万分希望王坤会忽然抱住她,对她说出甜蜜的求恕的话。

可是她失望了,王坤动也不动,隐约还可听到他气呼呼地呼吸。

她掀起帘子,身后仍然没有动静,因此她由伤心失望而变为嗔怒,心中狠狠赌咒再也不理会这个硬心肠的情人。

走到院子的暗影中,她又心软下来,暗想此时王坤只要叫一声,她便立刻转身回去,投人他的怀抱中。

但王坤仍然屹立在房中,宛如大理石雕塑的人像,动也不动。耳听着她细碎的步声,已出了院子,他实在忍不住,突然掀帘出房,直追上去,伸臂一抱,却抱个空!

杨小璇身兼崇明岛七指神翁和姑射仙子何静两大奇门武功,身法妙不可言,纤腰摆处,已脱出王坤手臂范围。

王坤没抱住她,登时气馁万分,呆了一下,见她仍然袅袅娜娜地向前走,不由得跺一下脚,痛苦地暗叫一声“罢了”,掉转身躯。

其实这时杨小璇芳心说不出多么希望他再来一次,而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教他失望。本来她早想让他抱住,但当他手臂风力压体之时,也许是为了自尊心的缘故,忽然躲开。

王坤哪会明白女儿家这种奥妙的心情,颓丧痛苦地返回房中。杨小璇既然往前走,更不好意思再回到他房中。

更阑人静,庭户无声,她在凄凉中回到自己绣房,和衣躺在床上,脑中思潮起伏有如万顷重洋中的波涛。一会儿凄然长叹,一会儿握拳切齿……

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更时分。邵风突然在楼下叫她,说是师父他们已经回来。

她起来拢了鬓发,忽见镜中姿容,甚是推淬,不由得感叹地轻诵道:“还与韶光共推淬,不堪看……一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杆……”吟声哀感缠绵,动人心弦。

楼下的邵风又在催她,并且道:

“余叔叔他们这就回西川去,师父说你也该下来相送!”

她懒懒应一声,便下楼去。这时余宗岳已被放好在一辆大车上,底下垫着厚褥。天罡手杨迅率领着飞蛇倪盾,恶屠夫郝衡等送出堡门,另外吕雄飞和水明凤姜钧两人,也在一旁。

她走到大车旁边,余宗岳瞧见她,眼睛陡现光彩,轻轻道:“谢谢你来送我——”

杨小璇暗想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曾经对自己表示爱意。她乃是情重的人,见他如此下场,微觉心酸,柔声道:“你回去要好好保养啊,恕我不能远送了……”

余宗岳剑眉一剔,含笑道:

“承你肯让我再见一面,我已心满意足,还请你保重工体

她微叹一声,余宗岳忽然低声道:

“有一句话我连父亲也不敢告诉他,便是我很怀疑那雪人会不会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假扮的?但你也别告诉令尊,免得他心里难过!不过你却得小心一点,也许是杨伯父的仇家……”

杨小璇惊道:“这话应该告诉他们啊!”

“不行,我在白水堡地面内出事,如把这话说出来,杨伯父恐怕会发生误会,反而不美。你自己小心便是……”

口口口

不久,余氏父子已经走远,大家都回去准备休息,哪知大家尚未解衣,已有人来禀报说铁甲金枪陶彬来访。

天罡手杨迅带了飞蛇倪盾,一齐出迎。只见那铁甲金枪陶彬年逾半百,身材雄伟,骑着一匹白马,鞍边挂着一支金光灿然的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堡外。

大家见过礼,铁甲金枪陶彬洪声道:“陶某不速而至,惊动堡主大驾,心中实感不安!”

天罡手杨迅道:“难得陶大侠驾临敝堡,披沐光宠,幸如何之!请到堡中稍坐——”

大家一齐人堡,到了大厅中,那威镇河朔吕雄飞亦已起来,天罡手杨迅为他们介绍过,便在厅中落坐。

铁甲金枪陶彬凝视姜钧好一阵,笑道:“吕兄有此佳徒,尽传绝艺,可喜可慰……”

吕雄飞心中甚喜,连忙谦逊一番,天罡手杨迅面上闪掠过一丝阴笑,却无人发觉。

谈了一会不着边际的闲话,铁甲金枪陶彬便对天罡手杨迅道:“陶某久已仰慕杨堡主威名,今日踵门拜晤,实有要事奉商,但尚希杨堡主恕我冒昧才好——”

天罡手杨迅淡淡一笑,道:

“陶大侠英名震海内,杨迅也心仪极久,今日方始识荆,大有恨晚之意。大侠如有什事,尽管吩咐,只要杨迅微力所及,无不从命。”

铁甲金枪陶彬哈哈一笑,道:

“杨堡主虚怀若谷,更足见高明,陶某此来,实是有事相求

他稍稍停顿一下,眼光迅疾地扫过姜钧,然后又带笑道:

“陶某一向心直口快,这件大事本不应草率开口,但陶某尚有要事,不克久留,至祈杨堡主原谅!陶某此来,实是家师叔有命,着陶某先来探探堡主口气。”

吕雄飞微讶道:“令师叔不是峨嵋前辈神枪手陶光宇么?他老人家久已不理世事,纵或出现江湖,也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陶兄可是说他?”

铁甲金枪陶彬明知师叔神枪手陶光宇,早年以绝世天聪,将本门枪法融会贯通,另创神枪十二式,以此成名武林,天下无不知晓他的威名。因此吕雄飞微现讶色,他也觉得甚是寻常。

“雄飞兄说得不错,陶某正是奉这位师叔之命,来向堡主探探口气。”他的眼光炯炯转向杨迅,接着道,“家师叔门下没有弟子,只在晚年得了一位儿子,便是陶某的小师弟陶澄,今年正好是二十岁,一身武功,已尽得家师叔真传。又因家师叔的朋友中,多是饱学鸿儒,因此我那小师弟满腹珠玑,文才华茂……”

他说到这里,厅中诸人,包括天罡手杨迅在内,均感惊奇。各各在心中暗忖,以峨嵋高手陶光宇的威名声望,难道会为自己的独生儿子,向黑道中人之女求婚不成?

王坤仁立在厅外,侧耳留心听他们说话,这时一手抓住厅外廊上的石柱,露出紧张之色。天罡手杨迅的眉头轻微得看不出来地皱了一下,跟着满面浮起笑容。

铁甲金枪陶彬见他神情愉畅,也自双眉一舒,朗声续道:

“家师叔久仰杨堡主有一位千金,不但容貌绝世,武功出众,为人更是温柔娴雅,知书识礼,故此特命陶某专程而来,向堡主婉达心意……”

此言一出,确定了大家的猜测,吕雄飞面色微变,暗忖以峨嵋前辈神枪手陶光宇的威望,欲结这头亲事,直是探囊取物,自己的爱徒姜钧,哪还能高攀得上杨家?姜钧也知情势恶劣,脑海中掠过杨小璇的艳丽姿容,不由得大为气沮。

铁甲金枪陶彬又道:

“按理说,这等大事,陶某不该如此草率进言,但陶某另有要事,立须动程赶去,故此再请堡主见谅。如蒙堡主不弃,有意结为秦晋之好,便请收下这件薄礼……”

说时,打开手中小包袱,内中竟是一个扁形的钢盒,精光耀目。陶彬小心地打开盒盖,只见盒中尽是珍珠,五彩光晕隐隐流转泛射。

厅中诸人,无一不是大行家,一见此物,都不禁低噫出声,一齐离座过来观看。

铁甲金枪陶彬伸手取处,所有的珍珠俱应手而起,原来这些珠子不但都缀串在一起,还是一件上衣,款式美观之极。

王坤在厅外窥见,心头一震,忖道:

“陶家侠武林崇高声望,加上此宝,璇姊姊终身定矣……”

这个念头有如利剑烈火般刺戮煎焚着他的心,忽听“叨嘞”连声,王坤五指已深陷在那纹路细密,坚实无比的木柱中。

口口口

天罡手杨迅平生不知见过多少宝物,但这时双目一亮,讶道:

“久闻珍珠衫乃是唐代镇宫之宝,身怀此宝,不但可以冬暖夏凉,舒畅无比,还能够令容颜艳丽,皮肤细白,确是人间一桩至宝。陶大侠,杨迅此言说得可对?”

铁甲金枪陶彬洪声笑道:

“堡主和在座诸位都是一等一的眼力,自然瞒不过各位。这件珍珠衫,果是唐代镇宫之宝,家师叔屡代相传,藏护甚秘,故此天下无人得知。堡主如许高攀,则此衫便是家师叔对堡主表示的

一点诚意——”

天罡手杨迅双目凝注在这件珍珠衫上,其上的五彩光辉,令人眼花心动!

陶彬见他不即回答,大感意外,便道:

“堡主无妨稍作考虑,陶某来时曾禀明家师叔说,如若喜事谐合,则陶某便专程赶返江南报讯,反之则自去办事。家师叔见我至期不返,亦知结果。”

天罡手杨迅的眼光在珍珠衫上收回来,舒服地笑一下道:

“令师叔竟肯屈就寒门,杨迅实感荣幸!”

吕雄飞满肚子不舒服地回到自己座位,一眼瞥见爱徒满面自卑自怜之色,一阵心疼,忍不住冷笑道:“神枪手陶光宇名满天下,单凭声望,杨兄已算高攀啦!”

话方出口,便觉后悔,暗骂自己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物,怎会说出这等大欠思虑的话?本来惹怒任何一方,已不容易接下来,何况此言伤及陶杨两家?不过话出如风,已收不回来。奇怪的是天罡手杨迅毫不动容,反而微笑道:

“吕兄之言不错,杨迅的确高攀……”

铁甲金枪陶彬哼了一声嗔目侧视吕雄飞。

吕雄飞这刻正是骑虎难下,继续道:

“还有这件家传至宝珍珠衫,世所罕见,若然好事得谐,异日杨兄大有面子……”

这一番话明捧暗贬,意思讥讽一方面以重宝求亲,形同贿买,竟不知男方长得如何,恐怕是见不得人,因而如此。另一方面则可能为陶家名望及重宝所动,结成亲家。

铁甲金枪陶彬厉声道:

“吕兄此言令人费解,莫非因今徒而难过,故出此言!”

一轰便中要害,又不留情,吕雄飞面上一红,怒道:

“陶彬,你不得胡扯,别人怕你,姓吕的可不怕你!”

“哈……哈……陶某又曾怕过谁来,否则这件珍珠衫,世之所羡,陶某岂敢随身携带,行走于江湖上!”

天罡手杨迅打圆场道:“两位不必动气认真,一切从长商量

吕雄飞闻言暗喜,心想杨迅此言,分明暗示他并非已决定许女给陶家。

铁甲金枪陶彬却对吕雄飞多添一分恨意,认为他有意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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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胆落悬崖

大厅外的王坤,面上浮起无法形容的表情,失望、妒嫉、愤怒等情绪,一齐向他侵袭。俊眼一转,突然回身直转到高楼后面。

仰头一望,楼上静悄悄,甚是安静。

他四瞥一眼,见没有人影,便迅速地腾身飞起,伸手按住二楼窗户上的滴水帘,身形微挫,换一口真气蓦地飘身再起。

若在黑夜,他这番行动,不算冒险。但大白天里,视野广阔,加之此楼高出众屋之上,别处的人,也极容易发现他。

王坤不管一切,身形升到三楼上的窗户边,立时停住。那扇浅绿纱窗半开半闭,他探头一望,房中一片寂静,门上绣帘深垂,挡住了外连房间的视线。当下暗叫一声“天助我也”,飘身人房。

绣床罗帐高挂,杨小璇星目轻闲,鼻息均匀地熟睡,颊上两朵丹晕,有如染了胭脂,美艳之极。

他先纵身飞到帘后,撩开一条细缝,闪眼外窥。只见外间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各自低头拈针绣花,偶尔也低声地交谈一两句。

王坤心知这两个侍婢虽然无故不会进房,但他却无法和杨小璇交谈,不觉为难起来。又想到时间无多,也许堡主突然要找自己,岂不糟糕。这一急,冷汗都沁了出来。

回头看看杨小璇,见她睡得正甜,有心叫醒她,由她支开丫鬟,又怕弄醒她时,她忽然发出声音,惊动了两个丫鬟,反为不美!急了一会,墓地泛起笑容。重复回首窥看,只听外间门口一响,似乎有人进来……

两个侍婢一齐抬头向门外望去,王坤立刻撩开帘子,疾如旋风般卷出去,在她们背上各点了一指。她们但觉微一迷忽,都昏睡过去。

王坤舒口大气,转身回来,揭开绣帘,忽见一条人影从窗外飞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条人影落地现身,竟是一位姑娘,身材啊娜,风情骆荡,竟是吕雄飞师姊沈乞婆的爱徒水明凤。

她手中横抱着铁琵琶,面含冷笑,默然冷视着王坤。

王坤一时之间,也惊得不会做声。现在只要水明凤高声一叫,他如逃不出白水堡,则必定被打在刑室中,受尽无数毒刑之后,才不支而死!

水明凤本是在自己卧室中,见到王坤背影,闪人杨小璇闺房中。起先她以为是邵风,但一则背影不像,二则邵风和杨小璇乃是师姊弟的关系,大可由房门走人去,不必如此鬼祟,心中一动,暗想邵风爱极师姊杨小璇,把她当作神仙般崇拜。如今却亲眼目击她居然和别的男子鬼混,只要被自己撞破,邵风以后便无话可说,也一定会因失望而移爱自己。

想到这里,立刻随手取了成名兵器铁琵琶,飞纵上楼。哪知杨小璇还在作海棠春睡,并非和这人有什么轨外行动。及至看清对方面目,不由得芳心怦然大动,竟然被王坤俊美英挺的姿容迷住。

她久走江湖,脑筋灵敏无比,暗自盘算一下,立刻挨到杨小璇床边,轻轻伸指一点,杨小璇万料不到居然有人敢侵人香闺中暗算她,因此水明凤纤指劲风袭体时,方微微发觉,尚未回醒,便已被她点住穴道,昏迷过去。

王坤低吼一声,疾扑过来,左手一晃,强夺水明风的铁琵琶,右掌一招“金豹露爪”,暗藏小天星掌力,劲袭对方胸腹。

水明凤一滑步,便闪开数尺,铁琵琶力砸敌臂,迫得王坤身形半转,撤开左臂。她竟不跟踪追击,反而又闪开数步。

王坤百忙中低头一瞥,便知杨小璇仅仅昏迷过去,并非已遭毒手,登时气馁起来。

“你可是要我惊动堡主?”

王坤为之失色,低声道:“只求水姑娘留情——”

她得意地微笑一下,道:“是呀,我本来就留了情么,否则我怎会把她点昏?试想她如惊醒,见你闯人她闺中,你还不倒霉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可王坤,在本堡效力!水姑娘的芳名,早已倾慕于心

水明凤突然面色一沉,道:

“笑话,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姑娘可不是任人随口评议的人!”

王坤碰了个大钉子,露出惧色,低低道:“小可不敢,水姑娘切勿误会!”

水明凤面含嗔意,用手中铁琵琶指着王坤,她的铁琵琶内装机簧,暗藏十二支子午神针,威力绝大,发必伤人。

王伸尚不知已陷危机,死生一发。

“你趁着杨姑娘睡熟,闯入她闺房,究有何意?”

王坤叹口气,道:“姑娘如若不肯放过小可,便也不必再问!”

水明凤微讶道:“你倒很坦白,难道真没有话可以辩护?”

王坤又叹口气,样子甚是可怜。

“王坤,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私心爱慕她?”

王坤犹疑了一下,才道:“不错!”

“她除了美丽之外,还有什么可爱之处?”她问这句话时,神情异常认真。

“小可……小可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开始露出讥讽的笑意,手中铁琵琶也缓缓垂低。

“是的,其实小可也不知怎会跑到这里来!”

水明凤冷笑一声,半信半疑地瞅住他,寻思半晌,才道:

“等会儿你到我房间来,还有话要问你广说罢,便轻灵地从窗户纵出去。

口口口

王坤过去一瞧,水明凤已经飘落在楼下。立刻转身到床边,拍开杨小璇的穴道。她一睁眼,王坤便道:“不好了,我进来时已给水明风看见……”

杨小璇吃一惊,道:“那怎么办呢?她一告发,我们非被爹爹处死不可!”

“她要我到她房间去,不知有什么图谋?”

杨小璇睁大俏眼,道:“哼,这个水明风要你去她房中,还有什么好事!”

王坤忽然冷静下来,道:“只要她暂时不声张,回头便把她杀死——”

“你舍得么?”

王坤懊恼起来,道:“你别问我舍得不舍得,现在你父亲正在决定你的亲事……”

杨小璇听后支开话题,心中也着恼,冷然道:“你就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么?”

她口中说得冰冷,其实却极为希望王坤会温柔地对她说:

“我要你和我一起走,立刻离开这里!”

王坤愕了一下,想道:“原来她并不在乎……”登时心都碎了,悲哀地凝视着她,缓缓点头。

杨小璇失望之极,变得无限伤心,凄然一叹,道:“你快走吧!”她本要接着说,水明风正在等你,但终于把这句话咽住。

他们这对年青的恋人,都不懂得容忍之道,实自结下解不清的误会。但这时他们都各自以为自己并没有错,满肚子都是委屈。

王坤决然道:“好,我走,你……你自己珍重!”

杨小璇忍不住流下泪来,俯伏在枕。王坤心中酸酸软软,嘴唇嗫嚅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转念想道:“她终须要服从父母之命,决不会嫁给我!那么,我何不趁机决裂,以兔误她终生

王坤走到窗边,本待先向外面张望,看清楚没有人在附近,才纵出去。

耳中却听到杨小璇的低泣声,使人不必察看,已知她回肠寸断,芳心凄惨。

王坤迟疑一下,真想回转身去,跪在她跟前,求她和自己复好如初。但转念想到自己这样做法,杨小璇当然会收泪敛声,投身在他怀抱中,但以后却痛苦不堪,绵绵不尽,何不如现在硬着心肠,彼此分手?

当下一咬牙,从窗户纵出去。身在半空,这才想起自己太过冒失,赶快回顾,幸好没有人影。

身形坠地之时,因心神散乱,竟没有站稳,一跤趴在地上,弄得满面尘土。

他狼狈地起身,疾奔人对面院子,跨人院门时,回头向高楼一瞥,仿佛见到三楼那扇绿纱窗后,人影一晃即隐。分明是杨小璇起身到窗边瞧他的背影,及至他回顾转头,便赶快闪避。

因此他心中更加难过,痛苦地叹几口气,也忘了满面尘土,便走上长廊,折人静寂的小厅内。这座院落乃是白水堡有地位的三名手下所居,王坤正是其中之一。其余的两人,都奉命派遣外出。

他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因此连房间也不回,便要到前面大厅去。

口口口

忽听一声冷笑,从厅门外传人来,王坤举目一瞥,认得这人乃是吕雄飞的徒弟姜钧。心想他本来在大厅中,何故突然离开?又何以到这里来,还发出一声含有深意的冷笑?

几个疑问在心中一掠而过,但俱找不到答案,只有第一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天罡手杨迅贪图峨嵋陶家的声望与那件珍珠衫,把杨小璇许字陶家公子,故此姜钧愤然离开大厅。

姜钧高视阔步地走过来,冷冷瞧着他。王坤忙道:

“姜爷你老不是在前面大厅中么?敢是坐久了起来到处走走

“不错,但这一走,却甚有收获……”

王坤不知他言中之意指的什么,便含糊道:“到处看看,总比闷坐强些!”

“嘿……嘿……岂止强些,噫,王坤师傅你长得挺英俊的,怪不得……”

王坤原想他怪不得什么?但怕自露马脚,便含笑道:

“在下不过是一个下人,姜爷太喜欢取笑了!”

“慢着,还有下文哩。我说你英俊倒是不假,但有一宗,可惜一面泥土,把面目都掩住。嘿……嘿……”他又冷笑两声。

王坤举手一摸,摸了一手泥沙,慌忙举袖拂拭,一面道:

“在下刚才不留神,摔了一跤……”

“我知道,那么高的地方,要不是你一身武功,这一跤不摔死才怪哩…·”

王坤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回真是大糟特糟!

怕只怕姜钩等会向天罡手杨迅一说,自己今日插翅也飞不出杨迅的天罗地网。

现在仅有一线希望,便是希望姜钧根本不知那个房间乃是杨小璇姑娘的香闺。

于是努力镇定下来,讪讪笑道:“小堡主就住在楼上,在下因

“算了。”姜钧阴阴地凝视着他,打断他正要捏造下去的故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王师傅你把我姜钧当作无知之辈,我这就去问问杨堡主,三楼最末的一个房间,究竟是什么人居住。”

王坤那颗心突突大跳,但他一向机智过人,念头一转,已经想到掩饰之法。故意露出惊慌之容,颤声道:“姜爷神目如电,在下岂敢隐瞒,实在该死,但求姜爷切勿向堡主提及此事,感恩不尽——”

姜钧面色一变,恨声道:“好啊,小子你居然把天鹅肉吞到肚里……”

“姜爷你老有点误会吧?”

“最好是误会,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

“在下不敢相瞒,实是和杨姑娘的贴身侍婢春雪甚是相得,姜爷千万包涵一点……”

姜钧面上透出一丝笑意,宛如在严寒的冰雪世界中,露出第一线春光。

“春雪?哦,是那个最爱穿红衣裳的么?她的确长得迷人!哈……哈……”

王坤暗中舒口大气,陪笑道:

“姜爷千万替在下包涵,如有用在下之处,尽管吩咐……”

姜钧微露喜色,心想有这个人做内应,形势有利得多。便含笑道:

“王师傅请勿怪我刚才的无礼,这件事我必定保守秘密,向任何人都不会提起——”

两人由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势,一变而为轻松和洽,边谈边走,看看已到大楼下的厅门。王坤越想越觉得不妥,虽说暂时蒙住对方,但姜钧和水明风乃是师姊弟,自然无话不谈。怕只怕水明风为了师弟的缘故,突然向杨迅告密,那时自己直到被处死时,才知后悔莫及。

想了又想,便停步道:“姜爷,到底杨姑娘的亲事说得怎样了?”

姜钧也不想回厅,便跟着他停下来,温声道:

“我看你家堡主成心要杨姑娘一世不嫁啦,他说暂时不决定这件事,等他设法诛掉雪人再说。同时陶家如果有心,必须本人前来,给杨姑娘亲自看看!哼,究竟堡主想挑选个怎样的女婿呢?”

王坤闻言大感意外,那杨迅居然把峨嵋神枪手陶家的亲事推掉,实在令人费解。但费解尽管费解,心中却一阵狂喜。

他微笑道:“姜爷不可着恼,俗语所谓欲速则不达,你要用点水磨功夫才成!现在请跟在下来,她就在林中一道小瀑附近门坐

姜钧大喜,道:“我如能成功,必定要使王师傅你一生永无贫乏之忧!”

他这句话未免吹牛一些,吕雄飞虽然威镇河朔多年,收人丰裕,但他身为一方之首,开销也大,故此家资积聚并不太多。

王坤道:

“谢谢姜爷提拔,咱们快走。但咱们不宜一同前往,待在下领路,你老坠后一点!”

口口口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白水堡,打堡后出去,只见一片林峦,苍茂高耸。原来白水堡三面皆是山峦环抱,地势险恶。

王坤奔上山去,晃眼已钻人林中。姜钧提一口真气,飕飕飞驰上山。

人得林中,王坤已没了影,正在张望,忽见王坤在左方甚远的树木疏落处,直在招手。忙奔过去,王坤又领他再深人林中。

姜钧恨不得快点见到杨小璇,脚下不停地飞奔,心中在盘算见到她时,如何说话。

突然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块草坪,约有亩许之大。

王坤已停住身形,可知目的地已快到达。姜钧忙跃上前,问道:“她在哪里?”

王坤食指竖起,按在唇上,姜钧便不敢声张。

“她就在那边……”王坤低低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姜钧挨到他身边,侧耳而听。

王坤凑近一点,悄悄道:“你十分聪明,不过还是棋差一着……”说到这里,右手已按在姜钧肩头上,接着又道:“凭你也想吃天鹅肉,岂非做梦!”

姜钧一听他口气不对,正要动手,猛然气促心跳,半身麻木,原来王坤已捏住他肩脚上的“肩井”和“巨骨”两穴。那肩井穴半身麻木,巨骨穴却能令人精气涣散而死。

但姜钧仍然能够开口,怒骂道:“他妈的,你算什么好汉!”

王坤微笑道:“凭你这点气候,还不费我手脚,但我没功夫和你慢慢缠——”

姜钧忽然软化下来,叫道:“且慢,王师傅请听我说……”

“好吧,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出来!”

“王师傅,你要得到杨姑娘,可以尽管进行,我发誓永不动她的念头!”

“不行,你虽不动念头,但你可以透露消息,借堡主手害我!”

“我赌咒不提一个字。”侧目一看,王坤面上杀气重重,更觉心惊胆颤,忙忙又道,“王师傅,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不但不提一个字,还送一大笔银子给你……”

说到这里,再偷眼一觑,见他仍然不曾动容,便继续哀求道:

“王师傅,试想人生于世,为的是什么?不过财色二字,你饶了我,便可兼得,于你没有丝毫损害——”

王坤仰天大笑道:“姜钧你找错主儿啦,我不妨告诉你,王坤并非我的真实姓名……少侠虽然不是家资万贯,但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讲究的是侠义气节。”

姜钧既然死在临头,但仍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须知天罡手杨迅,除了阴毒狠辣不说,更以机智计谋见称于江湖。凭他布置的白水堡,居然也有人敢混人来卧底,可知这人的胆勇才智,更在杨迅之上!

王坤又长笑道:“我知道你死得不服,特地给你一个机会。”

姜钧不禁叫道:“我如死在你招式之下,决无怨言!”

王坤喝声“好”字,右手松处,左掌已奇快如风,击在他后背心。姜钧打个踉跄,差点儿扑倒在地上。

王坤又喝道:“好生站稳点,难为你师父怎样教出来的废物,下盘如此稀松!”

姜钧怒道:“你乘人不备,算什么本领,吠,接我一招——”

只见他龙形一式,人随掌走,凌厉扑击而至。

王坤冷眼窥定他阴藏不露的左手,暗忖吕雄飞威镇河朔多年,向以大刀神针两样绝技,称霸武林。尤其是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针,阴毒无比。中了此针,如无吕雄飞独门解药,子不见午,午不见了,必死无疑!

心念一动,不等对方扑到,已自纵迎上去,两臂齐伸,笔直如杖,交舞猛击。

两下身法本来就快,这时大家都迎面扑上,自然更快,晃眼已碰在一起。姜钧功行掌上,身形微偏,倏然力斫敌臂。这一掌力量最少有五百斤之重,暗料对方非撤臂不可,那时自己突然斜窜开去,左手暗藏的子午神针,乘间发出,非制敌死命不可。

王坤心思灵敏已极,登时看破对方心思,唇角挂上一丝冷笑,双臂不但不收,反而加重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啪”地沉响一声,掌臂相交。姜钧但觉掌锋微疼,宛如击在铁石之上。心方一惊,敌人另一条手臂,已笔直横扫及腰。

像他们这等名家好手,一招一式,均须有攻有守,否则稍一差池,只要挨上半下,便吃不消。

姜钧算盘打错,因此一掌无功,便陷于危境。

王坤手臂挟着悠悠风声,拦腰扫到,宛如一根沉重的铁杖,劲道绝大。

又是“啪”地一响,人影倏分,姜钧直飞开三丈之远,这才跌坠地上。

王坤仰天长笑,声震幽林。笑声未歇中,一丝银光,电射而至,正巧打在面上。

口口口

姜钧突然跳起来,竟然无恙,口中嘿嘿冷笑连声,只见王坤嘴唇紧闭,已笑不出声来。

“你中了我子午神针,又是在七窍之中,只须三个时辰,便遭惨死!不过……嘿嘿,我却不要处死你,还可以给你解药。”

王坤不言不语,生像是己骇住,连话都说不出。

姜钧又冷笑道:“你如要解药,可跟我来——”

王坤“呸”一声,吐口唾沫,才道:“你倒是大量得很,居然还肯给我解药!”

姜钧道:“我何必杀你,空教日后天下人笑我,但是你别高兴,我还有下文哩——

“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答得干脆,好,我也不兜圈子!你的真姓名是什么?刚才两臂挺得笔直,坚硬如铁,究竟是什么功夫?”

“少侠姓欧名剑川,乃是少林寺当今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我少林七十二种绝艺,样样精妙。刚才少侠的一手,正是杖上的功夫,讲究的是一杖在手,翻天覆地。但手中无杖,则功运双臂,便等如两支短杖。”

姜钧喝道:

“够了,你到泉下再称侠道义。我的解药,回头就送交堡主,你可向他讨药!”

王坤怒道:“原来你骗我说出实话,便不给药!”

姜钧倒纵开两丈,冷笑道:

“你追我不上,想拼命也不行。但你不必惊慌,凭你身为心印老和尚的徒弟,杨堡主能把你怎样么?”说到这里,因王坤(欧剑川)已移前寻丈,便又纵退七八尺,保持着四丈远的距离,接着又道:“尝闻少林寺如今尚在世上的行辈最尊的是心字辈,以下是名字辈如字辈。你能够得到如字辈的和尚做师父,就很不错了,何须搬出心印老文出来?自下心、名、如、来、藏等五辈中,藏字辈在江湖上已享有盛名的,亦有多人——”

王坤颔首道:

“你所知甚详,也因此怀疑我不是心印老方丈的嫡传弟子。但你可知我少林寺还有个规矩,便是除非是老方丈的嫡传弟子,决不能遍习本门中七十二种绝艺么?”

姜钧耸耸肩,道:“这规矩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暂时我不宣布!姓姜你如今已占了赢面,还敢和我动手么?”

“笑话,和你动手哪能划算得来,当然不——”

王坤面色一沉道:“这么说,今日之局已不能公平了断!”

“公平?嘿嘿……这一套不要在爷前弄斧!”

王坤突然断喝道:“姜钧,你已中了我少林神秘传七十二样绝艺中的‘三阳绝脉手法’,命在须臾。但你还以为我中了你的子午神针,宁非做梦,你如不信,可到那边看看,我刚才吐的一口唾沫,那根子午神针便在其中。”

姜钧神色不变,冷笑:“你过去捡起来让我瞧瞧,我就相信!”

王坤立刻走过去,从草地上捡起一根小如牛毛,银光闪闪的细针。刚刚一晃,在日光下映出寒芒,姜钧一看不错,急得大吼一声,疾扑过来,左手扬处,一蓬银雨迎面急洒而至!

王坤突然吸口真气,拔起半空,那蓬银丝光雨恰从脚底掠过。

姜钧单足一探地,身形暴起,双掌齐飞,一式“钟鼓齐鸣”,猛袭敌人双胁要害。

这种拼命招式,破绽自然甚多,但妙就妙在对方无暇还击。王坤双掌分推,恰恰迎着敌人双掌,轻轻一触,已借力飞退丈许,飘落地上。

姜钧跟踪急袭,明知对方刚才露的借力这一手,功力分明远在自己之上,但此时已中敌人暗算,那“三阳绝脉手法”久闻厉害无比,自己既然必死,好歹也拼上一下。

干坤站定之后,便不再退,左手以大擒拿手法,封住敌人拳头,右手寻隙伺暇,忽拳忽掌,反攻敌人。

霎时间拳风掌影,纵横飞舞。那姜钧乃吕雄飞唯一爱徒,除了功力远逊乃师之外,其余的功夫都学去八九成。此时施展出吕雄飞独门“勾雷拳”,招数精纯,威力十足。每一拳打出去,都伏有一记回钩煞手。

化名王坤的欧剑川左手的大擒拿手封蔽得严密异常,右手运功集力,忽攻忽守,牵制住敌人锋锐之势。严谨之中,流露出一片活泼,刚柔兼济,果真不愧是一代名僧的嫡传高弟。

看看战了二十余回合,王坤细察对方面色,见他不但青白得怕人,而且额上微现汗光。心知那姜钧已因受伤之后,尚自妄运真力,故此再战下去,根本不必以佛门降魔大法“狮子吼”的奇功,震断他的心脉,他也会自行倒毙。

正在想时,姜钧已发觉不妙,突然虚晃一拳,回身便走。

只见他健步如飞,三个起落,已跃到树林边。

王坤心中大凛,暗忖自己功力尚浅,不能尽量发挥“三阳绝脉手法”的妙用,很可能功亏一篑,让姜钧逃出林外,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姜钧奔人林中,一心只望逃回堡中,把王坤伪装拆穿,那时自己虽死,尚可假借天罡手杨迅把仇人击毙。

正当提着最后一口气,往林外飞奔时,忽见一株枯树,斜斜欲倒,横拦去路。他用力一跃,哪知已是力竭之时,身形只拔起尺许高,胫骨猛然撞在枯树上,登时一跤摔倒。

这一跤跌在地上,心力交瘁,已爬不起来。王坤在后面轻啸一声,凌空飞坠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已捏着一根粗枝,末端杈桠分开,有如手指。他双脚尚未沾地,已闭上眼睛,突然用树枝叉在姜钧后脑勺上。

口口口

“咔喳”一响,姜钧的脑袋已完全裂开,脑浆流了一地。

王坤不敢睁眼,腾身而起,纵到一道山泉边,对树枝上的血迹脑浆都冲洗干净之后,这才把树枝扔在树林深处。脑中忽然想像到姜钧惨死的景象,不由得打个寒颤!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尽管他胆勇超人,但想姜钧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而且年青英俊,自己这样做法,到底太残酷了。

他定一定神,一面在心中向佛祖祷告,一面奔出林去。只因耽误时间太多,便不到水明凤房间,径到议事大厅去。

只见水明风赫然在厅中,不禁骇了一跳,心想她不知已对天罡手杨迅透露了消息没有?

天罡手杨迅阴沉的声音从厅里直透出来,他道:

“那雪人如此可憎,不幸乃在敞堡附近,因此杨某已决定不顾一切,先把这恶物除掉,纵使为之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计。”

铁甲金枪陶彬暗中好笑,心想弄了半天,敢情他的女儿不肯遽然相许任何人,却是用来做饵,以便驱使求亲的人,都要自告奋勇,为他出力。

眼光疾掠过吕雄飞面上,见他正要开口,便赶快道:

“杨堡主既然有此决心,我陶彬恰好赶上,如不嫌弃,请算上陶彬一份——”

吕雄飞也宏声道:“杨兄幸勿把小弟漏了——”

杨迅赶快起身,向他们拱手道:

“想不到两位都肯拔刀相助,雪人再凶狡,这次一定逃不了!”

王坤在门外听到这里,心中略定,暗想假如水明凤已把自己闯人杨小璇姑娘香闺之事透露与他,则此刻杨迅一定不会还在从容讨论歼灭雪人之事。

一阵香风送人鼻中,抬目一瞥,只见水明凤已俏生生站在他身前。他本来一向以胆智自诩,但此刻怀着鬼胎,头一件自己杀死她师弟,似乎有点对她不起;第二件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她房间去,如被她盘出破绽,那时性命休矣。因此脸上禁不住现出慌乱的神色。

水明风冷笑一声,毫不瞅睬他,一径掠过他身边,袅袅而去。

王坤愣了一会,耳中听见杨迅在分配搜索雪人的人数,恰好听到自己乃是跟随威镇河朔吕雄飞一道,决定在今晚一齐出发,天亮收兵。但他全副心思,已放在水明凤那一声冷笑之上。

他极力抑制着自己又浮起“杀人灭口”的念头,绞尽脑汁想别的方法。可是饶他才智过人,这时却也一筹莫展。

最后,他下了决心,低头瞧瞧双手,仿佛看到手掌上尽是淋漓鲜血。

一忽儿工夫,王坤已到了水明凤房门外,他站住重新想一遍方才的决定:

“现在我先进去见她,看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必要时只好杀死她灭口,以免璇姊姊受累。但最好能拖到今晚,她也一同出发搜索,那时才下手杀死她……”

他双眼中流露出可怖的凶光,似乎已经下手把水明凤杀死了。

“什么人站在门外?”水明凤在房中问道:

“是我,一个不速之客!”王坤口中应着,一面跨人房中,只见水明凤坐在窗前,膝上横放着那面铁琵琶。于是又道:“水姑娘,难道你这面铁琵琶,能够弹奏么?”

水明凤抬目凝视着他,起初俏眼中射出嗔恨的光芒,但过了一会,渐渐变为无限幽怨。

王坤微微一凛,想道:

“我以为她不过是个风尘荡娃,谁知道竞具有幽深情怀。”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她哀怨地说,那样子十分可怜,接着又道:“一个人真是错不得,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真个一点不假!”

“不,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他诚恳地说,此刻他的确把对她的看法完全改变过来。

“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找我?为什么早先见了我,露出惊慌之色?你说——”

她又变得凶狠起来,手中铁琵琶尾部指向王坤。

王坤立刻接口道:

“’我从楼上跳下来时,你猜发生了什么事?哼,你绝猜不着,我看见那个雪人!”

“雪人?”她站了起来,手中铁琵琶已垂向地上,王坤立刻走前几步。

“你亲眼看见的?”

王坤认真地点头,道:“当时我立刻追上去,可是现在连我自己也有点疑惑,因为转眼间已瞧不见任何人影,我怕是自己眼花呢!”

水明凤道:“我们立刻告诉堡主才好——”

王坤拦住她,道:“不,在未曾确定之前,最好别惊动堡主……”他的手停在水明风胸前,口中说着话,心里却想道:“我只须曲肘一撞,她便咯血而死。”

水明凤忽然举掌推开他的手臂,王坤那颗心在这顷刻间,风车也似的连转数下,委决不下要不要立刻趁这机会把她击毙。

但他的手臂终于被水明凤推开,她道:

“你们真怕杨堡主,对么?他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王坤松了口气,道:

“姑娘,刚才听说要分三路搜的,我被委派跟随令师叔一路,你去不去?”

她定睛看他好一会,才道:“我去!”

王坤微笑一下,俊逸风流之极。但心中却想道:“今晚便不能放过她了!”

登时在脑海中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于是,他忽然对她怜悯起来……

口口口

到了晚上,所有的人已准备停妥。天罡手杨迅率领总管恶屠夫郝衡和徒弟邵风。铁甲金枪陶彬提着那支金枪,乃是和副堡主飞蛇倪盾一路。吕雄飞最是声势浩大,由徒弟姜钧、水明凤和王坤三人跟随。

可是直到出发之前,没有瞧见姜钧。

吕雄飞外表装出毫不在乎,其实心中十分焦灼,暗暗对水明凤道:

“这孩子一向性野,这会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真替他担心

水明凤忽然记起王坤见过“雪人”,芳心大惊。

“师叔,今日上午时分,那个雪人曾经在附近出现过呢,钧弟会不会遇上那雪人?”

吕雄飞大惊,问道:“你几时瞧见那雪人?为何不立刻告我?”

“不是我……”她忽然住嘴,原来她想起若然说是王坤所见,则一会儿师叔转告杨迅,王坤必受重责。于是连忙改口道:“不是我不禀告师叔,事实上我没有看清楚,赶将过去,已杳无踪影。我怕说出来的话,人家会笑我大惊小怪。”

吕雄飞心中一急,叫道:“杨兄请过来……”等杨迅过来后,便把此言一五一十告知杨迅。

杨迅沉吟一下,立刻请大家出动搜索,先在本堡附近巡视,等查不出端倪之后,再人山穷搜。

白水堡人手甚多,此时纷纷奉令出动,片刻间堡内外都闪现火炬,都是两人一组,带上刀剑弩箭等兵器。

半个时辰不到,姜钧的尸体已发现了。于是大家都赶到现场去,尸首四周均站着白水堡的人,手中高擎火炬,照得亮如白昼。

姜钧倒在一株枯树旁边,面孔向地,后脑袋完全碎裂,脑浆流了一地。旁边都是乌黑的血迹,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吕雄飞浑身发抖,方寸已乱,倒是天罡手杨迅和铁甲金枪陶彬两人细验伤痕。

天罡手杨迅双眉紧锁,回头一瞥,忽见王坤站在老远,大有不敢看见尸首之意,心中微微一动。

却听陶彬道:“这伤势十分奇突,看来不似被雪人利爪所伤!但天下各种兵器,也没有这种式样,因此只能断定这孩子拼命往回飞逃时,脚下一绊,俯扑地上。那雪人凌空下击,一爪击碎后脑……”

天罡手杨迅道:“陶大侠乃江湖老手,利眼足以明察秋毫。杨某也是这样想法,不过稍稍敢比陶大侠确定一点,便是姜世兄一定是被雪人所害!”

水明风也自低头欲泣,耳中听到陶彬判断姜钧被害的时刻,细细一想,正是自己久等王坤而不见的时候。也就是王坤自己说见到“雪人”出现之时。不禁回头瞧瞧王坤,只见他眼光转来转去,总不敢看那姜钧尸首。

她也是久走江湖,精明无比的角色,心中突然生疑,但不立即问他。

不久,大家出发人山搜索“雪人”,吕雄飞这一路,乃是向茅山右边地区搜索。吕雄飞心伤爱徒之死,领头急驰,水明凤紧紧跟随,暗中留神观察王坤,只见他不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而且看来还未用全力。心中盘算道:

“以他的脚程,已远胜钧弟,只不知他手上功夫如何……”

口口口

三人串珠子般极快地深人山区,水明凤脚下略慢,渐渐坠后,王坤跟在最末,此时也跟着慢下来。

水明凤突又加快,飕飕连声,一连几个起落,已隐人前面黑暗中。

王坤急忙追将上去,绕过一座大山石,已不见前面人影,心方奇诧,脚下仍然不停,加劲前驰,擦过一丛杂树,忽觉劲风飘然,急袭上身。

他连转念的时间也没有,左掌一招“雪拥蓝关”,疾拍出去,脚尖点地时猛一用力,身形由前冲之势,滴溜溜急旋回来。

这时左掌击在一件奇硬沉重的物件上,猛党风声又当头压下,自然而然使出“少林”绝艺,仍以左掌化为“天王托塔”之式,护住头面。右掌以“大摔碑手”,猛可力劈出去。

掌力如狂飚卷天,巨浪拍岸,凌厉刚猛无比。

须知在他心中,本有“雪人”之念,因此突然受袭,便以为是雪人出现,不期而然施展出十成功力。

右掌刚发,眼光到处,已看出偷袭他的哪是什么雪人,却是爱慕他的水明凤。

水明凤万万料不到玉坤功力如此深厚,应变这么神速。因此第二招铁琵琶砸下去时,被他封住之后,前面门户大开,避无可避。不由得花容失色,出了一身冷汗。

王坤陡然大喝一声,因有掌已收不回来,猛可向上一招。掌力如山,却从水明凤左颊上方掠过,把她包头的丝巾也给刮得飞上半空。

这一掌发了个空之后,王坤忽然后悔无比,暗怪自己何不趁这机会,把她一掌击毙!

他身形去势犹劲,向前一撞,两人碰在一块儿。王坤猿臂一抱一旋,把水明凤旋到身后。

水明凤险关甫脱,皓腕一翻,纤纤五指已扣在王坤腰上,食中两指分别按在他“京门”,“章门”两处大穴之上。

王坤身体一震,凝立不动。

水明凤樱口几次欲开还闭,忽然叹口气,想道:“我如问出是他害死钧弟,那么我杀死他,抑是不杀?”

王坤自知稍微一动,对方两指真力发出,便登时了帐,因此不敢动弹。心想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何以水明凤会这样对付自己?

远处忽然传来吕雄飞的声音道:“明凤,明风,你在哪里?”

水明凤高声回答道:“师叔,我在这儿!”

王坤沉声道:“我如果把你当做雪人,一掌打死,你还能制住我么?”

水明风冷笑一声,心想王坤已不打自招,否则他该先问自己何以要这样子对付他,于是又冷笑一声,道:“你的武功出乎我意料之外,已经足够了!”

王坤右手一动,水明凤食指微按,王坤但觉气促心跳,五脏翻腾。但他强自忍住,缓缓移动右臂,转过来揽在水明凤纤腰上。

一种无可形容的势力,从他手臂传到她身体上,水明风一阵心跳,食指微松。王坤便突然把她抱紧,水明凤墓地一惊,食中两指齐按下去,王坤呛咳连声,全身瘫痪。

水明凤又是一惊,两指俱松,哺南道:“我……我怎么啦……你受伤了没有?”

王坤呛咳了一阵,总算恢复过来,却听吕雄飞又喊道:“明凤,你怎么啦?”

水明凤放手就跑,晃眼已没人黑暗中,王坤暗自一嗟,对她的杀机完全混没!

口口口

这些人山搜索的人,身边全带着“蓝焰火箭”,这种火箭可以升空达十丈之高,带出一溜蓝色火焰,十里之内,都可看见。因此每一路的人都不怕分散,只要及时施放火箭便可。

快到天亮之时,水明风又和王坤走在一起。王坤一手拿着火箭,一手拿着一支三节螺丝亮银龙纹杖,拉开时拧紧螺丝,长及胸口。收起来时,只有尺半长。

她抱着琵琶,忽然“咚咚”地弹了数响,音韵圆滑流畅,在这深夜荒山之中,别饶佳趣。王坤道:“你这一弹,可能就把雪人引了出来。”

“你害怕么?”她眼波流盼地含笑道:“我们半夜里跑来干什么的?还不是为了雪人么?”

王坤哑然失笑,忽然问道:“水姑娘,令师沈乞婆不过是去年才弃世,她何以不替你找个如意郎君,却任得你在江湖飘荡?”

“我师父一生飘泊惯了,最怕羁束,因此她以为别人也这样……其实我有时也十分厌倦这种生涯,恨不得安安静静地安顿好生活……可是你也看我不起,别的名门子弟更不敢想我……”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他非常真诚地道:“我觉得你有可爱的多情的灵魂,不过……”

“不要不过了,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她的影子,就像邵风一样,只有她的影子。哼,有一天……我也许会用暗算的手段,把她害死!”

王坤大大吃一惊,一则因为她说出要加害杨小璇的话,他知道女人善妒,心胸甚窄,可能真把杨小璇害死。二来是听到邵风也爱上他师姊的话,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

水明凤又道:“只要你对我好些,我就不于找你们……”

王坤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做声,便会得罪她,倒不如沉默。

天色渐渐现出鱼肚色,蒙蒙曙光,已揭开夜幕。

王坤道:“我们该到集合之地去了!”

半路碰上吕雄飞,他那忧愤的面容,今早看起来特别苍老。王坤甚感歉疚,但不敢露出声色。

不久已到达会集之地,那是一座较矮的峰顶,恰当三路搜兵的回路。他们到得最早,只见三面群峰屏立,宛如无数巨人,在云端俯视着他们。隔了一刻,天罡手杨迅和恶屠夫郝衡邵风三人也来了。

大家还未及说什么话,水明风突然一声惊呼,用手指着正对此峰的一座高山上,面色苍白,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座峰顶上一共有六个人,此时十二只眼睛都向那座高山仰望。只见在近顶之处,有座悬崖,晨雾迷蒙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隐隐约约看出是提金枪的陶彬,此时正挥动那名震天下的金枪,和另外那人影凶斗。

大家再看清他的敌人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敢情正是他们穷搜了一夜的“雪人”。

迷茫晨雾阻碍了视线,同时相距又远,看得不甚清楚,但从两人身形比例上看来,那雪人足足比铁甲金枪陶彬高上两尺之多,身形魁伟巨硕,遍体俱是银光闪烁的长毛。

大家方自看清是这样的两个人,只见那“雪人”一下便把铁甲金枪陶彬当胸抓住,那支金枪飞上半空,划出一道金虹,一下飞坠下悬崖。

天罡手杨迅那么阴沉的人,此时振声大叫道:“陶大侠快挣脱逃走!”

但相距那么远,山顶风势又大,那边如何听得到。反而把旁边的人,震得双耳嗡嗡直响。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雪人把陶彬举在头顶,在悬崖上蹦蹦跳跳,转了几个圈子,然后突然一振臂,铁甲金枪陶彬便飞出数丈,直坠向无底深壑。

大家都一齐闭目,不忍观看。

天罡手杨迅大喝一声,疾奔下峰。吕雄飞却迟疑不动,心想以铁甲金枪陶彬的武功造诣,尚且一个照面间,便被雪人抛下深壑去,自己碰上了它,还不是等如送肉于俎上,任那雪人宰割。

不但是他,连恶屠夫郝衡、邵风、王坤等三人,也不曾跟着杨迅奔下峰去。

只见杨迅身形奇快,宛如星抛九掷,一会便到了峰脚。不久,便到了那座高山之麓。

刚刚上到山腰,一个人从林中钻出来,却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然后,两人的身形消失在树林中。

吕雄飞问道:“咱们能否找得着陶大侠的尸体?”

恶屠夫郝衡道:“找不到了,那深壑之下,遍地怪石棘丛,还有无数泥沼,幽暗无比,生满了各种毒虫恶蛇!飞鸟也不敢低飞,何况人类……”

水明凤叹道:“我们亲眼看见陶大侠这样死法,好像比钧弟还要惨些!”

吕雄飞盘算了一会,暗忖自己既然无法为爱徒报仇,只好另寻高手帮助,想来想去,只有中州黄河南岸邙山隐居的百兽神君祈宁,这人不但独门武功,惊世骇俗,特别是对天下各种奇种怪兽,都熟知其性。在他那邙山老巢中,养有不知多少的异兽。而他昔年和自己的师父有点渊源,大概可以把他请动。主意打定,便耐心等候天罡手杨迅回来。

口口口

旭日高挂山巅,已是卯时,天罡手杨迅才带着飞蛇倪盾,颓丧地回来。水明风忽又惊道:“我们都在此处,那雪人会不会跑到白水堡去?”

此言一出,天罡手杨迅骇了一跳,振起精神,匆匆道:

“侄女所虑极是,咱们快赶回去!”

大家赶回堡中,只见白水堡戒备森严,矛光戈影,遍布全堡。

天罡手杨迅向众人解释道:“我知那雪人智慧甚高,报复心甚强,而又天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故此我们出发后,便严密戒备,由副总管尹尉负责……”

众人回到议事大厅中,杨小璇已在厅中等候,一见父亲和众人的颓丧样子,大为惊异。又见陶彬没有归来,便询问恶屠夫郝衡。

当她听到雪人把陶彬举起在头上,跳了一会,才把他抛落深壑之下,那双明亮的美眸,为之黯淡一下。

杨迅连连叹息,自悔不该清陶彬帮忙,以致他身罹大难,连尸首也找不回来。

吕雄飞反而安慰他一番,并说明愿意为他作证,向峨嵋派的人交待。

杨迅当即修书一封,述明经过,并请吕雄飞在旁边画个花押,以证明他书中所述完全属实,便差遣王坤做专使,将此信送到四川峨嵋陶家庄去。

这时已近午刻,大家腾折了一夜,都甚是疲累,各自回房安歇。

杨迅本命王坤好好休息一日,然后挑选庄中所蓄的上佳快马,尽速赶到陶家庄送讯。王坤回到房中,梳洗一番之后,哪里睡得着,换了件衣服,走到房门,突然停步想道:

“我此去四川峨嵋往返总得个把月,应该去和璇姊姊说一声。但又怕在我离开本堡的期间内,堡主把彭真那厮杀死,依我看来,金陵镖局失去的嫖货,彭真一定知道……”

他心口相商了好一会,仍然委决不下应该设法去看彭真,抑是去和心上人道别?

突然房帘一动,一条人影极快地闪进来。王坤定睛一看,惊喜交集。原来人房的人,正是国色天香的杨小璇。

她幽怨地瞧着他,轻轻道:“你真忍心,竟不来和我道别

王坤愧作地垂下眼光,想道:“我的确很忍心,刚刚已决定不去看她……”

只听她又幽幽一叹,道:“我真希望那雪人会突然出现,一爪把我打死,那便没有任何烦恼和痛苦……”

王坤吃一惊,忙道:“璇姊姊,你千万要小心,最好不出堡门一步……”

杨小璇苦笑一下,道:“你还关心我么?”

“唉,你这种话,教人听了心痛死了,我愿意拿这世上任何宝贵的东西,换取你的嫣然一笑——”

她双目中射出光辉,微笑道:“你不会骗我高兴吧?”

王坤走到她身边,伸手捉住她的主掌,轻轻道:“我们真傻,对么?明明觉得心中又酸又痛,但偏偏要负这种气!啊,我真不愿意到四川去……”

杨小璇感到他有力的双手,传出一阵热力,使她芳心跳个不住。她不由自主地挨上去,靠在他壮健坚实的胸膛上,低低道:

“我一切都会小心,一定不出堡外一步,但你得赶快回来,因为我师父去年和我约好,中秋节的晚上,在茅山天琴峰上会晤。你如赶回来,便可送我到天琴峰脚……”

王坤惊道:“你们改个地方行么?那雪人多厉害,铁甲金枪陶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也不过一个照面,便被雪人抛落崖下。”

她嫣然一笑,道:“还有一个月才是中秋节,只要你早点回来,我们再研究这问题,不过我师父行踪靡定,想找她改期,绝无可能!”

王坤凛然道:“那么我尽早赶回来就是,不过我想堡主不会让你赴约的!”

他歇了一下,声音变得异常温柔,道:

“我这趟出门,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带回来送给你……”

杨小璇快活地瞧着他,道:

“随便什么,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觉得宝贵和喜爱。”

王坤想了一下,道:“你这么美丽,所有的珠宝珍饰佩戴起来,都会黯然无光,必须要想一样出奇出俗的礼物才成。”

两个人情话绵绵,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中,他们快乐无比,以前的一切误会以及关于她婚事的阴影,都完全消失无踪!

口口口

水明凤一觉醒来,起身拢拢鬓发,便走向王坤的房间,刚刚走人厅中,忽然听见王坤房中隐隐传出语声。她咳嗽了一声,蓦地想起房中的语声,似是一男一女。立刻脚尖用力,刷地飞到门边,揭帘一瞥。

只见王坤站在房中,那张白玉似的俊面上,毫无一点表情。

她闯人去,冷笑一声,道:“她走得好快——”

“你说什么?那个是她?”

水明凤用锐利的眼光,环视房中一眼,暗想刚才和他说话的人,定是由后窗跑掉。如果自己猜想不假,则这人的身法太快了!

王坤道:“水姑娘你是不是明早回河朔去?”

水明凤点点头,道:“但你一点惜别的意思也没有,你的心肠太硬啦……”

王坤微微一笑,道:“天地虽大,但却容易相逢,希望你日后会再驾临白水堡……”

她凝视着他,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光,过了片刻,突然道:“也许你要和别的人道别,我不妨碍你的时间,反正我们在路上仍然会碰头……”说完,疾然转身出房。

她一出了房外,后窗无风自开,杨小璇犹如落花飞絮般飘落在他面前,明亮的眼光中尽是妒嫉的光焰。

“你说过要杀死她的,但昨夜泡了整个晚上,她仍旧安然无事

王坤呐呐道:“我……我没有下手……”要知王坤本非恶毒的人,水明凤对他情深一往,不但没把他和杨小璇的私情揭露,而且明明有点怀疑他是杀死姜钧的凶手,也轻轻放过,这教他如何能够下得毒手?可是这些理由,他却觉得难以解释。

杨小璇叹口气,幽幽道:

“可见得男人家总是靠不住的,我也许是真情误用,她说在路上会跟你碰头呢!”

王坤柔声道: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我并没有邀她,等到上路之后,我尽力飞驰,她一定赶不上我……璇姊姊,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日后你便会明白是不是误用真情,现在我纵然解释千言万语,总归无用……

口口口

到了晚上,王坤稍稍打个盹儿,便走出院外。他装出没事的样子,信步阐荡。转人一条巷子,只见尽头处有扇朱红大门,一排三座大屋,又宽又深。

门外静寂无人,但他知道在墙后,有两对眼睛日夜不停地向外面窥望。这里就是把彭真幽回了半年之久的“温柔乡”。

他脚下不停,仍然向那扇大门走去,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心中颇党紧张。

到了门前,还未敲门就叫喊,门上突然开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小洞,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王头领可是奉命而来?”

王坤在心中极快地盘算了好几次,毅然道:

“不是,我不过信步走到这里来瞧瞧而已——”

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威严的口音道:“让他进来!”

王坤心中大骇,原来这个口音工是天罡手杨迅。幸而自己没有矫说奉命而来,否则这西洋镜岂不当面拆穿?

大门毫无声息地打开,他跨过门槛,只见天罡手杨迅面色阴沉地站在那边台阶上。

王坤连忙躬身行礼,道:“小的听说这几幢大屋,称为温柔乡,刚才睡不着,故此信步过来瞧瞧,不料堡主也在此处!”

天罡手杨迅的脸色永远是那么阴森可怖,此时颔首道:

“年轻人总是好奇,这温柔乡的名字吸引力颇大,对么?现在你可以随意看看,但以后不奉我命,不许擅自送来——”

王坤诺诺连声,面上仍不露一丝表情。

“这是昔年我在崇明岛时,一位江湖奇人建议我师父,盖造这样的一处机关,可以蚀磨英雄志气,豪士硬骨。这道绿色门进去之后,一共三间大屋,前后两进,俱不见天日,除非由这绿门出来,否则插翅也飞不掉。内中的房间市道俱是复壁,内可藏人,任是一代高手,也躲避不过墙壁中的各种暗算!本堡每年花在这温柔乡中的银子,何止十万,你进去一看便知……”

王坤再施一礼,然后走进绿门之内,只听“砰”地一响,那道绿门关上,从那响声中可以听出乃是沉重的钢门,心中不禁大为凛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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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有苦难言

“当日彭真也许就是这样,被禁烟在这温柔乡中的吧?”他惊想道:“我擅人虎穴,简直是自投罗网……唉,将来提及此事,不知的人,一定以为我是自愿长住温柔乡中,那才冤枉呢!”

一边想,一边打量眼前形势。只见自己是处身在一个小厅中,油灯都嵌在壁里,透过一层粉红色或是鹅黄色的细纱,光线散布在厅子每一个角落里,十分柔和。

所有的家具,没有一件露出木质或石质,都笼铺着绣锦,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毡,一片软绵绵的绮旎的气氛。

他耸耸肩,向后面一道门户走去。这道门户用厚厚的绒帘隔住,揭开一看,却是一条窄窄的市道,却甚是明亮。这条市道只有丈半长,便向左转。

王坤走到南道尽头,只见向左转去,又是一条长仅丈半的市道,向右却有一道厚帘。他掀帘一看,突然吃了一惊,那张白玉似的面庞,直红到耳根。

这个房间不大,但布置精美富丽异常,靠角的一张象牙床上,粉红色底绣着金色龙凤的锦衾上,卧着一个女人,全身赤裸,身段丰满之甚。在那柔和的灯光下、粉红色的绣装上,横陈着这么一个雪白丰盈的裸美人,的确令人色授魂与,心旌摇荡。

他呆了一下,赶快放下帘子,回身就走,耳中听到那位赤裸美人的娇呼声,更不敢停留,径向对面前道纵去。

那市道这回向右转去,但左边又有一度门户,用帘子隔住。

他心中已明白房中一定又有妖冶美丽的裸美人,但仍然伸手捏住帘子。

正要揭开视看,蓦地闭目定神,忖道:“欧剑j!;呀……我少林师门禁条,首在戒淫,你明知房中有什么风光,何以还要心猿意马地一窥为快?”

这么一想,宛如服下一剂清凉散,心中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都烟消云散!

斜眸一望,只见向右的两道,又是丈半之长,便须转变,心想这座温柔乡占地颇广,若果尽是这等房间,哪怕没有五六十个之多,若然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艳丽肉感的裸女,这一笔维持费用以及弄她们来的费用,真要化掉他十万两银子,如若不是黑道中人,只怕十万两还办不到!

当下他顺着甬道,左曲右转,经过了好几个房间,都不揭帘窥看。

陡然转人一间宽敞高大的房间中,眼光环瞥一匝,那颗心又咚咚跳起来。

原来在这房间中,一共有五个裸女,各有一道较为强烈的灯光,照射在她们身上。这五个裸女的身材真是骨肉停匀,眉目如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丰满得令人想过去抚摸痛快。

可是他多看一眼后,更加惊讶,原来这五个姿势不同的裸女,竟不是活人!

他透一口大气,想道:“光是要弄到这等名匠精心之作,已不知要费多少气力心血,我且看看还有什么出奇的东西没有……”

这一回经过十多道门户,猛觉眼前一亮,同时又有嬉笑之声传来,使得他脚步一窒,不敢贸然前进。

以他想来,前面这个弯一转,必定又是一间宽大的房间,从嬉笑声音中可以听出最少有七八个女人。

他犹疑一下,身旁的一道门帘忽然无声无息地掀开,从里面申出一只白如羊脂的臂膀,纤纤指甲上涂着红色的蔻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

如在平时,王坤一身少林派嫡传上乘武功,焉能被这只女人玉手抓着。但此时一则他心神散乱,其次他一心注意前面的嬉笑声,故此直到被人抓住之后,这才发觉,不禁大吃一惊。那支雪白的胳臂一缩,王坤便踉跄地被拉人去。

但觉身上一热,一个丰满柔软的躯体,已贴在他身上,两只手臂有如章鱼的软臂般缠住他的脖子。王坤看也没看清楚这个女人长得如何,四肢微振,那个裸女便震开数步。却听她叫道:“哟,你居然还有一身武功哩!”

王坤听了这句话,脑中“轰”一声,如闻响彻九天的禅唱,顿时六神俱安,灵台空澈,一颗智珠活泼泼地,悬向心头!

原来他听那裸女惊讶地说他居然还有一身武功,立地极快地联想到这句话具有极深的内涵,反过来便不啻说,凡是被天罡手杨迅囚禁在这“温柔乡”中的人,一定已被他用独门手法,把一身武功暂时废掉。于是这些不幸的人,因武功已废,比寻常人更加无力,纵然不喜女色,却也抗拒不了她们直往身上缠……

由这一句话,使他又联想到“温柔乡”外,还有广大的天地,丰富的人生等候他去创造。尤其是杨小璇婷婷倩影一浮上心头,所有的女人,都变成不足一顾的尘土!

他到底是修习上乘武功的人,越在这种劫难关头之时,平时修养成的定力智慧,便大放光明,登时还他本来面目,再也不因毫无阅历而情迷意乱。

口口口

那棵女追出来,王坤回头一笑,低低道:

“虽然你看起来,粉妆玉琢,但我却辨认得出不过是具红粉骷髅而已……”

这几句话又像告诉她,又像说给自己听,只见那裸女媚眼流波,樱唇半启,双臂一张,便要再扑上来。

王坤冷笑一声,脚尖微一用力,便如飞折人前道内。

眼前蓦地大亮,只见这座宽大房间中,影绰绰不知有多少裸女,或站或坐,各呈妙相,那种旖旎风光,难以描刻。

王坤此时心如止水,徐徐走人房去。定睛看时,敢情这房间四壁都镶着明亮异常的铜镜,连天花板也尽是明镜,因此反映出无数裸女,其实只有五人。

地上铺着厚达两寸的猩红毛毡,步行其上,柔软如绵。

那五个裸女见他进来,都鼓噪起来,直如群莺乱啼,根本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

王坤木然地四瞥一眼,只见屋角有一个男人,浑身精赤,正甜睡未醒。在他怀抱中,尚有一个女人,皮肤特别细白,极其惹眼。虽然躺在那男人怀中,但浑身曲线,玲珑浮突,足以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动。

那五个裸女一齐拥上来,镜中人影也跟着移动,一时满房俱是粉臂玉腿。

王坤双掌微微向外一按,那五个裸女齐声娇呼,纷纷仰跌地毡上。

他用坚定澄澈的眼光,缓缓环视她们一眼,这些女人哪曾见过这样的男人,不由得都怔住,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爬起来。

她们的叫声可把那一男一女从梦中惊醒,那男人一睁眼,便诧叫道:“噫,是你!”

王坤含笑点头,道:“不错,是我……”他以挑战的眼光,移到那特别诱惑人的裸女身上,然后又道:“彭真,你觉得奇怪么?堡主居然命我王坤进来……”

彭真像触电似的跳起来,面上毫无人色,呐呐道:“是堡主……他命你来……”

王坤怜悯地瞧了他大腿上的两个烙痕,左腿上是朵焦黑色的梅花,右边是个十字。这使得他想起阴森可怖的刑室,那儿和这温柔乡,是多么强烈的对照!

“你先别慌,堡主不过命我进来见识一下而已,可不是要抓你出去…”

彭真吐一口大气,只听地上的裸女嘤然一声,王坤低头一看,只见她星眸半闭,朱唇微张,伸出双手双臂,风情万种地向彭真撒娇。

彭真色心顿起,立刻抱住她,露出丑态。

王坤心中虽然觉得这个裸女,是一代尤物,整个温柔乡中,非推她做花魁不可。但他似乎更加坚定,虎目中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个裸女恰好侧目睨他,原来她一番做作,不过是借彭真来诱惑这个俊美的少年。此时忽然碰上他冰冷的眼光,不由得浑身一震,心头冒出寒气。

“你叫什么名字?”王坤毫无表情地问道:“快别装模作样,提防我弄点苦头给你吃……”

她大惊失色,赶快道:“我叫牡丹……”歇了一下,又接着道:“除了堡主之外,再没有别的男人,会像你这样对付我!”

王坤道:“我哪敢和堡主相比,只不过我天生就讨厌女人,越漂亮便越觉讨厌……”

他说得十分大声,房间中嗡嗡直响。

口口口

彭真忽然坐起来,惭愧地道:“我已经想通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我以前本不怕死,但在这里胡混了半年之后,忽然变得十分软弱,那天你也看到,我实在怕得要死……”

他出了一头大汗,又道:“老弟,你真行,我明白堡主定是故意用这方法考验我,假如我像你一样,直到看见牡丹,还能够无动于衷的话,那末我纵然落在敌人手中,任他们用尽世上毒刑,我也不会把秘密泄露……但我已不行了……”

王坤心中大动,真想直接问他是不是“劫缥”的秘密,但他终于忍住,故意冷淡地道:

“你想错了,堡主如果重用你,就算你忍不住毒刑,泄露了本堡机密,他也会酌情原谅……”

彭真道:

“普通的秘密当然无所谓,但这件关于白水堡命运的秘密,他就不放心了——”

王坤暗忖好不容易见到彭真,自己混人虎穴,冒着动辄丧命的大风大险,所为的仅仅就是要查出金陵镖局失去的嫖货,是否白水堡派人所干。现在不问,更待何时?到底忍不住问道:“本堡有什么机密,关系如此重大?”

彭真露出骄傲之色,道:“就是我彭真干的,真个漂亮之极,那便是……啊……”

他突然住口,凝瞥王坤一眼,缓缓问道:“你果真不知此事么?”

王坤心里道:“废话,我就是要知道这件事才问你呀!”

口中淡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我更不能说了。”他惊惧地环视房中,道:“也许堡主正在旁边听着哩!你如是诈我泄露出机密,我犯了此罪,也得给堡主处死。假使你真个不知,说出来更加无谓。我敢相信你一旦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堡主便不会让你走出这温柔乡了……”

王坤道:

“彭真,想不到你想得十分周全,现在你好好享受你的女人,我干我的正经事!”

彭真叹道:“这算是什么温柔乡,简直是一座吸髓蚀骨的冢墓!”

王坤听了,不无感慨,不由得抬目望天。

牡丹那富有弹性的肉体倏然在地毡上打个滚,伸臂张掌,纤纤五指,’屈曲如钩,其快如风地抓住王坤足踝。

练武的人,当然都明白足踝上有“昆仑”,“太溪”两处穴道,如被敌人点着或扣住,全身麻痹,有力难施。

只见她工指一落,正好扣紧王坤足踝这两处穴道。

王坤立刻道:“慢点,牡丹你想怎样,不妨明言!”

牡丹的身体像蛇一般缠到他脚下,媚笑道: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讨厌女人?”

王坤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有两手,可惜自甘堕落,我王坤纵非天生讨厌女人,见了你也不会动心!滚开——”

喝声中一脚踢去,牡丹直滚开寻丈,浑圆修长的大腿上,青紫了一块。

原来王坤抬头向天,却已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见牡丹滚过来,当下已暗自运气,护住穴道。因此能够一脚把她踢开。

彭真心痛地去抱牡丹,埋怨道:“老弟你不喜欢她也罢了,何苦踢伤她?”

王坤懒得开腔,转身出房。牡丹一双媚眼,怔怔地凝视着这个奇异的美少年的背影,心中泛涌起无限思潮,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不禁们然长叹一声……

口口口

王坤这回从从容容地穿过市道,到达那扇漆着绿色的钢门。

他举手敲几下,等了一会,外面还没有动静。不由得暗自嘀咕,心想天罡手杨迅性情多变,无人能测。很可能一不高兴,转个念头,便把自己长期囚禁此地!

这时门外站着两人,一个是飞蛇倪盾,另一个便是天罡手杨迅。

飞蛇倪盾道:“在下总觉得那厮有点蹊跷,最好别放他出来

天罡手杨迅凝眸沉吟一下,点头道:

“是的,我也觉得这厮不大对劲,你所虑未尝没有理由……”

王坤和他们虽然只是一门之隔,但半点声息也听不到,心中着急非常。

又等了好一会,他已开始感到绝望,心中想道:“我如被禁在这温柔乡中,纵然过个三年五载,连璇姊姊也不会知道,更别说父亲……”

铁门微微一响,突然间完全打开,天罡手杨迅道:“看够了么?回房歇息吧——”

王坤真是喜出望外,连忙行个礼,又向副堡主飞蛇倪盾行礼后,才踏出这可怕的“温柔乡”。

飞蛇倪盾等王坤走了之后,才道:“堡主,你何以突然改变主意?”

天罡手杨迅烦恼地摇摇头,道:

“我也不明白,这厮虽然令人觉得不妥,但料他不敢搞鬼。不瞒你说,我甚爱他的不近女色,这一点正与我相同。另外他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也十分合我心意……”

飞蛇倪盾知趣地笑道:

“堡主难得喜爱任何人,既然王坤合你心意,对他格外宽大些也无妨碍……”

天罡手杨迅心中大悦,道:

“老弟你最是通情达理,天下了解我的人,只有你一个!回头烦你将彭真秘密处死,以免咱们万一疏虞,从他身上泄漏了秘密!早点处死他,也算得是开恩了,否则日后多受我磨折,他既痛苦不堪,你们看着也难过……”

飞蛇倪盾唯唯领命,马上执行任务,那个曾经纵横冀鲁一带的剧盗彭真,当初用尽心思手段,果然把金陵镖局劫了一票,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满以为立此大功,定受杨迅重用,哪知反而是杀身的祸胎,这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口口口

翌日早晨,吕雄飞带着水明风,还有姜钧的棺枢,辞过杨迅,径返河朔。

王坤携了杨迅的亲笔函,比吕雄飞等还要早起许多,牵马出去,经过高楼,不由得踌躇一下,心想这时璇姊姊大概还在香梦中。

忽见窗帘微启,露出一张美丽无比的面庞。

王坤登时心神迷恫,呆呆仰天直望。两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含情脉脉,无言地倾诉着无限情愫。

过了好一会,杨小璇突然惊觉,生怕王坤这种动静被人家看见;可就是一场大祸,立刻放下帘子,但伸出玉手,轻轻一弹。

王坤伸手一接,掌中已捏住一枚纸团。此时倩影已古,只好怅怅牵马出堡。

不一会,他已到了大路上,晨风中秋意甚重,一片萧瑟哀伤的气氛,笼罩在他心头。

他取出那枚纸团,摊开一看,只见上面有她娟秀的笔迹,仅寥寥十四个字。

王坤轻轻念道:“愿得名琴时拂弄,无限清音寄相思……”

蹄声急骤如雨,飞驰中他反复地默念这两句,最少也念了数十遍,忽地扬鞭催马,慨然想道:“璇姐姐要我送她一面佳琴,以便在拂弄之时,借着美妙琴音,尽诉相思之情……啊,亏得是她这等灵心慧思,才会想得出我送她这种礼物……”

现在他更加需要加急赶路,因为他必须尽量腾出时间,一来好赶及中秋月圆之夕,陪杨小璇到天琴峰去见她师父。

二来他能多腾出一点时间的话,便可趁机访求名琴,携回投赠佳人。

一路上披星戴月,餐风栉露,十日之后,已赶到峨嵋山下。

口口口

峨嵋山为我国名山之一,道家称为“虚灵洞天”。可以分为大峨中峨小峨三大主峰。那陶家庄就在最南边的小峨麓下。沃野百里,鸡呜犬吠之声此起彼落。此庄约有二百来户人家,一向甚是富庶,峨嵋派前辈高人神枪手陶光宇更是全庄首富,数十年前当他声名最盛之时,慕名谒晤的武林中人,络绎于途,因此陶光宇特地在庄北另盖房舍,规模甚大。

王坤走人陶家庄中,但觉一片和穆安乐景象,比起白水堡那种尽日阴霾箱压的光景,直有天壤之别。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想道:

“到底是高人故里,风光大不相同,正邪之分,于此已可以想见……

他根本不必问路,便猜出庄北的高屋华厦,定是神枪手陶光宇宅第,当下穿庄而过,到了陶府大门,只见大门洞开,里面大院落中,静寂无人。

王坤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亲切,便走人大门,正在张望,忽然一颗石子袭向左颊,微一偏脸,便自避过,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一蹦一跳地走来,口中叫道:

“喂,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我们屋里的人可多着呢!”

这个女孩子的话,乃是警告王坤不得妄起坏心。王坤见她眉清目秀,脚下颇见功夫,猜想定是陶家千金小姐,便含笑道:

“那好极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请问你可是陶家小姐?”

他的话说得和气,人又英俊挺拔,小孩子对他生出好感,也笑着道:“不,我姓李,名瑛,是陶家的客人!你可知道晋南地方么?我和姐姐就是从晋南来的。”

王坤忙点头道:

“我知道,晋南李家刀这么出名,天下谁不知道,离这里可远得很呢!”

李瑛高兴地笑一声,道:

“我和姐姐都不怕路远,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屋里还有武当的陆大哥,云梦的赵大哥和鲁东施家姐姐……我们每年中秋,总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每年各人轮流做东道主。”

王坤听得“咽”一声暗吞唾沫,心想这些正派年青的一辈,倒会开心,每年来一次赏月之聚,何等高雅!自己若不是为了金陵镖局,定然也是这聚会中的一份子。

李瑛忽然想起来了,问道:“你贵姓?可有什么事么?”

王坤道:“在下王坤,有要事想面谒陶家老前辈。”

李瑛道:“我告诉陶大哥去——”

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大声问道:

“我说王大哥你从哪里来的呢?”

王坤怔了一下,勉强道:“请说是从白水堡来的!”

李瑛欣然进去,晃眼间出来了一堆人,连李瑛共是三男三女。

王坤极快地逐个瞥视他们一眼,但觉男的都气宇轩昂,那两位姑娘芳龄都在十八九之间,长得甚是秀丽,其中一个面如满月,含着一团温柔,长得和李瑛甚似,心知必是李瑛的姐姐。

一个面皮白净的少年抢在前面,拱手道:

“在下陶澄,王师傅远道而来,敢问有何见教?”

王坤见人家这么客气,心中反而不安,道:

“不敢当得少侠赏言,在下此来,乃是奉敝堡主之命,有封书信要面交陶老前辈……”

陶澄道:“家父适好有事他去,因未留谕,故此不知何时返家,王师傅如不匆迫,请在小庄暂憩数日如何?”

王坤先含笑道谢,然后道:“在下有事在身,恐怕不能敬候老前辈大驾返庄,这封书信,交给少侠也是一样……”说着,把密函取出来,递给陶澄,然后又道:“在下这次虽然无法逗留,但日后必有相逢之时,敢请少侠把这几位名家高弟介绍与在下相识

陶澄此时一心一意以为好事得谐,故此对白水堡的人有特殊好感,便为他们介绍。那武当派弟子姓陆名云,云梦大侠石经世的弟子姓赵名远秋。两位姑娘一是鲁北施大娘的独生女儿施雪影.

长得柳眉凤目,姿容秀丽,但隐含刚煞之气。另一位是名闻天下的晋南李家刀李春岩的两个女儿之一,单名琼,面如满月,虽含嗔亦似微笑,真正是个温柔女儿。

王坤—一见过后,自知以这等身份,够不上资格和人家交友.便告辞而别。

口口口

大约走了三十里路,猛听后面蹄声大作,回头一瞥,只见路上沙尘滚滚,有六骑如飞驰来。

王坤勒马等候,果然来骑驰近后,已看出是在陶家见过的三男三女。

那六骑一到,便把他包围在核心,陶澄满面悲愤地大喝道:

“我大师兄果真逝世了么?”

王坤道:“在下亲眼看见,那雪人把令师兄抛下千仞深壑。敝堡主的书函上,有威镇河朔吕雄飞的画押,决不会假一,”

只听那施雪影“呸”了一声,柳眉倒竖,怒声道:“吕雄飞是什么东西,你这厮也是,长得虽是一表人才,但沦落为盗匪,都不是东西!”

王坤心想自己本非真正的黑道中人,便忍气吞声,不和她计较。

李琼却道:“施妹妹先别骂他,等陶大哥问完再说不迟!”

王坤感激地投以她一瞥,陶澄又喝道:

“我大师兄这次连尸首也找不回来,你们白水堡敢是打算拆伙啦!我且问你,杨迅那混蛋何故不自己来送讯?”

陆云插嘴道:

“不错,凭陶彬大哥的声望,不幸丧命在白水堡,杨迅应该亲自来报知陶师伯才对!”

赵远秋性情较暴,怒声道:

“先把这小子括几个大嘴巴,再着他回去传话与杨迅!”

李瑛对王坤颇有好感,听了赵远秋的话,小嘴一扁,但她们家规萋严,姊姊在场,她再顽皮大胆,也不敢吱声。

王坤心中渐怒,觉得自己虽然不是黑道中人,但像他们这样,折辱使者,也于江湖规矩不合。于是议声道:“各位固然因得知陶大侠噩耗而悲愤,但也不该这样说话。在下事实上也同情陶大侠的悲惨下场……”

陶澄冷哼一声,施雪影已道:“你们这些为非作歹之徒,最会装模作样。还是赵大哥说得对,先把他抓下马来,好好括几个大嘴巴——”

陶澄双腿一夹,坐骑冲过去,倏然伸猿臂来抓王坤。

要知他去年偶经茅山,无端碰见杨小璇,回家之后,便终日相思,卒因之。跃,跃卧病在床。陶光宇心疼小儿子,故此以他那等名望,也肯屈尊向黑道豪雄天罡手杨迅求亲。

这次陶澄不但亲事没攀成,还损失大师兄铁甲金枪陶彬一命,那一肚子火,纵然泡在长江里也不能熄灭,故此抢先动手。

其余的人都认为区区一个白水堡的手下,算得什么人物,陶澄家传武功,何等精奥,还不是手到擒来。赵远秋还立刻飘落下马,准备打嘴巴。

哪知王坤出掌一推,竟把陶澄推得身形微晃,招数发空。

陶澄大吼一声,从马背上跃起来,倏然当头扑下,左臂一伸,施展出峨嵋金枪绝招“独钓寒江”,疾插下去。

这一下要是插中,莫看他仅是一条臂膀,但指利如刃,足可穿心洞腹,宛如用枪刺下。

王坤左掌一式“推窗望月”,掌力吐处,便把对方攻势卸掉,右掌一招“驾鹤擒龙”,蓦然一撇一抓,已抓住陶澄腰带。

陶澄羞怒交集,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反而为敌人所败,愤怒中挺腰一脚踢向王坤腿上。王坤连忙缩腿跳落马下,手中仍然握着陶澄自己绷断的腰带。

王坤大声喝道:

“少侠且慢动手,在下还有话说——”

一言未毕,陶澄已如狂风骤雨般攻过来,口中骂道:“有话到阎王殿上说——”

陶澄乃是一代高人之子,武功不比等闲,这一急攻猛扑,来势凶险之甚。

口口口

王坤本想叫破自己身份,为的不伤自己人和气。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只好施展出少林绝艺,一味护身。

他打算等陶澄攻势稍过,才向他解释。谁知陶澄越打越凶,煞手尽出,王坤好几次险险被他击死,不知不觉也用上师门绝艺,全力应付。

王坤本是少林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武功之高,火候之纯,年青一辈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否则混人白水堡的重任,也不敢让他挑起。

旁观数人,都惊噫相顾,想不通这个白水堡的手下,何以一身少林绝技,高明至此。

赵远秋看看形势不妙,大吼一声,挥掌加人战圈,口中喝道:

“咱们别多耗时间,快把这小子打几个嘴巴,方消得我心中之气……”

晃眼又斗了十多招,王坤动如雷电,稳如山岳,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

陆云和施雪影忍耐不住,一齐加人战圈。这四个年青好手,各有一身师门绝艺,一加起来,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二十招不到,施雪影一掌推在王坤肩头。王坤身形一侧,底下已中了陶澄一腿,登时有如推金山倒玉柱般摔倒在尘埃。

陆云和赵远秋一人按头,一人按脚,把他捺在尘土中。

陶澄怒叫道:“回去告诉你家混蛋堡主,说我陶家有一天要把白水堡都踩坍……”

跟着挥掌“噼啪”两声,括了王坤两记。

他们松手,退开一旁。只是王坤仍然躺在路上,双目射出极为奇怪的光芒。

李瑛的小心灵中十分同情王坤,悄悄问姊姊道:

“他……他可是受伤爬不起来?”

李琼轻轻叹息一声,道:

“不是受伤,他是伤透了心,所以忘了爬起来……”

“姊姊,叫他起来吧,不然我们就快点走!他多么可怜啊,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人这样侮辱……”

这话真是说到王坤心坎上。

到他爬起来时,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摸摸两颊,一片热辣辣的,肿起了一点,牙齿也有点松动!此刻不知心里是股什么滋味,这些本来是好朋友的人,却拿他当作仇敌,辱骂和掴打他。他固然很失面子,十分伤心,可是他能怪他们么?他能够报仇么?

他本以为总有一段长长的日子;才能够和这几个鲁莽的少年男女们碰头,谁知第二天下午,便又凑巧地相逢!

那是在群山之中,一座高崖,挂着一道急骤的大瀑布,直冲下崖底,瀑声如雷,四周水气迷蒙。

王坤刚走到瀑布前面的山坡下,便看见了他们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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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飞瀑鸣琴

原来王坤这两日向东方驰归,渡过渠江后,便觉地势高峻,山岭盘郁,遮天蔽日。中午时分,他在一处名为“官圩”的市镇上打尖,正在低头吃面,忽然一阵悠扬动听的琴韵,随风送来。他触动心事,停筷侧耳而听。那琴曲果真美妙动人,时而高亢清越,裂石穿云,时而低徊往复,凄凄切切!王坤掷筷而起,算了面钱,便走出店外,循着琴声来路,匆匆寻往。

堪堪走出镇外,只见一条陋巷中,一间低矮破陋的木屋,门檐下坐着一个人,正在抚琴。四周寂无人影,只有那抚琴的人,孤独地坐在门檐的阴影下,熟练地弹奏。竹篱笆上,爬满了绿藤,有数朵紫花,在骄阳晒炙之下,已显得有点憔悴。

他定睛瞅住那面古琴,暗自想道:“此琴能够奏出如此美妙的音调,定然是当世名琴之一。我可不能因这陋巷破屋而小觑此琴。”想着,抬目看那奏琴之人,不觉怔住。原来那人是个中年瞎子,此时微微仰面向天,露出两只白眼珠。但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一种神往的沉醉的表情,一望而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韵中。

不久,乐声砉然收歇,那中年瞎子轻轻吁口气,随手一拂琴弦,几个急骤清越的音符跳跃在空气中。王坤但觉满耳俱是“仙翁”、“仙翁”之声。

这时他立刻扬声道:“高山流水,不过如是,在下得聆清音,幸何如之!”

那瞎子霎几下眼皮,慢慢道:“相公可是找鄙人看相的么?”说时,已站起身,不留神膝盖一顶,把几撞歪,那面古琴直向地上跌坠。

王坤大吃一惊,双足顿处,身形已如电掣般飞人竹篱内,伸手一捞,恰好及时把那面古琴捞住。那瞎子感到风声特异,伸手乱摸,王坤把古琴放在他手中,道:

“差一点便打碎了此琴啦!”

那瞎子连声道谢,仍然把那面古琴放在几上。王坤见他不甚重视那琴,忍不住探询道:

“此琴听起来声音绝佳。未知可有名字么?”

瞎子露出奇诧之色,反问道:“相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坤耸肩道:“老实告诉你吧,刚才我听到你所奏的曲调,极是悦耳,因此想到此琴可能是当世的名琴,但现在看来又不像了呢!”

“哦,原来你不是来看相的,我昔年曾经到过江西龙虎山,得到秘传摸骨神术,你老不妨试一试,保管一生的凶吉祸福,丝毫不错……”

王坤抱歉地笑一下,道:“你还是玩玩琴吧广摸出一锭半两重的银子,塞在他手中,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竹篱,只听那瞎子叫道:“相公慢走!”

王坤不觉停步,只听那瞎子又道:“自古道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听相公适才的话,我王半仙也许能替相公你指点一条路径……”这两句话果然引起王坤注意,便走回来。

“你老可是想访求名琴么?”

这瞎子一语中的,王坤不觉冲口应是。

只听他又道:

“我有一条门路,不过成功与否,就说不定了……在此镇北去三十余里的乱山中,有一道大瀑布,名为‘龙挂’,但近三十年来,已改称为‘仙琴瀑’,相公你猜是何缘故?”

王坤俊眼连眨,在心中猜疑道:“难道这道瀑布下面,有一张仙琴,故此改了此名?但瀑布中怎会有什么仙琴?”他为人沉潜多智,故尔没有做声。

“嘻嘻,相公你一定猜不到,原来那大瀑布内,有一面仙琴——”王坤听了,忍住冷笑之声,等他再说下去,“每逢清晨寅卯这两个时辰和下午申酉两个时辰,必有琴音冉冉传出来,美妙绝伦,那瀑布之声有如雷鸣,平常人在附近说话,也听不见,但这琴音却极之清晰,周围十余里之内,都可以听到。多年都是如此,因而大家认定瀑布中有一面仙琴,传出这种与世不同的仙曲。”

王坤暗自摇摇头,但口中却温和地道:

“在下承教了,但既是仙人的宝琴,我们凡夫俗子,哪能觊觎呢!”

王半仙怔了一下,才道:

“相公说得不错,但在下刚才所奏的曲调,却是从那仙琴每日奏鸣中偷学来的。”

口口口

王坤微笑一下,便转身离开,走出巷子,心中却老是响起这瞎子最后说的话。出了巷子,脚下踌躇起来,忖道:“我不可粗心放过此事,试想他居然能从那仙琴每日鸣奏的曲调中,偷学了一首,可知那不会是仙人奏琴,否则仙籁何等神妙,凡人焉能学得?”

想着想着,脚下不禁便向镇北走去,三十余里地不久便走完,这时已听到如雷瀑声,隐隐传人耳中。走近了一看,那道“仙琴瀑”约有十余丈长,宽达三丈,在石崖上挂垂下来,底下是个深潭,中央不知多深,但四面却全是磷峋白石。那么大的一条瀑布,水量甚多,但注人潭中之后,出口却只有一道狭仄的河床,河底和两岸都是坚岩怪石,泉水汹涌冲击,又发出一片喧腾声。

这道急流伸出三丈许,便沿着岩脚转个弯,王坤绕到那边看时,只见水势陡然由急而缓,原来那边河床极宽,因此虽然浅可见底,水势却不急峻。

瀑布的对面,也是一座石崖,但只有对面石崖一半之高,因此站在边缘,下是白沫翻腾,水气迷蒙的深潭,对面却是那道宛如由天上来的“仙琴瀑”。在这儿观赏飞瀑奇景,恰是最佳所在。

此刻时间尚早,王坤观看了好一会,便从右侧纵跃上对面高崖,只见有七八道山泉,都流到这崖上汇合,然后由缺口处冲下潭去。在崖口左侧,有一块心形大石,尖端向地,上阔下尖。此石体积颇大,假如倒下来,刚好可以把瀑布出口填塞住大半。

他觉得风势颇大,秋意瑟瑟,心想也许有一天,刮起狂风,很可能把这块心形大石吹倒,那时这道仙琴瀑的奇景便将消失!当下又回到对面的石崖,崖后有片枫林,此时大半都被秋风染红,他走进枫林内阴凉处,找块石头一坐,闭目用起功来!

还差不久便是申时,也就是仙琴每日下午鸣奏的时刻。他在万虑俱消,灵台明澈中突然惊醒。侧耳一听,外面竟有人在说话。有人并不奇怪,但那些语声好熟,他悄悄一振臂,飞上树顶。然后以奇佳的轻功,踏枝穿叶,一直纵到林边。目光到处,只见平崖上站着六个人!

口口口

王坤一看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眼睛就冒出火来,原来这六个人正是峨嵋派的陶澄,武当陆云,云梦派的赵远秋。另外三女一是英气迫人,性格刚强的施雪影,一是温柔可人的李琼和妹妹李瑛。王坤情不自禁地摸摸面颊,前日被陶澄掴了两下,至今余痛犹在!

陶澄潇洒地指一指对面的飞瀑,大声道:

“这个秘密,我已研究查察了两年,现在才公诸各位师兄弟姐妹……”

王坤用足全神,侧耳倾听,他可看不出这道瀑布有什么秘密。那陶澄最令他冒火,不过他也得承认陶澄真是个潇洒人物,若不是自己处身在这尴尬的境地中,一定会和他好好交个朋友。

李瑛高兴地叫道:“陶哥哥,你不明不白地把我们带到这里,原来有这么好的景色!”

她姐姐李琼白她一眼,道:“陶师兄还有下文未说,你别打岔好么?”

陶澄傲然一笑,道:

“去年中秋之会,我已知道这个秘密,但其时尚无把握,因此没有向大家宣布。如今我们先共同合力把这秘密揭破,等到中秋之夕,大家都到齐了,好教他们吃点惊……”

施雪影忍不住,问道:“陶师兄你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是什么秘密呢——”

陶澄笑道:“我老是爱卖关子,难怪大家心急!但大家仍请稍稍忍耐片刻,自有奇事发生,如由我说出来,味道便不大相同

大家闻言,等了好一会,忽然一阵冷冷琴音,冉冉传人耳中,那么响嘈的瀑声,仍然掩不住清幽绝俗的琴声!

众人听了一会,李瑛天真地拍手道:“妙啊!原来这里有仙人鼓琴……”

施雪影、陆云、赵远秋三人则面露惊疑之色,彼此相顾。只有温柔的李琼,听得人神。原来她性子柔和,耐性甚好,因此凡事不会胡乱猜测。

陶澄此时严肃地道:“诸位师兄妹们,你们想必已发觉可疑之处。不瞒大家说,这阵美妙琴声,乃是有人奏弄,并非如世俗相传此瀑之中藏有一面仙琴,自发天籁。”

施雪影首先同意地道:“不错,一定是有人弹奏,而且此人武功造诣,已达超凡入圣的境地,因此连雷鸣似的飞瀑声,也掩不住琴音。”陆云、赵远秋都一齐点头。

施雪影又道:“陶师兄既然巴巴地把大家带来,相信已有确切发现,我们如何能见得到这位高人呢?”

李瑛惊问道:“那瀑布如此劲急,怎能藏得住人?”

施雪影柳眉微剔,笑道:“小师妹,那人不会在瀑布中间,一定是在瀑布后面。这道瀑布,就等如一张天然的水帘,刚好把当中洞府遮住……呀,大家请看,在那崖腰之处,不是有一条极仄的石蹬道么?可惜到了瀑布边缘,便突出一块大石,只有一个小洞可通,但我们都无法钻过去……若要从大石外侧攀越,却又恰好被瀑布边缘封住……”

大家定睛而看,果然那条石蹬道尽头的小洞,一个大人决钻不过去,否则倒可以从这小洞,钻到瀑后,纵然不一定正对瀑布后面的洞府门口,但最少也可以知道大略形势。这时李琼听得十分人神,圆圆的脸庞上,微现悲喜之容,原来是随着琴声而令致表情变化。

陶澄道:

“我虽查访不出这位弹琴的高人是谁,但七十年前,武林倒是有一位以独门武功誉满江湖的高人,姓沉名寒,外号冷云仙子……”他歇一下,环视众人,见大家都不作声,便知道他们都未听师长们提及此人,便微微一笑,道:“我以前从来也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原来这位冷云仙子沈寒,芳华二十七之时,便已亡故,生前盛名,有如昙花一现,时至今日,天下除了三数老前辈尚记得她之外,几乎已没有人知道曾有这末一号人物!这冷云仙子沈寒自负容颜,天生一付冷骨冰心,对人甚是疏淡,常常独自登临名山仙岭,对着落霞古木,调理琴弦,抚弄一曲,相传她在盛夏时,叩羽弦,召黄钟,则霜雪交下,天地晦冥。深秋时叩角弦,激夹钟,则温风徐回,草木发荣……”

这时连李琼也侧耳静听,李瑛情不自禁地叫道:

“陶师哥,你说得就像亲眼见到似的,当真有这等事么?”

陶澄笑道:

“不瞒小师妹你说,我可不大相信呢!不过传说是这样,我们也就姑妄听之。这冷云仙子沈寒有一张古琴,名为‘星郎’,听说古今无双,虽然不懂音律的人,随便抚弄,十里周围,俱能听闻清音。如是有修养之士,弹奏此琴,则三十里周围之内的人,不论智愚,皆闻声感动。这面名琴,自冷云仙子沈寒去世之后,久已绝迹人间。我在不久以前,才问出有这么一面名琴,试到这里一听,果然三十里之内,清晰得如在耳边弹奏,但三十里外,便寂然无声,因此我敢认定是这星郎琴。”

陆云道:“那好极了,想来弹奏此琴的人,必是一代高人,纵然不喜我们扰他清修,但总不至于会加害咱们。目下咱们人手足够,何不立即想个法子,穿瀑一视究竟?”

陶澄道:“我便是这个意思,要请大家集思广益,找出一个人瀑的法子来……”

赵远秋性暴而力大,俯身用双手捧起一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宏声道:

“先用此石,试试那瀑布水力再算……”

李琼忽然“咦”了一声,道:

“赵师兄且慢,可曾发觉那琴音已经停歇了么?是几时中止的呢?”

施雪影笑道:“我们都因陶师兄说得离奇,听得人神,倒不知琴音何时停歇……”

陶澄也捧起一块石头,道:“远秋你出手之后,我也跟着掷出去,大约碰上瀑布时便撞上你的石头,增加力量。”

口口口

此计果然甚妙,赵远秋的石头一人瀑布冲激范围之内,力量势必因之抵消。这时陶澄的石头赶上来,加上一记,等如第二次发力掉掷,定可测知那瀑布的冲力,大约是多少。

大家都凝目观看,只见赵远秋吸一口气,倏然跨步向前疾奔,一直走了二十来步,已到了崖边。这时他身体的冲劲已极为猛烈,只见他双臂一振,那块大石“呼”的一声,破空飞去,挟着啸风之声,直射向相距三丈远的瀑布水帘上。他的石头方一出手,又听“呼”的一声,另一方石头从他身侧疾飞出去,衔尾追上第一块方石。

原来陶澄也准备好,跟着赵远秋向前冲去,先后相差不过一线的时间。只见那两块大石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眨眼工夫已飞人水帘边缘。第一块石尚未真正和瀑布之水相触,便已突然下沉数尺,及到和水帘一碰,立刻跟着那白蒙蒙的飞瀑,一齐坠落深潭。

陶澄的石头也是一模一样,临到瀑布切近,便已受不住那千丈匹练飞坠激起的风力,向下一沉,及至一触水帘,便自跌坠得无影无踪。

众人见此情形,都惊噫连声。陆云皱眉道:

“这道飞瀑之大,天下已不多见,无怪力量雄伟,有崩天坍地的威势!我可不能相信有人能够穿越过这条瀑布……”

施雪影也道:“说起来赵陶两位师兄,奋力掷出的石头,比起一个人自己纵过去,力量可要猛得多,但尚且人不了水帘之内一尺,便自跌坠潭下!如说有人敢穿瀑而人,杀了我也不肯相信

她的语音方歇,忽听琴声大作,先是“仙翁”“仙翁”地弹了数下,那声音听起来极似嘲笑之声,跟着才奏出曲调,极为优美动听!

枫林内的王坤,一向是运足耳力,细听各人言语。琴声起后,他忍不住暗笑一下,想道:“瀑布后面,分明隐有高人,刚才就为了那施姑娘之言,发出冷笑,但他们当局者迷,似乎还没有觉察呢!”

那边的陶澄和赵远秋真是服了气,郁郁走回来,身上和鬓发上都沾满了水珠,显出有点狼狈的样子。

李瑛大声道:“姐姐,让我绕到对面瀑布左侧,沿那条石蹬,直到瀑边那个洞穴,或者可以看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李琼大吃一惊,低声叱道:“你别胡乱出主意——”在枫林中的王坤,也愣一下,因为他对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极有好感,故此心中大为同意她姊姊的斥责。

陶澄也听见了,他回头一望,便道:

“那洞穴虽小,但我们尚可探头窥瞧,怕只怕里面有什么奇毒毒物,猝不及防,着了道儿。我痴长几岁,见识较多,等我先过去瞧瞧……”

众人一听他要冒险,都同声劝阻。李琼怪不好意思,忙柔声道:

“陶师兄,反正我们谁都不是非得到那星郎琴不可,同时扰及瀑布后面那位高人清修,将来怕会被师长们怪责,不如暂时别有所行动,等调查清楚之后,大家再想法于。”

她流露出歉容,使人倍觉她天性温柔。

陶澄立刻笑道:“师妹乃因方才阻止了瑛妹,是以觉得如任我过去,便分厚薄之嫌。但请勿放在心上,我过去不过是探头瞧一瞧而已,毫无危险可言!”

施雪影道:“琼妹,不要阻他,纵然那石洞中有什么古怪事物,陶师兄自会及早避开,瑛妹妹可就不同了!”

陶澄一面相度形势,一面道:“可惜我大哥的铁甲不在身上,否则什么毒物都不用惧怕。各位请看,我们这边崖外一丈之远,尚有一石,端尖如笔,想是年深日久,被瀑布边缘水力不时冲压,因此越磨越尖。假如我们自信能穿过这道飞瀑而不致坠落深潭,那块石尖正是纵去时换力的上佳地位……好了,现在我得纵下潭边,才能绕过去那边的石蹬道。”

李琼柔声叮嘱道:“陶师兄千万要小心啊——”

口口口

大家一齐走到崖边,任得飞瀑溅出来的水珠沾满一身,只见陶澄身形又稳又快,跃下潭边,然后纵过那道宽才两丈的急流,这才攀纵上六七丈高处的石蹬道。

那条石蹬道只有一尺宽,石上满生青苔,又湿又滑,加上石崖间中有数处向外隆突,使人无法直立走过。底下是吼啸奔腾的深潭,潭边尽是嶙峋岩石,看去便令人生出恐怖之感。要是寻常之人,处在这等险恶境地中,先已骇个半死,哪还能沿着蹬道向前走?

陶澄毕竟有一身峨嵋正宗内家功夫,只见他提气轻身,嗖嗖贴壁疾奔,碰到崖壁隆突出来之处,上身便向外斜倾,双足点着石蹬道疾移数尺,然后一振臂,身形又回复正常垂直的角度。这一手功夫乃从“铁板桥”身形中化出来,练时不难,但像他在这等境地,胆气最是要紧,其次地位要相度得准,若然石壁隆突之处长达一丈,则他非摔下深潭不可!

晃眼工夫,他已到了瀑布左侧,一块巨岩截断了石蹬道去路,巨岩的一半乃在瀑布水帘之内,是以激溅起满天水珠,白气蒙蒙,陶澄止步换口真气,运力掌上,蓄势待发,然后低头去瞧那个洞穴。

这时王坤已从枫林中纵出来,从右侧绕到崖角,露出半边面孔,窥看陶澄举动。

只见陶澄把手掌撤回,双手支地,整个头颅都伸入洞中瞧着。李琼为他捏一把汗,对施雪影道:“雪影,假如洞中突然出现一条毒蛇之类,陶师兄哪还能躲得了?”

陆云大声道:“琼妹别担心,他如果不看清楚不会有事,怎肯把头颅送进去……”

正在说时,只见陶澄突然缩首出洞,动作太快,以致身形不稳,直向悬空处欹侧倾去。李琼首先惊得尖叫一声,其余四人也都骇得心头突突大跳!

幸好陶澄记得地势,猿臂一探,刚好扣住一块石角,这才化险为夷。

赵远秋大声叫道:“你怎么啦?可把我们都骇坏了!”

陶澄并不作答,只向他们作个手势,表示没有关系的意思,然后再次探头人洞。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俱是满腹疑云。那琴声一直继续弹奏,从未中歇,冷冷清音,在山摇地动的飞瀑声中,益发悦耳,陶澄这回缓缓缩回头颅,然后向大家作个笑容,循原路回到这边崖上。

这时几乎没有人忍得住,都要开口问他洞中的情形。陶澄一身都湿透了,首先抹抹面上的水,然后朗声笑道:“好得很,这个洞穴居然能够通行瀑后,不过因为弯曲不直,故以我只能查出瀑后竟然另有洞天,却看不到内中情形。”

李琼问道:“陶师兄,你早先何以突然缩退,几乎坠跌潭中,我们那时都骇得要死……”

“咳,我们都是自己人,说也无妨,这一幕其实是我自己心里紧张,刚刚探头进洞,但觉琴音越发清晰,如在耳边呜奏,这时忽然一阵冷风迎面扑到,我在凛骇之下,忙忙缩避,但那阵冷风已扑上面,水气极重,生像被人兜头浇一盆水似的。我稳住身形之后,这才想起瀑布后既有地方,那瀑布冲力何等强大,偶因水流不匀,空气便会旋激乱卷。这阵冷风挟有如此浓厚的水气,必是此故无疑!因此我二次探首人洞,果然没有别的事……”

大家听完他的叙述,都默然寻思,李琼发现他们都不时有意无意地瞥李瑛一眼,便明白大家都急于知道瀑布后面的情形,但可惜都没有练成缩骨法,故此钻不进去,只有李瑛身躯娇小玲珑,可以钻人。不过这到底是冒险之事,故此没有人敢出口叫李瑛钻进去瞧瞧。

李瑛好奇之心大起,她自负有一身武功,胆子一向甚大,此时摇摇姊姊的手,道:

“姊姊,我去看看吧——”

李琼毅然道:“好的,不过要小心些,那位奏琴的高人,见你是个小孩,相信决不会出手加害,但你却要有礼貌,纵然被她责骂,也不准顶撞。”

李瑛喜道:“我知道了!”倏然便向崖左跃下。王坤见她出动,大吃一惊,便沿着崖脚悄悄跃走,片刻间已隐没不见。

口口口

李瑛跃到对崖,纵上石蹬道,然后沿着蹬道疾奔。她的轻功甚为佳妙,只见一条细小人影,贴着石壁疾驶,转眼间已到达石壁突出之处。刚才以陶澄一身武功,大家尚为他捏一把冷汗,李瑛能为再高,但怎比得上陶澄,自然更加难越险关。然而此时大家都毫不紧张,只见李瑛身形一挫,本来就够矮小的身躯,更加矮些,宛如一团影子,贴地疾卷而过。

原来那处突出的崖壁,底下内陷,尚有尺许空隙可过。陶澄一个大男人,别说缩不过去,即使能够,他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丑相,李瑛可就不同了,这也是李琼何以放心让她独自从石蹬道飞越之故。

晃眼间,她已到达那块突出的巨岩边,水珠白雾,漫天弥罩,她只停了一下,身上便湿了大半。对崖的李琼终是姐姐,娇呼道:“妹妹小心点,不必着急……”

李瑛向对崖笑一下,挥挥手,便蹲低身子,眼光望人洞穴中,心头突然一阵鹿撞,泛起怯意。可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纵然害怕,也不能退回去。须知每一个人都不免会有过这种经验,尽管在事前想好,拼着舍弃一条性命,但一旦面临那不可知的事物,便禁不住会生出惧怯之意。但这不算是怯懦,却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如果没有“惧怕”这种感觉,则人人都盲目地胡冲乱撞,这样人类不为之绝种者难矣!

李瑛暗中咬一下牙,便向洞穴中钻进去。也亏得她骨软身小,总算钻人洞中,像条蛇般蜿蜒爬行,转个弯,眼前豁然明亮。

她定睛一看,洞口外一片山石,刚好把月光挡住大部份,可是仍然看得出内里另有洞天!这时,她已忘掉害怕之念,赶快爬出洞外,站起身倚石探头一看,目光到处,不由得目骇神眩。敢情在她右手边,便是那条挂天长虹般的飞瀑,此刻仿佛是一道水晶帘,把天空完全封盖住。

左边是个宽大已极的山洞,近出口处的岩壁上,尽是绿油油的厚苔,地上甚是平坦,直通山腹。洞内尽是石钟乳,晶光映眼,千奇百怪,或如飞鸟,或如怪兽。

李瑛几曾见过此等奇景,不由得目瞪口呆,竞看出了神!

倏然“仙翁”一响,清越异常,李瑛骇了一惊,但觉这声琴韵,生似有形之物,猛可击在心头,震得百脉责张,真气浮动。忙忙收摄心神,回眸向琴声起处看去,这一看又把她骇了一大跳,原来在洞内不及一丈之处,有块形如屏风的白石,高约五尺。石屏之前,一个老人盘膝而坐,在这老人面前,还有一块尺许高的平坦白石,上面摆着一张古琴。

那老人形相甚怪,头发甚长,直拖到地上,近头皮处仍然漆黑乌亮,但越往下去颜色越浅,由灰而白,末端委垂地上,竟已枯槁如乱草。他身上的衣服完全破碎不堪,那两只瘦如鸟爪的手上,指甲长达一尺有余。此时一只手尚自悬在半空,似是刚刚弹了一下,便抬起手,现在缓缓下降,意欲再弹。

李瑛乃是高人之后,家学渊源,年纪虽轻,但眼力却极好,心中想到陶澄早先曾经说过,以前拥有这面“星郎琴”的冷云仙子沈寒,能以琴音变换季节,杀生役兽,证诸刚才那一响琴音,震得自己心脉欲断,可见得此老在琴上必有惊人的功夫,连忙叫道:

“老前辈啊,你可别弹那琴,我知道一定受不住……”

那老人倏一愣,下降之手墓地停住,但仍然面对着瀑布,毫不转面来瞧。歇了一下,他道:“你今年可是十三岁7’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枭鸣。

李瑛心想怪事,自己十三岁怎会被他知道?便想看看他的相貌,于是从石后直跳出去,一面大声道:“对了,老人家你怎么知道呢?莫非你有神眼么……”

她一跳已到老人面前,目光到处,忍不住惊叫一声,蹬蹬蹬直退开去,原来那老人面目枯干如骷髅头,两目无睛,只剩下两个深洞。她这一退已退到洞外,贴近瀑布。

那老人来声怪笑,道:“果真是十三岁,但老夫偏不信邪

两只鸟爪突然一落,十只指甲,俱抓人身边石地中。

口口口

李瑛但觉这怪老人形相声音都可怖之极,又见他十只长逾一尺的指甲,插入石中,宛如插人豆腐那般容易。这等功夫,真是听也未曾听到,更加惊惧,不觉又退了两步。猛党风力如山,卷入欲飞,原来是瀑布下坠时所激起的风力,连忙一沉真气,身躯钉牢在地上。

只见那长发破衣瞎眼的怪老人,双爪一起,十只指甲中已各各抓了一块石头。更不打话,左臂扬处,那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飞上半空l

李瑛不知他这一下有什么意思,定睛看时,只见那块石头从空中坠下来,离她站处尚有寻丈之远,就在下坠之际,那怪老人右臂一动,另一块石头便闪电般飞出。石头一离手,激起锐烈刺耳的啸风之声。

李瑛此时恍然大悟,骇得尖叫一声,不觉又向后暴退。

两石相触,“轰”的一声,第一块石头已被第二块巧妙地撞碎,化为一片方圆丈许的碎石网,罩向李瑛立足之处。这一手功夫本已够奇,谁知那第二块石头,经此一撞之后,去势更加激疾,啸风之声更为刺耳,比那片碎石网去得更快。

怪老人出手之后,便侧耳凝神而听,脸上忽然露出微讶之色,原来他已听出那块石头挟着锐烈风声,投人飞瀑之中,跟着那大片碎石,也电射到瀑布中去,竟没有把那小女孩打中。在瀑布对崖的人,见李瑛钻人去好一会儿,仍没有出来报讯,不知不觉都焦虑起来。李琼骨肉情深,自然更为焦灼。正在此时,忽见瀑布中飞出一物,直射到这边崖上。

陶澄首先惊道:“噫,是块石头,谁的手劲这么大,居然能射穿飞瀑?”

一言未毕,只见飞瀑中突有人影一闪,随即便和瀑布一同飞坠潭下。

瀑中人影虽看不出面貌,但身上绿衣却极映眼,李瑛今天正是穿着绿色衣裳。李琼惨叫一声,直扑到崖边,施雪影也面色大变,但一下子纵到李琼身后,玉臂一圈,便把李琼抱住。大声道:“琼,且别慌乱,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云梦派的赵远秋目毗尽裂,厉声大叫道:

“那里面如若有人,我非把他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李琼听了,脑中“轰”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蒙,心中连连哀叫“妹妹”原来赵远秋这么一叫,她已明白大家都看清楚那条人影,必是李瑛无疑!

陶澄大声道:“雪影,好生把琼妹看着,我们去查查看——”

说罢,便和陆云赵远秋一道跃下石崖,沿着那道急流,绕到崖后。这道急流一转到后面,立即缓慢平静地流过那极是宽阔的河床。

赵远秋裂帛般大叫一声,道:“那是什么?”但见在河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仰卧着一个身裹绿衣的人,三人直奔过去,相距寻丈,便一齐停步。

陆云沉重地道:“当真是瑛妹妹,只不知是死是活……”

陶澄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罪大如山,不论瑛妹妹是生是死,我已和瀑后那厮没个完结……天啊,本来是多么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却毫不动弹……”

要知他们俱是侠义之士,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在这一刹那间,竟没有一个敢先过去揭开李瑛生死之谜。

口口口

赵远秋突然大吼一声,道:“我看见瑛妹妹胸前似乎微微起伏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一齐扑过去,陶澄伸手一探鼻息,登时掉下两点英雄泪,道:“谢天谢地,瑛妹妹还有一丝气息……陆云,快去告知琼妹!远秋,你助我一臂之力!”

陆云应声飞跃而去,赵远秋蹲下来,把李瑛湿淋淋冰凉的身躯扶起来。陶澄取出一颗灵丹,两指一捏,李瑛小嘴便自张开。他把灵丹放人她口中,忽然惊道:

“奇怪,她口中还有半颗未化的丹药呢!”

赵远秋道:“不是毒药吧……”

陶澄唤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这味道好像少林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呢……”

陶澄说及“桫椤神丹”的名字,使得帮忙扶着李瑛身躯的赵远秋愕然而顾,道:

“真的?那么瑛妹只要生机未绝,便死不了……”

陶澄道:“但愿如此——”跟着便调元运息,凝练真气,然后将嘴贴在李瑛小嘴上,以本身纯阳之体那股真元之气,度人李瑛腹中。

李琼等人闻报如飞赶到,她眼含痛泪,哀叫一声“妹妹”,便往李瑛身上扑去。幸而施雪影眼明手快,及时拦腰抱住,柔声道:

“陶师兄正施展峨嵋秘传的‘引本归元’救命大法,不惜耗费本身真元。你扑过去,使他心神散乱,不但他本人,连瑛妹也要蒙受其害……”

陆云也在一旁劝道:“琼妹勿急,看来瑛妹已脱离险境了!”

赵远秋忙道:“陶澄刚才说,瑛妹口中尚有半颗未化的丹药,似是少林寺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啊,你看瑛妹面色已转回红润,定必可以无恙了!”

顷刻工夫,陶澄已退开数步,话也不说,管自跌坐草地上,盘膝闭目,调息运功。大家都不敢作声,以免扰乱他的心神。李琼过去把李瑛抱在怀中,隔了片刻,李瑛缓缓张开眼睛,轻轻道:“姊姊,你哭什么?哎,那怪人好生怕人……”众人见她回醒,十分欣慰,李琼又怕她身上筋骨受伤,忙命她起来走动一下,竟然完全没事。

陶澄自觉已恢复八九成了,便睁目一跃而起,道:

“瑛妹你受惊了,愚兄誓必为你报却此仇……”

大家都抢着问李瑛那瀑后的情景,李瑛把人瀑后见到那长发破衣的瞎眼怪人之事说出来,最后道:“我因惊怕而再退时,突然一脚踏空,身躯向后便倒,恰好瀑布飞悬下来那股风力卷压上身,登时把我卷落洞外崖下。在那一瞬间,大片碎石从我身上飞过,若不是被风力卷落崖去,早已被那大片碎石打死,那瀑布的水,刚硬如铁,还未溅到我身上,已感到锐烈的声音,生像要把我撕裂成碎片,我不觉使出掌法招架,忽然已坠入潭中,以后便昏迷过去……”李琼听出一身冷汗,怜悯地抱着妹妹。

赵远秋道:“咱们想个什么法子,闯人瀑后,也把那老瞎子推落潭中,叫他尝尝这种滋味!”

施雪影柳眉一扬,道:“那瞎子当初如何进去的,又如何出来?若不出来,在瀑布后那洞府中,每日吃什么东西?他既然出人自如,难道我们办不到么?”

陆云颔首道:“到底雪影头脑灵敏,心思聪慧,我们再研究一下,必定想得到出人之法”

陶澄缓缓道:“据我的想法,这道仙琴瀑水力猛急,这么多的泉水,从那等高处飞坠下来,可就比石头差不了多少。假如要硬生生的冲过,只有体积细小之物,方易成功。我们这么大的一个人,除了一面运气护身之外,一面还得计算出水力,以刀剑等锋利之物,破水而人,在穿越之时,更须识得特别的招数,化掉四面的势道和坠力……”

大家都缄默不语,细思陶澄之言。

只有李琼在寻思什么人先一步把妹妹救起来,还赠以少林至宝之一的桫椤神丹?

只听施雪影道:“如果论起刀剑,李师怕家传的刀法天下第一,与昆仑的剑法齐名。我们只好请李琼传授几招,或可一试

李琼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这才矍然惊觉,却只听到下面的话,忙道:

“小妹决不敢藏私,哪位师兄要学刀法?”

陶澄应声道:“我,请你细想一下,有哪些招数可以穿破这道飞瀑的水力,这次一定要让我先上……”李琼吃一惊,这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当下摇摇头,道:“那太冒险了,小妹不敢……”

赵远秋忽然讶道:“怪事,你们快看,那小子在干什么?”

口口口

大家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正在瀑布对面的崖上,迅速地捡起好多石子,站在崖边,开始一颗一颗地向瀑布劲掷。这少年举止潇洒,容貌英俊,正是前日被陶澄打了两个大嘴巴的玉坤!

陶澄急忙道:“我们快上去,看他究竟于什么来的,也许他识得那瀑后怪人!”

大家一齐纵过对岩,绕上石崖去。只见王坤正聚精会神地继续掷石,明知他们上崖,仍然不曾回顾。

赵远秋性情最暴,大吼道:“王坤,你过来——”王坤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仍然小心翼翼地扬手掷出一石,跟着便凝眸瞧着那道瀑布。

这边男女六人,都走到崖边,赵远秋见他不瞅不睬,怒气勃勃而生,又大喝道:

“不知廉耻的臭贼,难道前天两个嘴巴还打得不够么?”

王坤倏然转身,虎目中射出慑人寒光,怒声道:

“你凭什么这样骂人?难道黑道中便没有一个好人?”

赵远秋愣一下,突又放声大笑,道:“好人倒是会有,但却怕轮不到你这小子……”

飞瀑后面突然传出“仙翁”数声,音韵虽不高亢,却震撼心弦,大家都为之移转了注意,齐齐向瀑布望去。

施雪影皱眉道:“奇怪,琴声已停了一段时间了呢厂说话时,赵远秋已又和王坤怒目相对。

口口口

陶澄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道:“姓王的你打算怎样?”

王坤虽是极怒,但回心一想,这几个人都是误会自己乃是白水堡的手下,莫说他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难免自取其辱。纵使能够仗着师门绝艺取胜,他能下毒手杀死弄伤任何一个么?这末一想,登时斗志全消,哼了一声,道:

“我不打算怎样,但这地方我站不得么?”

这一回轮到陶澄等怔了一下,他们万想不到王坤竟会软下来,以理相驳。要知他们虽然有点年青气盛,但到底是侠义中人,不能不讲理由。

终于陶澄冷笑道:“当然可以,你高兴站哪儿都成,只要别妨碍我们……”

王坤迅速地扫瞥众人一眼,忽然发现李家姊妹两人的眼光中,不但没有敌意,那李琼更露出同情和钦佩之色!不由得豪情顿起,心想这位李琼姑娘,原来佩服硬骨头的人……这个念头不过是一掠即过,复又捡起数十颗碎石,回身对着瀑布,又一颗一颗地劲袭向瀑布中。每一颗山石出手,他都十分注意地凝视和倾听。

陶澄陆云赵远秋施雪影等正要商议破水穿瀑之法,但王坤站在不远处,到底碍事,又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陆云首先严厉地沉声道:“王坤,我们有事商量,请你立即回避一下。”

王坤全神贯注在掷出的石子上,耳中仿佛听到他们叫喊自己的名字,便随口道:“等一等!”

他本是等一等才跟他们说话之意,但众人都误会了,一齐勃然大怒。

赵远秋恨声道:“这小子太狂啦!反正是白水堡的狗腿,咱们为何不敢宰了他?”

陶澄剑眉一竖道:“杀他则不可,但我们可以把他迫坠潭中,大概活不了。”

施雪影附和道:“此法大妙!”

李琼却道:“诸位师兄姐们何须这么大火气?把他撵跑也就算了。”

但其余的人都主张把王坤迫落深潭去,那深潭被百丈飞瀑冲激得白气迷蒙,漩涡急湍。如若失足跌下,非沉在潭底淹死不可!赵远秋首先发难,因见他手中有石子,便取出云梦派独门兵器“阎王鞭”。此鞭颜色漆黑乌亮,长约五尺,共分七节。鞭身乃用云梦大泽特产千年大蟒的骨节制成,奇重奇硬,比精钢还要过之。每一节用乌金环接衔,软硬自如。只因昔年云梦派出了一位高手石经世,为人端方刚猛,嫉恶如仇,出手甚辣,是以这独门蛇骨鞭变成“阎王鞭”。赵远秋掌心轻弹,阎王鞭笔直射出,然后才大喝一声,飞纵扑去。王坤倏然惊觉,身形如风车般疾转过来,已见到一条人影挟着一道乌光,迎面扑到。

其余陶澄陆云施雪影三人都纷纷撤出兵刃,陶澄一支金枪,陆云的兵器也是金光灿烂,响声震耳,原来是一双子母金环。施雪影撤出一对青光荧荧的雌雄剑,比平常的长剑尺寸短些以及份量较轻。李琼李瑛姊妹都不觉踉着众人亮出利刀。她们的父亲李春岩以家传刀法,驰名天下,为当今有数高手之一,她们家学渊源,身手也极是不凡。

李家刀的“刀”,形式和普通的略有不同。李家刀刀身较狭,并且作月牙形微微弯曲,都是用上好精钢,复经千锤百炼,锋快无匹,这一出鞘,登时银光四射,寒气迫人。

口口口

工坤右手迅速地抛掉石于,一招“金豹露爪”掌心暗蕴小天星掌力,向赵远秋阎王鞭鞭身击去,左手本待另出奇招袭敌,忽

见又有三条人影凌空飙然扑下,连忙把掌中尚余的五颗石子悉数

向空中人影打出,口中大喝道:“你们仗着人多群殴,算什么好汉

空中三条人影正是陶澄、陆云、施雪影,此时见石子袭来,

劲厉异常,忙忙用手中兵刃磕开,跟着坠落地上,各举兵刃,从

另外三面进攻,务使王坤无法乘隙逃出。

陶澄闻言也喝道:“你自恃本领,竟敢蔑视少侠们,谅你区区一个黑道小卒,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

王坤右手一掌已把阎王鞭震开,左手本欲取出自己的亮银龙纹杖。可是此杖分为三节,套在一起,用时必须拉出来,拧紧螺丝,此刻哪有工夫取出来慢慢拉长拧上?

眼见一支金枪,两个金环和一对雌雄剑。已递进来,忙吸一口真气,双脚不动,身形暴然缩退尺许之多,然后一式“双撞掌”,猛然并掌向外推出!他乃是少林当今前辈高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根基扎得极佳,又遍学过七十二样绝艺,对敌时可以随机应变,忖度形势而使出合用的功夫。这一式“双撞掌”虽然平凡,但掌上发出的刚猛力量,却是劈空掌力。首当其冲的陶澄和陆云不敢轻觑,各挥兵器破解这股狂飙也似的劈空掌力。侧面的施雪影娇叱一声,两道青荧荧的剑光已分向王坤上下盘戳到。

王坤沉住气,觑准来势,直等到剑风及身之际,方始沉肩侧身,避开下面一剑,左肘一撞,恰到好处地击在上面的剑身上。施雪影微哼一声,直退了三步之多。

但右侧还有一支“阎王鞭”,狂风暴雨般抢攻人来。王坤顾此失彼,鞭影过处,裂帛一响,右边衣袖已被鞭头挂破,肩上也被鞭尖划破皮肤,现出一道血痕。幸而王坤应变得快,随手一掌击去,把赵远秋震开数尺!

四人都没有立即动手,环伺在前左右三面,后面却是水吼涛喧的深潭。李琼低声嘱咐妹妹不得上前,自己手中横抱银刀,也跃过来,登时变成五人围阻逃路之势。

王坤理也不理肩上之伤,仰天长笑道:“日后你们将必后悔今日此举……”

他豪气冲霄,全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胸中。陶澄、陆云均涌起不安的情绪,只有赵远秋为人粗疏暴躁,怒道:“我们后悔什么,还怕白水堡的人报复么?”

王坤趁这机会,迅疾地取出亮银龙纹杖,拉长拧紧,倏然向前面地上一块石头击下,大响一声,那块石头被击成粉碎。如今形势迫得他激发起少年狂傲之气,心中执拗地决定一定要等到赢了他们,这才肯宣布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赵远秋又怒喝道:“你显什么威风!”语声中也自一鞭击在面前一块石头,登时把那块石砸得粉碎。

陶澄喝道:“你只要能支持二十回合,我们便放你走路!”

王坤冷笑道:“随便你们说吧!”

只见兵刃齐举,映出千重霞影万道寒光。那武当高弟陆云的子母金环,更震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增添不少这场剧战的气氛。王坤一杖在手,大见从容,运足全身功力,施展出“金刚杖法”,只见杖影如山涌起,护住四方八面,宛如铜墙铁壁,无可动摇。

十个回合之后,形势大变。原来王坤杖法端的高明神奇,加之内力浑厚,使将开来已无懈可击。可是对方五人都是年青一辈中的好手,功力方面,本就相差无几,加之个个一身绝学,没有哪个出手不是妙绝招数。因此开头数招还看不出来,但后面五个回合,可就合力迫得王坤脚下直向后面移动,不一刻已到了石崖边缘。

王坤自知不妙,以他个人而言,则宁死也不会动什么念头,但幕然想起双亲师父与及身上所负的责任,便改变了初衷。可是此刻却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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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初见魔君

他本想叫破自己的身份来历,纵然可能因此而误了在白水堡卧底的大事。他此次在白水堡卧底,除了他的父亲和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两人之外,并无第三者得知,这等机密大事,必须极端秘密。但两害权衡取其轻,假如死在他们手上,可真是死得一文不值!

然而此刻每个人都各施绝艺,战圈之内,杀气冲天,每一招一式,都达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王坤的嘴巴动一下也不可能,何况要说出话来,更是无法!

他身后已是一片虚空,无可落脚,但对方攻势毫不减弱,继续潜迫力压,王坤斗然一横心,收摄住心猿意马,右手龙纹杖连发三招,荡开一枪二环双剑,左手施展“百步神拳”,吐气开声,一拳捣向赵远秋。这一拳力量沉雄无比,赵远秋只好退了一步,以手中阎王鞭对蔽拳力。

李琼自从上手之后,并没有出过全力,不过她一身武功,已得李春岩真传,故此也不会碍事。在王坤估计中,她是最弱的一环,理应设法全力向她进攻,希望可以夺路逃生。但王坤对这一对李家姊妹最具好感,诚恐自己一旦全力向她进攻,招式过于毒辣,她一个抵御不及,便可能香消玉殒,故此始终没有下手。这时他单单漏了李琼没有防御,李琼微微一怔,倏然皓腕一振,银光如经天长虹般飞射而去,迎面递人……

陶澄等人大喜,叱喝连声,奋力进攻,借此牵制王坤的龙纹杖无法收回抵挡,王坤想不到李琼武功之高,竟然还在众人之上,这一刀戳来,自己已无法闪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边厢的李瑛,眼看王坤立刻要丧命在姊姊刀下,禁不住惊叫一声_陆云左右手金环一齐击落,其快如风。王坤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手中亮银龙纹杖刚一被金环套住,便借力一推,陆云陶澄施雪影都料不到他会兵器撒手,陆云是因出力向后猛拉而退了一步,陶施两人则被龙纹杖的两端迫得抡剑运枪,先保自身。

王坤兵器撒手时,左手同时一拳向赵远秋捣去,迫得赵远秋不能前进半步。然后抽回右手,以大擒拿手法,径扣李琼脉门,兼夺兵器。他的动作既然快如电闪,神速已极,可是李琼仍然比他快了一线,明晃晃的刀尖,已到达他心窝。

李瑛小眼一闭,不敢观看,却听姐姐“哎”了一声,忙又睁眼瞧时,只见姐姐已退开半文,双手空空如也,那柄银刀竟已到了王坤手中!

这些动作说来费时,其实不过眨眼工夫。王坤夺得银刀,心中极为感激李琼,要不是她故意在最后的一刹那,突然煞住刀势,纵有一百个王坤,也得死于当场!

李琼既然退出战圈,但陶、施、陆、赵四人,依然力攻不休,三招不到,王坤已被施雪影的利剑刺在左肩之上,血光崩现,跟着大腿上被陶澄金枪挑了一下,破绽血流。王坤心知不妙,突然大喝一声,倒纵而起,身在半空,然后低头找寻落脚之处。

石崖下本有一块突出的岩石,约比石崖低七八尺,但却在王坤左面丈七八之处,王坤在空中一眼瞥见,暗自叫声“苦也”,身形已开始下降。

李琼心有不忍,拼着被他们说话,突然从地上捧起一块大半尺见方的石头,喝一声,双臂振处,那方石头夹着悠悠风声,直向王坤身上砸去。

王坤暗中大喜,觑准石头来势,左手推出去,掌心一按到石上,内劲一吐,那方石头直向潭中急坠,他的身形却借力飘高两尺,然后向右面斜斜飞落。

石崖上喝打之声纷纷大作,原来陶施陆赵等四人,早在李琼银刀被夺之际,看出她有暗救王坤之心,此时一见王坤又因李琼的助力,飘向岩上,知道若让王坤平安落在岩石上,那就等如纵龙人海,放虎归山,大家的心思都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俯身拾起两把石子,权充暗器,一齐向王坤袭击。一时满天石雨,罩住王坤身形!

王坤心中暗暗凛骇,弯弯的银刀挥处,舞出万道光华,护住全身。那大蓬石雨触及银光,立即纷纷反激回来。王坤脚尖一探,恰恰落在石上。崖顶小石仍然如骤雨般电射不休,俱以内家重手法发出,又劲又急,沉重得有如铁锤。王坤自知这种护身刀法,只能支持片刻,念头连转,突然横心长啸一声,双足一顿,身形破空飞起。

石崖上众人大大吃惊,都停住手不发石子,原来王坤乃是向飞瀑纵去。啸声摇曳破空飞去,姿势极是美观。

李瑛惊问道:“姐姐,他这是干什么呢?”

“他是自寻死路,也可以说是死里求生,反正他在石上捱不了多久,必被石子打落潭中……”

说到这里,王坤已飞到挂天白练似的瀑布边,只见他银刀向前推出,整个人化成一道银虹,使出“鱼鹰人水”的身法,疾然投人飞瀑之中,晃眼已经不见踪影。

口口口

大家都为之怔住,只听瀑声如雷,震响于空山之中。李瑛忽然向石崖侧面纵下去,绕过对面崖脚,到达那水浅而极为宽阔的河边,李琼没有阻止她,心中无端泛起一阵惘然之感,生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似的。

施雪影此时颇悔自己刚才做出像男人一般凶狠的行为,轻轻叹口气,。蓦然想起一事,便大声道:“哎,那王坤乃是少林出身,适才瑛妹中口未化的桫椤神丹,会不会就是他所赠的?而且瑛妹其时已先一步被人救起,我们在这里不少时候,只见到王坤一个外人!”

大家听了此言,都愣然相对,李琼急忙奔下石崖,去找她妹妹。赵远秋急得大吼一声,道:“假如真是他及时救了瑛妹性命,我们却恩将仇报,还算得是人么……”

众人心中都悔疚交集,沉默片刻,李琼提着妹妹的银刀,已回到石崖来,她道:

“河上没有他尸体漂流的影迹,也许真个被他穿瀑而人……”

话犹未毕,突听“仙翁”“仙翁”数响琴声,从如雷般的瀑声中升起来!

李琼又惊道:“这琴声中含着浓重杀伐之音,他大概是进洞去了……”

施雪影尖声道:“我们得想法子救他一次才行——”

武当派的陆云沉声道:“我们怎样过去呢?”这个问题,登时难倒了这一干少年英侠们。陶澄猛一咬牙,不声不响地伸手一攫,把李琼手中银刀夺在手中,然后道:

“琼妹,对不起,恕我无礼。这柄银刀借我应用一回……”声音十分坚决。

李琼明知他借用此刀,乃是冒险冲破飞瀑之意。见他说得十分坚决,知道无法拦阻,心中登时生出钦佩之意,心想陶师兄到底是风骨峻峭的侠士,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当下忙道:“陶师兄,小妹记得本门刀法中,有五招连环手法,颇合冲破这万钩坠力之用,希望陶师兄先研究一下!”

陶澄慨然笑道:“琼妹不曾拦阻,足见知己之情。那五招连环刀法,就请教我……”

大家都不敢说什么别的话,李琼当即口述手比,把那五招秘传刀法传给陶澄。陶澄潜心体会,不消多久,便自学会。复又练习了数遍,已甚为纯熟。

众人拥着陶澄,走到崖边,陶澄见大家都流露出不安之色,便豪气地仰天长笑道:

“诸位兄弟姊妹,请拭目看我把那长发瞎眼怪人生擒出来!王坤能够进去,我也必能进去!”

长笑之声未歇,但见他双臂一振,身形破空而起,轻飘飘落向崖外丈许处的那块突岩,脚尖一探,身形稳稳钉住,纹风不动。他换一口真气,收摄心神,完全贯注在右手刀上,蓦然化为一道银虹,电掣也似的向飞瀑射去。

大家都紧张得很,只见他到达白茫茫的水幕边时,银刀一挥,涌起森森光华,立时破瀑而人。

李琼立即向石崖下奔去,剩下施雪影、陆云和赵远秋,都瞪大眼睛凝视着那道白茫茫的飞瀑。陶澄以意运刀,使出李家秘传的“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身刃合一,化成一道银虹,星飞电驰般冲人瀑布水力之内,这五式刀法果然神妙,去势速度竟有增无减。

晃眼间已穿过厚达四五尺,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身形尚在空中,眼前竟是一座宽!”宏大的洞府。

在那洞府门内不及一丈之处,一个长发破衣的瞎眼老人盘膝而坐,面前一方白石上,搁着一面古琴。

王坤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长发瞎眼怪人右面,被那怪人扣住左手脉门。那怪人指甲长达一尺,此时仅以食指拇指的长甲尖端.扣在王坤脉门上。陶澄甚觉奇诧,暗想弹琴的人,都不能留甲,似那怪人指甲如此之长,如何能够抚弄弹奏?正想之时,身已经坠在地上,离那长发瞽目怪人不及一丈,离后面的飞瀑也仅有五六尺远。

陶澄刚刚换口真气,正想如何设法抢救工坤,忽见那瞽目怪人狞笑一声,那一头技垂及地的长发,突然都竖起来,宛如张开一把雨伞。陶澄暗中大凛,敢情这个瞽目怪人的气功,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连毛发末梢能够贯达。以这种惊世骇俗的功力,自己纵然过去砍他一刀,未必能砍得动他!惊骇中蓦然想起一个人来……

口口口

只见那长发老人怪笑一声,道:“给我滚出——去!”

左手一挥,一股潜力疾撞过去。陶澄明知人家的功力,已能够在一丈以内,用独门真气伤人。故以不敢怠慢,右手银刀一招“开天辟地”,斜斫过去。左掌一招“孤雁南飞”,发出全身真力,封住上盘。

果然那长发瞽目怪人的无形潜力,仅仅袭向上盘,两下一触,“蓬”地一响,陶澄闷哼一声,身形直向后面飘飞而去。这一下不是陶澄家学渊源不比等闲,见多识广的话,先以手中银刀破去对方潜力锋锐之点,然后才用左掌封蔽,势必头面皆裂,尸横就地。饶是这样,他仍然吃不住那股极巨的潜劲,身形向后倒飞开去。

陶澄暗自叫声“我命休矣!”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他此时向后退飞,势道甚猛,必定冲人瀑布中。这还不要紧,最惨的是他已变成平卧空中的姿势,因为刚才仅是上半身受到压力之故。以这种姿势冲人瀑布中,便无法施展李家秘传“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的刀法,那还能不死么!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王坤响亮地大喝一声“打”字,一道银光疾射而至。

这时正是讲究平日修养功夫的重要关头,陶澄只要因为生死临头,以致心慌神乱,这时不可能看出王坤脱手射出的银光,虽然是一口锋利银刀,但却是刀柄在前,刀尖向后。

好个陶澄不愧是当今峨嵋前辈高人之于,忙乱中目光一瞥,已看出其中蹊跷。突然一脚端出去,脚底一触刀柄,但觉刀上的力道又稳又重,趁机使出“巧燕回身”法,双脚先是一沉,变成直立姿势。然后已滴溜溜转个身,面对飞瀑,手中刀光匝身涌起,刚好及时施展出“崩天陷地攻坚连环五式”,人也冲人瀑布之内。

王坤为他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居然已化险为夷,以刀光护体,破瀑而出,身法之妙,应变之佳,真值得大大喝彩。可是他为人沉潜多智,反而失声嗟叹道:

“真该死,小可意欲赶快结束他性命,谁知反而救了他一命

那长发瞽目怪人对他似无恶意,突然松开指甲,涩声道:“先把刀捡回来!”

王坤唯唯领命,过去把银刀捡起。一刀在手,心中念头连转,一方面趁这机会冲出瀑布,但一方面又舍不得放弃取得那面古琴的机会。

原来早先在外面时,他忖测形势,知道除了强自冲人瀑布,或可死中求活之外,如若稍缓须臾,非死在众人如雨的石子之下不可!在此之前,他老是拿石子向瀑布投掷,正是要试出这瀑布的确实冲力,本来已有几分把握,及至冲到瀑边,他练过少林寺七十二样绝艺,刀法本也甚佳。当即使出少林刀法,破瀑而人。在那绝急绝猛的水力中,收摄住心神,连使七八招,奋力一挣,居然挣出瀑布坠力之外。

这时一身皆水,眼睛也有点睁不开来,突觉一股大力吸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七八步之多。

一股阴风袭到身上,他举臂一架,同时勉力睁目观看,才发觉自家已站在一个发长垂地、浑身破衣的瞽目老人侧边。那老人五只奇长的指甲,已疾扣他的脉门。

口口口

王坤乃是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眼力绝高,忽然想起一人,心中大吃一惊,不敢缩手或是变招,任得那瞽目怪人的长指甲扣在脉门上。

那怪人没有用力,指甲轻得像蚊子落在肌肤之上,几乎感觉不出来。但见他那双眼皮,习惯地在空空洞洞的眼眦上眨了两下,脸上现出凝神之状,然后微噫一声道:“你身入黑道,但居然还是童子之身,内家功力造诣甚是精深,这倒是老夫平生所罕曾听闻

王坤不敢胡乱说话,默然木立。

那怪人又道:“王坤,你可是知道老夫来历,故此这般驯服?”

王坤道:“晚辈不知猜得对不对,老前辈可是昔年纵横天下,独来独往的天眼秀士狄梦松么?”

长发老人愣一下,忽然叹口气,道:“想不到事隔一甲子之久,老夫之名尚为武林所知。”

王坤道:“老前辈昔年力敌峨嵋武当华山数派掌门人,声威震动天下,虽然隐遁已久,但英名垂布,可历千秋而不朽。”

“咦,倒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功夫精纯,已算一奇;身人黑道,仍保童贞,此为二奇;谈吐斐然成章,是见读书不少,此为三奇!老夫久已未曾和任何人倾谈过,你除了上述三奇之外,复有一巧!那便是昔年老夫和峨嵋武当等诸派掌门长老苦战,恰好少林寺发生事情,故此诸大派中,独独缺了少林派掌门人,你是少林弟子,和老夫没过节,这真是巧合之事——唉!回想当年,老夫单身匹马,力战诸派长老,本来也不致于落败,后来却因昆仑派的掌门人玉罗汉伏陀和尚赶到,仗着昆仑至宝玉剑,才把老夫打败!六十年后的今日,蓦地提起旧事,宛如一场春梦,红粉佳人久已长埋黄土,玉骨冰肌尽皆化作轻尘,唉!”他长长叹息一声,脸上一派们然之色。

王坤突然问道:“狄老前辈,久闻您老的‘冰魄神爪’,能够隔空伤人,中者但觉酷寒难当,僵冻而死,但此刻晚辈却不觉出丝毫冷气,莫非老前辈已破有相而人无相之境,收发由心,不肯轻易露出神功么?”

天眼秀士狄梦松眼皮又眨了几下,道:“老夫仗以成名的冰魄神爪,早已和天生的一对天眼,一齐失去!哼,那些对头们以为老夫必死,谁知老夫比他们还长命哩……嘿嘿,你可是以为老夫冰魄神爪已失去么?你且看看这一手——”

话声未歇,突然一抬左掌,向侧面虚虚拍出。“轰”的大响一声,一丈之外本有一块突起两尺高的石笋,突然折断,碎石满天飞溅,声势惊人之极!

王坤欺对方看不见,便伸伸舌头,表示心中惊讶!一面暗想道:“若然他肯向右边连发数掌,那块有个小洞的巨岩,必定崩坍。以后便不须冒万死之险穿瀑而人了!”

“嘿嘿……”他又怪笑两声,继续道:“这一手功夫全仗着一口先天真气,可以无坚不摧,就等如道家的罡气和昆仑独得的佛门心法般若大能力相似……”

他说到这里,突然喘起来。王坤瞠目凝视着他,心中惊想道:

“他为了示威,竞不惜耗损真元!再来几下,不虚脱力竭而死才怪哩!难道他自家不知道这样做有损无益么?”

正在此时,陶澄突然破瀑而进,天眼秀士狄梦松虽然看不见,但听觉灵敏,冷笑道:“你的对头来啦——”当下吸一口真气,运功掌上,陶澄脚一沾地,还未看清一切情形,天眼秀士狄梦松一掌拍出,陶澄的身形便震得倒飞出去。王坤一看情势不妙,那陶澄虽然对自己不好,但总是同道中人,急中生智,以右手银刀助他翻转身躯,复又飞出瀑外。

老人命他捡刀回来,然后阴森森地责问道:“你何故出手帮助敌人?”

王坤眨眨眼,应道:“晚辈本来想杀死他的!”狄梦松冷笑一声,面上露出骇人的杀气!

玉坤见了他的神色,知道早先的心意业已被这一代魔君看破,不禁暗暗紧张,运功调气,准备在对方发难之时,好歹也硬拼一下。

口口口

陶澄破瀑而出之后,对崖上的赵远秋、施雪影和陆雪均一齐看见,同声大叫起来。陶澄出得瀑外,去势已尽,被瀑布冲激而生的风力当头压下,立地翻翻滚滚,直向深潭坠下。石崖上的三人,空自看见陶澄身临大劫,却全无挽救之力。只见白浪翻处,陶澄已无影踪!

三个人都呆在崖上.漫空霏霏水珠沾扑得一身都湿了,兀自不觉。陶澄坠入潭中之后,便一直没有浮升上来。那水潭广及亩许,恶水回旋冲击,水花溅天。别说是一个人那么大,便鸿毛也得被这种回旋翻腾的水力卷入水底。

赵远秋大吼一声,双肩一晃,便要向崖外突岩纵去。

陆云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远秋,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冲进去把那恶人杀死啊——”他大吼道。

施雪影道:“陆师兄,别放手,这可不是办法!”

陆云又沉声道:“远秋,我心中的难过,决不比你少。但试想你我如不筹思出一个好方法,贸然破瀑而入,所遭遇的会是什么命运?没的教雪影和李家两位妹妹难以做人,等如迫她们也一同往瀑布里跳,你想想可对?”

赵远秋双睛怒突,道:“我实在忍不住这股怒气!”

正在说时,忽见李瑛跑上崖来,叫道:“施姐姐,陶澄哥被姐姐从河里拉起来,一身都是伤痕,也不会说话——”言犹未毕,施雪影和赵远秋陆云三人已冲下崖去。

绕到那边崖侧,只见河边一块大石上,共有两人。一个是李琼,另一个僵卧不动,正是陶澄。大家纵过去,赵远秋和陆云一齐动手替陶澄控水,但没有控出水来。

,施雪影道:“陶师兄岂是被漩涡卷落潭底,撞在潭底的石上,立刻撞昏,故此没有喝进潭水……”说时,大家纷纷取出身畔灵丹,都喂到陶澄嘴里去。

这时众人都松了口气,因为陶澄虽是头破面肿,身上到处青瘀,但这都是硬伤,心窝尚有暖气,看来不致于丧命,因此大家的心情都较为放松。

赵远秋突然大叫道:

“有了,有了,我想到一个笨主意,一定能够容容易易地纵人瀑后的洞府——各位可看见瀑布悬坠下来的崖上,旁边有块心形大石磨,此石上宽下窄,体积甚巨,只要推得倒,嵌在流水出口处,这条瀑布不是中断了么?”

众人仰头而望,都觉得此言有理,虽是个笨主意,但只要能够把瀑布截断,起码可以先观察清楚瀑后洞府形势,同时进退也不须冒冲瀑的奇险。

陆云道:“好主意,但咱们等陶澄回醒之后才可动手。”

口口口

王坤在飞瀑之后,可不知外面有这些变故。那天眼秀士狄梦松本已流露杀机,但忽然忍不住喘息起来。王坤暗中透一口气,忽见那大眼秀士狄梦松喘得甚剧,浑身乏力,生机一线,欲绝而未绝。他本是侠义为怀之士,此刻暗觉不忍,想道:

“我虽想取他的琴,同时替李瑛出一口气,可是他方才有维护我的恩德,虽然他不知我原是外面那些人的同路,但这番心意仍然可感,大丈夫虽受点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

主意一决,便把银刀插在石地上。伸手人囊,摸出师门至宝桫椤神丹。刚刚取出来,心中一动,极快地想道:“若然他服了此丹,登时可转危为安,化弱为强。那时他举手之间,当之者立成齑粉,我岂不是等如亲手作孽?”

念头一掠即过,立刻把桫椤神丹放回囊中,大声道:

“狄老前辈,可许晚辈助你一掌之力?”眼光探处,只见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头发本来只有垂到地上的那截是白色,但晃眼间除了近头皮半尺之处,尚是灰色之外,其余全部干枯雪白,可知天眼秀士狄梦松两番逞强妄发先天真气的奇功,已几乎耗尽仅有的真元。

对方没有回答,王坤暗中一咬牙,缓缓伸掌,按在瞽目老人背上,此时双方都是危机重重……

假如天眼秀士狄梦松疑心一起,仗着近百年的苦修之功,将残余气力聚集起来,突然作那最后一击,王坤必死在当场不可!王坤正因深知此险,故此手掌一落在对方背卜,心中连动,真想发出真力,立刻把这一代魔君杀死!

但王坤可没有发出真力,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也没有突然发难,王坤收摄住心神,引运本身一点元阳真火,聚于掌心,登时由掌心传出一股热气,透人天眼秀士狄梦松背后的“风门穴”,然后化为两股,一向上走,一向下流,晃眼之间,已将任督两脉穿透。

狄梦松长长叹口气,道:“老夫平生不信任何人,但在这濒危之际,却忽然和命运赌了一次。小友你此举虽对老夫无何大用,但心意却大可感。老夫平生不受人恩,你莫教我死后也耿耿不安……”这时,他的身躯已挺直,神气恢复不少。

玉坤道:“晚辈因感老前辈出手维护之恩,故而冒昧为老前辈效劳,老前辈切勿放在心上。”

天眼秀士狄梦松沉声道:“小友你先听老夫说完再答话不迟,六十年前,老夫负重创遁至此间,人洞时曾向洞府之神立誓,此后负起守洞之责,有人此洞者,老夫定必将之击出洞去,否则便是老夫绝命之时!老夫平生视人命如草芥,在江湖上纵横了短短二十多年,所杀的人,当有数万以上。但这并非老夫立此誓的用意,真正的用意,乃是借着此举,要把那几个对头引来。只因能人此洞的人,必是身怀武功之士,故此甚易传人那几个死对头耳中。当初的三十年,老夫专心疗伤练功,近三十年,才日夕鸣琴,希望把武林中好奇而有胆识之士引来。这三十年来,连你们这一拨,其有四次。但前三次那于人都丧命于飞瀑,根本不曾踏入我洞府一步……如今好不容易有峨嵋武当等派后辈出现,可是不瞒你说,老夫恐怕已难以等到那些死对头赶来,小友你虽助我稍延时日,但你只好也留在此处,等老夫油尽灯枯之际,虽然出手击你,也伤你不得——”

王坤暗吃一惊,只因他必须及早赶回白水堡去,以免杨小璇单身赴那天琴峰,不幸遭了雪人毒手。但又不便启齿问那天眼秀士狄梦松还能支持多久,假如他能支持个一年半载,岂不糟透?话说回来,如若不听他的劝告,狄梦松话已说明,出手时势必出尽全力,他已练成“先天真气”,力量出处石破天惊,自己一定接之不住,等于说非死不可。正是走既不行,不走更不行!

天眼秀士狄梦松垂首寻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伸手奏琴,数声便止,但哀婉凄凉,扣人心弦!

王坤问道:“老前辈可以赐告此琴来历么?”

“提起往事,殊堪神伤。此琴乃是冷云仙子子沈寒最心爱的宝贝,老夫虽得到此琴,但这六十年的悲惨岁月,也是由这琴主人所引起!”

他停口不再说下去,拍一下掌,晃眼一道金影,由洞内飞射出来,落在两人身畔。王坤惊瞥一眼,敢情是一头老猿,浑身金毛盈尺,高及人腰。双手捧着一盘水果,送到天眼秀士狄梦松面前,狄梦松取了一些,分给王坤一半,道:

“六十年来老夫全赖此猿取果以充食粮,可惜它当年曾被王罗汉伏陀和尚看出灵异,暗中点伤它的气穴,否则六十年后的今日,当世之间能够接住此猿十招的人,恐怕不及五人!现在我们回到早先的话题上……”

口口口

老猿奉果之后,便退回洞内。王坤瞧瞧洞右那个山岩洞,即是李瑛最先钻人来的那个洞穴,刚好容那老猿钻过。他又细心地瞧瞧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双腿,却发现不到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心知他双腿一定已废,否则怎会株守洞中多年而不出去找寻仇人?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天眼秀士狄梦松的话吸引住,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以精练的语句,有力地描述六十年前那幕惊心动魄的经过。

他开头便说:“老夫另有一个外号是碧眼鬼王。但这个外号只是在武林人之间秘密地流传,虽是在背后,他们也不敢大声说出这四个字,生怕老夫会突然出现。”

王坤知道这个老人并没有渲染或夸大,因为昔年的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确睥睨当世,荼毒宇内而无人能制。

“……可是老夫的命运,却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便决定了,那是在一个中秋的夜晚,老夫途经巫山,忽然听到一阵飘飘琴音,从空中飘送下来。抬头一望,但见皓月高悬,银辉满空。那阵琴声,仿佛是在广寒宫中被天风吹送到人间来,我不觉停步,静心细听,但觉这一阙琴曲,哀婉动人,而又暗蕴孤芳自赏的味道,于是我向神女峰走去。”

巫山十二峰,隐现于云间,各呈峭丽奇拔之态。这时月明如洗,云雾稀薄,那神女峰高出于众峰之上,孤芳自赏。天眼秀士狄梦松直向神女峰而上,身上一袭白衣,迎风飘拂,显得甚是潇洒。

他在峰腰处已停住脚步,放目向峰顶凝望,这时相距甚远,又有迷茫云雾绕绕峰头,但这些障碍对大眼秀士狄梦松都不成问题。原来他天生一对鬼眼,绿光荧荧,能够透视云雾,黑夜视物如同白昼。自从他内功有成,视力大有进展,只要略一凝神,便可远瞩百里,纤介不遗。

要知人的一身都属阴,唯有双目属阳,神发于目,故双目有“阳窗”之称。那大眼秀士狄梦松天赋异禀,双眼与常人不同,加上他修习的正是玄门正宗内功,故此这一对眼睛能于百里之内,明察秋毫。同时任何人只要他一眼瞥过,终生便可不忘。故此他自称天眼秀士,但他手底极辣,平生杀人无数,故此武林中却称他为“碧眼鬼王”。

狄梦松凝神向峰顶一望,只见在峰顶有后,有株古松,盘空虬旋,形状奇古。松下一方石上,坐着一个黄衣女郎,秀发垂肩,容貌清丽绝俗。峰顶天风吹拂不住,她的秀发和襟袖都随风飘动,仿佛天上仙子,偶然下驻凡尘,端的幽雅清灵。山峰和皓月都因之而生色不少!

狄梦松心中突然一阵震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流过心头,使得他不屑一顾地把自尊自傲都抛弃掉,自觉异常地渺小起来。他知道自己为何觉得渺小,。因为他平生随心所欲,要笑就笑,要怒就怒,想杀就杀,想走便走。可是如今,他却不敢冒失地走上峰顶,去和那位正在奏琴的仙女攀谈。他不怕她会凶恶地对待自己,这一生以来,他从来不怕“武力”,可是他却怕走到她面前时,只博得她不屑的一瞥,那真比杀死他还要难过和可怕……

那位黄衣姑娘忽然停止奏琴,玉容寂寞地轻轻唱叹一声,两点珠泪沿着玉颊流下来!

天眼秀士狄梦松满腔热血上冲,蓦地施展脚程,宛如长了翅膀的大鸟般,凌空飞上峰顶。在这瞬息间,他心中凶狠地想道:“谁敢对她无礼,令她郁郁垂泪?我一定要杀死那厮,诛灭他的家族戚党朋友……”

他像神龙般突然现身在黄衣女郎跟前,那黄衣女郎的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注在他面上,饶他天眼秀士狄梦松半生杀过多少人,此刻却一阵惊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没有做声,秀丽纤长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天眼秀士狄梦松忽然踉跄而退,跌跌撞撞地向峰下而走。原来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刚才不过是一时冲动,因此不顾一切地飞上峰顶。此刻却已悟出黄衣女郎不过是情怀寂寞,她所奏的哀婉琴曲,不但感动别人,连她自己也给感动了,故此对月洒泪,决不是被什么人欺负!

口口口

他走了十多步,忽听琴声响起来,狄梦松登时停住脚步,侧耳而听,琴声只响了七八下,便自声息寂然。

狄梦松想道:“听那琴声,她似乎是在询我来意。但我这么冒失,是不是要据实说出来?她一定会加以晒笑……”

正在思量,那女郎玉指一拂,又奏起琴来。这一回音节苍凉激越,大有轻视世间所有的人的意味。

天眼秀士狄梦松猛然转身,一个起落,已纵到她面前,施礼道:

“久闻冷云仙子芳名,今宵幸睹玉容,果真足以傲绝当世,冷向人间……”

她停住玉手,那一泓秋水,又停在他面上.却不说话,天眼秀士狄梦松见她并无嗔色,也没有露出不屑之容,便觉得大胆得多,又道:

“狄梦松适在峰腰处,因见仙子酒泪,以为遭人欺负,一时冲动,擅闯上峰。可是到达时忽然惊觉,冷云仙子子素来与人世俗相违,应是别有怀抱,故以两颗明珠,少扫胸臆。因此踉跄而退,承仙子下问,敢不掬诚奉告!但求恕我鄙陋,不胜之幸……”

冷云仙子子沈寒秀眉轻扬,微微一笑,道:

“若非天眼秀士,谁能见我峰头垂泪。秀士不但威名镇六合。竟也是位雅人,竟知我心,兼识琴意,今宵之会,实是沈寒平生幸遇厂

天眼秀士狄梦松听她答得客气,心中狂喜,但极力压抑着,不敢露出神色。冷云仙子子沈寒的确够冷,只说了那几句话,便不再言语,也没有抚琴,只幽幽地望着峰下云海。

大眼秀士狄梦松不敢扰读玉人,悄悄下山。这一别足足隔了半年,他才忍不住急赴庐山。原来那冷云仙子子沈寒芳踪最近在庐山出现。狄梦松这半年来,睁眼也见到沈寒那清丽绝俗的倩影,闭眼也是如此,梦牵魂索,实在抛撇不开。忍了半年,相思之情更加深刻。

可是到了庐山,明明远见冷云仙子沈寒在风景幽绝之处,孤坐奏琴,却不敢现身。冷云仙子沈寒也真奇怪,连奏七日七夜,竟不休息。天眼秀士狄梦松在别一个山头,隔雾遥望着她,七日七夜下来,也自神思昏昏,真元大耗。

冷云仙子沈寒忽然倒在草地上,狄梦松心灵大震,振起精神,匆匆赶过去,喂她一粒灵丹,便又离开。

此后大眼秀士狄梦松竟然跟定了她,每当她力竭倒地,便自现身用灵丹把她救醒。不久,天眼秀士狄梦松痴恋冷云仙子沈寒之事,武林皆已传遍。

事情就坏在天眼秀士狄梦松自己身上,只因他爱上冷云仙子沈寒之后,脾气更加乖戾,半年当中,杀人无数。冷云仙子沈寒自然知道,心中一方面感他相爱之挚诚,一方面又鄙薄他这等凶狠戾厉的天性,是以一直不肯用琴音召他相见。狄梦松却变得更加乖戾……

武林中人本来就不满天眼秀士狄梦松的暴虐,这一来更加激起公愤。其时峨嵋掌门景阳羽士,武当朱雀真人,华山鹰婆余曼,江南风尘异人神乞吕兑,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一齐会商于金陵,决定连袂诛杀这个一代魔君,便查明冷云仙子沈寒去处,布下天罗地网。

这天恰好是清明时节,天眼秀士狄梦松早两日,已跟着冷云仙子沈寒来到莺飞草长的江南。

清冷琴音,从黄山天都峰上飘散下来,千山万壑,都回荡着清音仙韵。天眼秀士狄梦松独自站在与天都峰并峙的莲花峰上,隔云遥看。忽然俯首寻思道:“怎的她今日似乎怀有心事?”方自寻思,忽然“铮”的一声清响,竟是一根琴弦忽断,声音在晨风中送到这边山巅。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越觉不解,抬目遥祝,只见冷云仙子沈寒已停止奏弄,竟然抱着那古琴发怔!

忽听身后传来暴响,回头一瞥,只见草坪上一排站着五个人:两个是全真装束,白髯飘垂,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化于,一个老婆婆,双肩上分站着两只红鹰,还有一个是个俗家人,面貌寻常,但鬓发均已点霜沾雪。这五个人凝目瞧着他,十道眼光,都炯炯有神。

狄梦松仰天长笑一声,款步走到五人前面一丈之处,轻蔑地道:

“你们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景阳羽上摆一下手中拂尘,沉声道:

“秀士不要无礼,贫道等正是要会你,只要你赢得我们五人,别说要我们滚,这天下都是你的!但此刻却不行……”

神乞吕兑怪笑一声,道:

“魔君呀,老叫化算出你今日气数已尽,纵然挣扎,亦复徒劳无益!”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眼微瞪,绿光四射,冷冷道:

“你们只可欺欺俗人,在我狄梦松之前,却算不了人物!”

这天眼秀士狄梦松口气好大,须知以眼前这五人的身份地位,均属武林的大家大派,无一不是长老掌门的身份。随便挑一个走到江湖,到处都将受到最崇高的尊敬。

可是大眼秀士狄梦松居然视如无物,而且看他们的来势,早已明白这五人必有联手之议,由此可知天眼秀士何等桀骜自傲的性情。

另外那位全真,正是武当山朱雀真人,他招手一拂颔下白髯,洪声道:

“狄梦松你多行不义,滥积杀孽,天下苍生,你视之如草芥。贫道等今日此来黄山,便是本着玄门慈悲之念与及侠义之道,为往昔被害的人们雪冤报仇,更要为日后无数人命打算……”

天眼秀士狄梦松不等他说完,已冷冷晒道:

“牛鼻子莫来这一套假慈悲,我狄梦松亲眼目睹过不少玄门修真之土,或是沙门中的弟子,明面上悲天悯人,说得天花乱坠,但背地里好淫偷夺,无所不为——”

蓦地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狄梦松侧目视之,原来是华山派著名高手鹰婆余曼。但见她一头霜发,根根竖起,样貌凶猛之极。在她肩上的两只红鹰,似知主人发怒,也自微展铁翼,作势欲起。狄梦松看得心中一动,暗想这鹰婆余曼素来以性情刚猛著称,不但一身武功,已臻化境,特别是双肩上的一对红鹰,训练有素,那钢爪铁喙,极是厉害,便立定主意在动手时,先除去这两头红鹰。

这时鹰婆余曼暴怒斥道:

“狄梦松住口,朱雀真人的话入情入理,你敢用狡词辩驳,足见毫无是非之心!”

狄梦松含温不言,准备出手。

朱雀真人已道:“‘狄梦松你只见到坏的一面,却不想玄门及佛门的弟子,人数众多,其中不乏假托道佛之名,得以安身和实现其恶行,但这到底不是道佛两门愿意他们如此,你岂可以少数败类,便硬说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坏人……”

他转面向鹰婆余曼道:“道兄暂勿动怒,我等尚望他能悔悟前非,放下屠刀,则天下间多添一个有用的人,才是莫大善举……”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却不知不觉已松懈下来。

“狄梦松,关于为善的道一理,你不会明白,贫道无须多所晓舌!贫道等只奇怪像你这么一个好人材,又有超绝当世的武功,如肯行侠仗义,必为千秋方世景仰的大侠。退一步来说,纵然你不喜多管闲事,也大可优游世上,何必动辄杀人,积下如山血债杀孽?”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眼一瞪,道:“牛鼻子所言虽然有理,但这些道理,只有平凡的人可以适用。像我这种天纵之才,生来便握有生杀予夺之权,当然不能和一般贱民相同。在我眼中,人命和猪狗牛羊的性命,并无分别……”

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沉声道:

“朱雀真人你虽苦口婆心,但对这等恶人毫无用处,为世除害,就在今朝!”

他的声音十分沉著有力,语声虽低,却字字清晰,远传数里,兄见一身气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哈哈大笑,道:“你们若是知趣,只向别人去称侠道义,还可以苟延残生,今朝合该数尽,居然自寻死路,且试试我‘冰魄神爪’是否你们一身份世武功能抵御?吠!你们可以选择,要一个一个先来试试,或者一拥而上亦可。我狄梦松尚未把你们放在心上”言罢,复又仰天大笑。

神乞吕兑首先道:“这倒是快人快语,虽然太过自负了一些!诸位且替老叫化押阵助威,容老叫化先接他数招如何?”说时,已甩掉脚下的破草鞋,解下腰间的麻绳,以左手执着一端,绳长五尺,堪堪沾在地上。

这神乞吕兑名满大江南北,乃是隐身风尘中的异人,平生以一支青竹杖,左手的五尺麻索,纵横江湖凡数十年,罕逢敌手。他那支青竹杖和麻索,乃是丐帮二宝,均有来历,不畏水火以及宝刀宝剑。而这次他甩掉脚下破草鞋,一反平生游戏态度,可知这一战的严重和紧张。

峨嵋景阳羽士年纪最高,隐然成为五人之首,此时徐徐道:

“吕兄先打头阵,乃是最适当人选。希望吕兄只战五招,同时不吝施展‘神光离合回旋身法’绝艺,也让贫道等得一开眼界如何?”

神乞日兑肃然道:“谨领羽士法谕,老叫化决不会轻视这个魔君……”言讫转身走出将出去。

大眼秀士狄梦松百忙中向那边天都峰头望去,眼光透过层层云雾,只见冷云仙子沈寒,悄然独立在峰顶一棵古松之下,天风吹拂起她的罗衣和秀发,益发显得冰肌工骨,丰神绝代。她这时似乎有所凝思,秋波投向遥空中,恫然凝住。“她在想什么呢?”大眼秀士狄梦松极快地想道:“她会不会知道,我因爱慕她的缘故,使这些武林高手们得以循此线索而寻获我的行踪呢?”

他最后又迅速一瞥,只见她仍然悄然触立,凝目向着遥天。这幅景象,深刻地留在他心头。神乞吕兑道:

“狄梦松,咱们不须多礼虚让,你无妨先动手发招,老叫化已准备好啦!”

大眼秀士狄梦松收摄住心神,碧眼中射出寒冷可怖的绿光,应道:

“好,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一出手,便以‘冰魄神爪’攻你上中下三盘,使的是‘抓字’和“戳字’两诀。你也该知道我冰魄神爪,可在三尺之内,取人性命,你虽有一身气功,却也不可大意!”

神乞吕兑心中有点啼笑皆非,但却不敢有丝毫忽视,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应道:

“你放心好了,老叫化的青竹杖和青琐索也能在五尺以内伤人哩!”

鹰婆余曼双肩微耸,那两只红鹰立刻振翅飞上半空。然后折降向地,就在大眼秀士狄梦松和神乞吕兑两人头顶两丈高处,不住地盘旋绕飞。

天眼秀士狄梦松双手一挥,衣袖倏然倒卷至臂上,露出由手肘开始至指甲的一段臂掌,只见那十只指甲,雪白如银,长达尺许,此时全部伸直,宛如十口利剑。他使个身法,已欺到神乞吕兑面身,双爪分处,各取一路。但手法怪异迅疾,不但神乞吕兑身高当冲的人,感觉出他两手均同时威胁中盘,便旁观的四人,也觉出这种无形的威胁,居然比起真正出手袭到还要厉害些。

神乞吕兑杖索齐飞,一攻一守,生似突然间出现了两条青色的灵蛇,一条盘舞在身前,封架敌爪,一条疾窜出去,反击敌人。这一招攻守兼顾,果然是当代高手的气度,旁观四人,都回声喝彩,为他助威。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十指齐张,化戳为抓,一时爪影缤纷,数目化为极多。这“抓字诀”本是“冰魄神爪”最具威力的法门,那十只长逾一尺的雪白利甲,竟能各自为敌,左右手均以一根去抓勾敌人兵器,其余的四根箕张分指敌人身上穴道,指甲尖射出阴寒之气,飕飕有声。这一股阴寒之气,能够透甲穿墙,隔空伤人。武功出色之士,只要被这股阴寒之气,打人穴道,转眼间骨髓血液都~齐凝结,倒地而毙。寻常人不必穴道被伤,仅仅沾上一下,不论在身上哪个部位,也得倒毙,端的厉害无匹,乃是千古罕闻的一种奇功。

口口口

神乞吕兑心头大震,心知此时如若退避,则数十招之内,决无还手之力。暗中咬牙横心,突然收回青琐索护身,改用青竹杖横扫敌人双臂。不过这一招在时间上已慢了一点,吕兑自家也知道。故此眼看敌人露出狞笑,双爪原式袭到之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使出“神光离合回旋身法”,右脚大拇指突然撑地伸直,身形倏然便在毫无任何迹象表示中退了半尺。同时右脚其余四指齐齐用力,向右撇去,身形便向左旋开半尺,这退旋两种动作,几乎均在同时之间完成。

说时迟,那时快,天眼秀士狄梦松人在数尺以外,但爪上冰寒之气已到,袭到神乞吕兑身上。吕兑但觉身上一阵疼痛和寒冷,如被无数铁棍尖端撞着似的。

这还是神乞吕兑早已运气护身,体坚如铁。除了武林好手之外,寻常人以刀剑剁在他身上,毫无妨碍。但那天眼秀士狄梦松,仅是十点爪风沾身,便已重逾铁棍,可知他的“冰魄神爪”,无愧为武林诸般绝艺中数一数二的一种。此时神乞吕兑因施展“神光离合回旋身法”,身形错了半尺,故此冰魄神爪那十股阴寒之气,没有击中穴道。吕兑硬挨了一下,虽然又冻又疼,却争取到先机,双臂一振,左索右杖,全是进手的招数。平地陡然涌起两团青云,笼罩住天眼秀士狄梦松的身形。

旁观的四人,出了一身冷汗,这刻才又喘过一口气,不约而同地为神乞喝彩助威。采声中只见神乞吕兑面凝寒霜,神色沉重,青琐索及青竹杖均是全力施为,招数急骤精妙,世所罕见。

朱雀真人微嗟一声,低低道:“吕道友这一身功力,武林中可和他相比的,已寥寥无几。但这个一代魔君却更高明,他只等吕道友锐气稍衰,便可施展毒手,吕道友如不知机退回,贫道说不得只好出手了!”

鹰婆余曼听了,突然清啸一声,那两只红鹰闻声便飞得更低,盘旋得也更快。这一来恰好衬映成一幅奇景,上有两朵红云,来回往复地急飞疾旋,下有匝地青氤,中间闪现千缕白气。而那两人的身形,已几乎辨认不出。

神乞吕兑一连抢攻了十二招,猛可巨喝一声,一杖扫开天眼秀士狄梦松,便疾然倒纵出战圈。他退得快,哪知天眼秀士狄梦松早已蓄势待发,刚才让开他的青竹杖,不过是故露空隙,诱他后退。此时突然厉啸一声,突然飞扑上前,竟然比电还疾,眨眼已追上神乞吕兑。

观战的四位武林高人,全都凛然大骇,原来天眼秀士狄梦松这一下身法,奇快绝伦,看起来生似身形随着吕兑青竹杖收回而跟踪扑人。这等功力,如论单打独斗,决不是这一代魔君的对手。他们一方面凛惊那魔君的奇高功力,一方面更为了神乞吕兑的危殆形势而震骇。

神乞吕兑明知对方扑上身来,无奈自己势道及力量已成定局,根本腾不出手脚抵御!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风声劲锐啸鸣,只见两团红云,一左一右,电掣水泻般交叉下击。天眼秀士狄梦松哼了一声,双肩微晃,人已斜斜飘开两丈。神乞吕兑双脚沾地,身形摇晃几下。景阳羽士睹状大惊,方要开口问他。却听空中“呱”的一声惨叫,一朵红云,突然坠跌落地,正是两只红鹰之一。

鹰婆余曼面容惨变,一跃上前,拾起那只红鹰一看,只见头部已炸去半边,竞不知如何死法!

另外那只红鹰惊得冲天高飞,却悲鸣不已,四山俱应。鹰婆余曼悲恨交集,厉声喝道:

“恶魔你用什么手法弄死我的鹰儿?”

天眼秀士狄梦松理也不理她,面含冷笑,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点红影,露出意犹未甘之状。

口口口

景阳羽士推推朱雀真人,两人分别飞身跃出,景阳羽士落在神乞吕兑身边,朱雀真人却落向鹰婆余曼左方。原来华山派鹰婆余曼,为人孤僻,平生只有一个徒弟,便是目下已扬名天下的姑射仙人何静。但她也不喜何静常在身边。因此陪伴她的,只有这两头俱得人性的红鹰。经过数十年来,情逾骨肉,此刻一头毙在她眼前,死状又如是之惨,实不啻儿女被害那般悲伤惨痛。景阳羽士唯恐她神志未息定之前,贸然出手,或是对方看出有可乘之机,突然发难,必吃大亏,动辄具有杀身之危。

这时景阳羽士细看神乞吕兑,但见他面色惨白,知是适才虽因两头红鹰援救及时,幸而不遭对方毒手,却已负伤,此时正调元运息,力图恢复。不过因那红鹰惨死,鹰婆余曼凄厉之声,人耳惊心。吕兑必因此故,心神摇动,以致真气转浊,甚是可虑,忙沉声道:

“吕道友不可分神,一切均有定数。你必须渡过此关,然后才有力量图谋报复之计……”

神乞吕兑果然脸容一整,转为沉凝平静。景阳羽士吁口气,抬目一瞥,只见岭南武林怪杰何三省已抢出去,意欲动手。他心中一动,想到那何三省虽然也列人一流高手,但在这五人中间,却属最弱。况且最不利的,便是何三省一向以天生神力着誉于世,练成“计一路大力神拳”,天下无敌。因而平生不用兵器,光凭拳力,可以伤人于十步之内。

然而目下这个对手,乃是称雄一代的大魔君,功力卓绝,古今罕见。何三省的大力神拳,绝难在数尺之内伤得对方,但对方的“冰魄神爪”,却可在三尺以内,取他性命,加上指甲长达一尺,锋利无匹,亦等如兵器。单单论及这一点,何三省已大大不利!

念头一掠却逝,这位的道全真,身形也飞坠何三省身畔,口中朗声“无量寿佛”,道:

“何道兄且慢出手,贫道尚有数言,要与这魔君说明白!”

何三省起初以为景阳羽士不让他动手,乃是怕他受害,心中颇感不悦,及至一听此言,便自心平气和,立即停步道:“道长请吧——”

景阳羽士暗中叫声“侥幸”,微一稽首答谢,便步向天眼秀士狄梦松身边。这时狄梦松那对碧眼,已从天空上移到对面的天都峰顶,面上微现讶容。

在那缥缈烟云中,玉貌仙姿的沈寒,兀自倚树凝望遥天,未改姿势。天眼秀士狄梦松心想两峰相隔虽远,但鹰鸣人啸,均可远传数十里,她如何会听不到?既然听到,难道不会生出一点好奇心么?纵然她不赶过来看看,也应变动姿势,有意无意向这莲花峰投以一瞥才对。

但时间已不容他多想,因为景阳羽士已到达他身前。在这五个人之中,他较为忌惮峨嵋的景阳羽士和华山的鹰婆余曼。如今可就少了一个劲敌,因为像他们这等盖世高手交手争锋,情感上务须保持极端平静,最忌心伤神乱,余曼正犯大忌,故而等如少了个劲敌。

可是景阳羽士出马,他便不得不稍加小心。当下碧睛一转,冷冷瞅住面前的老道人。景阳羽士哪有什么话好说,不过随口应付何三省,免得他发生误会。可是现在却非得无话找话不可。他到底是个大风大浪过来的人物,拂髯微微一晒,便大声道:

“贫道虽然薄负虚名,但今朝在魔君你面前,也得自认走了眼,那便是刚才你击毙余道兄爱鹰的手法,贫道竟没看出来。今朝之会,定必要分个强存弱亡,贫道恐怕你一会身亡之后,这一下手法便成了千古疑谜,是以趁在未动手之前,特地问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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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峰头诀别

天眼秀士狄梦松哈哈大笑,何三省怒吼道:“你笑什么?景阳老道长虚怀若谷,正是一派宗匠的风度。”

狄梦松立刻收住笑声,狞恶地盯何三省一眼,道:“你今朝是死定了,我暂时且容你多活一会!”

跟着转眸瞧着景阳羽士道:“牛鼻子,你知也没用,阎王爷不会问你这个。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不过是我‘冰魄神爪’中的另一妙用而已,哈……哈……”

景阳羽士装出怒容,故意侧转面让何三省看见,然后取出峨嵋派独门金枪,盛气喝道:“冰魄神爪不过外门魔功,何足为奇,来,来,贫道要教训你这狂妄之人——”

狄梦松眼睛一瞪,碧光四射,怒道:“什么话?我这冰魄神爪,是中原上古流传下来的两种神功之一,非具有上乘正宗内功心法,无法练成!你僻处西蜀,哪知我中原武学,天下无双,居然说是外门魔功,羞也不羞!”

景阳羽士果然老脸一热,微现红晕,沉声叱道:“魔君体得多言,且接贫道三枪——”话声方落,飕的一枪,迎面搠去。天眼秀士狄梦松脚下纹风不动,左手微抬,五只长甲轮流弹出去,但见五缕白光,洒划身前。景阳羽士连变两式,俱无路可人。突见对方右手一伸,五缕白气已袭到身侧,忙抢枪一架,“叮”地微响,竟被震退一步!

天眼秀士狄梦松在举手间便把大名鼎鼎的峨嵋派长老景阳羽士震退一步,这等盖世功力,登时把一旁的朱雀真人、何三省。神乞吕兑三人看得心胆皆寒。现在他们都能够确定了一件事,便是这次五人联袂来找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君,其中以景阳羽士和华山鹰婆余曼两人功力最高,这两人相较,则在伯仲之间。可是天眼秀士狄梦松却又高出景阳羽士一筹,由这一点推算,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五人没有一个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对手。

这时华山鹰婆余曼尚因心伤爱鹰之死,因而不曾发现景阳羽土动手的情形。她的脾气就如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伤心了好一会,报仇之念,油然而生。突然一跃而起,怒喝一声,抡拳挥掌,扑人战圈中。

华山派素以“拳掌”称雄武林,只见鹰婆余曼左手使的是“六合拳法”,霸道威猛中,招数极是繁复多变。右手使的是“兰花掌法”,纯以阴柔为主,飘渺轻灵。

这两路拳掌合用,因是一刚一柔,故以配合得威力奇大,比之使用兵器还要令人难以抵挡。景阳羽士两道雪白长眉微微一别,暗想今日之事,不比等闲,如若不能取胜,从今而后,不但个人无颜在武林立足,最可虑的是这个魔君残杀成性,极可能大开杀戒,把今日这五人的门下弟于,尽数杀戮。这个祸劫,可就不堪设想。是以他不但不退,反而提枪运足功力,凌厉攻上。这景阳羽士年逾八旬,身膺当今武林重望,已有数十年未曾动过兵器。但今日提枪取敌,招数更见精纯严密!

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见自己这方以二敌一,心中虽知那魔君难制,应该出手才对!可是他们成名了数十年,一生讲究的是行侠仗义,扶弱抑强,决不肯以众凌寡。这刻都迟迟无法出手,只能在一旁瞪眼睛。

天眼秀士狄梦松用足全副心神与及十成功力,施展出“冰魄神爪”,阴寒之气,越来越重,丈半方圆之内,均可感到阴风刺骨生寒。他在景阳羽士的金枪,鹰婆余曼的拳掌夹攻之下,兀自守少攻多,直把对方两人迫得绕圈而旋。不觉又战了三十多招,狄梦松豪气勃发,引吭长啸一声,突然使出“粘”字诀,把那支金枪粘出外门。跟着五爪一划,迫退鹰婆余曼。然后跃开寻丈,厉声道:“你们两人还不是我对手,把他们都叫上来,还可一战!”

鹰婆余曼那甘吃他奚落,晃身扑去,伸出右手如兰花的五指,一招“分花拂柳”,迎面扫去。左手却以阳刚之力,提拳疾捣下盘。这时只要对方忙着化解她的掌拳,余曼便可乘机向他脸上吐一口唾沫,大大地侮辱他一下。

哪知景阳羽士从侧面“刷”的一枪刺到,天眼秀士狄梦松心中叫声奇怪,使个身法,竟从鹰婆余曼拳掌这间的空隙,钻了过去。朱雀真人和何三省只看得几乎要为了他这一下绝妙身法而喝彩。

狄梦松心中觉得奇怪之故,便是他也知道像这五人名望身份的高手,除了凑巧之外,决不肯以多为胜。因此他大可放心奚落相激,决不致于全被他们围攻,但景阳羽士这一枪递出来,分明已表示联手合攻,这一来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由得暗怀戒心!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泛起戒惧之心,可见得若然那五人真个能够联合对付他时,他便将要难逃公道。狄梦松一面挥爪抵御住两个强敌的攻势,一面忖想应付之方,最后决定必要时便须逃走,异日卷土重来,以逐个击破的战略,定可报仇雪恨!

神乞吕兑运功疗伤之时,已想出景阳羽士何以肯自贬身价,做出以众敌寡的行为的缘故。他本人所掌理的乞门弟子,遍布江南,何止数千之数?如若被这魔君—一屠杀,这惨剧浩劫比哪一派都要深巨些!因此伤势已痊好了七八成之后,立刻跃到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身旁,低声告以必须合力夹攻之故。景阳羽士瞥见他的举动,心中大喜,登时气势如虹,那支金枪宛如神龙出海,凌厉异常。

那朱雀真人还在犹疑,江南神乞吕兑已领前扑人战圈,左手青琐索,右手青竹杖,幻出两道青蛇,直取狄梦松,天眼秀士见他们果真群殴,本想骂他们不要脸,但记起自己曾经向他们挑战,只好忍住不骂。

何三省见神乞吕兑加人战圈之后,形势仍未扭转。原来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冰魄神爪”已施展开,正是顺手之际,神乞吕兑吃亏在功力尚未恢复十足,不敢过于逞强递招。情况如斯,何三省自忖也没有考虑余地,抡拳疾跃过去,施展出平生得意武功“大力神拳”,如狂风骤雨般猛袭核心中的狄梦松。

朱雀真人身为武当掌门,江湖上人人尊敬,要他参加群殴,真比杀死他还要难过!可是他也考虑到神乞吕兑之言不错,如若今日收拾不了这个魔君,日后这几派的弟子们,都将难逃杀身之劫!

正在朱雀真人为难之际,只见高空中红云飒然泻坠,原来是鹰婆余曼的那头神鹰,此刻乘隙下冲,意欲报仇杀敌。天眼秀士狄梦松倏然爪影一撒,飞出数十点白光,护住全身。大家都怕他冰魄神爪的威力,缓得一缓,只听他厉声怪笑一声,“波”地脆响一声,一点奇细的银丝自他爪上电射向空中。鹰婆余曼睹状裂帛般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那头红鹰,离他尚有三丈之高,此时蓦然在空中打个斤斗,便坠下地来。

鹰婆余曼心中痛如刀割,挺身直扑狄梦松,景阳羽士何三省神乞吕兑三人恐她有失,忙上前接应时,哪知狄梦松早已有备,趁鹰婆余曼心神散乱之际,神爪挥处,五缕阴风把鹰婆余曼撞开寻丈之远。

朱雀真人忙跃到鹰婆身边,只见她面色惨白,浑身乱抖。当下沉声道:“余道友不可因悲痛分心,今日如不把这魔君除掉,只怕不但你我性命难保,连门下弟子们俱无噍类——”说时,取出一丸丹药,给她服下。鹰婆余曼不曾被敌人的神爪阴风击中穴道,是以伤势也不过像日兑一般,真气略见震荡浮动而已。闻言心头大震,想到华山派弟子不在少数,虽非她的嫡传门人,却也是一脉同源,如俱惨罹这魔君毒手,自己的罪孽哪能偿清。

朱雀真人撤出“银丝拂尘”,划出一道银光,直取天眼秀士狄梦松。他这一加人战圈,威势陡增。原来鹰婆余曼虽然武功极高,但恰好对方不但武功更强,还有“冰魄神爪”的绝技,是以用赤手空拳和他对抗,不免大大吃亏。朱雀真人手中的“银丝拂尘”,专卷敌人兵刃,虽则不能克制住对方的神爪,但比起赤手空拳的鹰婆余曼,自然要上算得多。

狄梦松暗感威胁,心想这样打下去,必败无疑,登时生出逃走之念。这时对方四人合击之势未成,正是逃走的大好时机。景阳羽士等人,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阵仗,一见狄梦松碧睛连转,已知他有逃走之念。大家不约而同地加紧进攻,希望把他困住。

但见千重霞影,万道光华中,突然有数十道白光,宛如灵蛇乱掣,跟着一条人影,破空而起,纵得又高又远,晃眼间已落在五丈外的草地上。此人正是举世忌惮的的残酷魔君天眼秀士狄梦松。他使出一式护身绝招,震开一丝空隙,便自脱出重围。脚方沾地,已爆出一声大笑,然后一纵身,已到了落峰路口。

场中几位正派高人,此时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停住落峰的去势,心中极快地想道:“我这次一下莲花峰,便须执行报复的计划,因此便有一段悠长的时间,不再见到她了……”想到这里,心中涌上一阵离愁,运足眼力,向天都峰顶望去。只见风姿清冷、超凡绝俗的冷云仙沈寒,这时右手轻扶老松树身,秀眉微颦,竟是一副侧耳静听的模样!

狄梦松大吃一惊,想道:“原来她已知道我在这边和他们作生死决战……”

这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蓦然豪壮地仰天长啸一声,虎躯一转,疾扑回战场。

鹰婆余曼此刻方始自行运功疗好伤势,双臂一振,宛如一头大鹰似的,首先迫将上来。

其余景阳羽士、朱雀真人、何三省与及神乞吕兑等四人,俱都动作如电,晃眼间已合围上去,助那鹰婆余曼合攻狄梦松。

这一回再度决战,形势比起上一次更加凶险,彼此间每一招一式,无论进攻或是防守,都拿捏到最后的刹那。六个人虽然仅仅分为两方面,却无殊千军万马,在这高绝人云的峰顶上肉搏厮杀。

掌风拳力以及金光银霞交织中,天眼秀士狄梦松倏然舌绽春雷,大喝声“着”字。

只见何三省应声踉跄退出圈子,差一点便一跤摔倒在尘埃。

景阳羽士大大吃惊,一面运足全力进攻,一面问道:“何道兄伤得可重?”

这一次大家都看得清楚,一就像第二只红鹰被狄梦松击毙时一样,从他爪尖上飞出一点极细的白光,闪电似的击在何三省左肩上。

何三省但觉一阵酷寒,传人全身血脉中,因此不敢回答景阳羽士的话,一面运功闭住左肩附近十二处穴道,一面举起拳头,倏然击在左肩伤口上。

拳头落处,发出“砰”的一声,敢情何三省这一拳打得甚重。

峰头山风劲烈,何三省拳头收起,山风刮过他身上,左肩一大块衣服随风飞散。原来他的拳力极是刚猛沉重,方才这一拳并非儿戏,竟然把拳头所落之处的衣服都硬生生打成粉碎。

衣服破开后,便露出肌肉,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瘀黑痕迹,清晰地印在肌肉上。

何三省冷笑一声,立刻又跃人战圈。不过这次他只能以右拳应敌。

天眼秀士狄梦松心中微凛,忖道:“这五个老家伙真有点鬼门道,换了别的人,这刻早就躺下三个了……我那‘寒天飞雪’的绝技,世无知者。满以为碰上强敌之时,才施展出这宗绝技,必可横行无忌,哪知这何三省竟有急救的怪手法,硬生生把那片肌肉打死,这样我那冰魄神爪自行碎折射到他身上的那块指甲,竟已不能发生作用了……”

朱雀真人道:“各位要留神这厮的冰魄神爪,提防他忽然尽数震碎发射出来,笼罩范围甚广,不易闪避呢!”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施展开中原自古相传的绝学,指东打西,似守还攻,一时尚未露出败象。

三十招有如狂风骤雨般过去了,景阳羽士一条金枪,朱雀真人的“银丝拂尘”,神乞吕兑的青竹杖及青琐索,逐渐形成铁桶般的合击包围之势。另外鹰婆余曼,何三省的拳掌在旁边伺虚蹈隙,长攻短袭,又和那三人的兵器变成了奇正之势。

天眼秀士狄梦松碧睛连闪,心知此刻如若不走,再换个十招八招,机会稍纵即逝,便须在这莲花峰力战到底了!

各种利害关系极快地在他胸中掠过,适才的豪气,已因形势改变而消磨殆尽!

景阳羽士以苍劲的口音喝道:“诸位道友留神,这魔君想逃出这莲花峰哩——”

一言甫毕,狄梦松冷笑一声,十爪拨、分、划、戳,转眼间迫住五人攻势,突然向何三省冲过去。何三省哪敢硬攫其锋,只好一闪。狄梦松已脱身于战圈之外。

这天眼秀士狄梦松端的厉害,一跃五大有余,两个起落,便纵到落峰路口。

景阳羽士长嗟一声,明知造之不及,却见狄梦松仰天大笑道:“景阳牛鼻子想拿话把我扣住,简直是做梦!但我得向你们承认一点,便是在今日之会以前,我狄梦松可没把你们放在眼中。但从今而后,你们总算教狄梦松增长了一点见识!这一点你们也值得自傲了……哈……”

朱雀真人叹道:“这魔君果真是当今世间的奇才怪杰,难道宇内合该遭此浩劫,故而出此怪物么?若是天命如斯,贫道等何能与天命抗争?”

却见那天眼秀土狄梦松屹立在路口,动也不动,双眼凝视着下面,似乎见到什么。

吕兑低声道:“莫非是她出现?因此这魔君又想在佳人面前逞能?”吕兑所说的“她”,便是指的冷云仙沈寒。

大家正在怀疑,摹听一声清越禅唱,传人众人耳中。

五人都一齐歙然色动,神乞吕兑心直口快,喜道:“昆仑的老禅师竟然亲自出马,真出乎老叫化意料之外——”

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回头厉声道:“你们还约了什么人?何以不把少林寺的老和尚也搬了来?”

景阳羽士肃容道:“魔君你荼毒生灵,横行天下,武林中凡是侠义之士,莫不想先把你诛戮。少林老方丈恰好于一旬前圆寂,是以不能参与今日之会……”

狄梦松冷哼一声,碧睛射出荧荧绿光,极为可怖。这时徐徐移向峰下来路,只见一位老和尚,身高寻丈,头如包斗,眉长拂肩,那对慈悲法眼极是巨大,此刻因是微微眯缝着,因此变成两道长线。但慑人心魄的精光,仍不时闪射出来。

这位老和尚适才在峰腰处发出一声降魔禅唱,四山俱闻,转眼间已到达峰顶,由此可知他的内功及轻功,已达何种境界。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冷道:“来者莫非是昆仑山天龙寺玉罗汉伏陀和尚?”

老和尚合十道:“檀樾天眼,当世无匹,老油正是昆仑野僧!”

“上来吧广他傲然道:“狄某久欲以这一身中原绝学,与及冰魄神爪,试一试号称为‘昆仑第一’的云龙大八式!”

“善哉,善哉!”玉罗汉伏陀老禅师缓步走上峰顶,先向那边厢的五人合掌打个问讯,然后又转向狄梦松道:“老袖固然远在昆仑,罕曾涉足中原,因此尘缘尽绝!便那边五位道友,亦俱是一代高人,不肯与世相争,但今日联袂到这黄山莲花峰绝顶,与狄檀樾兵戎相见,其中不得已的内情,难道檀樾便不肯稍为一想?”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道:“和尚你别说教,狄梦松自认是魔君下凡,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囊中取出一物,抛将过去。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伸手接住,只见竟是一块上好阒玉雕琢而成的的王牌,长仅三寸,宽仅二指。这块白玉牌一面雕刻着龙凤交舞,雕工古朴生动。翻过另一面看时,只见其上刻着二十一个朱红色的小字。

老禅师长眉轻颤,低声诵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二十一个小字,在慈悲为怀的老禅师眼中,忽然变成了无数滴鲜血,腥膻之味,隐隐袭人鼻中。

他抬起笆斗般巨大的头颅,长眉无风自动,慈目大张,那两道眼光,宛若电光,蓦地划过山川大地!

“阿弥陀佛,流寇张献忠的遗毒,竟然流传至今……”

老禅师停顿了一下,眼光忽由极为威煞而变为无限慈悲,缓缓道:“檀樾请看,老袖头颅如许大,亦是世上罕见!如今老袖愿以这颗头颅,向檀樾换取这块七杀牌,檀樾意下如何?”

这位悲天悯人的有道高僧,言中之意,便是说愿意以自己一条性命,换取那天眼秀士狄梦松回心转意,从今以后,收拾起这块代表“屠杀”的七杀牌,重新做人。

要知那面王牌上的二十一个血字,大有来历。在那明末之际,出现了一个残酷嗜杀的大流寇张献忠,此人阴谋多智,黄面虎颔,时人称为“黄虎”,后来和李自成相合,连寇于晋陕等地,所过之处,屠杀极惨。在成都谮称“大西国王”,后来为清兵杀死。他在成都县立有一碑,碑上就是刻着这二十一个字,据说是张献忠自己的手笔,世称为“七杀碑”。

天眼秀士狄梦松既然佩戴着这块七杀牌,不问而知他的存心便是师事那凶残的流寇张献忠。而最可怕的,便是他的“才”足以济恶,这教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伏陀老禅师如何能不怦然心动?

狄梦松冷晒一声,道:“玉牌还我,你的头颅值不了这么多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凝眸瞧着他,歇了一下,果然把王牌掷还给他,朗声道:“檀樾好生收着,老袖不大服气,定要从你手中夺取此牌!”

狄梦松心想这一干人全都是当今第一流高手,尤其这个以剑术称雄天下的老和尚,更在早先五人之上。自己决不能大意,便道:“你夺得去此牌,狄梦松自然无话可说,但看来还是另外约期较量,才公平些。”

何三省厉声大笑道:“狄梦松,今日你也知道害怕的滋味了么?”

狄梦松怒道:“你不必臭美,三个月内,姓狄的要把你们一个个杀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何等聪慧,已看出今日的狄梦松已不会受激而自陷罗网。当下朗声道:“檀樾放心好了,老袖虽然不才,但拼着血洒莲花峰,也不教诸位道友出手便了!但你得交代明白,怎样才可以使你放弃屠杀之心?”

那边的五位武林异人一听伏陀大师之言,不由得都愣住。只因他们都领教这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功夫,的确举世无敌。玉罗汉伏陀大师一向隐遁昆仑,大家虽有见面,却不知他武功到底精深到什么程度。不过推想起来,顶多也比他们高上一筹,也就是说和天眼秀士不相上下。这样鹿死谁手,便不可知!

鹰婆余曼恨声道:“我老婆子两只爱鹰均死在这厮爪下,今日决不能和他干休!”

伏陀老禅师从容朗声长笑,道:“道友不要气急,狄檀樾也毋须急急离开这莲花峰,且容老衲过去,自可解决——”

狄梦松怒道:“我要走时,凭你也拦我不住!”

玉罗汉伏陀大师颔首道:“这倒是平心之论……”说着,迈步走过那边,一面拽起宽大的僧袍。

天眼秀士狄梦松暗想这个老和尚居然要扎住僧袍,方始应战,便忙忙趁这时间调运真气。

老和尚走到五人跟前,微笑道:“诸位道友的美意,老袖感铭于心——”

他停顿了一下,向鹰婆余曼深深瞥视一眼,然后又安祥地道:“但诸位道友大可少释垂注,老袖有备而来,纵然吃亏,也不致于不可收拾……”

说时,左手已极快捷而又不露痕迹地揭开胸前的衣服,对面五人目光刚刚电扫过他胸前,老和尚已把衣服放下,口中大声道:“诸位道友务必给老袖一个面子,答允决不出手帮助老袖……”

鹰婆余曼缓缓垂下白皑皑的头颅,道:“大和尚坚执己意,老身纵有天大仇恨,今日也只好暂时搁开!”

玉罗汉伏陀大师诵声佛号,转身向天眼秀士狄梦松道:“檀樾一代奇才,却力连天意,老袖真替檀樾可惜!”

狄梦松傲然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什么叫做天意,狄梦松从来不懂……”

景阳羽士道:“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若违逆,人怨而天怒——”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接着道:“譬喻老袖,久参枯禅,今日间关万里,现身于莲花峰顶,正符先师圆寂时所留偈言,檀樾不可不信!”

狄梦松哈哈大笑道:“那么老和尚你也赠我数言如何?且看狄某之命,是否已在冥冥中安排好!”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道:“檀樾今日气数未尽,因积孽太深,须受多年折磨,如最后仍不回心向善,将死于十三岁鬓龄小女之手!”

狄梦松碧睛中射出嘲笑的光芒,冷笑道:“你怎知我的结果如斯?你自己呢?”

老和尚突然容色一整,目光遥注长天,登时现出好一幅庄严佛相,有如西天罗汉,金身显现。

“老袖年逾九旬,静中时有感悟,尤以今日为甚,想是行即西归!檀樾好自为之,一念之善,真有回天之力,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狄梦松纵声大笑道:“原来你要归天,可是因我超引之故么?吮,接我一招——”

喝声中一跃两丈,落在老和尚身前寻丈之处,使即功聚五爪,虚虚向前抓去。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左袖一拂,发出一股潜力,迫住对方冰魄神爪发出的寒风,右手已撤出长剑。果然一代名家,身手不凡,仅仅是亮剑这一下,已令人感到潇洒从容,偏又奇快无比!

对方冰魄神爪发出的五缕极寒之气,重如山岳,复又锋利如剑。老禅师已觉出仅以左袖发出内力,无法抵挡,心中不无凛诧之意。要知伏陀老禅师功力精纯,一身真气,已收发由心,发出时宛如一堵铜墙铁壁。寻常刀剑,休想剁刺得动。

老和尚微嗟一声,暗想自己枉费数十年苦修,却也当不住狄梦松惊天动地的中原绝学,便如昆仑本门不是心法已佚,而能练成“先天真气”的话,则举手之间,便可制住这个毕生强敌!

念头如电光石人般一掠而过,口中清啸一声,倏然身剑合一,飞上半空。

那边厢景阳羽士朱雀真人鹰婆余曼、神乞吕兑、何三省等五人,都知道昆仑高僧伏陀老禅师,乃是使出昆仑派威震天心的无上剑法“云龙大八式”。他们虽然成名年久,也曾从别的昆仑名手处见过这一趟威力无穷的剑法。但这次却是昆仑派掌门人亲自出手,挟着将近百年的精纯功力,自然非同小可。

齐齐凝神看时,只见伏陀大师掉头下击,一溜青荧荧的剑光,当头罩下。

这位一代高僧不论身形上升抑下降,都显出一种特别的潇洒风度。同时剑光下击时,越降越强,到了离敌人头顶不及三尺时,青光越盛,寒芒四射,使人心骇神摇,噤不能言。

景阳羽士等五人,也是武林各派宗师,眼力均极高明,是以一望而知伏陀大师剑上青芒暴射,光华耀眼,乃是老和尚毕生功力,均已聚集剑上。这一击之势,直可破天裂地。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未敛,但心中却甚为戒备,暗想武林有三句口号是“华山拳掌少林杖,峨嵋金枪李家刀,昆仑剑第一”。如今亲见伏陀大师出手,果然无愧“昆仑剑第一”的盛誉。

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为了要施个下马威,当下功行十爪,拿捏时间,倏然仰天弹射出去。

十缕冷风,宛如有形之物,径从剑风锐烈呼啸中射人。

玉罗汉伏陀大师骤觉不妙,本来他施展这等最上乘的剑法,剑光已堪以护体,但此刻却感到一阵寒冷,骨髓欲凝。

这一惊非同小可,剑尖一点,“铮”地微响,奇巧绝伦地点在对方十只冰魄神爪中之一的爪尖上。

但见老和尚那末庞大的身形,突然上升大半丈,在空中略一转折,飘飞到天眼秀士狄梦松身后,这才潇然降坠地上。

这“云龙大八式”天下无双;最妙之处便在于能在空中转折回旋。身法之潇洒美妙,令人疑是仙佛现身。

狄梦松那么桀骛骄傲的人,此刻也为之心折,禁不住喝声采,道:“老和尚身手卓绝一时,足可以和狄梦松争一日之长短。但最怕你西天绝艺,仍及不上我中原神功呢;”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硕巨的头颅轻点,诵声佛号,道:“檀樾之言,毫无虚夸。老油已深服中原神功,可以无敌于天下。然而天下厌乱,尤其不喜伤残生灵。狄檀樾只要回心向善,便足以领导宇内武林,福泽无限……”

狄梦松厉声道:“假如不呢?”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并不回答,健腕一抖,剑上幻出万道青光,何三省在那边宏声道:“为挽人间浩劫,老禅师只好破那杀戒

景阳羽土轻轻一击掌,首先跃到一旁,朱雀真人等四位也随即纵过去,围拢在一起。

景阳羽士严肃地道:“诸位道友,今日形势之险,大家心中应已有数。试想连昆仑伏陀老禅师出手,也无法阻挡那魔君的话,日后之事,令人不寒而栗……”

神乞吕兑叹口气,道:“想不到这狄梦松以天纵之资,激狂之性,偏又学到中原绝学,为祸于天下!难道武林合该遭遇这场浩劫么?”

鹰婆余曼道:“这个魔君,决不可放他活着下山,我老婆子愿意与他同归于尽!但碍着伏陀大师,却不好违他意思而动手……”

这时玉罗汉伏陀大师已仗首“云龙大八式”,飞洒出万点青光,把狄梦松全身罩住。剑法及身法之神奇精妙,世罕甚匹。加上这位得道高僧一副庄严法相,不怒不慑,而又备极刚柔之气。只须看上数眼,便已目骇神眩。

那狄梦松十只尺许长的冰魄神爪,化为一片白光,护住全身,忽而稳如渊岳,雷雨难撼,忽而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追蹑。

这两人各展平生所学,剧斗在一起。景阳羽士沉声道:“道友都已看到伏陀大师身上穿着敝派至宝‘软铁甲’,因此在最后关头,玉罗汉伏陀大师也许拼舍肉身,硬挨对方冰魄神爪的一击。但各位也深知那‘冰魄神爪’,世上无敌,敝派的‘软铁甲’能抵御天下各种阴毒掌力,与及刀枪剑戟,但能否禁受得住对方这一击,实在大成问题……诸位虽曾听伏陀大师亲口说过,要我等置身事外,但我等何忍眼见一代高僧,命丧于莲花峰上,而任由魔氛弥天,为祸人间呢?”

朱雀真人疑惑道:“贫道等纵然不想事情如此,其亲形势禁格,计将安出?”

何三省嘴唇一动,正要说话,但忽又忍住,只长长吁口气。

五人面面相觑,大家心中都知道应该违背伏陀大师的话,相机出手,全力把那魔君除掉,然而这等话,如何说得出口?

神乞吕兑一向游戏风尘,较为不拘形迹,计谋也多,此时突然道:“诸位请皆转身躯,各在地上把方法写出来,假如五人均同,则说不得只好依公意行事!”

大家一听这敢情好,把大家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办法,写在地上,如果五人俱合,便须依照公意行事。虽然迹近掩耳盗铃,却也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好法子。

当下各各转身,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吕兑道:“景阳老友高龄在上,就烦他看看,然后立刻发号施令,以免魔君漏网。”

景阳羽士不遑谦让,立刻围绕查看,只见大家具写着“务必当机出手”的字迹。

景阳羽士先用脚把字迹都擦掉,然后故意嗟道:“咱们只好听天由命了……噫,峰下似有白影一闪,就烦何余两位道友到峰下察看。吕道友、朱雀道兄,我们一道到那边去为伏陀老禅师呐喊助威……”

大家先都露出颓丧之意,但景阳羽士跟着又发号施令,便暗自明白,不过面上仍然保留住颓然之容。

天眼秀士狄梦松面对生平强敌,却仍不时偷偷向这边五人瞥上一眼,是以把他们背转身写字等情都看见。他机智过人,心中已知那五人定然想毁诺出手,正思脱身之法,忽又瞥见他们露出颓丧之容,登时又大大放心。

鹰婆余曼和何三省两人疾扑下山去,狄梦松心中一动,知道必是自己所豢的灵猿,已被他们发现。

他心神微分,玉罗汉伏陀大师的剑光陡然大盛,刷刷刷一连数剑,迫人神爪圈中。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冷喝声好字,卖个破绽,任得敌人长剑递到胸前,这才圈指疾弹。

“当”的一响,两人齐齐震退一步。玉罗汉伏陀老禅师身高手长,脚下不动,长腰伸臂一剑递去。这一招在“云龙大八式”中称为“龙吟海裂”,长剑欺到敌人面前尚有两尺,候然横撒化为一排剑光,潮涌而去。

狄梦松微微一凛,想不到敌人能尽量利用身形特长,在意料不到时偏能施展绝招。

景阳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吕兑都同声喝彩叫好。狄梦松好胜心大起,真气沉处,双脚直陷入地中,深达五寸。跟着双爪往外发出,左手用弹字诀,严封身前门户。右手疾然一划,竟从剑光底下划人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这一招“龙吟海裂”的威力尚未用尽,已被迫得化为“龙子初现”之式,斜闪一尺,剑尖指住敌人面前,寒风一凄,直袭敌人七窍。

狄梦松不闪不避,运气护住面门七窍,左手微垂,封蔽住下盘,右手五爪电光石火般点向对方胸前。

他自恃冰魄神爪爪尖的极寒之气,可于三尺之内伤敌,因此不理敌人之剑。

玉罗汉伏陀大师倏然惊天动地大喝一声,青铜剑如风疾戳,竟然不理对方已及胸前的爪风。

这一招双方都是出奇制胜,事前毫无拼命迹象。狄梦松心中方一动,想玉罗汉伏陀大师居然敢在知道自己冰魄神爪的威力之后,反而拼着前胸受袭,递出这一剑,大概其中必有玄虚。

心方一动,那景阳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吕兑三人,都一齐出手。景阳羽士的金枪,直取狄梦松后心要穴,神乞吕兑的青竹杖和青琐索,分取他左右腿上的穴道。朱雀真人的银丝拂尘去势最慢,但毫无风声。

天眼秀士狄梦松万万想不到以景阳羽士等人的身份地位,居然全施暗算。

碧睛一瞪,怒视对面的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一眼,心想这老和尚最是可恶,若不是被他稳住,早就脱身下山去了。心头一怒,激发了狂野之性,爪上加到十分力量,根本就不理身后的几般兵器。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剑发极快,到了看见景阳羽士三人出手夹攻之时,他的一招“龙子初现”,已化为两点青光,奔袭敌人双睛。

说时迟,那时快,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方一迟疑,敌人冰魄神爪上发出的五股寒风,宛如有形之物,击在他胸前。玉罗汉伏陀大师倏觉心头酷冷,不由得一咬牙,推剑出去。天眼秀士狄梦松惨叫一声,那对能够透云穿雾的碧眼,一齐出血。

景阳羽士的金枪已到了狄梦松后背,却听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宏声大喝道:“道友住手——”

他登时悬崖勒马,枪尖一偏,轻轻刺在狄梦松“魂门穴”上,那么猛急的去势,却宛如穿针引线般恰到好处地刺人不及三分之深。

神乞吕兑也因伏陀老禅师这一声大喝,改变了主意,技尖点在敌人左腿“殷门穴”上,左手青琐索却点在右腿“承扶穴”上。手法细腻无比,但却是“透骨打穴”的煞手。

朱雀真人的拂尘最妙,因去势得最慢,故而听到玉罗汉伏陀大师喝声之后,突然一振腕,飞出两尺大的一蓬银雨。果然那狄梦松尚有一记煞招,他身形根本来不及动弹,左手向后微微一扬,已有四五点白光电射出来。

这数点白光,正是狄梦松的冰魄神爪自行折断爪尖,弹射出来。

朱雀真人手中拂尘一卷,恰好把这数点白光卷住,但手中大震,拂尘玉柄脆响一声,竟然折断为二。

原来狄梦松这一下乃以毕生功力发出,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因此出手时虽平淡无奇,但暗蕴绝巨真力。若不是那银丝拂尘的银丝,也是宝刀宝剑难以斩断的宝物,这一下绝卷不住。

狄梦松双手掩睛,悲啸一声,木立不动。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丢了手中长剑,连退五六步,捧着胸口直喘。

景阳羽士叹口气,缓步走过去,道:“老禅师怎样了?”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长眉一轩,善目圆睁,有如两个铜铃般巨大。

他沉声道:“诸位道友怎可背信出手?”

这一句责问得严重异常。景阳羽士淡淡一笑,道:“大师先调养一下,切勿动气,贫道既然领头出手,自必有个交待。”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嘿嘿冷笑一声,但态度随即软化下来,道:“斩草除根,虽然不错,可是咱们这几派还有何颜在武林立足?”

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碧睛已毁,奇痛攻心,加上一身气功,均因景阳羽士的金枪刺中“魂门穴”而破掉,那震惊一代的“冰魄神爪”,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广陵绝响。

正在此时,鹰婆余曼和何三省已飞纵而到,鹰婆余曼手中还倒提着一只白猿。

她首先喜叫道:“啊呀,这魔君已诛,天下从此太平。这只白猿是他所拳,也可以摔死……”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强自忍住伤势,缓缓道:“余道友不可残害生灵,但此猿已具初步气功功夫。可将之破去,日后便不能为患。”

鹰婆余曼运起“兰花掌”功夫,轻轻拍在白猿背上,然后放它在地。

白猿哀啸一声,扑到主人身边,伸臂抱住主人大腿。

何三省道:“这魔君尚未死哩,各位如不忍下手,老朽可以效此微劳。”

景阳羽士道:“就烦何道友教他结束痛苦吧!”

玉罗汉伏陀老和尚虽然觉得这样不对,但又明知狄梦松一身气功已破,此刻只余下不到五成功夫,还有双腿吃吕兑以独门手法,透骨打穴,不出三旬以内,便自残废,而他的气功也将于双腿残废完全失去!与其教他忍受诸般痛苦,倒不如让他早点归天。

何三省走到天眼秀士狄梦松身边,运足真力在拳头上,方自蓄势欲发,墓地一阵哀急琴声,极其清晰地传人耳中。

众人均感一愣,何三省登时退开数步,心中一阵惭愧。

天眼秀士狄梦松放开掩目双手,矍然转头四望,他双目中流出鲜血,把面孔都染红了,样子可怖之极。

大家都像受惊而怔住,俱都木立不动。

一阵清香微风送人众人鼻中,然后一位仙妹丽人,挟着一面古琴,轻盈地出现在峰顶。走动时长裙曳地,环佩有声,自有一种冉冉出尘的风致。

大家都知道这位清丽无比的美人,便是冷云仙沈寒。在这位鄙弃世俗的仙女面前,大家都觉得异常惭愧,为了他们的不光明的手段……

她仍然保持着冷冷的神色,及至看清楚天眼秀士狄梦松的样子,脸上的肌肉为之痉挛了一下,身形倏起,落时已在狄梦松身边。

她伸出玉手,轻轻握住狄梦松尽是血迹的手掌,幽幽的叹口气。

狄梦松也叹息,道:“你何必来这里,看见我的悲惨下场!”

冷云仙沈寒戚然动容,道:“你真是百代罕见的英雄奇士,但我已经来迟了……”

她转面向众人道:“诸位可以把他一条残命,赐给贱妾么?”

狄梦松道:“只有你可以要我的性一一命!”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歉然道:“沈仙子一生冷傲,今日居然动容,老袖莲花峰之行,可能错了……”

景阳羽士接声道:“大师之言,情味太重,但暂且不必理论此事。倒是冷云仙子所命之事,贫道代表其余四位道友说话,并无异议,就等大师裁决!”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闻言微讶,只因景阳羽士乃是得道全真,德高望重,武林无不景仰。当下道:“老纳夫复何言,狄檀樾可还记得老袖见面时的话么?檀樾存此一身,尚可上邀天谅。老袖却不能久留,忏悔杀孽……”

景阳羽士朗声笑道:“老禅师不虞寂寞,贫道代表四位道友,愿陪老禅师一程,也教冷云仙子胸中之气略消。”

“什么?”

朱雀真人惊问道:“道见之言,究是何意?”

这时连冷云仙沈寒也举目看着景阳羽士。

景阳羽士从容道:“贫道等五人来时,曾蒙四位道友推爱,黍为领袖。最后我等违背老禅师之言,出手暗算狄梦松,这罪过贫道自须承担,决借兵解以谢天下。朱雀道兄及吕何余三位道友,日后才有面目与武林同道相见。”

玉罗汉伏陀大师诵声佛号,突然跌坐地上,不住喘气。狄梦松厉声长笑道:“你们不须假惺惺作态,狄某只要今日死不了,总有一日,要你们在我眼前磕头乞命……”

冷云仙沈寒平生不喜这种杀伐凄厉的场面,双手托住狄梦松胁下,猛喝一声“起”宇。但见两条人影,一齐凌空而起,转眼间已从峰顶处消失。

朱雀真人鹰婆余曼何三省及神乞吕兑等人,一齐上前查看玉罗汉伏陀大师的伤势。揭开前胸衣服,只见那副“软铁甲”完好无损。将铁甲卸下,便见到胸口当中清晰地留下五点黑痕,形如梅花。

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提一口气,陡然睁眼,微笑道:“老袖早知今日大劫临头,但恶人已除,总算不负一身所学。咦,景阳道兄呢?”

大家都一阵黯然,没有回答老和尚之言。玉罗汉伏陀老禅师又缓缓道:“若不是有这副铁甲护身,老油五脏早完全震碎……咳,中原绝学,毕竟不同凡响!这副铁甲,请景阳道友取回,并向令师弟代致谢忱……”

老和尚的声音逐渐微弱,何三省从地上捡起那副软铁甲,回首要递给景阳羽士,忽见那得道全真也盘膝跌坐在两丈外的草地上,那支金枪横放在面前,却用双手掩着胸口。

何三省纵过去,道:“老道长不必为此事伤心,我等虽然不对,但尚可从长计议,也许另有解除心中苦恼的办法……”原来何三省见老道人瞑目端坐,面上一片索然之色,便以为他为了暗算狄梦松和玉罗汉伏陀老禅师之死而难过。

景阳羽士仍不作声,连眼皮也不抬。那边鹰婆余曼尖声道:“老禅师圆寂了……”跟着便是朱雀真人和吕兑的嗟叹声。

何三省突然振吭大呼道:“老道长你怎么啦?”

那边三人被他惊动,都跃过来查看。朱雀真人俯身摸在他手背上,大大一愣,道:“景阳道兄也坐化了……啊,是兵解的……”原来在那老道长掩胸双手中,暗暗覆按住一支长仅三寸的小匕首,此刻已完全刺人心房。因他双手抵得紧,几乎连匕首柄也按人肉中,伤口处没有鲜血淌流出来。

四人心中一阵惨然,愣了半天,然后彼此握手道别,要知他们都是一代名家,平生从未做过暗箭伤人的行径。本来认为那天眼秀士狄梦松罪大满天,复又武功高强,如要除他,势非用点手段不可!因此出手前和出手时,都不免有点惭愧之外,过后也就算了,哪知景阳羽士竟然以一死代大家解羞,这一来他们反而挂不住,便都准备在这莲花峰头自尽。

道别之后,各自散开,都跌坐地上。吕兑大笑道:“想不到我们一生行侠仗义,却得到如此下场!”

朱雀真人肃然道:“吕道友莫出怨言,我等正如孀妇守节,纵然守到死的一天,却不过是份内的事,远不如屠夫放刀,娼妓从良,贞善之念一生,便上邀天宠……”

鹰婆余曼笑道:“两位都是快死的人,还争论作什?”

何三省也接嘴道:“我们这么一死,异日被人发现,不知作如何猜测呢!”

忽地一阵美妙琴音,随风送来。曲调柔美舒徐,令人尘心尽涤,烦恼皆忘。

众人不觉侧耳倾听,心中都知道是冷云仙沈寒所奏。

琴曲一片和谐中,隐隐透露出畅茂生机,活力充沛之极,“青春”正放射出最美丽绚烂的光芒。

莲花峰头朵朵白云平滑地飘过,一片恬静。四周的一草一木,都欣欣然露出盎然生意……

四个盘膝跌坐在草地上的老人,俱在动手自尽前最后的一刻,停止了动作,沉醉在那美妙的,活力四射的旋律中……

“死亡”的阴影不知几时已悄悄飞走。除此之外,他们都感到“生命”的可贵,但又深深觉得时光之短促,纵然极力保真养寿,尚恐这过隙驹光,不肯稍待,更何堪自己加以戕贼。

他们都想起好多未了的事,譬如他们的一身绝技,尚未悉数传给门人。又如那魔君不死,日后又大张凶焰,除了他们,谁可与之一拼?同时天下间尚有无数的不平事,要等他们去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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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一波未平

离莲花峰不远的一座幽谷中,天眼秀士狄梦松仰卧在如茵的草地上,在他左边便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

他面上的血迹已经洗净,双目因已被毁,故此冷云仙沈寒以独门手法将眸子抉出来,点上灵药。此时不但已经止血,而且十分滑净。不过在面上这两个空洞,实在令人见而心惊。

狄梦松也知道必定十分难看,故此一味合住眼皮,稍加遮掩。

当他知道仅有他和冷云仙沈寒两人之时,登时变得十分软弱。

冷云仙沈寒十分聪明,已从他神色上,看出他的哀伤之情,但也知道他极力抑制着,不敢流露出来让自己看见。

她轻轻叹息一声,想道:“这该是多么苦楚的事啊……心中蕴积着无限痛苦,却不敢表露出来!啊,‘爱’也是一样,若然爱上一个人,而不敢表达流露,其痛苦决不少于‘有苦而不敢言’。他真可怜,两者都兼备一身,亏得他如何忍受得住……”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由得抬起玉手,扶住鬓角。

她记起自己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并不是她讨厌睡觉,事实上她宁愿在梦中追求一些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她睡不着,她的情感永远是那么不平衡,而当她一旦沉醉在琴曲之中,哀怨之情,便不能自抑。她明知这样是在戕戮自己的生命,可是她毫不怜惜。

这种情形持续了好多年,因此她自知身体极弱,除非现在立即好好休息几个月,不然的话,再一弄琴,生命便十分危险。

她柔声道:“狄梦松,假如你觉得悲哀的话,你就尽情发泄吧!你不会因我在旁边而不敢流露出真情吧?”

狄梦松长叹一声,道:“我的真情,将要随同我的躯体,永远埋在泥士之中,唉……”

冷云仙沈寒感动地瞧着他,因为她瞧见他的面上,已悄悄出现了两道泪痕。

“像他这种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流下眼泪,可想而知他心中多么颓丧和悲伤!”

她想:“我以前一向不理睬他,也许真是错了……”

狄梦松倏然放声大哭起来,泪如潮涌,一面哭着,一面含糊地道:“请……你不要……笑我……一生中从未这样哭过……”

冷云仙沈寒鼻子一酸,也陪他流泪。幽谷中一时之间变得天愁地惨,花鸟黯然……

狄梦松畅怀哭了一会,收住声音,坚决地道:“承蒙你救了我一命,但我这条命,如今已毫无价值。我决定死在这里,请你把我埋葬,我已感心满意足!”

冷云仙沈寒更觉凄凉,勉强抑住眼泪,道:“你不可作如此想,以你一身本事,只要奋起永生的勇气,一定可以练回旧时功力,那时你仍然是天下无敌的高手!”

他道:“有什么用呢?阳窗已闭,此生永不见天日,尤其是不能再见到你的容颜……”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等你练回旧时功力,我会找到你而永远和你在一起!啊,你必须奋起求生的意志才行……”

天眼秀士狄梦松数年苦恋,如今方得王人垂顾,可是他已不中用了,灰心已极,反而无言。

冷云仙沈寒曼声吟道:“……拼将一命酬知己……”

狄梦松惊道:“你说什么?”

她道:“等一会分手时,希望你表现出英雄气概,不要多说儿女之言。我把爱琴赠给你,等你练回武功,便可奏琴自娱,一方面也可用琴声把我引来……”

他抗议道:“我还没有答应你,我要活下去啊!”

沈寒不答,径自取琴奏拂,盎然生机,从她纤指中流跃出来,不消片刻,便已使得天眼秀士狄梦松沉醉在琴声中,一腔豪气,渐渐恢复。

口口口

这一阕琴曲直奏了四个时辰之久,冷云仙沈寒心力交瘁,停手喘口气,只见狄梦松已跃起来,挺立在潭边。

她捧琴走过去,放在他手中,突然一阵极剧烈的晕眩袭上来。沈寒站立不稳,倚靠在他胸怀中。

狄梦松举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声道:“别了,趁我如今尚有一半功力在身,赶紧到川东一处名为天龙瀑的地方,那天龙瀑后有座洞府,可供我容身练功!日后如你听到天龙瀑有琴声发出的传说,那就是说我已把功夫练回来……”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和面颊,突然长长叹口气,道:“我不知能否赶得到天龙瀑去,但我尽力为之!现在我要走了……”

冷云仙沈寒好几番想闭目睡着,但她终于忍住。因为她知道双目一合,便永远不会再醒过来,而她还未曾和狄梦松道别!

她道:“愿你以无比的坚心毅力,平安抵达天龙瀑……别了……梦松……

“你为何不说再见呢?”

狄梦松道:“单单是‘别了’两字,令人听了心中多么难受!”

“再见,梦松,但愿我们真有再见的一日……”

狄梦松虽觉得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不过他认为沈寒一定是因心中难过,是以声音变得低弱。当下奋然道:“再见,谢谢你赠我以爱琴……”

他一转身,便向谷外跃去。此刻他虽然已经瞎了双眼,但因耳聪特灵,仍然不会太觉妨碍。

冷云仙沈寒实在支持不住了,缓缓坐在草地上,美丽的眸子中,生命之火已逐渐暗淡……终于眼皮轻轻垂下,宇宙的一切以及二十七年的生命和往事,都化为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口口口

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不曾出现过天眼秀士狄梦松、冷云仙沈寒、玉罗汉伏陀老禅师、景阳羽士、朱雀真人、鹰婆余曼、神乞吕兑、何三省等八个称绝一时的魔君仙子和高人。后面的四位并没有自尽,但他们回去之后,便不复重履江湖。不过武当、华山。江南乞帮和岭南何门这四派,都出了不少后起名手,往来天下,修积善功。是以不久之后,江湖上对这四派都十分景仰……

那一代魔君天眼秀士狄梦松居然不死,隐居在天龙瀑后的洞府中,不觉已过了六十年之久。此地因他隐居三十年之后,便开始每日奏琴,因而为当地人改为“仙琴瀑”之名。狄梦松奏了三十年的琴,仍不见冷云仙沈寒寻来,便颇疑她已经夭亡。不过他却不许自己这样想……

在这后三十年间,也曾有过几批人想人瀑一探,但因武功不济,都坠入深潭而死。王坤及陶澄等人还是第一批能够穿瀑人洞的人。

如今要论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功力,虽比不上当年最威猛之时,但他在洞中修为了一甲子之久,亦已深厚异常。不过,一来曾受刺穴破气之危,冰魄神爪原也无法练成,二来年龄老耄,每次出手,消耗多而补充少,复原过程极慢。饶是这样,目下武林能够正面抵挡他的人,仍然罕见。

令人惆怅的往事,在狄梦松心中潮涌而过,这位一代魔君微微叹口气;记得当日离开莲花峰时,他曾对景阳羽士等五人夸下海口,说他只要保得住残命,日后定教他们向自己磕头饶命!然而事隔六十年,这一干人也许均已物化,因此这个心愿只好稍稍更改一下……

口口口

王坤侍立在他身后,此时一味盘算如何才能维护住瀑外那一干男女英侠的性命。权衡利害之后,颇悔早先没有趁狄梦松真气不继之时,将他击毙!

狄梦松忽然眉头一皱,如有所觉。王坤没有瞧见他的表情变化,双目尽自凝视着洞右那块巨岩下面的小洞。该洞正是李瑛第一次钻人来的通路,这刻露出一颗细小的头颅,敢情又是李瑛冒险来探。

王坤明知狄梦松厉害异常,一举手间,仍可伤及瑛,不由得大为凛骇,一直向她摇头。

李瑛受教而来,只露出一个头颅,两只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但因不敢说话,便只好用头颅示意,要王坤逃出洞外。

王坤实在怕她被瞽目魔君发觉,一味摇头,见她仍然不退回去,便又用手势命她回去。

狄梦松忽然长长吁口气,白皑皑的头颅无力地向前垂下。王坤大声问道:“老前辈可是困倦么?”

老人含糊地嗯了一声,全身显出乏力的样子。王坤又问道:“可要在下替你老按摩一下?”口中说着话,双手直比手势,要李瑛退出洞去。

李瑛胆子极大,趁他说话时洞中回响着嗡嗡语声,倏然极巧地钻人来,一闪已到了王坤身侧。

她拉着王坤的手,要他摊开手掌,便在他掌心写道:“准备,瀑布一停,便相机逃出去……”

王坤十分怀疑地看看那道庞大雄伟的瀑布,心想这道瀑布除非请大禹来,谁能将之止住?

狄梦松的头颅忽然有力地抬起来,冷峻地道:“李瑛,你的人虽小,但胆子却大……”

他们两人一听此言,不由得骇了一跳。只听瞽目老人继续道:“适才让你死里逃生,莫非老夫一命,果真要丧在十三岁女孩手上?嘿……嘿……站住……”

他厉声一喝,李瑛已移开了三尺,吓得一怔,果然站住不动。

“老夫一抬手,不论你逃得多快,也将立成齑粉,如若不信,死了不能怨老夫手毒……”

王坤大喜道:“莫非老前辈肯宽恕她,假如她服从你老的命令的话……”这时他也无须掩饰,便坦直询问。

狄梦松枯臂一伸,不知如何已用那奇长的指甲,扣住李瑛手腕,把她拉近身来,冷冷道:“活得成活不成,连老夫也不知道

李瑛眼珠一转,暗中运气护身。王坤也运功调气,力聚银刀之上。

就在这弩张剑拔,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之下,狄梦松头颅一扬,“呼”的一声,满头委地长发,飞将起来,化为一蓬白网,奇快绝伦地把王坤同住。同时之间,长甲一松一点,甲尖点在李瑛昏穴上。

李瑛低哼一声,跌倒在老人左边的地上。狄梦松虽觉得李瑛倒得太快,却也不放在心上。事实上纵然李瑛机警绝伦,觑准他指甲来势而一面运功护穴,一面先行跌倒,卸掉他指甲上大半力量,但凭狄梦松的功力,任她如何逃法,也将在一丈以内,便被他以劈空掌力击毙。

王坤用力一震,谁知对方这一头白发,竟比铁网还要厉害百倍,此时纹风不动。

狄梦松头颅一摇,王坤摔个斤斗,手中银刀“呛”地飞坠地上。

“乖乖地躺在那儿,听老夫说话——”

狄梦松严厉地道:“否则老夫先把小女孩掏死……”

王坤自家的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一听老人以掏死李瑛为威胁,果然不敢妄动。

口口口

“老夫隐居此洞之时,曾向洞中立誓,除了沈仙子之外,任何人人此洞时,必将之击毙!但老夫已容许你人洞,有负誓言,故此除非老夫无法击毙你,否则你便须留在此洞,直到老夫逝世后方能恢复自由!”

王坤一听这敢情好,说了半天,还是早先的老话,而且又不提及将李瑛如何处置,言下之意,不啻说李瑛必须处死!

“但你虽已得传少林心法,却仍不堪老夫全力一击,你看这有什么法子?”

“在下实在测不透老前辈玄机。”

王坤躺在地上,振声应道:“那位李姑娘又如何处置?”

狄梦松道:“老夫要你办一件极为艰难之事,你如答应,老夫不但不伤你们,对你还大有好处!”

王坤寻思一下,毅然道:“只要在下办得到而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决不敢辞——”

狄梦松冷笑道:“伤天害理倒不会,但办得到与否,却在于你身上。事情的确十分艰巨……”

王坤应声道:“在下决不畏难,老前辈何妨明示——”

狄梦松道:“好,老夫要你走遍天涯,分头找到昆仑、峨嵋、武当、华山、江南丐帮以及岭南何家当今的掌门人,到老夫坟上叩个头……”

王坤失声道:“老前辈你想要在下得罪光武林正派的人,因而死无葬身之地么?别说在下没有这种能力,纵然有此力量,也不敢冒此以小犯尊的罪名,日后永为武林人唾骂……”

狄梦松道:“昆仑派可以剔除掉……”

王坤叹道:“剩下的五派随便挑出其一,在下也无法应付。纵然不计昆仑,又中何用?”

狄梦松头颅一昂,白发飘然飞起来,完全离开了王坤的身体。他冷笑一声,道:“老夫有恩皆谢,无仇不报!早先曾以小友称你,拼着违背洞神之誓,此身再受千万苦难,也不能取你性命!本待等老朽油尽灯枯,无力伤你之际,方始放你出去。但如今方知你虽然有许多奇处,不是等闲少年,然而仍是畏首畏尾,惧怕艰难。此事你纵答应,老夫也未必肯委托你。现在你即速出洞,逃生去吧……”

王坤一翻身跳起来,愣了一会,然后慢慢道:“老前辈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没胆怕事的人吧?”

他问得这么诚恳,宛如儿子问父亲。天眼秀士狄梦松本已张口欲言,忽地心头大展,这个少年的语气和真挚的感情,已拨响了他孤独的心弦!

“走吧,老夫老实告诉你,你不是怕死的人!”

王坤衷心地道:“谢谢你,老前辈!但我却不能独善其身而一走了之,那个小姑娘对我甚好,为了她的性命,我不能不答应为老前辈效力……不过希望老前辈放宽一步,不要限定要那五派的掌门人在您老坟前叩头,只要是在各派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便可算数的话,在下誓必戮力以赴……”

狄梦松干笑一声,道:“小友你跟老友讲价,未免滑稽,昔日玉罗汉伏陀和尚,因知我全身元精,尽蕴双眼,是以使出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乃是取老夫双目。幸因景阳老道他们出手夹攻,使得玉罗汉伏陀和尚剑势略挫。老夫知道不能幸免,及时将元精运聚天灵盖上,故而三十年苦修,尚能练成‘先天真气’的奇功!如今有两个办法任你选择,第一便是小友你维持原议,踏遍天涯把那五派的掌门边到老夫坟前磕头,则老夫可将这近百年苦功所聚的元精,以中原绝传古代秘技‘种玉大法’,完全传授与你,一旬之后,你便可照老夫所传口诀,练成宇内无敌的‘冰魄神爪”

说到这里,忽觉洞府微晃,仿佛地震光景。

口口口

那天眼秀士狄梦松突然闭嘴,侧耳细听。王坤不知何故,但见到狄梦松一只长甲,堪堪点落李瑛胸前“死穴”上时,便感到事情不妙。

蓦地有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使得王坤十分不安。天地似乎在这一刹那间消失,因为四下忽然涌来一阵极端的寂静,因而使人觉得好像不见了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四顾,猛可一怔,原来洞府外那道千丈匹练似的大瀑布这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崖站着李琼、施雪影两人,她们也发怔地直着眼睛向洞中凝视。

眨眼间陶澄、赵远秋和陆云三人相继出现,他们一身都湿漉漉的。原来这三位少侠在瀑布飞坠的岩上,将那块巨大的心形岩石推倒,刚好嵌住水口。因此这道瀑布暂时中断。

他们急急扑下来,却见到李、施二女发怔。陶澄一面观察,一面问道:“你们发现有什可疑么?”

施雪影忙道:“你可看见那王坤自由自在地站在那长发老人身前么?呀,瑛妹妹却躺在老人左边,还被他用一只长指甲掏着哩

陶澄大吼一声,提着金枪,首先扑过去,借着崖下那块突出的岩石换一次力,便飞纵到洞府门口。刷刷两声响处,陆云和赵远秋都跟踪到了他身后。

他们明白那瀑布水量甚大,不须片刻,便可漫盖过那块心形巨石,又将回复原来的形势。是以此刻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尽早设法把李瑛救出。

王坤心中大大凛骇,唯独他一个人明白这位长发老人,一举手间便可将他们三人尽皆劈落深潭,尸首无存。也只有他可以挽回这可怕的危机……

许多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已用尽他的智慧,务求在这一瞬之间,寻出一个妙计。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梦松冷笑一声,右手把面前的宝琴移开,左手两枚长甲,已掏住李瑛的身躯。

王坤蓦然抓住一个念头,也不管是否行得通,便抖丹田大声喝道:“老前辈瞧我是否当得起重任……”

喝声中一面迅疾地取出龙纹杖,接合起来,一面已跃到那三人身前,拦住去路。

陶澄不敢大意,金枪一挺,冷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早先瑛妹妹口中的桫椤神丹,可是你所赠的?”

王坤一味想他们立即出洞,以免狄梦松为了履行他的誓言,出手将他们击毙。不暇多说,龙纹杖一挥,使出少林驰名武林的“金刚杖法”,一招“横扫千军”,杖出处,风雷迸发,径取三人。

陆云的子母金环互击一下,发出“呛卿卿”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口中大喝道:“好狂徒,少侠今日要好好教训你,这回可不止两个嘴巴便算数……”喝声中荡出一片金光,砸击敌杖。

赵远秋的独门阎王鞭,发出一阵特异的风响,毒辣地疾攻敌人持杖的指臂。

狄梦松侧耳而听,竟比眼见还要清楚战圈中的形势。这时王坤原式不变,只在脚下横移半步,杖发如风,又和对方三般兵器相触。

大响连声,这位少林高弟逞着一身神力,居然仅仅震退半步。对方三人反而各退两步,胜负已见。

王坤的龙纹杖一连使出“力捶天鼓”,“龙角插朝”连环两招,每一招都有好几种变式,满洞银光飞舞,风声劲烈震耳,足见功力深厚之极。

陶澄等三人虽然也不弱,但对方杖势已成,锐气正盛,不得不连连倒退,一面封拆,转眼已退到崖边。

对崖的李琼和施雪影娇叱连声,一齐纵过深潭,跃到洞府前。李琼因陶澄借用她的刀已失落潭中,故而只好空手。施雪影则仗一对雌雄剑。两人一到洞府这边,便加人战团。

王坤更加非把他们赶回对崖不可,否则连那温柔可人的李琼,也将要伤在天眼秀士狄梦松手下。

又战了七八招,玉坤渐见力乏。原来他不合一上手时,便一味施展“金刚杖法”中最威猛的招数,同时又非以一敌一,因此每一招都须使用十成气力。这样打法,任是霸王再世,也支持不了多久!

狄梦松突然阴沉有力地道:“小友仔细听着……”声音虽然不大,但交战中的六人,无不听得十分清晰。

王坤暗暗吃惊,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若然要他避开,他是不是真个听命而跃开?

正在困惑之际,狄梦松极阴沉的声音又升起来,他道:“左移三尺——”

王坤闻言,不知不觉便向左移了三尺。

狄梦松跟着又道:“杖化‘凤凰点头’之式……”

王坤方想这一招最多也不过对付两个对手,其余的人可就攻上身来啦!念头尚未转完,不觉已听话地运劲力点出去,杖头一震,猛攻赵远秋和施雪影两人。

这一招虽然普通,但配合起他突然移的三尺,与及出杖的时间,恰好攻到对方五人中的弱点,是以杖影出处,赵远秋。施雪影两人危殆之甚。

其余三人见状大惊,除了李琼在最边处,无法援救之外!陶澄、陆云两人,一以金枪,一以子母金环,疾忙来救赵施两人。

口口口

王坤为之微凛,心想这天眼秀士狄梦松果然不愧是举世无敌的一代魔君,只看他随口教了一招,直是化腐朽为神奇,以攻代守,威力无穷。

狄梦松又道:“上步封侯……即变为横扫千军……”

王坤如言连使两招,第一招恰好攻取陶澄喉咽必死的部位,陶澄忙退时,众人便无意中排成右方较后的一字形。王坤这一改为“横扫千军”之式,龙纹杖出处,五人均被杖风压着,没有一个能够不出手抵挡。

这一招真是炒到毫巅,只有王坤自己明白,他的一杖横扫出去,因招数变得顺手,是以杖上之力,已等如他全身十成力量再增加一倍。

王坤杖出之后,吐气开声,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宛如天神下凡,金刚显灵。

对方五人硬挡了这一记,响起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声中那五人竟被震退两步有多。

王坤一听狄梦松说出“推窗望月”,“风剪梨花”,“横江截斗”等招数名字,手中亮银龙纹杖随声而出,势猛力沉,化为一片银光。最厉害的是这几招接续而出,因都是恰到好处地攻着五人联手时的弱点,故此以巧胜拙,以弱赢强,直把那五人迫到洞府外的峰边。只要再有这么神妙的三招,陶澄等五人势将跌坠在深潭之下。

天眼秀士狄梦松有如亲眼目睹,面上也流露出兴奋之色,沉声喝道:“白鹤亮翅……”

这一招王坤如言使出,龙纹杖挟着沉猛真力,直取李琼。

李琼退无可退,银牙一咬,左掌护胸,右手使个抓诀,径来夺杖。

王坤大惊,明知她手掌一触到杖头,自己真力已发,虽无伤她之心,但仍然一定把她的玉腕震断。

当下健腕一挫,煞住龙纹杖去势,嘴唇向外面一呶,表示要她回去之意。

陶澄等四人却大怒,以为他故意藐辱李琼,四人一共六件兵器,一齐奋不顾身地袭到。

狄梦松霜眉一皱,随即露出阴森杀气。

王坤奋力招架时,忽闻异声大作,有如山崩海裂,当头压下。饶他们拼得舍死忘生,但这异声震耳欲聋,令人感到心悸胆颤。蓦然一齐罢手,抬头观看。

只见一线白线,自天空飞坠,来势神速无比,方一人眼,已飞临头顶。

王坤大惊失色,虎目一闭,脚尖点处,便退回洞内。

那道白线已飞坠下来,贴着崖边,直泻向深潭,原来乃是山泉。这时已形成薄薄的一层水帘,虽然仅是那宛似倒挂天河般的巨瀑的先锋,却已声势猛烈,异声惊人。

陶澄等人当机立断,一齐冲破水帘,回到外面的石崖上,另寻计较。

口口口

王坤大大舒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乏力,便坐倒在地上喘息。瀑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工夫,便已恢复们时光景。

他喘息了一会,便大声问道:“老前辈,在下的功夫还可以么?”

天眼秀士狄梦松道:“也算得是武林中三流脚色了,本来也算不错,但若是老夫的徒弟,却还要打屁股!”

玉坤颓然道:“老前辈要求过高,在下大概不是材料,往日我还以为自己很不错呢……”

他歇了一下,又补充道:“在老前辈眼中,在下只怕连三流脚色也算是高攀呢!只看刚才老前辈随口指点,俱是平常不过的招式,但陡然间威力增加了十倍还不止,这等神机妙算,非天生大智大慧者决办不到!”

天眼秀士微微一笑,道:“你大可以放心,这等功夫,只要你得到老夫用‘种玉大法’,把若修百年的元精传与你,自然便会,用不着学的!”

王坤不做声,狄梦松等了一会,才道:“咱们早先说完第一个办法,现在说第二个办法:你提议不要指定是各派的掌门人,只要是在各该派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便可。老夫对此提议也不反对,但老夫的‘种玉大法’也仅仅施展一半,这样等如你坚心苦修了半甲子,功力之深,也不是别人所可想像得到,武林中能够和你颌顶的,大约没有几个人了……”

王坤迅速地盘算一下,道:“在下拟请老前辈准许选择第二个办法……”

狄梦松长叹一声,简短地说声“好”字。

王坤回头瞧瞧瀑布外面,只有一片晶光水影,隔住视线。那干少年男女英侠,此时都不知在作什么安排。

狄梦松徐徐道:“王坤,你坐到我跟前来……”声音异常和蔼。王坤但觉一阵亲切的情绪,浮上心头,便依言走过去,在老人身前不及三尺之处,盘膝坐在地上。

“你得到我以中原古代秘传‘种玉大法’,传授你以百载苦修的元精,功力陡增,等如别人半甲子修为。在种玉传精之前,老夫先把那冰魄神爪的练法倾囊传给你,待你增长功力以后,虽不能在短期内练成冰魄神爪,但却可以将原有的真气,转化成奇寒至冷,虽比不上先天真气,但威力却介乎先天真气与后天真力之间。换言之,已比任何精纯苦修的上乘后天气功要强一筹!这种至冷奇寒之气,便是冰魄神爪的基层功夫,称为‘冰魄真气’。你再虔修下去,日后将可在兵器上发出,那时更加厉害,一杖过处,石裂山移,无人能够抵挡!现在你好生记着我所传授的口诀……”

王坤摄神定虑,真心诚意地记着那位瞽目老人所传的口诀。间中有些疑问,都默默记住,等老人把口诀传完,然后才发问。狄梦松此时变得和蔼异常,宛如情深义重的师父向爱徒传艺,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直到王坤全部记住那些口诀并毫无疑问后,才放心地吁口气,慢慢道:“现在老朽要施展种玉大法了……”

口口口

王坤听他语气苍凉,一时间为之感慨丛生。他明白面前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纵横天下的第一位高手,现在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只要他施展完“种玉大法”,寿命便所余无几,无怪他忽地变得如此苍凉。加上他自己本来是纵横湖海,脾脱天下的英雄人物,如今却要别人替他了却羞辱仇敌的心愿,自然感到心情沉重,英雄气短!

狄梦松又道:“在施展种玉大法之前,老夫尚有一件心事,希望你能为我办到……”

王坤微觉黯然,道:“老前辈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在下只要办得到,无不从命……”

狄梦松的左手离开李瑛,把古琴取出来,抱在怀中,露出依依惜别之意。慢慢道:“这面星郎琴乃是冷云仙沈寒送我之物,老夫因六十年未曾与外界通消息,不知她生死如何。你可将此琴携去,如若她仍在人间,则可将此琴交还给她,并说老夫对她想念之情,至死如旧。”

说到这里,不禁停顿一下,轻轻叹口气,又道:“假如她不幸早已逝世,那么这面宝琴,便送给你。你如遇上爱琴的知心人,转送给她,自无所谓。否则请你珍藏此琴……唉,虽然将来自你手中流传到别人手上时,也许弃之如遗,任其朽烂。但老夫也已尽一点心意,极力保存此琴……这一点心愿,谅你必能为老夫办到!”

王坤慨然道:“老前辈放心,在下能够人洞拜识老前辈,皆因美妙琴声所引,正是想得到一面好琴,送与在下心爱的一位姑娘……在下敢以人格保证,瑛姐姐她一定会非常宝重这面古琴,尤其此琴有冷云仙子和老前辈的一段动人心弦的故事……”

狄梦松颔首道:“这样老夫就放心了!老夫种玉传精大法施展之后,也许不会即死。因此日后你有便经过此地,如能来收老夫尸骨,埋葬于黄山莲花峰左面的一座幽谷中,更为感铭,墓上最好立一块墓碑……”说到这里,突然住口,自个儿陷人沉思中。王坤知道那座幽谷,正是冷云仙沈寒赠他名琴之地,看他如此眷恋,足见如海深情。

“老夫希望墓碑上不着姓名,只刻着:‘墓中人一生脾睨天下,纵横湖海,但为情所困,孤居山洞中六十年,以迄于死!但长眠”此地之意,因犹记一度在此凄然把晤也。’这篇碑文,便是老夫平生行状了……”

王坤怔了一会,诚恳地道:“这件事在下一定为老前辈办到。不过在下想到老前辈是不是可以不施展‘种玉大法’?这样老前辈可以终其天年,而在下反正也须继续用功练武,只要老前辈肯指点,加以在下以毅力恒心克服一切困难,相信最后仍可以替老前辈完成心愿!”

狄梦松仰天厉声笑道:“你的情意虽可感,但老夫岂能无缘无故要你为老夫担此重任?而且你又何能出此洞府?要多少年后你才可以抵挡得住老夫全力一击?”

玉坤愣了一下,心想如果他坚持必须遵守人洞之誓,自然无话可说,那就非等他功力大弱时,才能把李瑛一并挟出洞去,那时因自己武功大进,故而不怕他全力一击。

当下狄梦松便教他在施展“种玉大法”时,应该如何调运真气,抱元守一。最要紧的是不论届时觉察何种景象,都可能是魔相幻景,只要一动念,心神摇动,阴魔便乘机人侵,立刻走火入魔,重则当场丧生,轻则一生瘫痪残废。

最后他慎重地道:“当老夫施法完毕,你将感到腹下丹田奇热如火,忽又酷寒无比。此时万种幻景魔相,纷至沓来,所呈现的,均是最能令你动心之人或事物。你熬过此关之后,才算功德圆满!戒之慎之……”

王坤曾经修习少林正宗嫡传的上乘内功,自然深谙其中甘苦,当下打定主意,不管届时有什现象,俱付之不闻不见,哪怕是见到师父心印老禅师或生身严父驾到,也不理不睬,决不起身迎接。

狄梦松命他垂帘内视,双手分按在膝上,道:“你尽管如平日用功时一般,摒除一切杂念,等到你天君通泰,灵台澄澈之际,老夫自会下手。到你乍寒乍热之时,可能滚倒地上,但不要紧,一切任其自然!”

王坤真想和他握手道别,话到口边,想想还是等大功告成之后,才作道别不迟。于是立即如言垂下眼帘,眼视界,鼻观心,由浑人虚,摒除万虑。

口口口

不久工夫,王坤已坐得端端正正地瞑国人定。狄梦松现出喜色,正想这少年功力深厚,摄心之功特强,自己这回拼合一命施展这“种玉大法”,传元授精,必能成功。

无数前尘往事,忽然兜上心头,他轻轻叹息一声,耳际仿佛听到行云流水般的琴声……

他默默地重温旧梦,不胜惆怅。转瞬间,在他面上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双手十指交叉一拂,“铮铮”一阵脆响过处,十根长爪断了八根。只在左右手各剩下食指上的一根。他把断下的八根指甲,都藏在怀中,然后双手伸出去,两支长甲,一上一下,点在王坤头上的“神庭穴”和腹下的“中极穴”上。

满头长达四五尺的白发,忽地无风自动,加上狄梦松严肃的脸色,显得情形异常紧张。

狄梦松也将本身修聚近百年的一点元精,化为一股极幼极匀的气体,从两只指爪上发出,传人王坤经脉之内。

这时狄梦松如负万斤之重,吃力无比,但他必须奋力支持,以免功亏一篑。

那散垂满地的长发,全部由末梢开始,忽然枯败,变成死灰般的颜色。一直到大半截已变成如此,一阵微风过处,这大半截死灰也似的头发,便都随风飘散。

王坤喉咙中呻吟一声,忽然向后面仰跌下去。狄梦松的身形也跟着向前倾俯,两手的长甲仍然点在他头上的神庭穴和腹下的中极穴上。

旁边的李瑛身躯动弹一下,双目睁开,黑漆漆的眼珠一转,已看见狄梦松俯身伸爪点在王坤穴道上的情形。

其时狄梦松不住喘气,双肩一起一伏。李瑛脸上流露出惊怖的神情,右手无意中一动,忽然触到家传银刀。

她轻轻捏住刀柄,把银刀举起来。狄梦松忽然停止喘气,似有所觉。但只停了一下,便又气喘起来。

李瑛紧张地瞪眼咬牙,银刀缓缓移动,直到指着秋梦松的左脉。然后慢慢递过去,一直到离他腋窝的“极泉穴”不及三寸,然后停顿一下。

须知她年方十三,人虽天真大胆,但一向为父姐庇护,这等杀人之事,她从来联想也未曾想过。如今真个要她亲手取刀杀人。突然间一阵无比的刺激,使得她呼吸也为之停顿。

狄梦松的身躯微微一动,李瑛大吃一惊,生恐他坐直身躯,那时银刀便不复是指向他的“极泉穴”。

这时已不逞多想,深深吸一口气,把全身真力惧运到刀尖上,猛可向外一吐。

狄梦松惨哼一声,左肘一夹,把银刀夹住。手掌向外一移,那根长达尺许的指甲,已到了她面门上。

李瑛恐怖得尖叫一声,全身僵硬,竟然不能动弹。

狄梦松两道长长的白眉紧紧地皱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左手长爪并没有真个点落在李瑛面门。

他惨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果然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伤我性命……玉罗汉伏陀和尚的话……都应验了……”

李瑛惊恐无比地瞪着他的指甲,忽然发觉那条长甲,本来是温润如玉的颜色,转眼间已变成灰色。

她定定神,全身力量都回复了,立地使个身法,疾滚开去,然后一骨碌趴起来,头也不回,便向洞侧巨岩那个小洞钻了出去。

口口口。

李琼首先在对崖发现,欢喜得狂叫一声。李瑛出到外面,忽觉双腿酸软,只好贴在石壁上不敢移动。

施雪影连忙绕过来,跃上仄径,施展上乘轻功,飞纵到李瑛身侧,单手把她抱起来,口中连连道:“瑛妹别慌,你已经脱险出来,等姐姐把你抱到平地去,便可以一齐回家……”口中安慰着时,人已沿着仄径平稳而迅速地移动。不一会,已到了李琼身边,含笑把李瑛放在她怀中。李琼妙目孕泪,紧紧搂着妹妹,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工夫,陶澄首先询问李瑛脱险的经过。李瑛道:“我一回醒,便见到那个瞽目老人用两只长甲,戳在王大哥头上和腹下两处穴上,王大哥已仰面倒在地上,大概已经死了!我趁那老人正在喘气的时候,摸到银刀,一下戳在他腋下的极泉穴上。那个老人真是厉害,还能把我的刀夹住。我赶快让开便一径从小洞钻出来,那老人死了没有,我也不晓得……”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

陶澄跌足悔道:“都是我不好,带你来这里,闹出这许多事故来。虽然我们有惊无险,大家结果都安然无恙,但到底饱尝虚惊。还有那王坤死在洞中,这个人行动神秘,态度暧昧,忽友忽敌,直摸不透他的心意为人!咳,回家去我要好好向大家赔罪……”

李琼听了王坤死讯之后,不知怎的,芳心极不舒服,但她为人温柔周到,这时勉强抑住自己的心情,柔声道:“陶大哥,事情不是你能始料得到,何况后来大家都同意一探琴声的秘密……”

施雪影也道:“我们身为侠义中人,日后有机会人江湖行道,还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险,也许连性命也得赔上。今日的事,大家都不要摆在心上!”

陆云道:“我们是撒腿一走呢,抑是还要设法人洞一探?里面究竟怎样,我们是否须要知道?”

李琼首先表示反对,在她而言,有两点私心。第一,她姊妹的银刀已失,目下已不能破瀑而人,那么很可能谈论到结果,又要李瑛由小洞钻人去瞧瞧。第二,她觉得这座天然的水帘洞府,景物雄奇,王坤埋骨于洞府之内,十分安稳和适合,因此也不愿有人进洞打扰。

陶澄却赞成设法人洞一探,不过最后被施雪影和赵远秋所反对,于是人洞之议便作罢。一行六人,又回到峨嵋山陶家庄去。不过他们有个决议,便是等到中秋佳节过后,便须到白水堡走一遭,因为王坤已经丧命,白水堡天罡手杨迅可能以为是陶家把使者杀死,此事必须澄清。

口口口

在那仙琴瀑后的洞府中,王坤仰卧地上。当他身上觉得奇寒奇热之际,耳中已听到狄梦松惨哼之声。他谨记着会有魔相幻景之事,便毫不理会。

不久之后,他已进人一个极为神妙的境界,没有思虑,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安祥的,平静的妙趣天乐……

日落之后,月亮升起来,然后又是日出……

飞瀑日夕不变地狂泻急冲,激起雷鸣也似的水声。这瀑声虽然震耳欲聋,但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吵耳。

王坤蓦然睁开眼睛,但觉浑身舒泰无比,眼光首先见到洞顶晶光耀眼的石钟乳,登时记起身在何处。当下一骨碌爬起来,四下一瞥,忽然呆住。

只见狄梦松倒在地上,左肘夹住一柄银光四射的弧形利刀,全身已经僵硬。再一细看,他面上和四肢的皮肤已经变了颜色,而且极其松弛。

王坤见李瑛已无踪迹,心知必定是她把狄梦松一刀戮死,然后匆匆逃走,连刀也来不及拔回。他仿佛还记得李瑛尖叫一声,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过了一会,那头老猿哀鸣之声便不时回绕耳际。这还是他未曾进人忘我境界时所听到的,其后他便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

他在洞中踱个圈子,一面想道:“为何我没有发现魔相幻景?但狄老前辈却说得十分严……哎,我真不愿意这样想,可是狄老前辈一定是这个意思……他明知当我被他施法之际,洞外诸人可能人洞。他先告诉我会有魔相幻景,就是使我在他出手击毙请人之时,误以为不是真事,因而置之不理……”

那一代之雄天眼秀士狄梦松僵尸于地上,王坤轻轻感叹一声,先把他手肘夹着的银刀拔出来,然后挟起他的尸身,走出洞外面。飞瀑起的旋风挟着极重的水气,片刻间已把他的衣服弄湿,王坤毫不在意,凝神运气,功聚刀上,斗然向瀑中冲去。

身方离地,猛可觉自己这一纵之力,和以往大不相同。心念方动,人已穿人瀑中。

那百丈飞瀑下冲之力何等沉重猛烈,但王坤仅仅觉自己去势微滞,一点也不似人洞时那样透不过气来的样子,其时他还曾以少林刀法,拼命化解飞瀑的冲力,才幸而穿过飞瀑。

晃眼间他已堪堪穿出飞瀑,去势更滞。他自然而然地一刀劈出,身形随刀而去,化为一道银虹,蓦然破瀑而出。这时离对崖尚有五丈之远。他提住那口真气,毫不费力地轻飘飘落向对面突出崖外两丈的尖岩上。脚尖一点,快得无可形容地飞上崖去。

王坤不由得心头狂喜,情知自己功力已精进了几倍,刚才在瀑布中随手劈出一刀,刀尖上已发出一股无形劲气,正与狄梦松所说的_“冰魄真气”相似。

他真恨不得此刻有人来给他试试手,以便明白自己的功力究竟增进了多少,那中原绝学冰魄真气究竟具有怎样的威力。猛可一声凄厉哀鸣,袅袅传人耳中。王坤怔一下、循声望去,只见在那飞瀑悬挂下来的百丈崖顶,晃动着一条影子。王坤眼力不比寻常,早已看出那影子正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灵异老猿。

王坤方想这头老猿何故跑到崖顶上哀号时,只听那老猿又发出一声令人断肠的哀啸,然后往瀑布中一跃,晃眼已没人那龙倒挂也似的瀑布中,一同向深潭飞坠。

凄厉断肠的啸声,犹自在如雷瀑声中袅袅萦绕,王坤不觉怔了一会,放目四瞥,山中一片阒静。这动人的一幕,随着时间的消逝,永远不会重现在人间。而那一世之雄的魔君,除了得到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猿伤心殉身之外,又曾在人间留下些什么?

他心念一动,立刻纵到一座山谷中,先把狄梦松的尸身放下,然后迅速地捡回来许多枯木,堆架起来。把狄梦松的尸身放在柴堆上,然后点火焚烧。趁这个空隙,王坤又回到那瀑后洞府中,将那面“星郎琴”携出来。

足足折腾到黄昏,才把狄梦松火化的骨灰,包裹起来,携琴挟刀,离开这仙琴瀑。

口口口

走到山外,已是午夜,玉坤饿得差点走不动,只好敲开一家农舍,取出银子求食。乡下人淳厚热诚,立刻替他做饭。王坤一面等候,一面闲聊,忽然听说今日已是八月初七,离中秋节只有八天,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当他在洞府接受狄梦松施展“种玉大法”时,才是七月二十六日,竟不料在洞中一卧十日,自家还以为只有一天时间,怪不得饿得这般模样。但这些都是闲事,最可怕的便是当他离开白水堡时,杨小璇曾经告诉他说,中秋月圆之夕,她师父约好在茅山天琴峰顶见面。当时离中秋节尚有一个月,他估计自己的脚程,赶急一点二十日便可往返,尚可腾出十日工夫,为她访寻名琴。

如今只剩下八天,无论如何也无法赶回白水堡去。而月圆之夕,杨小璇孤身往茅山天琴峰赴师父之约,路上不幸碰上“雪人”的话,他可就得抱恨终身了!

王坤想到自己一旦赶不及回白水堡去,那颗心便如被烈火焚煎,坐立难安。自个儿怔了一会,农家饭已做好,正在添盛。

王坤挟琴起立道:“我要赶着上路,饭不吃了,这儿有点银子,劳你们半夜起来,权表谢意……”

那农家闻言大诧,道:“吃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少爷你何不吃完才上路?”

王坤把银塞在他手中,一径夺门而出,黑暗中放步飞奔,竟已完全忘了肚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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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无奈归心

由四川返白水堡,如是时间充裕,大可雇一艘快艇,由长江顺流而下,一直到丹徒,才弃舟登陆,这时离白水堡便只有百余里路。

但王坤此刻哪有闲豫可以这样泛舟沿江而返,仗着脚程比骏马还快,加以体力不比寻常的人,是以由陆路专程疾赶,五日后已抵达汉口。

这五日五夜兼程赶路,真称得上披星戴月,餐风栉露。王坤武功那么湛深的人,脸上已露上一片憔悴之色。

目眶凹陷,形容枯槁。只有那双眸子中,依然暗蕴奕奕神光,不时如闪电般射出来。

他知道自己若不好好休息一下,纵然能再支持个一两日,但势必在最后的一程路上疲极倒下。这才是欲速则不达。

是以勉强抑住如箭的归心,先在汉水之滨的一家饭馆,饱餐一顿,之后便在河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客店。

在楼上开了一间房间,后窗正对着汉水,空气甚佳。

这时天已人黑,河上帆墙相接,灯光有如天上繁星,闪烁不定。

王坤小心地把那面“星郎琴”放在桌上,推窗眺望河上景色,秋夜凉风习习,轻寒暗袭。

店伙把茶冲好端上来,王坤道:“店家,我今天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会,但又怕误了时候,烦你两个时辰以后,便来唤醒我……”说着,掏出一块碎银,赏给店伙。

那店伙见了银子,笑逐颜开,一径下楼去了。王坤不敢倒在床上睡觉,把鞋脱了,便上床靠着墙壁,盘膝而坐。

但因疲倦过度,竟不能即时摄心定虑,行那内家吐纳之术。脑子虽有点昏昏沉沉,但思虑如潮,纷沓而至,使他无法平静下来。

坐了好一会,王坤烦躁起来,跳下床踱到窗边,望着宽阔的大江,凉风扑面,蓦地惕然忖道:“我从未曾有过这等现象,如今功力深厚了几倍,但反而无法静坐。这都是由于我对璇姐姐系念大深所致……啊,天上那轮明月快要变得极圆,她见我届期还赶不回去,一定也十分忧虑……”

本来他已惊党江上有点不对,但心思一转到杨小璇身上,便忽略过去。

江岸边桅灯密密相接,倒映在水中,便平空加添了许多灯光。

可是寂静得出奇,生像那么多的船上人家,均已酣然人梦,连小孩子夜啼之声也没有。

王坤挟起星郎琴,蹬蹬蹬走下楼梯,店伙忙忙迎上来,堆满笑容道:“王爷敢情真有急事,这刻还没有半个时辰呢!小的可不敢惊动你老——”

王坤下楼时,感觉双膝发软,自知实在太过疲乏,但勉强振起精神,取出一锭银子,抛在柜上,便走出店门。

口口口

店伙追了出来,悄声问道:“王爷这是上哪儿去?”

王坤何等聪明,心想若非有事,店伙怎会追问客人去处?便停步道:“我要赶到丹徒去——”

店伙道:“对了,小的知道王爷一定要往水边走,但王爷今晚不须前去碰钉,还是回小店好好休息一宵!”

王坤怔一下,道:“你这话怎说?”

“今晚一人黑,不论长江或汉水的舟船,全部停航。就算是巡抚大人要过江,也叫不到船只……”

王坤大吃一惊,心想这回糟了。店伙又道:“若是别的客人,小的决不会晓舌,王爷请回楼上房间吧……”

那风尘。憔悴的美少年沉吟一下,摇摇头,一径大踏步向江边走去。却见江边所有的码头上,找不到一丝人影。

他沿着堤岸而走,忽听身后人声随风送来,当下停步回头视看,只见黑暗中转出六个人,俱是劲装疾服的缥行中人打扮,直向江边走来,脚下甚快。

转眼间那六个人已擦过王坤身边,彼此都讶异地互相打量。王坤灵机一触,竟跟着他们后面走。

那六名镖行中人,一直走到一座大码头上,其中一个双掌下击,便听水花翻响,一艘可容十人的快船从数丈外驶过来。

王坤跟将上去,可就惹得那六名缥行中全部转身盯着他,王坤忙向他们抱拳为礼。

先前击掌招船的镖师首先沉声道:“朋友招子放亮点,这是长较汉龙两帮帮主俱点头答应的,我们无暇多说,以免误了两帮帮主所限的时间……”

王坤心知对方必把自己误认为长蚊汉龙两帮中人,故此赶紧发话。

心想这六位嫖师好大的口气,不知是何来路,连雄霸长江和汉水的两大帮也要卖帐。

当下忙道:“在下已有数天没有睡觉,为的是兼程赶往丹徒,只盼大镖头准许附舟渡江……”

那缥师哦了一声,在灯光下细细打量这奇怪的少年一眼,觉察出这少年并无虚言。

又见他胁下挟着一面古琴,形式古雅,一时想不出来路,但初步判断这少年决不会闹鬼,便沉声道:“好吧,但有什么事你不可多言——”

大家都转身准备落船,忽听那船舱顶“嘞嘞”一阵微响,为首的缥师阅历极丰,立刻止步,注视着那座船舱。

口中急问道:“船舱里是什么人?”

“轰”的一声,船舱墓地炸得粉碎,木屑漫天飞射中,一条人影自舱中飞起来,轻飘飘落在船头。

口口口

六名缥师和王坤都急急退回码头上,只见那人影竟是个穿红衣的矮老头,甚是肥胖。

他轻笑一声,四下江水震起了一圈圈涟漪。

笑声方歇,面容一沉,阴恻恻道:“光是得到长蛟汉龙那两个老不死点头,有什用处?我们红船主人未曾传令下来,老朽焉能放你们过去……”

码头上的几个人全都在心头冒出凉气,连玉坤也是。

要知适才这红衣矮胖老头,露的一手炸碎船舱的功夫,那整片舱顶碎得十分均匀,可见这矮胖老头一身内外功,已臻刚柔并济的化境。

单单是这个矮胖老头,已足以在武林中称雄一时,但他还须听命于“红船主人”,这等奇事哪能不震骇住众人……

为首的缥师拱手朗声道:“在下刘登,今晚因有要事,必须渡江立即赶返金陵。在下等久仰红船主人威名,但无由拜谒。今宵事非得已,尚希宥谅……”

那身穿红衣的矮胖老头环眼一翻,精光闪射,仰天怪笑道:“金陵镖局的三大镖师之一,居然也如此低声下气,我火山豹子姜阳如何不卖这个交情,这又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刘登听他言中已露相让之意,虽然明知对方嘲讽,却也暂时忍住这口气。

王坤一听这五人敢情就是金陵镖局的人,怪不得适才口气如是之大。

忽然发觉那自称火山豹子姜阳的红衣矮胖老头,那双环眼有意无意地屡屡扫过自己胁下所挟的星郎琴。

心中为之一动,暗想这老头也许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但愿不要因这面名琴,再生出事故来才好!

火山豹子姜阳停顿了一下,便又怪笑一声,飘身飞落从码头一路没人水中的石阶上,朗声道:“但老朽如若让你们轻易渡江,将来江湖传说时,都以为红船主人惧怕金陵镖局的威名,此罪老朽如何担当得起……”

刘登抗声道:“姜老师的话,在下不大明白……”

火山豹子姜阳颔首道:“难怪尊驾不明白,老朽的意思是想请刘大镖师露那么一手,叫老朽心悦诚服,自然不敢阻挡去路……”

刘登一听可就火了,忍了半天气,结果还是不能善罢甘休。当下长笑一声,简洁地道:“请姜老师划下道儿来!”

火山豹子姜阳怪笑一声,猛可俯身,双掌扣住船舷,暴然喝声“起”字,那艘快船悠悠离水而起。

只见那姜阳双手向上一挺,整只快船被他举在空中,跟着蹬蹬蹬走上码头。

刘登等五人和王坤都禁不住退开,看他如何处置。

火山豹子姜阳膂力惊人,举着那艘重达千斤的木船,如弄稻草,安安稳稳地放在码头上。

刘登正要开口,却见红衣矮胖老头转身走到码头旁边,复又俯身以双掌扣住一块长形石条,口中喝声起字,悠悠举起来,走回船旁,将石条放在船中。

这样地如法泡制,一直搬了五方石条,放在船中,看样子像用这些巨石镇压住木船似的。

身为金陵镖局三大缥头之一的刘登,自二十岁出道以来,在江湖上已闯荡了二十多年,平生机智过人,阅历丰富。

此时已知这火山豹子姜阳,竟是用这么一手绝招,来与自己为难。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回金陵镖局的威名,可要栽倒在自己手中。不但人是丢定,而且这仇还不能报!

口口口

火山豹子姜阳轻松地拍弹手中灰尘,冷笑道:“刘大缥师只要能使用这艘船,便请渡江……”

刘登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对方已发出一声怪笑,倏然倒纵出去,黑暗中如飞划出一只小艇,他的人刚好落在艇上。登时江面上响起一片怪笑声,小艇随声悄然远逝。

名缥师刘登这次率领四名手下,赶返金陵,时间无多,因此虽然明知这段水面有事,但仗着和长蚊汉龙两帮帮主均有交情,是以亲自去打招呼。

那长蚊帮帮主江舟威镇长江一带水面,声势浩大,如今已有六十余岁。

另外汉龙帮帮主许原,则三十年来占据了汉水水面,为水道上巨头之一。

这两人都与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交情甚深,是以虽在这战云密布,杀气冲霄的戒严时候,尚许刘登等五人渡江。

但声明必须在三更鼓响以前渡过江面。刘登得到两人点头,便忙忙赶来指定的码头,谁知居然半途杀出一个红船主人的手下,虽然仅仅是个手下,但一身功夫,却可列人武林高手之列,尤其是这一身神力,平生罕睹罕闻。

那五块石条每一条俱重达七八百斤,寻常四名壮汉,也休想扳得动,而那火山豹子姜阳却在举起一艘船后,复又连搬五石,依然若无其事。

金陵镖局的五人中有三位乃是镖师,其余两人乃是趟子手,这时其中l个名叫李大勇的镖头道:“这红船主人究是什么来历?怎的近年始听到一鳞半爪的传说,却竟然如此厉害?手下如此,主人更可想而知……”

另一个姓徐名东的镖头接口道:“刘老师你一向是咱们局中出名的神力惊人,假如这一船五石把你难倒,咱们金陵镖局通通不必和人家比力……”

刘登听了雄心陡起,奋然道:“我也许不行,但权且一试

说罢,把外面长衣服脱了,那柄惯用的吴钧剑也交给一名趟子手,然后大踏步走到木船旁边,先行功运气,一面估量那些石头的重量。

歇了一下,随即俯身双掌扣住一条石头当中,暗暴一声起字。那条长石应手而起,但仅仅是离地尺许,然后势子便缓慢了。

刘登浑身骨节咯咯连珠轻响,可见用力之猛。终于挺直了身躯,便抱住那条长石,走开数步,双手松处,落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大响。

他略略休息一下,便走回船边,俯身又扣住一条长石。但听他吐气开声,那条长石应手而起,却也只离地一尺不到。

他缓缓吃力地挺直身躯,旁边的人,包括王坤在内,都禁不住暗中替他用力。

这一次他终于挺直了身躯,抱着那条长石,缓慢地移开数步,摔在尘埃。

王坤心想刘登这么吃力,光是这五块石头也搬不完,何况还有一只更重的木船。

这刻大家都落在同一处境,加上暗中还是自己人,这等情势已是义不容辞,便抢到船边,先把星郎琴慎重地放在旁边的地上,然后俯身双手抄住一条长石。

金陵镖局的五人都睁大眼睛,瞧着这个陌生少年出奇的动作。刘登心中更泛起一股难受的滋味。王坤运功聚力,大喝一声。

众人都为之一怔,敢情他这一喝声音倒是蛮大,但那条长石却纹丝不动。

口口口

刘登本来因自己的无能为力,以至须要一个陌生少年出手相助而难受,如今一见这少年有如蜻蜓撼树,根本动也不动,不由得一阵舒服。但他可不能形诸词色,忙道:“朋友不要发急,这样搬法太不好用力!等我慢慢逐块搬开……”

江面上忽然传来怪笑之声,人耳清晰已极,但听来最少也在里许以外。众人一阵骇然,敢情这一声怪笑,正是那火山豹子姜阳所发。

而他定然是为了王坤搬不动那石头而嘲笑。这刻已届深夜,码头上虽有灯光,却不甚亮。

但他居然在里许以外遥望而了如指掌,这等眼力实是惊人。同时这么远而笑声尚未模糊飘散,足见内功之精纯。

刘登矍然道:“这厮武功之高,确实罕见,如若出手拦截,我们绝无法闯过……”

其余的人闻育俱默然不语,王坤兀自面红耳赤,惭愧无比。刚才他猛一用力,忽觉头晕目眩,力不从心。

心知自己连日奔驰赶路,未曾休息过,纵然是铁铸的人,也无法支持。此刻不倒在地上,已算十分了不起,何况还要运真力搬运这么沉重的石头!

大家既然默然不语,刘登不便说出撤退的话,只好拼命上前,又搬了一块石头。

可是这一次为时更久,而且因为已无余力,不能把石头摔开一点,假如猛一撒手,便将砸在自己脚背上。是以他抱着石头,喘息了好一会,这才能够运力把石头摔在地上。

刘登道:“不行了,我已筋疲力尽……”

李大勇道:“咱们不如等到明日才渡江赶路——”

刘登苦笑道:“只可如此了,若是动刀动枪的玩意儿,还可以拼命……”

既然决定如此,大家便准备离开码头,刘登想起那陌生少年,便四顾找寻。忽地为之一怔,原来那陌生少年已抱着那面古琴,躲在码头上一块石头后面,盘膝而坐。对于他们的决议,毫不理会。

大家都知道他刚才失败之后,定必十分难受,这刻竟又是如此灰心羞愧的模样,益发令人同情。

徐东首先道:“朋友,咱们一块走如何?”

王坤抱着星郎琴,并不置答。李大勇道:“你何必难过呢,我们还不是都吃瘪了么?”

刘登眼力高他们一等,忽地拦住他们,道:“这位朋友不是伤心难过,竟是在行那内家吐纳之功呢……”

“哦,莫非他还想一试么?”徐东道,刘登再细细观察一眼,这才答道:“不错,他还要试一试,我虽瞧不出是否成功,但我们必须等候他……”

五个人在夜风中木立不动,都怀着沉重心事。刘登用力过度,双膝微微发抖,却勉强忍住。

李大勇忽然道:“现在已交二更,这位朋友纵然搬得动大石及船,但此处江面最是辽阔,一个更次能够渡过对岸么?”

刘登道:“长蚊帮派来的两名水手还在那儿等候,我们可以不管时间,但求能够上船,纵然因而葬身波底,也不致于太过折辱金陵镖局的威名——”

他说得甚是悲壮,徐东、李大勇都不敢做声。

这时王坤已打坐了一个更次多一点,他可听到了李大勇所说不够时间的话,当下一跃而起。

刘登见他双目神采奕奕,和早先满面风尘惟伴之容,判若两人。

不觉失惊想道:“除非具有四十年以上的内家功夫精纯修为.才能在这片刻之间,恢复得如此之快。假如再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更加在用……”

王坤道:“劳诸位等候,在下务必奋力一试,如不成功,只好回客店等候一宵了……”

刘登慨然道:“朋友尽管一试,但愿马到成功!”

王坤向他们拱拱手,走到船边。这时早已准备好,故此不必再运功聚力,一径俯身扣住石腰,蓦地双臂一缩,上半身也跟着挺直。

那条长石应手而起,只见他迅速地放在一旁,然后又去搬最后的一条长石。

刘登立即命一名越子手去把水手叫来,他这个老江湖在这一瞥间,已确定王坤必能连木船也搬到水面。

王坤搬完最后的长石之后,便学那矮胖老人,双手扣住船舷,运足真力向上一挺,那只木船悠悠离地而起,终于停在他的头上。

李大勇和徐东两人禁不住喝声采,徐东替他拾起那面星郎琴,忽然讶道:“这面琴怎的如此沉重?”

王坤又把木船平稳地放在水面上,但气喘不已。

众人俱看出他气力已用尽,李大勇跟在他身后,这时扶他一把,才上了船。

刘登坐在船头,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艰险场面,王坤本想抱琴打坐,但徐东坐得最远,不便叫唤,便管自闭目调息,尽量恢复疲劳。

口口口

橹声款乃,不一刻,已摇出江上。那茫茫大江,一片迷蒙,众人都警戒地向四面眺望。

刘登告诉众人道:“长蛟汉龙两帮,本是水道上两大巨头。但因时间一久,不免时有磨擦冲突。积了几十年,最后总要爆发……不过若不是最近两帮均发生好几件离奇的事,彼此之间也许尚能忍个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

李大勇问道:“刘老师可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刘登道:“都是他们水道中人在下手有所作为之时,忽然遭人破坏。

内容我不太清楚,仅仅知道他们事后细查,都发现好些迹象是对方所为。故此两帮终于提早算帐……然而就在定了日期之后,这长江汉水一带便出现了神秘的红船主人!这原不过是个把月来的事情,但水道上却已轰传遐迩……”

徐东啊一声,道:“无怪我们都不清楚,敢情这红船主人的出现乃是最近之事……”

刘登笑一下,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得较为详细!不过据江帮主和许帮主的口气,好像都未见过这侵人他们水道势力范围的红船主人,甚至连他们的手下也未曾见过那神秘的红船主人。这是说凡是见过红船主人的人,竟然无一生还……”

李大勇耸耸肩,道:“我可不觉得奇怪了,凭那火山豹子姜阳的武功,便可想那红船主人如何能轻易见到?”

“他们起初都互相怀疑是对方的诡计,但后来因双方俱有手下死于红船主人手底,因此才知道竟然另有强敌。可惜以前积怨已深,否则这两帮极可能联盟一气对付外来强敌!据说这红船主人专向来往水面上的官家中人下手,至于长蚊汉龙两帮偶然按照水道规矩出手,红船主人定必及时出现,将那些水面好汉杀死。事实上是否如此,我仍不能肯定,相信局中一定会有更详细的消息!今晚我们渡江,只要一超过三更,这长蚊汉龙两帮的人,见船便毁,我们却怨不得人家……”

李大勇略一寻思,才道:“刘老师果真因长蛟汉龙两帮而担心么?”

刘登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一来大家都明白这位名镖师其实是担心红船主人出现。

刘登又道:“据说那红船主人的座艇,全部漆上鲜红的颜色。船身长达三丈,但又窄又高,船底尖削。人水达六七尺之深。此船外壳可能包以铁皮,因为在这个把月中,这艘奇怪的红船已撞毁了十余艘极为坚固的快艇。此船另一特点是速度极快,两帮在水道上称雄数十年,均拥有数十艘特制快艇,但和那红船一比,简直相去太远。是以根本无法追踪这红船的去向……”

徐东道:“我有这么一艘红船,也足可以称霸长江汉水了,那还须什么武功!”

李大勇忽然道:“现在已交三鼓,咱们还赶不了一半路程……看,江心上灯火大明……”

但见那辽阔已极的大江中心,忽然出现了无数灯火,照得江心一片通明,极是奇观。

灯光中照出百余艘船只,大小俱有,分为两边,各自布成阵势,俨如两军对峙。

但寂然无声,宛如俱是空船。右边船阵中,一艘双桅大船上突然升起一支红色的三角大旗,随风飘扬,威武已极。

红色三角大旗升起之后,便响起一阵鼓声。右方的船只纷纷移动,转眼间排成一个箭头形,由那艘双桅大船作为尖端,锐锋直指着对方。

左方船阵上仍然一片静悄悄的,刘登轻轻道:“长蛟帮帮主江舟已到达座舰上,摆出挥军进击的姿态。奇怪的是汉龙帮毫无动静,难道帮主许原准备挨打?”

一言未毕,忽见左边汉龙帮大小七十艘船中,倏然一道光华直向天空射去。

李大勇轻声叫道:“啊,是火箭,看此箭飞得多么高……”

那支火箭发出白色的火焰,一直飞上遥空,然后在空中爆炸,散出满天银芒,好看已极。

这时汉龙帮船阵中的一艘双桅大船上,也升起一面淡青色的大旗,表示帮主许原已到了座舰上。

刘登、王坤等人所乘的这艘快艇,艇上两名水手突然悄没声息地跃人水中,刘登惊觉之时,那两人已泅出数文之远。

船上的几个人,均是缥行出身,竟没一个会驾舟,大家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口口口

却听长蚊帮鼓声渐急,忽地一艘校形快艇如飞驶出,艇上站着四个大汉,一手持盾,一手持戟。

这艘快艇箭也似地冲人汉龙帮船阵中,登时杀声大起,霎眼间已被众船包围。

帮主座舰上发射起一支火箭,一溜亮光划过夜空,但对方那梭形快艇上倏也发射出四五支一式一样的火箭,登时满天白光。

那快艇上四名大汉,俱是长蚊帮中好手,膂力沉雄,各各以左手盾牌硬挡住前后左右的长枪或铁篙,右手大戟挥霍生风,打翻了不少船只。

汉龙帮帮主发布围困的命令,哪知人家早已有备,跟着发射四五支之多,登时使得对方阵势大乱。那艘快艇建功之后,便突围收兵归阵。

王坤本在闭目休息,尽量恢复气力,但杀声一起,便忍不住睁眼观看。

刘登告诉他道:“长蚊帮故意先派一艘快艇,冲人敌阵中,打个落花流水,给对方来一个下马威,等会儿谈判时便可以抬高身价……”

汉龙帮船阵很快便恢复平静,忽见一道红色火箭,“夺”的一声射上半空。火箭一起,便有一艘头部特尖特长的快船疾如迅马般冲人长蛟帮船阵中。

这艘形状奇怪的快艇上也是站着四条大汉,各以圆形藤牌护身,两个手持钩枪,两个手持长柄利斧。

这船一下子便冲人敌阵中,对方主舰上鼓声起时,这艘快船上也响起鼓声。

只见这艘快船过处,如若让他尖长的船头撞着,登时便船裂桅折,那四条大汉甚为勇猛,两柄利斧专所敌船,一斧下去,总得让他劈个大缺口,木屑横飞。

那两个使钩枪的配合这两柄大斧,一味把敌船钩过来,然后让大斧猛斫。

鼓声震耳中,长蚊帮的船只已毁了六七艘之多。其余的船只正奉命包围时,只见那艘尖头快船,猛然掉头冲出重围,径返本阵。

汉龙帮船阵中一片欢呼声,迎接这艘建功扬威归来的快艇。

刘登忽然发觉江水正好把自己的船漂向江心麋战之处,不由得大吃一惊,告诉众人。

王坤因自小在江南长大,略识操舟之道,便要到船尾把舵,放眼一看,不由得叫声苦,敢情那船舵和橹桨等都不见了。

这时长蚊汉龙两帮各各派出一艘平底大船,在两阵对峙之间会合,靠在一起。

刘登道:“现在两帮帮主要亲自当面谈判了,假如在谈判时,那红船主人尚不出现,这两帮必定不可能联合起来!等到他们大战之后,元气大伤,红船主人乘虚而人,他们恐怕无力抗拒——”

王坤道:“适才那火山豹子姜阳表现得十分桀骜,相信那红船主人不会等他们麋战之后,才乘危出手!”

刘登觉得他的话大有见地,不由得凝瞥他一眼,问道:“王师傅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吧?怎的以前没有交上你这么一位朋友?”

王坤微微一笑,突然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白水堡的人,今有要事赶返敝堡!刘大镖师日后见到东方老局主时,请代王坤问候一声——”

金陵镖局的各人一听这个奇异的陌生少年,居然是本局死对头白水堡的人,偏又是处在这同舟共济的境地中,无法对他怎样。于是由刘登开始以至那两名越子手,都露出冷冷的神色。

徐东把手中古琴往旁边一搁,用力稍重,发出一声沉响。

王坤心中一阵疼痛,唯恐那琴被他摔坏,正要说话。那星郎琴上琴弦震动,竟然低响一声。

这一声琴响虽不低沉,但一直散布在整个江面上,连面临大敌的长较汉龙两帮的人,都清晰地听到这一下琴声,俱为之回目遥望。

王坤忙忙起身过去把星郎琴拿在手中,心头大感不悦,冷睨徐东一眼,道:“徐缥头手劲好大——”

徐东挺身道:“你想怎样?”

王坤虽然着恼,但发作不得,只好哼了一声,回到船头处坐下。

口口口

这时双方所派出的大船上,已上去了不少人,其中两位须发俱白的老人,对面而坐,正要开始说话。

蓦听双方船阵鼓噪起来,这两位老人眉头大皱,各自回眸瞧着自己的船阵。

只见所有的水手都站在船上,翘首向东北方凝望。这两艘并在一起的大船上,尽是两帮好手,跟随着本帮帮主。

此刻他们都看清楚双方鼓噪之故,敢情在东北方三十来丈之远处,一艘狭长红色的怪船,灯火通明,正向江心驶来。

这艘红船船身比普通的狭窄但却长得多,头首甚高,因此在船头上的人,有居高临下之势。

最令这些一生在江上混饭吃的好汉们所惊讶的事,便是这艘船见不到一枝橹桨。在船尾和靠近尾部的两旁,却水花滚滚。

这艘像鬼魅一般的红船倏然出现之后,来势极快,迅逾奔马,三十来丈的距离,竟不须多久,便自驶近。

只见红船船首上,一盏巨大的风灯下面,并排坐着三个人。

当中的一个年约三句上下,面目韶秀,身上衣着甚是华丽讲究,生似富豪公子。

左边的一位年纪在六旬上下,不但面目淳朴,连身上衣服也像是乡间农人似的。但那双炯炯有神的利眼中,却闪射出智慧的光芒。

右边的一位年纪也在六旬上下,面瘦身长,阴沉有威。这两人夹傍着当中的公子,更令人对那公子刮目相看。

船行甚速,转瞬间已冲到两帮帮主坐在其上的大船边。红船上右边的瘦长老人指指船上的人,向那公子说几句话。

那华服公子点点头,似乎现在才知道大船上的两个老人,乃是威震长江汉水数十年的水道高手。

不过他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扫瞥他们一眼,那对澄莹有神的目光,便一直透过船阵,遥遥向茫茫江水那一片黑暗中。

长蚊帮帮主江舟性情较暴,睹此情状,不由得狂笑一声,向汉龙帮帮主许原道:“许帮主,尔我昔年成名之时,那孩子还未曾出世呢……哈……哈……”

汉龙帮帮主也持须朗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江帮主你我也许都太老了……”

那艘窄长而高的尖底红船,适好从大船边破浪而过,两帮帮主的话,声震数里,如何能听不见。

红船上貌如农夫的老人长笑一声,道:“两位帮主的话都没有说错,你们这一把年纪,已享盛名多年,今日应该退出这水道生涯……”

这老人声如鸾凤,十分清越,字字传人两帮弟子耳中,无一遗漏。说到未句时,那红船已穿出两边船阵,宛如风驰电掣般向王坤等人那艘小船处驶去。

长蚊汉龙两帮帮主闻言都明白这神秘的红船主人,今晚有意正式挑衅,这时反而沉住气,两人对望一眼,江舟首先道:“这人中气极足,可见内功之精纯,已人高手之列。以我愚见看来,另外那老人绝非庸手。当中的少年更莫测高深!许帮主对他们有何高见?”

汉龙帮帮主许原拂须道:“我看今晚之事,应以外敌为先,江帮主以为如何?”

江舟颔首道:“我们总算是同道中人,自然应该如此……”当下又悄声说了几句话,许原不住点头。显然十分同意他的主张。

两人计议已毕,各自分头传令,江心上忽然响起低沉的鼓声,同时一道蓝色火焰冲霄而起。

转眼间所有的灯一齐熄灭。跟着一阵低微的拨水声,向四外散开,只剩下这两艘联在一起的平底大船,依然灯火通明地停泊在江心。

口口口

王坤等人,这刻已见到那艘速度极高的红船,冲波破浪而来,船头直对着自己的船。

王坤凛然道:“他们定是想把我们这批强行渡江的人,弄落水中……”

刘登这时已忘了王坤是白水堡的人这回事,匆匆道:“你说得不错,他们要摧毁我们的船……大家赶快准备,随手取些木板之类,以免淹死江中!”

王坤可识得泅水,不过不大高明就是。他不须取船板护身,却在盘算身上的一包骨灰和那面星郎琴,不要失落在大江中才好。

晃眼间那艘红船已自驶近,因船首高翘,故此若然他们趁机跃上红船的话,人家居高临下,极容易将他们击落江中。是以大家都不肯作跃上红船之想。

王坤则因自家体力恢复不到一半,明知无法和船上的内家高手决一死战。暗想只好忍一次气,日后才来找这红船主人算帐。主意一决,也就抱琴准备跳水。

眼看那红船锋利的船头快要撞上小船,刘登奋起气力,准备出手挡他一下。

谁知就在双方将要碰上的一刹那,刘登扬掌尚未推出,红船倏然一转,整只船擦着小船疾驶过去。

那红船带起波浪又高又急,把小船荡开老远,犹自晃摇不停。

刘登透口气,道:“这条红船虽然又长又高,但灵活得简直像条大鱼……”

王坤道:“他们为何不撞上来呢?”

刘登寻思一下,道:“啊,我知道了,他们本来疑惑我们竟敢在两帮对垒之际,驾船出江,定是两帮中之一请来的帮手。

因此刚才先来对付我们,假如我不是气力用竭,刚才的一刹那间,必定跃上船去。

这样他们便知道要不要出手对付。我们都没有一个动弹,他们必定不再疑惑,是以径自驶走——”

王坤竖起大拇指,道:“大镖师的确阅历丰富,机智过人,他们定是因此而回头去对付那两帮……”

言犹未毕,李大勇已低叫道:“那只鬼船又回来啦!啊!这一回来势更快呢……”

破浪之声,已传人耳中,一听已知相距极近。众人惊惶而顾,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疾冲而至。

原来那本是灯火通明的红船,此刻灯光全部熄灭。加之速度又快,等到快要碰上之时,才被他们发觉。

这一次众人以为必定船毁落水,各自抢抓船板,作落水的准备。谁知那红船船首一歪,又擦着木船掠将过去。

大家方舒一口大气,暗中庆幸这次又不曾遇难,猛觉船身大侧,原来那红船这次来势极快,带起的浪头本就猛急,加上驾船的人有意要用波浪将木船掀翻,故而这一回的浪头特别猛急。

船上的六人一看不是头路,连忙先一步跳下江去。

那艘木船吃急浪一掀,竟抛离水面,在空气中翻个身,然后掉坠浪上,随波飘得老远。

王坤一手托住古琴,一手划水,黑暗中刚刚泅了两丈许,忽然手上一轻,原来那面古琴已脱手飞开。

他立刻睁目四瞥,只见一艘特小的快艇,一个老人一手操桨,一手攫住他那面古琴,如飞而去。

王坤认得这个老人,正是刚才在红船上坐在右边的瘦削老人。

这面星郎琴他得之不易,一心要献给心上人,孰知半路上被人劫走,这还了得,当下为之大怒,触发了少年好胜争强之心,大喝一声,提气轻身,整个人突然浮起来,仅仅双足踏在水面,如奔雷掣电般追过去。

王坤有此轻身功夫,早先所以不施展的缘故,便是自知气力有限,必须保留着以便慢慢泅回岸去。这刻动了怒气,便不顾一切,提气轻身,踏水疾追上去。

那老人猛一回顾,虽在黑夜之中,犹可见到他炯炯有光的眼睛,他噫了一声,便停止操桨。

王坤追了四丈许,尚差数尺,便可径登小艇,忽然发觉自己疲乏不堪,暗忖纵然赶上小艇,但已没有力量可以伤敌,不由得大吃一惊,突然沉落水中。

老人看出他力竭之状,右手木桨轻挥,小艇疾然退回去。王坤恰好冒上水面,老人极快地放下木桨,掌出处已抓住王坤肩膊,把他扯上艇来。

王坤哼也不哼,只会瞪着眼睛,原来那老人手法奇快,就在抓住他之前,已先点了他的穴道,这才把他抓上小艇。

故此王坤不但动弹不得,连哼哼气也不行。

口口口

不久,这艘小艇已到了红船旁边,船上垂下一根粗缆,老人先纵上去,把古琴交给那公子,然后跃回艇中,单手扣着艇舷,另一手扯住粗缆,沉声一嘿,连人带艇一齐飞上红船上。

老人把小艇扣在红船甲板外侧,然后挟着王坤,走到船首。却见另一个状如农夫的老人,审视手中那面古琴,面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这时红船上又点亮了灯火,一片通明,在二十丈远处,那长蛟汉龙两帮帮主,兀自在大船上顾盼。

瘦长老人道:“邵老,这厮一身轻功,不同凡俗,你可要问问来历?免得走眼,丢个大人……”

那个像农夫的邵姓老人颔首道:“秦老大这一手干得漂亮,凭他这件稀世之宝,必有来历……”

秦姓老人俯身~掌拍在王坤后颈,王坤轻轻啊了一声,便知自己已能出声说话,但四脚仍然瘫软如故。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师承是谁?”

王坤猜出那邵姓老人地位比这秦老人较高,便凝视着他,道:“在下王坤,前些日子奉白水堡堡主天罡手杨迅之命,到四川办一件事,如今因限期已届,故此连夜赶路……那一位想必就是震动江湖的红船主人了?在下能否知道红船主人的大名?”

邵姓老人不声不响,那华服公子定睛看看他,那双眸子清澈得如一泓秋水,生像能够凭这一对神目,看透任何人的心思,但他也是一声不响。

秦姓老人峻声道:“现在是老夫问你,你却不得多言,白水堡在我们眼中算不了什么,不用拿出来唬人!你这面古琴从何得来?是你的还是杨迅要的?”

王坤加人黑道以后,耳濡目染,阅历增长甚多。此时已知身落敌手,一个应付不好,丧命倒不要紧,最怕的是让人家折辱一番,然后弄个不死不活。听那老人口气,正是这种心硬手辣的人。

自然不肯吃这种眼前亏,忙忙爽快地道:“这面古琴是我在四川找到,如今要带回白水堡,但既不是杨堡主要,更不是在下要

秦姓老人喝道:“本来听你答得蛮爽快的,哪知又卖起关子来,你可是想吃点苦头么?”

王坤虎目一瞪,但立刻软化下来,道:“我可不想吃苦头,这面古琴乃是杨堡主的独生爱女杨姑娘要的!”

“哦,杨迅只有一个女儿,她居然风雅得会爱琴,倒是奇事一示……

王坤立刻大声道:“杨姑娘才貌双绝,举世无双,唯有她才配弹奏这面古琴……”

秦姓老人眼珠一转,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和那杨姑娘已有感情,老夫之言,竟伤了你心——”

王坤眼光瞥扫过那华服公子,忽然发觉他眼中有讥嘲的光芒,忍不住又大声道:“她的确举世无祷,不但冷艳倾世,尤其才华冠绝一时,你们知道什么!”

那华服公子把眼光移开,这时红船已改为缓缓驶行,前面不及一丈处,便是那两只大船。

口口口

船上的两位帮主与及十余名水道上好手,都紧张地等待那神秘的红船主人出现。

忽见旁边冲出一艘快艇,艇上一人操桨,另一个矮胖的红衣老人,屹立船头。

众人方自注意到,这个红衣老人已飞身上了大船,朗声轻笑道:“端木公子不愿见到你们自相残杀,削减了水道上的力量。老夫火山豹子姜阳,今晚却要在水面上称雄……”话声未息,倏然一飘身已到了桅边,伸掌向桅身轻轻一拍,然后退开数步。

他的动作极快,大家见那粗如水桶的船桅无事,便都重复集中注意力在火山豹子姜阳身上。

长蛟帮帮主江舟和汉龙帮帮主许原两人,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大风大浪,眼力高人一等。这刻却不像其余的人移开眼光,兀自细瞧那支粗大的船桅。

一阵江风吹过,桅上发出“勒勒”两声。江舟和许原两人齐声大喝道:“尔等注意船桅已断——”

喝声中那支船桅直倒下来,因桅身既粗,复又奇长,这一倒下来,势猛力沉,压着非立成一团肉泥不可!

众人一阵微乱,人人看准桅倒之势,准备闪避。火山豹子姜阳大喝一声,飘到船桅脚边,双臂一抱,把那断折了的船桅下截抱住。

那船桅本已急猛地倒下来,被他一抱。登时斜斜停在半空,纹风不倒。

姜阳双臂贯注真力,往外一送,那船桅不但沉重无比,加之又长又大,更难用上气力。但此刻却“呼”的一声,悠悠向水面飞去。

“砰澎”大响一声,江水四溅,波浪滔天,声势之威猛,令人目骇神眩。

长蛟汉龙两帮帮主一见这火山豹子姜yáng具有如此身手,不由得各自在心中叹声“罢了”,暗念今日定必栽倒在红船主人手下。

要知火山豹子姜阳露的这一手,单论一身神力,便足以称雄武林,何况尚有精纯的内家功夫。

像这等内外兼修的好手,武林已是罕见,却不过是红船主人手下的大将之一。那红船主人的本领,也就可想而知!

最令人奇怪的倒是这姜阳既然功力卓绝至此,何以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还有那红船主人两侧陪坐的老头,也不知是何来历?大凡争雄斗胜,最忌不明对方底蕴,像红船主人这样神秘和突然地出现于长江汉水两大水道上争雄,的确教人凛骇。

火山豹子姜阳见这一手已镇住了两帮之人,便仰天怪笑一声,道:“长蛟帮和汉龙帮威震长江汉水已数十年,想来两帮中藏龙卧虎,必多杰出之士,老朽区区笨功夫,谅必无法难倒高手。只要两帮有人出来也露这么一手,姜阳方始心服……”

江舟和许原对望一眼,这匆匆一瞥中,两位老江湖已明白对方心意,心头一沉,都有点失措起来。

在这极度难堪之际,大船上两帮好手群中,忽然一人挺身而出,众人都惊愕而视。只见此人一身劲装疾服,年纪约在五旬上下,面目不扬,但脚下极稳。

大家都认得此人乃是长蚊帮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姓石名智佳,外号赛孔明。

这人之所以赫赫有名,并非因他武功出众,却是他那一肚子诡计,曾经为长蛟帮建过不少功劳。

长蛟帮主江舟视之为智囊,几乎言听计从。

这赛孔明石智佳虽是一身劲装疾服,但举动却十分斯文,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朗声道:“姜师傅露的这一手功夫,以及一身骇世神力,的确令人有望尘莫及之叹!但姜师傅定必也知道天下各种功夫,必须禀赋相近,方能有大成的希望,故此姜师傅实在不能要人依样画葫芦,未知石智佳这番话是否尚有点道理——”

火山豹子姜阳肚皮一腆,一身红衣在江风中飘拂不定,加添了几分做态,他也知道对方如此说法,必有下文。当下露出不耐之色,环眼微瞪,道:“有话快说!”

赛孔明石智佳道:“姜师傅别急,在下虽不能邯郸学步,像姜师傅那样大显神威,但却想派遣一个弟子,接姜师傅三招,三招一过,如果姜师傅赢了,自无话说,假如姜师傅不赢,只要能够指出在下这名弟子的来历渊源,也算姜师傅赢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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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府号玄机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暗忖这厮好没由来,居然要考起我的眼力!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却不能丝毫示弱,何况过手的三招,相信对方接不住。

当下冷冷道:“好,就这样办……”

那长蛟帮帮主江舟此时说不出多么高兴,为的是那赛孔明石智佳挺身解了窘局,又是自己这一帮的人,自然觉得大有面子。

汉龙帮帮主许原却颇憾当年何以碰不上这等人才,以致长蛟帮出尽风头。不过他仍然对赛孔明石智佳出面解围之举,暗存感激。

赛孔明石智佳朗声叫道:“庄适何在?”

一个汉子应声而出,只见他身量瘦削,面色发黄,但双目中却神采奕奕,显然内功甚佳。看年纪总在三十余岁左右,动作甚为敏捷。

石智佳道:“庄适,为师对姜师傅所说的一番话,谅你已听明白,为师不再饶舌,只望你能为师门争光……”

旁边的两帮好手,俱面面相觑,二原来他们大部分不曾见过这庄适。就连长蛟帮的人,也多半未见过他。

庄适躬身道:“弟子自当戮力以赴,师父放心!”

火山豹子姜阳走到船中心宽坦之处,招手道:“过来这边,好好打这三招……”

庄适一言不发,在那火山豹子姜阳面前站住,只见他脚下不了不八,含胸拔背,沉肩坠肘。

火山豹子姜阳微微冷笑,已看出这庄适气度沉稳,乃是太极门名手之象。

但却不揭破。,大声道:“我可要发招啦……”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心知他不敢出声。更不多言,力聚掌心,“呼”地平击出去。

铁掌初出之际,仅党奇快惊人,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哪知那只肥肥厚厚的手掌,递到对方身前不及两尺之处,倏然掌心一吐,劲风急卷疾激,宛如迅雷忽发,威不可当。

加上火山豹子姜阳这时吐气开声,震人耳膜,端的神威凛凛,一派霸道刚猛气象,足以慑人心魄。

姜阳断定对方必以太极拳中“如封似闭”之式来抵御自己这一击,因此已准备好变化,打算在一招之内,可将对方击坠江心,一举震住长蛟汉龙两帮。

庄适似乎颇为惊心对方掌势之强,倏然左足向外一点,身形一疾如风车般转出去。口中蓦地大喝一声,出其不意地一掌从左胁下拍出去。

“噼啪”一声,他这一掌拍得神奇绝伦,居然及时拍在对方铁掌背面。

原来火山豹子姜阳应变极快,一见对方居然以极妙身法,闪避自己锋头,立地揉身跟踪扑去,铁掌挟着沉重风声,力击敌人腰胁。

庄适这一掌拍在他手背上,刚好将他手掌拍得横移半尺,因此姜阳的如山掌力,间不容发地从他背脊边掠过,只差一线便波及他背脊。

火山豹子姜阳由轻视而变为极度重视,心想对方这一掌力量有限,可见功力尚浅、但应变之速,身法之快,与及招数之奇,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他乃是武林新近崛起的怪杰,一身所学,实足以脾脱江湖,眼力也甚高明,已看出对方这一下避敌身法,乃是武当派“九宫遁形步法”,胁下突然拍出的一掌,也正是武当派“孔雀剔羽”之式。

此刻虽然十分重视对方的天份和手法,却暗笑对方万变不离其宗。

只因太极与武当,均是内家名门大派,二者极多相似之处,故此这庄适不是太极门,则定属武当派。

口口口

王坤在红船船舷上侧目而视,对大船中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也和火山豹子姜阳一般想法,认定那庄适必属太极或武当两派之

偶然斜目一瞥,却见那姓邵和姓秦的两个老人,低声交谈,还用手势比划。

王坤聪明过人,一望而知他们乃在猜测那庄适所属的家派,以他们的造诣和眼力,何须如此困惑?不由得心中一动,暗知必定另有原因。

火山豹子姜阳厉叱一声,蓦地转到庄适正面,一式“双阳沓手”,双掌挟移山倒海的力量,凌厉撞击,这一招本甚平凡,但因姜阳脚下似进似退,另有奥妙,是以那么平凡的一招,被他使出来,直有石破天惊之势。

庄适疾然纵身跃起六尺,观战的人,大半失声惊噫,敢情那火山豹子姜阳掌力未曾发尽,定能及时移转掌锋,仰击上去。庄适身在空中,如何能够闪避?

王坤在少林寺中苦练了多年,极得心印大师钟爱,遍习少林寺七十二种绝学。

这时也禁不住为庄适担心,暗想庄适除非娴熟昆仑派“天龙图”绝艺,能够在空中施展各式各样的转身屈折的动作,今番定必不能幸免。

火山豹子姜阳果然微露喜色,双掌一抬,掌心斜向空中。狂飙冲激,啸声刺耳,可见得他这一招已尽全力。

“姜阳的动作本快,但庄适更快,就在对方掌心方向一变之际,突然在空中打个滚,“刺”地一腿弹踢到姜阳面门。

这一腿踢得又准又辣,迫得姜阳的“双阳沓手”化为“天王托塔”之式,反掌护顶托去。

庄适一腿踢在他坚如铁板的手掌上,身形飘开寻丈,然后落地。

王坤暗自喝声采,心想这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敢情那驰名天下的谭家弹腿,一旦升高数尺距离,便能发挥如此妙用。庄适化用这一招,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不但王坤为之喝彩,连身在战场中的火山豹子姜阳已忍不住停住身形,道:“腿法固然佳妙,变化得更加高明,老朽这二招可没有自打——”

庄适一言不发,走回姜阳面前,就等他最后的一招。

姜阳心想这最后一招,必须追得他极度危殆,方始会露出原形。原来大凡练武之人,不论识得多少别派的武功,但到了存亡一发的关头,总会施展出本门绝艺以救命。

他环眼一眨,迅疾地扫过侧面的红船,只见那姓邵的老人神情冷漠地摇摇头。

姜阳耸耸肩,将眸凝视着对方,歇了一下,便踏中宫,走洪门,一招“力劈华山”,铁掌由上而下,猛斫过去。

王坤见他使出这一招,蓦然醒悟一事,那便是这红衣矮胖老头,连使了三招,俱是寻常招数,尽管威力极大,但变化未免不够微妙。

正因此故,三招过后,那姜阳自己是什么来历,反而没人知道。

这种情形大堪玩味,那姜阳刚才迅速将眸一瞥,莫非是请示红船主人,可否施展出本身真正的功夫么?

念头一转时,那庄适蓦然又使出武当派的“九宫遁形步法”,右足探地一旋,转开数尺,右掌使出昆仑派掌法“龙尾挥风”之式,三不管向背后拍去。

火山豹子姜阳那么功力卓绝之士,本待跟踪扑击,哪知对方兼使当今武林中两大派的绝艺,虽然力量不强,却无懈可击,迫得自动罢手,退开数步。

赛孔明石智佳一跃而出,先对庄适笑道:“你应付得很好,可退回去!”庄适应了一声,回到人丛中,登时那边爆发出欢呼声,迎接这位好汉无恙归来。

“姜师傅掌下容情,居然让徒生还,在下甚感美意。现在只要姜师傅说出拙徒武功来历,仍算姜师傅赢了……”

火山豹子姜阳此时真测不透那庄适究是何派出身,怔了一下,突然怒道:“这分明是弄诡为难老朽,老朽如今反问你一句,你可知老朽武功是何派别?”

姜阳之言,未免强词夺理,众人为之一阵哗然。姜阳环眼睁处,精光四射,怒视众人一眼。眼光所至之处,鸦雀无声。

他冷哼一声,叉腰道:“谁不服气,出来和老朽打一场,别在旁边吱吱喳喳……”

没有一个人敢应声而出,赛孔明石智佳眼珠一转,含笑道:“今晚姜师傅及贵主人等出现得太过突然,敝帮毫无准备,在下胆敢也代汉龙帮说一句,他们也没有准备和红船主人作对。而适因我等有点磨擦,是以双方的好手,除了在此之外,尚有不少留守总舵。如果姜师傅要我们心服,希望能够约期再晤,未知是否可以接纳?”

姜阳怔一下,随即冷晒一声,道:“难道以长较汉龙两帮的声威,尚且要拖延时间,请人助阵么?”

长蛟帮主江舟因真有此心,故此只好冷笑一声。汉龙帮帮主却大声道:“请朋友助拳,原本也是江湖上常事。但本帮主未有此心,姜师傅何得含血喷人……”

口口口

突然数声清冷琴音,从红船上响升起来,虽然只是数声,但音色佳绝,幽雅中暗蕴圆润之致,令人回味无穷。尤其是特别清晰,随传数十里之遥。

红船上那位华服公子,突然从座椅中站起来,脸上显出极为激动的神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火山豹子姜阳见众人讶视红船,也自回眸一瞥,见到华服公子的神情,竟然连话也不说,顿足飞上红船上。

这数响琴声原是这华服公子自家所奏,这时两旁的两位老人,俱都站起身,面露讶色地瞧着那华服公子。

王坤倒在船板上,因动弹不得,只好叹口气,心想这回麻烦可大了。此琴被他们发现佳妙之处,日后想取回来,只怕得大大费一番气力……

姓邵的老人向姜阳道:“约他们明晚在石桥湾解决,咱们即速归去……”

姜阳匆匆应了一声,反身跳下大船,道:“你们既欲改期,老朽也不便欺人过甚,明晚在石桥湾见面如何?”

汉龙帮帮主许原已说过不约人助拳的话,此时立刻颔首道:“本帮主并无异议。”

长蛟帮帮主江舟不能示弱,也大声道:“明晚就在石桥湾见面,三更鼓响,便须到达——”

姜阳晒道:“还怕老朽不去么……”话声未毕,墓地抓住大船边的快艇,喝声“起”字,连人带船,还有一片水花,一直飞上红船。

众人见他如此勇武,不由得又是一阵骇然。

红船浪花起处,迅疾地向黑暗湖心滑去,不一刻工夫,只见那艘红船,‘已去得老远。

船身已看不见,只剩下船上的灯光,远远望去,宛如一颗星星,在黑暗的湖波上飘浮……

王坤抬目望着天空中明灭不定的星辰,暗自叹口大气,想道:“我这正是欲速不达,不但波不了江,只怕还有危险哩!纵然他们放我走路,但那星郎琴落在他们手中,无力夺回,也大是烦恼……啊,后天便是中秋佳节,今晚渡不了江,那就一定赶不回白水堡了……”

船身一直在震动,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琴声偶然响几下,清幽圆润的音韵,曼妙地投人寂夜中的大江上。

王坤遏抑住心中焦虑,忖道:“每个人必须自强不息,努力奋斗。我现在陷入窘境,但如不自救,光等人家放我,这能行么?我得趁这机会,尽力休息,希望多恢复点体力,或者有机可乘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便摄神定虑,暗中调息呼吸,脑中想起那一代魔君狄梦松所传的内功心法,反正此刻没事,便细细研思,并且按着内功心法,慢慢吐纳运息。

口口口

半个时辰之后,红船突然停住,却又转人一处河汉中。玉坤正闭目运转真气,觉得十分流畅舒适,连日来的疲劳,居然在这顷刻间一扫而空。

忽听有步履声走过来,他懒得睁开眼睛,仍然闭目不动。

那人停在他身边,却是那姓邵的老人,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块黑巾,俯身盖在王坤面上,一面道:“你乖乖躺着,不要张图偷看或出言——”

王坤不出一声,耳听姓邵的老者走开,又听到船舱里陆续出来六七个人,步履甚是沉重。王坤一听而知这些人虽然健壮有力,但武功却有限。

从后舱出来的六名壮汉,这刻敏捷地离船登岸,六人分为两组,每组合力抬起一块块木板做的船壳,熟练地嵌在红船船身上,不一刻工夫,那艘颜色夺目,外形奇怪的“红船”,变成一艘巨大的普通常见的双桅平底船,颜色也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然后六名壮汉重上船上,取篙持橹,把改头换面过的大船,摇出河汶,逆水而上。

不久工夫,船靠江岸停住。王坤因面上黑巾仍然盖住,故此不知船已改变外貌,更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

他听到船上的人陆续下船而去,片刻之后,船上已没有人声,王坤明知他们均已下船上岸,但自己穴道被点住,只好躺在这里发闷。

最使他不舒服的便是面上这条黑巾,他因此不能望见天上的星星……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鼓气一吹,那条黑巾突然飞上半空,足足有三丈之高。上升之势又劲又急,比普通人用手掷石还要急疾有劲。

王坤大大愣一下,想道:“这正是我少林门中七十二般绝艺中‘玉龙吹浪’这一门功夫极难练到的境界,我何以忽能如此?”

正在想时,那块黑巾飘飘坠下来,已隆至他右上方一丈之处。

王坤立刻又鼓气一吹,只见那块黑巾激箭也似地复升空中,一直飞到三丈左右,才重复飘坠下来。

王坤暗中大喜,心想这“玉龙吹浪”的功夫,乃须练成一种干清之气,凝练得如同有形之物,复以本身玄功修为,将这股干清之气逼出来,练到最高境界的,能够在一丈以内,运气伤人。

但纵然不能以无形之气杀人,像他如今的成就,寻常的人在一丈以内,被他一吹,必定无法抵御,非立即翻身跌一大跤不可!若然有物在口,借刀吐出,三丈以内,已可以伤人!

他心中一高兴,明知狄梦松所传的内功心法与及经过他以中原绝传秘学“种玉大法”,将他本身无精,移种自己,因而功力的确大增,连这等极难有成就的“玉龙吹浪”奇功,也在无意中得到相当成就。

当下坐起身,四面一看,猛可大吃一惊,呆呆坐着不动。

令他惊怪的原因一共有两个,第一是这艘红船已面目全非,根本就不复是他曾经眼见的那艘怪船!第二是他忽地记起自己曾被人家点住穴道,但这刻他却能够坐起身来,宁非咄咄怪事?

他用心细察左近的确没有人,便爬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立时发现自己功力几乎已完全恢复。

于是胆子也大了,留神细细观察这艘船,不久便发现这艘船的伪装。

他耸耸肩头,忖道:“怪不得听他们说,这艘红船神秘异常,虽然这长江汉水均有两帮耳目,但总无法查到红船去向和下落,敢情他们经过伪装之后,尽可大摇大摆地停在两帮的总舵门口,也不会被人看破……”

他走到舱门,本拟进舱搜索一番,暗中一查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究是什么身份,但瞧见舱门锁住,十分坚牢。想想便转身跳上岸去,向前面直走。

他已瞧见离岸边里许处,有好些房屋,以他目下的眼力,黑夜中视物宛如白昼,是以一不但见到有屋宇,还可以断定不是普通村舍,倒像是什么富户,在这靠着江滨之地,独建华宅。因此他毫不犹疑,一直向那些屋宇走去。

口口口

到了切近,才发现那儿竟是一座小村落,但因一排五幢高屋正在村前,因此遮住那座小村。

屋中尚有灯光闪动,王坤轩眉一笑,想道:“这里若不是红船主人的巢穴,我敢打赌任何东西……”

他也知道人家武功高强,故此不敢有丝毫大意,提气轻身,纵过高高的围墙,飘落在一个院落中。

从院门中穿出来,掩到窗下,闪眼一觑,只见内里地方极是宽敞,那灯光乃是从走廊的吊灯透出来,敢情从这窗子一直望进去,有院有厅,但没有露天的地方。

王坤默察形势,暗忖道:“这座屋子设计得古怪,这一进去,虽然也像其他的屋子,有院落,有厅有房,但俱不通天,真是插翅难飞。看这格局,恐怕此处最少也有数进之深。这一进去,非经由门户,无法出来……”

这么一想,不免踌躇起来。记得在白水堡中参观过温柔乡,那幢屋子,也是一连数进,全不通天,加以四面皆是绝路,除了那道绿门之外,别无出口。

是以一旦走进去,宛如陷人龙潭虎穴。这座宽广的屋于,正与温柔乡有点相类似。王坤为人小心,不想轻易犯险,故此再三打量,谋定而后动。

侧耳一听,似闻说话之声,王坤心想一来自己的星郎琴已被人家夺走,二来又想查出红船主人来历。三来他今晚决不能渡江赶路。几个理由一凑,便决心进屋一探。纵然有天罗地网,但凭他这一身本事,还怕什么?

当下一飘身打窗子飞进去,落在走廊上,先沿着走廊,向左方走去。约摸走了数丈,已经过两个门口,都是厅门。

王坤恍然寻思道:“这座屋子形势和温柔乡不同的地方,就在这一点上。”

那温柔乡的设计是全屋的重地在最后面,但此屋的重地。却在屋于中心,四面都用厅子和院落隔开。

如我所料不错,则这道走廊,势必可以环绕整座屋子一匝

求知之心一起,便继续向前疾走。这道走廊,与其称作“走廊”,倒不如称为“南道”,因为两边俱有墙壁,头上也不露天。

王坤倒是走回了原处,一路上他仔细留心外面那道墙壁,发觉连进来的那道窗户,一共有四个窗子,另外在进来的窗户右边不远,有座大门。

那三扇窗户俱紧紧关着,大门也关得严严的,赶到他绕回原地,只见刚才进来时的窗户,竟已关上。

王坤微凛想道:“事情不妙了,这扇窗本来打开的,如今居然已关上。从好的方面想,便是我运气不错,恰在离开之际,便有人出来,见窗门打开,便随手关上。从坏的方面想,则我行踪已泄,退路已被人家封闭……”心中转着念头,人已走到窗边,忽见那扇窗户不过是精巧的方格木框,糊立窗纸。

像这种窗门,普通的人一拳便可以打碎,不由得夷然一笑,想道:“我怎的那么傻,人家纵然发现了我的踪迹,也不会忙着把窗门关上,因而露出形迹……”

他哑然失笑一下,便走到一道厅门前,只见这厅子作六角形,共有三道门户,这边的一道及对面的一道,均已敞开,当然知道通到什么地方。但左边的一道,却又掩住,不知门后是什去处。

王坤并不十分怀疑,一径走进厅去,从对面的门口出去,便是一个院落。通常的院落应是通天,但此院不但不通天,顶盖也特别矮一点,令人感到气闷。

他恍然想道:“这里盖得矮一点,也有作用,便是要人家在外面看时,不觉得这座屋子古怪……”语声从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他穿过院落,又走人一个厅于中,只见这座厅于特别高,白色的天花板离地约有三丈,当中开了一个窟窿,从窟窿中望上去,只见屋顶尚在一支以上。

王坤觉得十分诧异,这么漂亮堂皇的一座厅子,何以在中间开了一个窟窿,以致把一切和谐都破坏了?

厅中四面均悬着一盏灯,是以十分明亮。对面的门闭住,因此看不透对面是什么所在。

他悄悄进去,这厅于圆圆的,俱漆以白色,只有两道门户,其一已闭。他掩到门边,轻轻按在门上,感到那门并没有上锁,暗中轩眉一笑,便轻巧地拉开一道小缝。

从缝中向外面一看,只见又是一个院落,院落过去,又是一座厅子。不过这座厅子布置得十分雅致,完全是供人居住使用的样子,不似外面这两个厅子,一眼看去便感到不是正经居住使用的地方。

口口口

厅中灯烛辉煌,筵开一席,上首坐着那身穿华服的端木公子。左首顺序是姓邵的老人,秦姓老人和火山豹子姜阳,还有个中年妇人,长得不丑,但神情凶悍。

四面站着五个侍婢,其中两个身穿红衣,年纪较大,面目秀丽。其余三个身穿绿衣,均是鬓龄雏婢。

席上肴核纵横,分明已是席散之时,但这五人兀自在谈话。只有那端木公子,微微仰面向天,似是陷溺在沉思中。在端木公于右边两尺处,摆着一张檀木高脚几,几上摆着一面古琴,正是王坤失去的星郎琴。

王坤一见那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夺将回来。

但他还为了另一件事而惊愣不已,敢。情那光线黯暗的院落中,竖立着一座铁笼,不过两边都有门户,可以由他藏身的厅子穿到对面的厅去。

那座铁笼高达屋顶,两边也靠着墙,故此王坤如要到对面厅中,非从这个铁笼穿行过去不可。

王坤扫目一瞥,只见院落两边都有墙壁遮住目光,因此不知隔壁可也是如此这般的院落。更不知是否都有铁笼隔在当中,生似设阱等候他去自行投人似的。

厅中之人,没有一个露出可疑之色,三个老人和那中年妇人家剧谈不休。端木公子却仰首寻思……

王坤心想自己如出去院中,因光线黯淡,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厅中之人可能决不发现。

但要怎样出去,倒是一件难事,只因自己藏身的圆厅中,十分光亮,如一启门,势必射出灯光,因而教人家警觉。

“但无论如何,他们这座屋子的布置,的确古怪无比。难道他们已预知有人潜人,故此设伏以待?”

他十分困惑地反复寻思,却不肯贸然出去。

端木公子陡然伸手琴上,随意一拂,琴韵宛如流泉溅跃,琤琤飞鸣,令人听人耳中,心舒神畅。

王坤忖道:“将来能够和璇姐姐在一起的话,每当佳节良宵,或是风清月白之夜,听她抚奏一曲,此乐何如……这面星郎琴我必须取回才成……”

但那琴放在端木公子身侧,王坤可不是怕他,不过这位神秘的红船主人,手下已如此厉害,则他本人的武功自然更高深莫测。

目下是在他势力范围之内,形势险恶,同时好汉难敌人多。

假如明夺的话,怎样也划算不来,唯有用暗取方法,才不吃亏。不过如何暗取法?却大费思量,特别是前面有个铁笼在等待他……

端木公于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突然露出喜色,却不发一言。王坤猜不透这个公子的性情,越是这样,越发令他觉得必须谨慎从事。

他为人一向沉潜多智,此时俊目一转,便回身走出这座圆形白色古厅,又穿过外面的六角大厅,到达走廊上。

向窗外望了一眼,忽然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窗外已露出一片曙色,大约是五更过了一会的时分,他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不将星郎琴取回,决不出此怪屋,于是沿着走廊,向左边走去。

走了三丈左右,便转人一道门内,里面竟然又是六角形的大厅,和早先那个厅子一模一样,穿过一座不透天光的院落,又到了一间白色圆形大厅。此厅天花板高达三丈以上,也开了一个窟窿。

他脑筋一动,便将四壁的灯光全部弄熄,然后拉开对面的厅门,向那边瞧去。

口口口

目光到处,不觉为之一怔,敢情就在他这么一转之时,那边厅上已曲终人散,残席未撤,灯火犹明,只不见了席上五人和五名大小丫头。

这种诡秘的景象,更加使王坤为之小心翼翼。门外的院子中,也是一个铁笼,两面各有一道门户,全部打开。

目光透过这个铁笼,投到那边的厅中,虽然不见人影,但可以安慰的是那面星郎琴犹在檀木几上。

王坤想了又想,终于下个决心,倏然拉厅门,向院子中走去,铁笼的门敞开着,嘲笑似的等待着他。

王坤心中不服,昂然走进铁笼,刚刚人去不及两尺,“呛呛”连声,两边两道铁栅门本是高悬在上面,此刻都坠下来,恰恰把门户封住。

这种情形就像自投罗网的鸟兽般,王坤差点儿大吼出声,眼光一瞥那粗如手臂的铁柱,心想凭自己原来的功力,万万弄不动这么粗的铁柱。

只是最近已得到天眼秀士狄梦松以“种玉大法”,授以本身无精,因而等如苦练了半甲子之功。可就不知是否能够扳得动这些铁柱。

耳中隐约听到那边厅后有点声息,知有人要出来。连忙跃到门边,功聚双臂,双手握住两枝铁柱,猛可向两边用力一拉。

“勒勒”连响数声,那么粗的铁柱,居然被他以盖世功力,强行拉弯。柱上原本漆上极厚的红漆,此时近弯处全部皱裂,是以发出声响。

王坤疾如闪电般跃人白色圆形大厅之中,倏见来路那道门户,忽地无风自闭,“轰”的一响,显示出那道门乃是极为坚实厚重的木料所制。

他毫不犹疑,提气一纵身,宛如大鸟升空。

这一纵笔直由天花板上那个窟窿中飞出,脚尖在窟窿边缘轻轻一借力,便升到屋顶。猿臂一伸,手掌按在屋顶上,用力向上一推。

那屋顶纹丝不动,人手一片冰凉。王坤暗吃一惊,极快地想道:“这屋顶是铁板铺盖而成,无怪不怕人破屋而去。欧剑川呀……莫非这就失陷此地,竟然无法可施么?……”想时身形已自下坠,脚下整片天花板上,都是白色。

他的眼力何等高明,就在身形堪堪落在天花板上时,忽然发觉板上敢情是铺上一层白粉。

在这顷刻间,他迅疾如电取出他的兵器亮银龙纹杖,运内劲一抖,那杖伸长了数尺,尖端已点在天花板上。

他提住一口极纯的真气,借着龙纹杖轻点之力,便自停在空中。却见那龙纹杖插人白粉层中,居然有五寸之深。

他先把螺丝拧紧,然后将末一节也拉长拧好,一面忖道:“这层白粉竟有五寸之厚,不知有何作用?但想来总非善地,一旦在这上面打起来,满空都是粉雾,如何受得了……”

放目四瞥,只见这上面只有一面可通,那方向却是右边隔壁的圆厅上方。当下振臂借力飘飞起来,一下子飞移了三丈许,恰恰到了那个天花板上的窟窿。

这刻已无选择余地,四肢一缩,便从那窟窿里泻坠下去。这个圆厅是他第一次来过之地,因此不必找寻,立刻回头一望。

谁知出路的厅门已经关住,王坤暗中咬咬牙,落地后立即取出一条汗巾,蒙住面孔,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腾身又起,飞上天花板上。

只见他迅疾地在白粉上滚一下,登时全身都变成一个白人,连头发也染白了。

然后又从窟窿里跳下厅中,过去一拉通到屋子中那边的厅门,居然应手而开。

那边厅上仍然没有人影,王坤腾身扑人铁笼中,人方进门,“噗噗”连响,两边门户均告封闭。

王坤一直扑到对面那道铁柱门边,先把龙纹杖放下,力聚双臂,硬把两根铁柱拉弯,露出一条尺许宽的缝隙,便自闪身过去,直扑上厅去。

忽又为之一愣,敢情他自家这一腾折,好不容易,来到这厅上时,那面星郎琴已不知去向。

他一想不好,人家怎的处处都比他早了一步,生像把他的行踪完全看见,立刻游目四顾,只见厅子两侧均有门户,左边那道门,似是个通天院落。

更不迟疑,便向左边扑去。他只须见到天光,便可从屋上逃走,对方纵想拦截住他,最低限度也得剧战一场。

哪知门后突然跃出一人,身上红衫映眼之极,敢情正是以神力镇住长江汉水两帮派的火山豹子姜阳。

他手中持着一支长约四尺,粗如鸭卵的精钢降魔作,暴声大笑道:“好小子,你想往哪里跑……”

王坤暗忖犯不着和他力碰,倏然一转身,便向后面的那道侧门跃去,刚刚跃到门边半丈之处,门内转出一人,冷笑道:“潜龙秦水心在此,鼠辈不要妄想逃跑!”

口口口

王坤认得这个老人,正是夺琴擒他的秦姓老人,如今才知道他姓秦名水心,外号“潜龙”。

这时两边皆有敌人堵截,反正不能不战,这个敌人,正是第一个仇人。但为了不留下任何可供他们想出自己是什么人的线索,因此问声不响,哭然举起龙纹杖,一招“横江截斗”,拦腰疾扫过去。

这一招出手虽然平凡,但杖上功力十足,尤其是去势不徐不疾,威猛沉稳,兼而有之,分明后面尚多变化。

潜龙秦水心微咦一声,脚下纹风不动,左掌疾然劈出一股掌风,直取敌人面门,右手同时一扬,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径从杖影中反攻对方腕脉。

王坤见他脚下不动而身形已缩退了一尺有余,心中一阵骇然。原来他在少林寺中,耳濡目染,眼力极为高明。

对方露的这一手,分明内功精纯之极,像他这等造诣,偌大的一座少林寺中,只有三四个大和尚能够办到。

又见对方袖中飞出的银光,乃是一条粗大的银练,末端两个蟹钳似的锋利钢牙,能够开阖自如,不由得又是一凛,认出这样兵器,乃是昔年横行一时的著名黑道高手鬼见愁吉圭的惯用兵器“天蟹鞭”。

凭这两点,王坤已知此人乃是平生未见的劲敌,立刻横移数尺,杖化“雷针轰木”之式,当头砸下。

潜龙秦水心想不到对方身法之迅速,应变之高明,一至于此,忍不住又是微咦一声,不敢再屹立当地.顺着如山杖风当头压下之际,倏然斜斜向前一栽,左手一招“老树盘根”,疾击敌退,右手天蟹鞭蓄势待发。

王坤学遍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是以在对敌之时,往往凭借天赋,别出心裁,变化出一些奇招。此刻已看准对方的天蟹鞭阴毒异常,不可轻犯。

立刻一沉杖头,点在地上,教对方铁掌击到时,和这根亮银龙纹杖碰碰究竟那一样坚强些。同时之间,运气撮唇一吹。

潜龙秦水心一身功夫,江湖罕见,掌锋将要触及对方龙纹杖时,蓦地刹住去势,忽觉一股奇劲风力,袭到面门,生似一根沉重的铁棍射到面门似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忙一式“懒驴打滚”,肩头一着地,“哒哒”连声响处,人已翻滚出大半文以外。

王坤暗暗好笑,对方竟被自己新近才发现已练成的“玉龙吹浪”功夫,骇得使出这等招数,大感得意。不过对方这一滚竟没错半点地方,依然守住那道门户。

可见得这潜龙秦水心不但武功奇佳,头脑也高人一等。于是便想到那火山豹子姜阳,此人性情暴烈,也许较易引他离开门户。

当下脚尖微点,便自倒飞两丈,蓦地一转身,冷冷哼一声,点手要姜阳过来交手。

火山豹子姜阳可不明潜龙秦水心何故翻滚着退开,心想也许是一时失常,判断错误。

此时见对方如此狂傲,为之大怒,横杵走过来,冷笑道:“小子体得张狂,且试试老夫降魔作的滋味……”出手一杵当头砸下。

王坤心中一动,不去招架,故示力怯之意,疾转开去,龙纹杖“呼呼”连声,分点对方左胸右胁。姜阳狂笑一声,降魔杵左劈右扫,勇不可当!

王坤手中龙纹杖虽长,却以小巧手法应敌,连变三招,有攻有守。火山豹子姜阳狂笑不绝,道:“小子竟是少林门下,怪不得尚作垂死挣扎……”

话声未毕,手中降魔柞撩开敌杖之后,一招“大匠运斤”,迎头砸下去。王坤蓦然虎目一瞪,横杖来架。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大喜,杵上加足力量,宛如天坍地陷般砸下去。两件兵器一触,“当”地大响一声。王坤但觉虎口一阵火辣辣,双臂也感到微麻。

却看对面的火山豹子姜阳时,只见他环眼圆睁,脸上流露出诧愕之容。王坤心想不好,对方分明是因自己架得住他这一招,是以愣住。但他面不红,气不涌,可知犹有余力,并不像自己那样觉得有点酸麻火辣。

火山豹子姜阳骇了一下,随即怪笑一声,道:“好家伙,老夫真是碰上硬对头啦!但可敢再接一招么?”

他手中那支精钢打制的降魔杵,划起一道精光,“呼”一声又由头上砸下来。这一下似乎更加势猛力沉,同时门户大开,根本便是要与王坤硬碰硬,已不考虑到招数方面。

王坤连转念头,真想趁这机会冲过敌人把守的门户。但不知如何,竟没有这样做,依然双手举杖,横着向上一架。

这回两人就像打铁似的,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姜阳更不迟疑,举作又来一记。

口口口

王坤豪气大发,不肯示弱,又硬架了一记之后,立刻争取主动,挥杖疾砸。“当当”之声,震耳欲聋,眨眼间已响了七八下。

那边厢的潜龙奏水心看得倒抽一口冷气,蓦然振吭大叫道:“姜老二可别让这厮逃出去……”自家手中天蟹鞭轻轻一抖,倏然挺得笔直,疾如闪电般纵到王坤身后,蓦地点去。

王坤双臂虽然酸麻,但此刻正轮到他砸击对方,正自一杖砸去之时,蓦觉身后异响,不由得嗔目大叱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旱雷。

手中龙纹杖依然用力砸下去,竟不理身后敌人的暗袭。他对面的姜阳年纪虽老,性情却甚是猛烈,此时也大吼一声:“老大退开——”双手运力托住那支沉重已极的降魔柠,硬架敌杖。

潜龙秦水心的天蟹鞭已到了玉坤背心,鞭末那两片形如蟹螫的利刃已大大张开,只要向前一点,跟着变化手法。蟹螫合处,对方纵有一身气功,登时可以破掉。

但他却被王坤愤愤不平的叱声以及姜阳的话弄得下不了手,自个儿闷哼一声,飙然退开寻丈。

“当”的一声大响,火山豹子姜阳退了一步。王坤剑眉一扬,心想这厮到底输了,哪肯放松机会,赶上一步,扬杖便砸。

火山豹子姜阳面目无光,心中狂怒起来,明知情势不妙,却不肯改变打法,依然举杵硬架。

原来这火山豹子姜阳一身神力,世罕其匹,但论到内功造诣,却比不上刚刚得到狄梦松以中原秘传“种玉大法”传元授精而陡增功力的王坤。

是以在开始的几下,王坤因天赋稍逊,首先感到力量微怯。但第二下也支持住以后,可就要比较长力。

王坤功力深厚,火候精纯,加之自幼投人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座下,筋骨锻炼得比常人坚韧百倍。时候一久,火山豹子姜阳如何斗得过他!

王坤这一杖砸去,明知尚远足十成力量,对方必定连退四五步,不能再战,但这样陡然使得潜龙秦水心立刻出手拦截。

当下暗暗减少两成力量,杖杵一触,火山豹子姜阳额上的汗珠竟被震得滴下来,人也退了一步。

他还来不及喘气,王坤的龙纹杖又到了头上,姜阳习惯地举作一架,“当”的一响,又退了一步。

王坤连攻三杖,已把姜阳迫出侧门外三尺余远,自己也刚好跨出门槛。百忙中扫目一瞥,只见天上一片鱼肚白色,空气清新异常。

他大喜想道:“我到底见到天光了,这一回纵然多两个人来拦截,也不怕他们……”

身后风声飒然,王坤疾如风车般一翻身,龙纹杖奇妙无比地早一步探戳出去。“啪”地一响,杖头点在对方的天蟹鞭上,立地将之荡开。

潜龙秦水心冷笑道:“好朋友想走么?但这儿可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呢……”一言未毕,手中天蟹鞭横扫直点,已攻了三招有多。

王坤的龙纹杖防守得十分严密,脚下分寸不移,把敌人堵在门内。

心中极快地想道:“那火山豹子姜阳已不足惧,面前这老家伙吃我堵在门内,也无法拦我,怕只怕那端木公子亲自出手,还有刚才席上所见的邵姓老人和中年妇人,多半亦是武林高手!自己目下抵御对方数招,已感到真力耗损过多,不宜再战,如让端木公子等出手拦截,今日非被他们收拾下不可……”

这念头说时啰苏,但在他心中仅仅如电光石火般一掠而过。潜龙秦水心第四招刚刚发出,只见那天蟹鞭从上盘攻到,蟹螫大张,竟是伤人夺杖双管齐下之意。

王坤心念一动,决定非冒险不可,耳中听不到背后有敌人暗袭的朕兆,立刻抓住机会,手中龙纹杖斜举一封,“咔嚓’一声,敌人的解螫已咬住杖身。说时迟,那时快,王坤运起玄功,左手一招“吞云吐雾”,劈将出去。

潜龙秦水心早已瞥见那邵姓老人出现在王坤背后,是以一心要咬住敌人兵器,好教邵姓老人一出手便制服这个来历不明的敌人。此时心方微喜,猛觉敌人左掌劈出来,相隔尚有三尺,一阵奇寒之气,侵肤人骨。

这一惊非同小可,手腕一震,蟹螫自动张开,放松敌杖,脚尖点处,又退开半丈。

口口口

王坤厉笑一声,陡然转身,左掌疾击上去。这一下转身出堂疾如星火,刚好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已抓到身后。

王坤目光一瞥,心中微凛,敢情那只手掌雪白如玉,掌心处一团极为鲜红的颜色,宛如涂上胭脂。

但不论他惊凛与否,这刻已来不及撤退,当下运足玄功,迫将上去。两只手掌奇快地撞在一起,发出“蓬”的一声。

王坤心花大放,原来对方在一触之下,立刻自动借力飘退寻丈。自己的手掌和对方那只古怪的巨掌相触后,竟然夷然无事。

目光一掠,只见袭他之人,正是那邵姓老者。此人一身装束宛如农夫,面目也朴实老诚,只有那对眸子,遮掩不住智慧的光芒。

王坤在欣喜之余,却仍然十分小心,只因那邵姓老人掌上奇功虽然无法伤害自己,但凭他一触即退,那等应变神速的机警和身法,似乎更在姜阳及秦水心之上。

邵姓老人嘿然不语,定睛瞧着他。火山豹子姜阳在一旁努力运功行气,企图即速恢复功力。

“朋友贵姓大名?何以夜探民居?老朽邵康,外号圣手老农。据老朽所想,此间主人与朋友似无过节……”

王坤心知自己不能做声,否则人家便知道乃是刚才落水被擒的人,当下在鼻孔中哼一声,倏然挥杖凶狠扑攻过去。

他使的是少林寺一绝“金刚杖法”,声势凶猛,招数神妙。那圣手老农邵康面色微变,竟不敢硬攫其锋。

当下施展出一身小巧功夫,闪跃腾挪,在如山杖影中巧妙地晃来晃去。

王坤本是夺路逃走之意,猛可使出金刚杖法中“挑魔荡妖连环五招”,但见一片杖影,宛如惊涛拍岸,巨浪崩天般卷涌过去。

火山豹子姜阳在一旁为之目骇神摇,强自抡舞降魔作,抢将上来。那圣手老农邵康掌法一变,幻出千百只手掌,每一掌都摸在对方龙纹杖上。

这种打法真是古今罕见,一边是杖法神奇,更兼功力卓绝,那金刚杖法本是少林寺一绝,被他使出来,杖法中蕴具的威力已发挥至十足。但那圣手老农邵康的手法更是惊人,那一份迅疾法,无法形容。

每一掌都能及时地摸在对方千百根杖影上,竟然恰好抵住对方的攻势。

王坤蓦然杖影一收,双足顿处,人已破空飞上左方屋顶。突觉脚下一紧,低头一瞥,敢情屋顶上铺着一层丝网。

网上缀着无数又尖又长的倒须细钩,他两脚踏在网上,整对快靴立被百十支细长利钩钩住。

却听那圣手老农邵康长笑一声,声方人耳,人也破空飞将上来。王坤俊目一转,已经想到这片丝网虽然看来轻软,但既用来防备高来高去之人,则必定不怕刀剑。

自己虽相信能够将这一大片丝网整片扯起来,但双脚受绊,如何逃得掉?那圣手老农邵康长笑追上来,定然也因此故。

心念一动;也自怪声大笑,”俯身伸食指向靴上一划,秃的一声,双靴均已裂开。

圣手老农邵康自己布置这一层“大孙神罗”,自然留有自己人可供落脚之处,此时轻轻飘落在王坤右侧五尺之处,消声道:“朋友你除非背生双翼,今日决难飞出本府……”

王坤在心中叫声“不见得吧厂转眼一瞥,已见这片丝网所布范围甚广,约有四丈方圆。

却听那圣手老农邵康忽然厉声道:“老朽知道朋友决不是应先育应老儿,但那老儿已曾立誓不泄本府秘密,今日竟敢教你来此,这可是你们自取杀身之祸……”

风声飒然而响,两条人影相继跃上屋顶,正是火山豹子姜阳和潜龙秦水心。姜阳暴声喝道:“邵老快把这厮擒住,老夫定要讯问出他是什么来历……”潜龙秦水心因对方已隔身在“天孙神罗”中,料又不能逃走,也冷冷道:“这厮一身武功,的确高明,但竟敢夜探我们玄机府,自寻死路!邵老快点下手,老夫也想早点知道此人来历呢……”

王坤趁他们说话时,已运好了真气,此时怪笑一声,双足一顿,蓦地破空向府外飞去。

圣手老农邵康潜龙泰水心火山豹子姜阳等三人,见他纵起,却不追赶,仍然站在原地,冷笑连声。

要知这圣手老农邵康当初布下这一层“天孙神罗”之时,早就考虑到敌人大可把脚上靴子脱掉这个办法,但因此屋位居整座玄机府的中心,敌人如要出府,还须经过外面那一道极宽的“天孙神罗”。

而对方因已赤足,一旦再陷在神罗中,必定连挣扎之力都没有。

口口口

王坤运足功力,一口气跃出神罗所铺的屋面,再两个起落,便跃过露天院子,飘到对面大厅的屋檐边。

身形下落之际,目光一掠,已看出这里也有一层丝网,心中暗暗一笑,腰上一用力,倏然化为“鱼鹰人水”之势,头下脚上,斜斜降向屋顶。

就在离那屋檐尚有四尺之时,手中龙纹杖向前一点,跟着提气轻身,疾然升上空中。

那边厢的三个老头子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得都微微变色。火山豹子姜阳忍不住低声问道:“邵老,那厮轻功委实不错,也许能够一口气飞越那七丈五尺宽的天孙神罗呢!”圣手老农邵康低嘿一声,道:“当今之世,只有三两人能够将真气运化,精纯到能够借着手中之物,触地借力,便可以一下子飞越七丈余之远!这厮手中的杖虽然比刀剑等物稍占便宜,但决不能……”

刚刚说到这里,王坤已倏起倏落,飘飞了六丈之远。圣手老农邵康登时住嘴,紧张地注视着空中的人影。

王坤心无二用,全神驾驭着体内那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此刻已微微变浊。但他毫不慌张,身形下降之时,早已看准屋瓦微突之处,一杖点下。

“嗤”的一声,杖尖已插人两块铁瓦之间的三合土上,身形立刻停住,整个人挂在杖上。

他抽暇回头一看,只见那三个老人,犹自定睛遥望着他。于是他禁不住冷笑一下,忖道:“他们若果跟踪追来,我便不可能在这杖上换气了,嘿……嘿……”

换过那口真气,健腕一震,身形复又飞起。

这一次飞得又高又远,越过了那一片宽达七丈五尺的天孙神罗,然后落在屋檐边。回头一瞥,三条人影疾扑而来,但相距尚有五六丈远。他轻松地向身后人影挥挥手,然后跃落平地,施展开脚程,直向江滨奔去。

忽地想起前面大江拦路,势必沿江而走,人家早一步分头包抄,必能追上。当下暗喜自己醒悟得早,便一抹头向右方奔去。

刚刚走了里许,忽见前面有座村落,田地间已有不少起早的农人,但因他奔时毫无声息,加之晓色迷蒙,都未曾发现他。心中一动,便向村落奔去。

猛见一间村舍后面,跃出一条人影,身法之快,令人咋舌,王坤心想这条人影定是那端木公子亲自出手,早一步在这里拦截住去路,忍不住冷笑一声,笔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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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隔墙有耳

目光到处,虽然尚在蒙蒙曙色中,却已看来那条人影竟是一个又瘦又矮的青衫老人。

青衫老人见他如迅雷忽发,突然间已到了身前,面上微微变色,低喝道:“朋友止步——”

王坤猿臂伸处,五指如钩,使出大擒拿手法,扣向对方肩肘之间。青衫老人身形一晃,横移数尺。王坤见他身法之快,不在玄机府红船主人手下圣手老农邵康等人之下,口中微噫一声,左掌已化为“排山运掌”之势,往前推出。一股卷地寒飙,轰然激荡冲去。

青衫老人单掌迎着对方掌力轻轻一按,“呼”的一声。那又矮又瘦的身躯已借力腾空飞退。却见王坤如影随形,掣电似的疾追上去,就在空中陡然发招。右手捏拳隔空击去,拳风哽啸刺耳,声威异常骇人。

对方身形犹在空中,微微左旋,倏然使个身法,斜飘落地,快得如电光石火。王坤暗忖对方身法虽然神妙,但说不上是什么路数,倒似是轻功特佳而随机应变。

自家落地之后,也就不急急追击,嗔目凝视着对方。

刚才他身在空中,居然能施展出“百步神拳”一类的功夫,隔空击敌。威力迥出自己意料之外。因此王坤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承蒙那前代奇人狄梦松施展“种玉大法”,传元授精之后,功力之精进,足可以与当代高人抗衡争雄而毫不逊色。目下脚踏平地,只要对方口出不逊之言,立可施展师门掌法,暗蕴那“冰魄真气”,隔空伤敌。是以不再慌忙,凝立待敌。

青衫老人又矮又瘦,但那对眼睛和双掌特别大,眼中神光充足,黑白分明,乃是一生锻炼童子功的表征。双掌巨大而白皙,不见浮筋,使人有精巧之感。

他沉声道:“朋友不要误会,老朽现身并无敌意!”

王坤蓦然想起一人,心中叫声“惭愧”,立地抱拳道:“老文可是天府神愉应先青么?”

青衫老人点头道:“正是老朽,朋友如不见疑,请即人屋一谈,以免踪迹败露……”

王坤立时随他走人村舍中,只见陈设简陋,光线黝暗。青衫老人引他转到后面,腾身飞上阁楼,俟王坤也上来后,便将楼板放下,把出人的洞口盖住。

这阁楼上堆放不少杂物,此时虽然关住通路,却仍甚光亮,原来四面俱有天窗,光线得以透射人来。

老人一面向窗外眺视,一面低声道:“这几面窗子大为有用,任是神目天生的人,在外面也无法透视人来,但我们在屋内,却可把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王坤刚在疑虑这座屋高出四面村屋之上,又开着窗户,如何可以隐身。这时听他如此说法,便夷然一笑,道:“天府神偷的大名,数十年来威震大江南北,既说不怕外面的人瞧见,自然不假!在下王坤,适才在那玄机府中,听那圣手老农邵康提起过老丈大名,说你曾立誓不泄秘密,不知是真是假?”

天府神偷应先青一面向外面察看,一面答道:“不错,只因老朽和那圣手老农邵康源出一脉,故而略知玄机府底细。数日前无心相值,其时老朽因未见过邵康,见他虽是农夫装束,但举止大异常人,便过去跟他开个玩笑。哪知圣手老农邵康已认出老朽是谁,故作不知,等老朽下手时,才以神奇手法,扣住老朽掌心‘劳宫’穴。老朽此时才知道遇上深有渊源之人,但一着之差,已落下风。那圣手老农邵康深知老朽平生行踪靡定,足迹无所不至,是以要老朽发誓,此后有关他的事情,决不能对第三者说及,老朽只好应承……”

王坤恍然道:“原来如此,但现在却多了一个我,知道他们玄机府中的秘密——”

天府神愉应先青一直向外面察看,头也不回,道:“其实老朽可不知道他们玄机府内有什秘密,仅是圣手老农邵康布置的埋伏和屋宇的设计,认出邵康乃是与老朽源出一脉。不瞒你说,老朽正因此故,才在此处安下隐蔽之所,好就近调查他的来历,还有那红船主人,极为神秘,也惹起老朽的好奇心,试想玄机府中,除了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不说,手下四人,俱是武功卓绝一时之辈,随你哪一个踏入江湖,都能够威震一方。但他们对那端木公子却极为恭谨,人前背后,均是这样……”

王坤顺手取起旁边一条布,擦掉头脸上的白粉,露出一张英俊照人的面孔。同时拍掉身上的白粉,恢复原状。他同意地道:“我也这么想过,像火山豹子姜阳,潜龙秦水心,都是武林高手,邵康更不必提,手法之神妙,我从来未听说过……啊,你说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我只碰上三个……莫非就是那个面貌凶悍的中年妇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我不便说是不是,但你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说出来……噫,有人来了……”

王坤暗暗一笑,便向窗外望去,只见火山豹子姜阳,缓缓走人村中,两只豹眼左张右望,眼光屡屡扫过他们藏身的屋子,却没有停留,分明没有留下可疑的线索。

青衫老人道:“他如转过来,便可瞧见地下留有你身上的粉屑,幸而这厮根本不怀疑此村……”

火山豹子姜阳走出村子以后,天府神愉应先青才透一口气,轻松地笑道:“此村离他玄机府太近,故此他们反而毫不疑惑藏有窥探他们秘密的人……”说着,回头打量王坤,忽见刚才头脚都白的武林高手,竟是个俊美少年,不由得睁大眼睛。

王坤微觉好笑,只因这天府神偷应先青又矮又瘦,双眼特大,本来就令人觉得奇形怪状,如今一睁大双眼,更加令人感到这个以“神偷八法”驰名江湖的奇人,只有一对大眼睛之感。

应先青道:“本来我已听出你嗓音甚嫩,但一想哪有年纪轻轻,便具有如许精纯功力?必定也是像老朽般修习童子功,故此嗓音听起来才那么稚嫩!”

王坤笑道:“我故意滚了一身白粉,为的是不教玄机府之人认出来,倒不是要瞒过你……”

须知王坤的师父心印大师,乃当今少林寺老方丈,行辈甚尊。加上这天府神偷应先青,一生游戏风尘,行为未免有不检点之处。故以王坤年纪甚轻,却不能随便称人家做老前辈,仅以平辈相识称谓以交谈。

应先青在江湖上纵横了数十年,如何不知这个少年颇为自矜身份,是以猜他必定大有来历。这天府神偷应先青一身独门的气功,极负盛名,但适才对方的一掌一拳,所挟的真力平生罕见,简直抵挡不住。幸亏他秘传“神偷八法”,讲究随机应变。故此他不按成规地施展身法,才无恙避开对方威力至大的攻击。他真想动问对方来历,但转念却想到自己枉负威名,纵然在武功上赢不了对方,但眼力上居然也自认不济事,还能在江湖上混下去么?因此好几次话到口边,都咽回去。

王坤乐得他不问,省得砌词以对,当下道:“那玄机府虽然杀机重重,布有天罗地网,但我还要人府走上一趟,应老师是否也乘便人探?”

应先青道:“老朽并不急于探知他们的秘密,但老朽却非斗一斗那圣手老农邵康不可……”

王坤暗中一笑,想道:“这个老狐狸露出尾巴来了,他分明曾折辱在圣手老农手下,却说什么人家先已知道他的底细,故此才被对方扣住劳宫穴……”

那天府神偷应先青自去弄些吃食,以充早点。王坤独自坐在阁楼上,寻思道:“我必须早作决定,那星郎琴固然重要,但璇姐姐孤身赴师父之约,我如赶不及陪伴她,一旦遇上雪人,如何是好?这件事自然比星郎琴更重要……不过也许吉人天相,璇姐姐不一定会碰上雪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取了食物和开水上来,便对他说出去探听一下消息,匆匆走了。

王坤吃饱之后,便盘膝闭目,按照狄梦松所传心法,打坐人定。他连日因劳,昨晚和今晨又屡逢大敌,实在筋疲力尽。这一坐竟然直到午时过后,才睁开眼睛。

天府神偷应先青听到响动,便上楼来,笑道:“老朽出去一趟,只打听到长蛟汉龙两辈今晚要在石桥湾和红船主人相会之事以及你的来历,老朽真想不通以你如此身手的人,如何肯被白水堡天罡手杨迅差遣?”

王坤忍住深心中那一丝不安,笑道:“杨堡主武功之高,武林无人知悉,我这一点本领,可算不了什么。”

应先青讶道:“杨迅果真如此厉害么?但他对那雪人仍然无法可施,这么说来,那个雪人更加不可思议了!”

王坤道:“江湖上已知道雪人的事么?不瞒你说,当日铁甲金枪陶彬碰上那雪人时,我们都在隔峰目击,不到一个照面,便被雪人当胸抓住,举将起来,毫不费力地抛落崖下。其时威震河朔的吕雄飞也在场,连他也震骇得不敢赶去,只有杨堡主奋不顾身,急急扑去,但那雪人脚程奇快,一转眼已不见踪迹。”

他自家说起雪人之事,心中便禁不住大大耽忧。应先青已看出他怀有心事,!便问道:“这么说来,那雪人的确是白水堡一大隐忧了?”

王坤点头道:“我怕白水堡终有一天,要被那雪人毁掉!现在已是午时,不知可有船只渡江不?我决定立刻赶返白水堡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眼睛微转,答道:“长江汉水已全部封锁,除非你泅水过江,否则插翅也难以飞渡,目下数千行旅,被大江隔住,莫不叫苦连天!”

王坤大大叹口气,道:“这如何是好呢?”

应先青道:“今晚三更以前,老朽决意到那红船主人的玄机府一探,你去不去?”

王坤道:“但最好有法子教他们无法辨认出我的真面目。你可知道我本是落水被擒在红船上,但他们没有防备,是以我终于逃走了。假如不露出真面目,他们可能怀疑我是另外一人,至于在红船上被擒的人,却是被人所救,这样便不致于牵连上白水堡了!”

应先青笑道:“这等事你算是找对了人,老朽平生对移骨易容之术,最有研究,只须一粒易容丸,便可把你的面貌完全改变,再教你如何移骨,随你之心意,短此长彼,决无人能够认得出你

王坤微一思忖,便道:“我们何不趁现在立刻潜赴玄机府,反正有这种神木,不愁他们认得出来。再者他们决想不到我们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潜袭他们!”

应先青连连点头,忽然大笑道:“小老弟,你何妨将内情坦白告我”

王坤暗忖这位矮瘦老人真是比一头老狐狸还要厉害,人家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脑筋真不简单。当下坦然道:“我有一面名琴,乃是杨堡主的爱女所要之物,如今尚在红船主人手中,我非把那琴取回,难以甘心!”

天府神偷应先青面上露出喜色,道:“我的遭遇也和你差不多,但因我已立誓,故而详情不便告你。那圣手老农邵康因与我同一源流,是以深悉我神偷八法之奥秘,连日来我竟无法下手,现在形势又大不相同,我先替你变容颜,然后教你移骨之术,最后才谈一谈下手之法!”

他从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大如鸽卵,色作深黄。先剥掉外面的蜡壳,然后平放在掌心,举到嘴边不住吹嘘,晃眼功夫,那颗黄丸已露出溶化之象。应先青手法娴熟地一下子按在王坤额上,然后又轻又快地涂遍他整个面部。

王坤闭上眼睛,但党面上甚是凉快,过了一会,对方已停止动作,嘱他睁开眼睛。他如言开眼,应先青已取过一面镜子,让他照着。但见镜中出现一个面目蜡黄的面庞,两颧和鼻子都比平时高了许多,下颔突出,因此简直完全变了形状。应先青道:“老朽这易容丸近十年方始试验成功,江湖上尚无人知道。现在你小心体会我教你的移骨秘诀……”

王坤听完他所传的口诀,敢情必须内功精湛之士,方能办到,当下如言一试,把身躯缩短三寸,双手却各自伸长了一寸半,站起来一走动,手长过膝,颇似猿猴。

应先青大笑道:“如今担保杨迅的女儿也认不出你了!那易容九一年内有效,不论如何洗濯,都不会褪色。不要时只需取自醋~斤,洗上一会,便可完全洗掉。至于这移骨之术。则在乎你本身的武功如何,如果功力精深,甚至可在动手对敌时,仍然保持原状而不碍施展!”

王坤听他提起杨小璇,心中颇为不悦。那位国色天香的杨小璇,在他心目中圣洁崇高之极。天府神偷应先青随随便便地谈及她,实在使他觉得不舒服。虎目一眨,朗声笑道:“承蒙你助我易容移骨,潜蔽住真面目,你亦何妨将内情说出来,也许到时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应先青嘿然不响,过了片刻,才道:“老朽已有誓言,不便明说,到时你自会知道——”

王坤蹑决而起,道:“现在我们可以去探探道啦!”

应先青笑道:“你身上衣着尚未改变,一去保管漏出马脚,等我替你找一身衣服来,改扮成农人模样!还有一件事,尚须向你说明一下!”

他匆匆下楼而去,王坤在镜于中左顾右盼,实在找不出原来容貌的一点痕迹。一会儿应先育取了衣服来,王坤换过之后,简直变成一个道道地地的农家子弟,看来有点愚蠢的味道。

应先青另外取出一粒比桂圆略大的红色弹丸,道:“这是老朽精心研制的飞雾弹,使用时极为方便,只须以内力捏碎外壳,然后往硬物上一掷,立时冒出一阵浓烟,蔓延极快,晃眼便分布三丈方圆,高达五丈,普通的清风无法吹散,约摸一盏茶之久,方始渐渐自动消散。当浓烟初冒之时,或有武功高强之士,想以掌力硬给击散,却徒然使这一层飞雾浓烟分布得更广。是为老朽防身至宝之——”

王坤接在手中,沉吟不语,心想这位天府神偷应先青,平生为人善善恶恶,甚难加以判断。他这回不惜用易容九替自己改变容貌,又传以移骨之术。本来已经足够了,但临行时又赠以独门防身至宝飞雾弹,这飞雾弹在江湖久负盛名,是他独一无二的标志。如此想来,会不会是他另有用心?可能是利用自己的替身,蹈人死地。以后圣手老农邵康自然无从得知天府神偷应先青实在未死!当然也可能是真心要自己帮助,故此连防身之宝也慨然相赠,以免遇险可以脱身……

他认为无论如何也该小心一些,微一考虑,便含笑道:“应老予我颇厚,不知何以为报!但俗语说,送佛送上西天。应老如肯慨然再赠予易容丸及飞雾弹各一,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也许日后用上,更难忘应老厚谊!”

这王坤原是当代高僧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原名欧剑川,原本就是家学渊源,文武全才。复经过少林寺诸位高僧十余年熏陶,不但为人天生机智,再加上耳熏目染,阅历之丰富,同辈人物不可与他同日而语,这一番说话极为大方得体,明里捧那应先青的宝物神效,十分借重,暗里却防人家一手,兼可防身备用,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他防范的是将来如果自己这副改装后的尊容,会闯下什么令人误会之祸时,世事常常口舌辩说不清,而他有了另一粒易容丸,那时就可以利用此物,加以解释,免得误会难释。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老朽的易容丸及飞雾弹,制时均极耗心血,实在宝贵异常……”他停了一下,举目凝瞧屋顶,若有所思。王坤也不打岔,静静等他再说下去。

“可是老朽实在要借重王兄你的力量,以此二物为酬,并不为过,只望王兄接受——”

王坤心中嘿然一笑,忖道:“这老家伙反咬一口,真正厉害,我如接受了他的易容丸和飞雾弹,便无异答允要帮他的忙,到底是老江湖,半点也不吃亏!不过我身负重任,正宜广结党羽,或可有借力之处,此刻先助一趟,有何不可?”

当下决然道:“应老放心,只要我力之所及,定然珍重这番见面之情,我们心照不宣好了!”

天府神偷应先青那么老于世故的人,此时也喜动颜色,道:“那就好了,在红船主人的玄机府内,当中的大厅如把屏风等物撤去,足足有五丈之大,高达六丈,你对这个地方多注意些!现在咱们可以动身,老朽有缩骨之法,早已查出玄机府的水道有许多漏洞,可容老朽潜人。你则自行设法进去,纵然败露行迹。也不十分要紧。老朽当在汉水江滨向西十里之处的一个坟场内和你相会。大家不见不散,你意下如何?”

王坤完全了解对方话中的暗示,第一,那座大厅因宽逾五丈,高达六丈,是以他本人一粒飞雾弹无法掩蔽全厅,必须另有一人,替他设法配合时间,再施放一弹,方可把整座大厅用烟雾封住。第二,他如露出形迹,因武功高强,一定可以牵掣住敌人耳目,其时天府神偷便可以觅机将东西取到手。他不知要什么,但对王坤而言,便指那面星郎琴。取到手之后,便分头逃逸,然后在江滨坟场见面!

假如事情有什么意外,王坤先一步得手,也到那边见面!两人一同下楼,王坤忽然停步道:“不好,我的惯用兵器已亮过相,这番前去,倘若又用我的亮银龙纹杖,岂不是不打自招?应老可有其他办法?”

天府神偷应先青微笑道:“你要用什么兵器,老朽都有法子替你弄来厂

“哦?你意思是在那玄机府内弄出来么?”

“不错,唯其如此,他们才会误你作我,最好从他们手下人身上取来,更加有趣!”

王坤笑道:“我若能跟着开点眼界,便不虚识你一场,顺便也许学到一手……”

应先青道:“老朽那驰名天下的神偷八法,除了一些开锁撬门,探囊解结等手法,必须细加讲究,另有专门技术之外,其余在运用之时,全在乎一心之妙,最注重在头脑冷静和迅速,眼光锐利,刹那间便须判断出对方弱点,然后加以利用。这头脑和技术两者,缺一不行。不是老朽自己吹牛,这等两全之材,世间殊不多见。譬喻以你来说,你的身手反应和目力,均是一时之选,武林中百载罕见。但若然要在神偷八法中得到什么成就,便不容易,这是因为你没有这种诡变多诈的天赋!”

王坤挑一下大拇指,道:“应老此言一点也不吹牛,教我观察一个人的弱点,也许并不困难,纵然要学,相信很快便谙熟个中三昧,但如何加以利用,这一点便非要天才不可了。走!应老你施展一次让我开开眼界。日后那些剪绺之徒碰上我,我要告诉他们说.他们这一行的老祖宗曾经表演过绝技给我看,我想他们一定十分吃惊!”

天府神偷应先青倒不忌讳这些,反而哈哈笑道:“剪绺之辈,多是初人门的粗浅功夫,像老朽如今,已达最微妙的境地,就像世上所称画工与画家的分别,画工们图象绘形,不乏好手能够拟模到分毫不差,但身份仍是画工。画家则能独出己见,神韵浮出于物象之上,以此千秋万载以后的人,见画而各各有感于心,这种境界分别得十分微妙——”

一路说着,已走出村庄。应先青又道:“在玄机府后面那个村落,甚是富庶,故此有一间门面不小的酒楼。那玄机府十八个下人,每日均流连其中,我们到那边去,便可以碰上他们!”

王坤道:“他们身上带着什么,我就用什么,主要的还是让我开开眼界!”

应先育当先颔首,不久工夫便到了那村庄。从村庄四周遥观,那玄机府只是建筑得特别高一点,却不显得十分宽广,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府神偷应先青指着那高耸的屋顶道:“你已进过那玄机府,自然明白府中设计得十分奇怪而奥妙。这座玄机府,老朽敢担保一定是昔年和崇明岛七指神翁严独最称莫逆的冰心神算玉局散人所设计。但想不通的一点,便是十余年前崇明岛七指神翁大肆凶焰,暴虐江湖,被华山一代名家姑射仙子何静,以华山派独门武功“兰花掌”,破去七指神翁秘传护身气功和威力刚猛绝抡的青罡掌力。七指神翁严独负重创向大海外追去,想必死于海上。崇明岛自兹风流云散。那冰心神算玉局散人传说也被仇家打落水狗,身负数处重伤。不过因崇明岛上他设计的“青罡别馆”之内,秘道极多,卒于秘径之中。这冰心神算玉局散人平生好色如命,因此风流罪过极多,即使一死以谢被害的芳魂,也不为过。江湖上传言都说他不治而死,因为那仇家的刀上,淬过毒药,据说这种毒药,只有少林寺的桫椤神丹和三十年前享盛誉于大江南北的大快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祖传的广寒玉液可以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少林之宝桫椤神丹何等宝贵?而端木大侠则方正端行,清名满天下,怎肯耗费那配制极难的广寒玉液来救这玉局散人?”

王坤瞪眼道:“慢点,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举手截断他的话,道:“你不必说了,你可是要说想起那端木公子?”

王坤诧道:“难道我所想的没有道理么?”

“有道理,不过你要知道,端木令大侠清名满天下,虽然三十年前已经隐退江湖,不知所终。那端木公子年龄约在三旬上下,算起来很像是端木大侠的后人。可是以端木大侠的家教,他的儿子不可能坠落江湖,恣意杀戮。只要想到这一点,便敢断定两者间不会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真想不通玉局散人的绝技,何以会流传到那圣手老农邵康身上?咱们到了,你看前面村落中的那座木楼,就是本村唯一的酒馆杏花村,咱们必须分开来,你先走一步,然后我才进去,免得缠夹到你头上。”

王坤应声好,大踏步向前走。天府神偷应先青追上来,道:“喂,你走得气昂昂的,谁都能一眼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农人,最好装得畏畏缩缩的,人家才不疑心。”

“咳,我倒忘了自己的形状已改变——”他摇摇头,不满地叹口气,然后放步再走,这回真改变得十分猥琐,蹒跚地向前移动。走了一段路程,回头一望,只见那老偷儿还站在树下。于是微微一笑,继续向林中走去,心中想道:“我必须表现一点糊涂,以免这老神偷把我估出斤两。难道我笨得连改变走路也不晓得么?”

不久已走人村中,这刻已是午后未申之交,村中已开始下午的活动,颇有热闹光景。原来这个村落虽不大,但一来村人较为富庶,二来濒临汉水,向来是附近百余里内各村庄与汉口的枢纽,是以特别繁荣。

王坤走到杏花村门外,只听锅勺乱响,人声嘈杂。抬头一望,二楼上向街这一面完全敞开,隐隐可以见到楼上的食客。他首先便注意到楼上最靠街口的一张圆桌围坐着的食客,全都是彪形大汉,身强力壮,并且都带着刀剑。其中几个已喝得有点酒意,把胸脯敞开来,露出茸茸的黑毛。他极力收敛住眼神,因此明明和其中两三人目光相触,却也不曾令他们疑心。

他在楼下徘徊了好一会,不住探手人怀,装出暗中数钱的模样。果然一会儿便得到楼上那一桌大汉们都俯看着他而说笑。王坤装完腔之后,便闪闪缩缩地走人杏花村内。堂馆见他一身俗气,都爱理不理的。王坤走上楼去,便在角落里的雅坐落坐。堂馆过来,他故意嗜苏了半天,才要了两个小菜,四两白干。

酒菜送来时,楼梯响处,天府神偷应先青摇摇摆摆地上来。他本来长得又矮又瘦,但偏要做出大摇大摆的神情,惹得全楼之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身上。

只见他笑容可掬地径直走到当中一张桌子旁边,大声招呼道:“王老兄,你来得真找啊……”

这张桌子坐着两位客人,一个是中年商人,另一个年纪较老,也是商贾装束。

老人一瞪眼,道:“老兄你认错人了吧?”

应先青脸色一正,向他左看右看,然后惊讶地道:“哎,真对不起,你老和我一位朋友长得真像!”

他打恭作揖地退开来,一下不慎,屁股碰着另外一张桌子的客人。那客人倒不怎样,反而应先青吓得跳起来。他这一跳,楼上便发出不少笑声。应先青回头一看,那客人是个读书人打扮。他那又尖又细的脑瓜子一摇,笑吟吟道:“巧极了,碰上了好朋友啦,李先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喝酒,真是雅兴不浅!”

那读书人茫然道:‘’你老可是跟小生说话?但小生却不姓李呀

楼上登时爆出一片笑声,大家都猜那矮瘦老头必定得了个糊涂病,专门认错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为之一怔,搔首道:“奇怪,怎的今日老是看错了人?”

他顿一下,眼光射到靠街那边的圆桌,立刻流露出喜色,忙忙走过来,高兴地笑道:“嘻,嘻,这一回可不会认错了吧?你不是杨兄么?”

那个大汉大笑道:“这回可没错了,来,来,坐下喝点酒……”笑声中隐隐流露出不善之意。

王坤暗暗担心,忖道:“老神偷今日除非露出身手,否则便要被这干大汉侮辱一番——”

天府神偷应先青面色一正,大声道:“不行,虽是好朋友,也不能碰上便白吃白喝的,杨老兄你可看见刚才我老是认错人么?我真难为情死了……”

他说着话时,脚下不停,绕着圆桌走一圈。那姓杨的大汉本以为这个老头子有心蒙吃蒙喝,故意要他坐下来,等他一张嘴,便揪住他取笑一顿,然后把他摔下楼去。可没想到这老头子居然不坐下来吃喝,口中却胡扯一气,倒也觉得有趣,全桌都大笑不已。

应先青突然抖嗓子大叫道:“王老兄,你可真个来了,真把我等急啦……”

他的眼睛一直瞅住楼梯,大家都跟着他的目光,向楼梯处望去,却连鬼影也没一个。

应先青蹬蹬蹬直奔向楼梯口中大嚷道:“喂,老王别走,你这一走可真不够朋友!”

楼上所有的客人们全都又好笑又惊疑,围坐在圆桌的大汉们,其中一个突声道:“这老小子准是有点疯了,真是活见鬼,哪有人上来呢?”

只有王坤心中明白,刚才应先青向楼梯口一嚷,大家都注意那边时,他已迅疾轻快地一连解下四个人身上的兵器,藏在长衫下,然后大嚷地溜掉。直到这时,那些大汉们还未曾发现丢了身上的兵器。

他也离座而起,径自下楼,转到村口,只见应先青从小巷中闪出来,道:“我要施展功夫,必须时地配合,才能弄得好看。像他们这些人围桌饮酒,根本不必多费手脚,不过你说要看看我的手段,故此特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然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的几件兵器弄到手。这样免得你太过失望……”

王坤竖起大拇指,道:“应老你真行,所谓攻心为上,你已得要旨。这干人镇日饮酒无聊,你上去胡弄一气,他们为了得点笑料,对你十分欢迎,却反而中了你的道儿。等会儿发现失物之后,便有一阵惊乱好受了!”

应先青大笑道:“王老弟真是我的知己,抉出攻心两字,正是神偷八法中的要旨,现在咱们可以潜人玄机府中,大大闹他一番,好教红船主人,别小觑天下英雄!”

王坤拣了一口利刀,握在手中,不由得想起李琼,那一干少年英侠的影子在他心中极快地掠过,使得他叹口气,暗想自己如今挣扎不休,几时才可以和这些年纪相若的英侠们往来酬酵,过着正常快乐的生活?

应先青道:“你人了玄机府之后,千万别想心事!否则那圣手老农邵康、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以及针雨钗风薛三娘,全是极为扎手的人物,半着之差,可能便惨罹毒手,不能活着走出玄机府了……”

王坤矍然道:“针雨钗风薛三娘我未会过,不知他的武功路数如何?”

“这个女人厉害得很,左袖中暗藏一囊青芒针,共计一百零八根,右手的凤玉钗,粗大如指,长达一尺,练有特别的招数,极不好挡。同时钗中又可发射青芒针,左右手配合起来,两丈以内,当者必死!”

王坤点点头道:“我提防着她的青芒针就是了。”

应先青取出一个小包给他,道:“这里面是一粒易容丸和一颗飞雾弹,你好生收起来……唉,咱们此人玄机府,说不定永无再见之日呢!”

王坤奋然道:“应老何以说得如此衰颓?若果大家放手真打一场,咱们可不一定会输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大摇其头,道:“我得先解决了切身问题,才可以跟他们明干。不过他们若是一拥而上,我决走不上二十招。这是我的老实话……”

王坤暗想自己真正的功夫,一直未曾施展过,到底不十分有把握,便不再说。应先青领他走到玄机府的左侧,王坤认得正是他上一次进人玄机府的窗户。不过这回却已紧紧闭住,便笑道:“这路我熟得很!”

应先青道:“你莫看轻这扇窗户,以你的武功而言,怕也弄它不破。这些窗纸糊在小格子上,看来和平常窗户毫无分别,其实那些小格子乃是软金所制,富有弹性,你一掌击落去,整扇窗户可以颤上半日,但一点事也没有,你最好记着我一句话,便是进府之后,最好能够足不沾地……”

说罢,便开始动手去撬那窗户,只听轻轻一响,窗户已应手而开。

王坤问道:“要我足不沾地,如何使得?”

应先青呼口气,道:“这是玄机府的秘密,我不能加以说明,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这扇窗户一闭上之后,你便不必打主意从这里出来,最好还是用今天早上的办法。我也得去了,祝你此行顺利!”

王坤等他转过墙角,这才探头望望窗内,忽地灵机一动,倏然飞身进去,一直飞到廊上的圆柱,猿臂一勾,身躯挂在柱上。府内的路径方向都甚熟悉,但因要足不沾地,便得重新研究一番。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不过事后会留下痕迹,也不十分妥当。原来他想到自己武功已今非昔比,不但在内力上威势陡增,轻身功夫也比以前高明得多。是以大可以沿着墙壁用壁虎功游行过去,遇到没有墙壁可资游或时间太久而真气不继,他便用手中利刀,硬插人壁中,借力换气之后,才纵跃过去。

这法子固然可以足不沾地便潜人玄机府中心,但刀尖插在墙壁上,遗下的痕迹十分明显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潜进来。这法于不大妥当,但目下只好一试。

当下调元运气,双足一蹬圆柱,便飞到厅门,先在门上停了一下,然后沿着墙壁,向内游行过去。

这座厅子成八角形,因此一会儿便要转弯。王坤墓地向上游去,晃眼已达屋顶,伸手抓住一根横梁,然后换一口真气,下身开始摆荡起来,借着向前荡去之势,双掌又在梁上一按,身形平贴着屋顶,直飞过去,这样两次便穿出了厅门。

出了厅门,外面又是一条走廊,屋后是个院子,再过去便是那个圆形白色的大厅。

他瞅住院子的围墙,心想只要纵到墙上,垫脚借力,便可纵人圆形大厅之内。可是念头一转,心想这府中地面既不可沾,则墙头自然更不可践踏。便改变办法,先飞到廊柱上,然后运足力量,双足一蹬廊柱,人已有如激矢般飞越过墙头,飞到厅门。

这一次如法泡制,先在门边停了一下,换一口气,然后沿堡游上。他记得天花板上面铺满白粉,便不翻上去,借着天花板的雕空图案,可供手攀抓借力,一直迅速地移过去,转眼已到了对面的厅门。

他知道从这道厅门出去,外面有个不通天的院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再过去便是玄机府中心大听。根据天府神偷应先青的话,这座大厅如把屏风等物拆去,共有五丈方圆之大,足可以容纳二三百人。

这是最须要小心的时候,他沿墙游到厅门上面,双手轻轻抵住门楣,身形便稳稳贴停在上面。这时头下脚上,缓缓沉下去,露出双眼,向外面窥看。

只见院子里那个大铁笼两头完全敞开,若不是靠壁有两排铁柱以及上空尚有一层铁栅,真看不出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光等敌人自动进去,便可因住。目下因两头完全撤去,看起来倒像是因怕屋顶坍下来,故此弄一个铁枝棚架来防备似的。

目光穿过院子,只见厅上坐着四人,独独少了红船主人端木公子。他们正在交谈,王坤不敢出去,便摄心定虑,按着少林秘传“天视地听”之法,凝神细听。

他本没有把握能够听到数支外的低语声,也不过是闲着无事,姑妄听之而已。谁知心神一摄,登时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自己也处身在其中似的。

圣手老农邵康道:“今晚咱们必须布置好,一举镇住江汉两帮之人,把江舟、许原两个老头赶跑,不可杀害他们,那些帮众才肯乖乖听话!”

针雨钗风薛三娘道:“哼,我不信你这方法,能够镇住这些帮众,除非大开杀戒,不但宰了两个老头,还得将我们调查出的几十个著名强梁之辈,尽行处死,他们才会因惧而慑伏——”

圣手老农邵康眉头一皱,道:“你老是和我辩论这问题,须知我不是爱惜那几十人的生命,但一则我认为此法不大妥当,二则那数十人都有可用之处,何必将他们处死?秦姜两位老弟以为如何?”

秦水心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但姜老二曾经对我提过,还是多杀几个比较有效。那些亡命之徒,别看憋不畏法,但咱们大举屠宰之后,他们日后连屁也不敢放!”

圣手老农邵康微笑道:“好吧,咱们就决定这样大于一下。不过我不妨先把话说在头里。你们莫看那长蛟汉龙两帮,没有什么高人,但仗义多从屠狗辈,帮众之中,不乏义烈之士,目前既能暂时使得他们噤若寒蝉,但日子久了,一旦有隙可乘,定必对我等不利。不过咱们放手大干一番,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咱们的名声立刻震动江湖,不似以往干的几次,无声无息!”

火山豹子姜阳环眼一眨,道:“小主知道了,也许不高兴呢。今天他独个儿老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也许他已不大高兴我们对付长较汉龙两帮的行为!这一次出手,要不要瞒着他?”

圣手老农邵康朗笑道:“姜老二你放心好了,小主可没有丝毫不悦之意,他一向对这些事情十分冷漠。我认为他是想起白水堡之事,那面宝琴属于白水堡所有,偏生那厮已失踪迹,久闻天罡手杨迅武功深不可测,已尽得昔年崇明岛七指神翁严独真传,若果是他派人将那厮救出,则咱们日后还有一番麻烦哩!”

针雨钗风薛三娘霍地起座,道:“你这么一提,我倒触起一桩心事。小主年事渐长,如今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他会不会有家室之思?那张宝琴乃是杨迅女儿之物,他得知此事,大概颇涉遐想

王坤远远听到这句话,脑中“轰”一声,十分温怒,真恨不得立刻把那张星郎琴夺回来,还将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好好教训一顿,免得他抱琴思人!

圣手老农邵康笑道:“三娘之言有理,小主颇有意思到白水堡瞧瞧去呢,我希望那杨迅的女儿长得漂漂亮亮,小主一动心,咱们便把他们撮合成功,哈……哈……”

潜龙秦水心道:“这样自然最好,还有你以前提过的天府神偷应先青,这几天都不见露面。限期只有三天,难道他会有什么古怪不成?昨夜那个怪客一定不会是他,那小子一身少林派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尤其是杖上真力沉重凝实得如同有形之物。我又不怕在自己人面前说实话,那厮的功夫不但不知什么来历,同时我们这里四个人,若然以一敌一,谁都不是他的敌手!”

针雨钗风薛三娘是唯一没有和王坤交过手的人,此时诧异问道:“秦老大你的话真糊涂,起先又说那厮是少林派的,后来又说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潜龙秦水心正色道:“我一点也不糊涂,那厮动手时使的乃是少林杖法,虽然江湖罕见这等秘传杖法,但仍可认出乃是少林手法。可是那厮杖上的力量,不但极为沉重,而且凝实异常。我从未听过少林有这等功夫,要知少林杖法可以偷学,但这等内功心法,却不是没有师承而能够练得成功,故此最后我说不知道他的武功来历!”

薛三娘白他一眼,道:“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敢情是这样。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白水堡的好手?”

圣手老农邵康摇头道:“不会,不会,天罡手杨迅虽是一代枭雄,但绝对收罗不到这等人材!”

白色圆形大厅内窃听的王坤暗自傲然一笑,想道:“杨迅当然用不了我……嘿,这些老家伙不但心黑手辣,眼力也极为高明。已经看出的冰魄真气不属少林心法,今晚他们便要对长蚊汉龙两帮的人大加杀戮。想那两帮徒众,虽是黑道中人,但水道规矩素严,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王坤啊,你能不管此事么?”

他再听那四人说下去,却都是如何分头对付长蛟汉龙两帮的话,方想如何转到隔壁的厅子,以便找寻星郎琴。忽听数声琴韵,传人耳中,虽然极为低沉,却十分清晰。

王坤闻琴动心,想起早先他们说过的话,登时如被火焚,真想立刻纵出去,设法把那四人击败,然后夺回宝琴。想是这样想,幸而他生性沉稳多智,终于没有妄动。

却听圣手老农邵康道:“昨夜归来之后,已把今晚石桥湾之约告诉小主,现在我们既然决定放手去做,无论如何也得禀明他

王坤大诧忖道:“当晚那端木公子也在船上,连我也听清楚约会之事,何以回来后还由这圣手老农告诉他?这些人说的话有时十分奇怪,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那四人都离开大厅,转人后面。

王坤咬咬牙,倏然飘飞出门,抓住靠墙铁栏栅,疾移过去,顷刻间已过了院子,双掌运劲一按铁枝,整个身躯疾射人厅中,落在一张靠背椅上。

耳中犹自听到语声,但相距已远,想是在这厅后的房间内说话。王坤微微放心,仍然谨记着天府神偷应先青的话,双足不肯落地,一径飞纵到隔住目光的一扇巨大屏风顶端,伸手一扣,挂住身形。

伸头向屏风后一看,只见那边同属一个厅,地方比这边还要大些,假如把屏风撤去,足足有五丈方圆。

整座大厅一共有四道门,可见得这座大厅之外,尚有许多地方。王坤推想这座大厅位置应该是整座玄机府的中心,另外可能尚有两三座院落,附属在这座大厅的周围,这些院落,便是府中之人所居住。此外四面俱是一式一样,要通过一个八角厅一个圆形白色大厅,方始能够抵达本府中心。这是他昨夜来时,曾经沿着那道长廊走了一个大圈,结果绕回原处,一路所见均是同样的八角厅,然后便是圆厅。

王坤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这座玄机府何须盖建得那么大,浪费了许多地方、而又不能四通八达,想找个人,也极为困难。不过现在不是研究屋子的时候,以后有时间再慢慢想。他目光到处,但见厅中得体地陈设几套几椅,靠左边是一套紫檀木的家具,几上放着一个锦盒,盒盖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用朱笔写着“救命奇方”四个字。

王坤惊讶地瞧着这个锦盒,心想这盒内一定摆着什么灵药之类的宝物,可是为何如此大意地放在这里,又在盒上注得明明白白?

“这一定是个圈套!”他肯定地想,目光转移到几椅上,忽然发觉这些几椅,全都嵌人地内似的。“嘿嘿,幸而我细心,这些几椅分明是机关,人落在其上,定然翻落地底!我虽不怕,但不免惊动了他们……”

再移目看过去,只见那套紫檀木几椅右边丈许之处,另有一套桃木的桌椅。

他细心查看一会,然后翻上屏风顶,调匀真气,蓦地向前一纵。但见他有如大鸟似的,斜斜掠过那个紫檀木的茶几,然后飞到右边那套桃木桌椅上空,方始落下,轻灵得有如落叶停在桌面上。

在他身形掠过紫檀木几的刹那间,好个王坤已极为轻巧地掀开锦盒盖子,迅速地瞥上一眼。

这刻他已停在桃木桌上,便皱眉想道:“怪呀,那锦盒中哪有什么丹药?只有一张白纸,写着好些细字……啊,莫非纸上字迹,乃是配装灵药的秘方?假如不错的话,我倒要看一看——”

当下又依照前法,斜掠而过,身躯落在屏风后时,手中已多了一张白纸。

定睛看时,只见白纸上写着四行字。第一行是“西时按阳跷,攻璇玑。”第二行是“子时按阴维,攻内关。”第三行是“寅时按督脉,攻横骨。”第四行是“辰时按任脉,攻玉堂。”

王坤看罢,更加狐疑,忖道:“这四行字蕴藏着什么意思?第一行中,必有奇经八脉中的一脉,又有三十六大穴的一穴,若照纸上所说,按住血脉,攻打穴道,就是金刚再世,也得当场毙命!”

他无法想通,只好又用前法,先纵过去,把白纸放回锦盒之内,然后纵回来,又把锦盒盖好。

就在他来来回回,以及忖思锦盒内白纸上所写字迹的意义时,天府神偷应先青,在一个通天院子的角落冒出头颅,他竟是从水沟内冒出来。却因渠道宽大,加上他有缩骨之术,渠内原有数十道铁栏,由府外一直栏到这院子内。如若有人毁坏或摇动铁栏,便有警铃报讯。可是应先青不愧号称天府神偷,仗着缩骨之术,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人府中。

他刚一冒出头,便立刻又缩回渠内,那方石板毫无声息地盖住渠洞。

潜龙秦水心匆匆从房中出来,穿过院子,走人那边大厅。应先青奇快地又冒出来,把石板放好,跟着纵上走廊,身形起处,已飞上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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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消弭大劫

他那本来就瘦小的身形,此刻缩得更小,吃横梁一挡,虽在大白天,但只要不是在下面走过,绝看不见。房内传出阵阵语声,应先青留心一听,恰好是提到自己。薛三娘道:“老偷儿过了十日期限的话,便得伤发身死,我倒爱惜他一身功夫,能把他收服了倒也不错!”

圣手老农邵康道:“但你可没有考虑到小主会不会喜欢的问题,像他这种老鬼,日后必不安份。大概他决无法把那方于取到手中,咱们玄机府除非碰上长了翅膀的人,才能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潜得进来!目下秦水心已去抱住那盒子打盹,他能偷得去么?”

“他死了多可惜啊……”薛三娘犹自咕哝。

琴韵在午后静静的院落中飘散回响,应先青以他受过特别训练的耳朵,已听出琴声出自隔壁一个房间内。他忧惶地看着那大厅的人口,不但厅内还有对头把守,光是房中请人,因房门可以看到大厅人门,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座玄机府中一只猫都没有,因此他想扮猫捕鼠而乘机窜人厅中也不可能。他这次是第三次进人玄机府中,按照他们的规定,乃是限他在十日以内得手,如若超过此限,当日圣手老农邵康曾经趁他出手盗取身上之物时,因已知道他的来历,是以及时扣住他的穴道,顺势已用独门鬼手,点伤了他气海大穴,逾了期限,便将伤发而死。这十日内虽然准他人府盗取解救之方,但只准以两次为限,头两次虽然发现,但不取他性命,仅仅赶出府去。可是第三次声明不再容情。这一次已是第三次,因此这个一生以“神偷”擅名的应先青,也自心惊胆战,生怕泄漏踪迹。

他咬咬牙,从檐角里飘下来,轻如飞絮地落在廊上,再一转便闪到一根柱后。

这时他虽可看见房内的情形,但如果圣手老农等人谈话的房内有人出来,或是潜龙秦水心在厅中回来,便立刻可以发现他。

说起来真是危险重重,生与死不过像一纸之隔。应先育定睛看着房内,只见那端木公子,凭窗而坐,身畔一张木几上,摆着一张形式奇古的琴。

端木公子打个呵欠,缓缓起身,走到床边,然后躺下去。又懒散地打个阿欠。

应先青诧异地想道:“这端木公子眼神极足,看来应该武功冠绝一时,但何以还像常人一般,露出神疲气倦之象……”

只见那端木公子在床上翻个身,面向墙壁而卧。

应先青又想道:“如果他真的疲倦而眠,我便可趁此机会进房去把琴盗将出来……”这个假定十分大胆,如若差池,他一条老命就送在这一念之间。

但见他双足一顿,破空而起,轻轻迅疾地纵人房内,转眼间已退了出来,然后毫不停留,揭开水渠石板,突忽已隐没在渠内。

他退走之后,王坤却碰到大大的难题。

原来当那潜龙秦水心走人大厅来时,他的人尚在屏风上,幸而发觉得早,轻巧无比地向另一边翻下去,仅仅用两个指头,勾在屏风上端,悬挂住身躯。

圣手老农邵康薛三娘等人的谈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如今难题就在怎样可以不声不响地脱身。

他一点也不惧怕这个潜龙秦水心能够拦截住他,而是想到自己应保持秘密,既然对方不晓得府中曾有敌人潜人,最好把他们瞒到底,这样下次重人玄机府下手时,才会方便些。目下就是因为那潜龙泰水心在那套桃木桌椅处坐下来,悠悠然注视着紫檀几上的锦盒,若有所待。这一来王坤只好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得屏住,以免吃这个老魔头发觉。过了好一会,那潜龙秦水心似乎毫无离开之意,王坤越等越急,缓缓转目四瞧,看看是否有脱身之法。

看来看去,真是一筹莫展,目光扫到秦水心面上,只见他双目已闭,正在假寐。

他虽然可以趁这时纵回这边厅门,在门框上借一下力,飘到院子里。但他估计出自己身形一动,所带出的风声,必定把对方惊起。踌躇了一会,蓦然想起飞弹雾的妙用。心中大喜,忖道:“反正我要他们误会人府的人,乃是天府神偷,这颗飞雾弹正好合用——”

当下取出一颗,潜运真力,只捏碎一了点外壳,然后向空中一挑,那颗飞雾弹在空中走个弧形,落在厅门外,发出极轻微的声息。

潜龙秦水心动也不动,眼睛却微微睁开,暗中向门外窥看。忽地一跃而起,敢情地上四下冒出一蓬白烟,恍如烧着了什么东西。

他方向厅门飞去,玉坤指上一用力,便如飞鸟横空般朝另外那道厅门飞去,伸手一按门框,又加急向院中射去。不消片刻,他已穿过两重形式奇特的厅子,到了走廊上。但见那扇窗户悠悠无风自闭,玉坤大吃一惊,飞纵上去,一掌击去,“蓬”地响处,窗门大开。他的人也跟着掌力去势,飞出窗外。

双足着地,登时精神百倍,毫不停留,径向西方驰去。约摸走了十里左右,转向汉水之滨。

面前一座坟场横亘去路,王坤纵人坟场之内,连击三掌,“忽见一条人影在坟后转出来,叫道:“王老弟快来,我有点等急啦

王坤纵过去,天府神偷面上笑容可掬,问道:“你出来时可曾被他们发觉?”

他点点头,道:“他们虽被惊动,但却是我故意捣鬼……”当下把如何不能脱身,因而使用飞雾弹的前事说出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这敢情好,我因一无所得,循旧路退了出来,你却代我留下一点标记,这样可以教他们惊动一番,不敢小觑我天府神偷了……”

这老偷儿一句也不提及星郎琴之事,约略说自己由水渠进府,因腹背受敌,不敢现身,故而循原路退出玄机府。在此处已等候好一会儿,还在忧虑王坤脱身不得。王坤微笑道:“应老,我看到一个锦盒,真有意思!”

天府神偷应先青立刻瞪眼追问道:“那个锦盒呢?”

“还在玄机府中,我没有取出来!”

应先青跌足道:“真真可惜,那锦盒之内,必定是我欲得之物……你为何不取出来呢?”

王坤道:“应老别发急,我虽不曾取出来,但却看到盒中之物。初时我见到盒面写着‘救命奇方’,还以为里面装盛着什么灵丹,谁知却只是一张白纸……”

应先青嘿然低头,似乎十分痛惜他失去这个机会。

王坤接着又道:“我还把那张白纸看了一遍,却是四行练功口诀之类,但后来一听他们对答,这才知道是你需要的疗伤口诀,我这么说可没错吧?”

应先青跳将起来,埋怨道:“老弟你真是促狭,这关子卖得我好惨……”

王坤道:“现在恰是西末,那纸上说:西时按阳跷,攻璇玑!不过这一下也许会致你死命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决然道:“死也无法,就烦老弟你替我如法施救……”

王坤一伸手按住他阳跷脉上骈指如戟,宛如闪电般点在他璇玑穴上。下手虽然又急又快,力量却轻。

应先青一阵狂咳,久久不止。王坤骇了一大跳,忙忙替他推血过宫,摩揉胸腹。过了一阵,应先青平复一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断断续续地道:“完了……这些混蛋们毫无信用……我的真气似乎已散了大半……”

王坤道:“你别说话,我有灵丹一粒,可助你增长真气。然后再以我本身元气,助你打通全身经脉……”

应先青连连喘息,只见王坤取出一粒丹药,约有龙眼般大小,颜色碧翠,一眼望去,宛如透明琉璃。这位以神偷擅名天下的老江湖不由得心头一震,认出乃是少林寺三宝之一的“桫椤神丹”。王坤迅速地让他服下,那桫椤神丹人口便化,转眼已流人应先青腹中。

王坤双目微闭,双掌按在应先青胸口,片刻间,一阵奇热传人应先青体内。应先青连忙抑捺住心中惊讶,全心全意地驾驭真气,顺着对方双掌移动的方向。缓缓运流,晃眼间已行经全身经脉,那生死玄关本来隐隐有麻痛之感,此刻完全消除。

王坤睁开眼睛,道:“我们都得用一会功,有话等用完功再说如何?”

应先育点点头,两人盘膝对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王坤首先睁开眼睛,自觉适才虽然冒险施展少林秘传绝学,以本身元气,聚集掌心,帮助对方真元运行。这种心法,连他师父一代高僧心印大师也不敢轻易施展,只因一个不巧,不但白白耗损极多真气,动辄还有走火入魔之险。

然而冒险施为之后,仅仅打坐用功了一个时辰,便觉得完全恢复,真元也不见耗损,可见那一代怪杰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种玉大法”,的确是古今罕闻的神功。

天府神偷应先青片刻之后,这才睁眼,只见王坤笑吟吟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真诚关切之光。这个老偷儿墓地一阵感动,长长叹口气,道:

“王老弟,我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了……”

王坤讶然道:“应老何出此言?莫非尚未能疗好伤势么?”

应先青摇摇头,又叹口气,道:“老弟你以血性交友,我已经太老了,世故之习,无法更改。今日见你掬心披肝交我这个老头子,益增惭愧!”

王坤不解道:“你的话似乎扯得太远了,我真不懂你的意思

“咳,你慨然以少林至宝相赠,复又不惜耗损真元,冒险施为,助我打通全身经脉,这等情份,在今日世风日薄的江湖间,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纵然是父子,也不一定肯冒此大险和赠予神丹至宝。老弟你可谓予我良多,待我极厚!但我却暗藏私心,早先不曾将一事告你!”

王坤释然一笑,道:“我们总是有缘,故此才碰在一起,我的灵丹和一身功夫,如不用以济世救人,又中何用?是以应老不必将此事耿耿记在心中!”

他不肯询问对方有什么话说出来,这正是名门高弟的襟怀和风度。

应先青道:“我已将你的宝琴偷到手,但因救命之方未得,是以私心自用,因知此琴对那端木公子极为重要,是以打算隐瞒住你,暗中好用此琴要挟玄机府的人,换回一条老命……”说着,转到另一座墓坟后面,取出那张星郎琴,双手送给王坤。

王坤接过古琴,喜动颜色,道:“应老你毋须自责过深。这样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失物既得,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如何?”

天府神偷应先青对这位少年人的风度胸襟,实在倾心之极,慨然道:“大丈夫受恩不言谢,将来老弟自然会知道应先青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王坤因知此琴声音可传三十里之远,故此不敢抚弄。喜孜孜地注视着此琴,眼中却隐隐看见杨小璇那张倾国倾城,艳丽无匹的娇容。

“王老弟的口气,听来决不似是天罡手杨迅的爪牙,这一点使我疑惑莫释,老弟何妨明白见示?”

王坤暗中一惊,抬起眼睛,忽然与他目光相遇,但觉那对锐利的目光中,蕴含着十分诚恳的意味。

当下心念一转,坦然道:“我今日既露行藏,复又承应老你视为知己,说不得只好把内情奉告,但望应老代为守秘,不胜之幸。”

应先青一语不发,但眼中之意,已足够叫王坤放心。

“我本是少林弟子,家师心印大师,最近因技艺略有成就,回家探亲。家父欧元平因与金陵镖局的老局主东方乐水素称莫逆。因金陵镖局发生了一件离奇失镖案,至今不知哪一路人马下的手。老局主颇疑是白水堡杨迅所为,屡想派人卧底以探察真情,因我离师门,江湖无人认识,是以家父命我乔装前往白水堡投效,诡称是少林叛徒晓月禅师的弟子。杨迅考察了好久,近来已深信不疑。约在一个月前,因铁甲金枪陶彬丧命于雪人之手,遂派我送讯!”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这件事早已轰传江湖,听说不少武林奇士高人,都有意一探那雪人的秘密!”

“那可不是假的。”王坤正色道:“我亲眼见到铁甲金枪陶彬,被那雪人在一个照面间当胸抓住,在头顶舞了几下,便抛落悬崖之下……”

应先青伸伸舌头,道:“我老偷儿不自量力,本也想到茅山瞧瞧,听你这么一说,此险还是不冒为宜——”

王坤想起杨小璇明晚便要独赴茅山天琴峰和她的师父会晤,因听说那雪人秉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登时又担起心事。两道剑眉紧紧锁住,怔怔直想心事。

应先青微一忖思,记得王坤露出过对杨迅女儿颇有情意的口气,但如今既知底蕴,这可不是一件大大的难题了么?料他因此而怔忡不安,自家着实为这个少年难受。想了一会,道:“老弟莫怪我多言,你虽然严命难违,但以我想来,你还是即速离开白水堡为是!”

王坤惊醒过来,吁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天下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已达到不能自拔之境。咳,老哥哥你如见我那璇姐姐,便不用我解释了!”

矮瘦老人同情地点点头,道:“这件东西最是困扰人,任是天下英雄,也没有一点办法!目下我们既是知心好友,你如有用我之处,不妨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去做!”

王坤想了一下,喜道:“以后的事且莫想它,现在只要老哥哥你帮我一个大忙。那便是请你立即设法携琴过江,赶到白水堡去。璇姐姐将于明晚前赴天琴峰,因为一年前她的一位神秘师父约定她在峰顶见面——”

天府神偷应先青慨然道:“老弟你放心,我先赶到白水堡去,陪你璇姐姐同赴天琴峰,如那雪人出现,我尽一身所学,务必缠住那雪人,总不教你璇姐姐吃亏!”

王坤感激地投他一瞥,心想这位老神偷的确是血性中人,刚才他还说不敢惹那雪人,但此刻却奋不顾身。当下答道:“老哥哥盛情隆谊,小弟心感!”他的称谓已大大改变。“不过老哥哥此去,只要告诉她,我为了数十生灵,无法兼程赶回,务请她原谅,同时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我回堡,才可赴天琴峰。假如她师父已不等她,我王坤踏遍天涯,也要替她找回师父!这面星郎琴,乃是昔年冷云仙子沈寒故物,极是贵重,我为此琴差点儿粉身碎骨,请她看此琴份上,务须等候……”

应先青矍然道:“是那冷艳绝世,武林倾羡的冷云仙子沈寒么?啊,得之不易,得之不易。此琴带返白水堡后,只怕红船主人魔氛东移,白水堡难有宁日呢!”

王坤咬牙怒道:“今晚我就要一挫他们的气焰。他们为了要镇慑长蛟汉龙两帮之众,已预定要屠戮数十人,我王坤除非不知,既然知道,焉能袖手不管?”

应先青道:“我就是佩服老弟你这颗侠心义胆,哼!老偷儿从今日开始,倒要改邪归正,好好助老弟闯一番事业!”他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和语气中,极为真挚诚恳。

王坤大为感动,道:‘老哥哥如若不弃,我们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应先青大喜道:“我可是愧不敢当呢!”

王坤含笑拉他一同对天磕头,然后又对师行礼。两人起立之后,王坤道:“大哥,小弟之事重重拜托了!”

应先青道:“义弟之事,即是愚兄之事,何用多言。不过还有一点可虑,便是时间恐已不够,明晚午夜之前,决难赶到白水堡去,这可如何是好?”

王坤呆了半晌,道:“小弟也知时间不够,大哥你尽力而为,一切只好听天由命。还有渡江之事,恐怕也大费一番手脚呢——”

应先青尴尬地笑道:“说起来愚兄又殊党惭愧,其实长蚊汉龙两帮并未封江,愚兄为了要留义弟帮忙,是以打诳。愚兄这就动身,兼程疾赶,你也得赶紧随后返堡,也许就全靠你及时赶回,事情往往如此,义弟一切小心……”

王坤才要说出感谢的话,应先青已挟琴纵去,看他似乎比自己还急,一分一秒也不肯再浪费。

当下按住满腹心事,拨头向汉口走去。一路上倒没有发生什么事,到了城内,复又从东门出去,走到江滨。

只见舟船往来,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但王坤却看得出弩张剑拔的紧张情形。墓地两个汉子横眉竖目地拦住去路,四只眼睛直瞪着他。

王坤暗想自己已经易容,装扮得如同乡下农人,这两个水道之人,怎会这样对付自己?但随即已恍然醒悟自己身上携带着一把利刀,想是因此而教人家觉得可疑。

其中一个汉子怒骂一声,道:“小子快滚,仔细老子打破你的狗头。”

另外那个也接口道:“老于就不信你这小子能把我们弟兄们都宰了……”

王坤听了侧目一看,其时已是戊时,到处一片灯火。这湖边热闹得很,却有十余个壮汉携带着兵刃,在四周有意无意地转来转去。他暗中一笑,应道:“你们不必仗着人多,老实告诉你们,那火山豹子姜阳的功夫,还是我老人家传授的呢……嘿……嘿

这些汉子敢情是汉龙帮的人,他们都知道火山豹子姜阳昨夜拗折巨桅,大露神力之事,此时一听这个乡巴佬竟然自称是姜阳的师父,气焰登时挫了大半。须知红船主人的手下,佩带的刀剑均有记号,是以他们一见王坤身上的利刀,便认出乃是神秘的红船主人手下。

其中一个大汉哑声道:“你总得露一手看看吧!”语气已变得相当缓和,当然他们可真怕人家拿他来露一手,是以话不敢说得太硬。

“这个自然。”王坤慢吞吞道:“但我话说在前头,我此来就是要见你们帮主,有话要说。露了一手之后,你们须为我引露传报,免得我大开杀戒,我的话可听清楚了”说到未句,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对面两名大汉登时移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觑。

其中一人听他之言,十分合理,便道:“就是这样,你先露一手瞧瞧……”

王坤飕一声拔出利刀,骇得两人连退数步。王坤手掌平搭在锋刃上一抹,但见锋刃完全卷起来!

对面两个大汉在心中叫声:“我的妈呀,这人的手掌敢情是铁铸的?”面上已露出佩服相信的神色。

其中一个道:“老周,咱们带这位老师傅去见帮主,大概不妨事吧?”

那个被叫做老周的应道:“我看不妨事,要不然人家在码头上大闹一通,咱们更是丢脸!”

他们随即带路,沿江而走,王坤在后面问道:“你们帮主不住在陆地上的么?”

老周回头答道:“敝帮主因今晚有事,故此在议事大船上……”

又走了几步,只见前面有一艘大船,桅顶飘扬着一支蓝色的三角旗,王坤远远已瞧见舱中人数不少,心知这艘大船,必是他们所说的议事大船,暗念如由这两人通报,怕会滋生误会。心念一动,便疾然一伸手,分别点住那两人的穴道。

他们睁大眼睛,虽不能做声,但却可从他们眼中看出心中的忿怒。王坤微笑道:“你们不须着急,等会儿帮主自会派人来解救,还会厚赏你们带路之功呢……”说罢,趁黄昏时候视线模糊,迅速地把两人放在一堆木材后面。

他自个儿一摇三摆,笔直走向那艘大船。离船尚有两丈,旁边一艘船内,倏然有人沉声喝道:“来人停步!”

王坤目光一扫,只见那人身躯壮实,右手按在腰间刀把上,分明是帮中兄弟在议事大船左右放哨。当下笑道:“你们的许帮主专程请我来的,何故却拦阻我去路?”

那壮汉吃一惊,道:“贵客高姓大名?”

王坤眼睛一转,暗想现在倒可以借这机会,把真姓名扬露江湖,但必须事先自取一个外号,免得自家这副形状先被别人起了绰号。他脑筋动得真快,微一停顿,便应道:“你但去报说,武林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来访!”

所谓“冰魂秀士”,乃是纪念那天眼秀士,冰魂二字是从狄梦松所传的“冰魄真气”转用。秀士二字,也是表示不忘狄梦松之意。他因答应过狄梦松,要设法令峨嵋、武当。华山、岭南何家。江南丐帮这五派中的高手,弄到他坟前磕头行礼,故此不敢露出少林的痕迹。

那壮汉转身如飞纵上大船,人舱禀报。王坤微笑忖道:“他们从未听过欧剑川的名字,闻言不知如何惊讶法,且看他们如何对付我……”

转眼间,舱门大开,透射出灯光。另外有人迅速地在外面挂着两盏风灯,点得甲板一片通明。

原先那个壮汉匆匆出来,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道:“敝帮主有请,贵客请上船吧……”

王坤傲然由踏板走上船去,刚刚踏在船上,舱内走出数人,为首的一位老者,眉梢暗宠忧色,目光却极锐利,生似一下子便可看透别人的内心似的。

“阁下就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老师么?老夫许原,欧老师有何见教,便清明言见示!”

王坤笑道:“许帮主不愧称雄汉水多年,风度大佳。区区冒昧而来,承蒙接见,又在这等危难前夕,益见胆识过人,气量宽大……区区此来,自然对帮主有点好处,但此处不是说话处所,可否人舱一谈……”

许原身后走出一人,道:“帮主虽然能容天下士,但目下时候无多,不可浪费!”

这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目锐视王坤,又道:“欧老师既然有心,自然不会怪我宋一雄的话。欧老师你只要露一手,教我们开开眼界,敝帮主自然以上宾接待——”

王坤一抬头,只见一盏风灯,悬挂在一丈之远,当下提聚真气,向那风灯一吹。那盏风灯“蓬”地一响,如被硬物击中,因是挂在钉上而不是缚住,是以脱钉而飞,直射人江中,大约飞出三丈之远,方始坠落江中。

汉龙帮的人包括帮主许原在内,无不骇然色变。许原伸手推开宋一雄,深深一揖,道:“隐侠忽然驾临,老朽无任感激,请到舱中再谈如何?”

王坤人舱之后,在上座坐好,许原此时恭恭敬敬,不敢丝毫怠慢。其余的帮中好手们,全都面露喜色。所有的目光,都定在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来客身上。

“许帮主一定甚感诧异,区区与贵帮本来毫无渊源,但因知贵帮与及长蛟帮,分据长江汉水数十年,帮规紊严,行旅均蒙其利。因从红船主人处听知一事,故此特来奉告!”

他停了一下,瞥见众人微露失望之色,便慨然又道:“当然区区不会置身事外,今晚之约,一定参与!”

众人齐齐露出喜色,许原离座一揖,道:“欧老师以侠义之心,拔刀相助,老朽却愧无以为报!”

王坤微晒道:“若然谈到酬报,区区本有要事在身,如何肯因此而耽搁!许帮主请归座,且容区区将所见所闻,转告各位……”

他微微一顿,然后道:“今日区区曾经潜人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玄机府中,听得他们对贵帮与及长较帮关于今晚之会的决策。他们准备大加杀戮,凡是你们两帮中名声高隆的,尽皆下毒手予以诛戮!”

舱中一片寂静,大部份的人都在细味他的话,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出现得十分突然,不知所说的话是否靠得住?

冰魂秀士欧剑川黄黄的脸上,露出郑重之色,又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便是那端木公子手下有四个人,俱是武林奇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许原颔首道:“欧老师的话,果是令敝帮惊惕。老朽虽然查不出红船主人的底蕴,但却深知他手下的几个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欧老师既然移驾相见,何不一发指示明路?”

这位老帮主在江湖闯荡数十年,的确不同凡俗。他虽心有所疑,但并不露出丝毫痕迹,却以旁敲侧击之法,慢慢套出对方真情。

王坤道:“区区就是因对方人多,是以才冒昧来找帮主谈谈。以我的估计,对方如用车轮战法,我可以抵挡三人,然后力尽。如是一涌而上,则区区只能敌住两人,其余的两个以及那端木公子,则必须设法另行对付。”

众人都半信半疑地瞅住他,须知那火山豹子姜阳露的神力与及武功,的确镇住了两帮之人。但这个自称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一下把风灯吹出三丈之远,这一手当然也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奇功。是以他们既相信王坤自称可以敌住对方多少人的话,却因想起姜阳的盖世神力,便又不敢相信。同时这个奇怪的陌生来客,是不是真个仗义拔刀,抑是对方派来的人,故意搅乱这一边的阵脚?这一点众人仍然十分疑惑。

许原寻思半晌,决然传令道:“宋一雄,烦你立刻去请长蚊帮帮主等人来此一谈,先别说是什么事!”宋一雄应声去了,王坤暗暗点头,心知许原已下决断,宁可冒中敌人之计的危险,也相信自己乃是真心相助之人。

当下谈了一些闲话,许原用极巧妙的话来套问王坤来历。王坤既然年纪不大,但因有白水堡卧底这一段经历,故此无论对方如何套法,也不曾泄漏半点来历。

不久长蛟帮帮主江舟,率着石智佳等几位得力好手,匆匆赶到。许原立刻替大家介绍认识这位冰魂秀士欧剑川,并且扼要地把王坤适才的话告知江舟。

石智佳的眼睛转呀转的,王坤知道此人的外号赛孔明,必定一肚子计谋,便向他一笑,道:“希望尊驾的脑筋多多花在那红船主人身上,否则你是长蛟帮中有数人物,当在他们黑名之内……”

这话是暗点他不要老在那探自己来历方面伤脑筋。石智佳如何不懂,两下目光一触,忽地肃然道:“欧老师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在下焉敢不从!”说罢,退开一旁。

有人轻轻问他道:“石老,你真个相信这人么?”

石智佳颔首低低答道:“我看他眼中一片湛然之光,可见心地光明,言词出自肺腑,我们非深深相信这位隐侠不可!今晚借重之处尚多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请各位筹思出对付其余数人之法,区区仅可担当其二。可惜我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代我办一件要紧的事,否则他也可以分担其一!”

天府神愉这四个字,在江湖上极为响亮,尤其是在黑道中,极是显赫。众人一听这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虽然籍籍无名,但天府神偷应先青却是他的好友,这一来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比等闲。何况听他言中之意,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武功,比他尚逊一筹!当下众人俱混去疑惧之心,共同坦诚商讨对策。

许原首先道:“我等蒙欧老师错爱,拔刀义助。但惭愧的是老朽无能,虽然完为一帮帮主,却不敢夸说能够牵掣住像火山豹子姜阳身手的人,江兄有何高见,多请提出研究——”

长蚊帮帮主江舟慨然道:“老朽也有同感,思之实在汗颜无地……”此言一出,等如说长蚊汉龙两帮,均已束手无策,只好任人宰割。

欧剑川一想这也没法,武功这样东西,急也急不来,今晚的形势,看来只好尽力一拼。但预料必定输多胜少,自己有心逗留在此相助,竟无用处!

江舟可就不返自己帮中,一径在这边歇留,等到快到三更,许原下令开船赴石桥湾应约。船行甚快,不久便抵达石桥湾。欧剑川眼力特佳,即在黑夜中,却如白昼。纵目一看,只见此湾又宽又深,半月形的江岸,植满垂杨。此时在夜风中飘拂,别饶风趣。

三更一到,天上浮云忽然移开,露出一轮明月,照得一湾皆亮。银波粼粼,垂柳拂水,景物清幽之极。

大船驶人湾中,只见岸上一片草坪之上,有人竖起四支高脚火炬,把整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许原苦笑一下,顾视欧剑川和江舟道:“他们倒也小心,生怕我们在水中施以暗算,是以要我们上陆……”

石智佳插嘴道:“小可愚见,认为不妨坚持在水面决战,两位帮主如若出手,可以约他们较量水上功夫!”

欧剑川摇头道:“此言虽然有理,但人家既敢挑战,必曾考虑到这一点,何况对方四人之中,秦水心外号潜龙,名字又是水心二字,寓有深意。大凡这等奇人,必有非常的绝艺,是以区区之意,却认为不宜水战!”

这番话说得连石智佳也连连称是,这时船已缓缓驶抵岸边,只见那草坪靠着最内的边缘处,恰有两棵高树并排而立。此时两树之间,有一重碧纱张挂着,碧纱之后,因较黑暗,故此看不出有多少人在后面。

众人拥着两位帮主,走下岸去,踏入草坪。王坤夹在众人中,丝毫不露行迹。碧纱帐后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清朗异常。欧剑川一听,便知是潜龙秦水心口音,心中为之一动,暗想以自己所知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当以圣手老农邵康为首,其次大概就是针雨钗风薛三娘。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以老大老二相称却居于前两人之下。此刻本应由端木公子先行发言,纵然不然,也该由圣手老农邵康开腔,怎会让潜龙秦水心僭先?

碧纱帐后笑声一歇,便有人朗声道:“两位帮主真是信人,如约而至……”语气中带着讥嘲意味,跟着一个瘦长身影从帐后闪出来,踏入草坪中,正是那潜龙秦水心。

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就在草坪边缘处站住,只有两位老帮主,向前多走数步。许原冷冷道:“就凭潜龙秦水心,便想称雄长江汉水么?”

潜龙秦水心一愣,暗讶对方如何会知道他的姓名?难怪人家威震水道上数十年之久,果有神鬼莫测之能。

冰魂秀士欧剑川从人丛中走出来,他蹒跚而行,加上他的外形,无论怎样看,都不似是武林中人。

可是秦水心却不敢轻觑,那对锐利的目光,一直凝注在这个面色蜡黄、身短手长的农家装束的人身上。

欧剑川向两位帮主抱抱拳,道:“两位帮主请恕区区失礼,这第一场让给区区吧……”

许原和江舟真是求之不得,忙都客气地向他还礼,道声:“有劳欧师父!”

他蹒跚地走到潜龙泰水心面前,微笑道:“秦水心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不妨说了再打……”

潜龙秦水心听他口音好熟,本已暗讶,目光扫过他胁下悬挂的利刀,认出是手下之物,登时嗔目叱道:“你是天府神偷应先青的什么人?”

欧剑川打个哈哈,道:“应先青自恃神愉绝技,在我冰魂秀士欧剑川面前,盗去你们手下的刀剑,我立刻从他手中取回此刀,尚有一颗飞雾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潜龙秦水心立刻跃回碧纱帐后,低声与人交语。欧剑川施展出“地听”之术,对方的话,一字无遗地送人耳中。原来那秦水心低低道:“老二,这回糟了,那张宝琴竟是这厮盗走的,公子等人已星夜赶去白水堡,咱们得立即将他们追回才是!好在船行虽快,我们仍赶得上厂

火山豹子姜阳低哑地道:“这里的事咱们扔下不管么?那厮要是溜跑了,上哪儿去找人?”

潜龙泰水心沉吟道:“不会呀,他既是长蚊汉龙两帮请来的人,日后找到这两帮头上,不愁找不到他!”

冰魂秀士欧剑川迅疾绝伦地跃回许原、江舟跟前,低语两句,便又跃回原地。恰好那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一同由帐后出来,面上都带着诡秘的笑容。

两位老帮主也走上前来,江舟埋怨地道:“欧兄,你不该泄露身份,害得他们嘀咕半天,看来怕要逃走呢!”

许原接着道:“是呀,我想这一面碧纱帐的意思,就是用来视察势色,假如形势不妙,他们的主人乘机溜走,剩下一两个人,你可说主人不在,无法作主……”

姜阳性情暴甚,又不曾把对方看在眼内,闻言气得厉吼一声“住嘴”,然后狞笑道:“凭你们也配说这话么?不错,我家小主目下不在此地,但此间一切,我姜阳和泰老大可以作主。本来想容你们多做几日帮主,如今冲着你们这一说,非把你们赶尽杀绝不可!”

江舟厉声道:“许兄你代我说话吧!”

许原一拂长髯,沉声道:“姓姜的不必吹牛,今晚约会,决难善罢甘休,你赢得我们,这两条水道自然任你称雄,但输了却怎说?”他的话说得坚决有力,果真是一帮之主的气派。

潜龙秦水心已下不了台,阴声一笑,道:“今晚你们如能赢得我兄弟二人,你们尽管当你们的帮主。我玄机府日后永不干预长江汉水的事。但有一点事先声明,假如你们不自量力,派庸手出战。我兄弟照例出手不容情……”

冰魂秀士欧剑川冷笑一声,回头朗声道:“各位帮中朋友想必都听到此言,你们日后都是证人!”

又对江舟许原道:“区区先挡头阵,两位请为我押住阵脚如何?”

许原江舟便退回去,场中只剩下三人对峙。

欧剑川又仰天大笑道:“今日只道有一场激战,可以煞煞手痒,谁知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俱不在此地,合该你们倒霉!你们是一个一个上来应战,抑是两人一齐联手?”说着,拔出鞘中利刀。

火山豹子姜阳大怒,取出降魔杵,厉声道:“凭你这糟小子,还要我们兄弟一同出手么!废话少说,吃我一样——”话声未歇,“呼”的一声一杵当头砸到。

欧剑川大喝一声且慢,一纵退三步,举起手中之刀,道:“姜老儿你看不见我此刀锋刃尽皆卷起来么?”

火山豹子姜阳环眼一扫,看见他手中利刀果真锋刃完全卷起来,别说拿着对付武功精湛之士,就是拿来杀鸡,也不管用。当下冷笑一声,道:“你在拖延时间还是怎地?即速换过一把刀来,老夫决不会乘危动手……”

冰魂秀士欧剑川朗声道:“老豹子你走了眼啦,此刀已管用,何须去换!”说时,手掌轻轻在刀锋上一抹,登时返本还原,恢复以前一般锋快。这一手看得长蛟汉龙两帮之人尽皆骇然惊佩,便对面前两个不见经传的武林怪杰,也微微动容,完全收起小觑之心。

欧剑川心中想道:“我也卖弄得够了,日后江湖传说起我这个人时,这等肉掌磨刀的绝技,也就够他们议论的。目下当急之务,便是把这两个对头击败,然后赶返白水堡,以免那星郎琴又落在端木公子手中!”这念头在心中一掠即逝,举刀迫前数步,冷冷道:“老豹子动手吧!”

火山豹子姜阳挺杵一送,杵尖直捣他胸前大穴。欧剑川挥刀一架,“当”地大响一声,两人一齐分开,力量不分高下。

潜龙秦水心暗中一凛,忖道:“怎的当今之世,能人如此之多,前晚一个夜行人间人玄机府中,一身神力,竟在姜老二之上,哪知今晚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也是一身神力,若不是身材相差太远,真会怀疑他们是二而一呢……”

正忖想间,火山豹子姜阳已施展开六六三十六路降魔杵法,一片风响中,笼罩住对方身形。却见那冰魂秀士欧剑川刀法平常,但手疾眼快,每遇险招,都能及时封架或闪避。但这么一来外表上看去,欧剑川整个人被那大片杵影裹住,凶险迭出。骇得旁边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全都屏息噤声,暗中希望那仗义出头的欧剑川不要败在当场。

许原轻轻唱叹一声,江舟低声问道:“许兄为何叹气?”

许原道:“那火山豹子姜阳不过是对头手下一员大将,便已如此厉害。实不相瞒,老朽只怕接不住他一百招呢!是以不免惊心动魄,却叹以往数十年间,总不曾遇过这等高手——”

江舟轻轻道:“许兄真是说到我心里头去,兄弟我看了这一场龙争虎斗,不觉汗颜无地。这一回纵然幸而无事的话,回去也立即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这时场中激战的两人,已拆了五十招以上。欧剑川那张黄蜡的脸上,始终神色夷然,不惊不喜。火山豹子姜阳越战越勇,一派进手招数,杵风劲烈异常,加上叱咤之声,直有山摇地动之势。

潜龙泰水心稍觉放心,因此不时侧睨着长蛟汉龙两帮的人动静。方一转眼,忽听欧剑川大喝一声,忙忙注视,只见那神秘的冰魂秀士欧剑川忽地使出一路刀法,凶猛异常。潜龙秦水心仅须一瞥,便已看出这一路刀法,乃是江湖上常见的少林寺十八路罗汉刀法。不过细细看时,又和江湖上一般常见的罗汉刀法有点不同。

五招不到,主客之形,攻守之势完全变易。欧剑川的刀光蓦然大盛,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最厉害的是这位隐侠腕力极强,居然不怕姜阳的重兵器降魔杵,每每使出凶猛的招数,硬架硬斫,姜阳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那边喝彩之声此起彼落,连长较汉龙两位阅历极丰的老帮主,也眉飞色舞。

火山豹于姜阳厉声喝道:“‘你的杖为何不取出来!”

欧剑川朗声大笑道:“你说什么?”又攻了两刀,把火山豹子姜阳迫得站不住脚,连连倒退。

跟着又道:“本秀士精通十八般武艺,任何兵器皆是一样!你可是想考考本秀士的功夫?”

潜龙秦水心忽地喝道:“老二小心,不要分神!”

欧剑川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杵法告一段落,正待重新施展之时。口中墓地大喝一声,运足真力,刀化“神龙人海”之式,只见一道白光,疾地卷入敌人杵影中。砉然一响,对方的降魔杵已被他以“冰魄真气”贯注在刀身上,一下荡开,刀尖直探进去。

火山豹子姜阳但觉一缕冷风,砭骨生寒,已袭到他胸口,心中一惊,腰上叫足劲力,使出铁板桥身法,快如电光石火般向后仰倒。百忙中已瞥见对方刀尖,在胸前划过,只差毫厘之微,便被所伤。心方庆幸,虎口蓦然大震,那支重逾五十斤的降魔作,已被对方用极巧妙手法,挑起半空。潜龙秦水心飞纵出来,手中天蟹鞭化为一道银光,直取欧剑川。口中大喝道:“老二且退,胜败乃兵家常事,不须介怀……”

哪知火山豹子姜阳倒在地上,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动也不动,秦水心的话,他宛如一字不闻。

冰魂秀士欧剑川虎目一眨,倏然纵退数步,朗声道:“秦水心你把老豹子功回去,咱们再战不迟——”

这时众目睽睽,都注视在地上的火山豹于姜阳身上。但见他仰卧地上,一身红光在明亮的目光之下,甚为抢眼。那双杀气腾腾、令人不敢迫视的环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众人当然都看见了,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嘲笑声。一种英雄落魄,壮士无颜的气氛,使得这些江湖人物,全都默默注视,不忍向他晒笑。

要知火山豹子姜阳,乃是唯一曾经大显身手,镇住长江汉水两路好汉的人。当时他那种叱咤风云,拔山扛鼎的气概,曾经在这些江湖人的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但此刻他竟然仰卧地上,双目噙泪,直是生不如死!可就教在场所有崇拜英雄的江湖人物,全都为之恻然。

潜龙秦水心一低头,见到姜阳这副样于,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缓步过去,沉声道:“老二,今日之事,我们兄弟一力担起,且让他们继续称雄。你我三年之内,再去找那厮一较高下!”话声方歇,身边风声飒然,只见那支降魔杵,已插在他旁边。

火山豹子姜阳一跃而起,仰大悲啸一声,环眼圆瞪,凝视着冰魂秀士欧剑川沉重地道:“秀士一身功夫,老朽今晚甘拜下风,三年后中秋之夕,秀士可否约下地点,以便老朽请教——”

欧剑川微一沉吟,便颔首道:“两位不失英雄行径,言而有信。今晚承让,本秀士心领盛情。三年后中秋之会,订在武昌黄鹤楼见面,然后另觅地方如何?”

姜阳豹头一摇,两点泪珠飞溅开寻丈远,沉声道:“如此三年以后再见,老大咱们走吧——”潜龙秦水心长啸一声,腾空飞起,姜阳跟跑而去,眨眼间没人林中。

两人一走,草坪上爆发出欢呼之声。许原、江舟一同走到欧剑川面前,深深一揖。欧剑川忙忙回礼,道:“两位帮主切勿多礼,区区今晚可有点侥幸呢!”

许原道:“救命之恩,不可言谢。适才老朽和江兄商量过,我等实在老迈无用,应该退出江湖,以养残年。欧老师不但武功卓绝一时,为人更是胆识俱佳,这长江汉水数千兄弟,自今晚开始,便请欧老师予以照拂……”

冰魂秀士欧剑川为之一怔,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区区当起帮主之职么?”

江舟道:“老朽等明知有辱欧老师英名,但数千弟兄,事也不小,欧老师万万不可置身事外……”

欧剑川胜中一笑,忖道:“我已混人白水堡中,变成黑道中人,想不到还有当两大水道帮主的机会……”面色一正,道:“区区一向如闲云野鹤,不理世事。两位帮主这么一说,不但使区区惶恐,而且有点强人所难。区区目下自身尚有要事,必须立刻渡江。但求有一舟相载,于愿已足……”他说得诚恳而坚决,许原和江舟知道不能相强,只好往口。

两人略一商量,便各自取出一支小小三角旗,一支红色的当中绣着“长”字,另一面青色的却绣着“汉”字。他们把这两面小旗用银针扣起来,递给欧剑川道:“这两面小旗,本是我们传今信物,如今敬赠欧老师,不论何时何地,两帮弟兄只要见到这‘双旗令’,便听由调度派遣,生死不辞。欧老师如看得起我们,务请收下这件信物……”

欧剑川郑重收起来,道:“今晚区区出了一点气力,便交到水道上许多朋友,区区已心满意足。日后区区自会转请好友天府神偷应先青和两位帮主联络,若然有事,区区力之所及,自当略效绵薄……”

当下由许原传令,着人立刻准备快艇,然后陪着欧剑川一同走到江边。他们情意殷殷,这一送竟送到对岸。欧剑川实在心急,上岸之后,便施展脚程,疾驰而去。

在白水堡中,一个月来十分平静,那神秘厉害的雪人竟未曾出现过。杨小璇因欧剑川届期仍然未曾返堡,不免有点心神恍惚,镇日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他可能是游山玩水,误了归期;一会儿却想到他为人情深义重,决不可能因游玩而耽误,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最令人忧虑的是他被峨嵋派的人羞辱,他忍不住气和他们动手,因此伤在对方手下……她又曾想到这位俊俏的郎君,可能在路上遇到勾情娇娃,因此乐而忘返……

这天已是中秋佳节,堡中家家户户张灯挂彩。小孩子们持着各式各样的纸灯,到处乱窜。

杨小璇陪父亲赏了一会月,便推说头痛,回房歇息。回房后立刻换了衣裳,带着长剑,便潜跃出堡外。

皓月当空,银光洒遍大地,峰密林梢染上一层神秘朦胧的轻雾,更加清幽绝俗。杨小璇边走边想,这等清幽美丽的景色,如果有他在一起观赏,该是如何愉悦的事?

走人山中,完全不闻人声,她蓦然想起那“雪人”,不禁微微一凛,俏眼迅速地向四下探视一匝,然后展开脚程,直向天琴峰驰去。刚刚越过两个峰头,忽然发觉有点不对,连忙躲人旁边的密林内,然后向外窥视。隔了一会,来路上突然出现一条白影,晃已驰近。杨小璇芳心大悸,差点儿叫出声,敢情那白影正是神秘可怖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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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初见雪人

杨小璇骇得芳心一阵鹿撞,自然而然地连呼吸也屏住。那雪人来得好快,眨眼间已到了林前,在明亮的月光下,但见这雪人比普通人足足要高出大半截,头颅奇大。

额头突出,双目深陷,嘴裂至腮,露出四五只锐牙。

这雪人手脚均长,身躯硕巨,浑身白毛在月色之下,映出蒙蒙银光,令人生出“冰冷”之感。

他在林前迅速地四顾一下,便径自疾驰而过。当他四顾之时,杨小璇可瞧见他的眼睛,心底禁不住冒出凉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原来那雪人的一对眼睛,竟像两团惨绿色的鬼火。偏又那么死板,仿佛不能转动。使得杨小璇从这对死气沉沉的眼睛,联想到阴风阵阵的鬼域,心头凉气直冒,满腔俱是悸惧之意。

雪人像一阵风似的卷过去,转眼便被树木山石遮住了影迹。杨小璇等了一会,举手揩试额上冷汗,想道:“真糟糕,若果是人,纵然武功高强,我也可以用一身所学与他一拼。但碰上这等怪物,一对上面,我便骇得四肢皆软,联想逃跑也办不到,更别说挣扎拼斗……我怎的这么没胆子?以前未见雪人时,一点都不在意。但今晚真个碰上,却慌成这样子……”

须知杨小璇为人既然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但既冷艳而不大胆,其实还保存着十足的女儿温柔。加之一向受到天罡手杨迅无微不至的爱护照顾,心灵上已有了依恃习惯,今晚却教她独自对付一种可怖的怪物,没有任何依恃,这一来便生出恐惧之心,简直和没有武功的女孩子一样。

她躲了好一会,老在盘算要不要立刻赶回堡中,免得此去天琴峰,在路上被那雪人拦截着。想到那雪人若然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准会惊骇得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她从繁枝密叶中悄悄出来,走到路中,遥望四山,但觉一片阴森黯澹,本来极是幽雅清丽的景色,此刻变得十分恐怖,生似到处都隐伏着危险。

然而她没有向回路驰去,就在林外站了一会,心灵逐渐恢复平静,壮胆似的微微一笑,想道:“那雪人被他们描声绘形地说得那么厉害,其实我看也不过是个蠢物罢了!若然他十分灵警,则刚才我躲在林中,他如何会不曾发觉。照这样推论,纵然我在路上再度碰上,被他瞧见。但我只要纵人黑暗的林中,和他捉迷藏,他也没我奈何,这样怕他何来?师父她可在候我哩!”

想起师父,一阵温暖的感觉便泛上心头。自从五年前她到山中游玩,无意邂逅师父,一直到现在,她老是用极为亲切慈爱的眼光看着自己如今既在这等令人心悸的环境中,一想起师父,便禁不住泛起依恋母亲的那种情怀,因而为之勇敢起来

她已和这位慈母般的师父离开了将近一年,她是多么渴望能够再见到她,躺在她的怀中,倾诉自己的一切心事。

特别是英俊沉毅的王坤离堡多日,她觉得自己三魂七魄仿佛都跟着王坤去了。

因而终日痴痴然。现在正是最需要向慈母倾诉心事的时候,她能错过这个机会么?

月光照在杨小璇美丽绝世的面庞上,照出她眉宇间的幽怨,也照出她嘴角泛出来那一丝坚决的表情。

她终于迈步飘飘向天琴峰奔去,一面飞奔,一面想道:“假如我今晚错过了约期,师父她因痛恨天下的男人,故此决不会到堡中找我!她是连一眼也不愿意投在男人身上,这是她说过的。那么可能又要过一年半载才能够见到她,我怎能再等候这么悠长的日子呢——”

奔过一座山峰,月色下的景物渐渐恢复幽雅清丽。

她觉得刚才见到的那个雪人,生像一场可怕的梦魔幻景,现在挣扎醒过来,便自然而然地消失。

又越过一座峰头,那天琴峰就在前面,因比这座峰头高出许多,故此她抬头遥望时,宛如感到慈爱的师父,正在高峰上俯瞰着她,那两道充满亲切挚爱的眼光,已注入她心上,她觉得异常欣慰。

从峰顶奔下去,约摸走了三丈,转过一座山岩,蓦然眼前白影一闪。杨小璇骇得芳心大跳,差点儿失声惊呼,定睛看时,敢情只是一根灰白色的石笋,在那岩后两文之处。

却因她深心底仍然有那雪人的魔影,是以乍然一见这根人立的灰白石笋,便骇得魂飞魄散。

她抚抚胸口,长长吁口气,便缓步走过去。那石笋在道旁寻丈之远,她走过那石笋,特意从容地侧睨一眼。

这一眼可就看出了大祸,敢情在那石笋后面,那可怖的雪人竟蹲在那儿,就像一座银白的小山,动也不动,那对绿萤萤的巨眼,宛如死人般瞪视着她。

杨小璇登时魂飞魄散,双脚软得几乎站不住,一双眼睛极不愿意再瞧那恐怖的雪人,但偏又不由自主,一味定在那雪人身上。她也想立刻放腿飞跑逃走,然而腿早软了,哪里还命令得动!

雪人发出一声低啸,声音异常低沉有力。杨小璇一生都未听过这种可怕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万分后悔起来。她想:师父应该知道“雪人”的事,因此纵使她失了约,师父一定不会怪她。但她偏偏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她也奇怪自己如何会在这种大劫临头的时刻,还能够浮起后悔之情,同时还想出好些道理!然而不管她怎么想法,那雪人已缓缓站起来,迈动那奇大的步伐。

那雪人足足有一丈以上之高,身体巨硕得像一座小山,浑身银白色的长毛约有尺许长,柔软地披垂在身体上。

“那些长毛多半能够抵御刀剑之类的利器攻击……”她想,开始觉得双膝微微颤抖,心中那股寒气,直往上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以及无名的恐惧,这位身手本来佳绝的美人,连动一动都不会。

那雪人想是看出她的惊惧,是以没有急急扑到。但这雪人腿长步大,晃眼已到了她身前,毛茸茸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细颈。

她感到雪人的手掌竟是出奇的冷,同时他那对绿萤萤的眼睛十分呆板,泛出死亡之光。她像是坠入可怖的梦魇中,尽管内心极力挣扎,然而四肢完全不听指挥。嘴巴也张不开来……

另一只毛茸茸的怪手抄住她的臀部,一下子把她举起来。杨小璇芳心中掠过父亲所警告过的:那雪人秉赋极淫,尤喜人类妇女。登时全身淌出冷汗,直认为那雪人必是要将她掳回巢穴之内,加以蹂躏。

这时她被雪人举起来,因此已看不见那对闪着死亡之光的绿睛,却瞧见了矗立在前面的“天琴峰”。

她蓦地尖叫一声,声音撕破了月色中四山的岑寂。

天琴峰顶倏然出现一条人影,宛如虹射星飞般疾泻下来,晃眼间已快到峰脚,两下相距也不过是十七八丈之遥。

那雪人忽已瞧见,那条人影,竟是一位白衣如雪的中年妇人,腰间插着一把形式奇古的短剑,长仅一尺,因为剑鞘和剑柄颜色都是墨绿,衬在白衣之上,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这位白衣妇人云寰雾鬓,丰容盛绺,姿色不俗,身法之妙,宛如仙子凌波,冉冉飞来。

那位白衣妇人这刻因雪人扭头瞧她,相距尚有十余丈,诚恐他挟着杨小璇逃掉,远远便厉声清叱道:“孽畜还不放下我爱徒!”左手已拔出短剑,剑身上泛射出墨绿色的光华。

那雪人似是一怔,庞大的身躯摇摆一下,似乎在犹疑去留或者要向哪一方逃遁。但这一犹疑,白衣雪人一掠三四丈,晃眼已迫近到十丈以内。

雪人倏然垂下双臂,把杨小璇放在草地上,动作竟甚温柔,生似不愿摔伤杨小璇似的。然后在咽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声,倏然转身奔人林中。

白衣妇人像一阵狂风般卷到杨小璇身边,既然这刻离那雪人不及三四丈,凭她一身绝世轻功,也许可以追上,然而到底杨小璇比追击怪物重要。她碎尔在杨小璇身畔停住,低头一看。只见杨小璇星眸紧闭,人已昏迷过去。竟不知是生是死,忙一抬目,只见那雪人已隐人林中。

白衣妇人顿一顿足,蹲下来仔细检查杨小璇,先是发现她胸前衣服已被撕裂了一道长缝,亵衣也裂了一点,露出羊脂白玉也似的胸脯。虽然露出不多,但这种撕裂的样子,生像那雪人想把她的衣服撕裂掉,然后加以淫辱。

再细看时,心头一震,敢情杨小璇督脉瓮滞,是以陷人昏迷状态,假如无法救治,则半个时辰以内,杨小璇便将香消玉殒!

她伸手按在杨小璇天灵盖的“上星穴”上,蓦然一惊,敢情这位属督脉要穴的“上星穴”竟无丝毫异状。她微微失色忖道:“此穴毫无异状,可就教我无从着手救治啦,难道璇儿一命竟丧在这雪人手中?”

歇了一下,复又忖道:“普天之下,任何武林派别或是堕地误伤了督脉,俱从这上星穴着手救治,只有崇明岛七指神翁的独门手法,须从“神庭穴”下手。但这怎么可能?我知道天罡手杨迅乃是尽得七指神翁严独真传之人,听说他的功力和手段,已是冰寒于水,青出于蓝,更在昔年老怪之上。这雪人掌巨力重,无意震伤了璇儿督脉,难道那么巧,竟与七指神翁嫡传秘法相同?而恰恰又碰上我这一派武功的对头克星,是以识得解救之法!啊,不可能,事情决不会这么巧,但让我先看看毕竟神庭穴上有无异状……”

伸手一按杨小璇的神庭穴,不由得面色大变,敢情触手便觉炙热,并且略呈浮肿。这现象分明是七指神翁的独门真力,震伤督脉之穴,才会如此。

白衣妇人尽管心中极为惊讶,却立刻替她施救。刚刚拍散督脉被塞的瘀血,杨小璇尚未回醒,林中一阵响声,那个像座山似的雪人,竟然出现。

她立刻纵前数步,以免那雪人冲过来,误伤了昏迷中的小璇。她也不出手攻击,凝目而视,左手墨绿色的短剑,暗暗贯足真力,全神戒备。

只要拖延一会儿,杨小璇便可回醒,那时她可以自行走动,便不致于累赘住她,这样危险自然减少许多。

那雪人低沉可怕地咆哮一声,倏然一挥巨臂,击在身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身上。“咔嚓”暴响一声,那株大树竟然应臂而折,但幸好是向横倒下,是以尽管山摇地动,枝叶乱飞,白衣妇人却不须躲避。

她心中一阵凛骇,暗想那雪人一臂击断巨树,已显示他决不是人类假扮,要知那么粗的巨树,纵然是当今世上第一等高手,想要击断此树,能够在三掌以内办到,也非得尽出全力不可。

那雪人又沉声咆哮,却没有扑来。白衣妇人心念一动,斜斜一跃,落在旁边数尺处那株巨树下面。这株巨树比雪人击折的较为幼了一点,但直径也在尺半左右,上面枝叶交柯,覆荫范围极广。白衣妇人左手短剑疾然一挥,那剑身上突然射出一尺长的墨绿光华,加上剑身原本的一尺长度,共有两尺之长。这道剑光在那株巨树树身一划便过,白衣妇人跟着一掌击向树上。“哗啦啦”暴响声中,极大的一团黑云从空中泻坠下来,直压向那雪人。

雪人似乎不敢那断树压着,迅疾横移闪避。白衣妇人右手一扬,一点墨绿色的光华电射出去,在那枝叶纷飞和暴响震耳声中,这一点毫不起眼的墨绿光华,悄无声息地打到雪人身前。直到堪堪打上,雪人这才发觉,百般无奈中挥左臂一挡,“嗤”的一声,那点绿光竟然打人雪人巨臂之中。但听雪人负痛厉嗥一声,巨臂振处,一点墨绿光华跳弹出来,堕在地上。接着,他庞大的身躯也隐人林中。

白衣妇人透一口气,跃过去把那点墨绿色的暗器捡起来,竟是一枚古钱。

她立刻回到杨小璇身边,左手短剑也收起来。杨小璇不知何时业已回醒,一见白衣妇人,登时蹦跳起来,一头撞人她怀中,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白衣妇人柔声道:“璇儿别哭,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免得那雪人自疗伤势之后,重来寻仇……”

杨小璇想起那个雪人,不由得打个寒噤,赶快站直身躯,还未开步,白衣妇人忽然把她拉住,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她的面孔。

杨小璇道:“师父,你认不出璇儿了么?”

她摇摇头,眸中忽然露出惘然之色,像是勾起遥远的往事。杨小璇一手掩住胸口衣服被撕裂处,双眼却犹有余怖地向四下张望。

白衣妇人幽深地叹口气,轻轻道:“你真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啊!长得真像。我们隔别了一年,你的样子改变了不少呢

杨小璇有点心不在焉地道:“是么?我这么大了,难道样子还会改变?”

“怎么不会,我的师父即是你师祖这次见到我,也说我数年不见,样子又改变了许多。这就是说,我二十余岁的时候,和跟随你师祖十余年后的容貌已大大改变,近数年仍有改变。据你师祖说,以前认识我的人,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认得我哩!”

杨小璇嗯了一声,道:“师父,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么?师父你何不到我们堡中,就在我楼上居住,没有人敢闯到我的卧室,只除了我父亲……”

白衣妇人沉吟一下,心中想起早先杨小璇昏迷之故,乃是督脉血液阻滞。奇怪的是那伤竟是七指神翁独门武功才会这样,然而事情可能是这样么?她的父亲杨迅固然是崇明岛七指神翁传人,但他纵然真个假扮雪人的话,也不该撕破女儿的亵衣,她想了好一会,断定这种伤势必定是巧合,决不会是天罡手杨迅。当下道:“璇儿你不是不知道师父的脾气,即使是你父亲,我也不愿见到。我看这样吧,今晚就此和你暂别,我这就赶回华山,因为你师祖闭关练功。她的外号虽然叫做姑射仙子,十分悦耳,但她十多年前,足迹遍天下,凡是宇内妖邪之辈,莫不闻名丧胆,因此也结下极多厉害的仇家。我本应为她一直护法到开关之期,但为了你的约会,不能不赶来。目下我赶回去护法,好在只有一个月时间,你师祖便功行圆满,那时我自会设法通知你,约你见面!”

杨小璇娇声叫道:“师父,我们还未曾说过什么话哩,你……你留一晚也不行么?”

白衣妇人微微一笑,道:“一个月后,我便可以和你多叙些时候,甚至带你返华山谒见师祖,走吧,我送你回堡才离开,免得路上发生事故!”

当下两人一同向白水堡驰去,路上白衣妇人把那支短剑和那枚古钱都交给杨小璇,道:“这是我经过千辛万苦,才从华山飞来峰后的绝壑,得到这两件古仙人庾谷留下的宝贝。此剑称为‘龙魂’,挥动时有剑光吐出,视乎功力之强弱,最多可以伸长到两尺,连剑身一共三尺,均能切金削玉,无坚不摧。这枚古钱称为‘虎魄’,击敌时风声特异,虽然已近至飓尺,犹似在寻丈以外。加上能够穿木裂石,是以多好功夫的人,碰上这虎魄古钱,势必受伤甚至丧命。刚才我就是用这枚虎魄古钱,把那雪人左臂击伤。你把这两件东西留在身边,自有大用……”

杨小璇十分欢喜地收下这两样宝贝,不久便到达白水堡,白衣妇人径自离开,杨小璇不免怆然久之,然后才独自人堡。这时已敲过三更,堡中一片寂静。此堡四角本有碉楼,因月色极清,远远已可见杨小璇,故此守卫之人,并不出来喝问口令。

她走到楼下,眼角忽然瞥见厅内人影一闪,当下疾跃人去,灯光下只见一个人倚壁而立,竟是那副堡主飞蛇倪盾。两人目光一触,倪盾含笑道:“姑娘雅兴不浅,居然下楼步月……”

杨小璇见是这位倪叔叔,便释然地笑一下,道:“你的雅兴也不差啊……”

脑中忽然闪过王坤的面容,忍不住问道:“今晚可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飞蛇倪盾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指的是什么事?”

却见杨小璇欲言又止,料不到她是决定不下要不要坦率询问王坤回来没有,却以为她知道了另一事,忙忙接下去道:“事倒没有什么,但我却不慎弄伤了左手。这是晚饭后不久发生,我和郝衡两人,仗着酒兴,试试堡主天罡手的威力,不慎吃他指风扫着左臂,奇疼异常,至今尚不能动弹呢……”

杨小璇微愣忖道:“不知可是真的,那雪人也被师父用虎魄古钱伤了左臂呢——”

这时却怕对方看出自己疑心,赶快笑道:“倪叔叔喝了酒,功夫当然不及平时……”

她道声晚安,便说上二楼,冲到父亲的房间里。只见银灯甚暗,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天罡手杨迅,向壁而卧。

杨小璇跳到床前,伸手扳住他向上的左边臂膀,叫道:“爹,你醒一醒,我有话问你——”

杨迅身躯一震,倏然坐起身,甩开她的手。杨小璇吃一惊,道:“爹,你怎么啦?”

杨迅双目毫无睡意,含糊道:“我以为是谁呢,把我骇一跳,可没把你惊着吧?”

杨小璇道:“有一点儿,爹你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我真怕你一掌打死我——”

她一只手仍然掩住胸口,又道:“爹,你怎么把倪叔叔打伤了?”

杨迅定睛看着她,缓缓道:“爹怎会打伤他,不过指风扫了一下罢了……你这副样子怎么搞的?”

杨小璇忙把今晚经过情形,告诉父亲,最后还说出她的怀疑。同时把那龙魂剑和虎魄钱都取出来给父亲观赏。天罡手杨迅听完她的话,便笑道:“傻孩子,难道雪人会是他假扮的么?试想那铁甲金枪陶彬何等厉害,倪盾岂能在一个照面问,便把陶彬制住?你说你怀疑那棵大树被雪人一臂撞折,可能是事先弄好手脚,这一说虽然讲得通,但试想想陶彬,便不须多疑了!”

说时,随手取起龙魂剑,光是看看外表,然后把剑放下,又拿起那枚虎魄钱观看。他道:“璇儿,快去睡吧,我多饮了几杯,此时渴睡得很,这两件宝贝明日再细细观赏吧——”

杨小璇嘟嘟小嘴,便向他道了晚安,径自上楼就寝。

天方黎明,杨小璇正睡得甜酣,忽地一种声音把她惊醒。杨小璇睁开眼睛,便听到窗外传来弹甲之声。

她讶然地侧耳而听,那窗门低响一声,打将开来,一条人影宛如轻絮般飘飞小房,落地无声,身法之轻灵美妙,武林罕见。

杨小璇在帐里坐起来,一手拔出龙魂剑,一手捏住那枚虎魄古钱,凝目看着人房的人。

却见那人好生大胆,转身把窗门关上,这才转身走到床前。杨小璇咬牙想道:“本堡守卫严密,只要我一做声,你这厮绝逃不了。但只要这厮敢揭开帐子,我非亲手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刻她已看出来人不是她父亲,身材却和飞蛇倪盾有点相似。她本在心中有点疑念,是以便认定必是倪盾。

桌上银灯已灭,外间的丫鬟睡得正熟。窗上曙色渐明,而那人却毫不慌忙,生似虽然天色大亮,他还能从容出堡似的。

杨小璇的目光跟随着那人。在床前移动了片刻之后,却听到那人又弹甲作声,那意思竟是要惊醒她似的。

她立刻微嗽一声,那人倏然止步,但从开始到现在,双目都没有向床上瞧看。

“璇姑娘醒了么?”那人悄声道:“我由江北兼程赶来,幸而知姑娘无恙,实感快慰!”

杨小璇测不透那人来历,一时没有出声回答。那人又道:“在下应先青,因受王坤之托,特地兼程赶到这白水堡来……”

杨小璇这才啊了一声,跃出帐外,低声但急切地问道:“王坤呢?他为什么不回来?”

天府神偷应先青微微一怔,忖道:“不好,璇姑娘不知是否已深悉王坤底蕴,若然不知,则王坤老弟最近才进步的一身武功,自然不泄漏为宜,也就是说他为了长蚊汉龙两帮数十生灵而与红船主人作对之事,不宜说出。那么我怎么说呢?”

这位老江湖眉头轻皱,计上心来,轻轻道:“隔墙可有耳么?”

杨小璇道:“有两个侍婢,你别大声就行了!”

应先青跃到房门边,揭帘一看,只见一大一小两名侍婢,睡得正香。他跃将出去,在她们睡穴上轻点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走回房中。

这一段缓冲时间,应先青已想出了七八个理由。他微微一笑,走回杨小璇闺房内。

杨小璇急得要命地问他道:“王坤没有出事吧?他为什么不赶回来?”

“噢,他当然出了事,不过并不要紧!你大概不知道,在那长江汉水汇合处,出现了一位红船主人。这人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但他的手下四名大将,却厉害异常……啊,我还是快点说,天都亮了——”

杨小璇看看窗门,果然一片蒙蒙曙色,不由得急上加急,心想这位应先青等会儿不知如何出堡法?

应先青虽然这样说,却不显出慌急,继续道:“王坤渡江时,恰值红船主人要夺取那长江汉水两条水道上的势力,是以王坤被阻,无法渡江。其时我也被红船主人所窘迫,幸而王坤帮忙,才解决了问题。经过详情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简单地说,便是其时王坤带了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要送给你。但又被红船主人为难,要夺此琴。我们会合之后,王坤便托我把宝琴带来给你,并且阻止你晚上赴令师之约。他本人则诱开敌人,以免中途又把我拦住,这就是大略的经过情形……”

杨小璇急得几乎叫出声来,道:“他……他怎生诱敌法?你不是说那红船主人十分厉害么?”

“不错,但王坤是白水堡的人,大概那红船主人虽然厉害,但对白水堡也得卖一点帐……”

杨小璇觉得大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啊,你如何进堡来的?本堡守卫得很严密呢!现在天色已亮,你怎生出去?”

天府神愉应先青微微一笑,心想敢情她不知江湖上有这么一位偷儿的祖师爷,故此才觉得惊讶!

杨小璇不等他回答,又问道:“哎,我还未请教你贵姓名呢!”

应先青含笑又说了一遍,杨小璇轻轻啊一声,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天府神偷,我刚才的话可真是失敬了!这一来我也不用担心你出不去啦!应老师,请问那张宝琴在什么地方?”

应先青道:“我没有带人堡来,因为此刻给了你,反添麻烦,还是等王坤回来,由他送给你,这样我的踪迹便可不致泄露——”

杨小璇道:“应老师你帮了王坤的忙,此刻让我去禀告家父。他一定会以上宾之礼热诚招待。当然单以应老师的威名,家父也会敬如上宾……”

天府神愉应先青笑一下,道:“璇姑娘如不介意的话,我的确不想露出行藏呢……”

杨小璇道:“那么王坤回来后,到什么地方找你?”

应先青道:“你不须担忧,只要他回来,我便能及时出现在你们眼前!”杨小璇听了,心中大有不信之意,但却不便说出来。

应先青也不管她信不信,一径掀帘出去,口中道:“我走了,你不要出来……”

杨小璇呆了一下,心想这位老神偷不知用什么法于,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本堡?想了一想,便也掀帘出去,经过外间,推开外面房门,便到了走廊。

却见廊上静悄悄,因是三楼之高,故此凭栏下望,视野极宽,但见堡中转弯抹角处特地建造了暗卡,这些暗卡之内,不分昼夜,都有人轮值监视着全堡。此刻却一片静悄悄,毫无动静。那应先青竟不知如何能够走出本堡。

一直到傍晚时分,杨迅突然匆匆上楼,在二楼的暖厅中,把杨小璇和邵风叫了来,严肃地道:“你们必须多加小心,本堡目下面临强敌,我虽已有布置,但对方深浅仍未尽悉,是以特地告诫你们,不可轻离本堡!”

杨小璇惊道:“爹,是什么强敌?连你也这么谨慎小心起来?来人总不会比威镇河朔吕雄飞他们厉害吧?”

天罡手杨迅面上露出前所未有过的凝重神色,缓缓道:“我们白水堡布置在百里周围的眼线,已用飞鸽传出,说这一路人马来势前头直指白水堡,从他们极小心的言谈中,查出果然要来本堡夺取什么东西!你们也知道最近已有数拨武林好手来到我们白水堡附近,但他们均是想查出雪人的真相,并不是与本堡为难。但这一路人马,却是针对本堡,此所以你们不可大意,以免我被对方要挟,只好俯首听命……”

邵风徐徐道:“师父,我们虽然武功有限,但武林中能够把我们生擒的人,恐怕不多吧?”

杨迅见他说得冷静,一言一字都经过考虑,不觉期许地点点头,道:“邵风你虽说得不错,但这一路奇怪的敌人,却不比等闲。我刚刚接到鸽书,才知道他们竟是近两旬在长江汉水出现的‘红船主人’,主脑是个三句上下的年青公子,他们称为端木公子。据说此人一身本领,无人知道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只因这端木公子,为人之沉潜,天下罕见。所有曾经见过他们的江湖人物,竟无一人曾见过他说话或露出悲喜之情。当然更不曾显露过武功。你们想想这人够多么深沉?”

杨小璇道:“爹,既然如此,人家又何以知他一定本领很大?”

杨迅道:“你且听听他手下四人的本领,便可知道这位主子,应该何等厉害。这端木公子手下的四人是圣手老农邵康、针雨钗风薛三娘,潜龙秦水心,火山豹于姜阳。四人的顺序是火山豹子姜阳最后,但前晚在汉口江面上,火山豹子姜阳在长较汉龙两帮如云高手之前,露了一手,登对镇住所有的水道好汉。据说那姜阳轻轻一掌,便把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船桅震断,然后抱住船桅,向江水抛去,竟然抛出三丈以外……”

杨小璇和邵风听得一阵骇然,杨小璇道:“世上真有这么巨大神力的人么?这样说来,就凭他一个人我们白水堡已无人可以抵挡——”

杨迅笑一下,道:“起初我也吓一跳,以他这等神力,我数十年修为,又以天罡掌力称雄,却也禁不住人家一掌。但后来一想,长江汉水我都熟悉,记得那儿的船舶,绝没有一个人还抱不过来的船桅,是以知道这等消息以讹传讹,已被夸大了许多。不过无论如何,那火山豹子姜阳既然能够镇住长蛇汉龙两帮的人,所露的武功必非等闲。当然是极为棘手的强敌。这样再推论下去。火山豹子姜阳尚且居于末位,则其余的人,更加不易对付。据报此次来犯本堡,却是端木公子亲率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是以我们必须多方布置,及早为计!可惜不能深悉那端木公子的武功深浅,甚至连他们手下这两个最厉害的人,也不甚清楚,对付起来,未免困难……”

杨小璇面上现出愁色,道:“这怎么办呢……”

杨迅笑道:“但这样却足见本堡在江湖上的威望!”

邵风谨慎地问道:“他们既已踏入百里以内,相信马上便会到达本堡了,对么?师父,您老可曾想到早些日子抵达本堡附近的武林好手,或会和那端木公子早有预谋,乘隙捣乱这一点么?是不是可以先派人迎上那端木公子,见机行事,试探一下他们的功夫和来意?”

天罡手杨迅双目射出寒光,凛然道:“邵风你想得真周到,为师居然大意,放过了先来的人。不过以我想来,君山二友年逾六旬,平生以高洁自许,极少朋友。这次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孤身到此,相信一定真个为了雪人。只有武当派高手子母金环陆玑和江南丐帮的长老邓云松,尚有可能和那端木公子联手,打击本堡威名!”

邵风慨然道:“师父,徒儿迎上那端木公子,智诱力取,见机行事,总要设法弄点眉目出来,此计如何?”

杨迅道:“很好,你立刻和倪盾一同出发,但无论如何,须在对头到达本堡之前,回到堡中。”

邵风精神百倍,跳起来回到房中,取了惯用兵器三环刀,便匆匆去找倪盾,同乘快马急驰离堡。

这里只剩下杨小璇和杨迅,小璇秀眉轻蹙,道:“爹,那雪人已经令人心悸,又强敌来犯,其实爹你已经相当富有,何不从江湖隐退,安安乐乐过一辈子?”

杨迅微叹一声,道:“孩子,你总要嫁人的,剩下父亲一个人,在家中怎生过?倒不如这样干下去,大约不久南方黑道,要以白水堡为盟主。那时纵然你不在我身边,便不致觉得孤零零的

杨小璇道:“女儿一生都不嫁,永远陪侍你老,这样你便可以退隐了,是么?”

“真的?你肯不嫁?”杨迅认真地追问道:“纵然有一天,你碰上了非常心爱的男人,你也忍得住不嫁么?”

杨小璇迟疑了一下,才道:“女儿一定不嫁!”

杨迅见她迟疑了一下,登时泄了气,长叹一声,道:“为父虽然爱你,但终究不能娶你为妻,算了,这件事日后再谈。嗅,如今你可有合意的人么?”

他轻描淡写地问,但双目却禁不住露出紧张的光芒,凝注在女儿面上。杨小璇极快地回答道:“没有,假如有的话,女儿一定先告诉你老……”

楼下传来云板响声。杨迅匆匆起立,道:“又有消息来了,我去看……”杨小璇也起身跟着父亲下楼,走进议事大厅中,一个壮汉双手递上一枚小纸卷,杨迅拆开看时,杨小璇挨在他身边,也注目纸上,只见纸卷上写着“王坤已兼程返”,下面署着“西六”两字。

杨小璇芳心大喜,但面上丝毫不露出来。她知道下面西六二字,乃是表示这个消息由西面第六个站呈报。每一站相距三十里,即是说王坤离白水堡只有一百八十里。不过她随即便担心起来,暗忖王坤和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曾结下过节,这次急急返堡,假如追上端木公子,反而遭了毒手,岂不无辜。蓦然又想到那端木公子等人此来,很可能便是为了王坤。假如届时父亲无法退敌,迫于无奈,牺牲王坤以保全白水堡的地位和声望,那就更糟!

她一时间想得呆了,一直靠着父亲。天罡手杨迅却也呆立不动,假如他们是对恋人,尚可解释杨迅沉醉在这种依偎的温馨中。可是杨小璇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不可能如是想!

不过天罡手杨迅却流露出异于常态的表情,他那张阴森严峻的脸上,隐隐闪动着温柔的光辉。那对比鹰隼还要锐利的目光,变得十分朦胧迷惘,一似是沉浸在爱恋的温柔中,又似是思忆起遥远古旧的梦境……

杨小璇蓦然醒来,暗惊老父或许会从她的失态发现她和王坤之间的秘密。连忙掩饰道:“爹,我在想,倪叔叔和邵风能不能及时退回来?若果被对方警觉,先下毒手,岂不糟透了——”

天罡手杨迅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优盾的本事么?他袖中那条飞蛇练固然极为厉害,但武林中还不知道他另有一桩绝技,那便是近十年才认真练到家的‘驯蛇绝技’。在他的囊中,有两条奇毒的小蛇,他称为飞蛇,但其实可不会飞,不过行动迅速,体积又小,袭敌时无声无息,任何武林高手,如真对他不利,哼!我看纵然当场能把倪盾杀死,但不出五步,那对头自家也得被那飞蛇咬死!这件事你决不能泄露,今日午间我才得到一张经过精心加工的鼬鼠皮,这张皮不但其薄如纸,同时又轻又软,用来贴在鞋的内层,便可不怕飞蛇……”

杨小璇啊了一声,道:“爹你弄的这张鼠皮,竟是用来防备倪叔叔的……”

天罡手杨迅道:“此所以我要你极端保持秘密,甚至连邵风也不可告知,以免他因年青之故,无意泄漏。等会儿我自会着人把鞋送到你房中!”

杨小璇自不能批评老父太过多疑,连邵风也不放心。又问道:“倪叔叔的飞蛇在动手时能够放出伤敌么?”

“当然可以!他的蛇囊就在右腿侧,几乎到膝头那么低,一边动手,一边仍可放出。你只要看见他忽然把飞蛇练挂在腰间,单以双掌应敌时,便是放出飞蛇之时。他那条飞蛇练团有倒勾须,他乘着挂腰带上时,便已用独门手法,勾开蛇囊出口。他这对飞蛇不但奇毒,同时还有一宗特性,便是只要一放它们出囊,见了天光,非喂以人血,不能收回。倪盾为了此故,自家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有时他找不到可杀之人,便只好取自身上之血,喂饲那对飞蛇。”

杨小璇听得芳心一阵寒冷,道:“这种毒物,送给我也不要,难为他如何养的!”

杨迅冷笑一声,道:“‘倪盾连我也瞒起来,谁知我早就晓得,一直看着他训练成功,哼,他还以为我不晓得呢!嘿,嘿……”

这时大厅中已燃亮灯烛,一片光明。杨迅瞧瞧门外天空,见天色已暗,便沉声道:“他们该回来了!对头们也该到了,璇儿你也准备一下,把兵器带在身上……”

杨小璇连忙回身,一面收拾,一面暗暗祷告神明保佑王坤不要赶在对头之前回堡。

侍婢春雪在外面低叫道:“姑娘,对头们已经来啦……”

杨小璇嗯一声,忙忙出房。只见贴身侍婢春雪穿着一身最爱的红衣,站在走廊上,不时回首向下张望。

她也跟着向楼下宽大广阔的天井望去,只见倪盾和邵风匆匆走过天井。他们手中拿着竹笠,一身农夫装束,下面赤着双足,因皮肤较下田的农人白得多,是以涂满了泥浆。这副样子,委实连老江湖也瞧不出破绽来。

倪盾急匆匆和天罡手杨迅说了几句话,便和邵风去更衣。杨迅带着恶屠夫郝衡,铁算盘尹尉,步回大厅中落座,好整以暇地围坐闲谈。

一阵吵嚷声从外面传来,只见堡中七八个壮汉,拥着三人进来。其实那三人乃是冲人堡来,堡丁们拦之不住,边噪边退。

天罡手杨迅冷冷道:“你们都退回去!”一语刚出,那七八名喧嚷中的壮汉,立刻静静散掉。

转眼间那占地极广的天井中,十分光亮。敢情突然有六个堡丁,手中均持着火炬,分从四面门口进来,站在墙边,高举着火炬。

天罡手杨迅冷笑一声,心中极感不悦,虽然来人有意到白水堡寻事,但他杨迅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无论怎样说法,都该先礼后兵。像这样毫不按照江湖过节,笔直冲人堡来,简直表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也不起座相迎,阴沉地注视着来人,但见当中的一个乃是年约三句上下的华服公子,左边是圣手老农邵康,右边是针雨钗风薛三娘。

哪知端木公子比他架子还大,傲然走人大厅,用手向杨迅一比。圣手老农邵康道:“座上可是白水堡杨堡主?老夫邵康,今奉端木公子之命,想问堡主一事!”

天罡手杨迅举手作个手势,右边的恶屠夫郝衡暴声应道:“不错,你们想知道什么事?”

双方表现得都是傲慢之极,以端木公子等来势这么汹汹,此刻还不动手,真是奇事。恶屠夫郝衡和铁算盘尹尉两人,固然已运功戒备,便天罡手杨迅,此刻全神严密监视着对方三人的动静。

哪知端木公子宛如不闻,那对炯炯有神的俊眼,四下扫瞥。圣手老农邵康面色丝毫不变,道:“贵堡可有一个姓王名坤的人?现在何处?”

天罡手杨迅闻言微怔,轻嗽一声,恶屠夫郝衡会意,态度便转为和缓,起身问道:“本堡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邵老师何以动问及他?”

圣手老农邵康道:“他可曾返堡了?”

郝衡丝毫不肯吃亏,道:“邵老师如不明言何事,郝某不能奉告——”

圣手老农邵康见他态度坚决,冷冷一笑,道:“尊驾敢是看不起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郝衡傲然道:“岂敢,岂敢,邵老师有何指教,不妨明白见示。白水堡从来未曾教客人失望过!”

薛三娘挺身走前七八步,尖声喝道:“姓郝的你过来,老娘要教你明白以后说话客气一点……”

恶屠夫郝衡一身武功,在黑道中也属出类拔萃的人物,闻言冷笑一声,向杨迅道:“请示堡主,在下可否出战?”

天罡手杨迅阴沉地道:“你暂时忍一忍,先问明白他们来意才动手不迟……”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瘦的人走人大厅中,先停步打量端木公子等人,然后问道:“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红船主人果真冲着咱们白水堡来的?”

薛三娘怒目而视,这位副堡主倪盾迫将上前,冷笑道:“薛三娘你可唬不了白水堡的人!”

薛三娘跃过来,倏然一掌当胸击到,出手快逾闪电,掌风甚阴柔。飞蛇倪盾双足钉立在原地,举掌拍出。“蓬”地一响,两人都一齐退开三步。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地长笑一声,道:“这等功夫,便要纵横天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圣手老农邵康微感不安,记得适才来时,在堡外曾经见到两个农人,其中一个矮矮瘦瘦的骑着一头青牛,横拦去路,及至他们到达青牛旁边,那农夫大声喝叱那牛走开,又用手中系牛绳尾鞭打那牛,但那绳一翻,竟然拂向薛三娘面门,绳尖又快又准地直取鼻梁。这时因猝出不意,薛三娘方自向后一仰身,腾出寻大地位,但那一点绳尖,仍然跟踪打到。幸而圣手老农邵康一生锻炼双手,此时左手拍,把那条系牛绳拍开,绳尖便擦着薛三娘的鬓边划过。那绳上的力道奇劲。当时把他弄得微怔,旁边的一个青年农夫抱住青牛后股,一下掀起来,便从前走。青牛只用前面双蹄,踏着田膛,一下子转到不远的一座小丘之后。等到圣手老农邵康想起有异,赶过去一瞧,只见那青牛好好地在丘后嗑草,那儿另有两名农夫,但他一眼便认出不是早先的两人。再一观察地势,已知那两人借着起伏连绵小丘和丛树,早走远了。如今想起此事,不由得暗自嘀咕,假如那两个农夫不过是白水堡中得力手下,则从那等身手功力上推论起来,天罡手杨迅刚才的话,决不是虚声恫吓。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就像电光石火般一间即逝,冷冷瞅着飞蛇倪盾,暗中把自己多年精心研究出来的“诛心环”由食指近掌心处旋到指尖,并将环套收紧,那诛心环颜色黝黑,毫不起眼,环身不粗,就像普通戒指。环外附着一块黑石,大如拇指甲,内藏极精巧的机件,只要食指点到敌人身体五寸以内,环上黑石内能随心所欲地射出一支黑色钢针,其幼如线,针尖附有倒勾须,俱极尖利,此针不但可以刺人敌体,仗着针尖上剧毒取敌性命。最重要的是这圣手老农邵康得传神偷心法,双手的功夫高人一等,通常武林中各家派的功夫,俱须讲究一点,便是自己的招数够上敌人之后,还要发得出力量,否则这一招等如白废。如果不必考虑能不能发力伤人,则要摸到敌人,自不是难事。圣手老农邵康因深谙神偷心法,专门研究如何从敌人想不到的形势之下出手,探囊取物。但他却知道虽然可以取物,却无法发力伤人。针对着这一点,他们创研出这一件武器。

那“诛心环”既能弹射出五寸之长,针尖附有奇毒,那就是说他的手可以用出不能发力的招数,只要摸近敌人,便可毙敌。这一着乃是他平生智慧之所聚,是以等闲不肯应用。至于那支毒针针尖的倒勾须,在他却另有大用。因他手法精妙,故此可以利用这针尖的倒勾须,将敌人身上任何东西勾取到手!

他把“诛心环’”旋到食指尖之后,这才冷笑一声,道:“老夫要取你等性命,易如反掌,但目下尚不须下此毒手。老夫如今只问杨堡主你一句,便是那王坤可在堡中?他携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天罡手杨迅心中极怒,但却命倪盾退回来。倪盾暗感奇怪,测不透堡主今日何以这么忍气,露出不敢和对方动手的怯意,但他还是听命退下。

“王坤尚未返堡。”杨迅阴森森地道:“这一点信不信由你!你们今宵的行为,本堡主决不忘记,等王坤返堡之后,本堡主查明内中因果之后,定会和各位再见!”

圣手老农邵康仰天笑道:“杨堡主不愧是一时俊杰,老夫当然相信堡主之言。但老夫还要交待一句话,便是贵手下归来所带的东西,如肯送与家主人,则老夫等决不忘记堡主好意,日后有事,誓为后盾。”

他说完之后,向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端木公子微笑点头,端木公子默然扫瞥杨迅众人一眼,便转身出去。

恶屠夫郝衡性情最暴,忍不住在喉咙中低吼一声,但杨迅却低声道:“火速传令开放门户,让他们出堡!”

副总管尹尉忙忙起身传令,云板两响升起来,全堡均已接到放人出堡之令。

端木公子出了大厅之外,回头再看这座高楼,忽见二楼一位姑娘凭栏俯视,在她旁边还有一个英俊少年。

那位姑娘长得玉面朱唇,柳眉凤目,顾盼之间,虽是极为艳丽,但冷若冰霜,一股拒人于千里以外的神气。端木公子竟看得呆了,停步不走。

圣手老农邵康和针雨钗风薛三娘都看见端木公子何故发怔,邵康口中竟低叫一声“糟了”,肩头微微一碰端木公子。

楼上和杨小璇并肩凭栏的英俊少年,乃是杨迅的徒弟邵风,一见那端木公子如此无礼地直直注视着师姐,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混蛋,你看什么?”

端木公子充耳不闻,犹自凝视着杨小璇。杨小璇这一生从未有过一个异性竟敢向她作无礼平视,是以对端木公子这种行为,不免觉得十分奇怪,忍不住也向对方的目光迎上去。一触之下,杨小璇心灵大震,她发现从未曾见过这么锐利的眼光,最特别的是对方的目光,竟然感情洋溢,似乎能够把他心中的一切,俱从眸子中表露出来,而不须用言语来表达。

“一个人怎能在眼光中说出这么多的事情?”杨小璇惊讶地想,这时她如受催眠地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一径凝瞧着对方锐利而又充满感情的眼睛。她竟然能够读出对方的心意,而且是非常自然地能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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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梁上有梁

邵风本想再骂,回眸一瞥,忽然吃惊地怔住,心想师姐这是怎么啦?难道是和端木公子一见钟情?

杨小璇蓦然醒悟自己的失态,急急收回眼光,芳心中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她自知对这个端木公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思,但她为何能够在一个陌生的男子眼中,读出他的心事?她为何有一度对这个陌生男子生出怜悯之情?虽然这种怜悯之情,乃是因对方眸子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令她感动而生,那末她何以会为对方所感动?她这种行为是否对得住王坤?

她苦恼地背转身,走人父亲的房中,一下子躺在父亲床上,怔怔寻思。

过了好一会,她想那端木公子一定走了,自个儿轻轻叹口气,坐起身来,忽然觉得床褥下似乎塞着什么东西,翻起来一看,敢情是父亲一件长袖内衣,但奇怪的是缺了左袖,同时在襟边似乎有几点血迹。

她想了一下,想不通其中缘故,便仍旧把这件没有左袖的内衣塞回床褥下面,决心把一切令她困惑的事情抛开。起身走出房外,果然端木公子等人都不见踪迹,也看不见邵风的影子。

她立刻下楼,心想邵风一定会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父亲。走人厅中,只见父亲等人正在谈论,邵风站在一旁,看来好像还未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父亲。当下走过去,恰好听到父亲说,决定等王坤回来之后,才研究如何对付端木公子。她一招手,把邵风唤到一边去。

邵风忙跟过去,杨小璇低声道:“那姓端木的真讨厌,但你别把刚才的情形告知爹爹!”

邵风细味她言中之意,沉声道:“好吧,但若然师父问起,我却不敢不据实回答!”他认定杨小璇对那端木公子有点意思。因此故意巧妙地回答,其实心中已决定不管杨迅问不问,等会儿便告诉杨迅。

杨小璇径自回房,怔了好久,细算王坤应该快回到堡中了,芳心不住翻腾,虽是就寝之时,却哪里睡得着!

房门有人轻轻道:“璇姑娘,你可曾睡了?”

她吃一惊,但随即想起这人口音,乒是那天府神偷应先青,忙忙应道:“没有——”房帘掀处,一条瘦小人影闪人来,果然是天府神偷应先青。

他微笑道:“你别惊讶,我一直躺在那个贮物室内,问了一天。怎样?王坤可有消息么?”

杨小璇忙把今日一切详情告诉他,应先青听了,沉吟片刻,便道:“我料端木公子等人定然迎上去拦截王坤,这可糟了,他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住这些强敌?现在我非立刻赶去找他不可,但在离开之前,希望你能把本堡的蓝图让我瞧瞧。以后我出人此堡便方便得多——”

她睁大了眼睛,显然是犹疑起来。应先青立刻道:“不过也不要紧,你如果为难,那就算了!”

杨小璇低声道:“我也未见过本堡设计蓝图,但我却知道在父亲的房间里,有个巨大的钢箱,盛放着所有的秘密文件以及一些宝贵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开启之法!”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你可记得我的外号么?不论何等精巧秘密的藏宝箱,我只须看上两眼,便能开启,而且事后一丝痕迹也不留下!走,你带我去,你只要替我把风,令尊来时早点通个暗号就行啦!”

杨小璇道:“那么我先出去,一路如没有人,我便不作声,如果有人,我就咳嗽两声。我父亲的房间在二楼第一间,也是套房,在里面的一间,靠着右边墙壁有座大衣橱,那钢箱就在后面……”

她还未曾说出开启钢箱之法,天府神偷应先青已截断她的话,道:“够了,等我看过本堡建筑蓝图,以后王坤和你也较为容易见面了!”

杨小璇轻喟一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相信你,假如你是我父亲的敌人,那就太糟了!”

应先青笑一下,道:“我和令尊毫无瓜葛,怎会是对头?不过你这句话,倒触起我一个奇怪而难解的问题!”

杨小璇道:“有话下次再谈吧,现在得赶快,否则我爹要回房安歇,他一向作息守时……”

“不忙,你先听听我的奇怪问题。我忽然联想到,你和王坤老弟身份相去悬殊,似乎前途困难甚多。但这都不要紧,只要两心如一,什么困难都可以用耐心和智慧克服。然而假如王坤老弟是你爹的对头,你怎么办?你帮哪一边?当然这是假设的问题,并非事实!”

杨小璇明亮美丽的眼光,凝注在这位名震宇内的老神愉面上,生似要看透他的心意。天府神愉应先青和她的真诚无邪而极为美丽的目光相接,忽然有点儿心虚起来,也有点儿心软,觉得这么一位美好可爱的姑娘,谁能忍心欺骗她和令她痛苦?可是事实又不能不对她这样做,——

他奇怪地自忖道:“我一生以来,不知经历过多少事和见过千万人,但如何以我这么一个老江湖,也会在这位姑娘面前心虚起来,而且十分不忍?哎,我明白了,是她的真情感动了我!王坤也曾以真挚的感情打动了我,她现在也正是这样……”

杨小璇流露出幽怨的神色,檀口微张,正要回答,应先青己道:“慢着,你不必回答我,你要知道我和王坤老弟的感情很好,因此我会把你的话告诉他!但我却不忍做出任何伤你心的事,因此你不必说了!”

她惊喜地道:“啊,你对我真好,我真高兴!这才是我所渴望的,因为别的人对我好,总有他的企图。无论如何我仍然要回答你,老实说我不知道要帮哪一边!”

天府神偷应先青暗自惭愧起来,耸耸肩膊,道:“我们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呢!”

杨小璇忙忙动身,掀帘出未,只见两名诗婢睡得十分酣甜。于是她走出外面走廊,但见四下无人,便走下二楼去。二楼的走廊上也没有人,杨迅的房间没有掌灯,因此她知道父亲还在楼下议事大厅中。

隔了片刻,一条人影极为轻快地擦过她,欢然隐没在杨迅的房间中。

杨小璇倚栏而立,还不到一盏茶时候,杨迅走上来,急步走向房间。

杨小璇大吃一惊,叫声:“爹——”但只叫了一声,便不知该胡扯些什么话。

天罡手杨迅已掀起房帘,他一上来便已见到女儿凭栏而立,但他有事回房,故此先没有理她。这时听她叫了一声,便停住脚步,回头瞧瞧女儿。

杨小璇一直没有再做声,杨迅疑惑起来,回身走到她身边,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显得不大高兴和怀疑,杨小璇芳心大跳,暗想父亲莫非发现房中有异,故此这样对待她?

杨迅借着走廊上不大明亮的灯光,细看女儿面色,发觉不大对劲,双目中登时射出严厉的光芒。

杨小璇做贼心虚,吓得芳心无主,一低头撞人父亲壮健的胸月比。

天罡手杨迅眼中严厉可怕的光芒突然消失,换上温柔的神色,他轻轻搂着女儿,柔声问道:“璇儿,这是怎么啦?难道有人敢欺负你么?”

杨小璇突然想起题目,便道:“爹,今晚那几个人真的很凶么?咳,我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天罡手杨迅登时开朗地笑起来,杨小璇无意扳着他左臂上半截,他眉头为之一皱,笑声便低沉了。他道:“傻孩子,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还不在乎这几个人。话说回来,你师父明知我是崇明岛一脉,决不会伸手帮忙!”

杨小璇暗想这一会功夫,天府神偷应先青应该及时躲开,便放开父亲,道:“假如师父在的话,我一定哀求到她老人家肯出手为止!”

天罡手杨迅笑一下,转身人房,忽然在房中叫道:“璇儿,进来!”

杨小璇心中微骇,走人房去,只见父亲已亮起灯,浓眉紧皱,沉声道:“谁人过我的房间?”

杨小璇怔了一下,反问道:“爹可是丢了东西?”

“我的床有人动过——”

她放心地笑一下,道:“下午时我人来过,在你床上躺了一下,发现你把一件破衣塞在床褥下,但女儿可没有动什么东西

天罡手杨迅锐利的目光四扫一匝,然后放缓了脸色,道:“只要是你,那就没有关系,你知道我到了这种地位,一切都得小心些!”

杨小璇向父亲道声晚安,径自回房安歇。”但因神经紧张过度,故此睡不着。心中十分诧异那天府神偷如何逃出父亲房间,他会不会及时去救助王坤?还有她想起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奇怪问题,假如王坤真是父亲的对头,那么她帮哪一边呢?

这时离白水堡大约三十里之远,王坤正被端木公子等三人拦住去路。

须知王坤为人冷静机智,胆大心细。早在踏入白水堡势力范围之内时,便已把易容丸的药力洗掉,恢复本来面目。之后和本堡之人一接触,听知堡中十分安静,中秋之夕没有发生任何事,便放了心,故意放缓速度回堡。端木公子之事,他已知道,是以算定途中必会碰上。

他仗着熟悉本堡周围百里的形势,特地兜个圈子,所以直到初更时分,才碰上端木公子。

圣手老农邵康冷笑一声,道:“王坤,你可认得我们?那面琴你藏在何处?”

王坤心知目下决不能露出本身技艺,如果所料不差,则只要凭着机智胆力捱过一段时间,堡主天罡手杨迅一定赶到,那时节坐山观虎斗,最是有利。

他露出惊讶之色,道:“啊,你们竟赶在我前面,有什么话,可向我堡主去说!”

邵康冷笑道:“杨迅可吓不了我们——”突然厉声道:“到底那面琴在什么地方?你识相的,把琴献出,我们可以和气收场。否则白水堡说不定从此跨台!”

王坤道:“那面宝琴已送回堡中,但也许还未送到,这件事我可不能做主!”

针雨钗风薛三娘道:“邵老,先把这厮扣下来,还怕问不出道理么?”

圣手老农邵康喝声有理,倏然欺到王坤面前。王坤托地一跳,跃到两文远处一棵树下,圣手老农邵康冷冷道:“你还敢作困兽之斗么?”

王坤道:“岂敢,你不露两手,王爷岂能甘心!”说时双手抱着那株碗口粗的树,用力一拔。尘土飞扬中,那树已被他拔在手中。

圣手老农邵康早已知道此人一身力量极大,才把火山豹子姜阳窘住金陵镖局的手脚破掉,后来还露了一手轻功,能够在江面上奔驰。不过又知道此人内功有限,故此一下便自力竭,见状并不惊奇,缓步上前。

王坤等他走人手中树身所及之处,这才发动,暴喝一声,横扫过去。圣手老农邵康轻轻一纵,眼见树叶擦地扫过,方自暗笑对方自耗气力,以他的功力,使出这等猛烈的招数,哪能留手得住?

心念方转,王坤又暴喝一声,那一大团树叶桠技本已扫过双方脚底,却倏然中止,反挑上来。

这一手起码要有二十年精纯的功力,王坤不过二十出头一点的岁数,故此圣手老农邵康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悬崖勒马,挑将上来。

此时已无别法,只好提气轻身,疾然一脚踩在枝上,借力而起。

王坤手中的树猛可一挑,直把圣手老农邵康送上半空,最少也飘开五丈之远。

他更不迟疑,猛可挥树向薛三娘迎头击去。只因那树叶枝桠笼罩的地方甚大,薛三娘不得不纵开一旁。王坤哈哈大笑道:“王爷再不济事,也算曾经力敌你们两人。依我看来,若然真打的话,你们如不联手同上,只怕真不是王爷对手呢!”

薛三娘怒叱道:“住口,谅你有多大火候,居然敢乱夸海口,薛三娘如不能在十招以内,把你打倒,。算你造化大,今晚放你走路!”

王坤心中暗喜,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

却见薛三娘随手抖一抖左袖,然后取出兵器,敢情是根长约一尺,通体碧绿的王铁。

王坤虽看不出对方左袖内有什么古怪,但暗想对方断不会有。在对敌之前,先整理一下左袖的习惯之量!当下暗暗留心,口中大喝道:“薛三娘你的话可算数?端木公子和姓邵的是否承认?”

端木公子站在老远一旁,理也不理。邵康却沉声应道:“你走得上十招,算你白水堡之人能为出众,我们明日自会寻杨迅理论

王坤应声好,挺树便向薛三娘冲去。薛三娘这时方始发觉自己一时大意,先吃了不少亏,敢情对方用这株树做兵器,干长叶多,一来擅于远攻,二来枝叶乱扫,自己的青芒针不易取准。怪不得圣手老农邵康声音如此深沉,露出言外之意。

对方的树枝树叶已冲到身边,薛三娘向左一晃,闪开七八尺远,左袖拂处,一根青芒针已悄无声息地发出去。

王坤虽然功力精迸极多,今非昔比,但如果不是为人机警,一直便留意对方的左袖,像这种不声不响地发出飞针暗器,也是无法防备。

却见他趁势一抡,强风劲卷,但正因他用力过甚,以致身形反为树干带得多跨了一步,薛三娘的青芒针恰恰从他身边擦过。

薛三娘暗中颇被对方这种好运气激怒,倏然一掌劈去,左袖拂处,又是一枝青芒针暗中发出。

王坤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身形随着树干转了半圈,这一下恰好又避过对方一针。王坤转了半圈,树梢的大片枝叶便变成和他的人成一直线。虎吼声中,他又连人带村向薛三娘猛冲过去。

这等打法虽不免有点笨拙,但仍有他的道理。这一冲恰好迎上薛三娘劈出来的右掌,登时大响一声,枝叶分飞。

王坤连退三步,薛三娘已借力跃起半丈高,左袖连拂,先后射出两针。

谁知王坤退了三步之后,到底站不住脚,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手上的树因而向上一掀。薛三娘青芒针方脱手而出,竟已被对方的树叶枝桠卷住。

薛三娘一方面十分奇怪对方何以如此好运道,一方面极不服气,努力提住一口真气,横着飘开数尺,左袖一扬,三针齐发。

王坤颇似腿力甚强,恰好在这时像弹簧般弹起来,连人带树向前冲去,无巧不巧,又把那三针避过。

他这一冲落了空,立刻就势变化,那棵树横扫而来,声势凶猛。

圣手老农邵康眉头大皱,直到此时,他还看不出白水堡那人到底是运气好抑是武功极高,故意戏弄三娘。须知他早先在白水堡撤退出来,就是为了要截住王坤,不管怎样,先把那面和端木公子关系重大的宝琴夺到手再说。

但目下这种情势,倒不急于把王坤杀死,因为对方分明已有警觉,早一步把宝琴另行运送回堡。是以此刻擒住王坤的话,固然可以问出如何把琴转手送堡,但他们终不免要重到白水堡会会天罡手杨迅。

薛三娘十分温怒,自觉丢脸之极,连这么一个下人她也制服不了,还能在杨迅面前矜夸么?

王坤三不管疾舞手中大树,虽然不成章法,但却极擅于利用树长势猛的优点。是以砂飞石走,狂飙旋激。晃眼迫得薛三娘出了三招。

薛三娘杀心陡盛,须知她一直都着眼在活擒对方这一点上,故此青芒针出手时,不免诸多顾忌拘束。如今心思一变,可就大不相同。

王坤一对夜眼,竟把薛三娘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自己虽然一定能够避开对方的青芒针,但此刻对方眼中已露杀机,手法定然十分歹毒,若不施展真正功夫,只怕躲避不了,可是这一来岂不是露出马脚?

薛三娘冷叱一声,道:“你这可是自寻死路,看针——”说话时人又退开寻丈,左袖连扬两下,只见先是飞出三丝极是微细的青光,斜斜飞上天空,刚刚到达王坤头顶之时,另外三丝青光已如电掣星飞般衔尾追上。

王坤微微一凛,他身为当代高僧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弟子,见闻广博,眼力奇佳,认出对方这一下手法,乃是昔年号称暗器大宗师的妙手散花苟飞音的独创手法,称为“三花聚顶”。这前面三针所蕴的真力十分奇特,竟是沉凝郁结,看起来生似迟滞不前,但等到后三针追上时,两下一触,便即引发所蕴郁的力量,六支飞针一齐罩射下来,算定了对方所有可以逃走的方位,不论如何躲避,总逃不了一针之厄。

那妙手散花苟飞音成名极早,暗器手法为宇内一绝,任何物件到他手中,均可变为暗器,按照着这物件的体积大小和重量,随意发出。手法极为出奇,总令人防不胜防,无法捉摸。

相传武林中有两人得到他这种“三花聚顶”的独门手法,这两人一正一邪,一位是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侠,另一位是西极大荒山庞驼子。

目下这个针雨钗风薛三娘何以能够得传这宗绝艺?真是武林一件费解的秘密。

这些念头在王坤心中快得如电光石火般一掠而过,眼见对方后三针已经出手,不须眨眼工夫,自己非施展出全身绝艺不可!

蓦地一宗黑忽忽的东西,从左侧一块山石后面飞出来,竟比薛三娘的后三针快了一步,先卷住前面的三支青芒针。王坤虎目微闪,已看出那宗黑忽忽的东西,竟是一个麻袋,故此能够把三支青芒针完全卷着。连忙装出发现头上这个麻袋的神情,一面纵开,一面用大树疾拨。

薛三娘已不理会王坤,凝目瞧着那块山石。只见石后转出一人,竟是个鹑衣百结,手持铁棍的老化子。她冷笑一声,纵到那老化子面前。

王坤噫了一声,停手问道:“你们怎么啦?”

但没有人理会他,王坤目光扫到端木公子面上,只见他微微翘首,望着黑暗的长空,一片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这时可就真的迷糊起来,想不透这端木公子何以对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似乎不放在心上。

那老化子先开口道:“我老叫化邓云松和白水堡没有半点交情,但薛三娘你手法大毒,故此不得不伸手管闲事!”

薛三娘冷冷道:“很好,先试试你有没有管闲事的资格!”左袖一拂,人已如行云流水般从侧翼攻上,右手一尺长的碧玉钗奇快无他地疾划过去。

那老化子邓云松先被她左袖唬了一下,身形微晃,是以对方右手钗如风划到时,几乎无法躲避。眼看钗尖已堪堪沾到左臂,忙忙一塌身,转了半步,右手一肘撞将出去。薛三娘微微一闪,便已让开,手中碧玉钗快如风旋飙转,疾攻过去。邓云松连铁棍也来不及施展,单凭左手接了五招之多。薛三娘果然不愧外号中有“钗风”二字,那支碧玉钗直是比风还快,邓云松仗着一身精纯武功,数十年火候,又接了三招,已陷入危殆境地。

王坤及时出手,虎吼一声,扑将过来,人未到树先到,连邓云松也算在内,猛扫过去。

邓云松暗骂一声“混帐”,露了一手丐门绝技,倏然平平跌在地上,一阵狂风恰从面上扫过。薛三娘早已跃开丈许,回眸怒视。

圣手老农邵康低啸一声,突然纵到邓云松侧边数尺之处,先向王坤喝道:“有人为你架梁,你还不走么?”

又转面向邓云松道:“你莫仗着身为丐帮长老,以老朽看来,丐帮除了你们帮主沙一足,真个深得神乞吕兑真传之外,其余的。都是饭桶而已!”

邓云松哼了一声,道:“原来今年春间被沙帮主打跑的就是你么?”

圣手老农邵康打个哈哈道:“此话怎说?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手掌一摊,掌中放着一面宽约三指,长约四寸的竹牌。邓云松登时脸色一变,退了数步,却向邵康行了一礼。王坤心思聪敏,猛可醒悟邵康掌中的竹牌,乃是丐帮帮主的令符,凡是丐帮中人,见了此符,都得听命任由差遣。假如邵康命那丐帮长老邓云松擒捉自己,那么要不要动手拼命?是以此时必须立刻逃走,忙忙转身疾奔。

刚刚走了丈许,却听一声如驾凤的笑声,划空而来。王坤真气一沉,立时钉在地上,扭头而看。敢情他的好奇心竟然战胜一切,心想这是什么人,功力如此之高,单凭这远传十数里的笑声和身法,已经足以挤身武林前数位高人之内。

目光到处,只见一位须发如雪的黄衫老人,宛如驭风而至,突然落在圣手老农邵康身前五尺之处,长笑道:“那是什么东西,老夫能开开眼界么?”这黄衫老人声如洪钟,竟把邵康的话声完全淹没,是以王坤空自见到邵康嘴皮乱动,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话!

那位丐帮长老邓云松乘机退开一旁,圣手老农邵康心中明知邓云松退走之故,便是要避开他手中这块丐帮至宝“竹符”,免得被他发号施令,做出违心之事。可是眼前的敌人太强,乃是他平生未曾遇过的武林异人,是以丝毫不敢大意,一任邓云松退开,暗中打个手势,叫针雨钗风薛三娘别去拦阻,早作准备以便联手对付这个黄衫老人。

黄衫老人想已早就见到一切情形,故此知道圣手老农邵康的斤两,此刻又见对方如此深沉不乱,果有大将风度。便也不敢轻忽,洪声道:“老夫辛石帆,这一打岔,不知是否已破坏阁下之事?”

邵康微哼一声,道:“原来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客辛石老,当真有资格轻觑天下之士。在下邵康,那位是薛三娘……”

王坤听见邵康自称在下,微感惊讶,暗想这个老家伙真是善观风色,如今一见面对武林中无不知名的君山二友天风剑客辛石帆时,便立刻尽除昔日做态。

只听那圣手老农邵康提高声音道:“在那儿负手仰天的便是在下等的小主端木公于!”

君山二友平生以孤高自许,不肯与世俗随波俯仰,不过他们名望既高,对于武林中名家各派的武功及人物,均都知悉。然而此刻听了对方介绍,心中思忖片刻,依然想不起几时出过这么一位人物,连这个圣手老农邵康、针雨钗风,薛三娘那等身负惊世武功之士,尚且称之为小主?

这一来不免向那端木公子多看两眼,只见那年青公子似乎对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脸上微现迷惘之色地仰望遥空。

大风剑客辛石帆颔首道:“贵主人气质不凡,英华内敛,使人看不出深浅,老夫甚感佩服!不过你们所作所为,老夫仍然略有所闻,似乎不大获江湖好评,适才连丐帮中人也因而出手,可见老夫路闻之言不讹。此刻老夫既然现身,你们不妨冲着老夫来,如果赢得老夫手中三尺青锋,老夫自无话说。如若不敌,从此江湖之上,你们便不能称字号充人物,老夫平生爽脆不过,就是这么多的话!”

圣手老农邵康面色丝毫不变,凝眸细听对方的话。这种沉着的态度,连王坤也惊奇起来。心想当日自己第一次人玄机府闯将出来时,曾经见到圣手老农邵康露出惊讶之色。自己尚且能令他动容,何以这位大名鼎鼎的君山二友之一的天风剑客辛石帆,反倒视如无物?

“辛石老果是快人快语,天风剑法又以轻快神速见长,实在无怪其然。在下不自量力,今日要在老剑客手下领教几招……”

天风剑客辛石帆微笑道:“阁下谦和有礼,这一点和传说却不相同,既是如此抬举老夫,我们就此试上几招。老夫杀心早已泯灭,这一点不妨向阁下提一提!”

圣手老农邵康心中暗喜,情知自己“已站稳脚步,当下暗中把左手食指上的“诛心环”旋到指尖,右手衣袖一抖,露出一柄明亮夺目长仅一尺的匕首。

君山二友眼力何等高明,见他这一抖袖,竟然不拘尺寸,便自干净俐落地亮出匕首,连出鞘的动作也包括在内。这等手法,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心中微动,再瞥见对方左手食指尖上的黑石戒指,当下长笑一声,问道:“老夫自问见识颇多,但怎的以前未见过像阁下左手指尖上的戒指?老夫十分惭愧,竟然认不出这枚指环的来历,阁下可能见告么?”

圣手老农邵康也笑道:“辛石老眼力太厉害,这枚指环乃是在下自制的防身之宝,名叫诛心环,颇有一点巧妙!辛老如不吝指教,何妨亮剑?”

辛石帆应声好,掣出青钢剑来,只见他的利剑比普通之剑略短,大约只有三尺之长,剑身又薄又窄,乍看有点不似剑。

圣手老农邵康目光如炬,一瞥之下,已看清对方手中兵器一切特异之点,当下道声“请”字,便握着匕首,向左方盘旋绕走。

他的身法施展出来,但见快若飘风,转眼间已绕着天风剑辛石帆走了两个圈子。

绕到第三圈时,天风剑辛石帆洪钟也似地喝声“好脚法”,也自横剑疾走,和对方互绕圈子。

双方一施展开身形,晃眼间已瞧不清面貌,快得有如同时出现了七八个人,互相奔腾追逐。

王坤认出圣手老农邵康的身法,乃是武当派不传秘艺“九宫遁形步法”,这邵康竟不知如何能够学到,火候精深之极,不由得惊讶不置,暗想这个圣手老农邵康,一定不是等闲人物,否则不可能发生如此多的令人惊奇之事。

不过那天风剑辛石帆的自创身法,也令他十分佩服,只因虽与武当派不传秘艺相形之下,居然也毫不逊色。

圣手老农邵康首先发难,右手匕首突然电划对方左臂,出手狠疾异常。

天风剑辛石帆为了维持数十年盛誉,故此已用足全副心神。一见敌人匕首划到,口中长啸一声,身形微塌,电急转了半个身,避开对方凶锋,跟着手中利剑出处,疾如风雨般反攻过去,眨眼间连发七八招,每一招都是剑光如雨,漩飞芒射。

他的成名秘艺天风剑法,乃是昔年一代大剑客张布衣晚年所创,因辛石帆崛起于武林间,以劲节清名见重当时,遂为张布衣所赏识,临终时派弟子送一封密函给他,函中便是这套天风剑法,因为张布衣创演成功这套剑法之后,后来未为江湖所知,连张布衣的门下弟子们也不知道,故此武林人都以为是辛石帆自己所创。

那位大剑客张布衣极早成名,天资之高,~时无两。中年后曾上昆仑山和当时掌门人玉罗汉伏陀大师论剑,自知尚逊一筹,此后便专心致力于如何和昆仑派争一日之长短,经他虔心苦志,探集天下各派剑法之长,融冶于一炉,复加以悠悠岁月之功,到了临死之时,才创成这套天风剑法。是以可知这一路剑法,实在不比等闲,而天风剑辛石帆的成名,也非幸致。

他攻出的七八招一气呵成,青光暴射,剑花乱飞。王坤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又狂喜不禁。原来仅仅看了这七八招,他已发现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当那天风剑辛石帆出手急攻之际,王坤也在心中本能地浮现出应付之法,同时又看到圣手老农邵康应付的招数,两下一比,竟然发现自己应付之方,要比圣手老农邵康高明一筹。

须知武功之道,分毫差错不得,除非恰好碰上本门心法的克星,因而不能以常理推论之外,其余千百种武功招数,都须根源于本身功力深浅与及头脑反应,在当时当地而决定如何应付。只要一着失算,便满盘皆错。

王坤再看了三招,便已推想到圣手老农邵康一定会碰上怎样的险关。

他睁大眼细看下去,果然在第十五招k,突然响起一声极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圣手老农邵康手中匕首,竟然应声脱手。

兵器既然脱手,还有什么可打的?天风剑辛石帆说过不伤对方性命,是以剑势微缓,说时迟,那时快,圣手老农邵康反而极巧妙地欺近敌人身前,左手伸处,已到了对方胸前。

邵康这一招用得十分别扭,因此虽然可以摸到对方胸口,但绝对无法发力伤敌。

辛石帆一时名家,如何判断不出对方这一招毫无效力?否则圣手老农邵康的左手也扑不到他身上了。

就在圣手老农邵康左手疾出之际,辛石帆本该任得他碰一下胸口而回剑反击,一举败敌。那知这位黄衫老人冷笑一声,蓦然改进为退,两人登时又拉开了两尺距离。

圣尹老农邵康喝声“高明之至”,右手刀光起处,横划过去,那支匕首竟仍在他手中!

王坤怔了一怔,忖道:“古怪得很,辛石帆何以不进反退?圣手老农邵康的匕首居然甩而复还,真个都是匪夷所思的变化……”

须知他并不是没有见到圣手老农邵康的匕首柄上,有一条极幼的银链,分系在匕首柄和他手腕之上,奇怪的是圣手老农邵康何以宁肯让对方击甩手中匕首而使出刚才那一着无敌的招数。又因这一着而才能抖银链收回匕首?

他的脑筋动得极快,转瞬间已悟出其中缘故。

天风剑法名不虚传,三十招之内,已把圣手老农邵康迫得险象环生。须知圣手老农邵康双手的兵器,均是利于近身肉搏,因而他必须对步法特别有心得,方始有效,本来那武当派绝技“九宫遁形步法”十分精妙,宛如穿花蝴蝶,进退轻灵迅疾,又如孤鹤高飞,一去无迹。谁知偏生碰上那天风剑辛石帆,也是以迅快神速见长,而他除此之外,手中之剑可以攻远,邵康便因而先吃大亏。

薛三娘面上失色,敢情她竟是第一次见到圣手老农邵康吃败仗。直到现在,她才心说诚服地相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掠过,当下娇叱一声,道:“天风剑也试试我的飞针——”左袖连扬,那青芒针一根接一根,衔尾电射出去。

天风剑辛石帆不敢大意,脚下走得更快,同时剑上内力陡增,发出一股刺耳惊心的啸声。他走得虽快,但薛三娘以静制动,青芒针一根接一根地射出来,自然追得上他。但一近他身形五尺以内,便被他剑上奇重的内力迫落地上。不过这一来圣手老农邵康却又脱了险境,倏然一式“金蝉脱壳”,身形似进实退,极快地退出对方辛辣无比的剑圈之外。

天风剑辛石帆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停在薛三娘面上,大有扑过去动手之势。薛三娘心中微凛,便停手不发青芒针。

王坤转目一瞥,那位丐帮长老邓云松早已不见踪迹,正想这位隐身风尘中的异人,身法好快。同时又想到丐帮怪不得名震江南,敢情丐帮中人,都是侠骨义胆之辈,专管不平之事。不由得暗生敬慕之心,决定日后有机会的话,必须找到邓云松好好结交一下。念头转到这里,蓦然一阵阴影袭上心头,使得他轻轻叹口气。原来他忽又记起自己对秋梦松的诺言来。

这时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抱剑笔直向薛三娘走去,面色沉凝。圣手老农邵康明知对方这等侠义中人,必定又因薛三娘早先向王坤所施的毒手而不满,目下又出手夹攻,是以特别生气。心念微动,口中大喝道:“辛石老且停贵步,在下有一物相示!”

天风剑辛石帆果然停步,冷然侧顾道:“难道你有什么万应灵符不成?老夫非瞧瞧不可!”

圣手老农邵康抢前一步,伸掌向辛石帆一扬。天风剑辛石帆见了一怔,先打量邵康和薛三娘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那边凝望着遥空的端木公子。

他轻轻嗟一声,道:“便是他么?请他过来一谈如何?”辛石帆双目望着端木公于,是以话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端木公子。

圣手老农邵康低低说了一句话,王坤竟没有听见,但瞧见辛石帆那种错愕的样子,便知这句话的内容一定十分惊人,故此十分可惜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施展天视地听之术,因而错过了机会。

天风剑辛石帆把剑收起来,略一凝神,便道:“虽然老夫不管你们,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却要负责!”

圣手老农邵康哈哈大笑道:“在下当然能够作主,辛石老你请吧……”

王坤听到这里,连忙撒腿便跑,眨眼间又跑了六七里路。当他动身之际,已感到好像有人缀住他,起先他险些施展出真正绝艺,以便把那人甩掉。但随即想到自己的行踪无须秘密,缀他之人可以想到是什么来历。

果然一条人影迅如奔马般从路边飞出来,拦住去路,王坤忙收住脚,只见来人正是白水堡堡主杨迅。他连忙施一礼,开口便要把刚才之事说出,杨迅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他们要的东西呢?”

王坤微微一惊,只因他还未碰见天府神偷应先青,未知那张星郎琴在何处?同时听杨迅口气,似乎尚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一方面不愿把应先育的名字说出来,另一方面,又不知是否要把那件东西乃是一张宝琴说出来?

是以他迅速地考虑一下,才道:“小可乃是和他们呕气,故此不肯把那张宝琴交给他们……”

“哦!是一面宝琴,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等重视,不惜一切地追截你?”

“小可也不知道,当日小可奉命到峨嵋山去,那神枪手陶光宇不在,小可把书函交给他的小儿于陶澄,正往回走,陶澄率着五个什么武当派云梦派的人追上来,男男女女把小可围住,口出不逊。小可气不过和他们动上手,他们人多,小可只好冲出重围,无意走到一个山谷中,见到一个已死的瞎眼老人,抱着一面古琴,手中还有一张纸条,说是请见到他的人把他火化,将骨灰携往黄山埋葬,便以此琴为赠,小可便将尸体焚化,取了那琴,竟在乱山中转了一旬之久,才能出山。然后赶路赶到汉口,便因他们在对付长蚊汉龙两帮,封锁水面。小可因搭上金陵镖局的船,故此能够强行渡江,谁知便发生了事情。那端木公子的红船简直是艘鬼船,一下子把我们的船撞翻!”

天罡手杨迅立刻追问道:“金陵镖局有些什么人?结局可曾遇难?”

王坤道:“小可不知道,船翻之后,小可便被那端木公子的一个手下叫做潜龙秦水心的擒上大船,他们取了小可的古琴,便把小可点住穴道,搁在船面。到了半夜,忽然有个黄面汉子,自称是欧剑川,把小可拍开穴道。他胁下还挟着那面古琴,小可当时对他说,这原本是小可之物,要带回白水堡。那欧剑川叫小的快走,说是那琴自会派人送到白水堡来……”

天罡手杨迅哦了一声,道:“这是移祸东吴之计,欧剑川明知他们十分重视那琴,故此肯送回古琴!”

王坤故作诧色,问道:“堡主识得那欧剑川么?据说这个人十分厉害——”

“我不认识,现在你先返堡,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有极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王坤应了一声,正要举步,忽听杨迅喃喃自语道:“奇怪,丐帮的人居然肯为白水堡伸手,奇怪……”

王坤暗中好笑,忖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虽然丐帮不值白水堡的所作所为,但他们均是侠义之辈,见到不平之事,哪怕是大仇家,也先把自己的私怨抛开,而为人间主持公道,像你这等黑道枭雄,哪能领略这等胸襟?”

不久便回到白水堡中,又向副堡主飞蛇倪盾等人说了半天,直到四更过后,这才能够回房安歇。

他本想趁这时去找杨小璇,但因今晚本堡戒严,不易隐蔽踪迹,想想便自放过,准备明日方始找机会和杨小璇会面。

躺在床上,虽然十分疲乏,谁知竟睡不着,翻来覆去。那位使他日夕相思索怀的绝代佳人,相隔不过飓尺,然而他却无法会面,细诉衷情。这个遗憾越来越觉得沉重,他难以忍受地频频叹息。

房门忽然无风自开,一条黑影闪人来。王坤故意闭上双眼,心中忖道:“这个人的来意不论是善是恶,我总觉得十分感激,因为若不是他进来岔开我的思路,只怕我的心要碎裂成无数破片

那人一点声息也没有地走到他床头,王坤从空气极为微弱地移动而知道那人已到了床前,当下故意咿晤一声,身躯转侧一下,把右手搁在床沿边。

那条人影现在已站定在他床前,轻轻伸手点向他面门上。王坤感到微风拂到面上,右手突然起处,刚好托着那人的手臂,使他不能下落。

但那人竟没有做声,王坤一睁眼,看清那人竟是天府神偷应先青,便忙忙松手,低声道:“小弟不知是大哥你,虚惊了一场

天府神偷应先青本想摸摸他的鼻子,开他一个玩笑,哪知竞被这位机智过人的义弟托住手臂,动弹不得。心中一阵难受,敢情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被人在他下手时制住。虽说这次仅是开玩笑性质,但他枉负“神偷”之名,仍旧被人抓住,也就等如刮了面皮。

“外面已没有人巡逻戒严了么?”王坤问道:“连我也不知口令,所以只好蒙头睡觉……”

应先青在黑暗中苦笑一下,尽力把心中那份难过抛开,解嘲地道:“贤弟你忘了老哥哥的外号么?”

他歇了一下,又道:“我担保你正在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对么?所以我赶快找你,和你谈谈……”

王坤长长吁口气,道:“大哥别笑我,真是睡不着呢,可怜我千里奔波,好不容易赶回来,却连一面也见不到厂

天府神偷应先青自然知道他所说要见的是什么人,同情地点点头,道:“她很好,虽然遇见过雪人……”

当下把杨小璇遇险的经过说了,不过十分简略,因为他自家也知道得不详细,最后道:“早先承璇姑娘帮助,得以看到白水堡的建筑蓝图,因此此堡所有的地下水道及好些秘密通路,我都了如指掌。那温柔乡的确了不起,敢说当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在温柔乡进出自如……”

王坤大喜道:“那好极了,大哥,你几时带我到温柔乡中,我们把彭真弄出来,盘问出金陵镖局失镖之事……”

老神偷把细小的头颅一摇,道:“不行,只有我能够进去,那条水道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钻得过,你办得到么?何况你进去,如何盘问那厮呢?倒不如由老哥哥自个儿见机行事为妙……”

王坤起来,在房中踱了几个圈子,道:“大哥为小弟之事,冒这等奇险,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笑道:“贤弟说什么话?你当日助我恢复功力,救我性命,岂不是也冒着杀身之险?尤其运用那等内功,一旦失手,便绝无可救。算了,自家兄弟,提起这些话便借了,那面星郎琴我放在贮物室中,现在取来给你,抑是怎样?”

王坤忙把自己如何对杨迅扯慌的话说了,应先青笑道:“你编得真好,等明晚我把星郎琴放在堡门口,写明交给你,那就万无一失,等他们去追究那个黄面汉于欧剑川吧!哈,哈……那么今晚我想人温柔乡中探个究竟,只要弄清来龙去脉,假如彭真当真不曾干那一票,你和杨小璇的喜事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王坤道:“但愿如此,不过我已敢肯定该案必是杨迅所为,目前就缺少人证或物证,因而东方老局主师出无名,没法于召集江南武林同道,一齐讨伐白水堡而已!”

天府神偷应先青拍拍他的肩膊,道:“贤弟先别泄气,且等事实揭晓!不过我见到彭真之后,如何才能问出究竟来?”

两人想了大半天,王坤道:“我这里有东方老局主的戒指,是他老人家平生所用的信物,江湖无不知道!”

“只好这样试一下了。”应先青等他说明如何使用这件信物,便笑答道:“我想彭真会相信我是金陵镖局请来查询该案的人,为了能有逃走的希望,他一定会据实回答——万一他不肯回答,贤弟啊,我只好下毒手灭口了。假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的证人已死,金陵瞟局只好永远关门大吉。”

王坤毅然道:“这是唯一可以一试的方法,若然真个那么糟,只好认命。但最要紧还是大哥你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应先青夷然一笑,道:“谅这温柔乡还困不住你老哥哥,我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他接过那枚白金戒指,便跃出房门,不久,他已到了一个水渠人口。

这位老神偷把衣服结束一下,免得自己施展缩骨功夫时,被衣服绊碍手脚,但听他身上一片轻响过处,本来瘦小的身形,已缩得像个七八岁小的孩子大小。

他毫不困难地钻人洞中,爬了三丈,心知已在温柔乡内的第一进院落中。他听王坤说过彭真是在最末一进,因此不上去查看,继续向内爬去。

那张建筑蓝图上绘得明明白白,在这温柔乡内每一堵墙壁,都有复道,应先青乃是积年老偷,天下第一,自然知道在这些墙壁内复道中,日夕都有杨迅的心腹在巡视,故此他一直到了最内的一进,这才冒险钻出水堡。

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青白,鼻子高得惊人,下巴向外突出,形状十分奇特,教人看上一眼以后,一世也忘不了,他轻手轻脚地走人一个宽敞的房间中,蓦然骇了一跳,原来房间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人。他一面运功待敌,一面定睛而看,忽又吃一惊,原来地上到处都躺着赤身裸体的美女,灯光十分柔和,荡漾着一片绮旎香艳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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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摇身能变

满室春光,方一人眼,已教这位老神偷面红耳赤。暗自呸了一口,然后再看那数十人影。这刻纵使是白水堡的人出现,他也不须十分畏惧,大不了走为上着,不似其他的人,在这温柔乡中,插翅难飞。

定神一看,哪有什么敌人?敢情这个宽敞的房间中,四壁均嵌着明镜,连天花板也尽是巨大的镜于。他在门口一现身,四方八面都出现他自己的影子。

室内灯光柔和,地上铺着一层厚达寸许的氍毡,踏在上面,使人涌起腻腻的感觉。

老神偷应先青这时也看清那许多裸体女郎,其实只有一个,这个女子肤若凝脂,身材丰满,虽然闭目酣睡,但艳丽的容颜上,孕着一个令人神荡魂飞的春意。

应先青听过王坤述说进人温柔乡的经过,心想这个妖艳逾于寻常的裸女,必定就是“牡丹”。想了一想,便退出此室,返身向外奔去。他的行动疾苦飘风,适才整座温柔乡中的女孩子们,都酣睡未醒。应先青一去一回,竟没有一人发觉。但应先青也没有见到彭真的下落。

他可不甘就此退出温柔乡,便走人那个尽是明镜的房间内,用脚尖轻踢牡丹。

她打个呵欠,伸臂张腿,妙相毕呈,真个妖艳到极点。

应先青大大骇然,心想自己平生不知见过多少场面,但都没有一次会像如今这般怦然心动。

须知他自幼便修习上乘内功,至今犹是童身,是以像内家中缩骨之类的奇功,在他易如反掌,假如他一旦受不起诱惑,陷身在这温柔乡中。别说他试过那艳绝一时得天独厚的牡丹的奇趣之后,舍不得离开这温柔乡,纵然他想出去,却因童身已失,无法缩骨,也非被困不可。

牡丹微嘤一声,香梦初回,媚眸乍启,忽见一个相貌阴毒的人站在她身前,不觉为之一怔。

应先青按捺住心神,缓声低问道:“牡丹,彭真哪儿去了?”

牡丹呆呆地瞧着他,直到这个外貌惊人的怪客眸子中露出温柔的光芒,这才嫣然一笑,腻声问道:“你是谁?你不会伤害我吧?”

应先青不知怎的,心头在发软,应道:“你别管我是谁,我不伤害你就是——”

她欣喜地跳起来,抱住应先青,那滑腻腻像蛇一般的胭体,直在应先青怀中扭动。

四方八面都出现这对人扭抱在一起的影子,把个天府神愉应先青刺激得心荡神摇,几乎忘掉身在何处。

这个房间内主要是荡漾着一种朦胧神秘和极为绮旎动人的气氛。

那个妖艳的女人已替应先青解开上身的衣服。应先青已忘其所以地狂吻着这个人间少见的尤……

牡丹凭她的经验,已知道这条人网之鱼,无法逃掉,而且浮起满意的笑容,腻声道:“你呀……又可爱又可怜,……杨堡主很难惹,对么?但他对你真不错,教你来这里享受一段人间最快乐的时间……

应青先突然停止了丑恶的动作,转眼向壁间望去,镜于中把那张阴毒的脸庞反映得十分清晰。

他突然用快极的速度,把自己的长衣脱掉。牡丹睹状,不禁娇笑一声,应先青一指点在她胸脯上。她格格一笑,道:“我怕痒呢……”一面想抬臂作态,哪知全身都没有丝毫力量,根本动弹不得。

应先青把长衣遮盖在她身上,把她平放在地上。

牡丹张口要嚷,应先青的手掌奇快地掩住她的小嘴,但一言不发,一味凝目瞧着她。

片刻间,她惊惺地探索着对方的眼色,她发现那对眼光中,已没有了温柔的光芒。

应先青低声严厉地道:“对你而言,每一个男人都是可爱的吧?我这副样子,你也说是可爱,世上还有不可爱的么?”

他歇一下,空气变得十分沉重,牡丹的目光露出更多惊慌之意。

“现在你好生回答我的话,不得装模作样,提防我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把你的鼻子割掉——”

应先青口中说得惊心动魄,但在他深心之中,却泛起一阵惭愧。这刻他才发觉他的义弟欧剑川(王坤),虽然是福缘深厚,得到一代怪杰狄梦松助长功力,但若不是他具有坚定沉毅的根骨,像那等极高深的功力,人家狄梦松根本不会挑到他。他在温柔乡中出人自如,而自己枉自一大把年纪,却居然差点失足,其中微妙之处,可想而知。

最令他惭愧的是他必须用极恶毒的话来吓住牡丹,等如说,牡丹如果继续向他施展诱惑的话,他已毫无信心可以忍受得住

他把手掌移开,问道:“彭真哪儿去了?”

牡丹道:“不知道,自从两个月前,一个年青小伙子进来之后,第二天彭真便被杨堡主带出去!”

“是杨迅自己进来把人带走的?”

“是的,杨堡主,别的人不敢进来……不过现在连你老在内,一共是三个人了……”

“哦,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忍得住你的撩拨么?”应先青说时,心中惭愧之感登时消灭,微微升起一阵傲意。暗想到底自己功力深厚,不凡凡响。

“自从那次之后,彭真便一直没有再来过……”

应先青暗叫一声糟糕,心想那天罡手杨迅果然厉害,及时把彭真处死,断绝祸根。不过这么一来,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个老江湖,可就料到金陵镖局那件案于,八成是白水堡所为,但现在人证已经消灭,这个案子便就永远无法侦破。

牡丹忽然道:“你老是杨堡主的对头么?你老进来时,难道没人知道?”

应先青脸色一沉,其寒如冰,道:“你问这作什?”

牡丹惊道:“你老别动怒,我……我不说话就是!”

应先青冷冷道:“不说话也不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决不能放过你——”

她连连点头,妖媚的眼睛中,流露出哀求之色。应先青陡然心软,忙忙装作仰头寻思,避开她的目光。

“彭真在这里的时间甚久,你必定知道他为何被囚禁此地,即速据实供出——”

牡丹道:“我还以为什么问题呢?这件事他已对我说过几次,他说他本是冀鲁夺命银蝉方秉的人,半年前投奔杨堡主,杨堡主命他去劫金陵镖局的镖银。他说那次连杨堡主自己也出动,连他一共四个人。当时由他出面拦劫,十分顺手。回来之后,杨堡主大大夸奖他的机智和手段,便让他在这温柔乡享福,过一段时间后才让他出去,以免泄漏了秘密……”

天府神偷应先青喜道:“你没有隐瞒,我也不难为你,还要……”说到这里,突然停口寻思。

他本想告诉牡丹说,还要把她救出去,自后可以做金陵镖局的人证。但墓地想到这样一个女人的话,那够份量做这种惊动江南武林的大事的证人。凭她一面之词,杨迅尽可发绿林箭,邀请南北同道为他撑腰,故此纵然把她救出温柔乡,实在也没用处。

再说这座温柔乡实在不亚铜墙铁壁的监牢,他要救出这个女人,委实不是容易的事……而他假如说出救她的话后,无论如何也得兑现。

牡丹甚为聪明,见他一顿,立刻问道:“你老可是要说,把我救出此地么?”

两颗泪珠从她那对媚眼中滚出来,应先青的目光和她的眼睛一触,忽地一怔,忖道:“仅仅在这一刹那间,这个烟视媚行,人尽可夫的女人,为何便变得如此可怜和纯洁?”

牡丹已抽抽咽咽地道:“你老千万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女子,……我其实不愿这样的啊!但我没有办法……天啊,哪怕让我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阳光、树木和田野,我死了也甘心情愿……”

“你在这里不是十分舒服么?任什么事都不必操心,还有许多享受……”

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愿说话么?”应先青心中阵阵发软,他无端端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女人救出去。“外面的世界很苦呢,尤其你一个女人,长得又漂亮……”

她软弱地道:“我不要漂亮,就是漂亮,我才会弄到这个地方来。以前我虽然是一个歌姬,也没有什么自由,但总比现在好上千百倍……”

应先青忽然冷冰地道:“称胡说八道,既然你不是愿意,为何见到男人都露出那副样子?”

“我不是胡说。”她睁开眼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亲眼见过好几个不听杨堡主的话的女人,就在外面的市道上,被他活活鞭死……”

她露出悸惧犹存的神色,应先青一见便信了,因此倍觉这个女人的可怜。

他心念一转,便道:“好吧,我设法救你出去便是,但一时之间却没有好法子,你且耐心等候,不要泄漏风声,我一定为你设法便是。”

牡丹轻轻叹口气,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个怪客,应先青伸掌一拍,解开她的穴道,左手取起她身上那件长衣,疾然飘出门外,连一眼也不敢再望见那个裸体的女人。

他以奇快绝伦的速度,钻入水渠之内,自信纵然刚才他在室内和牡丹说话时,被白水堡之人发觉,但他行动极快,料他们从复壁中追查时,一定来不及查见他从水渠内逃走。

王坤翌日起身盥洗之后,自觉精神十分充沛,他一醒来,便老是想起杨小璇。总管郝衡走进来,笑道:“王坤你这一趟辛苦了,堡主的意思,让你休息两三日,我特来关照你一声,这三日你不必如往常般到堡主处报到,可以随意玩玩,轻松一下。不过不可离堡太久,晚上更不能外宿,以免有事时,找不到你。这几天事情较多,今晨又有三拨人踏入本堡所辖的地面,他们的来意表面上是冲着雪人,但我们却不能大意……”

王坤先道谢了这三天的假期,心中暗想白水堡所辖的地面极为辽广,数百里以内,黑道中人如有所图,均须先向白水堡打个招呼,那三拨人不知是哪一路的人马,能够令杨迅如此注意。平时总有些武林人经过白水堡地面,这三拨人也可能是路过,但杨迅却小心翼翼地查清楚他们的动向,是以足见这些人来头不小。

郝衡又道:“我也省得你追问了,这三拨人一是岭南以大力神拳驰名武林的何家,共是四人。一拨是一个退隐十年之久的老镖头钱矛飞斧夏侯山和一个弟子田鼎。另一拨便是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手下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

王坤听到这里,已忍不住问道:“总管,那夏侯山是什么来历,值得本堡重视?”其实他却是明知故问。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个夏侯山,正是本堡昔年建立之时,列为第一个大对头。他虽然在十年前方始正式退出江湖,但事实上在此之前,早已不大管事。这夏侯山以三支铁矛,一支大斧,崛起于镖行中,名声之盛,比现在的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还要响亮。不论黑白两道,都公推他南七路总镖头,和北方有名的老镖客万里关山姬雨亭,并称南斧北戟!”

王坤道:“原来这人来头真不小,他已退隐了十年之久,此番又出现于江湖,不消说是静极思动,这人必须严加防范才好。”

恶屠夫郝街道:“那还用说,这些家伙和东方乐水都是极好的朋友。”——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下去,匆匆转身出门,一面道:“你如果有兴致,可以去找副总管问问,他还有一个十分骇人听闻的消息呢!”王坤听了,好奇心大起,便也出房去找副总管铁算盘尹尉。

他一踏出房门,立刻就变回昔日的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坤。一些人和他打招呼,他答话和回礼之时,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刚刚走到议事大厅前,即是那座三层高楼之前,忽见天罡手杨迅和杨小璇一道从厅中出来,看样子他们父女乃是要回到楼上去。王坤远远一见杨小璇,心中登时涌起一阵波澜,再也忍熬不住,加快脚步,穿过广场。

杨小璇也瞧见了他,心弦大震,不觉怔了一怔。杨迅因她的失态而发现王坤走过来,浓眉一皱,疑惑地忖思其中之故。

王坤走过来,先向杨迅行个礼,然后又冷冰冰地向杨小璇道:“小姐您早——”

杨小璇只在鼻孔中低嗯一声,便向父亲耳边悄声道:“这个人怎的老是这么冷冷的,他讨厌我么?”

天罡手杨迅畅然微笑,没有回答女儿的话。玉坤平静地道:“适才郝总管传令说,小的可以偷懒三两日,因此小的胆敢向堡主请命去查一查那面古琴的下落!”

杨迅道:“可要离堡远出么?”

“不必,那厮如果真个送来,小的总得查出他的来历和用心才行——”

天罡手杨迅略一忖思,便取出一支令箭给他,道:“你无妨设法一杏,但那欧剑川武功极为高强,必须小心行事。详细可去问问尹尉……”

铁算盘尹尉就站在大厅门口,闻言高声道:“王坤,你到这边来……”

天罡手杨迅已转身向楼梯走去,王坤口中朗声而应,目光极迅速地扫过杨小璇,正好和她那对含情脉脉的目光相触,在这极快的一瞥中,这对情侣的心中各自涌起酸甜苦辣等滋味。

王坤虽向厅门走去,但耳中留神地听那父女的说话。却听杨小璇道:“爹,我真讨厌那厮,好像自己十分了不起似的……”杨迅听了只笑一声,没有回答。

王坤在心中大大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杨小璇故意这样说,但这时教他亲耳听到,这种滋味到底太难受些。

尹尉那对精明之极的目光,凝视着王坤,突然问道:“王坤你想怎样?”

王坤吃一惊,以为尹尉问他在想什么,忙答道:“没有,没有什么。”

尹尉道:“我问你想怎样查探那欧剑川?”

王坤力持镇静地道:“小可还未细细想过!”

心中却微凛忖道:“这位副总管外号铁算盘,果真精得要命,我已露出一点马脚,以后必须格外小心……”

尹尉也不说什么,招他人厅落坐,然后道:“本堡刚刚接到消息,便是关于你要查的那个欧剑川……长蚊汉龙两帮不知如何请到这个人为他们出头,对方红船主人则已来白水堡,只由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赴那石桥湾之约,那欧剑川貌不惊人,但手上功夫却足以惊世骇俗,居然把火山豹子姜阳从容击败……”

王坤胸中豪气飞扬,暗想“欧剑川”三个字从此已传扬在武林中。但面上却不能露出来,故意道:“那还得了?火山豹子姜阳的厉害,小可亲眼目睹,他那一身神力真是骇人听闻,那么粗的船桅被他一下子抱起来,摔出数丈之远。当时把数百水道群雄都给镇住……”

尹尉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现在武林中不论黑白两道,都想知道这个有如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为何要替长蛟汉龙两帮出手?就像本堡后面茅山中的雪人和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的身世来历,合称三大奇谜……你如查得出那欧剑川的来历,你就算是成名露脸啦——”

王坤面上丝毫不现任何表情,道:“小可一定尽力查出那厮的来历,或者会在无意中查出端木公子的来历也说不定,这关键全在……”

他还未曾说出关键何在,尹尉已笑道:“堡主早已想到,今晨已命副堡主亲自出动,设法由那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处密查端木公子的来历……”

王坤道:“小可正是此意,不料已被堡主占先一着。副总管还有什么吩咐么?假如没事,小的可就要出动了!”

尹尉道:“你去吧,但务必小。已从事!”

王坤行礼退出大厅,一面向堡外走去,一面后悔地想道:“我真不该为了要走近一点看看璇姐姐,随口向堡主编了这么一个理由,现在真是作茧自缚,但最遗憾的还是没有好好地瞧瞧璇姐姐的娇容!啊,那深情的一瞥,令人一生一世都难以忘记!我和她日后如何结局,真不敢想——”

刚刚走出堡外吊桥上,忽见路上尘头大起,蹄声如雷,疾驰而来。王坤定睛而视,来的一共三骑,当先的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第二个是邵风,第三个是本堡五位管领之一二姓苏名进。此人一身硬功,黑道知名,亦非泛泛之士。王坤暗暗一惊,想道:“本堡看来情势相当严重,这东南西北中五路管领,一向极少返堡,都在外面布置。这位中路管领苏进长驻金陵,相隔最近,已首先应召返堡,晤……莫非真个有人要借雪人之事,查探白水堡虚实之后,便大举进攻?但我却得不到一点消息!”

那三骑来得好快,眨眼已到了吊桥前,三人一齐翻身落马。副堡主倪盾一见王坤,便问道:“堡主呢?”

“他在楼上!”王坤应着,一面向他们行礼。

倪盾洒步便走,王坤忙上前道:“小可奉命查一查那冰魂秀士欧剑川的行踪,适才忽然想到,欧剑川若是来时,一必由长江到金陵,然后经句容来此,是以有心沿此路查探,小的见过那厮,碰面一定认得——”

倪盾闻言停步,微一寻思,便道:“很好,我自会代你转禀堡主!”说罢,便匆匆人堡,邵风紧紧跟着走去。剩下中路管领苏进率着三匹马,等手下人来接去。

王坤乘机搭话道:“苏管领几时从金陵来的?可是为了那君山二友的天风剑辛石帆么?”

苏进管的一路,范围最大,人数最多,乃是五路管领之首。身份本来甚高,连郝衡尹尉等见了他,也甚为客气。

但他又知道王坤乃是堡主跟前的人,最不可得罪,忙忙笑道:“王兄可好?我今晨已抵达本堡,刚刚和副堡主他们出去,果是为了那天风剑辛石帆。那厮今晨已从茅山中搬出来,就在二十里外那座三清宫中居住。我们去见他时,却被他拒绝晤面。因堡主吩咐过不准得罪此人,故此只好立即赶回来……”

王坤道:“这人昨晚曾经帮着我们白水堡,故此堡主不肯得罪他。除了他以外,丐帮的邓云松和武当派名手子母金环陆巩不知落脚何处?小可昨夜才赶回来,今晨又奉命出去,竟来不及叩询堡主——”

中路管领苏进道:“丐帮长老邓云松哪有一定的住所?他们丐帮的人,都是露天席地,随处歇宿。至于武当派的陆玑,听说就在堡西的安里村中。你如前赴金陵,路上必经该村,见到咱们的人,一问便知!”

王坤含笑道:“小可不能耽搁了,这就动身,但还请苏管领指点一下!”

苏进见他如此谦虚。心中大为高兴,便道:“那冰魂秀士欧剑川如何来法,我不得而知。但因峨嵋的铁甲金枪陶彬惨死雪人手下,此人在武林中交情极广,是以五派名手,大有赶来茅山查访雪人之意。而这些人绝大多数和金陵镖局渊源极深,故此连带对白水堡极不满意。目下的情势对本堡十分不利,只要生点事故,这些人可能就联手来对付我们,是以本堡已开始警戒,你千万不可像往日般大摇大摆,碰上那些人赶快避开上算些——”

王坤听到这里,心头上灵光一闪,想起一计。嘴上却连声称谢。苏进径自人堡,他也迈开大步,向西北走去。

大约走了十余里,只见左面半里外一座村庄,后面靠着高山,前面却有两个大池塘。村中地方颇为宽广,居民不少,总有千来户人家。

村口道旁有个竹棚,售卖酒茶零食。王坤大踏步过去,走人竹棚,大声道:“我要一碗茶——”一个中年男人端了一碗茶付来,王坤悄悄露出白水堡令箭。那人一眼瞧见,便回身走到棚后。

王坤跟过去,问道:“武当派的陆现就在这安里村中么?有没有出去?”

那人恭身回答道:“他几乎每日都出去,但今日却没有!人村后左边第三家便是……”

王坤点点头,便向村中走去,走过那条石堤,随意测览两边,但见池水粼粼,再过去便都是田野,一派乡村宁谧的风光,甚是赏心悦目。

走完那道石堤,穿过村前的晒谷场,便人村内。

目光一掠,只见左边第三家屋宇高大,虽然仍是乡村古朴的形式,但也可看出这家人必是此村中的富户。

王坤先不忙着窥探,随步走人一条小巷,在一道矮墙上坐下,暗自寻思道:“我向副堡主讨令往金陵是假,主要便是想获得数日自由身。今晚设法和璇姐姐见面,好好聚上一下,目下时间尚多,我适才想到,为了配合我向杨迅说的话,我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总得出现一下。适才便忽然想到,假如我以冰魂秀士欧剑川的面目出现,和那武当派名手于母金环陆玑闹一点事杨迅自会知道。这一来他必定会对我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减去不少戒心!况且我曾有诺言,要使曾与狄梦松老前辈对敌的五派名手,到他坟前叩首,目下纵然和那陆巩闹一闹,也无关紧要!唉!但日后怎样化解呢?”

一想到这里,便为之愁眉不展,想了好一会,却越想越乱。坐了老大一会,没精打采地起身,走出村去。这时他当真渴了,便到竹棚处喝碗茶,乘间告诉那人说,他这就要赶赴金陵,命他好好看住那陆现的动静。

不欠工夫,他已变易了容颜,而且体型也大不相同,弄了一套农人衣服穿上,打安里村后的高山翻过来,落在村中。

走到陆玑所居的那座屋门前,只见一个妇人正在门前篱笆内喂鸡。冰魂秀士欧剑川停了一下,迈步向篱内走进去,一脚踏死一只母鸡。

那妇人立刻大声质问他,一阵喧嘈,门内走出两个五句上下的人,其中一个眉浓嘴阔,两鬓角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内家好手。

另外那个看去似是本宅主人,大约也到过江湖上闯荡,老眼流露出精明之色。他先打量一下欧剑川,随即问那妇人何事。妇人赶快说出来,那人便道:“老兄也听到我这个媳妇的话,可有冤枉你么?”

欧剑川懒洋洋道:“没有!你贵姓名啊?”

那人道:“我姓余名国梁,是本地人氏。我可不是仗着本地人来欺负你一个外乡客,但这事你实在不该!”

欧剑川道:“我可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说得平和,对方一听倒也气消了,旁边的那位老者道:“余兄,咱们把那残局着完,一只鸡算不了什么……”

余国梁的媳妇气忿地道:“这人好生没礼,踏死我们的鸡,说他时还直翻白眼……”

欧剑川道:“大嫂你要我赔么?一只母鸡算得什么,我走路没看清楚,这能怪我么?”

余国梁一听此言,登时火起,心想这厮的道理好横,姑且算他走路可以不带眼睛,但走路怎会走到人家篱笆内来?

旁边那位老者浓眉微掀,目现精光,沉声道:“老朽陆玑,朋友你贵姓大名?可是冲着陆某来的?”

欧剑川眼睛一翻,道:“哟,原来这儿有个江湖朋友,怪不得这么横!我冰魂秀士欧剑川最不吃这一套。但我却真不想惹事,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

子母金环陆玑暗中冒火,但面上却不现出来。心想这冰魂秀士欧剑川的姓名,刚刚在昨夜无意碰上丐帮长老邓云松说起,说他力折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手下大将火山豹子姜阳之事,如今他自报字号,分明有心寻事,只不知何故找到自己头上?

余国梁昔年在江湖上行走,曾因嗜奕而和武当名手陆玑攀上不浅的交情。是以陆玑这次南来,便住在他家中。他听了欧剑川的话,已忍不住怒道:“真正是放狗屁,又说不想惹事,又要人划出道来……”

子母金环陆玑冷笑道:“余见你不必插嘴,这事我陆某自会解决。此间村人糜聚不少,冰魂秀士何妨人屋一谈?”他那句冰魂秀士出口时,甚觉别扭。须知欧剑川一身农人装束,面色蜡黄,身短手长,看上去猥猥琐琐,哪有半点秀士味道。

欧剑川暗忖道:“我这么一闭会不会太过火了?若然太过令他下不了台,日后如何能够化解得开?”

这一想令他为之眉头大皱,犹疑道:“不必了吧?”

于母金环陆玑锐目四射,已见四下围看热闹的人群中,夹有几个健壮汉子,双目炯炯,分明不是普通村人。他已知白水堡近在咫尺,对于他此行,因甚不放心,一直派人监视。是以估料这几个壮汉必是白水堡手下,很可能这个冰魂秀士欧剑川也是被天罡手杨迅请来试探自己,相机把自己撵走。心念连转,越发认定对方犹疑之态,乃是故意装作。当下朗声一笑,道:“既然不肯人宅,陆某也不管惊世骇俗,就在此处了断也好——”

欧剑川腿了两步,认真考虑一下,竟不知自己立刻走开抑是和陆玑闹到底好些?

子母金环陆玑乃是武当派名手,在他本派中,除了号称为“武当三石”的三人,一个是当今掌门,即是他的师伯石田真人和另外两位师叔石龙真人石虎真人以外,谁都不在他眼内。而且他自人江湖以来,直到此刻闯出偌大名头,这中间二十年来简直是罕逢敌手。虽然他出身名门,不致于恃技凌人,但不免较为气盛些。是以哪肯被欧剑川随意戏弄,话声中已跨下台阶,相距尚有一丈之遥,便抱拳微拱,道:“陆某请问一事……”他借这抱拳微拱之势,暗运玄功,聚集一身功力,发出一股无形劲气,遥遥袭去。

冰魂秀士欧剑川心中尽管迟疑,但应变却快,暗念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真正功力,便也抱拳还礼道:“陆老师请指教——”话声未歇,微闻“蓬”的一声,两股劲气相触。子母金环陆玑身形摇晃一下,但立刻从容定住。欧剑川却退了半步,惊愕地睁大双眼。

陆玑哈哈一笑,道:“见面胜似闻名,江湖所传,未免过甚其词……”

余国梁听不懂,诧问道:“陆兄你说什么?”

陆玑并不解释,又道:“陆某请问阁下何故枉驾过访?自问平生并无对不起朋友之事……”

欧剑川道:“陆老师光明磊落,为当今有数侠客之一,自然不会有对不起朋友之事——”

陆玑面色微沉,道:“那么是陆某劣子惹下是非?”

欧剑川想起那年青的陆云,忙摇头道:“不是——”他本说不关别人的事,但陆玑质问之词,逼人而来。

“那么是陆某师门开罪了阁下?”

欧剑川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六十年前,武当派掌门朱雀真人,正是以众欺寡的五人中一份子。方自思忖,耳中又听陆玑厉声道:“可是陆某师门开罪了阁下?”

冰魂秀士欧剑川被他逼得点一点头,道:“但不是对我做错……”刚说了一句,瞥见对方唇挂冷笑,登时忍不住道:“是六十年前旧事,你未必知道……”

“不错,我不知道。”陆玑答道:“但我也不须详询,只要你说出敝派何人在六十年前做错,便可了断!”

欧剑川眼珠一转道:“是的,你已有资格了断……”他歇。下,心知对方当然不明白自己话中之意,乃是说只要他在狄梦松坟前叩个头,便可了断旧怨。

这时并不解释,继续道:“那是六十年前贵派祖师朱雀真人做错的旧事!”

子母金环陆玑虽然名望甚大,在武当派中辈份亦尊,但提起师祖朱雀真人,这件事可真不小。这时反倒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担承此事?

他肃容道:“你可不能信口胡言——”

欧剑川道:“我绝非打诳,但目前却未暇了断此事,不过事先向你打个招呼罢了——”

陆玑眉头一皱,蓦地放声大笑道:“狂徒你敢戏弄陆某,如果真让你这样来去自如,教陆某如何向武林朋友说得清楚……”

话声未歇,身形微塌,已如行云流水般滑到欧剑川面前,一招“仙猿献果”,右掌疾击出来。欧剑川本是少林嫡传弟子,深悉对方这一招乃是由本门“金豹露爪”的招数变化出来,配合起独门九宫遁形步法,威力更大。心想对方的功力,已试出比潜龙秦水心或火山豹子姜阳要高强一些,如今看他出手神速,攻守兼顾,果然不愧一时名家,哪敢大意。左手一招“悬崖摘果”,五指如钩,疾抓敌手脉门,右手使出少林心法“旋风扫叶”,一股掌力横扫过去。

武当和少林两派原本是一家,因此陆玑一眼便认出对方手法,非少林门下嫡传弟子决学不到。但只因这样,更使他既疑且凛,敢情对方出手虽是少林心法,但掌力却冷森逼人生寒,而且刚柔兼有,分明是一种从未见识过的奇功真力。少林寺决没有这等神奇毒辣甲于天下的功夫。是以这一来便想不透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当下疾使“春蚕自缚”之式,身形转处,双手一圈一推,已把对方攻势完全封出外门。

四下围观的村人都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什么话,此刻却见到两人玩笑也似地转个圈子,哪知其中已蕴藏无限危机,有些人便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走开。但聚观的人仍然不少。其中有些鼓噪起来,都认为冰魂秀士欧剑川不对。

篱笆内两位武林高手又奇快地换了五招,最后的三招都是硬碰硬。欧剑川把不定主意,掌上力量忽强忽弱,竟被陆玑逼退五六步之多。

他想想实在不是头路,如不真真正正打上一场,则可能会丧命在对方掌下。但真打又无此必要,自己这番搅闹,实在没有半点道理。不由得暗骂自己混蛋,墓地一招“东海屠龙”,掌发如风,疾袭对方项肩。

陆玑全力施为,一掌迎去,另一掌却暗蓄真力,准备把对方。身形震退,便腾身飞起罩扑下去。

哪知欧剑川那一招“东海屠龙”竟没有用足,突然化为指戳,一缕刚劲烈风,直袭陆巩胸前。陆巩忍不住喝道:“你是少林哪一位大师的门下?”身形随声暴退寻丈。

欧剑川又在心中骂自己一声混蛋,对方乃是武当名家,自然深悉少林各种绝艺,自己这一手“罗汉指”的秘艺,换了别的人,哪怕也是武林高手,未必认得出是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一,但对付陆玑,哪里蒙得住他?反而被他确定自己乃是少林弟子。

他一面自责,一面纵身而退,但见他宛如大鸟横空,一掠三丈有余,径从村人头上跃过,然后急如离弦之箭,向村后电射而去,晃已隐没在山中。

翻过高山,没头没脑地在荒野中奔驰了七八里路,这才缓下脚步,无精打采地前走。

他叹口气,忖道:“怎的我如此愚蠢,胡乱惹事?刚才无端端去招惹陆巩,有什么作用?唉,我真有点倒行逆施的模样!日后白水堡之事一了,我回复本来面目时,还能用欧剑川的名字么?纵或我不想用,但父亲或师父会让改名换姓么?哎,我真是一着之差,全盘皆错,当初我在石桥湾之会时,便该改个别的名字,这样我日后履行狄老前辈的诺言时,便可以一直假面目。顶多回复欧剑川时,不露出狄老前辈的武功家数!但现在已经错了,再没有补救的办法啦……”

他自怨自嗟地走到一座山神祠外,心中难过得停住步,就在门口坐下。蓦地拍一下大腿,发出清脆的声音,恍然大悟地想道:“是了,原来我竟是因为璇姐姐的缘故,心神不定,所以糊糊涂涂,思虑欠周……啊,她如果也在这里,那多好啊,我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

祠内突然有人轻轻哼了一声,欧剑川忙一回头,只见祠内十分干净,供桌前面有个老化子,盘膝而坐,此时也注目看他。

这个老乞丐的相貌一映入眼中,欧剑川便微微一怔,敢情正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他的一支铁棍,横搁在大腿边的地上。欧剑川怔一怔之后,便回转头,对于这位曾经仗义出手助他的人,他的确不忍点定为日后向狄梦松坟头叩首的人。

邓云松何等眼力,已看出这个满面病容的汉子,眼神湛湛,不是凡俗之流。当下痰嗽一声,道:“我老叫化可真被尊驾吓了一跳,外面风大,何不进祠一坐?”

欧剑川闻言起身,走人祠中,在老叫化对面坐下。

丐帮长老邓云松微笑道:“朋友有什么心事么?”

欧剑川老实地道:“心事多着呢,可惜只能闷在心中!老兄贵姓大名啊?”

邓云松说了自己姓名,然后道:“朋友的口音好熟,但老叫化年老昏庸,一时却想不起来,你贵姓名啊?”

欧剑川迟疑一下,含糊道:“我姓欧,真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丐帮长老,可惜我的事情无法请你帮助!”

此言出后,见对方毫无惊讶之色,心知对方已看出他是武林中人,暗自微惕忖道:“我面对这等老江湖,必须小心翼翼,刚才他提及我的口音,便是我疏忽之处。”——

当下又道:“长老骂临此间,有什么贵干么?”

邓云松视他半晌,反问道:“你猜我有什么事?”

欧剑川被他反问得愣一下,却深知对方此问,必有深意,不敢随便作答,便摇摇头。

邓云松伸手人怀,欧剑川吓知他干什么,连忙暗运真力聚在右掌之上,有意无意地护住前胸。邓云松的手倏然抬起来,黄光一闪。欧剑川眼快,已看出是条黄布包袱,约有两尺见方,似乎有点血迹。自家那只右掌不发出去。邓云松见他没有动静,便把手中黄巾放在膝上,冷冷一笑,道:“朋友可曾见过这条黄布?”

欧剑川立刻摇头道:“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邓云松耸耸肩,道:“既然你未见过,那就不必再谈……咦,你好像还想谈谈这件事呢?”

欧剑川道:“不错,长老的话使人十分费解……”

邓云松双目紧紧凝视着他,似是在他面上找出什么表情。但他却没有成功,沉吟一下,道:“算了,这件事我也弄不清楚

欧剑川听了,越发触动好奇心,心想这条黄布,必定隐含着一件什么事,故此邓云松才会突然取出来,乘机细看自己的反应。目下关于白水堡是否当日劫缥的正主,已达揭晓阶段,自己再查不出的话,便要放弃。这件事日夕压在欧剑川心上,是以此刻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件事去。因此他决不肯放松任何线索,当下道:“这条黄布上似乎染有血迹,长老如何得到的?”

邓云松道:“你好像真很关心呢?我不妨告诉你,我在离此二十余里处的一个山坳里,无意见到一个人,满面血迹,手中握此布,人已死去多时……”

他说到这里,欧剑川已明白对方说出事情经过,主要目的还是要借此观察自己的神色。当下将计就计,故意露出非常注意之色。

“这个人虽已僵死两三个时辰,但看他的姿势,却可以推断出他被人从侧背暗袭,立受重伤,但双手仍然握紧这个黄布包着的东西。那个暗袭他的人,复来夺人手中之物,用锋利的匕首还割裂他的手指,是以有血迹沾在黄布上。这个被害之人,功力不弱,仍然能紧聚集最后一点真力,一掌击去。对方把布中之物取了就走,于是留下这条黄布及那人死时的一切迹象!”

欧剑川忖在白水堡数十里之内,竟然出了这等凶杀案,而堡中尚不知道,实在奇之又奇。忍不住问道:“邓长老可知那人姓名来历?凶杀地点在哪里?”

“问得中肯之至”邓云松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地点就在一处称为青松岬的山坳里,那人的来历姓名,我却不便宣布”

欧剑川听说地点在青松岬,不禁微微一怔,道:“那人尸体还在那儿么?”

邓云松目射奇光,沉声道:“在,你想去看?”

欧剑川当真站起身,意欲出门,邓云松长笑一声,道:“朋友慢走,我的话是真是假,你已知道么?”

欧剑川一听有理,暗想那青松岬乃是白水堡一处秘密通路,堡中只有几个人知道,对方如何能说出地名?

他本人正因该处属于白水堡的秘密通路,就在他出发四川峨嵋报讯之前,暗中已告知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请他派出好手,日夕在青松岬附近窥伺。假如白水堡有人从此通路出现,定有惊人的任务,必须设法查出该人所负的任务。是以他一听竟是在那地方死的人,故十分疑心乃是金陵镖局所派好手罹难。他那么深沉的人,居然也禁不住急急起身,想到那边查看究竟。

目下对方的话一兜回来,欧剑川便觉得有问清楚的必要,当下转身向邓云松,道:“邓长老之言何意?”

丐帮长老邓云松道:“此路乃是往青松岬必经之地,莫非你本来就要去?抑是在此等人?”

欧剑川道:“长老且莫盘问我,究竟那个被害的人,是何路数?”

邓云松站起身来,道:“我正要问问杨迅!”

欧剑川立刻联想到昨夜对方出手救了自己,其时他明知自己乃是白水堡的人,居然还肯出手,如今又是这等口气,莫非他乃是杨迅请来的能手?这个想法大有道理,登时使他生出敌视之心,冷冷道:“杨迅会回答你么?”

邓云松冷笑道:“你何以见得他不肯告诉我?”这位丐帮长老也自误会欧剑川之言,乃是等如代杨迅说话,是以不问而知乃是白水堡之人。

欧剑川退出神词,道:“那么你去问问杨迅,我却无暇陪你净说废话——”脚尖一点,人已倒纵两丈以外。

丐帮长老邓云松喝声:“哪里走?”展开身法,宛如一缕轻烟般疾追而至,铁棍一抢,劲风“呼呼”直响,横扫欧剑川腰部。

口口

欧剑川心想此人枉为丐帮长老,却助纣为虐,暗助杨迅,真想尽量施展全身武功,把他打倒。但斗然一凛,暗念附近不知可有其他高手埋伏?如一接战,立刻现身出手,自己可能反而遭遇毒手。

念头如电光一闪,立刻一沉真气,这时身形尚是倒退之势,蓦地坠在地上,塌腰伏身,虚虚一掌推出。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邓云松大吃一惊,立刻也一沉真气,骤然中止前冲之势,手中铁棍疾然拄向地上,恰好拦住对方击来掌势。

欧剑川争取到主动之势,蓦然往横掠去,这时已用出真正本事。但见他宛如孤鹤振翅,欻忽间已飞开数丈之遥。这一手直把鼎鼎大名的丐帮长老邓云松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想这个黄面汉子不见经传,武功却如此神妙,光是这一手轻功,就非有四五十年以上的功力不可。

欧剑川胸有成竹,迅疾地向青松岬相反的方向退走,转眼间已隐人荒野中,绕个大圈,复又奔到青松岬。

但见四面俱是青绿松林,连岬口那片石壁上也长满了青松。他转人岬去,走了数丈,便是一个山坳。

他毫不迟疑,转人山坳内,四望一眼,哪有死尸踪迹?幸而听邓云松说过此事,此刻留心一看,坳石地上果然还有血迹,可见得那邓云松的话并非全部虚讲。他的身形倏然隐人密密的松林中,声息毫无。

那松林绵密广阔,竟不知有多深多远。欧剑川隐人林中,本意是在松林秘径内搜查一下,准备一直搜查到离白水堡五里远的乱林中那个秘密地道的入口处,看看还有什么遗迹没有。但他一进了松林,却不立即展开搜查行动,身形即隐伏树丛后,凝神向山坳内注视。

这个机智过人的武林新秀预料自己身形一隐,定必有人现身追踪,是以他以退为进,反而匿伏在一旁。哪知伺伏了好一会,仍然不见有诡秘人影出现。

他不觉大失所望,想道:“假如此地没有人守候,则邓云松的话便毫无意义!不过无论如何,东方老局主所请派在此地的好手,也该出现啊……”

想了一想,便向密林内走去,刚刚走了两丈,耳中忽然听到外面山坳间传来人声,但同时他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人,横卧地上。这一刹那间,竟使他不知要先顾哪一件事才好。

眼前横卧地上的人,身上装束一望而知乃是白水堡中的人,看他面目口鼻都贴在泥地上的样子,分明已经僵毙多时。从他所卧之处及身后来路树断技折的迹象判断。这人必定是从那边来时,正向山坳方向驰去,忽然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从后测施以暗算,一掌击在后背,打得他向前飞开丈许撞断了不少树枝,然后俯扑地上,再也不会动弹!

因此一连串问题便由此产生。第一点,这个人乃是白水堡中的人,如是东方老局主所派的好手,向他施以暗算,则得手后断无不将对方尸体移走,把现场痕迹消灭之理!假如这是另一路人马向白水堡之人下的毒手,那么这一路人马何以知白水堡的秘密通路?为何要对白水堡之人加以暗算?假如这人是被白水堡的人自行杀死,则谁敢反叛杨迅?为何要这样留下痕迹线索?

这些问题一瞬间掠过他心头,但他不逞慢慢推究,便当机立断,疾如飞鸟纵落那人身边,猿臂伸处,便把那人拦腰抱起,跟着足尖一用力,复向原路倒退,转眼间已回到适才他隐伏之处。

他刚才听到的人声,其实仅仅是一声微噫,此时从枝叶缝隙间望出去,只见一个人正在山坳中,目光遥注右方似有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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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相渐白

这个人身材矮小,面目黧黑,身上那件衣服千钉百补,足下蹬着一对破草鞋。敢情竟是丐帮之人,看年纪大约在四旬左右。这人虽然衣服破烂,但头面双手以及身上破衣,却十分于净。双目神光奕奕,显然是丐帮中一名好手。欧剑川久闻丐帮帮主沙一足,以历代相传的一支青竹杖和一条青琐索称雄于江湖。眼前这位丐帮中人,手中虽也执着一支竹杖,但颜色黄澄澄,似非丐帮相传之宝。再看他腰间系着的腰带,颜色乌黑,虽然看得出这条腰带可以当作兵器使用,但决不是“青琐索”。而这人双足俱在,更不是独脚的沙一足。

欧剑川这时真是耳目并用,一方面打量来人,一方面要看手中之人是谁?另外还要观察好退路,以便闪避。

他仅须低头一瞥,便看出手上的死人,正是天罡手杨迅的得力心腹陈忠,这人武功平常,但天生一对飞毛腿,脚程甚快,是以凡是有何火急差使,总是差遣此人。

同时他已看好地势,假如外面的人进林搜索,他可以毫无声息地转到三丈以外。

刚刚看完手中之人和退路,目光投出林外,只见右边一条人影疾驰而来,欻然落在那个丐帮好手身边。

欧剑川直到此时,才微微一笑,忖道:“他早该现身了,不然我真为我的头脑耽忧呢……”

那人正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他一现身,先前那个乞丐便恭身施礼,低声道:“长老,那厮行动真奇怪,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邓云松向松林略一注目,道:“我们分在两面峰头监视,却不料那厮会遁人林中。哼,说不定那厮现在正在林中窥视我们哩

他歇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此人身份已明,总是一大收获,我们可以离开了……”说罢,领着那名乞丐,向山坳外走去。

欧剑川暗中好笑,忖道:“你们怎能明白我的身份?反而你们丐帮暗助白水堡之事,已被我知道……”想着,正要出林。

蓦地停止前纵之势,想道:“邓云松说我可能在林中窥伺,却不顾而去,分明有诈——”

果然转眼间两条人影由山坳上面直扑下来,一齐纵到松林,毫不迟疑,直欺人林内。欧剑川早已有备,疾然后退,分枝拂叶,退了三丈有余,一点声息也不曾弄出去。眼见对方两道人影,人林之后,分头搜索。身形行动迅速无声,果然是久历江湖的好手。

欧剑川念头连转,忽然冲出林去,施展脚程,直向岬外一座山峰奔去。不久已到了峰顶,居高下望,整个青松岬都收在眼中。

等了片刻,松林中跃出两人,此时相距既遥,但欧剑川目力奇佳,已看出正是丐帮那两人。当下忖道:“看来我冲出松林时,他们竟未发觉。现在再看看我想得对不对,这两人其中之一,应该到我这座山峰或者对面那座峰顶,继续监视,假如真是这样,我刚才纵然可以避过他们的搜索,但也无法逃过监视的人。如果往白水堡那边去,恐怕也有人伺伏……”

只觉邓云松和那名丐帮好手商议一下,便分头驰走。那名丐帮好手一径驰向对面那座峰头,果然是留守监视的意思。

欧剑川便不再看,心想邓云松多半会回到早先那座山神祠去,继续窥视经过的人。于是找个地方,把陈忠的尸体放下,细细检查。

陈忠背脊骨已断,料是挨了一掌,不但把脊骨击断,还把内脏震碎,是以立刻倒地而死。但这一掌如此急猛,纵然是不懂武功之士,也会察觉掌风。陈忠何故会任得对方一掌击中?疑念一生,检查全身,果然在他右小腿上,发现一支细如小指的小箭。

这支小箭通体皆是精钢打造而成,连箭末风羽也是钢制,箭头特长,尖尖细细,锋利无匹。这支小箭没人小腿肉达数寸之深,只剩下两寸在外面。欧剑川折了一支树枝,当作筷子般夹着箭末,轻轻一拔。那支精钢小箭带着一团凝结住的紫血块,应手而出。

欧剑川出身少林寺这等名门大派,闲常耳濡目染,对于暗器一道,算得上是个大行家。此时目光一瞥过那支精钢小箭,便发现箭上并没有淬过毒药。他自个儿点点头,村道:“昔年百步穿杨施海以箭法擅名字内,一种用强弓发射,号日破云。一种用手指发射,称为流光。尤其这后一种因是纯钢所制,份量极重,能够远及五十步,箭链上还淬有奇毒。是暗器中极霸道的一种,最擅于在远处暗袭。适才我还以为此箭有毒,谁知竟然没有。陈忠必定是由松林秘径疾驰之时,因脚程极快,施海怕拦截不住,是以等他过去,先发流光箭把他打伤,然后追上去一掌击在他的后背,把陈忠击毙……现在暗算陈忠的人,已有了答案。那么施海这等老谋深算之人,怎能把自己惯用暗器遗留陈忠腿上?莫非其时便有其他的人现身?假如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之流,百步穿杨施海当然来不及取回流光箭,便须匆匆迎敌……”

他觉得一切都十分混淆,无论他如何假定,都有不合理之处。譬如以这百步穿杨施海而言,他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武功,但此人成名多年,光是凭数十年苦修之功,手底已称得上不弱。加上他的金弦铁胎弓和五支破云箭,确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也无人敢说必定抵御得住。这些条件合起来,百步穿杨施海真不可能被人拦得住。

再从另一方面着想,百步穿杨施海往昔虽曾在缥行混迹,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早在六七年前,施海已不再出现于江湖。东方乐水虽然交情广阔,但像施海这等成名人物,年岁又是逾六旬的人,如果是堂堂正正之阵,他也许肯出手相助。但这等埋伏伺敌之事,他岂肯屈就?假如不是他的话,则流光箭从何而来?

他的思路转到丐帮那两名好手,不由得记起那丐帮长老邓云松忽然取出黄布的举动。

“这一着必定含有深意。”欧剑川一面把小箭抹干净,放在自己囊中,一面想道:“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估计那方黄布,对于那些拦截陈忠的一路人马必有极深关系?除非他断定一露出这方黄布,对方便会禁不住露出可疑形色,则他决不会这样做……”

对面峰顶那个丐帮好手,毫不放松地向下面瞭望。因此欧剑川本想冒险从松林秘径潜回白水堡附近的主意只好暂时打消。

不但如此,假如他要离开此处,回到早先碰见邓云松的神祠,或者前赴通向句容的官道,都难以避开这名丐帮好手的监视。

因此他只好平心静气地耐心等候,左右没事,便在一块岩石后面,慢慢挖个土坑,把陈忠的尸体埋起来。看看已过了午时,便纵落峰后,寻到一道山泉。

他先洗净双手,然后喝了几口,又回到峰顶一丛树阴之下,躺下来大睡一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蓦然一声喝叱,把他惊醒。起身一看,已是申牌时刻。刚才喝叱之声,竟是从青松岬传来。俯首看时,只见那个监守对面峰头的丐帮好手,已经站在青松岬外面那片长满了青松的石壁之下。

在他对面三丈之处,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青衣老人,似是刚刚由青松岬内转出来,便被对方拦住。

欧剑川差点儿大叫出声,原来那个青衣老人,正是新近结为异姓兄弟的天府神偷应先青。

他俊眼一眨,忙忙抓住机会,施展开脚程,宛如飞云掣电般驰下峰头,瞬息间绕到青松岬附近,躲在那片石壁的转角处。

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声音传过来,只听他带笑道:“丐帮之名响遍江南,你怎的不敢道出字号来?”

那丐帮好手冷笑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答?我如今再问一遍你从什么地方来?叫什么名字?”

应先青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也不肯说,我也不必作答。咱们本来没有半点仇怨,更不是旧时相识,说这些闲话作什?”

对方微笑道:

“你说得有理,但既然认为没有过节,为何不肯亮出万儿?”

应先青一生游戏风尘,名传大江南北,心中暗笑对方枉自是丐帮门下,看来功力不弱,但居然连自己这副特别的形相也认不出来,岂不可笑。

当下故意解掉戒备之色,四面一瞥,然后直向对方走去,一面道:“你要不是准备拦截我的人,那就不要紧了……”

对面那个丐帮好手见他一直迫过来,倒不知他有什么阴谋,本能地渐渐后退。

“我告诉你,后面有人在追我,想把我置诸死地,等会儿如因你拦住我啰苏而出了岔子,我可要你赔命……”

“胡说八道,谁在追你?”

应先青神色一怔,道:“你多大年纪?竟然对我这等老人家信口乱骂?”

对方被他责问得怔了一怔,应先青又道:“我提一个人,你一定认识,贵帮帮主沙一足兄可好?”

丐帮那人又怔一下,突然长笑道:“江湖上谁人不识本帮帮主的大名?我葛洪今日非斗一斗你这老狐狸不可……”手中黄竹杖一横,迎将上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现出惊色,举手道:“且慢,有人来了……”说时,侧耳倾听。

葛洪冷冷笑道:“我怎的听不见呢……”身形仍然欺过去,两下相距不过一丈,应先青突然大叫一声,跌倒地上,沙石四溅。葛洪横杖戒备,凝神注视侧卧地上的青衫老人,正要笑他诈得愚蠢,忽见他左胁处露出一支箭柄,箭头已深深插人胁内,不由得吃一惊,扬目回望。

但左面是插天石壁,右面松叶萧萧,哪有一丝可疑踪迹?况且以他的目力,那支利箭飞来,插在他胁下,他也断无不知之理?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手,连石壁角处的欧剑川也觉得太不高明,暗自摇摇头,摸出应先青所赠的飞雾弹,捏在掌心,准备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人也乘机转出去贴壁疾纵,晃眼间已隐在葛洪身后两丈左右处石壁上的松树之中。

葛洪举起竹杖,缓缓点下去,快要点到天府神偷胸前大穴。后面的欧剑川几乎忍不住,手中飞雾弹便要发出。

但葛洪忽然住手,低噫一声,双目凝视在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小腿上,敢情那儿金光微闪,竟是一支金针的针尾露出在腿肉之外。

葛洪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个老头先被这支金针射死,跌倒地上,其时砂石四溅,那个施以暗算之人,又乘机加上一箭。我耳目被砂石所惑,故此没有发现那箭……”这一想疑心尽消,拄杖俯身去瞧他腿上的金针,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历,便撕下对方一点衣襟,裹住那支金针针尾,拔将出来。

后面的欧剑川看得直要发笑,原来当那葛洪撕应先青衣襟之时,应先青左手肘不动,但手掌却又轻又快地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

他佩服忖道:“大哥到底神机妙算,世罕其匹,虽然露出破绽,对方仍然坠入彀中!但不知他左手动了一下,有什么深意?而且他故意露出破绽,又是什么意思?”

葛洪拔了金针在手中,细看一眼,发觉那针并非毒药暗器,不由得眉头一皱,想不通这一支小小金针,既不是插在穴道上,又不曾淬过毒药,这青衫老人何以倒地不起?而且暗算他的人,何以这忽儿工夫,仍不现身?

当下忍不住挟杖向右边松林内纵过去,耳目并用地留心查看。

猛一回头,地上那个青衫老人踪迹已失,这时才恍然醒悟,怒骂一声“老狐狸”,翻身扑回原处。

只见那片沙地上,清晰地写着“活捉你”三个半尺大的字。

葛洪含怒用竹仗一拨,厉声道:“老狐狸你敢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合么?”话犹未毕,忽然一股浓浓的白烟,从身畔冒起来,方一发觉,那股浓烟已把他整个人裹住。

葛洪大惊,这时他已知道刚才那个青衫老人竟然就是游戏人间的天府神偷应先青、怪不得他对丐帮威名,丝毫没有忌惮。

裹身白烟并不呛人,但却把视线完全隔住。葛洪并不知这些白烟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他得赶紧跃开此处。当下伸手去摸腰间的玄蛇带,一面向斜右方跃开。身在空中时,左手摸到腰间,那条玄蛇带竟然不见踪影,不觉大吃一惊。但令他更惊骇的是那阵迷眼白烟,居然随着他移动。

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飞雾弹”,神效惊人。此时因是在葛洪身上冒起来,又密又快,故此葛洪纵开时,原地上留有一阵白烟,但因他身上仍然冒个不止,是以虽然纵出两文之远,眼目仍然被浓密的白烟蒙住。

葛洪不知此故,以为那阵白烟笼罩方向极广,便又横跃开去。但见他身形过处,便留下一道白烟长龙。

这样四五次纵跃之后,方圆四丈以内,白烟迷蒙。天府神愉应先青从石壁上的松树中跃出来,在地上捡起一条黑色的长带。原来他适才把飞雾弹放在对方身上时,顺势还把葛洪的玄蛇带带扣摘开,葛洪一跃,腰带坠在地上。

应先青以静制动,来到原地,等候对方撞过来时,突然出手,便可把对方制住。

这四丈方圆之内的白烟沸沸腾腾,一瞬间便完全看不见人影。

天府神偷应先青智计出众,早已料定对方必定会绕了回来,撞人自己出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是以他静立不动单以感觉查察对方身形所带的风声。

蓦地声息全无,那葛洪似乎也不乱跃。应先青微微一惊,忖道:“丐帮中有这等出色的新起好手,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他纵横江湖,见识极广,丐帮中出名人物,他都知道,但这葛洪之名,却是首次听到。故此能够断定葛洪乃是新近出道的好手。

他在白烟中僵持了好一会,隐约听到一点异声,但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息。

这位老神偷微觉骇然,极快地忖道:“莫非那厮站定之后,居然发觉我所施的手脚,把身上那枚飞雾弹弄掉,然后蹑足走出烟雾圈外,若是如此,我自家站在烟中?岂不笑话?”

念头一掠而过,他也采取行动,蹑足向松林那边轻轻走去,走了两丈许,眼前渐可瞧见景物,忙忙一跃而出,回头看时,那一大片飞烟白雾中,兀自笼罩当地,竟无一点可疑之象。

他一时查不出那葛洪是否还站立在烟雾中,便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烟雾中依然毫无动静。

那葛洪如果还在其中,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定忍不住试行走出浓烟区域……他即以锐利的目光开始向别处搜索。

忽见对面石壁松树间缭绕着一缕白烟,应先青冷冷一笑,纵人雾中。

欻忽间他已从烟雾区域离那处石壁最近的地方纵出来,一下子落在石壁前,冷冷道:“葛洪,你的腰带还在老夫手中哩!可是因此而躲起来么?”

石壁上的松树蓦然一阵乱颤,风声响处,一道黄光向他疾射而至。

应先青伸手一绰,人眼已知乃是葛洪手中的竹杖,方自惊疑,松树中发出响亮的笑声,回荡于山谷之间。

天府神偷应先青觉得那笑声好熟,眉头一皱,左手探人囊中。却见树木摇震,一条人影飞出来,落地现身,笑道:“大哥,你的法宝别使出来……”

应先青喜上眉梢,呵呵笑道:“贤弟你把老哥哥耍苦啦,你怎的变易了容颜——”

这个现身的人,正是自称隐侠冰魂秀士的欧剑川,他的胁下还挟着一个人,此时欠身行礼道:“大哥不会怪我吧,小弟见你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戏弄得团团转,心想忝为结盟兄弟,若不露上一手,岂不折了大哥的威名?故此看准地方,摸人去把这厮的穴道点住……”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欧剑川又道:“这厮已被我点住昏穴,耳目失效,我们畅谈也不妨事……”

应先青道:“这厮武功不弱,贤弟出手成功,足见贤弟一身武功,已人化境!”

“大哥之言过于夸奖小弟,不过你的话倒使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此地不宜久留,因为这厮不止一人,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现下虽然不在,但万一撞来时,这段深仇大恨可真解不开了!”

两人便走出岬外,天府神偷应先青左顾右盼,凭他专家的眼光,选了路上一座山峰的峰腰,两人席地而坐。欧剑川道:“大哥真行,这里能够遥望到前左右三方,附近隐蔽之处又多,随时可以隐匿身形。邓云松纵然听见我们的声音,决无法见到我们的身形……哦,对了,刚才我要说的奇怪之事,便是我走人飞雾白烟范围内时,行动甚缓,因怕身形带起风声,被对方发觉。无意中睁眼一看,居然看得见烟雾中的人影,尤其在五尺以内,更加清晰……小弟刚才想起来,莫非大哥你的飞雾弹配制时日太久,是以灵效已失去不少?”

天府神偷应先青诧道:“不会呀,适才我在烟雾中,也是睁大眼睛,却不曾发觉我的防身至宝失去效力……”说时,凝目寻思。

欧剑川指指地上闭目仰卧的丐帮好手葛洪,笑道:“那时我瞧见这厮闭着眼睛,横杖护身,情景十分可笑。当下悄悄移过去,慢慢伸手点在他的穴道上。到他发觉之时,人也立刻昏迷,他一定以为是被你所擒哩……”

天府神偷应先青一跃而起,放声大笑道:“恭喜贤弟,你的造化真大……”

欧剑川愕然望着他,应先青便继续道:“那天眼秀士狄梦松昔年不但武功凌盖寰宇,还有他的那双碧眼,能够透视云雾。你得他传授功力,武功固然大为精进,现在连眼力也异于常人,必定是这个缘故,老哥哥再也不会猜错——”

“那敢情好广欧剑川道:“但如果也变成一对碧眼,大哥你的易容丹也不管用啦!”

天府神愉应先青定睛注视他的眼珠,然后道:“不会吧!你看上去似乎没有转变颜色的迹象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嗫嚅一下,道:“大哥,你的易容丹还可以送两粒给小弟用用么?”

“当然可以。”应先青爽快地应道,一面从囊中取出三颗用蜡固封住的丹丸,递给他道:“索性多给你一颗,免得要用时拿不出来!贤弟,咱们相交时日虽短,但交情不比泛泛,你几时需要,随便开口好了,或者托人来取也可以……”

欧剑川称谢收下,两人便谈起别后情形。应先青把昨夜往探温柔乡之事说了出来,欧剑川一听彭真早已不在温柔乡,不由得大大失望,道:“这一回小弟多月来混在白水堡的苦心都白费啦,这根线索一断,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是白水堡干的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也点点头道:“不错,假如真是白水堡布置好,而由彭真独力去干,则此人一死,线索便断,目下你只好趁早从白水堡中抽身,脱离此堡……”

欧剑川轻轻唱叹一声,道:“大哥你不是不知,我如果脱离了白水堡之后,还能够和璇姐姐见面么?”

应先青笑道:“贤弟,你已在情海中没顶,故此想不出办法来。其实还不容易?凭你身为江南武林名家之后,又是当今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徒弟,若然正正式式央媒到白水堡中求亲,天罡手杨迅还能不满意这头亲事么?”

欧剑川嘴巴一张,正想说话。应先青摆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当然事情不能想得一厢情愿,杨迅可能不肯攀这头亲事,甚且以你曾经在白水堡卧底,分明有对他不利之心作为推托的口实。但贤弟啊,这叫做先礼后兵,你一面向杨迅进行,一面也得向他女儿下功夫。假如天罡手杨迅峻拒了此事,你便鼓励璇姑娘和你私奔!天地这么阔大,何处不可容身?”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番话,直把欧剑川听得目瞪口呆,痴痴而想。

歇了片刻,他颓然道:“不行,璇姐姐最是孝顺,她父亲也对她极好,她岂忍背叛父亲?”

应先青呵呵一笑,道:“贤弟,不怕她肯不肯,怕只怕你放不开手去做……你老哥哥虽然一世练的童子功,从不想及男女情爱之事。但老哥哥可不是草木,也懂得情之伟大,依老哥哥的看法,除非不是有情,如果已经情根深种,必须有视锦绣河山如同粪土的胸襟,宁为那意中人而牺牲一切——”

欧剑川肃然道:“大哥教训得极是,小弟正是没有这种胸襟

应先青何等世故,见他面上为难痛苦的神色,便明白这位老弟,一生循规蹈矩,男女之间,固然要发乎情,止乎礼,没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决不敢去动杨小璇。暗想心印大师乃是当世高僧,他父亲欧元平也是武林有名人物,为人十分正派,对于儿子、徒弟恋上白水堡堡主爱女之事,不用说也会反对。单单这两人反对,欧剑川便绝对无法成功,何况还有一个杨迅!

他为难地叹口气,道:“贤弟,你当然也有你的苦衷,以你这等心性人品,决不肯背弃父师,是以我本来还有一个法子,但对你却毫无用处!”

欧剑川忙道:“大哥,不管有用没用,你说出来听听,行么?”

“那又有何不可,我本想告诉你,纵然璇姑娘不肯背父私奔,但如果她当真对你有情,老哥哥我别的不敢夸口,但把她偷出来给你,这一点却绝对办得到。就算天罡手杨迅百计防卫,老哥哥用尽一身技艺和法宝,定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把她偷出白水堡,送人你怀抱中,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时,你们两家的家长再凶,也拗不过这已成的事实……”

欧剑川剑眉紧锁,不假思索地道:“小弟的确不敢如此大胆妄为……”

他抬头看看盟兄的面色,忙忙又道:“大哥,你不会以为小弟的爱情是假的吧?”

应先青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会那么想,贤弟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做事一定要各方面顾到,否则宁愿自家痛苦一辈子

欧剑川长叹一声,道:“大哥真是我的知己。”

“你这种想法自然有某种限度的道理,但愚兄一向无羁无束,总觉得这样不免太迂腐些……”

欧剑川低头无话,不时搓掌拗指,流露出一付心事重重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应先青自从和这个义弟结盟之后,对他一直盘郁着一种疼爱之情,他本身没有一个亲人,年纪也相当老了,是以有时又把欧剑川当作儿子看待。这刻见他痛苦之状,心中大是不忍,便也低头凝思,过了好一会,才道:

“贤弟,你包揽在身的事情,无一不是极大的麻烦,试想异日你履行狄老前辈的诺言时,所得罪的全是当今武林的正派名家,那时节恐怕你师父和令尊都不会谅解你。但如事先和他们磋商,更加办不通,他们一定不肯让你向那些人动手……”

欧剑川道:“是啊,这也是一桩极伤脑筋之事!”他的话戛然而止,原来这时那天府神偷应先青正俯首凝思,露出十分郑重的样子!

等了片刻,应先青仰天打个哈哈,道:“我忽然得到一个古怪的主意,但此刻尚未周密地想妥。但可以告诉你的,便是我这主意如果细细推敲过,完全没有毛病的话,你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解决……呵呵,可惜我这主意不能事先告诉你……”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大哥,你莫作弄我,透露一点点可以么?”

“不行!”他断然拒绝了,又道:“你知道了反而无益,何况我还未想得透彻呢!现在我们讨论一下目前之事,这家伙为何要拦截我去路?”

“他们丐帮已被白水堡罗致了。”欧剑川道:“因此你从那条秘径出来,却不是白水堡的人,他自然要拦住你……”

“哦,杨迅真有两下子,连丐帮也能网罗旗下,为他效力,真不简单……”他以为欧剑川的话是内幕消息,故而深信不疑,殊不知欧剑川也是猜测之词。

欧剑川当下又把自己如何人安里村和武当派的名手子母金环陆玑闹过一场事,之后在山神词碰见邓云松,他如何取出黄布来讹吓自己,刚才又曾现身……

最后他道:“邓云松昨晚替我架梁,其后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又为他出头,奇怪的是那圣手老农邵康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使得辛石帆看了一眼,便收剑走开……”

应先青想了一会,才道:“这样说来,那端木公子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连天风剑辛石帆那等名望的剑客,也惹不起他……一点也不错,试想端木公子手下四个大将,一身武功不但高强深奥,而且路子极杂,每个人的师承都不相同。身为主人的端木公子,自然大有来头,方能驾驭这四个凶毒成性的手下……”

他歇一下,含有深意地望欧剑川一眼,然后沉重地道:“贤弟,你想赠给杨小璇的星郎琴一定靠不住,多半会被端木公子取走。其次天罡手杨迅纵然是百世罕见的黑道来雄,足可以领导天下,成为黑道盟主,但对于这个端木公子,他恐怕也惹不起。璇姑娘极可能会被他夺去呢……”

欧剑川虎吼一声,道:“端木公子再大的来头,我也不卖他的帐……”

说到这里,豪气忽消,忖道:“但杨迅高兴把女儿许配给他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天府神偷看透他的心意,微唱一声,然后道:“贤弟,天快黑了,我这就回到白水堡去,你想在什么地方和璇姑娘见面,我替你转告一声。其次这个丐帮之人,就留给你处理好了,反正狄老前辈的诺言,有丐帮的一份,你不妨借此机会,设法和他约定时

日,在黄山莲花峰见面,届时再和他赌约,以坟上叩头为赌注。还有那面星郎琴是不是还要放在堡门?”

欧剑川道:“大哥,你看怎样办?小弟头昏脑胀,已无法好好思索……”

应先青悯然地看他一眼,道:“为了尽速解决璇姑娘之事,那面古琴还是按原定计划,放在堡门。你即速通知金陵镖局,说是线索已断,准备放弃——最后于你们会面之处,老哥哥可不便出主意了……”

欧剑川道:“本来堡后群山之内,乃是约会最佳地点,可惜又有雪人,太过危险……”

应先青道:“本来真不该涉险,但一来没有更好的地方,二来你的武功今非昔比,身上又有我的飞雾弹,三来璇姑娘的师父赠她一支龙魂短剑,一枚虎魄古钱,据说雪人的左臂也曾被那虎魄古钱所伤。有这两件宝贝护身,大概不怕什么雪人了……”

“那么就烦大哥转告,今晚二更正,小弟在堡后的古梅谷等她,请她不可过早,也不可迟到!”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目下一别,我也许有些别的事要赶着办,故此不一定短期内能够再见到你。我们结盟一场,我这个老哥哥必定尽我之力,为你安排一下,如今先告诉你,便是日后关于璇姑娘和那五派坟头叩首这两件事,你可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欧剑川问道:“大哥此言有什么玄机?小弟真听不懂——”

天府神偷应先青十分严肃地道:“就是放手去做,不必顾虑到家庭及师门的看法,我自会在这方面为你妥善安排——”

欧剑川喜道:“小弟单单担心家父和家师会不谅解,如果大哥肯替小弟安排,担承一切,小弟便无后顾之忧了——”

应先青道:“那么我先走一步,你必须早到一步,以免那雪人出现——”

两人分手,欧剑川等应先青走得不见踪影之后,这才把那丐帮新出江湖的好手葛洪的穴道解开。

葛洪睁开眼睛,凝视欧剑川片刻,才道:“朋友,你贵姓大名?可曾见到那天府神偷应先青?”

欧剑川哑声而笑,道:“我是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见你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和天府神愉应先青胡缠,是以乘烟雾迷蒙,把你穴道点住,隐身石壁松树之中,应先青狐疑了一阵,居然走开

葛洪暗中已运气调元,对方话一说完,便站起身,冷冷道:“今晨方始听闻冰魂秀士在江汉之间,力挫红船主人手下两名大将,今日承蒙秀士出手,这点穴之恩,日后自会报答——”

欧剑川笑一下,道:“你不须生气,我们先定下一个日期和时间,再碰碰面如何?”

葛洪心中忿怒之极,对方分明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但他目下奉本帮长老之命,看守此地,如见有任何人出现,拦阻不住,便需立即驰报。他们丐帮帮规极严,是以不敢先料理个人恩怨,误了长老之命。当下道:“秀士之言正合我心,何时何地能够再领教一番,就请秀士示下!”

欧剑川道:“明年端午,在黄山莲花峰顶见面如何?”

眼见对方点头,便立刻继续道:“既然约会之期已定,目下我们仍是朋友,对不对?”

葛洪想不透对方言中含意,随口道:“不错——”

欧剑川大笑道:“这才不枉我拼着得罪应先青而把你救出险地之举……不瞒你说,早先我见到贵帮长老邓云松,他没头没脑地告诉我一些话,又取出一块黄布,上染血迹,敢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到这青松岬来!”

葛洪道:“你既坦白下问,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早晨我和师叔经过这里,忽见山坳处一个人坐着不动。过去一看,敢情已死去个把时辰。这人面目陌生,不知是何道路。双手指均被利剑削断,在他面前的地上有块黄色布袱,沾染好些血迹。我们细查此人何故致死,敢情他先是中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暗器‘红焰砂’,然后又被铁棒之类的兵器,打破了后脑袋。但此人仍然紧持手中之物,跌坐在山坳角落,被那暗算他的人用利剑削断他的手指,把手中之物取去,因为黄布上已沾了血迹,故此没有拿走……”

欧剑川边听边想,这时忍不住插口道:“那个夺他手上物件的人,何须如此匆忙,连尸体也不移走?”

葛洪道:“这一点正要问你,午间你隐没的松林中,我们早上竟没有进去搜查,但后来你闪人林中之后,我们进去一搜,却发现林内似乎有动过手的痕迹。直到其时,我们才知道该处生似一条栈道!”

欧剑川微微一怔,道:“如此说来,你们丐帮没有被天罡手杨迅罗致过去?”

葛洪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冷笑道:“杨迅配么?”

欧剑川扶头凝思,半晌才道:“红焰砂是白水堡五路管领之一的东路管领赤猊狻林刚的成名暗器,因此这个被害的人乃是白水堡的对头,已无疑义……”

葛洪道:“冰魂秀士,你不会是杨迅的爪牙吧?”

欧剑川含糊地笑一下,道:“现在我可要走了,见到邓长老,请代致意。如果邓长老有兴致,明年端午之约,不妨同来——”

葛洪沉声道:“我葛洪之事,自会了断,不须倚仗长老欺你

欧剑川见他口气不小,微微一笑,道:“那随便你,明年再见!”双足一顿,身形破空而起,一纵三丈有余,宛如星驰云飞般纵下峰去。葛洪心中大惊,忙忙也奔下峰去,找到邓云松,便说出这段事的经过,邓云松听说那黄面汉子竟是今日方始听到传闻的冰魂秀士欧剑川,也自惊心。

葛洪道:“弟子来时,恩师本说弟子武功尚未足以在武林中出人头地,但弟子坚请要跟随长老增长阅历,恩师卒于准许。但弟子如今却颇后悔,决意立即回去苦练师门绝学,长老意下如何?”

邓云松点头道:“沙帮主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你如真肯虔心苦学,沙帮主准备传你衣钵真传。本长老断无阻你发奋之理,你可以随时动身……”

葛洪拜别过邓长老,连夜动身回去,再跟从丐帮帮主沙一足苦练武功。

这天晚上二更未到,杨小璇已悄悄溜出堡外。以往她每次离堡,不论如何秘密,仍为杨迅所知。但这一次她得到天府神偷应先青先行安排,指点出堡之法,天罡手杨迅竟毫不知情。

杨迅因不少武林高手赶来此间,加上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来头似乎极大,自从昨日来堡之后,竟一直不走,停留在附近。而他手下另两员大将又已于午间赶到,力量大增。他无法估料端木公子的用意,因此十分不安。

晚上他真睡不着,耳听二更打过,忽然起身到处巡视,最后走向三楼杨小璇的房间。

这时杨小璇已在堡后的古梅谷中,和王坤会面。疏影横斜下的一块山石上,这对情侣相偎而坐,款款低谈。别后多少相思,一直忍到现在才能倾诉,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一旦开始谈起来,两人都说个不完,玉坤听杨小璇重说一遍当日遇到雪人详情,当她说到胸前衣服皆裂,险被雪人加以强暴淫辱,不由得怒火熊熊,眼龇欲裂。关于这一点,杨小璇当然不好意思对应先青说,是以王坤以前没听应先青说过。

她又把那柄短剑和古钱取出来给玉坤观看,这两件古代仙人所遗之宝,形式古雅,色作墨绿,人手极为沉重。王坤赞不绝口,尤其那支龙魂短剑在挥动之间,剑尖射出寻尺光华,这道光华宛如有形之物,无坚不摧。

“璇姐姐你已得了两宝,再加上我得到的那面星郎琴,可以合称三宝了!你可听过昔年武林第一美人冷云仙于沈寒的名字么?那面星郎琴便是她的遗物……”当下他将冷云仙子沈寒的传说告诉杨小璇,并且也将天眼秀士狄梦松对她一番痴恋,与及其后力战五派掌门,终于败在昆仑一代高僧王罗汉伏陀和尚手下之事说出来。

杨小璇听得时而缠绵感叹,时而感慨激昂,她想象到往昔的异人奇士,洒脱地纵横天下。而风华绝代的沈寒,却幽独地鸣琴于千山群壑之巅,与俗者相违……但年华如水,百十年恍如一梦,这些人都终于长埋于黄土之中……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可是我真不敢想……”

欧剑川(王坤)忖道:“她的话已将人正题,目下我必须决定如何处理……欧剑川啊,你应该像个大丈夫一般担承起一切——”

他用健壮有力的臂膀拥住杨小璇,道:“璇姐姐,我这趟到四川峨嵋去了一遭,增长了不少见识,而且最要紧的一点,便是那天眼秀士狄梦松老前辈,曾把他的一身古中原绝学传授于我,使我平步跻身于武林高手之列。正因此故,我才有信心为我们的前途打算!你以前曾经表示过愿意不惜抛弃一切,跟随我到天涯海角,但试想你父亲手段何等厉害,万一让他发觉,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杨小璇打个寒噤,道:“别说这些话行么?”

“不,今晚我一定要说个痛快,现在我自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安全,因此我们可以开始设法,当然最好是得到你父亲同意,假如不行的话,天地之大何愁没有我们容身之所?”

杨小璇兴奋起来,道:“我们可以去南方或北方,必要时远走塞外或者北方大漠……”

歇了片刻,双方的兴奋稍稍减退,登时各自想起自身的难处,杨小璇方面是撇舍不下老父孤零零地留在白水堡。欧剑川却想到假如他要和杨小璇私奔,他父亲和师父知道了之后,怎能够原谅他。

但他们这时都不便说出心事,默然相对。杨小璇觉得十分惭愧,她想起以前王坤对自己毫无任何表示之时,她恼恨地要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但如今王坤已下了决心,她却惦挂起父亲,因而不能决定到时是否当真跟他走。

但这种矛盾的心事却不敢告诉王坤,她幽幽叹口气,道:“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的阻碍?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普通的人一般?”

欧剑川决意暂时忘掉前途的阴云荆棘,笑道:“你不要因此而烦恼,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呢……”但他随即想起自己留在白水堡的时间无多,只要告知东方老局主说仅有的线索已断,便须离开此地。是以登时说不下去,痴痴寻思。

他们一方面因见面而无比欢忭,一方面又因这些心事而暗暗痛苦。不过无论如何,时光仍然消逝得极快,不知不觉已快到五更时分,约好了明晚二更仍在此见面之后,杨小璇便匆匆回堡。

欧剑川早已准备好食物之类,打算今天整日躲在这古梅谷中,省得出谷的话,又得糟蹋掉一粒易容丸。

杨小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已大亮,忽见应先青纵人谷来。

欧剑川也自现身相见,应先青道:“我算料你大概不会离开此地,故此赶来和你谈谈。适才我等璇姑娘返堡之后,我才走开,顺手把那星郎琴放在堡门……”

老神愉精神十分矍铄,又道:“端木公子等人就在白水堡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脚,只要杨迅一动那琴,声传三十里以内,他们便能够知道,而到白水堡要琴,我看定有一场好戏哩——”

他歇一下,又道:“昨晚上几乎出了纸漏,杨迅居然在半夜里巡视全堡,害得我和他大捉迷藏。他的脚程身法及头脑,都是上乘之材,我险些儿没露出马脚。后来他巡上三楼,直把我骇一大跳,忙忙从后面翻上去,早一步躲在璇姑娘床底下。他居然走人房来,那意思要叫醒璇姑娘说话——”

欧剑川大吃一惊,道:“那不是大糟特糟了么?”

“当然很糟,我在床底动也不动,眼见他走到床前,伸手揭帐。这时我心想事情一旦败露,只好设法及早去通知你们,远走高飞……其实如是这样,你们也可以早点解决掉一件心事!可惜杨迅终于没有揭帐,低唤两声之后,见没有应声,便凑近帐上看看——”

欧剑川又惊道:“杨迅这个大行家,怎能瞒得过他?难道璇姐姐有这等本事?”

应先青微微一笑,道:“贤弟你不须捧我,当然床上的假人是老哥哥弄的手脚,璇姑娘走了之后,我已立刻替她布置好一切……杨迅看了一眼,便转身出房,我还故意弄点声息,生似床上的人在翻身……”

欧剑川大为佩服,道:“这临去的一手,小弟真想不到!啊,大哥,这如何是好?我如何报告东方老伯说,白水堡已没有任何线索,家父必召我回去。前两个月我认定那一案必是白水堡所为,故此已通知东方老伯及早布置,只等我回来后,一查出真是彭真奉师命所为,东方老伯这边你立刻发动攻势,使杨迅措手不及,连救兵也没法子搬……”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你的处境的确十分为难,这样说来,最近许多武林轻易不露面目的高手,纷纷南来,其中必定有些是东方局主请来!咳,可惜彭真已死,那牡丹虽然知道一点内情,但她一个女人说的话岂能算数?我已设计救她出来,但并不中用!”

欧剑川讶道:“温柔乡不啻龙潭虎穴,大哥你以何法救那牡丹出来?她真的想重新做人么?”

“她以后的事,我管不着。但为了报答她代我保守秘密之情,我后来动动脑筋,便送她一粒易容丸,着她依我之法,缓缓改易容貌。等到她容貌越变越丑,杨迅必定放她走路!当然这件事相当冒险,杨迅可能为了温柔乡的秘密,而把她杀死灭口,这可要看她的运气了!”

欧剑川轻唱道:“许多人都为命运捉弄,一点都不由自主。像她也是这等可怜人之……”说到这里,蓦地想起自己,景况也差不多,不觉嘿然不语。

应先青道:“贤弟何须叹息造化弄人,古今有谁能逃出命运的支配?老哥哥倒有一件事颇觉遗憾,便是前日打开杨迅的秘密藏宝箱,查阅白水堡建筑蓝图时,看见其中无数名贵珠宝,那时我认为既然璇姑娘指点我此箱所在,不好意思顺手牵羊,如今一想,其实真该把其中一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取走……”

欧剑川微笑道:“大哥你既有神偷的外号,不如你专去偷那些雄霸黑道的首脑们的宝贝……唉,大哥,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哈哈一笑,尖尖细细的脑瓜子摇个不停,道:“贤弟你素来沉稳,这一回真把老哥哥骇了一惊,你究竟发现什么?”

欧剑川道:“大哥你刚才说到什么藏宝箱,小弟因而触想到最后一个办法,便是请你再去查一查,金陵镖局被劫的乃是一件极贵重的宝物。假如在杨迅藏宝箱中发现,他还能狡辩么?”

应先青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你告诉我金陵镖局失了什么,我不必再去查,也能记得——”

“是一只一尺二寸高的白鹤,用最佳羊脂白玉雕成,玉质之佳和雕工之精,并称双绝!”

天府神偷应先青露出兴奋之色,道:“是不是用一个上窄下阔,高达尺半的檀木箱装住?”

欧剑川跳起来,道:“对了,大哥你已见过那木箱?”

“就在杨迅的藏宝箱内,我虽知道内中必有极为宝贵之物,但其时无暇开箱观看。你这么一提,准就是那只一尺二寸高的玉鹤了!等我再去瞧瞧,便能确定!”

欧剑川匆匆起身,道:“这一次白水堡再也逃不了覆亡的恶运,我这就去通消息与东方老伯,请他邀约江南同道,大兴问罪之师……”

应先青道:“早点通知也好,免得杨迅疑心一动,早一步搬请救兵!我这就潜人堡中,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易了容貌,以免出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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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柳暗花明

事情决定之后,便须立即动手,天府神偷应先青道:“我先去查清楚,贤弟你用什么方法通知东方老局主?先让我知道,待我研究一下——”

“东方老局主布置了七道通讯线,其中两道是平常联络消息之用,另外五线乃是东方老伯向那号称“仙子鸽”的崔老人借了五头极佳信鸽,分布五地,我如得到确实证据,方始与此五线联络,他们一齐放出信鸽,我向金陵报告,这样纵然其中有一两只被杨迅拦截住,却决不致于全部被封锁!我自己直接联络三线,其余两线,就由那平时联络的两人去通知——”

应先青颔首道:“东方老局主老谋深算,布置如此严密,必无意外!怪不得他成名多少年,稳如泰山,实在不是幸致。我看这样好了,你仍在此地等我,大约不久便能回来……”

欧剑川道:“大哥,其实我们不须太急,你白天进堡,固然不易,还要向杨迅的藏宝箱下手,更是难上加难。何不等到晚上才动手?”

应先青笑道:“白天固然容易被人发现形迹,但有一桩好处是在大白天堡中防卫定然较为疏忽,而且杨迅不可能老是躲在房中,下手机会要比晚上好得多,这叫做攻其无备……”

欧剑川道:“大哥之言自然有理,但小弟仍然觉得担心……”

正说之时,忽听数响清冷琴音,随风冉冉送来。人耳便令人心舒神畅,烦虑全消。

欧剑川拉住应先青的手臂,道:“大哥你听,那是星郎琴的声音……

天府神偷应先青侧耳而听,口中应道:“不错,我曾听过那端木公子随手抚弄,当真是这么优美悦耳的声音。如今好戏马上便上场啦,可惜你没有机会看!”

欧剑川道:“我可以变回王坤的身份,回到白水堡中……”

应先青笑道:“贤弟何以沉不住气,其实你已得到佳人芳心,何须呷端木公子的醋?”

他一语中的,欧剑川说不出话,低头不语。

“贤弟你还是在这儿等候好了,老哥哥去去就来,趁堡中有事,混水摸鱼,岂不妙哉!”

老神愉展开脚程,一直出谷。那美妙如九天仙乐的琴韵随风继续飘散,生像由云端落下来,美不可言。

一个壮汉飞驰人堡,急匆匆向副堡主倪盾报说,那端木公子率着一女三男,直向白水堡而来。

飞蛇倪盾心知事态严重,忙忙亲自闯上三楼,只见在走廊上,天罡手杨迅倚栏凝眸望天,邵风却在近楼梯这边缓缓踱着方步。

他知道这对师徒正在欣赏房中的杨小璇奏弄那面古琴。如在往常,他真不敢惊动杨迅,什么事他都自行作主便算数。

但目下来的俱是莫名底蕴的劲敌,凭他倪盾真架不住这等事。

他过去把邵风拦住,轻轻道:“少堡主快去把堡主悄悄请来

邵风讶道:“有什么事?啊,一定很重要,是不?你等一等……”他随即急步过去,在杨迅耳边轻轻唤道:“师父,师父

杨迅望着蔚蓝色的明净的天空,正在出神。

这刻他自觉心头一片宁静,所有的机心和贪嗔狠毒的性情,就像布上的皱纹,在这俄倾间已被那美妙绝伦的琴声抚平。

他正在想:“假如这一阂乐曲,是别的人所奏弄的话,我会不会觉得这么动听和恬适?”

他轻轻唱叹一声,眼前陆续闪过许多人的面容,男男女女,都是绿鬓朱颜,青春焕发!他又想道:“少年时代已随年华消逝,我原以为我的情感也跟着时光枯萎了,谁知不是……”

耳边的邵风已叫了三次,现在开始第四次叫他。

他转头看看邵风,眼光中蕴含着一片柔情,比起他平日那种阴沉冰冷,真不可同日而语。邵风一看,竟然怔住。

杨迅温和地道:“孩子,有什么事?”

邵风啊了一声,心中突然十分冲动,道:“师父,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噢,是么?那是因为我把一切都深藏在心中的缘故,你不必为此而惊讶……”

邵风率然道:“师父,单单为了你叫我的一声孩子和这等眼色,邵风纵然为你老死上百十趟,也不后悔……”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因此虽然措词不大恰当,却也使人十分明了。

杨迅怔了一下,转眼忽见飞蛇倪盾站在那厢,登时料到必定有什么重大之事发生,于是眼中的柔情蓦地收起,只有无限冰冷。

邵风道:“副堡主请师父立即过去……”

杨迅用手按在唇边,嘘了一声,道:“别惊动你师姐——”说罢回头瞥一眼那房间,然后恋恋地扫过蔚蓝色的天空。

适才的儿时情景,少年旧梦,如今已飞向九霄云外!他自知难得这样重温一次旧时梦境,是以对于恰巧有事发生,不免甚为懊恼。

他们一径走到楼下议事大厅中,杨迅这才听倪盾的报告。然后传令着总管副总管与及现下尚在堡中的中路管领苏进和北路管领萧同立刻来此。

眨眼工夫,议事厅中已多出数人。天罡手杨迅慎重地道:“大家务必打醒精神,今日这路对头,后台板硬。

而他们这五人我们便已不易接下来,让我看看,我们这里头只有我和副堡主,正副总管四人可以动手。

苏进、萧同两位艺业虽然不弱,但对方无一不是武林顶尖好手,你们恐怕仍然接不住!”

苏进萧同两人平日在外面那么威风八面的人,此刻却不敢做声。

须知杨迅所收罗的人材,全是黑道中一流高手,倪盾、郝衡尹尉这三人武功高强,固然不用多说。

便那五路管领,无一不是足以独当一面黑道巨霸,各有独门功夫,极不好惹。

可是当年杨迅创立白水堡,有称霸天下黑道的雄心,故此千挑万拣,认定了这几个人,足以助他完成大业,是以百计收罗。

这些人加盟之时,杨迅曾分别向他们露过功夫,使得这些人全都心服口服。

只听天罡手杨迅又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便是那端木公子决不会亲自出手,是以今我们的目标仅仅针对端木公子手下四名大将——”

他歇了一下,先对苏进、萧同道:“苏进你负责巡查本堡,莫让仇家乘我等有事而潜人堡中生事!”

苏进应了,杨迅又道:“萧同你负责巡查本堡五里方圆之内,如若对方尚有其他援兵,你须在敌人援兵未到本堡之前,即速报明!”

当下苏进、萧同两人,各各率了得力手下,分头而去。

议事大厅中只剩下杨迅、邵风等五人,杨迅严命邵风不准出手,只准在一旁侍立观看。

然后向大家道:“端木公子来意,明面是为了那面古琴,其实却不知打什么主意,诸位对此有何高见?”

大家默思一会,倪盾道:“堡主愿意结此强仇,抑是宁可要姑娘割爱那面古琴?”

杨迅伸手抚面上浓髭,慢声道:“白水堡还能怕结仇生事么?”

铁算盘尹尉道:“堡主说得不错,如若为了息事宁人,把古琴送还他们,咱们白水堡干脆散伙,那样还能混么?”

恶屠夫郝衡浓眉一挑,道:“他们来得正好,咱们安乐已久,这等对方真不易找到,再说咱们哪能怕事?”

主战者已有两人,天罡手杨迅凝眸看看飞蛇、倪盾,等他发表意见。

倪盾道:“咱们白水堡当然不能怕事,不过我却觉得奇怪,那端木公子手下既有这样子的四员大将,什么宝贝弄不到?何必拼着结下冤仇,竟来到白水堡要琴?所以我想他们此举,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用意何在,必须设法了解——”

杨迅道:“敌人快到了,老倪别卖弄关子——”

飞蛇倪盾道:“若要知道内情,只有一条线索,便是惹起此事的王坤!”

天罡手杨迅道:“他的人现在何处?”

倪盾道:“昨日他出去时,我已传令各处关卡飞报他的行踪。但他不久便失去踪迹,而这面古琴却于他失踪以后出现于大门,其间蛛丝马迹,不无可疑——”

杨迅眉上现出煞气,道:“处置他是以后的事!”

倪盾道:“但目下必须把琴还给端木公子!”

天罡手杨迅是何等人物,自然不须倪盾细说,已明其意。

恶屠夫郝衡道:“副座缓敌之计,虽然有理,但送琴容易,取回却难。此计尚须三思……”

天罡手杨迅当机立断,道:“各位准备一下,王坤一旦回堡,不可让他逃走。关于这端木公子,我自有计策绊住他们……”

不一会有人人报端木公子率着四人来到堡门,要见堡主。

杨迅亲自出迎,只见端木公子当先走来,神态从容,圣手老农邵康等四人跟在后面。

他先打量未见过的潜龙秦水心和火山豹子姜阳两人。只见他们目中神光内蕴,脚下轻健,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造诣极深的好手。

双方走近,杨迅抱拳堆笑道:“端木公子来得真巧,王坤刚刚才着人送来一面古琴——”

端木公子架子甚大,只回了一揖,竟不说话。后面的圣手老农邵康朗声道:“堡主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等乃是听到琴声,这才趋堡谒见!”

天罡手杨迅心中极是恚怒那端木公子的无礼,面上却不显露出来,揖客到议事大厅落坐。

端木公子身在厅中,双目却一直望着厅外,不知他要等看什么人?

圣手老农邵康道:“我等二度谒见,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的就是那面古琴。杨堡主如肯割爱,任何条件均可提出!”

天罡手杨迅心想凭那端木公子这副神气,说什么也不能相让。但他为人阴鸷,而且思虑周详,处处顾全大局。

如若立刻翻脸动手,不论胜败,王坤得知之后,多半不会回来。

当下阴沉一笑,道:“那面古琴虽然形式古雅,音色绝美,但本堡主却看不出有什么好处。送与诸位亦无所谓,可谈不上什么条件……”

但见对方四人听了此言,全都把紧张的神色敛掉,只有端木公子宛若不闻,双目灼灼,一径凝视厅外。

饶他杨迅自视不凡,目空四海,这时也被那端木公子的冗凝气度所慑。

“本堡主说话一向算数,此琴我留之无用,送与诸位便是。但琴未取来之前,敢问此琴有什么好处?”

圣手老农邵康道:“杨迅堡主有意考一考老朽的眼力,老朽只好将所知的奉答……此琴称为星郎琴,乃是昔年冷云仙子沈寒之物,不知如何落在贵堡王师傅手中。此琴有一宗特异之处,便是琴声能够远传三十里之遥,音色之佳,天下无双——”

天罡手杨迅颔首道:“邵老师启我茅塞,原来此琴乃是冷云仙子故物……”

说到这里,厅门忽然出现一人,却是一位女郎。

大家的眼光都移到厅门口,只有杨迅一人,暗中冷冷瞪住端木公子。

但见厅门突然出现的女郎,一身缟衣胜雪,明眸皓齿,容华冷艳,有如滴降凡尘的天上仙子。

她手中抱着一面古琴,人厅之时,那对澄澈清冷的眼光,迅速地先瞥扫过端木公子。

端木公子身躯一震,不知不觉站起身迎接。

来人正是杨迅独生爱女杨小璇,她抱琴翩若惊鸿般走进来,一径走到父亲身边,把琴交给父亲。

天罡手杨迅替大家介绍,端木公子目光矍铄,时而仰望屋顶,时而掠过杨小璇玉面。杨小璇向他们万福时,他才急忙起身还礼,生似连杨迅介绍的话也没听见。

杨小璇见他如此失态,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于是不敢望他。

圣手老农邵康朗声笑道:“久仰杨堡主令媛才貌无双,今日得见芳颜,方知道路传说,竟不及真人的万分之一呢……”

天罡手杨迅已把端木公子的慌张态度及女儿的神色看在眼内,此时突然朗爽地放声大笑道:“邵老师真说到我心痒处。杨迅平生毫无足夸,只有这个女儿,却自以为真不错哩!”

针雨钗风薛三娘问道:

“姑娘已有婆家了么?”

杨小璇吃了一惊,连忙躲到父亲身后,芳心中涌起王坤的英俊影子。

杨迅道:

“这丫头命硬,真不容易对上亲事!”

薛三娘笑吟吟道:“姑娘这么美,自然难以找到堪以匹配的如意郎君!”她本来还有下文,却被圣手老农邵康打断。

邵康道:“杨堡主如此大度容人,老朽等实在钦佩,怪不得天下之士都望风依归。老朽等烦读已久,就此告辞,日后再图良晤如何……”

他一站起身,其余薛三娘、秦水心。姜阳等都纷纷离座,端木公子最后才失魂落魄地起身,杨迅把星郎琴递给他时,圣手老农邵康走前两步,把琴接过,满口道谢。

杨迅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事忘记提起,便是关于此琴到王坤手中时,似乎有点纠缠。目下此琴既然送给你们,则由此琴引起的事,白水堡犯不上担起来,邵老师怎么说?”

圣手老农邵康毫不考虑,道:“这个自然,有什么麻烦,我们担承过来就是!”

杨迅道:“那好极了,就请各位再勾留五日,如果有人寻来,便着他去找你们。过了五日的话,便请你们留下地址……”

圣手老农邵康道:

“老朽等一定遵命办理!究竟王师父惹下什么人?”

杨迅道:“他也说不清楚,好像是那个曾与诸位作对的冰魂秀士欧剑川呢——”

邵康笑一笑,道:“老朽已料到是他,昨日此人已在附近露过一面,我们正愁找不到他呢……”

当下告辞出去,端木公子自始到终,一语不发,临走之时,先向杨小璇拱拱手,然后才向杨迅抱一抱拳,转身便走出厅门。

杨迅送走这一于人之后,回来安慰了杨小璇几句,便着她回到楼上去。

一个壮汉匆匆来报,说是王坤已经返堡。杨迅浓眉一掀,道:“命他到这儿来!”

不久王坤走人大厅,向厅中诸人—一行礼之后,便道:“小的听说红船主人端木公子又来本堡,故此加急赶回来。不知堡主如何把他们打发走?”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道:“你可是奇怪本堡为何不曾与他们火拼么?”

王坤面上神色丝毫不变,道:“堡主之言有何深意?小的确实奇怪他们何以能够如此顺利取走那面古琴!”

恶屠夫郝衡狞笑一声,道:“王坤你因此十分失望么?”

倪盾跟着道:“王坤,你总共到了些什么地方?—一报来!”

化名为王坤的欧剑川暗自大惊,第一点他们何以忽然对自己起了疑心?第二点他离堡之后的去处,的确无以奉告,因为他出去不久,便摇身变成冰魂秀士欧剑川。

在这一刹那间,他一面筹思如何回答,一面却泛起后悔之意。只因他如听从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的话,老老实实地留在古梅谷中,那就不必节外生枝,竟在应先青复查清楚金陵镖局失物之前发生事故!同时这种事故发生得太冤枉,竟是由毫不相干的端木公子身上引起来。

这些念头和情绪虽是一掠即过,但他一时却想不出如何回答才对,略一犹疑,杨迅何等厉害,。已看出来,冷笑一声,道:“给我绑了,送到刑室去!”

铁算盘尹尉肩头一晃,已跃到欧剑川身边,五指如钩,搭向他的肩头。

欧剑川明知以自己日下这一身功力,出其不意一肩撞去,尹尉不死也得重伤,但这一来势必泄漏出自己便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这个秘密。

关于这个秘密,他认为非等到自己把狄梦松对头的五派中人,弄到他坟前叩完头之后,绝对不能泄露。

不但如此,甚至事华以后,他可能一辈子都不再以冰魂秀士欧剑川的身份出现,免得那五派的人,群起与老父和师门作对,平添无穷麻烦。

方转念问,尹尉何等快速,五指已扣住他肩上穴道,沉声道:“跟我走吧!”

一行六人,走向刑室,杨迅吩咐邵风去陪师姊弃棋,把他支开之后,连欧剑川一共五人,走人刑室中。

厚厚的木门一关上,内外声息完全隔绝。

尹尉松开手,道:“王坤,你不是不知道这地方的厉害,我劝你少受点活罪也罢!”

直到这时,王坤那张一向毫无表情的俊面上,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

恶屠夫郝衡瞥见他现出惧怕之色,不觉放声大笑。杨迅瞪他一眼,问道:“郝总管,有什么好笑的?”

郝衡登时怔住,须知他以前曾因王坤的面无表情而暗暗嫉妒,因为他虽然平生杀人如麻,心肠残酷,搏得了“恶屠夫”的外号。

但近数年来,眼见天罡手杨迅的狠毒残忍,比他更甚,渐渐已禁受不住。王坤年纪轻轻,却表示得比他冷酷无情,是以郝衡不知不觉中甚是妒嫉王坤。

此刻见他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便不禁得意大笑。杨迅这一问,他如何答得出来,只好怔住不语。

木门开处,四名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鱼贯进来。这四人正是恶屠夫郝衡一手训练出来的行刑好手。

杨迅伸手一点欧剑川,那四名大汉走过去,一下子把欧剑川弄翻,抓发控头,擒臂捉腿,转眼便将欧剑川绑在那个巨大的铁轮上。

这时欧剑川全身功力尚在,只要运足真力一挣,浑身的绳索都捆不住他。但他却是有力不敢使,生恐露出本相。

刑室中一片肃杀的气氛,阴森可怖。但在那扇厚厚的木门外,却是阳光遍地,天气晴朗。

杨小璇刚好听到邵风告诉她王坤被捕的消息,芳心大震,推开棋枰,道:“我有点头痛,要回房睡一会——”说罢,也不理邵风的惊讶,一径走出书房,回到三楼卧室中。

她把龙魂短剑和虎魄古钱藏在身上,另外又取了一口长剑,忽地踌躇忖道:“难道我去和父亲打一架,把王坤放走么?别说我孤掌难鸣,纵然我有此力量,我便下得手么?”

想到这里,真是左右为难,独自站在内间门口,扶住房帘,流下两行泪珠。

身后忽然传来一点声息,她回头看时,只见天府神愉应先青站在后面。

应先青悄声道:“奇怪,令尊等人都到哪儿去了?噫!你可是哭泣么?为什么呢?”

杨小璇如见亲人,扑过去扯住应先青的袖子,低声泣道:“他们把外捉到刑室去了,如何是好’邵风说那刑室十分厉害,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应先青骇一跳,道:“我也听二弟说过,因此前几日我查阅本堡建筑蓝图时,特别看过这座刑室的位置和结构……”

杨小璇哀声道:“可有什么办法么?”

“难难,除了变成蚊虫,从通气管中飞进去,里面连水沟暗渠都没有,简直有如铜墙铁壁。你先告诉我,为何令尊要把二弟捉去刑室?”

“邵风说父亲他们疑心他是奸细,故意教白水堡和端木公子这一路人马火拼——”

天府神偷应先青尖细的脑瓜子直摇晃,心中连连叫糟,苦思一会,毫无办法,额上不由得冒冷汗,最后道:“我总得出去瞧瞧,咳,这孩子为什么肯束手被擒呢?”

应先青一面嘟噜,一面踏出房外。外间本有两个丫鬟,俱吃应先青的绝妙手法点住睡穴,此刻犹自七歪人倒地熟睡未醒。

应先青和杨小璇都明白王坤被捕往刑室的时间已相当久,正是最凶险的时候。故此两人心中那份焦急,真个无可形容。

杨小璇追出房外,美眸中孕着两点晶莹的泪珠。

天府神愉应先青猛可停步拦住她,沉声问道:“璇姑娘,你想干什么?”

她道:“我去向爹爹求情,拼着把事情揭穿,实在已无别的法子……”

“你父亲冲着你此举,也非把王坤处死不可!”

杨小璇毅然道:“他如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应先青道:“这又何苦呢?”他忽然住口,凝目寻思。

他的表情是这么认真,因此杨小璇奇怪地静立一旁,让他好好思索。

应先青最后道:“璇姑娘,你附耳过来!”

两人咬一回耳朵,应先青便疾如一缕青烟般纵下楼去。

歇了片刻,杨小璇靠在栏杆处叫道:“邵风,邵风……”

邵风正门坐房中,忽听师姐叫唤,忙忙跃起飞出廊上,上身探出栏杆外,仰头应道:“师姐,你叫我么?”

只见杨小璇俯首瞧着他,问道:“你为何从栏外纵上来?”

邵风道:“没有呀,我一直在房里——”

杨小璇惊讶道:“那么难道是爹爹,你去看看他在不在?我刚才见到有条人影一晃便飞闪人二楼廊内,起先我还以为是你呢

邵风急步走到杨迅房门,叫道:“师父,你回来了?”

房内无人回答,邵风为人机警,凝神查听。

微闻房中传出物件移动之声,邵风吃一惊,他身上没带兵器,因此功运双掌,直抢人房。

眼光到处,心头大震,原来杨迅内房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四方洞,那儿本是挂着一幅宋人沉子蕃绢丝精绣的山水短轴。此刻已被掀开一旁。

邵风看清楚那个壁洞乃是秘密藏物的地方,这一惊非同小可,四瞥一眼,只见房中一张椅子翻倒地上,刚才他听到的移物之声,正是此椅翻倒时的声音。

当下拉开侧面一道房门,这个紧连着内室的房间,甚为宽大,布置得像个小厅。

房中阒然无人,但有一扇窗门已打开。

邵风过去一瞧,窗外是个小天井。他知道天并对面的房间内日夕有人把守,便扬声招呼。

但他叫了几声,仍然没有人回答,邵风自语道:“他们已被大胆贼人做翻啦——”

转身走出去,眼前人影一闪,邵风口中沉声一喝,雷奔也似地一掌劈去。

掌力出时,方始看清那人影乃是杨小璇,不由得又是一惊,忙忙撤回掌力。杨小璇也及时闪开,嗔道:“邵风你怎可胡乱出手?”

邵风忙道:“师姐先别骂我,你看师父的房间已被敌人侵人,撬开了壁上钢箱……”

杨小璇顿脚道:“真该死,你快去报告爹爹,我在这里等候

说罢拔出那支龙魂短剑,柳眉凝聚煞气,回首四瞥。

邵风忙冲下楼去,杨小璇舒一口气,但心中仍然焦急如焚,不知邵风赶到报讯时,王坤可还依旧活在世间。

片刻工夫,杨迅已匆匆走人房来,杨小璇道:“爹,我在这里守候的时间内,已没有任何动静。”

杨迅沉着那张阴森可怕的脸上,更加骇人。

他点一点头,走到壁洞边,略略一瞥,他把钢门关起来。只见钢门上呈现被撬过的遗痕。

那幅绢绣山水放下之后,房中一切都没有异样之处。

杨迅走人旁边那个宽大房内,在那扇敞开的窗户上细察一会,冷冷道:“好大胆的贼子,果真打这里出人!嘿,嘿……但我棋高一着,你们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

杨小璇走过去,勾住父亲的手臂,道:“爹,你说什么?刚才我一个人在这里,心中着实骇怕呢!但我仍然装出凶恶的样子

大罡手杨迅忽地变得无比温柔,轻轻抚摸女儿那一头如云秀发,道:“你说什么傻话,难道在白水堡中还须害怕么?”

杨小璇道:“我想那贼人既敢在大白天混人来,一定武功极高,你又不知到哪里去了,骇得我紧紧握住这支短剑——”

天罡手杨迅开始在心中推想各种可能的情形,因此刚才眼中露出的温柔光辉,立地完全消失。

天井对面三扇窗户几乎同时打开,窗内各站一人,竟是副堡主倪盾,邵风和副总管铁算盘尹尉。

他们都向杨迅比手势,杨迅阴森森地道:“那贼人真不是凡庸之辈,居然把我们的三个暗桩挑掉……”一面说着,一面出房,直向楼下走去。

走到楼下大厅门口,杨迅回头道:“璇儿,从现在起,你不可须臾离开我身边……对方如知道我爱你胜于世上一切,甚至胜于我的生命时,这些人也该会利用这一点……”

杨小璇感激地叫一声“爹”,赶上一步,恨在父亲的臂膀上。

天罡手杨迅平日阴沉异常,性情冷酷,任何人都别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含有情感的话。

连杨小璇也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明白地表示挚爱情意,是以特别觉得感动,芳心中不由得十分惭愧起来。

这时她冲动得想把自己和王坤的事说出来,她想:“父亲这么爱我,一定也同样爱我所爱的人……我实在不该再瞒住他施诡弄诈,日后如让他知道了,一定伤心到极点……我把实情告诉他,那末我便可以和王坤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他一定肯听我的话,一同随侍父亲……”

杨迅回头忽然注意到女儿那对极美丽的眼睛中,射出憧憬未来的快乐光芒,他微觉惊讶,便停住步,问道:“璇儿,你想到什么?”

“爹,我有话要告诉你!”她郑重地说,一面把杨迅拉到一旁。

杨迅好笑起来,道:“你会有什么秘密的话么?好吧……”他跟她走到旁边,又道,“在这等紧张的时刻,我们父女还在密谈,别人怎样想呢?”

步履之声起处,竟是倪盾等人走近来,他们可是故意把脚步声放重。

杨迅先回头向他们挥手,着他们先进厅去。

杨小璇在这一刹那间,忽然从幻想中惊醒,往昔许多可怕的经验,墓地兜上心头。

她记起许多仰慕她芳名的年青人,结果都遭遇到悲惨的意外,虽然她一直拒绝自己相信那是父亲下的毒手,那么一想之后,便非联想起一些不正常和不能解释的疑点不可!

她深深爱她的父亲,故此她只好坚拒那些悲惨可怕的事和父亲有什么关系,然而那沉重的阴霾,终不免压在她心灵深处。

现在有一点最大的区别,便是玉坤是她此生唯一真心相爱的人,不比以前对那些少年郎们毫无情感。

是以尽管许多年青人因她而遭逢意外,她还可以置之不理,但万一王坤也这样遭逢到意外的话,却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王坤已关闭在刑室中,是死是活,目下尚不知道。

假如父亲不喜欢她嫁给王坤的话,只要略使手段,先命人把王坤处死,然后带自己去看,那时纵然怨恨父亲一生,却已于事无补……

总之,她在瞬息之间已直觉地感到自己刚才要向父亲剖白心事的想法,十分荒谬和危险。

杨迅已催问道:“璇儿,你要告诉我什么话?”杨小璇嗫嚅了一下,实在无法编出假话,又怕父亲因此而滋生疑窦,以后不难窥破她的秘密,一时慌乱异常。

杨迅又催问一声,杨小璇娇躯一扭,道:“等会儿再告诉你……”她勉强镇定地望着父亲。

谁知杨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怀疑她的念头,此刻自然不会深想,笑了一下,便点点头走人大厅去。

杨小璇正要进厅,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弹甲传声。转眸一瞥,只见石阶下一块石板掀起半尺高,从那缝隙中露出一对闪闪有光的眼睛。

她走过去,站在石板旁边,双目却向四下游视,口中低声道:“应老师,是你么?”

“不错,你把龙魂剑借我一用,等一会儿你出来在这里取回

杨小璇慌忙把那支短剑丢在地上,然后举步向厅门走去。

走到厅门,佯作无意地回头瞧一眼,那支短剑已经失踪,石板已盖得严严的。这时杨小璇可不知道有没有人瞧见她的动静,硬着头皮走人厅去。

只见左厅中一片静寂,杨迅等五个人十只眼睛,都在瞧着她。

杨小璇一阵心悸,暗想一定是刚才的举动,已被爹爹他们发觉……

天罡手杨迅沉声道:“璇儿过来——”

这一声叫唤,直把杨小璇三魂七魄都吓散了,茫然走将过去。

天罡手杨迅等她在身边坐下之后,才道:“从现在开始,本堡已正式面对着存亡的命运。

璇儿和邵风你们一直都不知道,半年前金陵镖局的那票,事实上真是我们白水堡所为。

适才有贼人开启我房中的藏宝箱,目的便是要找出金陵镖局所失的“玉鹤”,但我早已派人把玉鹤送走,对头们一时还找不出证据!不过千密必有一疏,怕只怕那王鹤途中会被人拦截住……”

杨小璇见父亲神情严肃异常,倪盾等人则露出紧张之色,真想把内幕揭穿,好教父亲不用胡乱担忧。

杨迅又道:“从今日的贼人下手之快及事先安排好退路的情形看来,本堡内必有奸细,而且这奸细决不会是低级的人,否则无从得知本堡在布置暗桩上的许多机密……”

此言一出,众人均面面相觑,杨小璇这时已打消了坦白供出的念头。

须知在这等情势之下,如果供出实情,纵然父亲有心宥恕!但如何能向其他的人交待?况且以父亲那等残酷的性情,说不定他第一个饶恕不了自己。

副堡主飞蛇倪盾冷静地道:“堡主之言虽然有理,但事情常会出乎意料之外。也许对头们派来的这位高手,不但武功佳绝,同时对江湖门槛也十分内行。则我们堡中的布置,未必完全瞒得过人家!”

天罡手杨迅那对阴冷异常的眼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个人的面上,道:“但愿如此!”

所有的人当杨迅的眼光扫过自己面上时,心中都禁不住冒起一股冷气,连杨小璇也是这样。

杨迅道:“那件事暂且不提,现在我们须采取主动,不能老是让对方困扰我们!倪老弟,烦你潜赴金陵,着实调查一下,有机会时顺便教他们吃点苦头!”

倪盾起身道:“堡主放心,这一回总得叫对头们不敢轻视白水堡……”

杨迅道:“别忙,等一切布置妥后才动身不迟。尹副总管,请立即秘密派人传帖与南七省同道,把那六七位有点绝活的主儿请来!”

恶屠夫郝衡十分兴奋地道:“这样办就对了,咱们已问了很久,这回索性闹大一些!”

此言一出,不但邵风跃跃欲动,连副堡主倪盾那等老江湖,也流露出豪气飞扬的样子。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笑道:“郝老弟总是藏不住话,大家既然间得难过,此后可以放手去做,我们布置已久,总得试一试实力如何——”

铁算盘尹尉道:“堡主与及各位且谈一下,小弟去拟那帖子!”

杨小璇惦记着那柄龙魂剑,生怕如不及早取回,等到王坤被救走的消息传出来,这些老江湖哪有看不出人被救时是否用过宝刃之理?其时杨迅借词一查自己的龙魂剑,马脚便露了出来。

她附在父亲耳边,轻轻道:“爹,女儿去去就来!”

杨迅点点头,杨小璇便袅袅走出大厅。石阶下那方石板动也不动,她暗暗担心起来,却不便停留,便沿着走廊向右侧走去。

还未曾走到楼梯口,脚下微微一响,低头看时,那柄墨绿色的短剑掉在脚边。连忙拾起来,转目四瞥,想找到应先青问问王坤的安危,但四下的地面毫无动静。

她叹口气,便上楼转了一圈,又下楼回到大厅。杨迅等人只道她去解手回来,哪知这一转工夫,已把那支龙魂短剑取回藏在身上。

杨小璇刚刚坐下,尹尉匆匆进来,道:“王坤那小子果然是奸细,本堡刑室已被敌人破开,把王坤救走——”

杨迅的脸色看来更加阴沉,冷冷道:“来人可曾留下什么形迹?”

尹尉道:“刑室的木门从内面闩住,被人以极锋快的宝刀硬从门缝中插人去斫断。室内四人完全吃对头击毙……”

“宝刀?”杨迅轻轻道,目光一转,扫在女儿面上。杨小璇此时因宝剑在怀中,毫不惊慌。“敌人用什么手法击毙刑室四人?”

“看不出家数。”尹尉道:“都是用内家重手法震碎内脏,没有特别的记号!”

杨迅此时已不疑心女儿,因为他知道女儿最是胆小,如果她的宝剑不在的话,定然会露出神色。

他思索一下,阴笑一声,起身道:“各位可以准备一下,如今已知王坤乃是奸细,既是被人救回,咱们也得向端木公子算帐,取回那面古琴。那面古琴不是凡品,王坤不知向谁借来,一定不肯留在白水堡中,这样才可以查出端倪!”言里首先走出大厅。

众人纷纷起座,都去准备。

大约到了申时,八匹骏马扬起大片尘头,滚滚向白水堡西南方驰去,十来里路不久便自驰过。一个市镇出现在前面。

这八匹骏马毫不停留,一直驰人市中,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住。

马上的人纷纷落马,身手矫健之极。其中一个身量瘦瘦高高的人,上前拍门。

不一会大门打开,一个壮汉站在门内,瞪大眼睛直在瞧外面的人们。

那个高瘦汉子道:“即速报知你家公子,就说白水堡堡主前来拜会——”

那壮汉眼光一扫过杨迅阴森森的脸容,立地打个寒噤,转身急步进去。

片刻间一个肥肥矮矮,身穿红衣的老头出来,洪声道:“杨堡主居然枉驾过访,家小主实感荣幸,各位请进来,老朽火山豹子姜阳,代表家小主欢迎……”

天罡手杨迅心中更加不悦,暗忖那端木公子架子好大,竟不亲自出来迎接。当下冷笑一声,领先跨入门去。

姜阳带领他们在一个大厅坐下,自有下人冲茶敬客。

转眼间圣手老农邵康和潜龙秦水心一齐出来,圣手老农邵康朗声道:“老朽等正在用功,仓猝间未及出迎,杨堡主千万见谅

杨迅本想问他端木公子何在,但转念一想,横竖端木公子没有现身,不如绝日不提,以示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连一丝微笑也没有,冷冷道:“本堡主此来,乃是要取回星郎琴!”

姜阳见他傲慢之极,低哼一声。潜龙秦水心心眼较多,因见对方人多,不知是些什么人物,便道:“邵老别忙,你不先请堡主介绍一下这些朋友们?”

杨迅立即接口道:“这位是副堡主飞蛇倪盾,总管恶屠夫郝衡,副总管铁算盘尹尉,中路管领苏进,南路管领顾雄,西路管领刘辰。还有小徒邵风……”

他介绍得干净俐落,对方简直无可发问。圣手老农邵康微微一笑,徐徐道:“家小主下午忽然有点不舒服,此刻仍在抱琴而眠,杨堡主何以如此急忙?莫非有什么好朋友抵达贵堡?”他话中的“好朋友”,其实就是“大对头”的意思。

杨迅道:“星郎琴应属白水堡,故此特地来此取回。邵老师如何决定,便请明言!”

火山豹子姜阳大笑一声,道:“看来杨堡主比老朽还要性急,邵老怎么说?好朋友们在等着呢……”

邵康眉头一皱,问道:“假如我们拒绝堡主所求,堡主怎样对付我们?”

杨迅阴森森道:“那就不用多说闲话,这厅前的院子足够应用,你们哪一位先出来赐教?”

火山豹子姜阳天生性如烈火,此时实在忍捺不住,仰天狂笑~声,迈步先出厅子,站定在院落中。

南路管领顾雄挺身出来,向杨迅讨令道:“在下愿意领教这位姜老师的绝艺……”

天罡手杨迅招他走近一点,密授机宜道:“你出场正合我意,凭你手中的三尖刀和一囊喂毒三才钉,胜敌不足,护身有余。此仗你只需耗上五十回合,便算你大功一件……”

顾雄领命出厅,走到院落中,不待火山豹子姜阳说话,先已亮出三尖两刃刀,精光夺目,左手往囊中一伸,已戴上鹿皮手套。

这正是先声夺人,他的鹿皮手套一戴,火山豹子姜阳再高的气焰,也不敢冒失。立刻也撤出降魔柞,厉声道:“老朽平生最爱增长见识,顾管领你的喂毒三才钉已驰名江南,今日可别吝惜不肯出手……”

顾雄冷冷一笑,道:“顾某一定教姜老师如愿以偿,看刀

喝声中刀尖如电弃疾袭敌人左胸,却见对方凝立如山,竖杵待敌,心中便记起杨迅那句“胜敌不足”的话,登时变化招数,使出“二郎刀法”中最精微的招数,身形蓦然向左方疾旋开去,手中刀只吐出两尺左右,横抹敌肋。

火山豹子姜阳耸然动容,喝声“好一招仙侣解佩”,脚尖轻点处,自家已飘开两步。跟着降魔作已挟着雷霆之威,直向身侧空门砸去。

顾雄怔了一怔,疾忙极力跃开数步,果然对方一柞砸空之后,跟着猛冲过来,势如翻江倒海。幸好顾雄知机,早一步跃开,否则对方这一冲之势,纵然不能把他立毙柞下,但势须硬封硬架,这等打法直是非败不可。

须知顾雄十年前崛起于南方黑道中,仗着七十二路二郎刀法与及一囊喂毒三才钉,当时目空一切,专门干黑吃黑的买卖,他的二郎刀法在南七省极负盛名,除开晋南李家刀乃是天下无双的刀法以外,下来恐怕就要数到顾雄师门秘传“二郎刀法”了。

但他纵横不久,便连碰白水堡几个大钉子,终于被杨迅收罗旗下,当起南路管领。由此也可以窥知天罡手杨迅一身武功,确实足以脾睨南七省黑道。

顾雄奇怪的是刚才自己使出二郎刀法中“仙侣解佩’之式,对方如何便能一口叫出?不但如此,连他那一杵砸向空门,也是绝妙手法,竟然先一步追得自己无法连环出手,主动之势轻轻便被对方夺回。

他心中虽然在惊诧,脚下却不曾停顿,绕圈而走。火山豹子姜阳挺杵而追,口中洪声喝道:“喂毒的玩意儿还不露出来瞧瞧么?”

顾雄心中觉得甚为别扭,敢情他所有的算计都被对方觑破。心念连转间,敌人已堪堪赶上来,当下左手一甩,三点寒星电射而去。

像这等近的距离使用暗器,可不是容易的事。

顾雄的三才钉共分两种,一种体短而有三校,俱极锋利,棱角上拘淬有剧毒,是以可以不均头尾正反,随手打出便可伤敌。

正因此故,才可以在近距离内出手袭敌。另外一种头重尾轻,钉身奇幼如针,锋快无比,这一种另有作用,故此通常极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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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琴俱杳

火山豹子姜阳瞥见三点寒星迎面打来,却毫不忌惮,使个身法,已自闪开。顾雄乘机把距离拉长一点,姜阳长笑道:“原来二郎刀法是这样子的!”

顾雄冷笑道:“姓姜的且慢冒大气……”左手扬处,飞出一蓬精光。其中只有三四点寒星直取敌人,手法平常。其余的在中途时已纷纷掉在地上。

火山豹子姜阳举杵一挥,柞上如山潜力,把对方数枚三才钉卷飞老远。顾雄扬手又是一蓬精光,电射而到。

姜阳本来不是托大,他自家虽不擅使用暗器,但端木公于手下四个人中,却有个暗器大行家,针雨钦风薛三娘,是以姜阳对暗器一门也甚为内行。

当初顾雄一戴上鹿皮手套,他虽然多加点小心,以免吃对方的喂毒暗器伤着便无法救治。

但却又因对方戴上手套而暗暗欢喜,这是因为暗器手法虽然层出不穷,往往出乎意外,但一旦戴上手套,便只能直打,绝对无法以内家真力使暗器中途变化方向,因此只须防备一个方向。以姜阳这等身法,自然不成问题。

此时对方又是一蓬精光射到,他左掌起处,掌力如怒涛狂潮般冲击出去,登时把对方那一大把暗器击得满空纷飞,光芒如雨,好看之极。

姜阳人随掌进,抢到五尺以内,仗着掌力雄浑无比,复又挥铁掌猛击出去,竞是隔空伤敌的主意。

顾雄三尖刀迅疾如风地划过他的无形掌力,丧然一响,居然破掉。‘

两人身形一合,刀柞齐飞,一口气已换了四五招之多,那顾雄的“二郎刀法”果然精微神奇,虽然内力远逊姜阳,犹能支撑局面。

姜阳打到第七招上,奋起神威,嘿然一喝,柞掌齐出,顾雄无暇攻敌,只图自保,收刀封住门户。对方掌力涌到,一下子把他冲退五六步之多。

姜阳跟踪急扑,肥肥矮矮的身形飞起寻丈高,一身红衣刺目之极。这一扑宛如迅雷般当头击落,形凶势险。

顾雄败象已呈,连杨迅也微党心惊,暗想凭顾雄驰名南七省的二郎刀法,居然也有力难施,抵挡不住对方一身神力。

圣手老农邵康大声喝道:“姜老二小心地上的钉子——”

好个姜阳当真武功高强,虽在星掷虹泻向下猛攻的一瞬间,仍然能够偷眼电瞥地上。只见在那顾雄周围二三丈方圆之内,到处都有闪闪精光,竟是适才对方连续发出的两蓬光雨,此刻散布地上,这些三才钉和平常的大不相同,竟是头大身细,尾幼如针,针尾全部向天。

顾雄冷笑一声,三尖刀化为“翠云盖顶”之式。姜阳电瞥一眼之后,手中降魔件撤回三成力量,砸将下去。“当”地一响,柞刀相触,顾雄手腕一阵酸麻,借势退开数尺。

姜阳这一样下去,也是借力的意思,但见他身形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倒飞数尺,看准地上没有钉子,这才飘身落地。

潜龙秦水心道:“这叫做什么功夫,全没有痛痛快快的打法

飞蛇倪盾晒笑一声,道:“这名堂叫做地网擒豹子,你这条孽龙不妨上去试试……”

潜龙秦水心怒道:“臭蛇你想找死还不容易,咱们下去比比

两人刚斗了几句,厅外形势已大有改变,只见那顾雄仗着一囊三才钉,远远向火山豹子姜阳发射不休。

姜阳因地上有那种歹毒的钉子,不敢胡乱纵跃,只好站在原地,掌柠齐挥,严密护住全身。

顾雄有时一发数钉,有时一根接一根发出,总没有停顿的时候,使得对方无暇视察地上钉子分布形势。于是两人都没有移动,姜阳变成只有捱打的份儿。

天罡手杨迅暗暗高兴,心想顾雄果然机智过人,深知自己耗时间的意思,故出此手段。

其实顾雄因手腕酸麻未过,是以一面运功行气,一面发钉牵制住敌人,好在他囊中三才钉为数极多,不怕用完。

天罡手杨迅用白水堡自创暗语说了几句,飞蛇倪盾便用心盯着潜龙秦水心的一举一动。恶屠夫郝衡右手按在他的成名兵器“黑屠刀”刀柄上,那双凶睛凝注厅外。

顾雄倏然大喝一声,左手扬处,七八枚三寸钉一齐发出,人也随着钉光急扑上去。

这一回他的“二郎刀法”才有机会尽情施展,但见平地涌起朵朵刀花,漩风电舞,眨眼间把个功力绝高的火山豹子姜阳困在刀光之中。

圣手老农邵康眼珠一转,便在潜龙秦水心耳边说了几句话。

潜龙秦水心点点头,蓦然横纵过去。飞蛇倪盾见他一动,也电闪般纵出去,谁知奏水心一来是横着纵出,二来有心如此,晃眼间人影交错闪过,飞蛇倪盾反而出了厅门,秦水心却拦在后面。

圣手老农邵康一声不响,忽地跃出去,快如飞风般闪过秦水心身边;跟着掠过倪盾,落在厅外。

天罡手杨迅冷哼一声,心中明白对方此举,分明要秦水心拦住自己,好让圣手老农邵康出去。

本来杨迅决定自己对付圣手老农邵康,他在前几天晚上,曾经见过邵康和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客辛石帆动手,是以已明白邵康的虚实。但如今这一来却被对方扰乱了预定的布置。

飞蛇倪盾动作如电,也自跟着对方跃出厅去。

那圣手老农邵康出了厅子,可没有出手夹攻南路管领顾雄,却是佝接着身躯极快地绕着交战中的两人兜圈子。

飞蛇倪盾兜截住圣手老农时,他已转了整整一个圈子。众人都看得清楚,那圣手老农邵康绕圈之时,那对特别长的臂膀不住的向地上扫括,仅仅在这瞬息间,地面上那许多尖端向上的特制三才钉已吃他捡拾起大半,其余的也被他全部扫到墙根。

火山豹于姜阳见脚下束缚已除,登时发威,怒吼一声,手中降魔柠施展出绝艺,勇不可当。

顾雄见他有如狂狮,雄威慑人,加之自己的“二郎刀法”对方似乎洞悉奥妙,十招不到,已打得他倒退不迭,心中为之大凛。

天罡手杨迅见形势大变,不但南路管领顾雄甚是危殆,便那飞蛇倪盾有和圣手老农邵康刚刚动手的一对,也可见出圣手老农邵康仗着神妙手法和深厚内力,比倪盾略胜一筹。

当下起身出去,潜龙秦水心来拦。天罡手杨迅冷笑一声,举掌缓缓推去。

秦水心久闻杨迅的天罡手掌力雄浑,不比等闲,此刻丝毫不敢大意,忙用双掌护胸,加意提防。

人影一闪,恶屠夫郝衡已奇快地从潜龙秦水心身边掠过,直奔厅外院中,“鬼屠刀”抖起一道寒光,直取火山豹子姜阳。

他来得十分及时,顾雄堪堪险被火山豹子姜阳砸死,幸好郝衡刀光递至,解却杀身之厄。

天罡手杨迅见郝衡已奔了出去,掌上潜力陡生。潜龙秦水心但觉对方那只相隔尚有三尺之远的铁掌上,忽然涌来一股奇重的力量,忙也发力抵拒。谁知杨迅掌力忽然变前推为吸引之势。

秦水心气坠丹田,打个千斤坠,身形纹风不动。天罡手杨迅蓦地大喝一声,单掌一推。

潜龙秦水心那么高功力的人,被他忽推忽吸,震于对方威名,竟然已乱了步骤。此刻杨迅一掌挟移山倒海之势击出来,再也钉不牢在地面,闷哼了一声,身形已被杨迅震飞凌空倒退了寻丈,这才坠落地面。

圣手老农邵康和火山豹子姜阳都瞧见杨迅天罡手的威势,各各凛然。

天罡手杨迅厉声道:“大家都住手——”院中的数人被他威势所慑,果然依言住手。

杨迅冷冷道:“圣手老农邵康你不妨随本堡主纵上屋顶瞧一瞧,然后要打的话,本堡主奉陪……”

邵康一点也不矜持作态,立刻纵上屋顶,耳听风声飒然一响,杨迅已跟着纵到他身边。

这座大厅屋顶最高,因此人在其上,看得四下分明。只见在后进一座院落处,屋顶和四面围墙都站满了劲装壮汉,每人手中一把劲弓,弓上搭着长箭,此刻都引满待发。

箭头团团指向院落中那幢房子。长弩硬箭本不足奇,但因其中多半是火焰熊熊的火箭,事情便大不相同。

天罡手杨迅沉声道:“院落中只有针雨钗风薛三娘一个人陪侍端木公于,她抵挡得住那些喂毒长箭,也抵挡不了无情烈火!”

圣手老农邵康忖度形势,心想自己目下已被杨迅钉住,其余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均被对方事先布置妥当,分有强手负责钉缠。因此这边三人已无法过去扑救。

同时眼见和杨迅同来而剩下的数名白水堡好手,此刻业已赶到那边去,纵然针雨钗风薛三娘冲得出重围,也无法和这数人为敌!

心念如电般一转,立即沉声问道:“杨堡主你想怎样,何妨明言?”

天罡手杨迅冷森森道:“白水堡犯不上和你们拼命,故此出此下策。第一件你把星郎琴还我,第二件你把当晚给天风剑客辛石帆的信物也给我看上一眼!”

圣手老农邵康明知这位黑道袅雄出名的心黑手辣,为人果敢决断,当下不敢逆他,道:“一言为定,杨堡主请即撤退手下

杨迅道:“先把星郎琴交给我,还有那件信物!”

邵康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伸手在囊中取出一枚青色的铁指青环朝前一扬。

杨迅低声道:“哦,是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侠的后人?”

圣手老农邵康不答,仰天长啸一声,然后道:“堡主可以派人人屋取琴——”

天罡手杨迅朗声道:“邵风,人屋取回星郎琴,别的人不许跟随他!”

邵风刷地跃人院落之内,昂然踏入屋内,只见端木公子盘膝坐在中间一张蒲席上,面前摆着一张矮脚长几,几上放着一部书,正在低头阅读。

轩窗下的檀木圆桌上,摆着一个古香炉,此时犹烟气袅袅,香满一室。

邵风一见房内如此安静,反而微怔。

摹觉腰上一麻,眼光一闪,只见薛三娘走过来,冷冷道:“你已被我青芒针打中京门穴,我的手法乃独门秘传,只要你妄运真力,立刻功夫散尽,永变废人……”

邵风怒道:“你此举太不聪明,我不怕什么独门手法,你有本事便杀死我……”

薛三娘冷笑道:“那也不必,我不但不杀你,还把星郎琴还给你们。但你如要复原,今晚到堡门外一里处找我,逾二更不候!”

说罢便取了星郎琴,交给邵风。

端木公子只在邵风进来时,抬头看他一眼,之后便一直低头看书,一切事宛如不见不闻。

邵风接过星郎琴,心想这回倒把自己难住,只因对方说过不能妄运真力,那末如何纵得上屋?

薛三娘和他一道出去,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臂膀,暗运真力托住他的身形,一齐飞上墙头。

她大声道:“邵老,星郎琴已交给这厮!”

大罡手杨迅道:“薛三娘放手退回屋去!”

薛三娘笑一声,向邵风道:“你师父要不理你呢——”说着又暗运真力,托住邵风,一起纵落地面。

杨迅甚觉怀疑,大声问道:“邵风你没事么?”

邵风年少好胜,不肯在数十名手之前,说出自己已受暗算。便应道:“我没事——”一面寻门觅户,疾步出去。

杨迅这才下令撤退,白水堡数十名手下矫健地向四面散走,一忽儿已撤个干净。

邵康冷笑道:“杨堡主手段高明,老夫可真碰上对手。但若然使用计谋,堡主的星郎琴只怕保存不多时呢——”

天罡手杨迅冷森森道:“本堡主今日已算留情,你们如敢再犯我白水堡,可就别怪杨某心黑手辣!”

圣手老农邵康哈哈一笑,道:“我们无须在口舌上称雄,不久便知分晓厂

天罡手杨迅率领着诸人退出宅外,各自上马。杨迅把邵风手中的星郎琴取过来。端木公子手下四人一个也没出来。杨迅随手在琴上一拂,发出两三“仙翁”之声,音清韵妙,随风传出老远。

他向大门顾盼一眼,然后惋惜地道:“那四人都是一时之选,可惜名花有主……”

众人都默然不语,细味堡主的话。杨迅圈转马头,又道:“怪不得辛石帆也为之收剑让路,确是耐人寻味……”

大家都不解他话中之意,却见杨迅已催马先走,于是都纷纷提缰催马,簇拥返回白水堡去。

杨迅回到堡中,略作安排之后,便挟琴走到女儿闺房。杨小璇见到里郎琴,大为欢悦,忙忙接过去。

杨迅见到女儿,那张阴森森的脸庞上,忍不住流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把此行经过略略告诉女儿之后,便道:“璇儿你从现在起,不论睡觉或进食,都不可须臾离开此琴。

我立刻命人秘密装置警铃,有事时你只要暗暗扯动警铃,下面有三处地方同时鸣钟报警。贼人插翅也休想出得此堡。因此你不要和来人抗拒,敌人要琴的话,你便给他,切记切记……”

杨小璇笑道:“爹你可忘了女儿身手不弱哩……”话虽如此,到底答应了。

杨迅又道:“只要小心度过三日,援兵一到,本堡便稳如泰山。那红船主人目下已震动武林,他们若敢再犯本堡,我决计把他们除掉,借此一举慑伏南北同道,那时便可以邀集天下同仁,推举盟主……”

他虽有心和女儿多聊几句,但事务倥偬,到底坐不住。杨小璇一心悬挂王坤,真没有心情和父亲谈笑,巴不得他快点走开,自个儿好冥思默想那英俊的王坤。

邵风一直没把受到暗算之事告诉师父,到了晚上天色刚刚人黑之时,忽然警钟大鸣,全堡登时为之震动。

天罡手杨迅行动神速,眨眼间便上三楼。冲人女儿房中一瞧,最先瞧见服侍杨小璇的两名丫鬟,卧在外间榻上,已经熟睡如猪。

他暗中叫声不好,抢人内室,只见房中空空荡荡,果然不见了女儿人影。放目略一搜索,连那面星郎琴也不知去向。

任是天罡手杨迅被认为黑道中不可一世的枭雄,此刻但觉热血攻心,阴森森连嘿数声,身躯靠在墙壁上,差点儿为之昏绝。

过了片刻,杨迅渐渐恢复冷静,忽地想起本来分派邵风的任务是一听到警钟,立刻便须赶来杨小璇房间,但直至如今尚不见人,宁不可怪?

他考虑一下,便知不妙,强自定下心神,鼻端已嗅到一阵极淡的香味。

走出外间一瞧,那两名丫鬟熟睡如泥,面上都含着笑容。

大罡手杨迅惊想道:“敌人一定是利用迷香,把房间的人完全熏倒,这才进房把璇儿和星郎琴一并带走。如不是使用迷香,凭璇儿那一身武功,胜敌虽不足,但护身却有余,焉能在咄嗟间吃对方掳走……”

这想法本来合理,但假如房中之人完全中了迷香,则警钟何故能鸣?

天罡手杨迅复又走人房内,细察那三个刚刚装上的警铃。这三个警铃分别装在床头,妆台镜后与及房门门框侧边。

这些警铃设计精巧,乃是昔年称雄一代的七指神翁严独所盘踞的崇明岛上的独门秘艺,由驰名天下的冰心神算工局散人研思出来。

警铃安置在楼下,各用一根极幼的钢线通上来,钢线外面包着一根幼细的钢管,须着地势敷设,极为隐秘。铜线末端有个小环,只要轻轻一扯那环,楼上的警铃便响起来。因设有专人看管,警铃一响,立刻鸣钟传警,登时全堡均可听见那警钟之声。

这间房中共有三处警铃,因此只要杨小璇不曾被迷香熏倒,无论在床上或妆台边,甚至在门口,只要假装取物或是扶门,即可以告警。

杨迅细细一查,只见床头那个警铃小环,系着一根坚韧的长丝,床边地上尚有一撮香灰。

他为之大惑不解,心想这撮香灰可能就是燃点迷香的遗迹,但这根长丝是何缘故?再者杨小璇耳目决不致迟钝到任得敌人潜人,在她床前燃点熏香。

这想法不但不通,同时杨迅因看到外间两名诗婢的睡容,早已想到敌人乃是使用江湖驰名的“梦香星”,这种迷香乃是昔年暗器大宗师妙手散花苟飞音的独门迷魂暗器。

那“梦星香”体积细如米粒,藏在蜡壳之内,用时先把蜡壳去掉,将梦香星打出,见风即化,在落处周围三丈以内,嗅者立刻睡着,非过了五个时辰,决不回醒,据说睡着之后,好梦连绵,故此称为“梦星香”。

那苟飞音早在三十年前亡故,但她的暗器手法及好几种别出心裁的独门暗器,至今尚为武林人津津乐道。其中尤以这等神奇的迷魂暗器,更为人盛传不衰。

当今曾得到妙手散花苟飞音传授暗器手法的共有两人。一是三十年前大江南北家传户晓的铁指青环百步追魂端木令大侠,此人退出江湖已久,如今已无人得知他的下落。

另一个便是西极大荒山老魔头庞驼子。不过这等武林秘事,极少人知。

天罡手杨迅记得那“梦香星”无色无味,但刚才却嗅到一阵极淡的香气,因此颇为迷惑。如今床边地上发现了香灰,更拿不准敌人到底用什么途香。

他匆匆出房下楼,四处巡视,只见自己安排好的天罗地网,都完好无缺。同时没有一处有发现敌踪的报告。

副堡主飞蛇倪盾负责外围巡查,此时赶人堡来,找到杨迅,便问道:“真奇怪,外面各路暗桩都没有发现敌人……哦,可是已发生什么事故,在下还以为是一场虚惊呢!”

天罡手杨迅道:“我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你从我神色已看出发生事故,可知这事故必不小。我正要找你研究一下,璇儿和星郎琴居然失去踪迹,我就不信敌人走得这么快……”

倪盾道:“璇姑娘房间内有什么线索没有?”

杨迅便把一切痕迹说出来,最后又道:“我已命人去找邵风,假如找不到,那就连他也失踪了……”

飞蛇倪盾到底是旁观者清,想了一会,道:“以我初步判断,敌人必定使用‘梦香星’无疑,如用普通迷魂香,一来必需迫近房间,二来香味刺鼻,像璇姑娘这等灵慧之人,必能及早发觉

“那么那一撮香灰与及警铃环上的那条长丝是何意思?”

飞蛇倪盾道:“我有个奇怪的想法,但须实地勘查一下……那条长丝决不会是璇!”娘用来系在自己身上而用的!”

天罡手杨迅苦笑一下,道:“我一向就担心璇儿和邵风出事,我知道他们如被敌人掳走,非弄得我心慌意乱不可——”

两人走回三楼上,倪盾细细勘查一遍,想了片刻,然后道:“以在下看来,敌人乃是先使用梦香星,把姑娘和两名诗婢迷倒,然后进房来,故意露上一手,先用这根长丝系住警铃小环,另一头也系在床柱上。然后又用另一根长丝,吊住一付金镯。”

他随手在绣被中翻出一枚沉重的金镯,果然有一根长丝系住。然后深思地道:“那对头利用一节燃着的香,搁在长丝上,等到那节香烧尽时,恰好也把细丝烧断。那枚金镯掉下来,系在绷住警铃小环的长丝上,因此警铃振响……”

天罡手杨迅恍然大悟,但也因此更为心焦,他道:“倪老弟,依你看来,这是那一路人马干的?既然燃香示警,则来人此刻已远陋数十里以外,我们如何追法?”

飞蛇倪盾见这位阴沉多智的堡主,此时全无主意,不觉暗骂他们父女情深,以致如此。

“依小弟的看法,敌人本来极可能是以前潜人堡主你房中的人所为,他们得王坤为内应,是以本堡出人途径,均极熟悉,但此一路如是金陵镖局之人,决不致做下掳掠!”娘这等犯忌的事情。因此小弟敢断定必是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所为!”

他停顿一下,凝眸寻思半晌,然后才道:“如是这路敌人所为,则必从水路逃逸……”

天罡手杨迅拍一下大腿,道:“倪老弟的猜测正合我心,如今事不宜迟,我立即单骑追蹑敌踪,你代我主持堡中事务,但璇儿失踪之事,却须叮嘱全堡不可泄漏,以免传扬出去,成为笑柄!”

他说走就走,夜色黯黯中,但听一骑蹄声,由近而远,转瞬便逝。

飞蛇倪盾立刻召集恶屠夫郝衡,铁算盘尹尉,中路管领苏进,北路管领萧同,南路管领顾雄,西路管领刘辰等六人到大厅中议事。

大家一听杨小璇和邵风俱已失踪,天罡手杨迅单骑追蹑。郝衡便首先主张大家离堡驰援。

倪盾道:“老郝你不明白堡主两全之意,故此有此提议。堡主在这白水堡花了多少年心血,目下已隐然成为江南同道盟主,这根本重地如若被人家一把火烧光,那就等如多年心血所建的基业,完全毁掉。谁也不会相信咱们白水堡中完全没有人防守,一定以为咱们全给打跑……”

铁算盘尹尉道:“副座之言有理,我们只应尽心尽力,为堡主守住此堡!”

倪盾道:“目下第一要紧事,便是咱们须先决定,假如金陵镖局方面的人在这三数日内兴问罪之师,咱们是告以堡主不在,抑是替堡主接下来?”

西路管领刘辰道:“副座此言何意?难道堡主不在,这等大事也可以做主接下来?”

倪盾冷冷道:“咱们跟随堡主多年,这可是卖命之事,堡主已命本座全权主持一切,因此资格足有,就看各位勇气如何而已,本座大胆说一句话,咱们这几个人随便哪一位出去,谁不能独当一面!难道金陵镖局便能把咱哥们怎样?”

众人听了雄心大为奋发,便都无异议。正在说时,倪盾突然道:“各位可觉得周围静得奇怪?”

恶屠夫郝衡道:“正有此感!”

中路管领苏进道:“往常的夜晚不论什么时候,总可以听到犬吠之声,如今何以周围均无吠声?”

正说之时,忽然一个得力手下来报说,堡中所饲的巡夜猛犬,此刻全部噤不敢吠,露出缩瑟之态!

大家一听更觉奇怪,须知白水堡中所饲猛犬,乃是有名异种,性极通灵。为数虽然不多,用于对付大敌不大中用,但用以巡夜警戒,却比人还要灵警。

飞蛇倪盾起座道:“这可是江湖上罕曾听闻之事,咱们这就各率数人,先在堡中巡起,然后扩大范围。”

他们平日已拟定巡查范围,因此不必多说,各各召集手下,便开始巡查。

白水堡中一片寂静,但黑暗中却不时有人影晃动。在白水堡周围十里之内,除了堡后那一面依着茅山群峦,因此没有村庄之外,其余三面都散布有大小村庄。此时却一片死寂,生似十里之内,所有村庄的生物俱已死亡。

飞蛇倪盾是总巡查,在堡中转了一圈之后,便沿着白水堡四角的碉堡逐个巡视。

查到堡后那角碉堡,却听手下报告道:“适才萧管领因发现山坡间似乎有黑影疾闪过去,因此立刻率着三人追去——”

飞蛇倪盾晤了一声,命人发出信号,把总管郝衡召来。

那几名守在碉堡内的手下,其中一个似乎忍耐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副堡主,那黑影是不是雪人?”

飞蛇倪盾道:“有这种可能?但我记得往昔雪人出现时。堡中的猛犬并无如今畏慑惊惧的样子,是以我猜大概不是雪人……”

那几名手下放心地吁口气,倪盾又道:“纵然是雪人出现,你们也毋须害怕。在这碉堡之内,十分安全,只须鸣钟报警,不可出去和雪人对敌,便可无虑!”

那些人听了,更觉心安。片刻工夫,恶屠夫郝衡已经到达。倪盾嘱他留心堡后一带,自己便率着三人,从后门出去,纵上山坡。

四下毫无可疑迹象,当下沿着山坡向堡前绕查过去,忽见一支火箭射上半空,沉沉黑夜中极为惹眼。

飞蛇倪盾暗中检查一下膝边的蛇囊,然后飞驰到堡前,只见铁算盘尹尉也率人驰到,正向负责堡门这一带的中路管领苏进询问。那西路管领刘辰也在这儿。

苏进向倪盾报告道:“在下方要出堡巡视,还未踏出堡门,忽见两道黑影从堡后那边绕出来,晃眼便隐没在黑暗中。去势绝快,极是罕见。跟着不久刘管领便追过来!我们一商量,断定不是眼花,当即发出火箭,请副座和总管等前来。”

倪盾问道:“那两条黑影可看得清楚?”

苏进摇头道:“若不是在下刚好向那边注视,那就一定发觉不到!在下只依稀见到一高一矮,高的比普通人高上一点,矮的却极矮,恐怕还没有三尺高……”

“这样说来,那个矮的黑影可能不是人类!”倪盾沉吟自语说。

铁算盘尹尉道:“会不会是雪人出现?”

倪盾冲口道:“不会——”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就像一件极显明之事,别人犹在晓晓询问。

铁算盘尹尉有点不服气,但却不敢顶撞,歇了一下,才道:“副座何以见得不是雪人?”

飞蛇倪盾微微一怔,然后道:“我觉得不像,那雪人并非今晚才出现,但以前并无此等情形!”

沉沉黑夜中,只有他们十余个人在堡门前,低声交谈。

大家本就心中怀疑是“雪人”出现,因此俱有凛惧之心。此时被尹尉提将出来,更觉心寒。苏进和刘辰尚沉得住气,但他们所率领的十余名手下便禁不住左张有望,心头直冒寒气。

蓦地其中一人失声一叫,举手直指着堡门大路。那些本就胆寒心凉的手下被那人骤然大叫之声吓得纷纷后退不迭,当地登时只剩下倪盾、尹尉、苏进、刘辰等四人。

尹尉、苏进、刘辰三人虽然不曾倒退,但惊叫之声一起,俱都撤出兵器,凝目瞪视大路。

只见一堆黑影缓缓向堡门移过来,飞蛇倪盾沉声传令道:“速燃火炬,副总管和管领们收起兵器……”

火炬尚未点起,那相隔尚有数丈远的黑影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厉长笑,这边的人们,听到这声不似人类的怪笑,都认定乃是“雪人——出现,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睁大眼睛瞧着。

转瞬间七八支火炬点燃起来,火光直达两丈之远。

飞蛇倪盾厉声道:“是什么人?倪盾等已候驾多时——”

那团黑影逐渐移近,但尚未走人火光照射得到的范围内。

陡然间一声震天响的大吼之声,从那边传出来,跟着左右两面十余丈的阴影中,同时发出两声虎吼。这三头山君吼啸之声一起,登时狂风大作,倍增声威。

大家都听出当真是老虎吼声,而且有三头之多,不由得大为凛骇,呛呛连声都撤出兵刃。

适才那惨厉笑声又起,忽地拔空直上,众人均可瞧见一道黑影,带着那惊心动魄的惨厉笑声,一直飞上四丈高的空中,然后划空飞过来,欻然间落在火光照射范围之内。

这一下可就连飞蛇倪盾都被镇住,心想此人功力如此高强,看来连杨迅也赶不上人家的轻功。

那道黑影在火光中一亮相,众人又是一惊,不知是谁脱口大叫道:“雪人……”

只见火光中站着一只比常人略高的猿猴,浑身金色长毛,根根竖起。头颅甚小,双臂特长,微微佝偻地站在地上,如果伸直腰肢,可就更高些。

这头形状骇人的人猿裂开大嘴,又是惨厉一叫,长臂一挥,一道白光直射向副堡主飞蛇倪盾。

尹尉低声道:“这不是雪人,我猜是雪人的儿子……”

副堡主飞蛇倪盾抬手绰住那头金色人猿射来的白光,人手便知乃是函帖之类,低头一看,果然正是一个帖子,上面写着“百兽神君祈宁拜”等字样。

这时那头金黄色的人猿业已退后,转眼间三个人走人火光圈中。

众人看时,当中的一人身穿长衣,颇觉斯文。可是头脸上发须甚长,又不整理,因此乱糟糟一团。

若然单看头颅以下,谁都以为是学究夫子。但光看上面的话,准保以为哪儿跑出一个野人来。

在这个怪人两边,乃是一男一女,众人都认出是曾经来过白水堡作客的河朔名家吕雄飞和他的师侄女水明风。

上一回吕雄飞率着徒弟姜钧和水明凤来白水堡作客,吕雄飞为徒弟向杨迅提亲,后来姜钧撞破了欧剑川和杨小璇的恋情,欧剑川无可奈何,只好把他杀死。

只有水明凤晓得是欧剑川所为,吕雄飞却以为是雪人下的毒手。悲痛之极,因曾亲见雪人把名震一时的铁甲金枪陶彬掷下悬崖,自知不敌,便匆匆言归,亲自到黄河南岸邙山把百兽神君祈宁请出山来。

飞蛇倪盾久闻百兽神君祈宁之名,知他天生有伏兽之能,在他邙山故居,豢养有十种奇奇怪怪的猛兽,都能听他意旨,依命行事。同时这祈宁脾气古怪,十分自大,江湖之人,谁都不敢到郊山去。

当下迎将上去,大声笑道:“原来雄飞兄居然把名震武林的异人百兽神君请来,怪不得风云随护,惊世骇俗,在下谨代敝堡主迎接神君大驾,并表欢迎之意——”

这一番话不但客气,而且奉承之至,百兽神君祈宁为之大悦,向吕雄飞道:“谁说白水堡骄狂自大,你看人家副堡主多客气

转面又向倪盾道:“老夫数十年足迹未曾离山,今宵拜访贵堡,承副堡主还记得我这老家伙的名字,心中甚为高兴。烦副堡主传令贵堡手下各人知悉,老夫带来的天山金佛和三头通灵大虎,碰上时不须理会,它们未得老夫之令,在百里之外,决不敢伤及人畜!——

副堡主飞蛇倪盾赞美两句,然后依言传令。那些手下们听了都半信半疑。

倪盾又和吕雄飞客气几句,然后请对方三人一狒以及三头猛虎一同人堡。那头金狒到底有点像人,令人看了还没有那么害怕。

但三头猛虎却不相同,终是百兽慑伏的山君,而且这三类老虎又比平常见到的特别庞大些,走动之时威风凛凛,形相凶猛异常,一时白水堡之人都躲得远远,但又吸引了许多人半夜起身,远远观看。

倪盾领了客人们到大厅中落坐,此时,总管副、总管以及尚留在堡中的四路管领都聚在厅中,倪盾替他们引见过前辈恶人百兽神君祈宁之后,便对祈宁道:“堡主因有要事,半个时辰以前,已匆匆离堡他去,故此未能亲自欢迎神君等大驾!”

百兽神君祈宁锐利的眼光从乱须乱发中射出来,形相自然而然显得十分凶恶。

“老夫不喜计较这些礼数,却要请问副堡主一件事!”

倪盾道:“神君随便赐教——”

“适才老夫等来到贵堡附近时,曾命天山金狒和三头猛虎先一步到茅山群峦中略略搜索一遍。这一排三虎俱有异禀和得过老夫悉心训练,擅能侦察宇内各种奇异兽类。但据他们回报,茅山中除了普通的蛇兽之外,并无可疑之处,老夫因此甚觉不解——”

飞蛇倪盾道:“神君可是指那‘雪人’么?自从雄飞兄等走后,那雪人只出现过一次,险些把堡主爱女璇姑娘骇着,那也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呢……”

百兽神君祈宁怔一下,道:“那就奇怪了,老夫的天山金狒从来不会弄错,难道那雪人除了这茅山群岭之外,尚有别的匿处?”

飞蛇倪盾眸子一转,立刻道:“在下有个愚见,神君请听听可合理不!那雪人古今未曾听说过,更无人见过,会不会乃是人类的异种,因此神君手下的仙兽金拂查不出来?”

百兽神君祈宁轻轻颔首,倪盾又道:“敝堡主因日夕留心此事,故此对雪人行踪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些,也许等敝堡主归来之后,神君略为听取他的意见,便能查出那雪人的踪迹也未可知呢……”

百兽神君祈宁道:“副堡主之言甚有道理,只不知杨堡主几时回来?”

倪盾怔一下,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其余郝衡、尹尉等人见了甚觉诧异,以飞蛇倪盾这等老练之极的人,如何会露出神色?随便编几句话,不就可以搪塞过去?

吕雄飞问道:“倪兄如党为难,便不说,神君也不会怪你!”

倪盾叹口气,道:“神君是老前辈,雄飞兄则是同声同气的好朋友,在下不必隐瞒实情,事实上敝堡主正遭遇极大麻烦……”

百兽神君祈宁道:“老夫等既然赶上,副堡主何不明说?也许老夫等可以帮点忙?”

飞蛇倪盾大喜道:“神君和雄飞兄如肯伸手,还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

说了这两句,郝衡、尹尉等人才恍然大悟,敢情倪盾乃是故意露出那等神情,好使对方自动说出帮忙的话。

他们都十分同意倪盾此举,也庆幸杨迅适好不在堡中,否则以杨迅的性情,决不肯请毫无渊源的人帮忙。像那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手下的四人,何等厉害,只要杨迅肯把名琴慨赠,那四人便肯为白水堡出力。

可是杨迅却不肯这样干,其中虽然夹有杨小璇的缘故,但杨迅天生硬脾气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水明凤忽然问道:“王坤呢?”

副堡主飞蛇倪盾道:“那厮原来是金陵镖局派来卧底之人,本堡刚刚发现时,那厮已知机遁走。”

水明凤那对媚眼睁得大大的,“哦”了一声,跟着又问道:“杨姑娘呢?”

倪盾道:“这事在下正要告知神君……”当下把端木公子来要琴,前后经过说了,最后下结论道:“杨姑娘一定是被圣手老农邵康掳走,除了这人之外,别无他人能够出人本堡……”

他又补充道:“那圣手老农邵康不知如何能够得到昔年冰心神算玉局散人的许多秘传绝艺,本堡主的建筑设计图样,正是源出五局散人!”

这一番说话及解释合情合理,谁知水明凤却冷笑一声,道:“侄女却另有想法,副堡主你要不要听?”

她说得十分自信,倪盾等人都因之不敢轻视她,倪盾道:“水姑娘仙姿慧心,见解自然不同凡俗,我们愿意洗耳恭听高见!”

水明凤被这老江湖捧得十分舒服,便道:“依侄女看法,杨姑娘失踪不只一条线索,尚有一条并重的可疑线索,便是她自家带着琴悄悄跟王坤跑了!”

倪盾等人大吃一惊,道:“她自己跟他跑?”

水明凤说到这里,勾起满腔醋意,冷笑道:“可笑你们至今仍然无人知道,杨姑娘暗中和王坤要好,为时已不短,王坤既然被迫要离开,他说动杨姑娘一同离开,难道不可能么?”

飞蛇倪盾登时想到那天要处置王坤之时,杨迅房中有人侵人,此事乃是杨小璇先发现,然后才叫邵风人杨迅房间查看。

如今一想,事情焉会这么巧?偏偏在要紧之时,杨小璇便发现有人人堡主卧室?而且只有她知道杨迅房中的各种装置……

越想越对,不由得站起来,先向水明凤抱拳道:“谢谢水姑娘指点,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等因不知王坤已打动杨姑娘芳心,故此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上面去……”

他又向百兽神君祈宁、吕雄飞两人抱拳致歉道:“在下必须立刻重新部署一下,请恕失陪之罪。郝总管几位且陪神君和雄飞兄谈谈,在下去去就来——”

他匆匆出厅,立刻召来负责通讯的管领霍声,命他立刻放出所有最好的信鸽,通知白水堡各地的人,立刻动员找寻堡主杨迅,请他即速返回白水堡,有十万火急之事奉商。

信鸽发出之后,倪盾又命人把中路管领苏进请了出来,两人悄悄计议一番,苏进便奉命即夜赶赴金陵,全力侦查王坤下落以及加强部署对金陵镖局的监视。

倪盾回到大厅中,和百兽神君祈宁等人谈了一会,便带他们到客房安寝。

翌日凌晨,刚派出去的中路管领苏进极为紧张地回来。

他把副堡主倪盾叫起来,紧张地报告道:“在下奉命赶赴金陵,谁知走了不及一百里路,便发现对方大举来犯本堡……”

倪盾问道:“他们有什么人?”

苏进不愧为五路管领之首,业已调查得一清二楚,道:“在下数年以前布置在金陵镖局的人,这回真派上用场,……他们的来人当真扎手,数目也不少。计有金陵镖局东方乐水和手下三大镖师刘登、孔辉、钟淮、铁矛飞斧夏侯山、丐帮长老邓云松、武当子母金环陆玑、岭南何家四人,云梦大侠石经世的徒弟赵远秋,峨嵋神枪手陶光宇的儿子陶澄,鲁东施家的施雪影,晋南李家力李春岩的两个女儿李琼李瑛……男女一共十六人,另有四名得力的趟子手,齐齐整整二十人,昨夜已经由东方乐水发出请帖,通知在今日中午时分,到咱们白水堡来。这些人之中,便是以铁矛飞斧夏侯山,何家四人和云梦大侠的门人赵远秋,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代表了南方武林。其余的便代表北方武林……”

飞蛇倪盾虽然经过大风大浪不知多少次,但这一回却变了颜色,道:“苏管领,你看糟不糟,堡主一走开,便碰上这等存亡荣辱的大事!”

他叹了一下,又道:“对了,君山二友本来听说是玉杆挑魂冷恒孤身来此,但后来却出现了天风剑客辛石帆,这一回他们可没参加吧?”

中路管领苏进道:“在下可没听到他们也出手的消息。”

“那就好了,有他们君山二友出手,咱们干脆即日散伙算啦

苏进面色十分沉重,道:“其余的人虽不如君山二友这么著名,但其中如夏侯山号称南七路总缥头,丐帮长老邓云松、子母金环陆玑、何家四人等都无一好惹,我们必须妥善布置才好!”

飞蛇倪后立刻召集正副总管和数位管领,共同讨论此事。

大家一听,自忖白水堡缺了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天罡手杨迅,金陵镖局请来的一帮人,无法接得住。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无言语。

叹了片刻,飞蛇倪盾道:“金陵镖局此番大举,真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他们一定找到了证据,才能如此举事。但本堡枉自安排了许多眼线,但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以致请人帮忙,也办不到

恶屠夫郝衡道:“纵然事先得知,也无法以绿林箭召集同道,他们出动之时,必定先派帖子与江南黑白两道,说明这是进犯白水堡的理由和提出确凿证据。试问谁敢冒这等大不韪,来与这些武林名家作对?”

尹尉也道:“郝总管说得是,他们只要得到证据,同道便无法来增援,只怕堡主在此也无计可施!”

大厅中空气十分沉重,众人都默想心事,没有人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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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百步穿杨

过了许久,飞蛇倪盾忽然拍一下手掌,道:“有了,此计虽不光明,但却可以应付一时!”

大家都凝神听他的妙计,倪盾向大家说了之后,便匆匆出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昨夜里的不速之客百兽神君祈宁和吕雄飞。水明风二人,都起床到大厅来坐。

但见众人都面现忧色,倪盾却不知何往。百兽神君祈宁不由得暗暗纳闷,和他们聊了一会,那天山金拂带着三头猛虎,都到大厅来,在角落处各自盘踞。

百兽神君祈宁实在忍不住,便问道:“各位神色间隐隐不安,可是贵堡发生什么事?”

众人都强笑回答没有事,百兽神君祈宁也不便往下深问。

飞蛇倪盾忽然进厅,向百兽神君祈宁等三人道歉之后,便说道:“本堡今晨才接到消息,午间便有事发生。神君和雄飞兄等皆为敝堡上宾,这件事不便把三位牵涉进去,而且堡主不在,简慢了贵客,在下实在不敢留客。俟本堡平静无事之后,再由敝堡主专程前往拜谒,并致歉意……”

百兽神君祈宁吹开垂拂在眼前的凌乱白发,道:

“副堡主既然这么说法,老夫等自然不便打扰,可惜千里而来,终究无法探知雪人底蕴!”

倪盾感慨地道:“别提那雪人了,如不是它,敝堡还不致于这样!”

这几句话可就把百兽神君祈宁的好奇心惹起来,问道:“假使副堡主可以赐告的话,何妨教老夫等明白雪人怎会有此神通,能令贵堡大感困扰?”

飞蛇倪盾就是要等他这句话,忙道:

“神君既然下问,哪有不能奉告之理。今日敝堡之事,乃因金陵镖局的东方老局主请了南北武林名家多人,将于午间抵达白水堡,了断昔年旧怨。本堡一向密切注意他们的举动,但这一次因出现了雪人,因此引来许多好奇的武林人,其中大部份乃是东方乐水所请的人,借此原因堂皇来到敝堡附近,以致敝堡无法预先发觉东方乐水的调兵遣将,杨堡主更因而有事外出,今日便为对头们乘虚而人,推究起来,都是那雪人该死,以致混淆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东方乐水直到昨夜才发出请帖,请这些已落脚在本堡附近的武林高手们在今日午间齐赴敝堡!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确是高明,敝堡如今群龙无首,只怕应付艰难……”

百兽神君祈宁沉思一会,问道:“东方乐水是昨夜才发的帖子么?他的人呢?可在金陵?”

“不,他昨夜已抵达本堡数十里外的一个地方,行踪虽甚秘密,但今日凌晨我们已查出来!”

“这么说来,那东方乐水明知老夫已作贵堡客人了——”

飞蛇倪盾何等奸猾,他明明要借重百兽神君祈宁的力量,但欲擒故纵,这时还接口道:

“这一点神君不要多心,他如知道神君在此,决不敢如此放肆

百兽神君祈宁冷笑一声,转眸瞧着吕雄飞,问道:“雄飞你说他们可知道?”

吕雄飞虽然不想淌人这场浑水中,但此时明知百兽神君祈宁已激发了狂野之性,只好道:“东方乐水为人精明能干,焉有不知神君在白水堡作客之理?”

百兽神君祈宁伸手抓住头上乱发,含怒用力地撕扯,一面道:

“好家伙,居然把老夫视如无物,老夫如不教他们知道厉害,还以为我在北方乃是虚有其名之辈哩,嘿!嘿……”

飞蛇倪盾忙道:“神君有意仗义相助,敝堡无任荣幸。但敝堡主适好不在,在下自问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劳动神君……”

吕雄飞刚刚道:“倪兄不须如此客气……”

百兽神君祈宁已怒啸一声,道:“老夫和他们撇开白水堡之事,副堡主你不须多管!”

他一声怒啸,登时惹得厅角的三头猛虎连声低哮发威,那头天山金拂厉啸一声,那声音似哭似笑,难听已极。整座白水堡以及周围十里以内的村镇,所有的犬马都为之贴首慑伏。

飞蛇倪盾豪壮地大笑道:“神君果然不愧是前辈高人,这一份气概,已教倪某佩服之极。既然如此,在下不便多说,反而弱了神君威风。等午间对头们真敢来时,在下与及本堡弟兄,自当跟随神君,和对头决一死战……”

神君怒气渐息,不住颔首。

总管郝衡提醒倪盾道:“副座,堡主不在,我们似乎不便作主

百兽神君祈宁立刻道:“这样好了,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时,老夫出头命他们滚出去,并说明杨堡主不在,这是老夫架的梁,着他们冲着我来。假如老夫不敌的话,那就等杨堡主回来,他们再到白水堡来!”

飞蛇倪盾道:“神君出手的话,对方虽然也有几个硬手,但比起神君可就差多了,神君适才之言,根本不须提及——”

座中独有吕雄飞暗中大叫不值,只因他惦记着爱徒惨毙之仇,一心一意把这著名凶人搬弄出山,要把雪人置诸死地,哪知凭空闹出这等事故。他的人虽然较为率直,但也是出名的老江湖,不比百兽神君祈宁那等国空一切,是以猜想到白水堡的对头,决不好惹。假如百兽神君不幸败阵,他徒弟之仇,可就不知几时才能清雪了!

到了正午时分,有人人厅报告说,有二十人正向白水堡驰来,相距不过数里。

飞蛇倪盾等陪了百兽神君等人到正门堡楼上眺望,不久已见二十骑直驰而来,百兽神君祈宁怒叫一声,登时虎拂齐啸,但见那二十匹骏马一齐跪伏地上。

白水堡这边的人见此情形,都放声大笑。

笑声震耳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锐厉惊心的破风之声,声方人耳,一头猛虎大吼连声,响彻四野。这头山君一负痛发威,登时狂风大作,砂飞石走。

百兽神君祈宁和飞蛇倪盾都微微变色,注目看时,只见那头负痛大吼的猛虎,右前脚爪上钉着一支长箭,箭杆长约三尺,此时已没人地中尺半之深。

那头猛虎的脚爪被这支劲箭穿过,钉在地上,因整支长箭穿透过去,虽能从地上拔起来,但疼不可当,而且不会从脚爪上坠下来,是以越甩越痛,后来竟不敢动。

众人一瞧这支长箭颜色雪白,箭镟又细又长,和普通的大不相同。

飞蛇倪盾低声道:“这是百步穿杨施海来了,神君千万小心,别让他在远处把神兽暗算着了……”

百兽神君祈宁此刻颇为心惊,敢情这百步穿杨施海在武林中负有盛名,的确不是侥幸得来。

适才刚刚听到锐烈破风之声,便见白光电掣一闪,自己的通灵猛虎已负伤大吼。

他心中有数,这三头猛虎乃是由他手下数十头猛虎中挑选出来的最通灵的恶兽,不但精于辨别他的命令,而且富于战斗经验,擅长躲避暗箭。

但目下那百步穿杨施海一箭射来,不但箭上风声锐烈惊人,而且射的正是虎爪部位,猛虎最易躲避。饶是这样,手下猛虎仍然无法躲过这一箭之厄。

假如对方射的是老虎心窝,以那支白色长箭的劲道,非深人心脏不可。

他的一头乱须乱发轻轻拂动,冷冷道:“这就是他的破云流光两种利箭中的破云箭么?”

威镇河朔吕雄飞应道:“不错,这就是破云箭了,昔年施海就靠五支破云箭,一把金弦铁胎弓,还有三十二支流光箭,押镖走遍大江南北,一路上连伤二十余位黑道巨霸,以此名震一时。他的破云箭每一支发出时的声音均不相同,无论哪一支箭发出时,如想从声音判断距离和速度,非上当不可!”

这话刚刚说完,那边二十人已弃骑步行过来,首先是一名越子手手捧名帖,急步奔来。

百兽神君祈宁虽见那猛虎痛哼不止,但却没有去理会,任得那支破云箭穿在虎掌上。

飞蛇倪盾率着众人,由碉楼上下来,走出堡门之外。这时那一排三虎均在堡门左边,因其中一虎负痛发威,大家对此虎不免有点顾忌。

对方那名趟子手奔到,利眼一瞥,便知飞蛇倪盾乃是众人之中的首领、但看着此人形貌又不似天罡手杨迅,当下双手捧帖,躬身施礼道:“小可奉老局主之命,特地奉上拜帖……”

倪盾哼了一声,取帖一看,只见百步穿杨施海大名,赫然在内。

他微感诧异地斜睨中路管领苏进一眼,苏进在旁边已看了名帖,当下道:

“原来李春岩两个女儿只到了一个,换上百步穿杨施海,还是一样人数……”话虽是这样说,但不免暗自惭愧。

倪盾向那趟子手道:“劳你归报东方老局主,就是不才飞蛇倪盾,已在堡外迎候各位大驾。”

那名趟子手应了一声,转身便走,走了七八步,蓦地一声凄厉长笑之声,从天而降。黄影一闪,那头天山金拂已落在那趟子手面前,龇牙怒吼。

这天山金狒的叫声特别难听,宛如有人碰上极为伤心的惨事,一时失了常性,发那种凄厉惊心的长笑。

趟子手为之大惊失色,忙忙闪开,须知野兽可不比人。假如此刻拦路的是个盖世高手,他也不致于惊慌,纵然一死,也搏回一点名声。但这头恶兽破坏规矩,拦住去路,用言语责备毫无用处,如被它抓死,死得不值一钱,是以这个胆力过人的趟子手,此刻也禁不住大惊失色。

金狒长臂一伸,巨大的手掌抓住趟子手胸前衣服,一下子举起半空。

那边的东方老局主与及群侠相距尚有七八丈远,无法驰援。丐帮长老邓云松怒气陡生,抖丹田大喝道:“恶兽竟敢无礼,就请施兄使出穿杨绝技,教训教训这等凶恶兽类……”

他的喝声宏亮异常,虽然虎吼震天,但众人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人群中一位年逾六旬的魁梧老人,响亮地应道:“邓兄且看老朽收拾这头恶兽——”说时已搭箭拽弓,动作甚为神速。

弓弦惊心夺魄地响了一下,跟着一阵风雷之声,划空飞到。

这正是先声夺人,弓弦响时,百兽神君祈宁那等自负的老魔头,也禁不住疾如电光石火般纵上前去,遮挡在天山金狒前面,手中同时已撤出擅用兵器右手虎尾鞭,左手一尺方圆的钢钹。

那阵风雷之声,冲霄而起,果然不愧有“破云箭”之称,众人俱看到一道白光,带着隐隐风雷,斜斜掠过头上,直没人遥空中,去势之劲疾神速,一似要把青天射破。

因白水堡众人正在惊诧,百步穿杨施海已厉声道: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们如不即速将使者放回,老夫的破云箭可就不客气了——”

百兽神君祈宁暗运真气,迫出冷森的声音,道:

“这是老夫手下仙兽,因同伴受伤,故而急怒。难道老夫还能伤你们进来的一个脓包么?你们且看看这脓包可站得稳不——”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虎吼人叫声中,依然字字清晰地传人众人耳中。

那天山金狒似乎懂得他的说话,蓦然把那趟子手放在地上。但见那人跄踉数步,终于双腿一软,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白水堡的人故意哈哈大笑,对面蓦然弓弦一响,跟着一阵穿云裂石的高亢啸声,破空飞来。

众人一阵大乱,各各撤出兵器,哄笑之声因而忽地中辍。

那一阵极是高亢的啸声顷刻间已到了众人头上,众人纷纷低头躲避时,白光已如奔虹掣电般疾划而过,带着那一声尖啸,冲向众人身后,跟着“砰”地大响一声,然后音响皆歇。

众人回头一瞥,只见满空碎石飞射,那座高达两丈跨在堡门上空的石筑碉楼,右下角一方石头,已被那支破云箭射个正着,通体粉碎,尘屑碎片飞满一天。石墙上平添了一个尺许方圆的深涧。

这等威力,别说亲眼瞧见,直是连听也未曾听过。那方石头就是用大铁锤硬砸,也未必砸得这等粉碎,何况用一支长箭,便有如此威力!

这时轮到对面众人大声哗笑,白水堡诸人也感到适才大是狼狈,不由得羞怒交集。

子母金环陆玑朗声道:“百兽神君隐居多年,何故又人江湖?莫非你昔年自夸之言已验,故此意欲横行天下么?”

百兽神君祈宁冷冷道:“老夫高兴怎样,不干别人之事!”

大家相距尚有六七丈远,但对答的语声,却无人不闻。

那百兽神君祈宁昔年隐居邙山时,曾经夸口说有一天他重出江湖,仅须带着训练好的几只猛兽,便可以横行天下。子母金环陆玑乃是武当派名家,见闻极广,是以晓得百兽神君祈宁有此自夸之言。

百步穿杨施海朗朗道:“百兽神君你这头似猿怪兽,行动敏捷,身上相信不易被刀枪所伤。

老朽却敢用一生声名赌上一下,就以鞘中仅余的三支破云箭,如果不把这头怪物射死,我施海从此退出武林,就算是没有我这号人物如何?”

威镇河朔吕雄飞忙道:“神君不可轻易用仙兽赌赛,这厮必有把握,方敢夸口!”

百兽神君祈宁听了吕雄飞的话,心中不觉叫苦,含怒忖道:“吕雄飞这厮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这么一说,岂不是反而迫得我非赔不可?”

丐帮长老邓云松呵呵大笑道:“神君如不敢赌,把这些怪兽赶紧驱走,免得人间一片腥风膻气……”

百兽神君祈宁更下不得台,方自含怒要说话,飞蛇倪盾却在旁边低声道:“神君可稍稍拖延一会……”

老魔头立刻会意,阴沉地回答道:“施海你不必大呼小叫,我们的帐清算有时,稍等片刻,自然会斗一斗你的破云箭——”

飞蛇倪盾跟着大声道:“东方老局主及诸位远道而来,难道就为了神君么?”

双方不一会便凑近在两丈以内,飞蛇倪盾仔细一看,那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长得方面丰颐,气派甚大。须发虽然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铄。

丐帮长老邓云松和子母金环陆玑他都见过,只有这先声夺人的百步穿杨施海未曾见过,但见他左手钩着一支巨大的金弦铁胎弓,背上箭鞘中还插着七八支白色长箭,这才明白他昔年本以五支破云箭成名,但刚才已发射了三支,为何后来挑战天山金拂之时,却称只剩三支破云箭,敢情他除了五支破云箭之外,尚有好几枝别的长箭。而方才用了的三支之中,第一支射在虎掌与第三支射碎碉楼方石的箭,才是五支破云箭中的两支。

这百步穿杨施海身量魁梧,头已半秃,双目神光炯炯,足见眼力特佳。

但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倒是一位从未出声过的老头子,这个老头子长得不高,身躯浑圆扎实,头颅巨大,臂膀粗壮,肩背甚宽。

他背上斜插着三支铁矛,各系一支红旗,手中提着一面巨斧,斧柄长仅四尺,斧头又厚又大,看去哪怕没有七八十斤之重。

光是这面大斧,已足以教武林中人震慑气馁。谁都能够拟想到,这面巨斧劈下来时,哪怕不重逾千斤,就算用铁棍招架,看起来非被他的巨斧硬生生斫断不可。

白水堡诸人一看便知这人正是全国近百年来缥行中两位最出色的人物之一。

这两人便是北方的万里关山姬雨亭,南方的铁矛飞斧夏侯山,合称为“南斧北朝”,因夏侯山用斧,而姬雨亭则使一对极为沉重的钢戟。

夏侯山的样子十分浑厚,一望而知是个热肠厚道之人,但偏生武功极强,南七路所有黑道人物,无不畏惧这个名镖师。

不过这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像如今的白水堡群豪以及另外数处的黑道豪雄,均未吃过铁矛大斧的苦头,是以不知他到底有多么厉害。

百兽神君祈宁双目凝视着这个沉默的老头,心中已盘算好等会儿决不能让狒虎碰上这种霸道强猛的好手。

除了这几位长老之外,还有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中年人,也是长得身高肩阔,双袖卷到肘间,露出那对筋肉虬突、极为粗壮的前臂,他的手腕起码比寻常壮汉要粗上一倍,那对手掌又厚又大,手指粗得像十根萝卜

这等形相一望而知必是硬功中高手,他们可没有猜错,此人正是岭南怪杰何三省的嫡亲孙子何蒙。那何三省七八十年之前,忽然以“大力神拳”崛起江湖,武林为之震动。自从何三省之后,何家的大力神拳,算是在武林派中得到一席位。

此外便都是些年青男女,个个英气勃勃,精神焕发,其中以李琼那张圆圆的甜蜜的面庞,博得最多目光注视。

这时东方乐水上前一步,拂髯大声笑道:

“副堡主问得好,老夫远道而来,还有这么多位高朋贵友,不辞跋涉,一同来到白水堡,当然不是冲着百兽神君祈老师!”他歇了一下,忽然厉声大喝道:“敢问杨堡主杨迅何在?”

末后这一问,声色俱厉,气势威猛,果然不愧是全国闻名的大镖局老局主身份。

飞蛇倪盾嗫嚅了一下,才答得出话。他道:“敝庄主适因要事,离开了白水堡,老局主信不信?”

那边几个人一齐冷哼出声,这几个人便是子母金环陆玑,丐帮长老邓云松,百步穿杨施海等,但因碍于东方乐水在前头,不便喧宾夺主,故此都不作声。

百兽神君祈宁忽地向那三只猛虎走去,走到那头受伤大虎之前,便俯腰伸手捏住那支犹自穿在虎掌上的破云箭,两指夹住箭杆,暗中运劲一夹,那支精钢为蕊的破云箭,竟然中分为二。

他把两截破云箭拿在手中,仰天阴笑一声,便步回来,却不发一言。

他露的这一手可真把群侠看得一阵骇然,驰名天下的破云箭居然一夹便断,可见得这个神君指上功夫,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东方老局主沉声道:“天罡手杨迅一代之雄,想来不会因害怕而躲藏起来……”

旁边一个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大声道:“东方老局主,杨迅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强盗头于罢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众人惊顾发话的人,原来是峨嵋前辈高手神枪手陶光宇的爱子陶澄。这个年青侠客为自己当初因痴想杨小璇,而师兄铁甲金枪陶彬在白水堡被害之事,大感内疚。这一来可就把他单思病治好了,同时也把杨迅恨得人骨。

话可要说回来,铁甲金枪死在“雪人”毒手之下,天下武林皆知,陶澄本不应迁恨于杨迅如此厉害。但内中有一桩缘故,使得他这样。

原来自陶彬死在雪人之手的消息传扬开后,武林中便有不少高人纷纷赶到这茅山,其中如江湖罕见踪迹的君山二友玉杆挑魂冷恒,大风剑客辛石帆等,是何等身手和眼力?再加上子母金环陆玑、丐帮长老邓云松等人,搜索多日,都找不到一点可疑踪迹,是以大家一交换搜索经过,都断定了这个“雪人”,如不是像魔鬼一般通灵能变的话,断没有查不出来之理。那么目下既查不出来,只好认为是白水堡弄的玄虚。这等手法武林以往并非没有例子

陶澄等人见到东方乐水之后,得知这个判断,陶澄便把一腔恨意,发向杨迅头上。

此刻他这么锋利地消骂杨迅,副堡主飞蛇倪盾还沉得住气,总管恶屠夫郝衡却忍不住,怒叱一声,道:“小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侮辱堡主?”

陶澄冷冷瞪他一眼,怒骂道:“你们一窝子都是贼!”

恶屠夫郝衡气得须发猬立,忽然听到倪盾低声道:“出去宰那小子!”

这飞蛇倪盾为人狡诈多智,说这话时,声音既低,嘴皮也不动,是以对方没有人能发觉。恶屠夫郝衡明白倪盾的意思是要自己借着狂怒之态,跃出去向那出言不逊的年青人挑战,好歹先挫一下对方锐气。

等对方想大干时,才由飞蛇倪盾用江湖规矩把事情按住。

这法子当然阴损,当下大吼一声,跳将出去,同时之间已撤出“黑屠刀”,横在胸前,厉声道:“小子你满口胡说八道,有种的便出来和郝爷比划比划!”

陶澄岂肯弱了家门威名,先躬身向东方乐水道:“老局主恕小可放肆,出战此贼!”

东方乐水那么老的江湖,此时却无法阻拦,只好道:“小侠务须小心——”

陶澄应了一声,唰一声掣出家传金枪,纵出场心。

恶屠夫郝衡真想不到这个少年,竟是峨嵋派的人。但此刻却不便退回。他到底是个老江湖,浓眉一皱,计上心来,宏声道:“郝爷教训完你之后,才问你一句话!”

陶澄眉笼杀气,目射寒光,冷冷道:“恶贼你还有性命问话么?接招!”

接招两字方自出口,手中金枪已演出家传绝学,嗖嗖嗖,一连六七枪,登时满空金蛇乱掣,都向对方攻去,恶屠夫郝衡见他锐气正盛,黑屠刀疾舞如风,护住全身,一面后退避敌。

陶澄朗声长笑,施展一身家传秘艺,出手全是迫攻毒招,气势如虹,眨眼间攻出二十余招之多。

恶屠夫郝衡原以膂力沉雄见长,碰上对方绣花也似的精巧枪法,相形之下,颇觉笨拙。但他尽管被对方疾攻得无法还招,却不曾露出败象。

两边的人都十分沉重地注视着这一场恶斗。在白水堡方面,恶屠夫郝衡这一阵决不能失败,否则白水堡的威名,便已坠折九成。

在群侠方面,对于声名倒不大放在心上,却因陶澄乃是峨嵋前辈高人神枪手陶光宇的独生爱子,性命极是珍贵。假如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帮人如何能向陶光宇交代?

东方乐水轻轻用手肘撞一下交情最深的铁矛飞斧夏侯山。那位誉满江湖数十年的老缥师立刻会意,暗作准备。

场中郝陶两人又战了三十招左右,渐渐变成互有攻守的局势。这时刀光霍霍中裹着一个虬髯满颊的凶猛大汉,而在金蛇电掣中,却是个英俊少年。对衬之下,更显得郝衡像个凶恶绝伦的屠夫。

又打了七八招,恶屠夫郝衡业已发动全力,向对方反攻。他每逢发出凶猛招数,必定吐气大叱,加添了不少威势,十余招过处,陶澄已呈露不支之象。

恶屠夫郝衡打得性起,已生出杀死对方之心,故意狞笑连声,道:“小子还不收枪认输,更待何时!”果然陶澄怒骂一声,手中金枪拼命反攻,这一来不免要露出破绽。

但见刀光飞旋,金枪乱掣之际,那恶屠夫郝衡猛可大喝一声,左手捏拳力劈出去。这一拳打在金枪枪身,登时把金枪震开,陶澄门户大开,恶屠夫郝衡早已算计好形势,黑屠刀圈回来,凶猛无比地迎面斫人。

东方老局主这边的人,见那恶屠夫郝衡名不虚传,果然心黑手辣,堪堪可取陶澄性命,不由得人人浑身冒汗。李琼天性最是温柔多情,惊骇得叫也叫不出来,而且还把双目闭上,不敢再看。

可是在白水堡那一边的人,此时也极为惊骇,敢情陶澄家传金枪绝学,确是不凡。虽然棋差一着,性命危在须臾,但他虽不能逃生,却能与敌偕亡。

五指一松一紧,那支金枪灵活得有如灵蛇般滑回来,不过却变成枪柄在前,枪尖反而变成枪柄。

莫看此刻那支金枪不是用枪尖向郝衡身上招呼,但因一来陶澄这一着拼命奇招看上去顺手就势,真力能够全都发出,二来枪柄对正恶屠夫郝衡胁下重穴戳去,根本不须多大力量,便可致郝衡死命。

是以白水堡诸人一眼瞥见陶澄变化神速,郝衡亦已同陷险境,不觉都大惊失色。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但见人影一闪,已到了麋战中两人身边,猛一伸手,双指稳稳钳住陶澄那支金枪i

这一瞬间,双方均已看出那条人影正是百兽神君祈宁。他露了这一手,身法神速得如鬼魅出没,同时指上功夫之佳,武林罕见,陶澄本已全力施为,却被他两指轻轻钳住,顺手便夺过那支金枪。

双方的人虽已看清是百兽神君祈宁出手,但惊讶之情还来不及泛上心头,同时之间红光一闪,“当”地大喝一声,恶屠夫郝衡的黑屠刀已飞上半空,刀身上犹自被一支红旗飘飘的铁矛钉住,一齐飞到两丈以外,方始坠下。

恶屠夫郝衡虎口险险震裂,这一惊非同小可,欻然退开寻丈。

陶澄那张有如冠玉般的脸庞上,此时留下一道血痕,敢情那恶屠夫郝衡快了一点,虽然黑屠刀没有把他的头颅斫开两片,但刀锋已在他面上留下一道长达三寸的伤痕。

双方的人都知道恶屠夫郝衡的兵器脱手之故,乃是名震江湖数十年的南七路总镖铁头矛飞斧夏侯山突然出手,远远发射铁矛。

看他这一下威力之大,比起适才百步穿杨施海的“破云箭”似乎毫无逊色,众人都为之心惊胆裂。不但确信这位夏侯山威名不虚,而且十分想不通一个人的手力如何能够这么雄浑刚劲?

那位貌不惊人,头大身短的“南斧”夏侯山铁矛出手之后,身形也同时向前纵去,快如掣电,恰好是恶屠夫郝衡退开之时,他已站在陶澄身边,右手大斧提起来,掩在脸前。

百兽神君祈宁阴冷的目光停在他面上,沉声道:“老镖头发射铁矛竟不出声么?”

南斧夏侯山不答,却向陶澄道:“胜负乃兵家常事,陶少侠且退回去敷治伤势……”

他说的那么坦诚,教人听了,深信这位名震一时的老缥师的话,丝毫没有替人掩饰遮羞的成份,而是他自己本人确信“胜负乃兵家常事”这句话。

陶澄心中的难过登时减了一半,退将回去。李琼最先迎上来,道:“啊,险些骇死我了……陶师兄你觉得痛么?”

施雪影、陆云、赵远秋等人也围拢过来,人多手快,一会工夫便替他上了最好的金创药,由陶澄自己用一条汗巾掩住面颊伤处。

陶澄深深叹口气,这时才回答李琼的话,道:“这一点点小伤当然不痛,但心里却痛得难受……”

李琼忽然流下眼泪,她一方面是为了陶澄说得凄凉沉痛而十分难过,另一方面却忽然因而想起王坤,当日王坤被他们几个人追上,被赵远秋、陆云两人按在地上,陶澄打了他两个耳光。

他们走开之后,王坤仍然躺在尘埃中,面上流露出一副说不出的表情。那时她的妹妹李瑛曾经询问她为何王坤不起身,她告诉妹妹说,王坤心里难受得忘了起身……

这幅景象像闪电般掣过她心头,使她忽然泛起一股幽怨,加上陶澄的沉痛凄凉,于是她不知不觉垂下两行珠泪。

施雪影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琼妹别这样,这点子事可算不了什么……”

但这些年青人都没有一点笑她的意思,赵远秋故意道:“雪影你的金创药灵不灵,陶师兄不会在面上留下疤痕吧!”

施雪影道:“大概不会有疤痕吧?”旁边的陶澄已苍凉地道:“留下刀痕更好,教我以后练功时永不疏懒,而且也别忘了这一刀之仇……”

这时南斧夏侯山也退了回来,百兽神君祈宁仍然站在双方之间,手中还捏着陶澄那支金枪。

飞蛇倪盾大声道:“今日东方老局主会同众位到白水堡来,适巧杨堡主外出,不知倪某是否担当得起……”

东方乐水朗声道:“杨迅昨日尚在此地,怎的今日便不在?老夫此来,非见杨堡主不可……”

倪盾冷笑道:“杨堡主可还没把金陵镖局放在眼中,但他的确在昨日傍晚离开,因为……”他故意歇了一下,加倍小心地注视着对方众人的表情,继续道:“因为堡主爱女忽然失踪,故此杨堡主非出去不可……”

东方乐水等人无不露出惊讶奇诧之色,东方老局主先不答理倪盾,回身和众人低声交谈。

这种情形落在倪盾眼中,也自眉头大皱,低声对尹尉等人道:“糟透了,难道不是王坤所为?抑或王坤根本不是他们一路人叩

对面众人交谈之后,东方老局主才向倪盾道:

“既然杨堡主遭遇这不幸之事,老夫不便乘人之危,只好等他回来,只不知贵堡对此事可曾已有线索?”

以东方乐水这等身份的人,本来不会询问对方关于杨小璇失踪的线索这个问题。可是因为陶澄听到杨小璇居然失踪,忽然忍住伤痛和羞愧,上前请东方乐水询问对方,因此东方乐水才会在最后搭上这个问题。

飞蛇倪盾闻言暗喜,忖道:

“这班人自命侠义,必定有心帮助找回杨姑娘,然后才找堡主算帐。像他们这些帮手,真是求之不得……”

当下立刻爽快地道:“既然诸位非见到杨堡主不可,那么只好略为等待。在下敢担保杨堡主决不是畏事之人,会因诸位人多而不敢露面……在下如不把杨姑娘失踪事说得详细些,只恐诸位会发生误会……”

他顿一下,旁边的百兽神君祈宁冷冷道:“副堡主快点说,说完之后,可要轮到老夫了……”

倪盾忙道:“以本堡所得到的线索,杨姑娘的失踪,有两拨人可疑。第一路是红船主人端木公子,他率了数人来本堡求取一面古琴,声明如果杨堡主允许赠予的话,便肯为本堡做任何事。但杨堡主因那面古琴是杨姑娘心爱之物,故此拒绝了。昨日傍晚时分,杨姑娘连人带琴一齐失踪……

另一个可疑之人,便是本堡有个姓王名坤的人……”

此言一出,李琼为之娇躯一震,这时她和另外几位少侠们都明白倪盾提及的古琴,竟是那鸣琴瀑瀑内山洞怪老人的那面古琴。他们本以为王坤已死洞中,谁知他不但没死,还把古琴带回白水堡,献给杨小璇。

陶澄厉声道:“那厮居然没死么?杨姑娘如此钟爱那张古琴,莫非是因赠琴之人而使然么?”

飞蛇倪盾噫了一声,道:“奇怪,你们倒晓得了!不错,杨姑娘和这厮大概有点感情,相信王坤定因身份悬殊,故此设法把杨姑娘拐走……”

“拐走……哈……哈……”陶澄仰天大笑,他也不知何以忍耐不住,笑声一歇,便讥嘲道:“久闻杨姑娘不但姿容无双,那一身文才武功,也是举世罕俦,她能被人拐跑么?”

东方乐水实在忍不住,霜眉一皱,低声但有力地道:“陶少侠不可涉及人家姑娘私德……”

陶澄登时一阵赧然,低声道:“老局主说得是,小可失礼放肆,惭愧无地……”

东方乐水那么老的江湖,此时却咿唔以应,大为失态,一似在心中究思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对面的百兽神君祈宁突然狞声长啸一声,道:“各位武林高人既然来到白水堡,适巧老夫也在此地,看来老夫虽想袖手不理,这块老面皮却没处放……”

这边群侠都等东方乐水答话,虽知这位老局主仍在寻思,竟没做声。

祈宁桀桀怪笑道:“老夫久已不曾动手,这次架梁却也颇够份量,值得破例出手。诸位!”他停了一下,然后又沉重地道:“诸位如不能把老夫赶走,别想见到杨迅!”

东方乐水矍然一震,道:“哦,他要架梁……”又似自语,又像跟旁边的人说。

南斧夏侯山和他交情不比泛泛,因此才肯再度现迹于江湖。此刻见他心神不定,暗中大奇。只因这位东方乐水平生智过于勇,应付任何大事,从未曾有过失态。今日居然这般模样,足见他心中定有极为疑难不决的事扰乱了心神。

当下缓步走出寻丈,缓缓道:“百兽神君为友热心,诚然可佩,但今日之事,关系甚大,尊驾可以留在白水堡中,等杨迅归来,然后帮拳助阵,我决无话可说!”

百兽神君祈宁见他慢吞吞的,似有退让之意,不由得嚣张起来,狂笑一声,问道:“假如硬要架呢?”

夏候山突然瞑目大叱道:“那就莫怪我等不再留情——”

这位貌不惊人的老缥头突然发威,须发猖立,环眼圆睁,气派威猛异常,把白水堡方面的人,骇了一跳。

百兽神君祈宁桀桀大笑道:“这才像个名震南七省的大镖头!”然后道:“施海,你刚才要用三支破云箭,对付老夫金拂,但那天山金拂乃是兽类,与你较量,不免降低你身份。老夫如向你挑战,凭着手中一支虎尾鞭,一面铜钹,要接你三支破云箭!”

百步穿杨施海朗声道:“神君瞧得起老朽的朽弓破箭,老朽不胜荣幸——”

东方乐水双目射出光芒,迅速地接口道:

“百兽神君威名久着武林,今日既想试施兄破云箭的威力,自是武林罕见的盛事。好在神君的钢钹乃是防御镖器的上佳兵器,这一场想来双方都没甚便宜可捡,两位就请动手,老夫等自当拭目以待两位各施绝技!”

南斧夏侯山微微一笑,退将回来,心想东方乐水一抛开心事,便露出本色,凭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方便陷人局中,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万一被施海一箭射死,而叫做倒霉。但躲过三箭的话,却无法报复。

百兽神君祈宁当然知道对方用话把他套住,但此刻他却是明知是圈套也得往套里钻的情势。

当下把手中金枪一甩手扔过来,口中大喝道:“小娃娃把兵器取回!”金枪脱手飞出,带起一股锐烈破空之声,直向人丛射来。

陶澄含愧抢上前去,正想接枪。南斧夏侯山哈哈一笑,道:“他是冲着老朽的铁矛而出手,还是由老朽接回来才对……”

口中说时,右手大斧一拦,把陶澄身形阻住,跟着上身向前一欺,铁掌一绰,硬把那支金枪接住。

须知他外号铁矛飞斧,背上那三支红旗铁矛,雄劲无匹,百步之内,能够摧木裂石。是以此时去接对方甩射过来的金枪,自然能够接住。

可是那支金枪人手时,但觉奇劲奇重,凭他的铁掌钢臂,也须运足全力,方始抓牢,不禁低低赞了一声,向施海道:“那老魔功力不比等闲,施老莫在他钹上白费功夫……”

百步穿杨施海点头会意,便斜向左方退去,以便腾出足够的地方发射劲箭。

陶澄听南斧夏侯山这么一说,心中便明白对方甩回来的金枪上力道不同寻常,暗自叫声侥幸,自忖假如不是南斧夏侯山老练,代为接去,这一下非又一次出乖露丑不可。于是痛下苦练之心,更加坚决。

百步穿杨施海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估量相隔已在八十步以上,便扬声叫道:“百兽神君祈宁请注意,老朽可要献丑了

白水堡众人都撇开一旁,剩下百兽神君祈宁一个人在场中。他左手钢钹映日生光,掩在胸前,右手虎尾鞭却斜指前方,放声大笑道:“尽管动手好了,老夫已瞪大眼睛啦!”语气中露出毫不在乎的意思。

事实上以他们这等武林高手,对于相距八十步以上的劲箭,的确不须摆在心上。若不是百步穿杨施海先声夺人,当年的事迹谁也记得,而适才的两支破云箭,威势的确不比等闲,这才使得魔头祈宁取出兵器护身。否则他一定会以空手接箭。

双方的人都屏神静息,数十对眼光全部注定在百步穿杨施海身上。

施海朗声道:“神君不会介意老朽施展一点诡计吧?老朽事先声明,射到神君身上的,绝对只有三支破云箭!”

百兽神君祈宁晒道:“施老儿你如没有一点花样,老夫倒要看轻你了……”

百步穿杨施海并不因对方口吻态度张狂轻挑而生气,微微一笑,取下金弦铁胎弓,另一手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远远望去,他的金弦铁胎弓固然比普通长大,那支破云箭也是又长又粗。

只见他拽开弓弦,有如满月,然后三指一放,“崩”的一声脆响,清晰异常地传人众人耳中。

百兽神君祈宁听到弓弦一响,疾忙凝神瞥视。但却寻不到长箭射来踪迹。

他张大口意欲长笑,却又听到弓弦一响。这一下弦声接得极快,真教人怀疑是两张弓紧接着发射,方始能有这等快捷。

百兽神君祈宁这时才为之一凛,冲到唇边的笑声,硬给咽回胜中。

原来这一声弦响,比第一响亮清越得多,同时紧跟着弦响之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劲箭破空之声,横空射至,来势之神速,果真有“穿空破云”之意。

百兽神君祈宁凭他数十年修为,耳目灵警之极,发觉那箭竟是射向自己天灵盖。来势虽然神速,但以他这一身造诣,大可缩头藏顶或是举钹抵挡。

他当然不肯缩头躲避,当下举起钢拔,恰恰遮住天灵盖。

这原不过是转眼间事,他刚举钹,箭就到了。这时百兽神君祈宁方始想起,对方的破云箭威力极大,可能把钢钹炸裂。但这时想收钹已来不及,只好运足真力,流布钹上。

这百兽神君祈宁脸色微变之际,已被南斧夏侯山瞧得一清二楚。夏侯山这位老名家外貌虽是忠厚老实,其实脑筋也真快,眼利如刀,要不然光凭武功,决混不到南七路总缥头的盛誉。

他霜眉轻皱之间,已明其故,心想那百兽神君祈宁敢情一生都没曾想到过有这么一日,居然会碰上这等对手。是以从来没有在那面钢钹上,下过特别的苦功。照道理来想,那面精钢打造的钢钹,足足可以抵挡住任何暗器,加上他一身内家功夫,无论如何也不须顾虑到这一点。

偏偏今日碰上以箭法称雄武林的百步穿杨施海,他的破云箭能够在百步以外,将石头炸裂,此刻用足全力施为,他的钢钱保不住并不稀奇。

南斧夏侯山只要明白对方不曾在钹上下过特别功夫,便已足够了。

就在夏侯山转念之时,那支箭已到了百兽神君祈宁头上。在场观战之人全部均是武林健者,眼力不比寻常。

只见那百兽神君祈宁身形纹风不动,手中的铜钹分毫不差地护住天灵盖。

但那支来势极快的劲箭呼啸一声,贴着祈宁头上擦过,一直飞到远处,方始坠地。

大家都为之一怔,光华闪处,另一支长剑已射到百兽神君祈宁小腹之处。

弓弦的响声,已被第一枝箭的尖啸声淹没。而这支箭本身的响声,却直到箭尖高百兽神君祈宁的小腹不及两尺之时,这才划空而响,仿佛是施海又发射另一枝劲箭似的。

这时所有的人,包括百兽神君祈宁在内,方始明白那百步穿杨施海所谓诡计,竟是这么一回事。第一枝箭不用说也知道不是“破云箭”。但施海如何能够在顷刻之间,连发两箭,竟连举手取箭的动作也不需要?这一点却无人能够参详出来。

百兽神君祈宁到底是一代之雄,武功高极。目光一瞥见敌人之箭已堪堪插在小腹上时,明知像平常人那样闪避,或是用钢钹抵挡,已来不及。立刻疾如电光石火般一侧身。

那支破云箭劲疾无他地插在他身上,忽然裂帛一声,长箭已透体而过,飞出老远,方始坠地。

众人惊看百兽神君祈宁时,只见他屹然直立,似乎并未受伤。

老一辈的高手这时都忍不住暗赞那百兽神君祈宁功力之高,应变之快,的确出乎意料之外。但那些年青的与及眼力略差的,都无法想出百兽神君祈宁如何能够中箭不伤,甚至能够让那劲箭透体而过,宛如穿透空气,一直飞出老远,方始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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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芳踪何处

百兽神君祈宁桀桀怪笑道:“施海,你见过有人这样闪避的么?”

施海嘿嘿冷笑一声,道:“这理由真好啊……”

南斧夏侯山宏声道:“老朽真想不到祈神君有此一手,刚才的想法敢情错了……”

百兽神君祈宁怒声道:“什么好理由不好理由,难道你见过有人这样闪避法么?”

百步穿杨施海心中回味着南斧夏侯山的话,竟把对方之言,置请不理。顿了一下,这才恍然地“啊”了一声,满面浮起笑容,道:“祈宁你不须大呼小叫,老朽尚有两支破云箭哩……”

这三个人的话,直把在场的人,大部份都弄得莫名其妙。东方乐水却含笑道:“两位别在口舌上失了和气,还是继续为是

飞蛇倪盾听了此言,眉头一皱,悄声对郝衡、尹尉等人道:“糟了,东方老头的话大有催促之意,此人一向稳如渊岳,言无不中。他也催促,神君可就输定这一场了……”

尹尉低声道:“小弟怎样也想不出道理来……”

这边的年青侠客陆云也问他父亲子母金环陆玑道:“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玑道:“那百兽神君祈宁侧身避箭,看起来箭虽及体,其实因他在这一瞬间,运功吸气,小腹处薄如纸片。是以事实上施兄的破云箭乃是透衣而过,并没有伤到他的身体。可是祈宁衣服已破,自应认败服输。而他居然说他是故意用此法闪避,此所以施海兄出言讥讽他一顿……”

“但夏侯老伯的话是什么意思?东方老伯何故出言催战?”

“孩子问得好,这一点连为父也没曾参透!”

那边的百步穿杨施海已从箭壶内取下另一支长箭,看起来可没有第一支那么粗,长度却相同。

施海拉满弓弦,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拉弓时那么用力。

夏侯山为人热心,提掖后进,素常待人也十分亲切和蔼。这时低声解答陆云的疑问道:“早先我从祈神君掷过来的金枪上,发现他内力奇重,便暗示施兄不可打那射碎对方钢钹的主意。可是适才我又发现他没有在铜钹上落过特别的功夫,因此施兄的破云箭,可能把那钢钹炸碎。于是赶快暗示他说,我方才的看法错了,请他全力施为……”

刚刚说到这里,百步穿杨施海已朗声大喝道:“老朽这支破云箭所有的手法,乃是汉代飞将军李广嫡传心法,称为‘飞矢没石’,祈宁你小心应付!”

百兽神君祈宁大吼一声,道:“少啰嗦,老夫何惧之有——”

他含怒大吼,一旁的虎拂因而同时吼啸,登时平地卷括起一阵狂风,威势骇人。

口口口

可是百步穿杨施海并非虚声恫吓,他这一箭射去,碰上巨岩大石的话,能够深没石中,就像汉代的飞将军李广,有一次出猎,见草中一石,误以为猛虎,引弓射之,劲矢没人石中。

李广知道是误看石头是老虎之后,大感诧异。因为他虽是猿臂善射,但从未曾试过能够射透石头。果然再试时,便无法射人石中。

后来他才发现其中奥妙的道理,从此这心法秘传于世间,直到现在,才由百步穿杨施海亲口说出来。

百兽神君祈宁冷笑一声,心想适才中了他的诡计,以致第二枝箭来时,几乎不曾发觉。这一回决不让他得手。

百步穿杨施海引满弓弦,正心诚意,全神贯注箭上,蓦地大喝一声,三指一松。

一声尖锐异响摇曳而起,但见光华一掣,长箭电闪般飞到。

百兽神君祈宁冷冷一笑,举钹护住左胸。双目却瞬也不瞬,凝视住对方。

以他测度对方此箭,虽然向左胸射到,但似乎仍然相差一尺左右,大概也像上一次那样,头支箭擦身射过,威力却在第二支真正的破云箭上。

闪眼间长箭已到,百兽神君祈宁屹然不动,目光到处,却见对方发箭之后,凝立如山,那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教人一见便感觉出这施海全部精神和力量,都跟着此箭飞袭敌人似的。

他心中方自一动,劲风微拂间,对方那支好像射不着身上的长箭,箭链光芒闪处,已堪堪射在护胸钢钹之上。

百兽神君祈宁不愧是出名的魔头,念头还来不及转,已自微一塌身,登时已改变了位置,对方长箭只能射到他的左肩而非左胸。

双方的人都凝神注视这一刹那间的结果。那南斧夏侯山何等老练,但为了施海的声誉,为了自己的推想,此时也禁不住环目大睁,盯住百兽神君祈宁。

只听“铮”一声脆响过处,百兽神君祈宁身形一歪,退了一步。

南斧夏侯山眼力锐利,看清楚了那支破云箭到处,竟把对方的钢波边缘射崩了一寸左右的缺口。

他登时大大舒口气,向东方乐水道:“杨迅减少一条有力臂膀矣!”

东方乐水颔首道:“真不容易,事前谁能预测这一箭到底如何呢?”

百兽神君祈宁虽然不曾受伤,但面色却陡然变得惨白惊人,凝目瞧着手中钢钹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百步穿杨施海,喉咙中咆哮一声,然后厉声道:“老夫今日折辱当场,没话可说,但只要老夫一口气在,此仇终要百倍清偿……”

他回眸向倪盾又道:“老夫今日情形,你们均已目击,如今已无颜留此,贵堡之事,愧未一肩担当。但料想不久,将可再行相见……”

威镇河朔吕雄飞上前道:“神君这就要回山么?”

百兽神君祈宁点头道:“请你过来,老夫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去开一旁,百兽神君祈宁道:

“你不可与我一同离开,老夫这就赶回邙山,把老夫那只留守山中的碧眼夜鹰和那只原本留以对付死对头千虫老人谷郎的神兽土蝼一同带来,以对付这些仇敌。老夫要你留在此地之故,便因老夫的天山金狒,天性善克百兽,犹其灵警异常,眼力最佳。茅山群峦经它搜遍,尚不见雪人踪迹,则可以确定本来没有雪人这回事……”

吕雄飞道:“可是在下的确亲眼目睹那雪人,把铁甲金枪陶彬挥下悬崖的啊……”

百兽神君祈宁哼了一声,道:“这事老夫也不解,是以你最好多用心机,或许查得出端倪来……”

吕雄心怔了一下,道:“在下一向坚持亲眼所见的事实,是以从没有转脑筋想向别的方面。神君此言,顿启茅塞……”

百兽神君祈宁长啸一声,径自带了一拂三虎,向西北方驰去。去势好快,眨眼间人兽均隐没在丘陵树木之后。

口口口

东方乐水沉声道:“既然杨迅不在堡中,老朽等也暂且离开,天罡手杨迅何日返堡,老朽等便几时再来寻他便了……”

飞蛇倪盾情知凭此时人手决不敌对方这些高人,忙忙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送他们离堡。

东方乐水在白水堡东南十里处的塔头镇上,早已备有歇脚的地方。此时率着众人,上马驰到塔头镇去。此镇居民颇多,相当热闹。镇民见这一群人男女老少均有,其中有些鲜衣怒马,有些楼褴不堪,形形色色,不觉都投以奇诧的目光。

但这时众人已不须敛藏行踪,是以毫无顾忌,径行驱马到达一座大宅门前,纷纷下马人屋。

大家略事洗盥,便都聚在大厅中闲谈。

东方乐水老谋深算,直到此时,座中尚没有别的人知道王坤便是欧剑川,乃由他派到白水堡卧底的机密。

他刚才由倪盾口中,得悉玉坤暗恋杨小璇,此刻又一齐失踪之事,心中大为忧虑。心想好友欧元平慨然命独生子欧剑川不辞艰危,协助自己,又承欧剑川师父少林方丈心印大师允许下山。这两个人如此重情重义,若然欧剑川在这一场艰苦暗斗中,失去性命,尚有话说。但因而闹出这等情爱的纠纷,事情可就大了。

老局主霜眉大皱,暗想心事。那边百步穿杨施海却给几个少年男女围住,纷纷请问他刚才的玄妙手法。

百步穿杨施暗道:“说穿了可没有什么稀奇,你们大家瞧一瞧老朽的金弦铁胎弓和壶中之箭,便可发现其中奥妙——”

众人个个察看,施雪影首先叫道:“啊,施老伯的金弦竟有两根之多……”

话犹未毕,赵远秋也道:“我看出来了,壶中的箭有些特别粗的,竟是两枝箭嵌在一起……”

“这就是了。”施海含笑说。

他又解释道:“此所以老朽能够在瞬息之间,连发两箭。但像刚才第二箭射崩那百兽神君祈宁手中钢钹时,我只能用一根主弦

众人这时都明白了,陆云道:“施老伯的弓箭上都有玄妙,加上施老伯的秘传心法,就算敌人知道底蕴,也无法躲得开……”

赵远秋久居南方,和施海较熟,当下问道:“施老伯,今日为何不见孟师兄?”

施海叹口气,伦然道:“孟历已被天罡手杨迅害死。详情此刻尚不能告诉你们……”

施雪影啊了一声,道:“听说施老伯只有孟师兄一位弟子,那杨迅真该死……”

东方乐水忽然向大家道:“目下杨迅爱女失踪,这一查不知几时才查得出来。我等侠义为怀,又听说杨迅为人虽然残暴该诛,但他的女儿却十分娴静贤美。我们也出点力,助他访查一下如何?”

南斧夏侯山道:“东方兄用意崇高,我等本应如此,可是有一点必须考虑的,便是我们一旦分散,单独碰上那天罡手杨迅的话,那厮可能不择手段,甚为可虑!”

一旁的陶澄和李琼一直都默然不语,但听到东方乐水的话后,便露出兴奋之色。

陶澄对施雪影、赵远秋等人道:“我看多半是王坤那小子把杨小璇劫走,决不是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所为……”

李琼见他污蔑王坤,忍不住道:“刚才倪盾说过,杨小璇和王坤互有感情,或许是杨小璇跟他走也说不定,况且杨小璇听说武功极佳,王坤劫得走她么?如说劫走,只有端木公子有此本领

赵远秋道:“琼妹说得对,但这么一来,他们既是甘心情愿地一同远走高飞,别说难以寻到,纵使寻到他们,我们应该让那残暴的天罡手杨迅把他们捉回来,用毒刑处死么?”

他们还在议论,东方乐水已提高声音道:“夏侯兄思虑周详,此事果须小心。可是我等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老朽适才想过,若是把大家分成若干路,调配好实力,再约定见面期限,相信不成问题。未知夏侯兄与及各位意见如何?”

夏侯山何等老练,见东方乐水仍然坚持,虽然想不到他的真意其实是要寻出玉坤(欧剑川)下落,但已明白内中必定另有道理,便含笑点头,不再谈论。

口口口

子母金环陆玑和丐帮长老邓云松都表示赞同。邓云松道:

“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位怪人,自称是隐侠冰魂秀士欧剑川,这人面孔黄黄,身矮手长,十分好认。目下此人善恶未分,老朽曾经与他见过面,发觉他功力之高,不可思议。诸位务必留意此人

陆玑也道:“这个冰魂秀士欧剑j!!老朽也会过,似乎对我等不怀好意。起初我们潜较内力,我以为他不过尔尔,谁知此人深不可测,临走时露了一手轻功,真是骇人听闻,大家必须特别注意才好……”

座中的老局东方乐水,白眉轻轻一扬,忖道:

“那冰魂秀士名字叫欧剑川,正与我那世侄姓名一样,难道世事如此之巧,居然在武林中,出现两个同姓同名之人?欧剑川这个姓氏和名字,都不通俗,我可不能相信当真有这等凑巧的事

他趁着那些年青人向邓云松和陆玑探询那冰魂秀士欧剑川的生平事迹之时,便整理一下思绪,细细研究心中一些疑问。

当年他失镖之后,追查而无所得,愁闷中到了忘年好友欧元平家中,说起此事。他便把自己怀疑乃是白水堡杨迅的想法说出来,又说苦于没有一个年轻而智勇双全的人,到白水堡去卧底。

欧元平听了,立即慨然告诉他说,他有个儿子欧剑川在嵩山少林寺跟随当今方丈大师心印老和尚习艺。

欧剑川从来未涉足江湖,面貌无人认得,正是最恰当的人选。

欧元平不容许他推辞,为了机密计,便亲自到嵩山少林寺,向心印大师说明此事,请求准许欧剑川下山。

在前赴少林寺之前,东方乐水赶紧填密安排一切,譬如传递消息,都弄得妥妥当当,由欧元平亲口告知他的儿子。

正因他们十分机密,欧剑川才能混人白水堡中,安然做了半年有多的奸细。

东方乐水记得在昨日上午,便接到五处从未动用过的飞鸽传出,说是曾在杨迅卧室藏宝箱内发现过那只“王鹤”。但随即已被杨迅秘密运走,不知所踪。

同时又说明下手劫缥的是彭真,自从下手以后,便被软禁在堡内温柔乡中,前两个月已被处死,以免泄漏秘密。彭真在温柔乡中,曾对内中一个美女牡丹说出实话,虽然牡丹的话不能用来定杨迅之罪,但却足以证明彭真曾经被困在温柔乡中。

东方乐水得到这个报告之后,立刻发动部署好的帮手,这时恰好邓云松与陆玑联络之后,得知青松岬秘径乃是白水堡最秘密的出路,同时又由陆玑处得知惨死在青松呷口的人,正是东方乐水布置在那儿监视白水堡动静的孟历,即是百步穿杨施海的弟子。邓云松便将一切详情告知东方乐水。

老局主细加推究,登时认定要是白水堡之人,携带玉鹤由秘径潜行离开,被孟历认出那形状惹目的玉鹤,唯恐失去,立刻出手抢夺,被敌人当场击毙。

敌人因事出仓促,恐怕尚有别的人赶来,慌忙携鹤而遁,竟连包裹木匣的一方黄包袱,仍然留在孟历手中而来不及取走。当然一方面也是包袱上染有血迹,取回也是没用。

东方乐水立刻赶来向白水堡摊牌,另一方面已飞帖请几路好友出马搜查王鹤去向。

但欧剑川自从那次回报消息之后,便一直断无音讯。东方乐水不久以前听到冰魂秀士欧剑川的名字,便十分奇怪,虽然因那冰魂秀士的外貌决不似这个世侄欧剑川,但却想当面问一问,方始心息。

如今已从敌人口中得知化名王坤的欧剑川已失踪,他老人家怕就怕欧剑川不明不白地遭害,却反而被对方诬蔑,九泉之下,英灵也难瞑目。

故此他必须出动所有的人手,帮忙白水堡找寻欧剑川的下落。可是他却不能向众人说明内情,必须等白水堡之事完全解决之后,方能公布。

口口口

老局主想了又想,当下请邓云松和百步穿杨施海一路,岭南何家四人一路,子母金环陆玑率领一众男女少侠又是一路,分头去访查杨小璇下落,并且向这三路人马说明,假如见到杨小璇,切切不可现身,尤其是碰上王坤或其他的人,也不可动手。

子母金环陆巩登时明白东方乐水何以要请自己率领男女少侠们的道理。原来因他为武当高手,又是陆云之父,这一班少年男女,谁都不好意思不听他的话,换了别人,就不一定管束得住。

东方乐水和南斧夏侯山两人座镇此间,以便万一天罡手杨迅回来,到此寻他,也不致找不到人。

百步穿杨施海和邓云松都是极老的江湖道,略一商量,便先离开。何家四人跟着也去了。

子母金环陆玑率了陆云、陶澄、赵远秋、施雪影、李琼等五人,也匆匆出发。

东方乐水料事如神,当日傍晚时分,天罡手杨迅单骑匹马,来到塔头镇,拜会东方乐水。

虽说是仇冤已深,但大家见面时仍然客客气气。

天罡手杨迅单刀直人,道:“东方局主来意,杨某已经得悉,今晚杨某前来拜会,便是请局主忍耐数日,待杨某把小女找回,方始把旧帐清结如何?”

东方乐水拂髯笑道:“理该如此,杨堡主尽可放心先办妥此事

他顿了一下,忽然问道:“关于此事,杨堡主是否已有线索?”

天罡手杨迅怔了一下,心想对方在江南人面宽广,眼线极多,也许已得到一点消息。因此自己如不坦白直说,对方也许便不告知自己。

“这次杨某栽了个大跟斗,不但小女失踪,连小徒也不知去向。那红船主人端木小贼行踪诡秘异常,只知道他们到了长江,便失踪迹。杨某本要沿着长江访查,但得知局主等驾临敝堡,因此又匆匆赶回。目下尚不知道小女与小徒是一同失踪,抑是分为两路。杨某仅有的线索,便是小徒在东面的金坛曾经留下暗记,但杨某迄未有时间搜索……”

东方乐水轻轻哦了一声,道:“看来此事不易解决,杨堡主是否要约个期限?”

夏侯山道:“期限长一点也无妨!”

天罡手杨迅不经思索,立刻道:“我有十日工夫,便足够了!”

夏侯山道:“恐怕不够吧?”

杨迅傲然道:“就是十日,杨某将于该日下午未申之交,在敞堡恭候局主及各位大驾!”

东方乐水本不愿乘人之危,但既然对方坚持,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口口口

天罡手杨迅走了之后,东方乐水和夏侯山两人计议一番,决计分头出动,也去访查杨小璇及王坤的下落,忽然发觉厅后传来一点声息。夏侯山以目示意,大声道:“老友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踏步走出厅外,身形一晃,打右边绕向厅后。那厅后乃是一座院落,老镖师在屋上窥视,只见院中卧着一人,动也不动。

铁矛飞斧夏侯山眼力高明,一望而知那人已被别人制住,僵卧院中,但又认不出是谁,不由得暗吃一惊,隐住身形,四下搜索。

片刻间东方乐水从院门走进来,一见地上之人,便过去瞧看。

南斧夏侯山立地纵退,匿在另外一处墙角中。

东方乐水人院后见地上的人,年纪甚轻,大约还不到二十岁,长得一表人材,衣服华丽,却认不出是什么人,心中十分诧异。暗念是谁把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放在此地,还点了昏穴,此举有什么用意?

他知道单靠自己推想,不会有什么结果。早先夏侯山以目示意,暗示他在右边,因此更不迟疑,突然跃向左边院墙,一直搜索过去。

南斧夏侯山手持巨斧,匿在墙角。忽见一条人影,宛如一缕轻烟般疾射而来,心里一方面因此人快得出奇的轻功而大感诧骇。一方面却暗笑此人虽然故弄玄虚,无奈碰上他和东方乐水,终未能逃出掌心。

那条人影晃眼间已飞上前面的墙头,南斧夏侯山从墙角跃出来,宏声道:“朋友留步,夏侯山候驾多时厂

眼光一瞥,已发觉那人身材极为矮瘦,但年纪却总在五旬以上。

那人在墙头蓦然停住身形,丝毫不显惊慌之色,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扫过来,瞧见南斧夏候山一手提斧,一手已捏住一支名震武林的红旗铁矛,立刻哈哈一笑,道:“老缥头你的铁矛发不得,我可不愿意尝试这等滋味……”

此人一开口,南斧夏侯山便明白对方必是玩世不恭的奇人异士,当下收回铁矛,微笑道:“老朽的铁矛也不过是徒具虚名而已。朋友的绝世轻功,老朽一见便已心折!何不下来一谈?”

那人一扬身,飞坠下来,看似飘坠在身前七八尺处,谁知等到他身形站定,竟是在五尺以内。

南斧夏侯山登时含笑道:“敢情是天府神愉应兄驾到,老朽有失远迎……”

那人抱拳道:“不敢当得老缥师此言,应某久仰威名,于今方始识荆,大有恨晚之意!”

刚刚说了这一句,墙上有人接口道:“原来是应兄的杰作,差点儿把老朽和夏侯兄骇住……”

天府神偷应先青以前和东方乐水见过,这时回头应道:“老局主千万别介意,应某有心偷学一招,故此弄点玄虚!”

东方乐水从墙上飘下来,笑道:“我们有什么值得应兄下手的么?”

应先青道:“两位均是镖行中百年罕见的高手,应某想知道两位碰上这等情形,如何应付。果然高明之极,令人佩服……”

口口口

三人都一起笑起来,一面向大厅走去。经过那座院落,应先青把地上的人提起来,走人厅中,放在一张椅上,并不解开穴道,便向东方乐水等道:

“此人便是杨迅的唯一爱徒邵风,手底十分不弱。早已被我制住,因此不会知道此刻身在离白水堡不到十里的地方厂’

东方乐水问道:“适才天罡手杨迅提及徒弟失踪,但尚不知是不是与他女儿做一路……应兄何故把此人弄走?”

应先青道:“说起来话长,我可是代一位朋友把此人送来给老局主的!”

东方乐水道:“贵友是谁?”

应先青道:“便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东方乐水为之一震,登时心中大乱。这刻他已明白此一欧剑川,正是彼一欧剑川。他已听过邓云松和子母金环陆玑详说遇见冰魂秀士欧剑川的情形,正因欧剑川对他们似甚不敬,加上面貌身材均全不相同,这才使他认为是个巧合,决不会就是世侄欧剑川。目下令他心乱的,便是第一点欧剑川何以要对陆玑等上一辈的人不敬?日后实难解释。第二欧剑川既把邵风擒住,不用说杨小璇也在他手中。这件事最是糟糕,以他师门和严父的名望为人,绝对不肯原谅他这等作为。

但他面上丝毫不曾露出神色,却追问道:“如今他在何处?擒捉杨迅的徒弟有什么用意?”

南斧夏侯山一听,敢情这位东方老友识得冰魂秀士欧剑川,忍不住问道:“听说冰魂秀士功力盖世,应兄可晓得他是什么家数?”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他是六十年前天下无敌的天眼秀士狄梦松的传人!”

东方乐水暖了一声,迷惑之极。假如这个欧剑川乃是狄梦松的传人,那就不可能是化名王坤,而为少林寺心印老方丈关门徒弟的欧剑川了。

应先青又回答东方乐水道:“欧剑川听说杨迅的女儿被端木公子劫走,因此匆匆追踪,特地托我把邵风带来。他说邵风的失踪,足可困扰杨迅,或者用来迫他交换失宝,杨迅无法不答应。”

“啊,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绝艺,又重现于江湖……”

南斧夏侯山大大惊嗟一声,又道:“冰魂秀士欧剑川可曾把狄梦松的冰魄神爪练成?”

天府神愉应先青道:“也差不多了——”

夏侯山和东方乐水对望一眼,夏侯山又道:“这真是惊天动地的武林大事,但愿这位冰魂秀士与白道上的朋友们全无恩怨……”

应先青眉头轻皱,道:“六十年前旧事,至今余波未息。内情应某也不甚知悉……关于邵风之事,老局主随意处置好了,应某有事在身,这就告辞,失礼之罪,万望两位有恕则个……”

当下辞别离开塔头镇,放开脚程,直奔金陵。他这一去乃是先找欧剑川的父亲欧元平,设法替欧剑川;釜底抽薪,免得日后弄出不可解决的大祸。之后还要西赴嵩山少林寺,谒见老方丈心印大师。

口口口

那冰魂秀士欧剑川自与天府神偷应先青分手之后,便急扑长安。

一路上想来想去,觉得这红船主人端木公子真不好找,就算找到,他手下那四人不比等闲,自己大有独力难支之苦。可是杨小璇落在他们手中,真真是件危险不过的事。想到这里便禁不住心急如焚,坐卧不宁。要知杨小璇一个清白女儿,落在这种人的手中,别说贞节难保,纵然那端木公子没有侵犯于她,但传出江湖有谁肯相信?杨小璇那时不死也不成!

这一点最是令他心神不宁,烦躁之极。这时他面上已用易容丸掩住本来面目,不但面黄如蜡,而且身短手长,看起来猥琐之极,路人谁也不注意他。

赶了一夜路,天明时已过了新丰,又走到中午时分,前面不远处已是丹徒。

他并没有任何线索追踪那红船主人,但以他想来,那红船速度极快,而且擅破江浪,这一次也许会向东海逃遁。在那茫茫大海之中,谁也无法追上他们。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

所以他不向金陵那边追去,同时因红船主人以前曾在汉口生事,这一回多半不会向那边去。

他为了要争取每一秒钟的时间,因此虽然又疲乏又饥饿,却仍然向丹徒走去。

身后蹄声大作,他没有回头张望。这时一个挑着两个空筐的乡人横过他前头,忽然停步向别人打个招呼,以致一个竹筐把欧剑川碰了一下。

欧剑川平日汪汪大度,决不计较,但此刻心情极坏,加上饥饿疲乏,火气特猛。当下一手把竹筐推开,口中怒骂一声“死瞎子”。

那乡人被他这一推,身形打个旋,踉跄数步,总算不曾倒在尘埃。

他忙忙分辨道:“我不是故意的……”

欧剑川怒道:“我却是故意的,你想怎样?”

那乡人见他凶恶,不敢坐声,趔趄走开。后面蹄声忽响,敢情四骑早已停在欧剑川身后。

这蹄声一起,四匹骏马扬起一股尘头,擦过欧剑川径向丹徒驰去。但马上四人全都扭转头来瞧这个凶恶的人。

欧剑川眼光一扫,已瞧出这四人乃是武林人物,但面目陌生,装束衣着也不似是江南人物。

他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当下也怒冲冲地向他们瞪眼睛。只听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冷笑一声,道:“这厮好横……”

旁边一个年约中旬的人道:“别理会他,我们自己的事要紧

这两人的语声一忽儿便去远,而且在蹄声纷沓中,若不是欧剑川,根本听不到。

口口口

欧剑川从他们的口音中,听出乃是南方人,大概是岭南来的,心中一动,暗想这四人不知是不是岭南何家的人,若然是他们,而又下马向自己生事,那就太好了。

不但可以打一场架出出气,而且还可以约在明年到黄山再打一场,顺便解决对狄梦松许下的诺言。

但那四骑眨眼间已驰得老远,他跟着那股烟尘,不久便走到丹徒市街之内。此地当长江运河交会之点,淮河一带商贾货物,均集中于此,是以人烟稠密,甚是繁荣。

他停也不停,一直走到江边,放目一瞥,但见江中帆墙如鲫,舟揖往来不可胜数。码头极多,货物上下装卸,人声一片。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他,时在初冬,江边风大,寒意袭人。码头上的脚夫们赤着膊,扛抬货物,干得十分起劲,否则便会觉得寒冷。除了脚夫以外,尚有不少商贾船夫和一些闲人。

他随意走上一个码头,忽然一声吆喝起自身边,侧目一瞧,却是个面目凶横的大汉,叉着双手,瞪视着他。两人目光一接,那大汉便粗暴地道:“小于让开,你没有瞧见这里正忙么?”

欧剑川火爆爆地反驳道:“我又不碍你们道路,你这副样子要吓谁?”

那大汉乃是本地码头上的一霸,姓赵名深,一瞧这个黄面汉子竟敢顶撞,登时怒气冲天,咬牙道:“小于你敢找事,今天赵爷非打断你几根瘦骨头不可……”骂声中用左掌一晃,右拳已向对方左肘击去。

欧剑川眼睛一眯,左掌封住对方右拳,右手疾出,“啪”的一声,打了赵深一个大嘴巴。

赵深受了此辱,面子上如何挂得住?同时又知道如果不能打倒对方,今后便不能再在丹徒码头上混,这也就是说除了面子以外,还有一家数口的吃饭问题。于是破口大骂一声,拳出如风,奋不顾身地猛扑对方。

欧剑川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出。这时但觉对方凶横太甚,想来平日必是欺压良善之辈,更不矜怜,退了两三步之后,蓦地冷笑一声,一掌砸在对方肋上。赵深狂叫一声,倒退飞开寻丈,双脚落地时,又站不住,蹬蹬蹬连退六七步,一跤跌在江水里。

他们吵嚷之时,早已引起码头上和附近的人注意,这时见赵深跌落水中,便有人大叫“杀人哪,杀人哪!”

又有人喝道:“不可放走凶手,快抓住他!”

欧剑川心头一震,这刻才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打落水中,已犯了王法。此地不比在白水堡,不走何待?忙忙跃出码头,奔人市内。

口口口

他走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看见一间小馆子,便钻进去。随便要了饭菜,边吃边想,渐渐后悔起来。心想自己以盖世武功,与那个仅仅会几手的人动手,已经大失身份。况且适才一掌,对方肋骨最少断了四五根,掉下江中,不知有人救起没有,还有自己本是少林高僧徒弟,江南武林名家之后,岂可以随便出手伤人?

总之越想越不对,悔恨交集,连饭也吃不下。陡然间又记起杨小璇遇难之事,心情更加紊乱,便命店伙取酒来,大碗大碗的喝,也不知喝了多少,但觉头脑昏沉,胸闷欲呕。想起杨小璇,忽地悲从中来,竟自放声大哭。

他这一生几乎未曾哭过,如今尽情发泄出来,极其畅快,再也不肯收声。

醉汉哭闹,原是常事,但这人说醉不醉,身形稳如泰山,哭声又宏亮,简直把附近几条街的人都惊动了。不久以后,饭馆门外围了二大堆人。

一个店伙出去劝那些挤在门前观看热闹的人散开,面上带着苦笑,连连道:“得啦,得啦,大家回去吧,小店从来就请不到诸位……”

可是围观的人死也不肯散去,而且越来越多。

欧剑川自个儿哭得天昏地黯,他好不容易借着酒力,把世俗一切顾忌抛开,尽情恸哭,正在畅快之时,如何肯收声止哭。

门外许多人都窃窃私语,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酒汉声音之大,从来未曾听到过。而他醉态之斯文,也是第一。

忽然有六七个人挤人馆于内,店伙无法拦得住,其中四个挤在欧剑川身后,另外有一个站在他桌子前面,大声道:“朋友,去打官司吧,你打死人净哭也不管用……”

所有看热闹的人听了此言,登时升起一阵嗡嗡语声。那人又大声说了一遍,欧剑川仍不理他。

那人拍拍欧剑川的肩头,道:“本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朋友你得走一趟……来,你身边有银子吧?先付了酒帐再说……”

他先抬头向旁边的人道:“兄弟不是公人,但这帐总要付的,烦大家做个见证……”说着,伸手人他囊中取钱。但墓地面色一变,抬目瞧一瞧旁边和他同来的另外两人。

旁边有人道:“老李,你怎么啦?”

姓李的汉子从他囊中取出一物,却是两面三角旗贴在一起,旁边的两人一见此物,都为之变色。

李姓汉子立即把三角旗放回他囊中。大声道:“咱们把这位朋友带走,官司才有人打……”旁边的两人也伸出手来帮忙。

哪知忽然有人喝道:“且慢,这障眼法想骗谁?”

制止他们动手之人,正是和他们一齐挤人馆子中的四人之一,他们都站在欧剑川身后,这话乃是一个中年人所说。

姓李的汉子道:“我们和赵深都是朋友,你们是谁?可是公人?”

那中年人冷冷不语,旁边一个年青人却粗声道:“我们是谁你管不着,等公人来了,自会带他走……”

欧剑川此时哭声渐止,用手扶头,昏然欲睡。

姓李的汉子无言可对,向同伴打个眼色,于是一个人匆匆挤出饭馆去。

他等了一会,才道:“大家都是主持公道,兄弟没得话说,等公人来处理好了……”

欧剑川哭声一收,门外的人便散去不少,但前面那些听见什么杀人打官司的话的人们,却不肯散去,因此仍把小饭馆挤得满满的。

口口口

等了好久,仍然没有公人来到。早先发过话的年轻人道:“二叔,太奇怪了,为何还无公人来此?”

人丛中有人道:“公人来过又走啦——”

中年人矍然睁目,瞧着姓李的汉子,道:“噫,手眼颇不小呢

姓李的汉子诈作听不见,再拍拍欧剑川的肩头,道:“喂,朋友,走吧!”

欧剑川迷迷糊糊地问道:“上哪儿……去……”

“我们去见官呀……”

欧剑川突然抬头,睁大那对布满红丝的眼睛,哼一声,道:“见官?你敢动手么?”

姓李的汉子骇得连连摇手,须知他乃是长蚊帮中人物,适才忽然见到长蛟汉龙两帮帮主所赠的令旗,登时已明白这人便是救过本帮的大英雄冰魂秀士欧剑川。别说他不敢得罪帮主贵客、本帮恩人单单以欧剑川那种神奇的传说,他便有自量挨不起人家一根小指头。

欧剑川四面一瞧,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么多的官兵要擒捉我么……哈……哈……”

狂笑声中正要站起,肩上忽然被万斤重般的大力压住,竟然站不起来。

欧剑川到底出身名门,一身武功不比等闲,同时许多地方已变成了本能。

这时肩上一被压住,登时运气抗拒,眼光朦胧地向身后望去。

一个年轻人双手搭住他肩头,手指更扣住他肩上穴道,只要他一反抗,指上便用力扣紧穴道,对方纵有天大能为,此时已等如被废去武功。

欧剑川只朦胧地瞧了一眼,便又狂笑连声,重新要站起来。

那年轻人指头不扣他穴道,仅仅双掌用力,那意思是要硬生生压住他。谁知欧剑川用身躯一点一点向上冒,那年青人面上已露出吃力之色,同时也夹着忿怒之色。这时那年青人更加不肯扣他穴道,敢情已憋上劲,非用力把这醉汉压住不可。

欧剑川仍然能够缓缓站起来,那个想压得他不能站起来的少年,脸庞已变成猪肝色,羞愤交集。旁边的中年人冷峻的脸上,此时也禁不住露出讶色。

口口口

李姓汉子倏然把胸前衣服一敞,挺起胸膛,大声道:“朋友们,这位师父已经醉了,好汉不赶乏兔儿,你们冲着我李炳来就得啦……”

在中年人旁边还有两个年青人,其中一个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李炳脖子都红了,怒声道:“李爷在长江上混了十多年,乃是长蛟帮的弟兄,你们打那块石头冒出来?竟敢这等目中无人……”

那少年也怒哼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砰地一声大响,那张木桌子已震成无数碎片。

李炳骇一跳,像人家这等功夫,自己再横也凶不起来。那少年已冷冷道:“这厮必定也是个贼人,只看这姓李的庇护着他便可想而知……”他的话乃是向那中年人说的。这时欧剑川已站起了三分之二,还在逐寸向上冒。

那少年又道:“二叔,不如把姓李的一发擒住,送到宫里去

中年人嗯了一声,微微颔首,第三个少年蓦然伸掌,搭在李炳肩头。

李炳忙忙沉肩欲退,右手捏拳疾击对方。谁知这些动作只做了一点儿,便自浑身瘫软。

那中年人沉声道:“钧儿不必呕气,我们没时间再厮缠——”

和欧剑川斗力的少年闻言不敢违拗,手指一扣,欧剑川立刻跌坐回椅上。

李炳怒声道:“他就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老师,若果他清醒时,他们禁不住他一根指头!”

那中年人啊了一声,双目如炬,上下打量欧剑川。

关于欧剑川义助长蚊汉龙两帮的事,江湖上早已传遍。是以这位中年人马上明白李炳何以忽然帮起欧剑川之故,同时也知道欧剑川不是他们所想的普通黑道人物。

他眉头一皱,道:“钧儿可把那厮带走,钲儿,你把姓李的放开——”

说罢,他自个儿大踏步向馆子外走,那些挤在馆子里看热闹的人,被他双手轻轻一排,立地中分,让出一条道路。

这中年人和三个年青人出了门外,立刻施展脚程,疾如奔马,顷刻间已不知所踪。李炳和两个同伴分头办事,两个尽力钉梢,一个去报警召请援兵。

口口口

带走欧剑川的四人,大有来头,乃是岭南何家的人。他们叔侄四个,随意取道丹徒,打算沿江访查,却不料在江边听到有人惊叫杀人,侠心一动,赶过来问清内情,便四下找寻凶手。忽然听到一阵哭声,中气充沛之极,铿锵震耳,知道不是寻常的人便循声找来,恰好和李炳等人一同挤入那间饭馆。

他们也觉得事情令人难以逆料,这个鼎鼎大名的江湖怪杰冰魂秀士欧剑川居然被他们活擒在手中。

那中年人一面领头疾走,一面盘算如何处置。转眼间出了城郊,他专捡僻静的所在走,大约走了三四里路,只见前面一条河流,相当宽阔,河中不少船只往来。

他在树荫下停步,想了一下,便道:“这条河定是大江支流,我们过河也没有用处,不如把这厮带回塔头镇,由得东方兄处置

三个少年都不作声,中年人转眼望着一个少年道:“铨儿,你回客店把马匹取来,但必须小心点,别让人家跟来……”

何铨应了一声,立即向来路驰走。

欧剑川此时不知是被点了昏穴而失去知觉,抑是酒醉睡熟,鼾声均匀地响着。

何钧把他放在树下的草地上,向他叔父道:“怪不得我无法把他压住,敢情这厮就是欧剑川,我们把他带回去,邓长老和陆师伯他们一定十分高兴!”

中年人一边听着,一边向河中视察,蓦然低声道:“你们准备一下,这艘大船来得怪,如果是长蛟帮的人,我们不必讲理,一讲理便无法把这厮带走。因此钧儿要特别注意,或者你须先走一步——”

何钧答应了,然后道:“长蛟帮也想拦住我们么?我真不相信

河中一艘双桅大船,缓缓向岸边靠拢。船上都是寻常水手,并没有可疑扎眼之人。

眼见那艘大船刚刚靠岸,两下相距不过三丈左右。

船舱中蓦然射出两条人影,来势好快,宛如大鸟横空,笔直飞到何家三人身前之处,方始坠地。

光是这等轻身功夫,已人武林一流高手之列,那中年人心中一凛,定睛打量时,只见这两人身量都差不多高,年约均在五旬以上。一个衣着朴素之极,宛如田间老农,面貌也甚老实。另一个面瘦鼻尖,神情冷峻。

老农装束的人问道:

“真的是他么?”这话敢情是向自己同伴问的。

那个面目冷峻的瘦老人道:

“不错,此人正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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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相逢陌路

老农装束的人口中清啸一声,河边大船上立地又飞来两条人影,竟是一男一女。

落地现身,男的是个矮矮胖胖的老人,身穿红衣,极为扎眼。女的面貌粗陋,也是中年以上的人。

这四人一齐出现,这边何家的人登时都知道他们是谁。那中年人徐徐道:“诸位可是红船主人手下四位武林高手?”

那老农装束的人拂髯道:“不错,尊驾既与欧剑川一起,当然明白我等来意。你们自量一下,如果不想多事,就把欧剑川交给我们。不然的话……”

中年人冷哼一声,没等对方说完下面难听的话,已接口道:“你们谁先上来?”

对方矮矮胖胖身穿红衣的老头怒声道:“这厮真狂,邵老,谁先教训教训他?”

圣手老农邵康道:“就烦姜老二你出手!”

火山豹子姜阳走前几步,邵康又在后面道:“姜老二先问问他们来历!”

姜阳环眼一瞪,道:“你们听见么?都给我报上名来!如若不说,可就无处替你们报丧了……”

那中年人神色不变,峻声道:“我是岭南何聪,这两个是我侄儿何钧何钲闻说姜阳你在长江上,大演神力,镇住长蛟汉龙两帮之人。今日我何聪偏要试一试你到底有多大力气?”

火山豹子姜阳洪声笑道:“岭南何家以大力神拳称雄武林,我早就不大服气,这一回碰得真巧,让我瞧瞧大力神拳有什么惊人一之处?”

何聪喝道:“狂徒小心!”呼地一拳当胸打去。拳风锐烈惊人,连姜阳后面的邵康等三人衣袂均为之摆飞起来。

火山豹子姜阳不闪不避,一招“排山运掌”,双掌平平推出。

拳掌相触,发出“噼啪”一声大响,只见两人身形都摇晃了几下,却没有移动。

何聪喝道:“且慢——”说时已退了两步_

火山豹子姜阳怪笑一声,道:“怎么啦?可是想投降认输?”

何钲、何钧两个年轻人齐齐怒骂一声,何聪却举手止住他们,径向火山豹子姜阳道:“这欧剑川本是我要带走的,但想来你们也必十分希望擒捉此人,对么?可是我们费了不少手脚,你们如要得到他,我可以爽爽脆脆答应……”

火山豹子姜阳最爽直,听了这话,不觉哦了一声,敌意全消,道:“原来他不是你的朋友——”

潜龙泰水心道:“他身上一股酒味呢!”

何聪道:“不错,刚刚我让他喝了不少酒,正因这样,我才有这番说话!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欧剑川不难,但必须等他酒醒,然后你们有本事便捉他去……”

姜阳怒道:“他妈的,说了半天都是废话……”

何聪双目一睁,道:“什么废话,你怕不怕他酒醒?你说!你说!”

姜阳大怒道:“我怕什么……”这一下可就僵在虎背之上。

口口口

何聪先发制人,不等圣手老农邵康说话,已仰天哈哈一笑,朗声道:“这话才不愧是一条汉子,好极了,但除此之外,尚有一个方法,就是你们四位之中,挑出一人,来与何某单打独斗,何某侥幸赢了,你们拱手送我叔侄离开。若然何某输了,这欧剑川就是你们的,同时何某从此不再踏出岭南地域!”

对方四人尚未回答,何钧消声道:“喂!你们敢不敢答应?”

圣手老农邵康冷笑一声,微微示意,薛三娘双手齐扬,对面两个少年应声倒地!

须知薛三娘的青芒针极为厉害,对方纵然小心翼翼,尚且难防。何况一语不发,便自施展。

两少年一倒地,何聪又惊又怒,低头去瞧地上的两个侄儿。

针风钗雨薛三娘讪道:“何聪,大敌当前,你尚且分心,我如乘机向你下手,此刻你已倒在地上,和那两个少年做伴了。”

何聪闻言,心头一震,只因这薛三娘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抬目扫过对面四人,冷冷道:“你们出此手段,意欲何为?”

圣手老农邵康应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老朽平生决不做没有胜算之事,也不喜听后生少年们狂妄之言,故此叫他们静一会。”

薛三娘接口道:“他们决不会死,何聪你大可以放心——”

何聪虎目一睁,道:“那么姜阳你我再续前战——”

姜阳立即摆开门户,准备应战。何聪忽然听到邵康低声问薛三娘道:“你的青芒针用什么手法?”

她低低答道:“用的是断经绝脉阴手,天下无人识得解救之法

何聪心头大震,退开两步,沉声道:“薛三娘,你替我两个侄儿取出青芒针,何聪带他们转头就走……”

圣手老农邵康笑道:“何老师不愧是俊杰之士,这样不伤和气最好……”

河边的大船上忽然传来一声清冷妙绝的琴韵,何聪忍不住向大船上望去。

圣手老农邵康命潜龙秦水心回大船上去,一面向何聪道:“何老师不必把碰见我们之事告诉别人……”

何聪沉默片刻,然后道:“可以,但你们如何处置这冰魂秀士欧剑川?能不能告诉我?”

圣手老农邵康道:“老朽也不知道,这要看他的造化了。”

薛三娘过去把两个少年救醒,顺手用一枚青芒针,扎至欧剑川胸前“紫宫穴”上。

何聪不复多言,带着两个侄儿,转身自去。

圣手老农邵康仰天打个哈哈,道:“我们的运气真不错,姜老二,烦你把这厮带上船去……”

火山豹子姜阳抱起欧剑川,一齐回到大船上,随即解缆开船。向长江徐徐驶去。

口口口

在那宽敞洁净的船舱中,端木公子盘膝而坐,膝上摆着那张古琴。他对面的一位清丽绝世的妙龄女郎,倚在绣衾上,用半坐半躺的姿势,凝视着那端木公子。

这位女郎正是国色天香,武林知名的杨小璇姑娘,此刻她似乎并不介意那端木公子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的眼光,甚至她还与他对望。乍看时生似一对情人,互相脉脉含情地对视。

不过杨小璇的眼光中并没有流露出儿女柔情,仅仅是不曾表示不悦之意而已。

然而这就十分值得外人疑惑和回味,她怎肯许可一个陌生男人向她含情凝视,而又不表示一点儿恼怒或不悦?

舱门帘子一掀,出现圣手老农邵康和冰魂秀士欧剑川。

这时欧剑川的酒意已被圣手老农邵康用药物解掉,清醒后能够行动自如,但四肢无力,想纵高跳远的话,决难办到。

圣手老农邵康告诉他说,不必妄想逃走,否则徒自招致凌辱,同时又告诉他说,现在去见主人端木公子。

欧剑川竭力追想前事,但仅仅记得在江边把一个人打落江中,然后便在一间饭馆喝酒,究竟如何会落在红船主人手中,一点也不知道。

他为人深沉多智,一言不发,只点点头。

圣手老农邵康挽住他的手臂,走到前舱,撩起舱门门帘。

欧剑川方想这人为何如此不懂礼数,连个招呼也不打,便揭起门帘。

目光到处,只见舱中除了端木公子之外,还有一人,正是他追踪而来,意图相救的杨小璇。

这还不奇,最使他心神激荡的是杨小璇竟然默然无语,和那端木公子相对而坐。

光是对坐还不要紧,他们居然还互相凝视。冰魂秀士欧剑川使劲咬牙压住胸中那股妒火,却几乎把满口牙齿咬碎。

杨小璇听到声音,侧头一看,眼光漠然地扫过欧剑川的面孔。

冰魂秀士欧剑川虽然尽力把妒火遏制住,但却无法不在眼中射出恨怒怨毒的心意。

杨小璇的眼光再掠回来,看真这个黄面汉子果然是用蕴愤含恨的眼光扫射她和那端木公子,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声音温柔异常。

她道:“邵老师,这人是谁?”

圣手老农邵康道:“这厮就是前此与我们作对的冰魂秀士欧剑川……”

杨小璇秀眉轻皱,道:“他为何这样看我呢?”

圣手老农邵康不知其故,无法作答。端木公子已看出欧剑川向他们扫射过来的怨毒眼色,又见杨小璇秀眉颦蹙,露出不开心的神色,立刻挥手示意。

圣手老农邵康道:“欧剑川,可以出去了。”

冰魂秀士欧剑川此时心中的痛苦,真比世上任何毒刑加身还要厉害些。

他努力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哑声道:“杨姑娘你好么?令尊和其他许多人正在苦苦找寻你呢!”

圣手老农邵康冷不防听他对杨小璇说出这等话,狞声喝道:“闭口,你这是自取其辱……”

冰魂秀士欧剑川也狞声道:“我在乎么?”

杨小璇大声叫道:“邵老师你别把他带走,我要问问外面的情形……”

圣手老农邵康目光迅速地瞥过端木公子,端木公子瞧瞧他,又瞧瞧杨小璇,这时她已转眼凝视着他,目光露出坚定之意。

口口口

端木公子一言不发,做个手势。

杨小璇向他微微一笑,然后转眼看那冰魂秀士欧剑川,恰好发现他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她不能解释这种奇异的眼光是什么意思,只能直觉地感到这个奇怪的人心中似乎无比愤怒,同时又万分痛苦。

她等待片刻,希望对方平静下去,然后才询问他。但等了好一会,欧剑川眼中仍然闪动着这种愤怒与痛苦揉合在一起的光芒。

杨小璇转念一想,这冰魂秀士欧剑川听说武功深不可测,当日偶然出手,便把火山豹子姜阳击败,以他这等身手之人,如今变成阶下囚,还要让一个女子像审讯般询问,自然十分愤怒和痛苦。

她轻轻喟叹一声,道:“欧老师,假如你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算了,你不必生气和不安啊!”

冰魂秀士欧剑川用力捏一下拳头,手指甲差点儿把掌心戳破。

他哑声道:“我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你爱问什么,只要我晓得,都可以奉告。”

杨小璇看得出他心中的激动,但既然他这样回答,便柔声问道:“你可是见过家父么?”

欧剑川点点头。

圣手老农邵康在旁边沉声道:“欧剑川,你最好放明白点,杨姑娘问你时,别不作声!”

杨小璇忙道:“不要紧,反正我知道他的意思就行啦!”

欧剑川此时一点也不理邵康和端木公子,忽然哑声问道:“杨姑娘,难道你只记挂着令尊一个人么?”

她怔一下,反问道:“除了家父之外,还该有谁?”

“我不知道,但反过来说,也可说是无所不知……”他故意停顿一下,果然见到杨小璇露出寻思之色,当下又继续道:“只要你问出来,我无所不知,没有不能回答的……”

杨小璇似乎大为动心,但又不能十分相信,问道:“你的话可当真?随便我问那个的近况,你都能够回答?”

欧剑川点点头。

杨小璇瞧瞧圣手老农邵康,轻轻道:“邵老师你可以回避一下么?”

邵康立刻道:“当然可以——”立时退出门外。

冰魂秀士欧剑川此时心中更加难受,心想杨小璇不知要问什么问题,竟要邵康回避,但却不怕端木公子听到,岂不是等如表示一切都无须避开端木公子。

这个思想变成毒焰烈火,焚烧着他的心,使他痛苦得呻吟出声。

端木公子用那对澄朗明亮得迥异寻常的眼光,凝定在欧剑川面上。他的目光极是锐利有力,因此欧剑川虽然不曾旁瞬,却也感觉得出来,并且知道自己心中隐蔽不住的痛苦,已让那默不作声的敌人细细观察了去。

杨小璇柔声道:“欧老师,你的心里可是觉得不安?”

欧剑川涩声道:“你有什么问题,快点问!”

杨小璇便问道:“家父如今已返白水堡中么?”

“不错,他已被逼放弃找寻你——”欧剑川说,心里却在想,自己说出杨迅处境,不知道是否能够使她痛苦。

“令尊天罡手杨迅目下已面临他一生中死生存亡的危急关头因为金陵镖局已得到确切证明,昔日他们所失的缥,确是你父亲下的手。因他此举破坏了当初所订的互不侵犯的盟约,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已邀约了大江南北武林高手,向白水堡大兴问罪之师!”

杨小璇的脸色果然大变,急急问道:“那东方乐水请的什么人?家父有法子抵挡?”

欧剑川郑重地道:“令尊虽然是近十数年来武林罕见的怪杰,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东方乐水请来的都是久已从江湖上隐退了的武林高手,譬如名列南斧北戟中的铁矛飞斧夏侯山这种前辈高人,他昔年走遍南七省,开始保镖之时,不用交情,全仗手中一面大斧,背上三支红旗铁矛,闯出声名,其后被推尊为南七路总缥头。一生数百战,未曾败过。像他这么一个人,令尊已无法应付。何况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武当高手子母金环陆玑之类的硬手帮忙。以我看来,双方如若交锋,白水堡辛苦经营了十年,将要毁于一旦……”

杨小璇听到父亲陷在这等危难之中,不由得泪光闪闪,忧焚百端。

口口口

欧剑川心想可惜天罡手杨迅还未曾死,否则她的痛苦,定要加倍。

他恨不得发明出一种最恶毒的方法,去折磨面前这国色天香。美绝人寰的杨小璇。

他知道自己可以亲眼看着杨小璇在极度痛苦中香消玉殒而决不皱一下眉头。此刻他心中的怨恨,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正如他在这一刹之前,对她的真诚挚爱,也是到了感情能够达到的顶点。

“爱”与“恨”之间,原本仅是一线之隔。而且这两种感情,互相关连。爱得越深,反过来便恨之愈切。有一分爱,便有一分恨……

假如他有办法令得杨小璇痛苦呻吟在他脚下辗转而死的话,也难以令他稍稍触动恻隐怜悯之心。

杨小璇深深长叹,痛苦地道:“啊,可怜的爹爹,要是我师父在这里的话,我会苦苦哀求她老人家出手,帮助爹爹……”

欧剑川冷然道:“你师父是华山派的人,怎肯出手帮助令尊?”

杨小璇觉得这人真奇怪,居然知道她的师父是华山派的人。

她大声道:“她一定肯的,我非哀求到她老人家出手不可。”

“她不会肯的,别说正邪两道有如水火之不相容。但论华山派,昔日姑射仙子何静大破崇明岛七指神翁,即是与令尊已有怨隙。”

杨小璇哭叫道:“你胡说,师父她一定不会袖手不理的,我不要听你的话。”

欧剑川简短冰冷地道:“随便你!”

杨小璇低泣数声,然后又抬头问道:“你真是无所不知?你怎知我是华山派的?你又为何肯把详情告诉我?”

欧剑川沉痛地哼了一声,道:“我当真是无所不知,白水堡的一切在我是了如指掌……”

他停歇了一下,然后又道:“凡是使别人痛苦太多的,本身终会遭到报应……”

说到这里,他的情感几乎遏制不住,因为他要告诉她,为什么唯恐没有机会把白水堡的一切告诉她的原因。

他道:“因为我希望你感觉痛苦,而在目前,我无法用别的方法,因此只好把你父亲的近况真相说出来……你痛苦么?哈……哈……

杨小璇娇躯大大颤栗一下,她真想不到这人竟是存心要她痛苦。不但如此,当他越说越激动时,嗓子曾经一度不哑,话声之熟悉,使她想起那年少英俊的爱侣玉坤!

她当然不会想到面前这个心狠意毒的黄面汉子,居然就是她。心中的王坤。

但因而令她无法不向他询问,她之所以要屏退圣手老农邵康,也是为此故。

她咬咬牙,泪珠不住洒滴在衣襟上,一面低声问道:“你既然知道白水堡一切情形,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

欧剑川闭口等待,他极为渴望对方会提起“王坤”两字,虽然她纵是提及,露出关心之意,已不中用,但他仍然莫名其妙地希望听到。

她张了两三下嘴巴,终于问道:“家父做事素来周严秘密,他的对头们能够查出证据?”

欧剑川大失所望,眼珠微转,道:“你问得好,若然金陵镖局方面,不是处心积虑,派了奸细在白水堡中卧底,的确无法查得出来!”

杨小璇本来要问的是王坤,话到口边,忽然咽住,改问此事。这时一听对方的回答,大出意料之外地令人惊奇,立刻问道:“奸细是谁?”

“王坤,你也识得他吧?”

“天啊……”她尖叫一声,两眼睁得比杏仁还大。

歇了一下,她又叫了一声“天啊厂’跟着珠泪纷纷洒下来。

口口口

须知王坤既然和她相爱,山盟海誓。自己已立下不惜抛弃老父,随他出走到天涯海角的决心。凭他们之间这种爱情,王坤纵是奸细,也应体谅她爱父之心,不再揭发杨迅的秘密才对。

她极快地掠过这个思想,因此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简直比千百把尖刀刺戳她的心房还要厉害。

她在心中悲叫了几声“王坤”,又暗想道:“想不到你这等无情无义,把我爹爹出卖……天啊,你明知我爱父之情,深似大海,那么你竟是拼着和我决裂分手,而把我父亲的秘密揭发,告知对头……”

欧剑川见她流露出极端痛苦之色,心中一阵畅快,真想仰天大笑。

他想道:“你终于陷人痛苦的深渊了么?嘿……嘿……我以前的爱人啊,你尽量痛苦吧,我看了却快乐无比,死也无憾……你这个杨花水性的贱人,最好痛苦得死掉……”

端木公子霍然起身,喉中发出一下奇怪的声响。看他的样子,大有过来打欧剑川耳光和安慰杨小璇的意思。可是他迟疑一下,又坐下去。

欧剑川本想问问她痛苦到什么程度,他可是以胜利者自居,颇有顾盼自喜之势。

蓦然想到一点,使他宛如冷水浇头,那一阵近乎疯狂的快乐,立地消失。

原来他想到杨小璇此刻固然十分痛苦,但细细推究起来,她的痛苦如何发生的?不外是因为一来她极爱父亲,也敬崇父亲,因此为了父亲的亲信叛离而替父亲难过。

二来她的自尊心大受损害,因为王坤和她相爱,居然不顾念她而仍向对头供给情报。这等如说她的爱情并不曾在王坤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他又想道:“她这一阵痛苦,并没有显示出我在她心中的份量,唉……我要是能够知道我在她心中占了何等份量,那么我也许便不为她的下贱而痛苦了……”

杨小璇是那么美丽,因此不论是惨笑或悲啼,仍然异常动人。

她盈盈举袖拭去泪水,哽咽地问道:“你可知王坤在什么地方?”

欧剑川点点头,道:“我知道——”

但这时他还想不出如何回答,方能尽量刺伤对方,使她悲哀痛苦。

“他在哪里?他本来是什么身份?”

欧剑川灵机一动,哑声道:“他是江南武林名家欧元平的儿子,又是少林寺当今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高弟。而他所以为东方乐水卖命之故,除了他父亲欧元平和东方乐水交好之外,尚有一个缘故……”

杨小璇似乎知道对方故意卖个关子而未曾说出来的原因,定必甚是惊人,最少会令她十分震惊,因此她求援地四面瞥视一下。

端木公子一下子跃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杨小璇没有缩回她的手掌,颦着那对蛾眉,眼中射出令人可怜动心的光芒。

欧剑川眼见这两人如此亲热,心肺差点气炸,眼中射出极冷极毒的寒光。

他可没有想到,那端木公子适才一直没有过来,此刻一到便握住她的手,予她以安慰和支持。这种情形,正是他自己促成,使得一向不敢过来的端木公子,得到乘虚而人的机会。

他也没有想到,杨小璇在这等饱受刺激和心情痛苦之际,根本不可能想到男女避嫌的礼教,心中自然更不会因此而生出男女之情……

可是事实上又不能怪欧剑川妒恨交集,任何男人只要处此情景之中,还能够冷静地分析杨小璇的心意?还能够想到这是自己一手导演,因而不去怪责于她?

杨小璇没有追问,也没有瞧任何人,目光垂注在地上,等候对方说下去。

欧剑川实在忍不住,哑声问道:“你不必避开这位红船主人么?”

他的眼光忽上忽下,直在端木公子和杨小璇面上跳动,而且语含讥诮,他想端木公子一定会斥骂他,或者安慰杨小璇几句。

但端木公子没有做声,而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否则定然发现他眼中的妒火和使人奇异的怨毒。

杨小璇则摇摇头,表示不须避忌。

口口口

欧剑川恨不得举掌把这两人立毙掌下,但他又明白自己这种激动心情,不过是在自己失去武功之时才会浮起心头。

假使他此刻武功全在,他知道自己决不会动手。因为一个女人既然已不爱你,纵然用武力暂时泄了胸中一口恶气。但这有什么用处?这还是英雄所为么?

他在极度妒恨之中,仍有一阵凄怆之感,他觉得杨小璇和这端木公子,似乎有一种极为深刻,不是世俗上所能了解的感情。

而他们只须脉脉无言,两手相握,便可以传递心声和情意。这一点却是他以前和她未曾有过的……

不管怎样,他已是一个失败者,他缓缓道:“王坤帮助东方乐水,还有一个缘故,那便是晋南李家刀李春岩与东方乐水交情极好,李春岩有两个女儿,大的芳名李琼,小的李瑛……”

杨小璇娇躯微颤,但目光仍然没有抬起来,也没有插口。

端木公子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温柔地安慰她,也没言语。

“王坤便因和李琼姑娘相恋,这缘故最是有力……”

欧剑川说时,突然变得异常冷静和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

只见她那对明眸中射出怨恨和伤心光芒。

欧剑川跟着又道:“王坤因与李琼已经私下订了自首之盟,冲着未来文人与东方乐水的交情,非出力不可,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杨小璇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你怎能把这一切都知道得如此详细?”

欧剑川诡笑一下,道:“我除了冰魂秀士的外号,还有一个别人从不晓得的外号,便是‘伤心使者’是也。人间一切令人伤心之事,我都不辞千里奔波之苦,辗转相告!哈……哈……”

他仰天大笑数声,然后又道:‘可惜我没法子去告诉王坤。若果我不是喝醉酒,这船上的人决没法子把我活捉。但我仍然会把这消息让你知道!”

杨小璇缓缓道:“你以前见过我么?”

欧剑川诡笑道:“当然,否则我怎认得你就是杨小璇姑娘

“你以为我会为王坤伤心?”

他愣了一下,想道:“不错,假如她能够背弃盟誓,把我置诸脑后,纵然听了我一片假话,又怎会伤心?啊,我这样做法不是太愚蠢了么?”

杨小璇恢复了她那种平静清冷的神色,轻轻把端木公子的手甩开,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冰魂秀士欧剑川面前,微笑道:“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伤心的——”

说到这里,忽然举手打他两个耳光,极为清脆。

欧剑川因她强调说不会伤心,当时为之怔住寻思,竟不晓得闪避。耳光打完之后,一阵极为屈辱的情绪升起来,使得他不愿意再说一句话,暗自忖道:“欧剑川啊,你不但感情被人玩弄,而且还遭受这贱人的无比侮辱。此刻要是立刻死了,决不能瞑目。欧剑川呀,你非活着不可,你非设法报却此仇此恨不可……”

但怎样才能报仇呢?他此时却还没有工夫细想。

端木公子生想欧剑川还手,是以赶快跃起来,傍住欧剑川,只要他一动手,便可从中阻拦。不过假如欧剑川当时立刻还手的话,端木公子便来不及保护佳人了。

杨小璇又问道:“那么王坤现在何处?”

欧剑川想也没想,便应道:“死了!”

她冷笑一声,道:“怎么死的?”

欧剑川一时编不出谎话,便敷衍道:“你已不关心他,问之何益?”

杨小璇道:“假如他真的死了,我还是会觉得伤心的,你不是叫做伤心使者么?”

欧剑川道:“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问,我不妨告诉你。他是……”说到这里,他已考虑到决不能说是被杨迅杀死,否则她一回白水堡,这诳语便拆穿了。同时也不能说是被红船主人手下们杀死,因为端木公子就在旁边听着。眼睛一转,便想出一个荒谬的假话。

他道:“说出来不由你不信,他竟是被金陵镖局的人误杀的。东方乐水布置王坤这一着棋,极是秘密,因此他请来的朋友全不知道,那王坤由青松岬秘道逃走时,被潜伏远处的百步穿杨施海一支破云箭,穿透心胸而死。我其时亲眼目睹,是以知道此事。但东方乐水还紧紧保守秘密呢……”

杨小璇真不知信他的话抑是不信。不过她方才已疑心欧剑川的身份,是以认他所说的话,完全虚假。现在她如要决定相信他的话与否,唯一方法,便是先确定此人身份。

她退后两步,然后转身走到窗边,径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江水,敢情此刻已人了长江。

欧剑川跟了过去,眼光射出窗外,忽见水中冒出一个人头,向他招手。

口口口

杨小璇自然也瞧见了,惊噫一声,欧剑川举手摇一下,那个人头便沉入水中。欧剑川低声道:“这个人想营救我出险呢,你可以告诉端木公子……”

他自家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说法,话出口以后,颇为后悔,假如她真的向端木公子告警,那个长蛟帮的好汉,决难逃出潜龙秦水心的毒手,何况他此时的身份不是王坤,杨小璇根本没有理由袒护他。

杨小璇转身定睛瞧着他,歇了一下,道:“我不管你们的事!”跟着大声叫唤邵康进来,道:“请你把他带走吧——”

圣手老农邵康把欧剑川领出舱外,送到另一个舱房内,道:“此舱经老夫特别设计,你不须妄想破门逃走——”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我逃也没用,出去还不是废人一个。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便是杨小璇姑娘怎肯跟随你们在江上飘浮?她是出名的冷若冰霜的美人,如何肯跟你们?”

圣手老农邵康诡笑一下,道:“山人自有妙计,却对你说不得!”

说罢转身出舱,把舱门锁住。听那舱门关闭时的声音,已知必是钢铁制成。

欧剑川现在只剩下独自一人,蓦然间泪水涌出来,使得视线也因而模糊。房中没床没椅,他一跤坐在舱板上,双手抱住头,动也不动。

杨小璇居然会变心而与端木公子在一起,这件事除了使他伤心痛苦之外,还十分诧怪。端木公子虽然五官端正,但看来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何以杨小璇肯跟他?

他痛苦地思索这个疑问,有时光火起来,恨不得冲出舱去把船上的人统统杀掉,然后迫问杨小璇为何要背弃盟誓。但他查不出自家被对头用什么手法制住,浑身真气根本凝聚不起来。

在另一个舱中的杨小璇,也陷人痛苦之中。她虽然不相信欧剑川的话,可是她仍然觉得痛苦,当下她把端木公子撵出舱外。

端木公子极为顺从她的意思,乖乖走开。于是这个舱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王坤身上,想到父亲的危机,竟不知是真是假,记得那天晚上,她一觉醒来,便发觉自己已经处身这个舱房中。船行悠悠江水中,有规律地轻轻摇荡着。

她一睁开眼睛,便见到端木公子那对会说话的眼睛。这对眼睛当日在白水堡中,留给她的印象极深刻。如今忽然出现在眼前,使她十分惊讶。

她双肘在床上一运力,想跃起来,哪知力不从心,只支起上半身。

口口口

端木公子惊煌地瞧着她,她银牙一咬,纤掌挥处,把他打了一个大嘴巴,然后尖声骂道:“想不到你们竟是下三门的臭贼,滚出去——”

他伸手掩住面颊,不走开也不分辩。杨小璇继续大声骂他,直骂到唇干舌敝。又跳下床,上去把他连打了两个嘴巴。

端木公子失措地退出去,杨小璇气得几乎要发疯,她可不知自己是否已被那厮淫辱过,但不管是否曾被淫辱,她也无颜再活下去,瞥见窗门打开,外面流水悠悠,立刻奔过去,便要投身江流之中。

窗外忽然传人来一个男人的冷峻声音,道:“杨姑娘且慢,听老朽几句话之后,再跳不迟!”

她听到人家声音在外面传人来,自然而然中止跳出去之势,不出一声。

那人跟着便道:“老朽秦水心,乃端木公子手下,有个外号叫做‘潜龙’,即是说水上功夫高人一等。姑娘别看这里大江茫茫,但你如跳下去,老朽不须片刻工夫,便可把你救回。可是久闻姑娘三贞九烈,从来不与男人搭讪,是以老朽替姑娘想到,假如你跳落江中,老朽把你救回之时,免不了肌肤相触。这一点姑娘一定受不了,是以老朽先行奉告,免得事后怨怪老朽——”

杨小璇一听这敢情好,用这等方法迫得自己连江也不敢投,气极无法,凄厉尖笑一声。

窗外又传来潜龙秦水心的声音道:“昨宵把姑娘带来此处的,乃是端木公子手下四人中的薛三娘,别的人一概不敢靠近姑娘!”

杨小璇咬着银牙,退回床边,四看没有任何利器,摸摸身上须臾不离的龙魂短剑和三枝虎魄古钱,都不见了。

此后一直没有人打扰她。直到晚上,圣手老农邵康进来,瞧见饭菜仍然不曾动过,便含笑道:“杨姑娘一定以为家主人是个无赖之徒。但其实这一切他都毫不知情,今天早上姑娘如此对付他,未免太过!”

杨小璇气得杏眼圆睁道:“太过?要是有刀在手,我杀他不了,便立刻自尽!”

“正因这样,老朽等才决定暂时使姑娘失去一身武功——”

杨小璇眸子一闪,问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手法?”

邵康答道:“是薛三娘用神针闭穴的手法……”

他歇一下,又道:“老朽为示诚意,不敢不说实话——”

杨小璇喔了一声,道:“神针闭穴,那是少林寺不传之秘,三娘是少林派出身的么?”

圣手老农邵康微微一怔,道:“杨姑娘当真是文武全才,见识广。目下武林中能够喝破这‘神针闭穴’来历的不多。不过薛三娘却不是少林出身……”

杨小璇暗自忖道:“华山派与少林派别有一般渊源,是以我对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知之甚详。你们不知道我实在是华山传人,自然觉得稀奇。可惜我仅知道来历而无法破解,终究无用……对了,我何不趁机打听这端木公子的来历,与及为何把我劫来此间?”

圣手老农邵康忽然道:“杨姑娘必定想问老朽为何把你请来此地之故,对么?”

杨小璇心中应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口中却应道:“不错,你可以告诉我么?”

邵康道:“此举有两个原因,先说姑娘方面。老朽等已打听出白水堡情势不利,江南武林以东方乐水为首,将与白水堡摊牌,一决雌雄。为了使令尊能够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对付敌人,故此把姑娘请来……”

杨小璇乍听好像不合情理,继而恍然大悟,敢情他们认为白水堡必败,因此将会波及于她。杨迅既然无力护女,他们为了她着想,便把她劫来。这一想为之怦然心动,悬虑起父亲的危险劫难。

邵康继续道:“第二点说出来,姑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那便是家主人自从到过白水堡之后,不但无法舍弃那面星郎琴,更无法忘怀姑娘情影。可是他最是自量,决不敢冒读姑娘。老朽千方百计,探求他的心意,他只答复过两句话说:‘平生知己,天下一人。’老朽不懂此话之意,据家主人解释说是有生以来,走遍天下,只有杨姑娘能够在他的眼中读出他的心声……”

杨小璇并不否认,淡淡道:“就凭这两点理由,特别是后面的一个,你们就不能问我同意与否么?”

圣手老农邵康轻轻喟叹一声,道:“只求杨姑娘体谅我们下人的苦衷……”

杨小璇本想问端木公子的来历,但对方提及什么平生知己,天下一人的话,使得她心情紊乱起来,不愿再说,便挥手道:“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口口口

圣手老农邵康忙忙遵命离开。第二日清晨,杨小璇正自凭窗托腮,凝想心事。邵康又进来,告诉她说,白水堡已多了一个有力帮手百兽神君祈宁,请她不须太过忧虑。

杨小璇芳心大觉宽慰,问道:“听说红船主人行踪诡秘,身世如谜,到底是什么人?”

圣手老农邵康郑重道:“既是姑娘问起,老朽不敢不答,但以后还请姑娘代守秘密……家主人系出名门,乃是昔年名震一代的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侠的嫡生公子……”

杨小璇啊了一声,道:“本来也有人这么猜测,但又因端木大侠一生严正,而你们却似乎不大重视江湖规矩,是以便不作此一猜测……”

邵康正要回答,忽然数声美妙琴韵,传人两人耳中,邵康露出大喜之色,道:“家主人自从昨日见过姑娘之后,便独自抱琴静坐一室,不言不动,直到现在……”

杨小璇转眸望着窗外流水,忖道:“这端木公子出自名门,果然不是轻薄之徒。昨日被我侮辱,一直伤心到现在,却仍不敢对我怎样。这种人做个朋友,也还可以……”

圣手老农邵康已不知何时悄悄走开,她想了一会,暗暗决定只要这端木公子真是十分敬重自己的话,不妨交个朋友,自己便可借重他的力量,暗中帮助父亲。

须知她乃是华山派弟子,平日又深明正邪之分,对于父亲所作所为,本不赞成。无奈身为女儿,不能迫着父亲改邪归正。

因此她对于白水堡的覆亡,并不在意,也不打算支持父亲。可是难就难在白水堡覆亡的话,杨迅恐怕无法保存一命。

假如她有力量的话,倒是希望能够在父亲最危险之时,突然把他救走。目下端木公子手下这四人,如能任她调度,这个心愿便不难达到。

这个念头使得她暂时忘却其他一切,包括王坤在内。她立刻转身走出房外,只见左边转角处,另有一道房门。

走过去一瞧,房门半掩,那端木公子盘膝坐在地上,星郎琴搁在膝上。她只能见到他的侧面,因此他那个高挺秀气的鼻子,分外显得特出。

她推门进去,端木公子似乎在想心事,竟未发觉。杨小璇轻轻咳了两声,端木公子仍然端坐不动。

杨小璇微觉不悦,但既然进来了,不妨再忍耐一点,便轻启朱唇,叫道:“端木公子……”

那位年青公子动也不动,杨小璇登时生气起来,提高声音,“喂”了一声。

他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杨小璇下不了台,站在那儿干生气。她想不透这个男人怎的如此骄傲,纵然昨日被自己侮辱过,但如今她自动来找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子对付她。

她本来就眼高于顶,从来看不起天下男人。除了一个王坤以外,所有的男人见到她,再大脾气的人,都变成驯良的小羊。但想不到今日碰了一个大大的钉子。

两下僵持了好久,杨小璇忍不住心中气愤,急步走到他面前,含嗔道:“你不须如此装模作样,我虽是自讨没趣,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她虽是气急了,却只能这样数说,只不过在态度上表现得十分气愤就是。那端木公子一瞥见她,面上便露出错愕之色,急忙站起身。杨小璇说完之后,见他一言不发,生似连分辩几句也不屑为,气得眼泪都掉下来,回头就走,冲回自己房中。

口口口

一忽儿端木公子悄悄进来,杨小璇含嗔叱道:“滚出去,你若敢走近来,我便咬断舌头,嚼碎了和血喷你……”

端木公子那对明亮的大眼睛中,闪动着不安和歉疚的表情。缓缓走近。

杨小璇又尖声叱他停步,却见他并不理会,把心一横,便待咬断舌头。

端木公子已瞧见她要咬舌的动作,骇得面无人色,登时有如泥雕木塑般呆住。眼睛里把心中的惊骇、歉疚、求恕等情绪,一齐表露出来。

杨小璇从来未见过有人能够如此强烈地在眼睛中表现出心中情绪,此时见他不敢上前,便不真个咬断舌头。

她一收回舌头,只见端木公子长长吁口气,所有的紧张和惊骇都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歉疚和求恕的光芒。

她突然觉得十分惭愧,心中记起邵康对她说过“平生知己,天下一人”这两句话。事实的确一点不假,她竞能如此清晰明确地从他眸子中读出他的心声。她怎可以这样呢?若教王坤知道,他将有何种想法?

那端木公子由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现在他又从眼睛里告诉她说,请她让他解释。

她不置可否,但忽然大吃一惊,原来端木公子除了用眼睛之外,还加上手势来解释。

“你不能说话么?”她尖声叫道。

门外飘送人来邵康苍老清劲的语声,他道:“不错,家主人自小便已聋哑……”

杨小璇啊了一声,道:“那倒不能怪他了,原来他听不见声音,也不能用言语分辩……”

她作个手势,请他坐下。端木公子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辉,趔趄一下,然后在一旁坐下。她自家也坐在榻上,徐徐用手势告诉他说,她一直不知道他身有残疾。

他十分安静地坐着,面上一片欢喜之容。此时杨小璇已把心中戒惧之情完全泯灭,但觉这个年及三旬的男人,只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怜悯之情,渐渐增加。

不久,他们便以纸笔交谈,杨小璇写道:“我们可以做朋友。”他眼中露出自卑的神色,取笔答道:“在下自惭形秽,实在不敢高攀。”

杨小璇忙写道:“请勿作如是想——”跟着岔开话题,用笔问道:“此刻往何处去?”

他疾书答道:“在下不知,似向东海而去……”原来这端木公子从来不理会身外闲事,一切均由圣手老农邵康作主安排。

他们除了交谈目前的事以外,间中也涉及诗书经史。这端木公子因有聋哑残疾,故此常以读书消遣,时久年深,学问极佳。杨小璇大为佩服,因而更加怜他不幸,埋没了绝世才华。

端木公子也答应了杨小璇的请求,等到杨迅在危急关头,助他脱险。圣手老农邵康道,只要杨小璇肯留在船上,什么都答应,立刻安排一切,加意打听白水堡消息。当时并且把龙魂剑虎魄钱还给她,并由薛三娘替她取出闭穴神针。但一经闭穴之后,杨小璇虽会内家正宗功夫,也得三日后,方能复原,如是别的人,便要一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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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勾心斗角

冰魂秀士欧剑川被带上大船时,正是杨小璇来后的第二天,因此她在气愤之下下,曾经打他两个耳光,因她武功尚未恢复,故而这两记耳光不至使他受伤。

杨小璇把端木公子撵出舱后,自个儿闷坐寻思,不知那冰魂秀士欧剑川的话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则王坤并没有爱上别人。

也没有死,那是最好不过!可是万一不是真的,王坤不但曾经爱上晋南李琼,后来又被百步穿杨施海失手误杀。自己一世孤芳自赏,竟然碰上一个薄幸郎,把一生爱情都都奉献出去,换来此等下场,当真死了仍旧难过!如今她唯一怀疑的,便是那欧剑川是否奉邵康之命,编出一番鬼话?假定说邵邵康已查出她与王坤的关系,为了要她死心,便用此手法,这个假定也甚合情合理。

但光是自己想并无用处,当下她决定再把欧剑川叫来问几句话,假使仍然查不出真假时,便故意装出被他触怒的样子,一定要端木公子,把欧剑川当面杀死。如果他们不肯下手,自然是假的了…”便起身推开舱门,走出市道。两头一看,都看不见心意一决,便向右方走去。

便随意走了丈许,便须拐弯,忽然听到火山豹子姜阳洪亮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便放轻脚步,掩将过去,屏息静气,凝神窃听。

这时已轮到圣手老农邵康说话,他的声音由半丈远处的门内透出来。“姜老二总是这么暴躁,那厮被我们杀死,你心中虽然畅快,但实际上有什么好处?”

杨小璇忖道:“他们究竟想杀死谁?天啊,可别是冰魂秀士欧剑川吧?”须知假如真是商量要杀死欧剑川则不啻确定欧剑川的身份,而这一来,欧剑川对她说的话,全部必须相信。

她岂能忍受得住王坤给她的打击,此所以她一直故意疑心欧剑川此人,乃是假的,再不然就是已和他们串通。如是真的,她可就狼狈了。

火山豹子姜阳纵声道:“我总觉得养虎为患,不如及早根除,三娘可同意我的话?”

薛三娘道:“你的话自有你的道理,邵老并非说你完全无理,却是在权衡利害得失而已!”圣手老农邵康道:“三娘这个解释极好,姜老二你明白了吧了’他歇一下,又道:“现在我们就决定暂留欧剑剑川一命,让我细想一下,用什么方法把他的硬骨头磨软了,然后大家把他的武功设法学会。如果此刻毒死他,则不但什么都学不到,甚至连他的武功家数来历都不晓得,说出去可真丢脸……”

杨小璇听到“欧剑川”三字,登时心血上涌!这一回她已完全崩溃了,现在已可以确定那欧剑川并没有与他们串通来骗自己。

她想起那年少英俊、文武全才的王坤,玩弄了自己的真情,竟能假装得如此真挚,真教她灰心不已。

另一方面却升起一阵无比的沉哀.他虽然不好,但到底被她真心地爱过,而现在却已永离尘世,永远不能再见到他的面容!她痛苦得差一点儿呻吟出声,可是她还记得自己正在窃听人家的话。当下强忍悲痛,悄悄后退,一直退回自己房间。

这刻甚至连她父亲的安危,她都忘记了。她虽然稳稳端坐在榻上,但在她的感觉中,却像在痛苦的大海中忽浮忽沉。

端木公子忽然进来,她立刻跳起来,冲过去把他推出门外。

她需要的仅仅是“孤独”,任何人她都不愿意见到。特别是对她有情意的男人,她更加不想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正伏在床上哭泣,忽然有人敲门。

她抬头一瞥,只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敢情已是傍晚时分。

门外透人来邵康的声音道:“杨姑娘,恕老朽打扰你,但现在可是晚饭的时候了……”

杨小璇无精打采地伏回枕上,不哼不响。

邵康等了一会,又道:“杨姑娘,你心绪不佳,莫非是刚才那冰魂秀士欧剑川曾对你说什么话来?”

杨小璇心中一阵刺痛,呆了半晌,忽然想道:“他为何对我如此信任?难道他不会偷听我和欧剑川的说话么?”

她再推想下去:“他这些话,分明是告诉我说,他没有偷听,可是这邵康最是狡橘多智,他肯不偷听么……”

“那么他为何要使我知道?慢着,刚才我偷听到他们的说话,假如他们不知道我偷听,自然可信。可是若果他们已知我掩到房外,于是故意说这些话,这一来便可以使我不疑心那欧剑川是真是假了……啊,此计好毒,我差点儿中了他们道儿……”

“我想得一点不错,他们这样布置之后,日后我纵然见到欧剑川无恙,却也不会怀疑他们,因为我以为他们要学他的武功啊她霎时高兴道:“晚饭好了么?我正好饿了呢……”

这一顿晚饭她吃得甚是畅快,但为了要独自多想一点事情,便拒绝任何人进人房间。

饭后躺了一阵,用一会功,自觉武功已恢复不少,这时天已黑了,她弄熄了灯火,凭窗外望。远处船上的灯火明暗不定,这使她想起中午时从水中冒出头来要救欧剑川的人。

她想那些长蛟帮的人本来一定要趁夜色掩护后,才来营救欧剑川。真见他们的鬼,原来都是邵康的障眼法,说不定今晚要演出一幕救人的打斗扬面哩!她傲然一笑,觉得自己真聪明,否则岂不是让邵康愚弄了一世?当下她转身走出门外,叫了一声,圣手老农邵康,针风铁雨薛三娘和火山豹子姜阳等三人一同出现,走将过来。

杨小璇道:“我想跟冰魂秀士欧剑川谈一谈,诸位可知道他的武功渊源么?”

圣手老农邵康道:“他自称是六十年前天下无敌的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徒弟,老朽以前在玄机府中见过他的身手,果然不是杜撰!”

她哦了一声,心想这邵康布置得真严密,这么一来,我更不会疑心他们是做假戏了。因为早先偷听他们的对话时,他们还说不知欧剑川的家数,现在这样回答,便表示曾经讯问过他。

但她当然不会揭破对方的诡计,淡淡一笑,道:“邵老请带我去见他如何?”

邵康忙道:“姑娘请,不过那地方却不大好……”

她应了一声没关系,旁边火山豹子姜阳道:“姑娘今晚尽管放心高卧,那厮可能有人来营救他,但都是酒囊饭袋……”

杨小璇道:“啊,我倒是喜爱瞧瞧热闹,假如我知道的话,也许会起身……”

口中说时,心里却暗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今晚非看看他们如何演戏不可……”

邵康带她向左方走,转了一个弯,便见到一扇门户。

邵康把门打开,沉声道:“欧老师,你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杨姑娘来看你,你要保持一点大丈夫风度,别胡言乱语原来早先邵康去和他谈过,其时欧剑川便问他杨小璇是不是跟端木公子私奔,又说像杨小璇这种女人,简直是淫娃荡妇等语。

是以邵康生怕欧剑川开罪了她,那时节对杨小璇倒没有什么,但杨小璇气愤之下,要端木公子把他杀死,则欧剑川非死不可。

这一来他想从欧剑川身上学到不传秘艺的心愿,便难达到。

欧剑川在白水堡中混过,自然明白邵康的话表面上没有什么,但骨子里却大大警告他说,假如他敢对杨小璇无礼的话,便会用非刑来折磨他、羞辱他。

若然情势许可的话,他宁愿把杨小璇一拳打死,然后再受什么苦刑而至于死,也没相干。但他事实上武功已失,根本无法杀死杨小璇,则在这等现实环境之下,却非忍住一腔悲愤妒恨不可。

杨小璇款步走进舱中,只见这个房间一无所有,而且有点潮湿肮脏,当下暗暗一笑。

冰魂秀士欧剑川站起来,宛如兽押中的猛虎似的,在房中急剧地转两个圈子。杨小流心想这人演戏演得真好,便冷冷道:“欧剑川,我想亲眼瞧着你被杀死呢!”

“吓!”他猛可站定,眼中射出令人不敢迫视的光芒,歇了一会,才倏然消失了。

敢情欧剑川一下子忘了自己已化过装,在她眼中根本是另外一个人,是以起初以为她狠心得非瞧见自己死了才甘心,后来想起自己巳非她眼中的王坤,这才平静下来。

他想一下,道:“为什么?难道居然为了我是‘伤心使者’之故么?”

他本是故意这么说,但话出口之后,暗想也真有此可能,因为他已知道她的秘密,是以在她的立场,便会希望灭他之口。

杨小璇沉默片刻,然后道:“不错,正是为了此故——”

她故意诡秘地笑一下,因为她回答的原意便是说欧剑川故意假报消息,但她当然不肯指破。

这两人原是一对情侣,但一来欧剑川;旧改了容貌,二来误会已深,各怀鬼胎,以致对面相逢,咫尺之间,遥如千里。

杨小璇一直希望证实她的想法,此来会见欧剑川,无非想在他口中找出一鳞半爪,以便证实她所推度的没错。也就是说欧剑川对她所说的话,完全是配合邵康的诡计而编出来。

她问道:“你怎能知道王坤与我之事?”她的话音甚低,仅有对面的欧剑川可以听见。

欧剑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能知道,并不稀奇他的声音甚是嘶哑,接着又道:“他不是送你一面古琴么?这面琴原是我师父从他的心上人冷云仙沈寒处得到。家师亡故之时,因我不在,王坤恰恰遇上,家师以此琴赠他,命他珍重宝藏,假如碰上心爱之人,非得对方也晓得珍惜此琴,方许相送。我后来追上他,助他过了长江,逃脱这红船主人的毒手。因而得知你们之事……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杨小璇芳心异常震撼,沉默了片刻,才道:“他有了李琼,但还将此琴送我,岂不有违你师父的遗言?”

欧剑川怔一下,知道自己露了破绽,脑筋一转,便故作淡然道:“此所以我要取回那星郎琴,你还可以,那端木公子怎配得到此琴……其实他或许也爱你的,但是每个人都很聪明,你如不是全心全意爱他的话,他定然会觉察出来,对么?”

杨小璇心中虽然被他的话刺得痛楚,可是为了防备他试探自己的真情,便故意道:“如当真是这样呢?”

她若知道眼前这个黄面汉子乃是王坤,自然不肯说出此等薄情之言。

欧剑川一听,心中痛苦不堪,暗自想道:“好个贱人,以往竟是玩弄我的,怪不得我要她一同私奔时,她又说舍不得她父亲,其实全是推托之词。”

杨小璇又道:“你被禁钢之室,看来颇为舒服,他们似乎很优待你呢!”

欧剑川冷笑道:“杨姑娘若是看不惯,可以叫邵康在我身上加上几条铁链。”

“他们本该这样,否则你逃跑了怎么办?今日你好像说过不知被什么功夫制住,假如你真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嫡传门人,还能查不出这种神针闭穴的手法么?”

她故意说这些话试探欧剑川,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她便可以放心了。只要王坤不是真死,也不曾有过这么一段旧情,她才能真正放心。

欧剑川怔了一下,口中喃喃不清地自言自语,杨小璇不知他说些什么。

但看他那种失常之态,一定是自己说中了他们唯一的破绽,才会如此。

当下冷笑一声,转身走出舱去,回到自己房间手老农邵康进来,轻轻道:“杨姑娘别露出诧异之色,现在有敌人潜上船来呢!”说罢便提高声音,说些别的话,装出此船上毫不知道有敌人不一会便来侵袭。

杨小璇心中好笑,但面上却不露出来,也顺口和邵康胡乱谈起来。

另一个舱房传来美妙的琴声,在这茫茫江上,又是夜静之际,琴音分外动人,宛如在广寒宫中飘下来的仙乐——杨小璇忽然记起欧剑川的话,他说他要取回那琴,因为若是在她手中,还无所谓,但在端木公子手中,却非取回不可。

这番话说得却不像同党的人所该说的,因为太过侮辱端木公子,他们必定不肯为。再说连她也同意端木公子暂时保管此琴,便因端木公子一生聋哑,但却能够听到这面古琴的声音。因此端木公子对此琴之重视,实不啻第二生命。

过了一会,端木公子琴声忽然中止,圣手老农邵康大笑一声,道:“杨姑娘可要去瞧瞧么?”

杨小璇心清大是恍惚,迷迷糊糊地跟他走出舱去。邵康道:“适才公子琴声一住,便是秦水心已由水底上来,把水中的敌人完全歼灭,现在轮到已经袭上船上的敌人们惊慌了……”

他们一转弯,便走到欧剑川被囚禁的房间,只见火山豹子姜阳在门外站着。

圣手老农邵康急走数步,到了门口,突然拉开房门,旁边姜阳已点燃一支火炬,向房内照射。

只见房中共有两人,一个是冰魂秀士欧剑川,一个却是个三句上下的汉子,手中那对峨嵋分水刺闪闪生光,身上却穿着水衣。

圣手老农邵康全不在意,走人房中,轻松地笑道:“朋友爱夜移驾船上,莫非想找欧老师谈谈?”

那个汉子凝目注视邵康片刻,忽然把手中兵器抛在地上,道:“既然董森行藏不密,被诸位发觉,实在无颜动手——”

邵康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名震江淮的名家董老师,怪不得浑身是胆,居然敢上此船——”

杨小璇走人房来,轻轻啊一声,敢情她见过这个董森,知道他本是江淮间水上名手,而且最近还听说他已经洗手不做水上买卖。照道理想来,此人既然已厌倦水上生涯,大概不致于为红船主人收买。反而因欧剑川曾帮过长蛇帮的大忙,他被困之后,长蛟帮的人去求他出手相救,却合情合理。

然而难道这冰魂秀士欧剑川说的话丝毫不假么?王坤真的有旧情人,真的死了?火山豹子姜阳怪笑一声,道:“董老师倒真识得时务,等会儿我们公子来到,你好言好语乞求一命,大约便可无事厂董森双目一睁,怒道:“谁稀罕一条性命欧剑川一直不出声,双目老是离不开杨小璇,但她却不瞧他。

转眼间,端木公子来到,杨小璇银牙轻咬,心意已决,不待端木公子站定,便已招他一同出房,外间还有薛三娘、秦水心。

姜阳三人。

杨小璇对薛三娘道:“那欧剑川!鬼头鬼脑,口中又不干净,请你转告端木公子,我要见到他死!”

薛三娘微讶道:“姑娘当真要杀死他?好吧,我转禀公子就是她熟练地用手语告知端木公子,端木公子点点头,比个手势,薛三娘便叫邵康忽然出来,端木公子用手势命他执行杀死欧剑川之令。

圣手老农邵康那等老练的人,也呆了一呆,然后向杨小微道:“若然姑娘执意如此,老朽自不敢违。但是否可由老朽命他向姑娘赔罪,便赦他一命?”

杨小璇心想道:“看你们如何下台?”口中却坚持道:“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处死说罢冲人房内,向欧剑川道:“你不须等人来救了,我要端木公子取你性命!”

欧剑川神色不变,徐徐问道:“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伤心使者的缘故,抑是别有其他原因?”

她冷笑一下,心中忖道:“他这么有把握,必是同党无疑,无怪邵康也沉不住气,替他缓颊。”

董森在一旁厉声道:“杨姑娘,你可记得董森么?当日见过你之后,印象一直很好。但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杨小璇被董森这一排渲。登时面色一沉,冷冷道:“本姑娘是好是坏,用不着你批评!”董森暗地哼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的峨嵋分水刺。圣手老农邵康忽然纵人来,扬手一掌,劈出一股内力真力,狂随过处,把那对分水刺扫到角落去。

火山豹子姜阳也几乎在同时间,跃到杨小破身前,翼护住她。

董森本有拾起兵器一拼生死之意,特别是这个心地狠毒的杨小璇,他真想把她一刺刺死。

这时既然无法捡拾兵器拼命,情知火山豹子姜阳极为厉害,势难偷袭杨小璇,当下仰天长笑一声,道:“欧老师,董某无能相助,实在惭愧,只能陪欧老师到九泉之下了……”

火山豹子姜阳狂笑道:“姓董的倒也精乖,如敢妄动,非教你吃个大苦头不可……”

圣手老农邵康面色一沉,缓步上前,突然双手齐出,疾如闪电,别人看也未曾看清,他已分别扣住欧剑川和董森的手腕脉门。

潜龙秦水心跃人房来,伸手扳住欧剑川肩头,指头早已扣住他肩上穴道,口中说道:“欧老师跟我来,等来生你再找我们报仇!”

欧剑川闭口无言,缓缓跟他出房,经过杨小瓶身边,忽然停住脚步,双目大张,神光四射,紧紧瞪她一眼之后,口中沉重地叹口气,便继续向房外走去。

董森一只手脉门仍被圣手老农邵康扣住,浑身麻木,动弹不得,眼看欧剑川被带出去,急得大吼一声,骂道:“杨小璇,想不到你的心地如此之毒,就与你父亲一般——”

他还要骂下去,圣手老农邵康低喝一声“住口”,曲肘一幢。

董森哼了一声,脸色大变,额上冷汗有如黄豆大小,滚坠下来。

欧剑川已走到房门,闻声回顾,见到董森样子,知他被邵康以阴毒手法撞闭穴道,身上痛苦,难以形容,不由得热血沸腾,也忘了迫哑嗓子,朗声大喝道:“邵康,你岂可如此磨折他——”

杨小璇听他口音极似王坤,芳心大震,啊了一声。

圣手老农邵康微微一笑,道:“欧剑川你管自己的身后事吧一言甫毕,董森面色已缓和过来,敢情邵康的手法甚是神妙,只是让他吃一下苦头而已。

杨小璇轻轻道:“我要亲眼看见你们把他处死!”

潜龙秦水心道:“那么清姑娘移驾舱外甲板上!”房中之人,鱼贯而出,连同外面的端木公子和薛三娘,也一同走出甲板。

欧剑川仰望夜空,但见繁星满天,明灭不定。这等景色,要待来生才能看到,不禁长叹一声,回头向董森道:“董老师,在下累你无辜被辱,实感不安!”他又忘了改变嗓音,只听得杨小璇玉脸变色,站立不稳。

端木公子一直凝瞧着她,此时走近两步,伸手握住她的玉臂。

她也不晓得摆开,欧剑川恰好一回眸,瞥在眼内,眉头大大一皱,立刻把眼睛移开。

潜龙秦水心缓缓举起右掌,比着欧剑川的后背心,举手之时,已运足内家真力,就等邵康发令,便自击下。

圣手老农邵康为了取悦杨小球,便道:“杨姑娘请发令吧!”

杨小璇嗯了一声,心中却极急速地思忖欧剑川的口音与王坤相同这件事。

世间上尽有口音相似的人,但却罕闻有完全相同这等事。若由至亲至近的人留心分辨,总可发现其中不同之点。

可是欧剑川的话声,却简直和王坤说的一样。第一次在房内,还未曾听得十分清楚,第二次在甲板说时,她已留心分辨过,完全没有区别。这一点使得她心灵震荡,竟不知是悲是喜。

然而王坤形貌,纵然化为灰烬,她也认得出来。眼前这人不但年纪较老,面色蜡黄,五官不类。特别在身量方面,和那猿臂芬肩的王坤相差甚远,却又可以断定不是王坤所扮。

除此之外,再看看眼前阵势,欧剑川倒不似是假扮的,否则他肯到临死之时,还不向邵康乞命么?她呆想了片刻,忽然道:“请秦老师改用刀剑之类,我想看他脑袋被拆下的情形!”

此言一出,不但董森听得又惊又怒,连秦水心甚至圣手老农邵康等人,也为之头皮发炸,心中大感不安。都暗想这位姑娘不愧是天罡手杨迅的女儿,心地之狠毒,当真是天下罕见的。

邵康喝了一声,顷刻间一个手下捧刀奔来,双手呈给秦水心。

欧剑川仰天厉声大笑道:“好,好,刀落头断,比什么都痛快!”

潜龙秦水心缓缓举起那口利刀,轻轻道:“欧老师豪气盖世,视死如归,秦某钦仰之至!”

杨小璇瞧见那口利刀锋芒闪闪,知道不假,心中暗道:“我本疑那秦水心掌上暗藏古怪,不会把他击死。如今此刀决不能假,只须一落,他的头颅便滚坠甲板之上。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假定,便是邵康等人,不惜杀死自己的人,以求取信于我了。”

须知她极力怀疑欧剑川身份有假,本意实在是希望如果所猜不错,则欧剑川所说的王坤之死,便不是真实的事。

其实她并无以胡乱杀人取乐的性情,要是真的见到有人如此惨死在她眼前,只怕还要昏倒。

董森弄不懂杨小璇为何迟迟尚不下令,紧张得连呼吸也为之停顿。其实不但是他,其余在场的人,都十分迷惑不解。

杨小璇秀眉轻轻一耸,触动灵机,忖道:“他们极可能为了主人,不惜牺牲一条人命。但反过来说,假如我要他们把这人放走,欧剑川真是他们仇敌的话,武功又高,必定不肯听命,如是他们自己的人,自然乐得听我之言,把他放掉……对了,唯有此法,可以试得出来。事实上我无权命令他们,如果这个仇敌不能纵走,他们定然会拒绝放人……”

心意一决,便缓缓道:“秦老师……”

潜龙秦水心响亮地应一声。

欧剑川也以为死期已至,仰望天空,纵声大笑。

杨小璇等他笑声一歇,然后道:“把刀丢掉厂秦水心愕然道:“什么?”

“把刀丢掉!”她简洁地再说一遍。

潜龙秦水心这回听清楚了,便把那口利刀扔在甲板上。

杨小璇又向圣手老农邵康道:“请你传命向岸边靠去。”

邵康不知她有什么图谋,正待询问。这时杨小璇才发现端木公子握住自己手臂,秀眉轻轻一皱,肩头一晃,把他的手甩开。

邵康睹状心头一动,暗想这两日主人已和她亲近不少,莫要为了这等小事违背她的意思,以致主人心事成空,便不敢迟疑,立即下令靠岸。

不久工夫,这艘双桅大船,已靠在岸边。

杨小璇微微一笑,露出高兴的样子,道:“这位欧老师当真胆勇过人,见死不惧,……”

邵康不知她意思何指,随口敷衍道:“不错,老朽心中也甚佩服!”

杨小璇又道:“既然如此,我就向邵老要个面子,把他放掉!”众人全都一震,齐齐凝目瞧她。只有欧剑川宛如不曾听见,默然屹立,动也不动。

圣手老农邵康陪笑道:“姑娘心意,老朽确实莫测高深。但老朽必须请姑娘注意,便是此人武功极佳,又是我们的仇人……”

杨小璇道:“你可是怕纵虎归山么?”

这句话暗含相激之意,在她想来,邵康定然借着她这句话,立刻下台,把人放走。

谁知邵康老成持重,城府深沉,闻言毫不动容,道:“姑娘一言中的,老朽确实有此顾忌,不杀死他可以,但要放掉他,这个……这个……杨小璇想道:“反正你留住他,于你无损,自然极力装出不肯纵敌的样子。”

口中便道:“邵老,你一定不肯放人么?”

邵康好生为难,望了众人一眼,只见他们全无表示,就等他决定。当下想道:“此人虽是武功高强,但我们几人总是寸步不离,怕他何来?放就放他吧……”

他向她点点头,尚未说话,欧剑川已厉声大笑道:“杨小漩,难道你真个为了我见死不屈这一点而放我么?”

潜龙秦水心轻轻喝道:“欧老师,请你说话小心点广敢情欧剑川叫的那句“杨小璇”.语气极是难听她却怔了一下,忖道:“他如是端木公子手下,决不敢在言语上这般开罪我……”

欧剑川;又厉声道:“杨小康,你为何要放我?快说!”

问得咄咄逼人,大有不愿被放之意。

董森插嘴道:“欧老师,你还是走吧,只要你心中恩怨有数便是了!”

他却是恐怕迟则生变,白白死在红船主人部属手下太过不值。

倒不如记下她的恩惠,徐图报答就是。

杨小璇道:“我不必告诉你……”

欧剑川虎目中射出奇光,冷冷道:“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领你的情!”

薛三娘忍之不住,道:“你这厮既是不识好歹,难道杨姑娘非放你不可么?”

杨小璇坚决地道:“把他放走吧广她自家说出这话后,才觉得讶异起来。只因这厮说出这个心意之时,竟没有丝毫试验对方真假之意在内。那末为何要坚持放他?她自己也立即寻思起来。

转念间已想到敢情自己因适才听到他的口音,与王坤相同,是以不知不觉间,已潜生放他逃生之意。

想出这个道理之后,不禁轻轻一叹,无限伤心地忖道:“王坤那个薄幸无情的人,我还理会他作什?”

欧剑川却大喝道:“谁要领你的情!”潜龙秦水心怒道:“你敢如此放肆?”言方出口,五指加劲,向他穴道扣去。

蓦地大吃一惊,敢情对方肩头坚如铁石,以他的指力,虽然只用出六成,但也能将五金之物,抓得改变形状。他一惊之后,方要加到十成真力时,欧剑川的肩头一沉,手肘已同时撞出去。

潜龙秦水心无法不立刻放手,闪开一步,右掌已运足真力,猛劈过去。

掌力如山,呼的一声疾撞过去,却已击空,原来欧剑川摆脱他五指之后,已展开移形换位的大腾挪法,人影一闪,已到了杨小璇身边。

火山豹子姜阳大喝一声,奋力一拳击去。拳头未到,烈风先至。

欧剑川一手去抓杨小流手腕,另一只手却力劈出去,和姜阳硬碰。

拳掌相触,“砰”地一响,欧剑川身形微晃,那火山豹子姜阳却被震退两步。

欧剑川身形这一晃,另一只手已错开半寸,手指头恰好顶在杨小璇腕骨上,否则已把她手腕抓住。

他擒拿杨小选之意,却是为了董森着想。

须知董森尚在邵康手中,若然硬扑过去抢救,以邵康的功力,定能及时把董森击毙,然后出手抵拒,他衡量之下,只有杨小微功力最弱,最易得手。而且得手之后,也不愁他们不放掉董森。

这个主意可打得对了,因为杨小璇一身武功,既是不弱,但比起如今的欧剑川,相差甚远,本就不易逃过他的手心,何况如今内力未复,更加无法闪避。

哪知欧剑川一时没有考虑到火山豹子姜阳在一旁,而他正是以要力沉雄见长,这一拳碎然发出,未尽全力,却已能任得他身形一晃,是以一下子没抓住杨小璇。

欧剑川心中叫声糟糕,只要杨小璇一纵开,在她身边的端木公子介入当中拦住自己,董森的一条性命,便等如死在自己手中。

念头转时,手却不停,疾然翻回来再次疾扣杨小璇手腕。

忽觉劲风微拂,曲池穴上已被人家指尖风力罩住,他不必瞧着,已知出手之人,正是那端木公子。

可是端木公子这一指点到,认穴虽准,指风却不凌厉,生似功力不强。但也可能是蓄势不发,保留住真正内力。

同时令得欧剑川讶异的,便是杨小璇居然十分迟滞,没有及时纵开。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欧剑川必须作个重大的决定,便是他是否先避开端木公子的一击?不过这一来便抓不到杨小璇脉门,抑或是拼着忍受一指之危,仗着功力深厚,硬生生忍着,先抓住杨小微再说?后面这个方法,当然是假定对方功力果真不强,才能忍受得住,假使像邵康等人出手,他决禁受不住。

须知欧剑川此人胆大心细,向来做事无不十决十中。但目下这一下决定,却不容易,因为杨小璇的武功,他并非不知。适才一下没抓着,既然翻回来再拿,有如闪电般快,但以杨小璇的武功,纵不能立即反攻,却也能及时移开手腕。

然而她却迟滞得来不及让开他第二次出手,这种情形怪极,莫不成她是故意诱敌,好让端木公子隐藏的功力一击得手?在这转念之间,欧剑川已作决定,冷哼一声,气贯手臂,五指落处,已把杨小璇玉腕扣住。

端木公子的手指已到,点在他肘臂之间。就在指尖触及肌肤之际,欧剑川手臂微侧,让开“曲池穴”的死面,任他点在穴道旁边。

若不是功力深厚之人,这一下既未点臂血气闭住,麻木一阵。

欧剑川准备这种最坏的形势出现.正穴道,却也能把他一面向左边劈出一掌又把姜阳跟着发出隔空伤人的拳力挡住。这时,端木公子手指已点在他臂上,突然一震,退了两步。

欧剑川见端木公子被自己的护身真气震开两步,极感讶异,只因以端木公子显示出的功力,至多是武林中第三流人物的身手。

但他已无暇深思,仰天长笑一声未歇,人影闪处,圣手老农邵康已疾如星火般扑过来,原本被他一手搭住的董森却倒向甲板上。

圣手老农邵康出手奇快,一招“拨云见月”,掌力已印到欧剑川身上,左手五指疾拂出去,直取对方握住杨小璇那只手的手腕。

欧剑川反手一勾,把杨小璇纤腰勾住,急转开去,右掌同时猛可击出,“呼”的一声,寒锻忽发,直向邵康那一招“拨云见月”迎撞上去。

邵康见他身法奇快,本来就不打算能把杨小璇夺回来,是以拂他手腕的一招,不过要分散对方心神。他的全身功力,其实已尽聚右掌。这时对方迎击上来,正合心意。

“蓬”地大响一声,两人的手相距尚有两尺,但掌力已碰上,因双方俱用足十成真力,均是劈空掌力,是以硬对了一掌。

圣手老农邵康身形一晃,跟着退了三步之多。欧剑川只退了两步,便自站稳。

秦水心、姜阳、薛三娘等看得一身冷汗都冒了出来。须知他们自出道以来,四海纵横,未逢敌手。

尤其是圣手老农邵康功力最强,从来没有碰过比他更强的敌人。以君山二友天风剑客辛石帆那等威名赫赫的人,邵康仍然可以打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样说来,欧剑川岂不是比辛石帆还要厉害?欧剑川冷冷道:“你们不得妄动,否则我先弄死这妮儿——”

他的语气之阴森,杀气腾腾,谁都不敢不信。再看圣手老农邵康.屹立不动,并不开口。敢情刚才这一下硬拼,非同小可,他已震得血气上涌,真气不匀,此时正在运功,故而不能开口。

欧剑川又道:“立刻把董老师穴道解开,送他上岸!”

此言一出,薛三娘等不敢不从,立即过去替董森解开穴道,同时搭好跳板。

欧剑川道:“董老师先走一步,这里还有事……”

董森自知一身武功,与这船上的几个敌人相差大远,忙忙上岸,一下子隐人黑暗中。

圣手老农邵康已调匀真气,冷然道:“欧老师好俊的功夫,但老朽仍不大服气……”他是想到对方年纪不过三句上下,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实在骇人听闻。是以企图设法激对方再战,其时招呼其余三人一拥而上,以他们四人之力,定可把这个强仇大敌击毙。

薛三娘不作这等想法,在一旁接口道:“欧剑川老师你先放下杨姑娘,然后爱打爱走,悉听尊便……”

圣手老农邵康何等聪明,闻言便已会意,也不做声。

原来薛三娘乃是想到,这欧剑川不但内功深厚,掌力上竞赢了邵康,而且还能若无其事,反看邵康这等武功造诣,尚且要赶快宁神调气,方始复原。可知欧剑川的功力深不可测。

她既然也想把欧剑川杀死,减少一个强仇。可是她却宁愿等这件事过后,慢慢再设法找机会暗算于他而不愿明枪真刀地硬干。

欧剑川冷冷一笑,倏然挟起杨小瓶纵身飞起,落在岸上。

火山豹子姜阳听到端木公子着急的嘶哑声,立刻疾扑过去,暴喝道:“你先把杨!”娘放下……”

欧剑川冷笑一声,直向黑暗中奔去,身法绝快。姜阳随后追去,刚刚追了十余步,便听圣手老农邵康大声道:“姜老二回来姜阳也知道追他不上,恨恨哼了一声,转身回去。圣手老农邵康道:“这厮决不敢对杨姑娘怎样,反而因带着她,我们更易追踪,到时老朽先把他一身废了,再慢慢收拾他……”

欧剑川可没有听到他们的话,晃眼走了十多丈,黑暗中有人叫道:“欧老师,在下正迎候大驾……”

一个人随声出现,却是那董森。他又道:“欧老师神威凛凛,他们都不敢追上来——”

杨小璇哼了一声道:“姓欧的你想怎样?”

欧剑川伸手一点,把她的穴道点住,只听她轻轻嗳了一声,便不能挣扎,也不能说话。

黑暗中欧剑川呛咳一声,董森听到声音有异,冒着危险,掬出火折子,打亮一瞧。只见欧剑川面色仿佛更黄了,口角尚有血迹。再向下一看,地上以及他胸前的衣服都沾上了鲜血。

他惊道:“欧老师你受伤了么?”

欧剑川闭目不言,凝神运功调气,自疗内伤。

火折子的光线之下,只见杨小麻双目灼灼,不住展动,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董森过去把杨小微双臂托住,欧剑川果然松开手,董森便扶她到旁边的草地上躺下,跟着把火折弄熄。

歇了一会,欧剑川轻轻吁口气,道:“邵康那厮好生厉害,虽然不是功力强绝,但所发出的力道甚是古怪,暗中有一种反动潜力。若果是与他功力相当的人,硬拼这一下,内脏必定震伤得甚重。这是什么功夫呢?”

董森虽然是称江淮名家,但比起他们这等武林异人高手,便差得多了,是以无法回答。

杨小璇在一旁听得清楚,心中忖道:“你这厮不知道,我却明白。尝闻那铁指青环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侠,他之所以得到百步勾魂这个外号,便因他的内力特异,若然是对方与他硬拼,除非功力高于他,否则恐怕旗鼓相当,也暗受内伤,走不出百步,便伤发倒地,端木公子乃是他的后人,圣手老农邵康得他真传绝学,自然不足为奇……哼,哼,等会儿只要你们解开我穴道,我以三枚虎魄古钱,一柄龙魂短剑,纵然拼不过你们,也能立时自尽,决不能被你们羞辱……”

欧剑川又道:“邵康等既不正面追来,但势必立刻展开暗级潜缉的罗网。我此刻虽然没事,但最好能找个地方藏匿数日,一来我功力将以完全复原,二来教他们无法捉摸……”

董森喜道:“在下向在江淮一带活动,今宵之事,虽无能与欧老师并肩却敌,但这一点却有办法……”说罢,凝眸寻思。

欧剑川任他思索,自己却缓缓走到杨小璇面前。

这时虽是在黑夜中,但借着天上星光,杨小璇仍然看得见他的面容。欧剑川的眼力能透视云雾,这等黑夜,等如白昼。

他俯首望着杨小璇,忖道:“你这个杨花水性的贱人,终于落在我手中了……”他恨意极深,因此不知不觉把末后那句话说了出口。

杨小璇美眸微眨,想道:“这厮原来已不怀好意,啊,若是如此,王坤的事,岂能信他?”

这一下子她又觉得得救似地,心灵蓦然十分轻松,假如她不是被点了穴道,无法做声的话,她一定会欢呼起来。

欧剑川蹲下来,凑近一点,细细瞧她。

这种动作近乎很亵,令人想到另一方面。可是杨小璇却瞧见他的眼中,射出令人心寒的仇恨光芒,因此极为震骇,倒没有想到他蹲下来迫近自己,是何等居心。

欧剑川一肚子妒火恨焰,直想打她两巴掌,再踢她几脚,想了又想,终于按捺不住,霍然站起身,便要举脚踢去。

董森恰好开口道:“欧老师,在下已想出一处地方,离此仅有十里,就在江边,紧邻着丹徒。此人是丹徒数一数二的富户.甲第连云,奴仆极多。本身不是武林中人,我们藏身他府中,任何人也想不到……”

欧剑川被他的话声一惊,登时收住正要踢出去的脚,忽地顺口气,忖道:“幸而他刚好说话,阻止了我的动作……这贱人虽然可杀,但我这样凌辱她,且在她无力反抗之时,岂不有失大丈夫身份?”

跟着又想一想董森的话,然后道:“董兄想得极好,可是区区只愁日后那些人查出来,他们的手段何等歹毒,恐怕会连累他一家性命。”

董森笑道:“这一点倒不必多虑,我们走吧!”

欧剑川挟起杨小簸,跟他向西面走去,不久已听到江水奔流之声。

十来里地,不久便自走完,丹徒已在眼前。董森取出一条青巾,交给欧剑川。欧剑川会意,把杨小璇眼睛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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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死冤家

董森折向南走,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前面竟是一片乱坟,坟上树木萧萧,黑影幢幢。董森在乱坟前面停步,先向欧剑川打个眼色,然后道:“我们到了……”

欧剑川似悟非悟,含糊道:“董兄去通知主人么?”

“不用,他宅内空房极多,我们先找一间极为冷僻的房间,然后才暗中通知主人,以免下人们知道,传扬出去……”

说罢当先纵人坟场中,但见他忽然上树,忽而跃下,欧剑川跟着他上上落落,被他挟着的杨小璇,但觉有如腾云驾雾,以为他们果真上落房舍。

几乎穿过那片乱坟,便见一所荒祠,傍陵孤立。

董森首先跃人祠去,祠中网结尘积,与祠外的败壁残垣,组成一片荒凉景象。

他转人后进,左首有两个房间,房门虽已朽旧,却仍然完好,推门进去,点上蜡烛,略为打扫一下,便出祠招欧剑川进来。

房里什么都没有,地上搁着一块木板,可以略坐。欧剑川把杨小璇放在板上,关上大门,然后把她脸上的青巾取开。她双目一转,便深信这个房间,真是深院大宅中的一个弃置不用的空房。

董森道:

“在下出去一阵,取些食物回来……”

欧剑川道:“有劳董兄,心实不安。不过除了食物之外还得弄一床被盖才好……”

董森道: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去去就来……”

杨小璇大惊,想道:

“有三个人在一起,那姓欧的不敢对我怎样,但董森走开

她还未想出结论,董森已出房去了。她想叫又叫不出,额上不由得沁出冷汗。

欧剑川液中视物,有如白昼。见她沁出汗珠,便讶道:

“你觉得热么?真该死,如今秋深夜寒,怎会热起来?可见得你这个人不似正常的人……”

杨小璇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只能眨眨眼睛。

他又哑声骂道:

“你不须想诡计企图脱身,我要把你囚禁在此地,直到……”

直到何时,他一时没想得出来。杨小璇却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说“直到她顺从他为止’,心中一急,冷汗更冒得多了。

他凝视着她,心中掠过不少恶毒的念头。他想折磨她,使她痛苦一辈子。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能够使他快意满足的方法。

她瞧着他的眼睛,更觉骇怕,然而却说不出话。

他想了一会,忽然忆起那端木公子握着她的玉手,给她一种支持鼓励的光景。因而心头恨极,喃喃道:

“难道那厮对你会有真情么?我要看他没有了你,还要不要其他的女人……”

说到这里,脑际忽然浮起一张妖艳动人的面庞,还有光滑雪白、绿蛇一般的胭体。同时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对他形容过的话,也记起来。应先青对他说过,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男人见了,无法不浮起一种销魂蚀骨的滋味。这个女人就是温柔乡中的“牡丹”。

那天府神愉应先青本是练的童子功,一生不近女色,加之他足迹遍天下,任何深院大宅,出人如履平地,平生不知见过多少绩旋春光,尚且如此说法,可见得牡丹这个女人确实是天生尤物。

他灵机一动,忖道:

“我何不设法把牡丹救出来,嘱她去迷那端木公子。然后让她亲眼见到,这一下可以使她伤心了吧?”

这个想法使他觉得极为得意,不禁大笑起来。伸手一拍,把她的穴道解开。

杨小璇好不容易等到他解开穴道,那支斩金削玉的龙魂短剑,就在她怀中,登时立刻探囊取剑。

欧剑川因想心事,精神分散,一时疏忽,直到她取出短剑,绿光耀目时方始发觉。

他退开两步,冷笑道:

“你一支短剑,能奈本秀士何?”

杨小璇翻身起来,忽觉力不从心,方始记起自己原本就功力未复,再加上穴道被制,血脉不畅,四肢无力,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光一闪,已瞧出对方有夺剑之意,忙忙一转剑尖,顶住自己胸口。

欧剑川深知此剑锋利无匹,大吃一惊,登时愣住。

杨小璇见他不动,便没有立即把剑尖刺人胸中,冷冷道:

“你说得不错,我无法奈何你,但我却能够自保清白,这一点你没有想到吧!”

欧剑川虽然恨不得杀死她,但此时却不知如何,深恐她一时冲动,便杀死自己。忙忙又退两步,道:

“你的话太小觑我冰魂秀士了……”

她冷笑一声道:

“我死了之后,自有人为我报仇,你虽然自负,但其实却算不了什么……”

她本是指自有父亲和师父为她报仇,但欧剑川;却以为她是说端木公子会替她报仇,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厉声叱道:

“闭嘴,你这贱人死了,看谁有本事向我寻仇!”

杨小璇一生未曾被人骂过,更别说被骂为“贱人”,心中又愤又羞,泪水也流下来。

欧剑川何等机警,隔空举指一点,杨小璇立党臂上穴道被袭,手臂一阵麻木……

那黄面汉子身法好快,已到了她面前,绿光一闪,手中的龙魂剑已到了他手中。她气得玉面失色,张口一呸,一口唾沫吐在对方面上。

欧剑川退开数步,讶骇交集地想道:

“她既然能玩弄我的爱情,乃是杨花水性之人,怎的表现得如此贞烈,生怕我会凌辱于她?”

他一时想得呆了,杨小璇虽在气急之下,仍然不忘自戕之念,装着半身麻木,娇躯微侧,晃了一晃,左手已乘机在囊中取出那三枚古钱。

她徐徐举手掩住胸口,欧剑川仍在寻思,竟不知玉人一命,危在须臾。

杨小璇这时因胜券在握,虽则这胜利十分悲惨,但到底是一种反抗。是以她反而从容起来,并不曾急急便把虎魄古钱拍人胸口大穴。

欧剑川的思路又转回端木公子身上,当下决定去把牡丹营救出白水堡温柔乡,然后送与端木公子,瞧他怎生消受,再相机引领杨小璇目击他们卿卿我我时的情景。

他抬起目光,只见杨小璇面色苍白,但却透出一股坚定的神色。

这却使得他不敢迫近去,相距尚有七八步远,说道:

“你安心在此处逗留一段时间,我将使你亲自发现一件事,证明我是伤心使者!”

她冷冷道:

“现在我虽打不过你,但我却不须受你控制,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离开人间……”

“你的生死,与我无干!”他淡漠地说,“细细推究下去,你伤心与否,也与我无干。你不想知道,我不必强迫你——”

杨小璇不相信,道:

“那么我要离开此地,你也不拦阻了,对么?”

“不错,假如你怕面对伤心之事,赶紧离开上算些。”

杨小璇尽管不相信,但一个人有了生路,自然不愿放弃希望。她只怕对方会设计污辱她的清白,其他别无所惧。假使真的能够离开回到白水堡去,她焉肯自戕。

欧剑川转身走出房外,随手把木门掩好。

杨小璇见他出去了,稍觉放心,过了好一会工夫,门声一响,欧剑川又进房来,跟着那董森抗着一床铺盖和一只篮子进来。

董森把铺盖放在木板上,铺好之后,那边欧剑川已把竹篮中的食物取出来,竞是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面。

两个男人各捧一碗,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杨小璇不去瞧他们,但耳中听到他们吃喝之声,肚子也感到甚是饥饿,身上也有点冷。

欧剑川捧了一碗走过来,道:“你吃不吃?”

她瞧也不瞧他,竟自摇头。忽然觉出不妙,正要有所行动,腰间已被人点了一下,全身麻木。

欧剑川先把面放在地上,然后起身伸手探人她囊中,冷笑道:

“你那三枚虎魄古钱呢?”

囊中空空如也,欧剑川微微一惊,旋即摸索她的双手,果然在她左右手掌中找到那三枚古钱。

他把虎魄钱放在自己囊中,沉思片刻,突然在她双肩的“云门穴”上各点一下,又在她双膝的“犊鼻穴”上分别点一下,这才把她的“软麻穴”解开,道:

“现在你不必妄想动手或是逃走,纵是平地,你也走不出十丈,便力竭倒地,如若强行挣扎,以致四肢过劳,更有终身瘫软的可能……你是华山派门下,自然明白我不是胡乱吹牛!”

她咬牙切齿地道:

“总有一天,本姑娘也要叫你死活均难……”

欧剑川淡然一笑,道:“到时再说吧……”

其实心里却十分激动地想道:

“现在我已被你弄得生不如死了,还有什么比情感的打击更残酷的?”

他又道:

“你把面吃了,便睡你的觉,我们都在外边,你如敢妄想逃走,那就别怪我的心狠手辣……”

说罢便唤了董森一同出去,杨小璇讶异地想道:

“他如志不在我,为何要把我软禁于此?”

不过她的确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试图逃走。只因她明白欧剑川适才说的话,分毫不假。

欧剑川出了房门,便低声对董森道:

“我和这位姑娘有一段渊源,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现在我得去为她办一件事,大概需要数日时间,必须离开此处,可是

董森见他沉吟不说,心中明白他不好意思请他帮这个忙,当下慨然道:“欧老师只要相信得过董某,关于杨姑娘的问题,可以交给在下!”

欧剑川因对方乃是江淮一带成名人物,是以不肯冒失请求,此时听他自告奋勇地答应了,为之大喜,道:

“那么我也不客气了,只好有劳董兄……”

董森道:

“这一点点事,仅须破出数日间工夫,欧老师尽管放心去办你的事。适才在下已设法召几个旧日手下来此,关于把风及食物各方面,都决不成问题!”

“那就太好了,我要赶时间,这就动身,有一点先得请董兄答应的,便是万一红船主人手下们追踪到此,或是白水堡的人来了,千万不可与他们动手,尽快撤退,这一点董兄可肯答应?”

董森沉吟一下,才道:

“这话要是换了旁人说出来,那就等如瞧在下不起,万万不能答应。可是既是欧老师你所说的,在下只好遵命!”

欧剑川这时不觉有点踌躇满志,以他一个刚出师门的小伙子,居然能教这等水道名家听命行事,当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

不久之后,他已独自在沉沉黑夜中,向白水堡进发。第二日中午,他经过丹阳时,买了一支普通的刀,插在背后。这是因为他的兵器亮银龙纹杖和囊中所有的杂物,都被圣手老农邵康取去。他本想先去设法弄回兵器,后来一想,反正在白水堡也不能亮出那支亮银龙纹杖,便索性等日后才设法取回。

傍晚已踏入茅山山脉范围之内,这里的地理形势他自然熟识不过,便走过群山中,一直迫近白水堡,等到天黑之后,他便一径闯人白水堡。

他本是堡中之人,自然容易瞒过伏桩的耳目,加以他一身功夫,武林罕见,走起来更加方便。

那幢高楼之下的议事大厅中,此刻烛火通明。天罡手杨迅满身风尘,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七八位得力手下,大厅中一片阒静,空气紧张而沉重。

原来他也是刚刚从远处归来,便召集手下商议大事。

三日之前,他与东方乐水约好十日期限之后,便疾赴金陵一带,访查爱女踪迹。同时动员江南所有黑道,四出密查。

今日凌晨赶返白水堡,等候王地报告,假如这两日之内仍得不到消息,他便决意暂时不管杨小璇下落,先对付强敌,之后方始集中力量,找出掳劫杨小璇那些人,痛快报仇。

刚刚回到堡中,便接到丹徒方面飞鸽传出,说是红船主人手下四位大将,已定明日赶来白水堡,关于杨小璇之事,他们抵达白水堡后方始面告等语。

天罡手杨迅得到报告之后,便召集手下来议事大厅中聚议。

杨迅峻声道:

“圣手老农邵康等一行五人,将于明日半夜抵达本堡,根据鸽报所言来判断,这一批人到时是友是敌,尚在未知之数,各位对此有何高见?”

副堡主飞蛇倪盾道:

“不管是友是敌,本堡先准备一下,最好……”

他沉吟不说,杨迅微微一笑,道:

“在座都是自家兄弟,但说不妨!”

倪盾向杨迅拱拱手,道:

“小弟不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武功确实不同凡响,本堡现有人手,对付东方老儿已感不敷,如若先与邵康拚上一场,稍有折损,后日之会,更无胜利把握。是以小弟主张一不做,二不休,非用暗算对付邵康等人不可……”

厅中众人全都点首赞同,欧剑川肚中冷笑一声,想道:

“凭你们这等人物,全不讲究江湖规矩,到底难成大器——”

天罡手阴森森地道: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此事就此决定。”

铁算盘尹尉道:

“尚有一事要请堡主注意,便是那君山二友在此地逗留已久,至今尚不离开,莫非也和武当子母金环陆玑等人一样,俟机而动?本堡对这两个老鬼,务须多加小心防范。”

杨迅道:

“君山二友在武林中以清高自鸣,传说这两人武功极高,平生少所推许,故此极少朋友,假如东方乐水请得他们出手,这老儿的手段与用心便委实惊人。我曾亲见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客辛石帆出手,连圣手老农邵康也远非对手,果然威名不虚,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能够与他们抗衡的,只怕寥寥无几!”

恶屠夫郝衡沉声道:

“依堡主的说法,他们如若出手,本堡岂非不利之极?”

天罡手杨迅仰天冷笑道:

“我没说他们天下无敌啊……”

欧剑川心中大惊,忖道:

“那天晚上我也亲自见过辛石帆名震天下的天风剑法,果然凌厉无匹,光是他一个人,白水堡中就难寻出敌手,何况还有一位玉杆挑魂冷恒,杨迅口气如此自负,难道已有制敌之方?”

须知天罡手杨迅为人凶残阴沉,他的手下不论跟随多久,都未见过他的真功力,只知他深不可测,遇强更强,遇弱更弱,总是恰到好处地把对方制服,永不炫露秘密绝技。

欧剑川正是知道杨迅武功深不可测,这才会生出杨迅可能有把握赢得君山二友的想法。便如真是如此,则欧剑川自问决非杨迅敌手。

当晚辛石帆力克圣手老农邵康之际,他已对那驰誉天下的天风剑法以及辛石帆本人深厚之极的内力大为佩服。由此推想下去,连君山二友也赢不得杨迅,则东方乐水这一班侠义道,形势也是似强实弱,拼下来极可能损伤惨重,武林元气将于此一役中大被摧残。

只听恶屠夫郝衡道:

“堡主神机妙算,在下素来钦仰,这么一说在下便安心了

杨迅道:

“明日把温柔乡中的人完全搬出来,圣手老农邵康等五人,将于温柔乡内解决!”

郝衡和尹尉一齐恭敬答应了,倪盾问道:

“堡主打算如何诱他们人伏?”

天罡手杨迅淡淡一笑,道:

“到时由我亲自引他们人内,随即把大门关上。你们尽数在复壁中准备用暗器攻击,谅他们不敢不顾全端木公子的性命,我再加以胁迫,非乖乖被困温柔乡中不可……”

中段管领苏进道:

“堡主此举,未免太过危险!”

西段管领刘辰也道:

“温柔乡中除了大门之外,别无出路,他们如若死守大门,堡主怕不易冲过!”

恶屠夫郝衡道:

“还有一点,便是发射暗器时,最厉害的毒水喷筒以及一些阴毒暗器因投鼠忌器,不敢施放,也是可虑!”

大家对此说都表示同意,只有飞蛇倪盾不表示意见。杨迅淡淡一笑,道:

“你们发射暗器之时,尽管施为,我自有护身之法!”

欧剑川暗自摇头,忖道:

“如不是我自家听到,真难令人相信。这个黑道头子真有使人测不透的本事,东方老伯他们,既是人多势众,却未可乐观!”

铁算盘尹尉道:

“尚有一事要报告堡主,便是温柔乡中最美丽的牡丹,近日来面色蜡黄,样子也改变了不少。尽失诱人之貌,必须另找美人,补上她的位置——”

天罡手杨迅道:

“明日搬迁她们之时,可把她处死,补充之事,日后再说!”

尹尉应了一声是,飞蛇倪盾却道:

“这个女孩子暂时不可处死,别的人有她的美貌,却无她那一身骚劲,这等天生尤物,踏遍天下也不易找到,不如让她多活一点时候,看她是否能够恢复原来容貌?”

杨迅冷漠地道:

“那就让她多活一阵……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

欧剑川忙忙早一步潜窜出堡,躲到一个隐僻的山洞中,便凝神定虑,用起功来。

次日他去找东方乐水,想告诉他老人家多作准备,谁知连东方乐水也离开了,他便留下一封柬帖,写明白水堡连君山二友也算在上,实力自极雄厚,不可因人多而轻敌等语,底下署名冰魂秀士欧剑川。

回到深山中,在山洞里匿伏了一天,天色一黑,便奔向白水堡。

只见堡中到处灯火通明,全无平日阴森森肃杀的样子。欧剑川怀疑是端木公子等人已到,更不犹疑,直扑人堡。

他平日熟知的暗桩埋伏,今晚完全撤掉,是以他人堡时更比平时容易。

不一会他便发现堡中到处酒气冲天,那些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难得喝醉一会的人,今晚几乎全部醉倒。

欧剑川恍然大悟,敢情明日便是与东方乐水约定的期限,这一战关乎白水堡存亡,反正今晚敌人不会来堡生事,是以让大家尽情轻松一晚。

再者圣手老农邵康劲敌,不需别人帮忙,仅由杨迅和堡中几个高手便可解决。

这一来欧剑川[大感方便,依据他往日的经验,找到一座大院子中,果然感到莺声燕语,还有男人粗豪的斗酒声音。

欧剑川略略一听,已知道堡中自管领以下的十多位高级人物,都在院中与温柔乡那一群美女饮酒逗弄。心想如若牡丹也在其中,便难以下手救她出堡了。

闪入院中,隐身在墙角,向院内东首的上房瞧去,只见筵开三席,男男女女一共三四十人,杂陈而坐,欢滤笑闹,一片喧声。

欧剑川人过温柔乡中,是以一眼瞧去,便认出那些妖娆美女,均是温柔乡中搬出来的。再细细瞧看时,却找不到艳冠群芳的牡丹。

他情知牡丹已依义兄应先青之言,用易溶丹改变容貌,变得丑了,唯恐因此而大意认不出来,是以看了又看,终于发现牡丹在座。

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想道:

“这就好了,我把她找到送出堡去,还可以赶回来瞧热闹呢

转念忽然想起,牡丹极可能已遭了杨迅毒手,心中暗感难过,忙忙搜寻。

眨眼间已在隔壁一个小院子内的房间中,找到牡丹。他已躺在床上,但双目却睁得大大。欧剑川双目夜能视物,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放心地吁口气,倏然跃人房中,轻轻道:

“牡丹姑娘,你别惊动别人……”

她支起半身,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道:

“你把灯点起来吧——”

欧剑川怕她误会而叫喊,忙忙把灯点起,然后道:

“你既不认识我,但我却特地来救你出堡……”

她冷笑一声,挥手道:

“你走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何必离开!”语意甚是坚决,丝毫没有虚假的意味。

院子外似乎有点声息,欧剑川扬掌挥处,八尺外的蜡烛应手而灭。

果然一阵轻微的步履声走入院来,那人熟识路径,毫不犹疑,一直扑奔这个房间。

火折“拍”地打亮,只见一个年约五旬,面目丑陋的汉子走人房来,刺鼻的酒气跟着弥漫全室。

牡丹扫目一瞥,已不见适才那黄面汉子踪迹,不禁微微惊讶。须知牡丹武功不弱,得过不少被困温柔乡中武林好手指点,见闻甚广。那黄面汉子能够在转瞬间像鬼魅般消失,这种身手武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境界。

那个五旬左右丑陋大汉,狂笑一声,道:

“小乖乖,你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嫌寂寞么?”

他扑过去,把牡丹搂住,亲了一个嘴,然后粗鲁地扯掉她身上的亵衣。

牡丹心中觉得作呕,但又不敢出手把那大汉弄死。转眼间那大汉已把她压在底下。牡丹娇躯一扭,下半身便变为侧卧的姿势。

大汉怒道:

“死婊子装什么蒜!冯爷这两三年日日夜夜眼睛都没离开你,你那股骚劲好像要把天下男人都吞掉似的,嘿嘿……现在却贞烈起来啦……”

牡丹早就知道温柔乡中所有的墙壁都是夹层复壁,这汉子一说,她就等如原形毕露,伤心地叹口气,便放软身子,放弃抗拒。

床边突然出现一条黑影,沉声喝道:

“冯干,堡主命你即赴议事大厅听令!”

冯干听到那人口音好熟,一点也不敢怀疑,满腔欲火完全烟消云消,一骨碌爬起来,毛手毛脚穿衣服,一面问道:

“是王坤头儿么?堡主有什么命令……”

这时他只穿好裤子,蓦地记起王坤乃是本堡奸细,堡主已严令注意他的踪迹,格杀勿论。

这一惊非同小可,竟忘了穿衣。

牡丹噫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奔去点灯,眨眼间灯光大明,只见站在床口的人影,正是那黄面汉子。她失望地皱皱眉头,记忆中那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的影子渐渐消失。

冯干醉意全消,但无论怎样看法,这黄面汉子没有一丁点和那英俊冰冷的玉坤相似。但却没有忘记此人不是好路数这一点,忙忙伸手取刀。

欧剑川眼中射出寒冷慑人的光芒,沉声道:

“站住……”冯干果真怔住,不会动弹。“你的手一碰到刀柄,我教你尝遍缩筋碎骨的惨刑……”

冯干沙哑地道:

“你……你是谁?”

欧剑川单凭双目那两道比利刀还要锋锐的威光,已把对方震慑住。他斗地回头瞥一眼牡丹,见她浑身赤裸,露出峰峦起伏。曲线迷人的铜体,呆呆站在桌旁。为之微一皱眉。牡丹和他的目光一触,便打个寒噤。欧剑川冷冷道:

“你还不把衣服穿好?”牡丹如梦方醒,急忙奔回床边,取衣穿上。

欧剑川宛如石像,屹立不动,冯干也为之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牡丹把衣服穿好,欧剑川出指一点,冯干便无声无息地倒向床上。

牡丹打个冷战,道:

“你把他杀死了?”

“没有,现在我解开他的穴道,你运力手指上,等他一睁眼睛,便点在他‘紫宫穴’上。”

“你要我杀死他?”

“他也许死不了,那样你就麻烦啦!”

牡丹觉得他的话生像有点道理,便骄指运力,指住冯干胸口。

欧剑川喝一声小心了,一掌拍在冯干身上。牡丹凝神注意等他一张眼,便点下去。

冯干吭一声,全身痉悸弯曲起来,像只大虾似的,口中发出惊心动魄的低声呻吟,显然痛苦已极。

牡丹一生都没动过杀人的念头,这时眼见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辗转呻吟,半生不死,不禁骇得花容失色,惊怖欲绝。

但欧剑川却有如大理石塑像似的,屹立不动,仔细观察冯干状况。

牡丹忍受不住,樱口一张,正要尖叫。欧剑川奇快地掩住她的嘴巴,沉声道:

“你莫非想把杨迅他们招来么?”

她狂乱地挣扎着,晰晤乱哼,欧剑川忙忙把她点昏,心中颇觉后悔地想道:

“为了想杨迅查不出有人人堡把牡丹救走,故此特地要她下手。冯干为恶一生,临死之前多点痛苦,正合天道循环之理。而且这么一来,杨迅一眼便知冯干之死,乃功力不足的牡丹所为。但她却因而大受刺激,对她未免太残忍了……”

他再瞧了片刻,确定冯干已不能复活,便挟着牡丹,潜奔出堡。

他放开脚程,风驰电掣地奔向三十里外的金坛,人城之后,便把她穴道拍开,带她投宿客栈。

牡丹容貌已变,已非昔日那等妖冶艳丽。店小二竟不向她看第二眼。

欧剑川伪称夫妇,故此只要了一个房间。人房后关好房门,欧剑川便道:

“我还有急事出去,你放心在此等候,杨迅自家忙不过来,决计无法分出人手找寻你我。等他事完,我也回来了……”

牡丹芳心犹自怔忡,不会答话。欧剑川又道:

“你可以放心,我是天府神愉应先青的好友,故此特地夜探白水堡,把你救出来——”

她心中一定,正要开口,但见灯影一摇,风声飒然,欧剑川已去得无影无踪。

白水堡中尚不知冯干惨死之事,天罡手杨迅率同倪盾等七八人,据报出堡迎接端木公子。

只见端木公子高坐马上,圣手老农邵康等四人却是步行,环护拥行,晃眼便过了堡桥。

圣手老农邵康抢先数步,道:

“劳动杨堡主大驾,老朽这厢代小主人谢过……”

天罡手杨迅阴沉一笑,道:

“贵客光临,自应迎迓,邵兄不须客气,请人堡一谈如何?”

当下由杨迅亲自引路,后面是薛三娘、秦水心、姜阳三人夹卫着端木公子,最后面便是副堡主飞蛇倪盾等人。

堡中处处燃点着火炬,一片光明。走到温柔乡大门,圣手老农邵康脚步微窒,抬目四下打量。

后面的人都先后停住,天罡手杨迅站在大门口,回头阴森森笑一下,道:

“邵兄请到里面落坐……”

圣手老农邵康朗声道:

“敢问堡主,此处可是武林前辈玉局散人设计的?”

天罡手杨迅心中微震,应道:

“邵兄真好眼力,说得不错。”

邵康身形微晃,已飞上台阶,和杨迅并肩而立,道:

“王局散人神机妙算,天下无出其右,这座屋宇。实不亚天罗地网、铜墙铁壁,只是有一桩,整座屋子,只有一条通路,未免不大方便……”

天罡手杨迅知他拿话点醒自己,要他不可闹鬼。同时邵康飞身上来贴近他的缘故,便是暗中监视着他,同进同退。

这时心反而定了,深深一笑,道:

“如非只有一条通路,谁敢贸然进去?邵兄请……”

圣手老农邵康不理他话中讥讽之意,侧身道:

“堡主先请……”

天罡手杨迅大踏步进门,穿过院落,再跨人绿色大门中,四名丫环分侍两旁。

端木公子抱着星郎琴,迟疑一下,也跟着圣手老农邵康的身影进去。

副堡主飞蛇倪盾在最后一拨中,走在最前头,等到火山豹子姜阳也踏入绿色大门以内之后,突然停步,回头道:

“苏管领,烦你亲自去把那厮押来……”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已和最近的火山豹子姜阳拉开两丈距离。

中路管领苏进本是一方之雄,何等机诈,虽然不明话中真意,却立刻随口胡诌道:

“副堡主明鉴,那厮不好对付,是否准许用点手段?”

火山豹子姜阳坠在最后,便是防范着他们,此时听到他们对答,又见天罡手杨迅己和邵康并肩深人屋中,疑心顿释,继续前走。

忽听“澎”地一下沉重响声,回头看时,那扇巨大的绿门已关住,倪盾等一个人也没进屋。

从那门声听起来,便知此门乃是极厚的铁板,任是霸王再世,也无法破门而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疾跃上前,奔过端木公子,追到杨迅身边,宏声喝道:

“杨堡主,你的手下把铁门关住,是何缘故?”

天罡手杨迅淡淡道:

“他们想是作反了……”

圣手老农邵康迅即一拉端木公子,退回大门边,加上薛三娘。秦水心、姜阳三人,一齐挡住杨迅出路。

邵康嘱咐秦水心和姜阳全力保护端木公于,然后向杨迅冷笑道:

“杨堡主神机妙算,把我等困在此屋之中,但堡主却没想到我邵老农曾得王局散人亲自指点,已看出这座屋宇只有一条出路。

只要堡主有此雅兴,我等均可奉陪,一同饿死此处!”

杨迅暗自心惊,口中却淡淡道:

“邵兄太多疑了,难道入堡之时,已不怀好意?”

“哈,哈!堡主问得好,实不相瞒,只因敝主人对令媛一见钟情,但又得知堡主择婿极苛,故此乘夜仗着‘梦香星’迷魂圣药,把令媛请走。”

杨迅温和地微笑道:

“邵兄做事未必心急,既然端木公子有意,为何不早向杨某一提?”

圣手老农邵康见他态度平和,大感讶异,方自一怔,天罡手杨迅墓地举掌凌空劈来,面上仍然带着笑容。

杨迅这一掌已尽全力,他为人残酷异常,性情阴沉,胸中杀机动时,才会露出笑容。

圣手老农邵康一时大意,对方的掌力已有如排山倒海般劈空击到,忙举掌抵御。“蓬”地一响,两股掌力相交,圣手老农邵康震退两步,幸而后面的潜龙奏水心应变得快,暗中发出掌力,顶住他还向后退的身形,这才稳住。但已被杨迅这一掌震得血气上涌,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儿便跌倒地上。

旁边的薛三娘厉叱一声,双掌猛然向外一推,掌力猛撞出去,狂飙翻转中,夹着一丝青光。

天罡手杨迅跟着又劈出一掌,恰好碰上薛三娘的掌力,两下刚刚一触,杨迅陡然收掌,身形有如闪电般横移三尺。薛三娘的掌力劈个空,那支夹带在掌力中的青芒针也射在对面墙壁上。

她这种在掌力内裹着青芒针的手法极为厉害,能够在两股掌力相触之际,穿透对方潜力,闪电般打在敌人身上。但施展时极耗真元,故此不敢多用。今晚如不是碰上杨迅这等大行家,换了别人,一定以为凭自己雄浑掌力,必可劈飞对方,这么一想,便得中了道儿。

圣手老农邵康仗着数十年精纯内功修为,提一口真气,硬把胸中翻腾欲呕的热血压回去。并且随手一掌,向杨迅横移开去的身形追击。

天罡手杨迅不敢小觑,暗运七成功力,出掌一挡,“蓬”地一响,各退半步。

杨迅这时心头大震,暗想那邵康武功之强,平生罕见,虽然被自己出其不意硬攻了一掌,但似乎仍未受伤,看来今晚万难闯出大门。

邵康冷冷道:

“杨堡主请听老朽一言,令媛虽非自愿离开贵堡,但其后相处甚好,老朽等当然不敢怠慢,并曾应允令媛等东方乐水等人侵扰贵堡时,同来助威!”

杨迅仰天打个哈哈,道:

“既是如此,何不早说?没的教杨某怠慢贵客……”

邵康道:

“但令媛已于昨夜被冰魂秀士欧剑川暗中劫走,事后追查,未有线索,是以老朽等急急赶来向堡主请罪——”

天罡手杨迅长长哦了一声,缓缓道:

“此话可是当真?”

眼见对方点头,便立即沉下面孔,狞笑一声,道:

“那么你们别想生出此门……”

邵康正要开口,杨迅一转身,向屋内走去,顿时不见踪迹。

火山豹子姜阳惊道:“邵老,后面好像还有出路吧?噫,你……?”原来这时邵康已转过来向着他们,吐出两口鲜血,却用衣襟兜住。

端木公子见了,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随即从囊中取出一个两寸长的玉瓶,拨开瓶塞,递到邵康嘴边,倾了三滴在他口中。

邵康咽下之后,静立运功,片刻间已恢复过来,长长吁口气,轻轻道:

“那厮武功真不可思议,崇明岛青罡掌竟已练到十成火候,若然适才再全力来一掌,我非死在当场不可……”

这时连火山豹子姜阳那等暴躁自大的人,也无法不惊服杨迅

的盖世神勇。

邵康又道:

“他虽不能出去,但此屋必有夹壁复道,他的手下自会设法传人食物和水,是以耗下去的话,我们非活活饥渴而死不可!”

潜龙秦水心道:“那厮武功虽强,但我们四人联手,不见得会拾他不下?”

“不行,我们只要离开大门,便将遭遇极歹毒的暗器,你当杨迅是个傻瓜么?”

他们登时都发起急来,邵康长叹一声,道:

“我自诩平生料敌如神,想不到这次却大大栽个跟斗。照道理说,杨迅目下被金陵镖局强敌所扰,必定欢迎我等来助,暂时搁下他女儿之事……”

正在此时,杨迅忽然出现,面上依旧是杀气腾腾,使人望而生畏。

邵康等四人连忙戒备,杨迅道:

“杨某适才接到报告,才知邵兄所言无虚……”说到这里,绿色铁门忽然大开,倪盾等人都站在门外。

这时候欧剑川已潜人堡中,先摸到议事大厅,却不见人影,四下搜索时,忽见天罡手杨迅和圣手老农邵康两人,联袂奔出堡去,转眼便自不见。他大为惊讶,急忙设法探听他们去向和用意。

在丹徒郊外的乱坟岗中,那所残破祠堂之内,透出极微弱的灯光。祠外四下都有劲装疾服的人,持刀巡视。

杨小璇因见欧剑川走了之后,略党放心,足足睡了一日,然后醒来,精神百倍,直到此刻,犹未人梦。现在她却盼望欧剑川赶快出现,只因她睡醒之后,精神极好,头脑完全恢复冷静,忽地记得以前和王坤在古梅谷会面时,王坤曾告诉她说,他得到过狄梦松传授武功之事……

只怪她在得知欧剑川乃是狄梦松传人之时,因遭逢奇变,心情不佳。后来与欧剑川见面,被他提及王坤惨死一事,弄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当晚王坤告诉她得到狄梦松传艺时,她根本不曾留意,是以总没想起来。

现在记起,似乎犹为未晚,她自个儿推究其中关连,第一步假定王坤是欧剑川师弟,第二步应该是王坤当真与李琼有盟约在先,后遭惨死……但第二步她却不敢想下去。

那江淮武林名家董森一步也不进她房间,是以没有人惊扰她,一直任她胡思乱想。蓦地蒙蒙晓色,透人窗来,她才发觉漫漫长夜,竟已逝去。

外面突然传来数声喝叱,她侧身倾听,却又一片寂然。这时蓦地觉得极是孤单寂寞,不由得流下两行珠泪……

房门响处,走人一人,她没有抬回去瞧,只默然流泪。

那人停住脚步,歇了片刻,才柔声道:

“璇儿!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啦……”

这声音竟是她父亲杨迅的嗓子,把她骇了一跳,猛抬头瞧时,真是天罡手杨迅。

杨小璇嘤咛一声,扑向父亲怀中,哭泣起来。杨迅身躯发颤,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辉。过了一会,他哑声问道:

“璇儿,你没有被什么人侮辱吧?”

她摇摇头,犹自啜泣。杨迅却大大舒口气,生似卸下心头万斤大石,道:

“那就不必再追究了,这里一共十七个人,都被为父活活击毙。”

她啊了一声,停住哭泣。杨迅又道:

“为父本来还想把他们的家属尽行处死呢!”

杨小璇惊恐地道:

“爹,你杀死这么多人,岂不是等如我杀死他们?”

杨迅道:

“为了你我可以杀死天下人……”

她打个冷颤,想起师父若然知道此事,不知会怎样?转念一想,目下只要找到欧剑川,问明白他王坤若是真死的话,自己也不想活了,其余的事,谁管得那么多?

当下道:

“爹,你见到冰魂秀士欧剑川么?”

杨迅恨恨道:

“总有一日,他要死在我掌下!”

圣手老农邵康在外面道:

“老朽已查过周围数里之内,已没有人影……”

杨迅道:

“有劳邵兄了,哼,欧剑川好毒,居然点住璇儿四肢的云门穴和犊鼻穴,这等手法,只有少林一派具有金刚指力的人,方始能用!”

邵康道:

“不错,那厮以前露过几手少林杖法!”他是指昔日欧剑人蒙脸一闹玄机府之事。当时虽不知是欧剑川,但后来欧剑川正式露面之后,便已确定非他莫属。

杨迅解开杨小璇穴道之后,先扶她溜了一会,这才与她一起出房。晓色之下,只见这座破旧祠堂更觉残旧,走出祠门,只见有具尸首,正是那江淮有名的人物查森。杨小璇不敢多看,向坟场东南角走去,坟边草际,前后又见到几具尸体,死状如一。

三人在晨光熹微之下,落荒而走。杨小璇心事重重,倒忘了功力尚未完全复原之事,只管低头疾走。

天罡手杨迅起初也没注意到,但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发觉杨小璇越走越慢,娇喘微闻。

放眼一看,身处荒野之中,已近已午之交,便当先疾走,略略兜个圈子,找到一片草地,前面是座小丘,丘上古树撑天,浓荫覆地。”

他把杨小璇唤住,圣手老农邵康已知其意,停步道:

“杨堡主可是要让令媛歇息一下?”

杨迅点点头,问道:

“璇儿,你可是连日来大疲乏了?”

杨小璇才想起来,道:

“这两日倒没有怎样,但因被薛三娘用神针闭过穴道,功力至今尚未恢复!”

天罡手杨迅眼中射出凶煞光芒,口中温柔地道:

“那不要紧,暂且到草地上歇歇,为父助你打通全身经脉穴道,便可恢复。”

圣手老农邵康外貌愚蠢,其实心细如发,精明无比,已瞧见了杨迅眼中凶光,心头一震。

三人走到立后草地,杨氏父女在树荫下盘膝对坐,过了片刻,杨小璇已凝神一志,运行真气。

杨迅双目大张,举掌按在女儿天灵盖上,以本身真元化为一股热流,缓缓流注人女儿身上。

圣手老农邵康走到小丘上,四下瞭望了片刻,回眸一瞥,只见父女两人均已全神人定,动也不动。老头儿白眉轻轻一耸,面上露出杀气,暗自盘算道:

“天罡手杨迅爱女之心,江湖皆知,直是比他性命还重。以他那么阴沉之人,适才听到女儿曾被薛三娘神针闭穴,失去功力,立刻目射凶光。这桩事他定必记在心头,俟机报复!如此看来,此人终究难以相处,我何不趁他运功助女儿疗伤之际,把握良机

他轻飘飘走下小丘,先在左近绕个圈子,然后有意无意地踱到杨迅后面。

天罡手杨迅此刻正当吃力之时,双目紧闭,坐得稳如山岳。

圣手老农邵康缓缓迫近,一直走到杨迅背后不及三尺之远,以他这等功力,三尺以内,便是石人,举手也可击成粉碎。

杨迅仍然纹风不动,似乎丝毫不曾怀疑圣手老农邵康会有异动。

邵康面上露出杀气,右手徐徐抬起,目光一掠,扫过杨小璇面上,但见她双颊染丹,娇艳绝世,胸脯微微起伏,生似极为舒恬。

邵康右掌立刻垂下,为难地皱皱眉头,忖道:

“小主人对她倾心无比,平心而论,老夫生平阅人无数,几曾见过这等艳色足可倾国的佳人。”

他呆呆沉思,时间又过了不少,天罡手杨迅呼吸逐渐均匀低微,大功已将告成。圣手老农邵康把心一横,忖道:“把他们两个都一齐杀死,便无后患——”

心念转处,右掌便抬起来。邵康虽是老谋深算,极为沉稳,但此刻因首鼠两端,迟疑未决,右手抬时,微风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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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黑道盟主

天罡手杨迅忽然冷森森道:

“邵兄可是发现可疑的声音么?”

邵康那等老练之人,也禁不住浑身一震,含糊地晤了一声。

杨小璇睁开眼睛,笑道:

“爹,我已复元了好一会啦,你的手为什么还不拿开?”

天罡手杨迅不做声,收回手掌,转瞬之间,自家迅疾地把真气在身体内运转了一周天。

圣手老农邵康暗暗叫声“惭愧”,赶快收敛心神,蓦地听到十余丈之远,传来女子笑语之声。

他脚尖点处,飞上小丘,小心地从树身后露出一对眼睛,向声音来路一瞧。

只见丛树掩映中,隐约现出两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短手长,面黄如蜡,一人邵康眼帘,登时使他怔了一怔,心想天地虽大,但有时却似甚狭小,此人怎的又到了此处?

耳边忽然听到天罡手杨迅低沉的声音道:

“邵兄认得那男子么?”

圣手老农邵康又是一震,电光石火般想道:

“杨迅一身武功,真个深不可测,就凭他能够无声无息地到了我身边这一手,似乎比我想像之中的身手功力要高上不少……”

当下轻轻点头,只听杨迅又道:

“那个女的杨某倒是认得,她原名宋玉蕊,但在敞堡时,却更名为‘牡丹’,杨某以为她尚在堡中哩!”

邵康移自打量那个女人,只见她身材丰满,曲线动人之极,面貌妖媚无比,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烟视媚行,确是一代尤物风姿。

杨迅轻轻问道:

“邵兄你看此女长得好看不?”

邵康测不透他这一问含有什么深意,留心细瞧一眼,只见那两人身躯靠紧,缓缓分枝拂叶,正要横过山丘前面。

他道:

“此女长得妖媚之极,足可颠倒天下众生,堡主以为如何?”

天罡手杨迅冷冷一晒,道:

“但据我手下报告说,此女甚是丑陋,非复人堡媚态。如今看来,恐怕是他们日夕相对,看得腻了之故。”

邵康仍然摸不出头绪,但他不再追问,轻轻道:

“堡主大概未会过那个男的,他便是新近名震武林的冰魂秀士欧剑川……”

天罡手杨迅凶睛圆瞪,忖道:

“近来堡中怪事层出不穷,难道就是这欧剑川串通了牡丹?无论对不对,仅因牡丹得悉彭真之事,今日也非杀以灭口不可……”

“原来是他,邵兄可肯放过么?”邵康未答,杨迅又道:“杨某却放不过牡丹!”

邵康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毫无把握取胜冰魂秀士欧剑川,但目下又不能示怯,只好硬着头皮道:

“老朽自身恩怨,本来暂时撇开,但既然堡主有意下手诛除牡丹,老朽可乘便出手!”

天罡手杨迅阴森森微笑一下,道:

“邵兄可肯让杨某见识一下中原古代绝学?”

邵康心想这正是求之不得,但故意迟疑一下,才道:

“堡主之意,老朽焉敢不从!”

一阵香风送人两人鼻中,杨迅侧顾道:

“璇儿,你千万不可露面!”

杨小璇见到欧剑川,怔了一下,又见到他亲密地搀住牡丹同行,便问道:

“爹,那女人是谁?”

杨迅不能不答,简短地道:“是温柔乡中的牡丹!”说罢,便从树后走出去。

口“口口

杨小璇虽然没有见过牡丹,但却久闻艳名,此时细一打量,果然是丽质天生,一代尤物。

邵康也同时走出去,暗自忖道:

“好一个人间少见的妖姬,今日竟要丧命在老夫手下!她的妖媚秾艳,比起杨姑娘的清丽出尘,各有所长,差堪匹敌……”

天罡手杨迅纵落小丘,冰魂秀士欧剑川斜眸瞥见,心中一震。

牡丹唉了一声,双腿皆软,倒在地上。

杨迅看也不看牡丹,相距尚有三丈,便停步道:

“杨某久仰冰魂秀士欧剑川大名,深憾无缘会晤,想不到今日偶遇!杨某不擅虚假,就请欧老师在此赐教几手如何?”

欧剑川年纪虽轻,但头脑敏锐,机智过人,尤其已摸熟杨迅脾气,闻言之后,心念一动,想道:“杨迅一见面便叫阵,恐怕志不在我而在牡丹……”目光旁瞬,已瞥见随后走下小丘之人,正是圣手老农邵康。

目下情势,根本不须多想,便知敌强我弱。以对方两人而论,随便挑出一人,均无取胜把握,何况两人一同出现?

心念立动,比电光还快,欧剑川这时已决定出其不意,回身抱起牡丹逃走。

圣手老农邵康人还在杨迅后面,便已朗声笑道:

“欧老师,你的亮银龙纹杖和歧龙双令旗等物,还在老夫这里

杨迅矍然道:

“他用亮银龙纹杖么?”

欧剑川哑声长笑道:

“邵老儿,像你这等专门用诡计暗算的高手,欧剑);旧b不认栽么?”

邵康吃他反唇相讥,老面微赤,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支套合起来仅尺半的亮银龙纹杖,还有长蚊汉龙两帮帮主所赠的令旗,递给杨迅观看,然后冷笑道:

“欧剑川你胡乱辱骂,老夫不屑与你一般见识。今日你如敢与杨堡主较量,过了一百招,老夫把这些东西还你。”

杨迅取过亮银龙纹杖一看,与王坤使用的一般无二,他翻覆瞧了一会,冷笑一声,残酷无情的目光注定在对方面上。

欧剑川被他看得毛坚发立,寒气直冒。

杨迅冷冷道:

“玉坤是你的什么人?”

欧剑川道:

“是区区的小师弟!”

丘上树后的杨小璇芳心大震,差点冲出来质问他。

杨迅阴森森狞笑一声,道:

“不见得吧,此杖杖身仍然留下我当日的指甲扣成的记号!”

欧剑川无话可答,只好不理他。

天罡手杨迅墓地把手中亮银龙纹杖掷过去,道:

“本堡主要你死得心服口服,故此把趁手兵器还你!”

其实这个黑道袅雄乃因无法从兵器上确定对方是否就是王坤,故此想从招数功力上求证。

欧剑川接回自家兵器,暗想反正已瞒不了对方,何不索性取用?当下把龙纹杖拉长拧紧螺丝。天罡手杨迅更不打话,一掌劈去。

他这一掌,不过用了七成功力,但已是石走砂飞,风翻飙转。欧剑川不及出杖,先以左手发出一掌,略作抵挡。

双方力道一接,天罡手杨迅但觉对方掌力刚如万载岩骨,而且暗蕴奇寒之气,似乎比自己一生锻炼不辍的“青罡掌力”还要霸道得多。不由得心头一凛,更加不容对方缓手,揉身扑近敌人,掌劈指扫,施展出近身肉搏的凶猛招数。

欧剑川手中的龙纹杖更加施展不开,单凭一只左掌以及灵巧身手,封拆得十分吃力。

十招之后,杨迅勇如雄狮,掌力越发凶毒,手法诡奇辛辣,直把旁边的圣手老农邵康看得眉头紧皱,心想自己虽以手法灵巧快速著名,却恐怕也难以抵挡他这等拼命的肉搏招数。

欧剑川表面上简直没有还手之力,但情绪反而镇定下来,暗想天罡手杨迅威震天下绿林,隐然已是宇内黑道盟主,但目下自己仅用一只左掌,应对起来还可再支持上二三十招。假如此刻能用双掌应敌的话,决不致于落败。

这时连丘上树后的杨小璇也不知不觉现身出来,凝神看下面这一场大战。

圣手老农邵康忽然想起那牡丹,不禁暗骂自己一声该死,便缓步向牡丹走去,故意露出要杀死她的样子。

牡丹吃一惊,尖声大叫。

口口口

欧剑川最怕就是对方这一着,心神微分。杨迅暴喝一声,乘隙攻人,右掌已堪堪拍到欧剑川面门。

杨小璇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眼见欧剑川立刻要死在父亲掌下,不觉也尖叫一声。叫声出口,方始醒悟自己这一叫全无道理,为何要替那黄面汉子担心?

欧剑川束手无策,对方那只泛出青色的手掌,离他面门不过两寸,如山掌力,已压得他无法呼吸。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他蓦地撮唇一嘘,吹出一缕真气。

但见人影倏分,欧剑川已退飞开寻丈。圣手老农邵康微微一笑,欣慰自己分散敌人心神之计成功。杨小璇则莫名其妙地从丘上急奔下来。

谁知情势出人意料之外,那欧剑川看似吃杨迅掌力震飞寻丈,但人却好好直立,面不改色。

天罡手杨迅冷冷道:

“想不到绝迹已久的少林绝艺‘玉龙吹浪’今日重现江湖

邵康讶道:

“什么?他有这等功夫?”

杨迅侧目瞥见女儿下来,心中甚恼,怒声喝道:

“你出来干什么?”

欧剑川瞥见她,骇了一跳,但此时形势急迫,不暇多想,横跃过去,“呼”的一枚猛扫邵康。

圣手老农邵康拿捏时候,蓦然后飘数尺,恰好让对方之杖擦衣扫过。

杨迅长啸一声,振臂扑到,晃眼间已投人对方杖圈之内,徒手相拼。

邵康本应加人战圈,帮杨迅的忙,但他却一直退了丈许,然后盘膝坐在地上。

杨小璇问道:

“你受伤么?”

杨迅那边出招奇怪,刚刚接触,便拆了四五招,忽然觉察对方杖端有一楼奇寒之气源源拂出,心知邵康定是被对方杖端的阴力震伤,心中微噫一声,运足十成真力,一掌劈去。趁着对方微闪之际;掠空跃出圈子。

欧剑川知他要取兵器,立即转身把牡丹抱起,疾奔而去。

杨迅皱皱眉头,不去追赶,回过头去看邵康伤势。

此刻工夫,邵康一跃而起,道:

“老朽十分惭愧,小题大做,反把那厮轻轻放走,其实伤势甚轻。”

杨迅道:

“邵兄没事就好了,以后慢慢找他算帐!那厮可能就是王坤

杨小璇吃一惊,低头忖思。杨迅又道:

“但我还未想通其中道理。”

三人回到丘上,吃点干粮,然后又向白水堡赶路。杨迅因方才叱责过女儿,心中不安。为了冲淡这种不安,一路上便把她失踪以后堡中发生的大小事故,都详细告诉女儿。

杨小璇甚是发愁,只因听将起来,金陵镖局请来的人,个个都有来头,势力比白水堡强得多。

杨迅道:

“璇儿别愁,为父早有准备。我的大援便是你大师伯笑书生金凤翔,不但你未闻其名,连武林中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的也没有几个。昔年为父投在名列邪教三老中最末一位你师祖七指神翁门下时,你大师伯其时不但已尽得本门真传,甚至青出于蓝,比你师祖还胜一筹。他因嗜武如命,因而转投在邪教三老中最高的一位,哀牢山银月洞洞主商沤门下。为父与你大师伯感情最好,只有为父知道他此行去处和目的,同时又得他应允,异日有甚大难,定必出力一次,这两三日之内,他必赶到白水堡,有他一人,为父便稳操胜券。此外尚有数处大援,均不是吕雄飞和余望之流可以比拟……哩……哩”

不觉已走到黄昏时分,三人转出官道,离白水堡只有几十里。

官道转弯处,忽然走出一伙人,杨迅父女走在前面,首先碰上。

杨迅利眼一扫,认出这一伙人中间,有个是武当名手子母金环陆玑,又有个面如冠王的少年,正是峨嵋派少侠陶澄。

双方脚步立刻停住,子母金环陆玑素知杨迅心毒手辣,怕他出其不意,出手伤人,便拦在众人之前,严加戒备。

杨小璇妙目一转,但见这一伙人除了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之外,其余均是少年男女,一共是四男二女。

她都认不出这些人,只有那个面如冠王的美少年,好像有点面善。

她忽然注目着一个面如满月的少女,只见她眉目如画,甜美之极,颊上梨涡微现,一片温柔。她本不识这位甜美温柔的姑娘,但凝视一瞬,便似乎有感于心。

对方连老带小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都注视着清丽冷艳的杨小璇。其中特别是曾经为她相思得缠绵床第的陶澄,此刻被杨小璇明亮的盈盈秋水扫过,神魂如醉,几乎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觉得杨小璇迅速的一瞥,眼光中好像含有无尽深意,恨不得立即问问她有什么说话。

子母金环陆玑道:

“杨堡主日理万机,尚抽暇远行,足见能者多劳……”

杨迅道:

“好说,好说,陆老师雅兴不浅,可惜附近没有名胜古迹!”

陶澄这时才想起来,轻轻道:

“她就是杨迅的女儿——”

陆玑哦了一声,道:

“这位是令媛么?老朽等这几日白白走了一趟,毫无消息,方自失望。到底杨堡主望重一方,已庆团圆……”

杨迅这时也不得不客气两句,杨小璇忽然走过去,含笑向那面如满月的甜美姑娘道:

“你可是李琼姑娘么?”

李琼怔一下,道:“正是小妹……”心中却奇怪对方何以识得自己的名字。

杨小璇拉住她的手腕,道:

“我已久仰芳名,我们谈几句话如何?”

李琼为人最是温柔,任她拉走。赵远秋和陆云两人赶过去,杨小璇回眸一瞥,忽然冷如冰雪。赵、陆两个年青小伙子同时一怔,都呆住了。

口口口

杨小璇把李琼拉到大道转角的树林那边,异常平静地问道:

“你可识得王坤?”

她啊一声,点点道,道:“我认识他,但我们却不……”

下面“相熟”两字尚未说出,杨小璇已含笑道:“那就行了,待我告诉你……”她的笑容却甚勉强。

李琼觉得杨小璇把她的手腕握得甚紧,暗中挣了一下,没有挥动,不好意思过于用力,便不再挣。

杨小璇道:

“听说王坤已经死了,对么?”

李琼娇躯一震,心头忽然一片迷惘,竟没发觉对方正用奇异的眼光瞧着她。

两人沉寂了一阵,杨小璇嫉恨之极,同时又觉得心如死灰。心想以父亲行事之法,这刻正好趁着对方腕门被自己握住之便,运力把她震死。

李琼身躯忽又一震,道:

“你……你的眼光真骇人……”

杨小璇潜运内力,五指宛如钢钩,牢牢扣住她的玉腕,冷冷道:

“以后你不用惊骇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从那转角走过来,正是面如冠王的美少年陶澄。

杨小璇眼角瞥见,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悄声道:

“我骇着你玩的。”

陶澄走到五六步远处,便停步道:

“两位当真是一见投缘?”

杨小璇望他一眼,陶澄含笑道:

“在下陶澄,去年在茅山群峦中,曾经见过姑娘一面!”

她目光一冷,道:

“原来是你,此来可是想找雪人?”

陶澄怔一怔,心想她的话有关心之意,但目光却大冷了。

杨小璇回眸一笑,把李琼放开,淡淡道:

“我也曾被雪人所逐,险些遭了毒手,那怪物真不好对付呢!”

陶澄忙道:“多谢姑娘指点……”

李琼抽空瞧瞧手腕,只见瘀青了一道指痕,在那皓腕之上,分外分明。心中浮起一种感觉,好像和杨小璇乃是一冰一炭,不能相容。不过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只道:

“小妹先过去那边,你们暂且谈一会。”

杨小璇冷冷一笑,眼看李琼纵走,便也款步回去,只听陶澄道:

“可惜杨姑娘深居堡中,难以拜晤!”

她的心情坏极,回头白他一眼,飘然而去。陶澄却大为颠倒,自个儿细想她的眼色之中,含着什么意思。

口口口

两下和平分手,杨迅这次回到堡中,方始正式和吕雄飞见面。吕雄飞告诉他说,邱山百兽神君祈宁还要卷土重来。杨迅早知祈宁功力甚高,又有不少奇禽怪兽,此人如来,自是一大帮手。

东方乐水那边已派人把邵风送回来,但没说明如何把他找回。邵风本人则因那晚被薛三娘虚言恫吓,以为已被她神针闭穴,故此晚上如言出堡,谁知刚巧碰上欧剑川,暗中用隔空点穴手法,把他擒住。是以见到杨迅之后,也说不出自己如何被敌人擒去,更不知是哪一路敌人。

本来白水堡与金陵镖局摊牌之事,甚为秘密。但因当中被杨小璇失踪而延迟了十日,登时传遍了天下武林,江湖豪客纷纷南来。

杨迅在堡外半里处选定一块极为宽广的草场,搭了一座七尺高的擂台,通知对方届期清晨在此会面。

离决战之期尚有三日,黑道豪雄云集白水堡,其中如四川余望也赶来了。但杨迅都不重视,直到有人报告说,黄河一霸石磊和百丈飞轮马封一齐到达,他才略现喜色,亲自迎接。

那黄河一霸石磊数十年来,单人匹马,横行黄河南北,未逢敌手,在当今天下黑道中,声誉最隆。百丈飞轮马封则是南方黑道巨孽,与石磊均是同时享名的前辈人物。

这两人俱无仆从,杨迅率着倪盾、郝衡、尹尉、苏进、萧敬。顾雄、刘辰等七员大将,其中只少了一位东路管领赤猊狻林刚,一同出迎。其余慕那两位一南一北,驰名黑道的前辈的后起之雄如威震河洛吕雄飞,独霸四川余望等十数人,都一同出迎。

那黄河一霸石磊人如其名,年纪虽逾六旬,但身量伟岸,头大如斗,满面横肉,露出一股凶霸之气。百丈飞轮马封身躯瘦长,面目冷峻。

他们一见杨迅,都躬身行礼,石磊朗朗道:

“老朽一接到盟主绿林箭,便即赶来!”

马封也道:

“一别数年,盟主英姿如昔,老朽衷心欣慰……”

杨迅抱拳还礼,道:

“两位前辈远道而来,杨某感铭不尽。但盟主称谓,小弟不敢妄僭!”

石磊环眼一翻,宏声道:

“谁敢不服白水堡堡主是天下绿林领袖,先来跟老朽等说一声,马兄说对也不对?”

百步飞轮马封手抚腰间特巨的革囊,冷冷仰天一笑,道:

“石兄说得对,可有谁不服么?”

这两人本是黑道前辈,声名之盛,远过天罡手杨迅。但见面之间,忽有这等惊人之言,在场黑道群雄,虽然均是一方巨孽,突闻此言,都不禁呆了。

白水堡七员大将也大大一怔,像这等惊人之事,堡主一直都没泄露一鳞半爪。“飞蛇倪盾首先高声道:

“两位前辈推许敝堡主为天下同道首领,自然无人不服……’”

郝衡等数人同声附和,吕雄飞余望等人谁也不敢说出怀疑的话。于是在突然之间,天下黑道竟然有了雄主。

杨迅情知这样登上黑道盟主的宝座,其余的人心中一定不大服气。但他似乎胸有成竹,不再多言,把石磊、马封两老迎人堡内。

飞蛇倪盾等人匆促筹备,至堡门燃放数以千计的鞭炮,同时又赶制了一面大旗,四边镶着黄流苏,红底白字,当中斗大的一个“杨”字,下面写着“领袖同仁,替天行道”八个字。

这面大蠹从堡门上升起,在半空中飘扬,四下一片鞭炮之声,气势果然雄壮无比。

聚集白水堡中的黑道人物,除了吕雄飞余望等十余人,尚有六七十位,地位稍逊。这一群亡命之徒,几乎大部分和白水堡堡主手下的八员大将接触过,是以深知杨迅能够镇伏这八人,武功深不可测,俱都服气他做天下黑道之首,纷纷来向杨迅道贺。

口口口

堡中筵开百席,喜气洋洋,黄河一霸石磊和百丈飞轮马封以他们在黑道地位之尊,在这场面中,对天罡手扬迅执礼甚恭,更加抬高了杨迅身份。

正在觥筹交错之时,手下朗声报告西塞野叟闻昌,冀鲁夺命银蝉方秉双双抵达。

天罡手杨迅离座道:

“各位担待杨某失礼……”

黄河一霸石磊大笑道:

“闻老儿也赶来了,足见盟主威名不虚,远达西睡。老朽和他已有二十年未曾见面,理当陪盟主出迎。”

百丈飞轮马封无声无息地起身,突然插口道:

“老朽久仰西塞野叟闻兄大名,总恨无缘相见,这回可以聚上几日,还有那夺命银蝉方兄,虽然出道稍迟,但听说却是当今同道中第一流高手,老朽渴欲先睹风采。”

天罡手杨迅微微一笑,当先向堡门走去,后面跟随了数十人,均是慕那西塞野叟闻昌和夺命银蝉方秉的威名,而跟随出堡。

席中只剩下寥寥数人,吕雄飞想了一下,起座道:

“石老是吕某前辈,他既有言,吕某无法不从。”

余望哼了一声,转念想到西塞野叟闻昌比石马两人几乎更有名,夺命银蝉方秉虽然出道比这三人稍迟,但在方今黑道之中,隐然已有盟主之势,如果他也服贴,自己尚有何话可说,不觉也站起来。

座中尚有六七人,均是两湖、两广、江左、山右等地的绿林重镇,名望和吕余两人一般,此时见他都向堡门奔去,犹疑一阵,便纷纷离席跟去。

三楼上的杨小璇眼看数十席都空空荡荡,心中大为兴奋,最近压住芳心的那一层愁郁阴霾,忽然被一股豪情胜慨驱散。

转眼间人群涌回来,天罡手杨迅在当中,被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还有一个手持藜杖,发白如霜的狞恶老者,与及一个年约四旬,瘦如猿猴的人簇拥而行。

众人纷纷就坐,一会儿便沉寂下来。那白发老者手拄藜杖,巍巍起立,慢吞吞道:

“在座诸位俱是当世英雄人物,野叟今日借此良机,向诸位介绍一位最杰出的人,便是本堡堡主杨迅。他不但武功盖世,尚有雄才大略,足以领袖天下同道,各位如有疑惑,无妨先问问我这个塞外野老!”

全场一片寂静,都在寻味这西塞野叟闻昌的话。

闻昌毫无表情地缓缓坐下,夺命银蝉方秉蓦地站起来,吸引住近百对眼光。

他先向同席上三老头子抱拳为礼,然后道:

“兄弟一向在冀鲁走动,但对杨盟主心仪已久。……”他的声音洪亮异常,和他矮瘦猴的身材大不相称,座中不少人被吓了一跳。“兄弟要说的话,和闻老前辈的一样。这次带来一件礼物,聊表申贺微忱!人来……”

一个劲装疾服的壮汉应声走过来,双手捧着一个黄色方形包袱,恭恭敬敬送到夺命银蝉方秉面前。

方秉把黄布打开,只见内中一个长约一尺,上尖下粗的长方形红木匣。

席上近百绿林豪杰都定睛注视,等看那红木匣中之物,大家都想知道威震黑道,独霸冀鲁的夺命银蝉方秉,有什么出奇珍宝,送与绿林盟主杨迅。

方秉捧起木匣,朗声道:

“这件礼物唯有咱们同道首领才配保有,大半年前,方某从一个不知姓名的武林人手中得到,但一直不敢让第二人知道……”

群雄听他说得神秘,更增加好奇之心。

方秉缓缓打开匣盖,取出一只长脚白鹤,通体晶莹雪白,没有半点杂色,两颗眼珠却红光四射,生似转动顾盼,雕工之精巧,世上罕见。

吕雄飞轻轻啊了一声,道:

“是汉代贡物朱睛白玉鹤。”声音虽不大,却全场皆闻。

群豪登时都明白此鹤何以值得方秉如此郑重之故。敢情除了这是大内宝物,价值连城之外,还关系到白水堡今日之局。那金陵镖局大举寻仇,正因失去这件镖货,以致停业。

天罡手杨迅仰天大笑道:

“承方兄瞧得起杨某,赠此宝物,委实意义深长。今日杨某当着天下英雄说一句话,异日这具朱睛白玉鹤落在谁手,那人便是天下同道盟主。”

杨迅气度威严,声音极为有力,群雄渐被他的特异气质所慑,加上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等四人,俱是当今黑道中前辈高人,威名广布,尚且对他如此敬服,这些比他们低了一等的人,哪还能够不服。当下欢呼之声大作,觥筹杂举,纷纷过来向杨迅敬酒。

蓦然间十数席尽皆沉寂,众人眼光都向高楼望去。

大家都瞧见一位冷艳如仙的妙龄女郎,袅娜走来。这位美人容色虽冷,但清华高贵,望之有如神仙,众人虽是江湖豪客,也不知不觉被她冷艳容颜所夺,寂静下来。

这位美人正是武林皆知的白水堡美人杨小璇,她走到父亲席前,嫣然一笑,娇靥生春,脆声道:

“爹爹今日被天下英雄尊为同道盟主,女儿喜不自胜,特地来敬贺爹爹一杯!”

天罡手杨迅心中大乐,笑容满面。须知平日他不大在女儿面前提及此事,便因杨小璇时时劝他不可锋芒大露,言词中似乎对统领天下绿林之事,不甚重视。但今日居然一改常态,教他焉得不乐?

父女两人干了一杯,杨小璇又向同席的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敬了一杯。之后转面向着其余诸席上的黑道群豪,敬了一杯,敛衽行礼,才坐在父亲身边。

口口口

自从杨小璇出现席上,那一大群江湖豪客都拘谨起来,尽力表现斯文有礼。忽又有人到杨迅席上来报告一些话,杨迅微微动容,站起身来。

杨迅的阴沉毒辣,天下闻名,而此刻居然动容,可见事情不小。登时将近两百只眼睛,都移到这位新任盟主身上。

天罡手杨迅道:

“有两件事要告诉各位,第一件,嵩山少林寺前数日宣布,有一名低家弟子,因品行不端,已逐出少林门墙。嗣后所作所为,与少林寺无关!”

群豪面面相觑,都想询问这个俗家弟子是什么名字。像少林寺这种名山大派,把门人逐出门墙,算得上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尤其少林寺说明那人以后作为,不关少林之事,无疑说任何门派的人,均可诛杀他。

杨迅道:

“少林寺没有公布那人姓名,但相信不久便可查出。第二件事,江南武林名宿欧元平业于昨日夜间,在宅内练武场与一个不知来历之人比武,被对方用一种绝世神功,震碎了五脏六腑而死。此人是谁,尚望大家有便留意……”

第二件事果然引起一阵骚动,只因欧元平虽然少履江湖,但近数年来,已成为武林中有数名家之一。以他的身手,尚且被人震碎内脏而死,那下手之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在场群雄特别关心这事另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欧元平乃是正派名家,号称为侠义之流,是以杀他之人,定是邪派高手无疑。大家便是想知道这位高手是谁?

一时席上议论纷纷,到了将近散席时,白水堡一名手下奔到席前,朗声禀到:

“金相公驾到……”

杨迅矍然起立,宏声喝道:

“杨某的大师兄笑书生金凤翔驾临本堡,请诸位一同出迎

与杨迅同席的西塞野叟闻昌等人,一齐面露肃然之色,匆忙离席。

杨迅率着群豪,浩浩荡荡走出堡门,只见半里之外,一个白衣书生,还有一个身材袅娜的女郎,站在大道当中,四面指点谈笑。

堡门已排着一队鼓乐手,杨迅一出来,便立刻吹奏起来。

白衣书生听到鼓乐之声,遥瞥一眼,便放声笑道:“一别十载,师弟已贵为天下绿林盟主,愚兄特地赶来道贺……”

笑声语声,清晰已极,宛如在每个人耳边说的一般。群豪哪曾见过这等功夫,心中无不惊服。

只见白衣书生携着那位女郎皓腕,缓缓举步走来,神态从容。群豪方想这等走法,恐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念头刚刚转完、那白衣书生已和那女郎走到堡前。这半里来路,在他们似乎只有六七步之远。

吕雄飞啊了一声,原来和笑书生金凤翔一道的女郎,正是他的师侄女水明凤。

杨迅跪下叩见师兄,他是天下盟主身份,这一跪下,群豪都得跟着跪倒。吕飞雄一肚子别扭,想不到自己以师叔之尊,居然也得向师侄女下跪。

笑书生金凤翔长得甚是清秀,满面长年挂着笑容,但眼神却隐隐显露出阴鸷光芒。

他等杨迅率着群豪起身,这才还了一揖,目光一扫,瞥见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口中打个哈哈,道:

“几位也来了么?很好,很好……”

那西塞野臾闻昌、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这三人年纪比笑书生金凤翔老得多,便夺命银蝉方秉也比他大,但此时人人恭容肃立,敬畏无比。

笑书生金凤翔转目向师弟,正要说话,嘴巴刚刚张大,忽然中止,竟没说出一字,连面上常年挂着的笑容,也敛了一下。

口口口

杨迅背后走出一人,敛枉行礼,莺声呖呖地道:

“侄女杨小璇,叩请大师伯福安……”

笑书生金凤翔瞬即恢复常态,呵呵笑道:

“原来是小璇你,一别多年,已经出落得这等美丽,师伯竟认不出来。”

他转面问杨迅道:

“小璇一直随侍着你么?有了婆家没有?”

杨迅一生之中,为了女儿而杀死不知多少人,只有这一回,被人触犯了忌讳而无法发作。

师兄弟两人说起儿女闲事,把群豪大伙儿冷落在一边。笑书生金凤翔生似没有瞧见这一班人,简直当他们是树木石头。

可是西塞野叟闻昌、石磊等四人却没有一丝松懈之色,肃立如故。

人丛中的圣手老农邵康知道火山豹子姜阳快要不耐烦,便暗暗以目示意。原来这次杨迅登上天下黑道盟主宝座的过程之中,圣手老农邵康一直压住其余三人,夹杂在大伙中间,端木公子则独自留在一座静院中。

火山豹子姜阳的确忍耐不住,邵康打了一个眼色给他,他装作不知,用力咳一声。

他用力充沛,咳声响亮之极。笑书生金凤翔蓦然一扭头,两道比电光还锐利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火山豹子姜阳生平不知“害怕”为何物,可是这个清秀书生的两道目光,迥异凡俗,除了具有武功极高之士那种湛湛眼神之外,好像还有点邪门,能够看透人心里想头似的。

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强自装出不在乎地笑一下。

笑书生金凤翔笑容如故,口中却冷冷问道:

“他是哪条线上的?”

杨迅道:

“这位是火山豹子姜阳老师,不是道上朋友。”

笑书生金凤翔连笑数声,然后道:

“这位姜老师武功走的是刚强路子,怪不得性急一些!明凤,你在路上不是学过三招不连贯的手法么?现在可趁机向姜老师请教一下,看他接得住接不住你那三招手法?”

火山豹子姜阳浑身疙瘩刚刚消失,满腔火气又起,发鬓猬立。水明风盈盈走开两丈,招手道:

“姜老师过来吧”口气中竟是赢定了他的意思。

口口口

近百位黑道豪雄无不失色相顾,要知这水明凤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她有多大道行,大家也肚中雪亮。目下据金凤翔所说,她只学会三手,又不连贯,居然敢如此托大说话,难道这籍籍无名的笑书生金凤翔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圣手老农邵康想了又想,低低道:

“姜老二千万小心……晤,她左手有古怪……”

话声低之又低,全场之人皆没注意。但邵康眼睛一抬,却碰上笑书生金凤翔那双有点邪门的生像能看透人心的眼光,不禁微微一凛。随即又发觉除了金凤翔以外,杨迅、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五对奕奕有光的眼睛,先后向他注视。

圣手老农邵康心中叫声惭愧,敢情武林中果真能人甚多,正如思主端木令所言,以自己这等狡诈机智,暗中发音警告姜阳,却也瞒不过这几个人的眼睛。

火山豹子姜阳心中十二万个不服,一跃而出,落在水明凤面前大半文之处。

他举目环扫麋聚在堡门前的近百群豪,正想夸个口,向大家宣布若是赢不得这个女孩子,便从此退出江湖。谁知最后和那笑书生金凤翔的目光一触,登时毛骨微惊,把夸口之言咽回腹中。

水明凤安心在天下黑道成名人物之前,大大露一次脸,是以全神贯注姜阳,面含诡笑。

姜阳沉声道:

“姑娘小心了……”相隔大半丈,便自一掌劈空击去。

这一掌功力深厚,掌风劲烈,武功再强的人,也不愿硬接。这时八九十位黑道高手几乎全部认为火山豹子姜阳应付得宜,已是有胜无败之局。只因水明凤功力有限,劈空掌力未曾练成,姜阳只要一味相隔半丈以上出掌,已是稳操胜券。

水明凤神色如故,左掌护胸,右掌一招“推窗望月”向前迎击。这一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加上掌力不强,毫无威势。

众人中单单吕雄飞那颗心一沉,暗中叹口气,心想这个侄女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白白出乖露丑。

哪知水明凤右掌的招式只发了一半,蓦然已化为“倒转阴阳”,玉掌虚虚划个圆圈,然后轻轻往侧边一带。“呼”的一声,火山豹子姜阳那股沉雄无比的劈空掌力,丝毫不曾收回去,全部斜劈在她右侧数尺的地上,空自激起满天砂石。

水明凤掌势尚未使完,一带之后,随即收回胸前,然后隔空向姜阳胸口印去。

火山豹子姜阳但觉自家第一掌掌力发尽欲竭之际,一股余力反撞回来,大大一骇,不敢不避,身形疾如陀螺般急转两匝,方始站定。

群豪睹状无不瞠目结舌,都不识这是什么功夫手法。连薛三娘、秦水心两人也大惑不解,骇然碰一碰邵康。邵康哑声道:

“大概是内家无上心法‘天魔印’吧?”

薛三娘为之一震,低低道:

“难道真是衷牢山银月洞的功夫?”言下不胜骇然。

在邪教三老中,以哀牢山银月洞洞主商沤位居第一,早在四十年前,商沤便已走人火魔,半身不遂。消息传出江湖,他的仇人不论正邪两派,都纷纷赴哀牢山报复,那商沤所居的银月洞洞内别有天地,出洞秘径甚多,但世人仅知银月洞的正门二商沤便日常盘坐在洞中竹榻之上,行动时须由门下抬榻而行。他常坐洞口的用意,便是对付寻仇之人。经过开始数年时光之后,所有强仇大敌,均告锻羽而归。于是更加奠定了他在武林中的地位。

商沤仗以击败所有强仇的武功,单单用这“天魔印”手法,再厉害的内家罡力,也无法击中他。不但如此,凡是对方越强,所受到出其不意的反击更为阴毒难防,是以那七八个最著名的强仇大敌败归之后,再也无人敢去相犯。

这“天魔印”手法正式地说,应称为邪派无上心法,练时歹毒异常,必须残害不少生灵,是以正派中人,纵然识得诀窍,决不肯练这等功夫。

笑书生金凤翔朗朗长笑数声,道:

“姜老师站稳了,可别摔个斤斗……”

圣手老农邵康那么深沉之人,此时也忍受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笑书生金凤翔笑声陡收,冷冷凝视着他。四道目光相触,互相对峙,只隔了片刻,圣手老农邵康但觉心头一片迷惘,跌坠在平日轻易不肯撩拨起的往事中。

口口口

薛三娘瞥见邵康神色不对,大骇中一掌拍在他背后“至阳穴”上。

邵康脑中“嗡”一声,恢复清醒,暗自打个寒噤,忖道:

“那厮恐怕练有邪法,老朽平生阅人无数,从未见过这等邪异的眼睛。”

他低低道:

“三娘,把青芒针准备一下……”说时,姜阳已攻了两掌,均被水明凤用同样的一招,拆开劈空掌力,然后反印回去,弄得狼狈不堪。

观战的八九十位黑道豪雄,虽则大部份认不出水明凤的功力叫什么名堂,但看这形势,已知姜阳今日碰上诡术邪道,只有落败的份儿。

火山豹子姜阳骇怒交集,猛一跨步,迫到水明凤身前,迎面一拳击去。这一拳沉雄无比,却不带劈空真力。

水明凤冷冷一晒,护胸左掌五指伸直,如拂琵琶般向他拳头上拂去。

姜阳斗然记得邵康说过须防她左手,不敢吃她拂中,猛然化为“横江截斗”之式,铁拳变掌,疾击敌腹。

水明风纤纤五指拂出如故,底下却曲起一膝,身形微耸,升高一尺左右,膝头恰好迎上敌掌。

近百黑道好手都为之一怔,无法测透水明凤这一招有何奥妙。第一点她左手照拂不误,但离敌人面门尚有两尺,毫无作用。第二那火山豹子姜阳掌力何等厉害,这一掌足可击碎木石,她的膝盖焉能保存?

好个火山豹子姜阳武功湛深,眼力不凡,百忙中已瞥见对方五指指甲尖中射出数缕奇幻奇细的银光,直扑五官,心中一动,仗着数十年苦修之功,腰上猛一叫劲,硬生生把上半身向后仰退,但铁掌原式击去,分毫无差。

人影墓地乱问,先是数缕极细的青光,从火山豹子姜阳面上掠过,奇准无伦地把水明凤指甲中拂出来的数缕银光—一钉上,飞坠一旁。这数缕青光正是薛三娘平生绝艺,她因苦练这等体积奇细的暗器“青芒针”,是以眼力绝强,比火山豹子姜阳更早一点瞧见对方指甲射出的银线,立刻发出青芒针,全数射落。

圣手老农邵康的身形几乎与青芒针同时飞出去,食指上的“诛心环”早已转出指尖,随时可下毒手。

对面的笑书生金凤翔身形一晃,长衫飘飘,疾逾闪电般到了水明风身边,虽是后发,竟比邵康先到,衣袖一扬,便把水明风卷到身后。

这两人同时抢出之际,姜阳的一掌已击在水明凤膝盖之上,掌锋到处,但觉对方膝盖上不知垫上什么东西,奇硬惊人,而且还有锋锐如针的极短芒尖,刺入手掌皮内。

近百对眼睛还没看得清楚,场中四人已经站定身形,却是圣手老农邵康与笑书生金凤翔正面相对,早先对敌的两人,反而分开在他们背后。

笑书生金凤翔根本不瞧邵康,回眸望着水明凤,笑道:

“你还有一招未用,却已如此,实在难得……”他歇一歇,又道:

“原来姜老师练有铁砂掌力,怪不得你的衣服破了……”

众人移目瞧着水明凤的膝部,果见露出一个破洞。可是水明凤膝盖却毫无创伤,不禁又是一阵诧骇,都在寻思她怎能禁得住铁砂掌一击而毫无损伤之故。

圣手老农邵康沉声道:

“姜老二,让我看看你的手掌——”

姜阳举起右手,只见那老茧厚布的手掌,毫无异状,掌锋边缘只有数点极细的白印。

邵康朗声道:

“老二你幸亏练的是铁砂掌,否则银月洞金银两种毒蛊,各尽其妙,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说到这里,转眼望着笑书生金凤翔,又道:

“老朽等今日得睹绝世奇功,心服口服。此行本是为盟主助威,孰料得罪金爷,恐怕无法再留……”

薛三娘和秦水心听了,心中好不难过,想不到真个踏入江湖,便连番受折,昔日雄心豪气,一时消磨殆尽。

天罡手杨迅走过来,含笑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印证武功,本是常事,邵老何必要这等说法,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笑书生金凤翔面上满是笑容,淡淡道:

“不错,邵老师别认真……”说罢,便牵着水明凤向堡内走去,眼光一掠,扫过杨小璇面上,忽然摔开水明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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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深霄惊变

群雄回到堡内,酒席已撤,众人在议事厅中四散落坐,由总管郝衡相陪。

笑书生金凤翔则由杨迅陪着,还有黄河一霸石磊、西塞野史闻昌、夺命银蝉方秉、百丈飞轮马封等簇拥着,到二楼上的小客厅坐谈。水明凤见到师叔,自然要去与他说话,故此没上来。

金凤翔的那对目光,人人骇怕,不敢正面相触。他四望一眼,忽然问道:“侄女呢?叫她来此一同谈谈……”

天罡手杨迅笑道:“大师兄既然喜欢她,几时传她一手,足以防身便好了……”当下命人把杨小璇叫来,一面把数日前她被端木公子劫走,后来又落在冰魂秀士欧剑川手中之事说出。

说话时杨小璇已进来,坐在父亲身侧,却发觉金凤翔那对令人惴惴不安的眼光,时时掠过自己。有一次无意碰上他的眼光,怔了好久,这才醒觉,不禁暗想这位大师伯端的邪门,连一对眼睛都与常人不同。

金凤翔听罢问道:

“这冰魂秀士欧剑川是什么来历?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

“此人新近才崛起于武林,一身武功,最近方知是昔年天眼秀士狄梦松的真传!”

金凤翔眼光微微一滞,哦了一声,转眼扫瞥闻昌、石磊等人,道:

“各位多年不见,却不料今日都聚在此地!”

西塞野叟闻昌欠身道:

“翔老风采如昔,足见功力之深,老朽等万万不及厂

杨小璇一看这几个魔头先前何等威风,但在金凤翔面前,却恭敬无比,于是明白这些人一定早年都被大师伯制伏,直至今日,尚慑于他当日之威,由此可以想像得到金凤翔武功何等厉害。同时联想到杨迅能有今日,必是当年金凤翔已为他铺路,所以这些雄霸一时的人物,都服服贴贴。

杨迅道:

“大师兄幸在期前赶到,小弟可以放心。目下对方以东方乐水出面,但此人武功平常。最厉害的是南斧夏侯山,其次要数子母金环陆现,丐帮长老邓云松,百步穿杨施海和岭南何聪,假如他们没有别的增援,则大师兄根本不须出手,凭此厅中在座各位,已足以制胜有余……”

杨小璇芳心大悦,喜形于色。金凤翔微微一笑,道:

“侄女一定忧心甚久,此刻方始了解真正情势,所以大为欣慰。不是师伯夸口,纵然对方再有什么增援,有我在此,包管他们曳兵而逃!”

闻昌、石磊、马封、方秉等人齐声道:

“翔老如若出手,天下决无人能够抵挡……”

当晚安排歇宿房间,金凤翔竟与水明凤同房同床。

离此堡十里不到的塔头镇,乃是白水堡对头东方乐水等人的大本营。这时各路出发搜寻杨小璇的人马均已回来,晚上一同在大厅中挑灯商议。

东方乐水先把杨迅跃登绿林盟主宝座之事报告出来,又说明堡中已来了一些什么人物……

座中名家虽多,但谁都不及南斧夏侯山那等见闻广博,故此只有这位昔年名震南七省的老缥头暗中惊心动魄。不的是他深知那笑书生金凤翔无人抵挡得住。

东方乐水最后道:

“如今白水堡和我们反多了一笔血帐,欧元平之死,必是杨迅所为!”

夏侯山也不禁讶然,问道:

“老哥哥你这话怎说?”

“欧元平和我极是交深,他的一个独生爱子欧剑川本在少林学艺,是少林掌门心印大师的关门高足。这次为了老朽之故,特地驰函奉告心印大师,叫回欧剑川,混人白水堡中充当内应——”

陶澄、李琼、陆云等六七个少年男女,听到此处,忍不住都发出惊噫之声。敢情他们一下子都联想起“王坤”。

何聪宏声道:

“老局主你说那位少年英雄,名叫欧剑川么?可是和冰魂秀士的名字一样写法?”

大家被他一提,又是一阵惊讶。

东方乐水道:

“不错,他们同姓同名,但他们决不会是同一个人!”

陶澄跳起来,大声道:

“老局主,陶澄惭愧死了,那位欧兄在白水堡中的化名,可是上王下坤?”

东方乐水点点头,道:

“你们当日碰上他那一段经过,虽然委屈了他,但他幸而无恙回到白水堡,对他反而有利,杨迅更不会疑心他是内敌。谁知他因爱上杨迅女儿,露出马脚。可能已被杨迅害死,并且知道了他的身世,所以暗中把他父亲杀死……”

南斧夏侯山忽道:

“此事怕与少林有关呢!”

东方乐水矍然一惊,道:

“在座均是自己人,不妨坦自讨论一下。欧兄噩耗与少林寺逐徒之讯一齐传来,莫非欧剑川秘密,乃由少林方面泄漏?”

李琼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说话,此时忽然道:

“昨日杨小璇亲口告诉我王坤……不,欧兄的死讯呢……”

陶澄顿足道:

“不管秘密如何泄露,这笔血帐非清算不可。欧兄当日曾用少林救命至宝‘桫椤神丹’救了李瑛妹妹一命,他的秘密很可能就从这些小地方被杨迅发觉生疑,再到少林查证……”

大家都认为陶澄之言有理,正在议论,忽然一道黑影射人大厅中,风声劲急异常,众人纷纷注视,匆匆一瞥刚刚看出那道黑影是只鹰状异鸟,厅中蓦地一片黑暗,原来数盏灯火均被那头怪鹰弄熄。

跟着地下砖块一阵暴响,砂飞石走,何家的三个少年相隔最近,被碎砖砂石溅得一身皆是,接着腥风扑到,这三名少年均是外家好手,拳掌之力特别沉雄,不暇寻思,一齐拳打掌劈出去。其中何钧、何钲两人,拳掌分别击在一根像牛角似的硬物之上,震得臂酸腕麻。只有何铨一掌打在一团软绵绵混沌沌的物体上,把那不知形状之物震开,微闻羊叫也似“咩”的一声,何钧、何钲正在手臂酸麻之时,忽被一条长绳似的东西扫着大腿,登时一阵剧痛,直人骨髓,无法忍受得住,一齐滚倒地上,惨哼连声。

何铨是手足关心,听到两个兄长惨哼之声,急得大叫道:

“哥哥你们受伤了么?”

他的叔父何聪寻声疾扑过来,黑暗中但觉一物带着雄劲风声直撞过来。何聪奋起神威,一拳猛击出去,拳力到处,把那扑来之物撞了回去,又听到羊叫也似的“咩”一声。跟着一缕寒风拂上身来,何聪乃是岭南何家高手,耳目比三个侄儿高明得多,疾然闪开。”

这时空中两点碧光疾绕急盘,生似乘隙欲落下伤人,全靠南斧夏侯山巨斧连挥,急迫不舍,一味截住空中两点碧光落下之势。

黑暗之中,厅上人多,夏侯山虽有一身绝顶武功,却不能如意施展。猛可被人阻了一阻,只见那两点碧光,呼地斜斜降落。

夏侯山正在着急,一阵微弱风力蓦然卷到腿边,好个名震南北的老镖师名不虚传,倏然一跃,跟着将扑到的奇形之物撞退。

这刻最惨的是厅中一片黑暗,大家都瞧不见偷袭的是什么怪物。

百步穿杨施海出手极快,“嗤嗤”两响破空之声过处,空中那道黑影吃他名震宇内的“流光箭”迫住,无法落下。

子母金环陆玑已撤出他的成名兵器,耳目并用,’保护住儿子陆云和李瑛。李琼、施雪影。陶澄三人靠在一起,陶澄一味注意上空那两点碧光,忽然发觉劲风直撞下盘,疾然一枪刺去,“笃”的一声,枪尖刺在一件坚硬异常的东西上。方自惊异间,一缕微风已拂到腿上,竟是一条软软长长的东西,在腿上一搭便放,分别搭在施雪影和李琼腿上。

三位年青男女同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由腿上直攻人心中,各各忍不住惨叫连声,相继倒地。

邓云松大喝一声,挥棍扑来,可是黑暗中威力难施,虚抡一棍,抢到陶澄等三人身边,急急问道:

“你们怎么啦……”

三人都不回答,邓云松心惊胆颤,心想他们武功本也不弱,却糊里糊涂便遭了暗算,来袭之人,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当下也顾不得身形暴露,取出火折迎风一晃,厅中登时浮起一团黄光。

那边的老局主东方乐水也在同时打亮了火折。这两团火光一起,南斧夏侯山极迅疾地向厅右扑去,口中宏声大喝道:“施兄用流光箭逼住头上怪鸟……”喝声如雷,震得屋瓦簌簌微响。

百步穿杨施海对他服膺已极,闻言看也不看他干什么,手中流光箭嗤嗤连声,直取空中盘旋的怪鸟。敢情此鸟在黑暗中双眼发出碧光,是以早先大家仅仅见到两点碧光疾掠急飞。施海的手法天下无双,连环射出两箭,居然仍没把那怪鸟射中,但那怪鸟也无法落下伤人,倏地“呱”的一声,宛如儿啼,振翅上冲。

此时南斧夏侯山挥斧如风,猛劈地上一头怪兽。但见此兽首如山羊,头上两只锐角向前平长,只消它一冲,便能伤敌。

但此兽身躯却不似山羊,四只短肥的腿下面,均是利爪,没有尾,身躯发出黑油油的光芒,就像鳝鱼似的,又软又滑。

夏侯山巨斧重如山岳,势不可当,这头怪兽用两只锐角灵活异常地闪避攻击了数次,蓦然一张嘴,射出一道红影,长逾丈半,贴地卷夏侯山双足。

这一着边得夏侯山有力难施,如是人类的话,决无此等奇特招数。当下横撤数尺,巨斧一挥,风力涌出,迫住怪兽不能乘机追扑。

屋顶大震一声,瓦石溅堕,那头怪鸟已破屋飞出去,又是“呱”的一声儿啼,教人听了毛骨悚然。

口口口

百步穿杨施海疾扑出厅,跃上屋面,放目一瞥,敢情那怪鸟飞行绝速,夜空之中,只见一点黑影。施海的看家本领是箭,故此旁人尚未看清时,他手中不但已多了一把长弓,同时已曳满待发。

夜空中那点黑影一闪即逝,百步穿杨施海奇异地微笑一下,心想自己生平这把金弦铁胎弓从不轻拽,破云箭从无虚发。但今晚恐怕要射空一次了……

扣弦三指一放,破云箭如掣电般射出去,远去七八丈之远,方始听到一声极是尖锐刺耳的破空声。

那箭带着尖啸,划过茫茫黑夜的长空,不知去向。百步穿杨施海却凝集全副心神,侧耳追听那破云箭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刹时之间,那破云箭已飞去老远,忽闻破云箭所去之处的遥空中,传来“叭”的一声儿啼。

施海长长吁一口气,无言地用右掌温柔地摩挲那巨大的弓背,老眼中射出踌躇志满的光芒。

大厅中也发生了奇事,原来南斧夏侯山横门之际,方自看出怪兽喷出长长的红影,乃是它的舌头,奇长惊人。忽见那怪兽前面,双爪向地面一扑,立时砖裂石飞,尘涌沙冒。那头怪兽奇怪绝伦地向地下钻去,竟是如鱼鹰人水,不但毫无声息,而且快极。

老镖头因已扬斧发力,身形无法向前扑去,大吼一声,左手已取出威镇绿林的铁矛,运足全力掷射出去。

铁矛末端的红旗化为一道红光,如闪电一掣,“嚓”地一响,那支铁矛已深深没人地中,只剩下那方红旗,露在地面。

夏侯山洪亮地冷笑一声,过去把铁矛拔起来,那头怪兽已无踪迹。

邓云松大声问道:

“夏侯兄可曾得手么?”

他看看矛尖,然后道:

“虽然不曾要了这怪物之命,但也伤了它一下……”

转目一顾,只见厅中卧倒数人,动也不动。

东方乐水已迅疾地把灯烛点亮,厅中大放光明。

地上躺着的是何家兄弟两人和李琼、陶澄、施雪影三个。

何聪蹲下去瞧瞧两个侄儿,猛可站起身,恨恨一跺脚,只听大响一声,厅中花砖裂了一片。一~一

何铨见叔父如此神情,登时迸出两行热泪,却咬牙切齿,不出一声。

他弯腰要把两个兄长抱起到里面,墓地劲风飒然,一个人已落在他身边,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何铨半边身子一麻,抬头一看,竟是武当名家子母金环陆玑。

口口口

陆玑沉重地道:

“世兄心中之悲忿,老夫也明白,但此时不可碰触令兄身体

何聪接口道:

“铨儿谢谢陆伯父,说不定你伯父已救了你一命……”

何铨茫然站起,陆玑松手,他便行了一礼。陆玑道:

“世兄不须多礼,令叔之意,乃指令兄惨遭怪兽所伤,以至于此,可能是怪兽以本身奇毒伤了他们,你如伸手一碰,便有危险!”

话犹未毕,李瑛见姐姐躺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要扑过去。

夏侯山跃过来,把她抱住,呵慰道:“小侄女别哭,等我们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李瑛挣了两下,便不挣扎,躺在夏侯山肥大的胸怀中直在抽咽,声音异常凄切。

夏侯山那颗又圆又大,几乎秃光的巨大头颅顶,慢慢冒出白烟。只因他抱着这个小女孩,却被她肠乱心碎地哭得难过无比。

东方乐水亲自掌灯,百步穿杨施海已回来了,跟在他身后,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子母金环陆现,岭南何聪等五人,一同检视地上数人情形。

夏侯山呵慰着李瑛,忽然道:

“他们都是被那怪兽奇长的舌头所伤无疑!”

东方乐水阅历最丰,见闻最广,检视一遍之后。道:

“夏侯兄说得不错,这等恶兽不知是谁豢养……陆兄,烦你用贵派正宗内家心法,暂时把他的全身十二大穴点住,延留住一命!”

何聪听到东方乐水如此说法,心中微宽,知道侄儿们暂时未死,立刻道:

“铨儿,你留在此处帮忙!施兄,适才你追出去,那头怪鸟飞向何方?”

百步穿杨施海道:

“东北方。”

他哦一声,道:

“虽不是白水堡,却也相差无几了……”

邓云松起身道:

“老化子陪何兄出去搜索……”

两人迅疾出门,转瞬去远。

陆玑先略略调息,摒去胸中杂念,然后施展出全身功力,把丹田真气调至极匀,源源从两指上发出,落手奇快,转眼间已把五人的十二大穴—一点住。这种暂时止住全身血液运行的点穴手法,确实非他不可。

南斧夏侯山和东方乐水检视一下五人情形,只见他们口日紧闭,脸色泛青,但早先那种蹙眉痛苦之状,竟已消失。夏侯山赞道:

“若非武当正宗内家心法,这等暂闭经穴的手法,最难恰到好处,他们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东方乐水愁道:

“他们被恶兽所伤,我们连那恶兽名字也叫不出来,如何解救?”

百步穿杨施海道:

“我们总得先查出怪兽底细,方好下手,刚才那怪鸟好像已受箭伤,老朽去瞧瞧……”

他走出屋外,直向东北方奔去。比他早一步出去的邓云松和何聪两人,早已奔出七八里远,一面疾走,一面耳目并用,查看四周可疑的声响和暗陬。

邓云松忽然拉拉何聪襟角,用下巴向前略一示意,两人立即隐去身形。

口口口

前面二十丈远处,一条人影站在旷地中央,仰头向空中四面遥望。但黑沉沉的天空中,什么都没有,若是常人,根本也看不出多远。

这人瞧了一会,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箭,在手中掂一下份量,轻轻自语道:“晤,是破空飞云箭……”

一条人影蓦然从旁边飞纵出来,手持又粗又长的铁棍,身形尚在空中,已“呼”的一声迎头砸下。铁棍出手之后,这才大喝道:“欧剑川接我老化子一棍……”

那人陡然一挥铁掌,寒飙激撞出去,不封铁棍,却袭来人身躯。

邓云松明知这冰魂秀士欧剑川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是以出棍之际,又留住三成气力,对方寒气逼人的掌力一发,倏然沉气坠地,铁棍化为“神龙抖甲”之式,疾捣过去。这一招既能攻敌,复又避开敌人掌力,确实漂亮之极。

欧剑川见他来势凌厉,不但不容说话,而且出手极毒,心中大怒,蓦地挥动手中长箭,抽向铁棍之上。邓云松焉肯吃他抽中,铁棍如急风骤雨般化为“千军辟易”进手连环二招,舞出一片棍影,挟着风雷之声,凶猛无比。

铁棍招数一发,宛如排山倒海,饶他欧剑川身兼狄梦松和少林两派绝学,也被迫得连连后退。邓云松见自己平生绝学施展出来,才不过把对方迫退,仍未露出败象,不由得心头大骇,厉声喝道:“何兄好生着紧,别让这厮溜了……”

何聪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宏声喝道:“邓长老放心,我也打他几掌,瞧他禁得住禁不住——”喝声中扑到战圈中,运足岭南独步天下的“大力神掌”,劈面连环击出。

这两个高手一合起来,威力陡增数倍。欧剑川怒嘿连声,暗运冰魄真气,从箭端源源发出,先是避实就虚,边封边退。等到已运足功力,倏然一招“天旋地转”,长箭连连划出,发出大量冰魄真气布在身前。

邓云松何聪逞强猛攻,忽然被一堵无形墙壁所拒,不但攻不到敌人身上,同时招数也大受牵制,呆滞起来。

欧剑川首次测验出中原绝学“冰魄真气”的威力,心中惊佩不已。蓦然触动灵机,暗中撤回那一大片冰魄真气,凝聚成又粗又浓的,段,随着长箭招式变化,潜制敌人。

但见他的长箭使出普普通通的招数,却把邓云松、何聪两人逼得无法进攻。明明见到有隙可乘,但不是抽不出手,便是攻不进去。

欧剑川长啸一声,意气飞扬,心中那股悲郁愤怒,渐渐消散。

双方仍然扯平,又战了十余招,侧面十丈远处,有人喝道:

“欧剑川还我破云箭来!”

欧剑川长笑一声,道:

“你要我如何还法?”

百步穿杨施海白髯飘飞,搭箭拽弓,朗声道:

“你再不抛下手中之箭,莫怪老朽再送你一支……”

欧剑川扬目一瞥,只见那百步穿杨施海已拽满那金弦铁胎弓,心中微凛,极快地忖道:

“施海的箭法天下第一,听说这破云箭专破所有护身气功,我若一时大意,伤于箭下,那就糟了!以百兽神君祈宁那等威名,尚且无法抵御他远远一箭呢……”

念头一转,立时改变手法,把手中长箭当作宝剑,奇招倏出。

邓云松陡觉对方攻势凌厉,不假思索,使出丐帮无上绝艺“神光回旋身法”本来极是沉稳,马步坚守,如今却变得飘忽神速,绕敌乱走。

何聪也使出家传心法,把整套“大力神掌”逐式施展,远在十丈以外的百步穿杨施海,竟也觉得掌风震耳。但施海却暗暗叫苦,敢情他们形势一变,使得他无法放射破云箭。

又战了七八招,双方不胜不负。欧剑川忽然大声问道:

“你怎样把那碧眼夜鹰射伤的?”

百步穿杨施海怒声道:“你还问什么……”意思说欧剑川的碧眼夜鹰和怪兽已伤了这边不少人,恨不能把它射死,何况射伤,这有什么可问的。

邓云松和何聪心中同时暗叫一声“真凶在此”,立时都奋不顾身,强攻硬扑。

黑暗中又跃出一人,直扑战场,身法奇快,眨眼已自扑到。只见这人双臂一振,“呛嘟卿”一声鸣金振玉般的震耳响声过处,两道金光,直取欧剑川。口中厉声喝道:

“大家多出点力,把这厮擒回去……”

欧剑川那对眼睛在黑暗中暗暗射出碧绿色的光芒,这正是冰魄神功已渐渐汇聚头顶之象。他一向已能在夜间视物,此时目光一扫,认出来人正是武当名家子母金环陆玑,怪不得出手威势不凡。当下长箭一震,把他一对金环接住,形成以一敌三之势。

只战了十多招,欧剑川已感难支。猛可运足全力,掌箭齐施,寒飙急转疾激出去,居然把对方三人都迫开。他乘机滚开丈许,厉声道:“姓施的,这箭还你……”铁掌扬处,那箭带着破空之声,劲射十丈外的施海。

百步穿杨施海放松弓弦,伸手一绰,但觉箭上力道奇重……比起强弩射出毫无逊色,心中微凛,五指用力捏紧,蓦地发觉有异,用掌心轻轻一摸,那长箭中间竟然凹了一环。

他勃然大怒,宏声道:

“这厮毁我一支破云箭,诸位请让开一步……”

子母金环陆玑招呼一声,邓云松何聪两人一齐罢手,跳出圈子。

施海厉声道:

“老朽箭壶中尚有四支破云箭,欧剑川你好生接着!”

欧剑川被强敌环攻之后,眼中碧光更浓,自觉功力有进无退。不过这施海的破云箭天下震惊,实在没有把握接得住,微一迟疑,子母金环陆玑已消声道:

“欧剑川,你若是害怕,即速向施兄求饶,谅可保得残生!”

欧剑川撤出龙纹银杖,仰天长笑一声,道:

“今晚我要用施老师的破云箭,和各位定个约,假如四支破云箭射过之后,欧剑川幸而无恙,何、陆两位明年端午,到黄山莲花峰顶见面,正式印证一番。但在约期之前,四位再也不得与我为难!”

那边陆几、何聪、邓云松都亲眼见过施海破云箭的威力,毫不考虑,全都答应。邓云松冷笑一声,道:

“你单单漏了老化子没约,不过你如逃不过施兄四支破云箭,老叫化与你约也无用……”

那三人完全退开,欧剑川遥望施海,只见他那支特大的金弦铁胎弓已拽得满满,连忙收摄心神,运功戒备。

弓弦“铮”地一响,跟着一声尖啸,划空飞到。

欧剑川运足国力,那箭飞来时,他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微觉讶异,只因在听觉上那箭尚有一段距离,但其实已到了面前。当下举杖一点,杖尖与箭镞相触,发出“叮”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支破云箭跌坠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百步穿杨施海早又发出第二支破云箭。

这一支箭犹未到,破空啸声已袭到他身前。

旁边观战的陆、何。邓三人,全是武林高手,见那第一箭何等难防,却被他轻轻破去,各人失色。第二支箭啸声起后,三人见他来不及躲避,方自大喜。只见欧剑川稳立如山,手中龙纹银杖化为“划地为界”之式,杖端一沉一划,“叮”的一声,又把第二箭击落地上。

其实何、陆、邓三人方才心中之喜,乃是错误。他们在黑夜中的目力连施海也比不上,更不能和欧剑川比较。是以他们均以“听风辨位”之术,测度破云箭的距离,这才会误以为欧剑川闪避不及。

邓云松一向在江南走动,此时一惊之后,冲口道:

“这一招是欧家杖法,难道是他?”

欧剑川聚精会神,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百步穿杨施海见自己一两箭无功,心中杀意陡生,弓弦“崩”地一响,却没有箭射出,但跟着一支箭悄无声息地电射出来,眨眼已到了欧剑川胸前。

他五支破云箭都经过特制,有的破风之声特强,有的箭比声快,有的箭比声慢,而这一支则声息全无。直到离欧剑川胸口不及三尺,方始响起一声极为尖锐的啸声,由施海那边直响过来。

这一箭连旁立三人都瞧不见,直到破空响声忽起,三人目光疾掠,方始瞧见欧剑川起左掌,一招“野马分鬃”,横扫出去,把那支破云箭扫开数丈之远。

百步穿杨施海厉声道:

“还有最后一箭,欧剑川你可要小心了……”

口口口

欧剑川嗯了一声,暗中微微一笑。原来他的目力能够透视云雾,远达百里。施海不过在十丈以外,虽是黑夜,却不碍他视光。第三箭初时响一声虚弦,别人看不清楚,但欧剑川却瞧出他的弓弦特别不同,竟有两根,料他必定再来一下虚弦响声,扰乱自己,故此暗中一笑。

施海拽满弓弦,左手如抱婴儿,身躯端端正正,猛然三指一松,“嗖”的一声,发出一箭。

欧剑川凝目瞧着那箭来势,直到飞近五尺以内,蓦然抡杖一点。

谁知那箭忽然中分为二,一上一下,电掣般射上身来。

上面的一支风声特响,直取五官面门。欧剑川心头一震,睁目如炬,忽地看出射向面门的一支稍为高了一点,虽则听那风声生像射中面门,其实却比头顶还高了半寸。但手中龙纹银杖已运全力抡击此箭,反而下面直取小腹的长箭迟了一步抵挡。

原来他最初的意思是先运全力击回西门致命的那支长箭,下面的一支最多微微侧身,纵然被射中,却也不致立刻毙命。

这等想法本是迫不得已,因为他绝对没有料到敌方已说明四支破云箭,而这第四支却会多变一支出来。

哪知对方虚实莫测,事实上当真只有四支破云箭射向他身上,多变出的一支劲箭,不过是扰乱心神之用。虽是取巧,却也于理不饽。

欧剑川右手银杖本已抡起,猛可收回力量,运到左手。那杖去势极快极猛,蓦然放回真力,五指握不牢,“唿”一声脱手飞上半空。

他左手一撩,力量完全运在食、中二指之上,那箭尖沾到他腹部衣服时,他的两指也恰好敲在箭杆上。

这一回邓云松、陆玑、何聪三人都看得清楚,何聪脱口喝道:“倒下……”

他的声如霹雳,震得邓、陆两人耳鼓直响,也骇了一跳。

却见欧剑川两指一敲箭杆之后,便搭在箭杆之上,凝立如山。那支精光闪闪,纯钢所制的破云箭直指着他的腹部,却没有插人去,但也不掉下来。

十丈以外的施海放箭之后,全副心神力量都生像附在箭上,飞去袭敌,此时原式不动,凝目作势。旁人看来,他简直就在催箭前进,而欧剑川却运力粘吸住那支长箭。

一刹那之后,欧剑川大喝一声,左手一沉,那支通体钢制的长箭应手坠地。

他左手一沉之时,全身力量都发出来,立时马步浮动,踉跄后退了五六步之远,方始站稳。

百步穿杨施海也打个踉跄,向前冲了几步,站稳后一抬头,面色铁青。

欧剑川朗笑一声,道:

“何、陆两位请记着明年端午之约,我可失陪了……”人影一晃,便隐人黑暗之中。

邓云松长长吁口气,道:

“这厮的功夫怎样练的?最后这一手是不是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中的罗汉指?”

子母金环陆玑应了一声不错,和何聪两人过去捡起那些长箭,然后三人一同走到施海面前。何聪见施海不响,便道:

“那厮一身武功真个已超凡入圣,但业已教他惊魂不定了

子母金环陆玑想起一事,矍然回顾一眼,蓦地抖丹田振吭大叫道:“江南欧元平已死,凶手是谁?”他连叫数遍,声传十里以外,震得邓云松、何聪两人耳鼓嗡嗡直呜。

百步穿杨施海“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仆,邓云松、”何聪忙伸手架住陆玑骇一跳,道:

“我真该死,忘了施兄用力过度,受不得震动……”

说时伸手拉过施海手腕,闭目一按脉搏,忽然化愁为喜,笑道:

“施兄敢情用箭如神,破云箭发出之时,就等如我们用兵器伤敌,适才欧剑川那厮硬以绝强内力震落最后一箭,在震落之前的片刻沉寂,竟是和施兄遥斗内力。施兄失手后已受内伤,我误打误撞地大叫数声,反而把他秽瘀血震出体外。回去歇息一两日,便可复原……”

施海喘一口气道:

“陆兄医道当真高明,这儿都是自己人,我认输也无妨,那厮当真厉害。今晚我虽输了,但获益却多……”

邓云松道:

“老何,我们都是老朋友,你老实告诉我们,输了还有什么得益?”

“那厮解答了我数十年想不通透的难题……”

何、陆、邓三人都诧异起来,陆玑道:

“我不是说笑话,如有这等好事,再输个十场八场也没关系?”

施海仰天一叹,道:

“输败的滋味到底不大好受呢……我告诉大家他解答了我什么难题……各位也知道我得到古代飞将军李广的箭法,所谓‘飞羽没石’,那是因为箭法能达到精神力量完全集中在箭上,箭一发出,无坚不摧,适才我和那厮遥斗内力,正是此故!”

他歇一下,又仰天长叹道:

“我得到这心法之后,又制出双弦双箭与及特制箭镞,使之破风之声远近不同,迷惑敌人心神的种种心法。适才最后一箭,我因师老无功,动了杀机,故此施展出平生未施展过的‘双箭齐飞’手法,在我私意想来,武林中无人能够抵挡这一箭……”

“那么今晚被欧剑川破你不传手法,还是生平第一次?”邓云松尽力平淡地问。

施海道:

“不错,此所以我说有个疑想了一生的难题,得到解答。我一向不停地自问,像我这种‘双箭齐飞’的手法,有何妙法可破?我一直都想不出答案,今晚冰魂秀士欧剑川解答了,便是‘眼睛’二字!”

“啊……”听他说话的三位武林高手几乎一齐发出感叹之声,都在细味此言。

“武功练到极高之时,常都不大用眼睛,而侧重于听觉。故此我的破云箭能够享誉一时,其实一碰上像欧剑川天生一双碧眼的人,便注定要败……”

口口口

他们开始回去,边走边谈。在他们前面六七里之远处,欧剑川怔怔地靠树身上,陆吼叫喊的两句话犹在他心头萦绕。

过了好久,他含泪喃喃自语道:“欧元平死了,谁是凶手……啊,父亲已死,而且是被人杀害,谁是凶手?”

谈话声隐隐传来,使他突然清醒,隐住身形。转眼间四条人影带着语声,疾掠而过。

又过了一会,他放腿向塔头镇奔去。

远远已见到众侠落脚的那幢大宅中,灯光隐隐。内行的人,一望而知宅中必定发生什么事故,才会在半夜三更把灯火点得通明。

他以绝顶盖世的轻功,从黑暗中疾飞到大厅外面,悄悄向厅内瞧了一眼,只见厅中一共有六人,其中四人乃是施海等刚回来的,加上东方乐水和夏侯山,一共六人。

子母金环陆玑扼要地把此行经过向东方乐水说了,邓云松接着道:

“那厮真有点鬼门道,前次施兄的高徒孟历守住青松岬要道被害时,老化子碰见过他,如今想来,凶手是他无疑。当时因在日间,他的眼睛一如常人,今晚碰上,却发觉他的双睛发出碧光,一如猫眼……”

何聪道:

“邓兄说他像猫眼,不如说他的眼睛像那头怪鹰一样……”

东方乐水和夏侯山,听知那欧剑川眼睛特异之处与及能够破掉施海无敌箭法,心中大骇,沉吟不语。

邓云松又道:

“不但杀害孟历的凶手是他,今晚来袭的怪鸟异兽也一定是他豢养的……”

东方乐水长长吁口气,道:

“这样说来,这厮非另找人对付不可,那么笑书生金凤翔教谁对付?”

众人听了此言,都感面目无光,尤以陆玑等四人为然。夏侯山沉重地道:

“欧元平兄惨死之事,这笔帐或可一并归人他头上,我们初步可以断定他不是欧元平之子,否则他不会这等胆大,约陆兄、何兄明年在黄山莲花峰上见面,得罪这些父执……”

子母金环陆玑道:

“我去瞧瞧受伤的年青朋友们现下情况如何——”说罢,便向后进走去。

欧剑川眼中含泪,暗暗跟着陆玑,到了后进,只见左边一个跨院内,灯火通明。

陆玑走人房中,陆云、李瑛赵远秋、何铨等四人都愁惨地起身迎接。陆玑一手拍拍何铨肩膊,一手搂住李瑛,柔声道:

“大家不要着急,他们虽然看去凶险,但经我点住穴道,十日八日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真凶已查出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他一面说,一面细察陶澄、李琼、施雪影、何兄弟五人的情形,见没有变化,稍党放心。

李瑛双眼红肿,幽幽咽咽地问道:

“陆师伯,十天八天以后又怎么办呢?”

陆现怔一下,想了一想,柔声道: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前面正商议此事……”

大厅中果然在讨论这问题,可是因为无人识得那头怪兽来历名字,如何想得出救治之法。

夏侯山用手肘顶了邓云松一下,底下轻踢何聪一脚,蓦地起身,大声道:“我也去瞧瞧那些孩子们……”说时,迅疾地出厅转人去。

何聪叫道:“等一等,我的侄儿们怎样啦……”人随声去,晃眼转人后面。

厅中只剩下东方乐水、邓云松和施海三人,默坐片刻,邓云松把铁棍取在手中,东方乐水忽然举目望着厅外,严厉地道:

“是哪一路高人驾到,何妨现身?”

口口口

话声方住,只见两道黑影飞人厅来,身法奇怪,灯光下暴露身形面目,左边一个身量高瘦,胸前斜挂着一个黄布囊。右边的是个中年汉子,虽然矮瘦,气派却大。

东方乐水利眼一扫,朗笑一声,道:

“我道是谁,敢情冀鲁龙头大哥方秉兄驾到,这一位胸挂黄布囊,莫非就是名成退隐的百丈飞轮马封么?”

夺命银蝉方秉拱拱手,转面向同伴道:

“如何?东方老局主眼利如刀,马兄虽然退隐已久,未曾谋面,但也瞒不过老局主双眼……”

回眸又瞧着东方乐水,道:

“兄弟黑夜登门,无非听知老局主在此,特来问候——”

厅外一个洪亮的声音接着道:

“不见得吧,外面还有两位朋友呢——”

方秉面色丝毫不变,冷冷道:

“说话的大概就是威震七省老缥头夏侯老师了……”

只听“刷刷”连声,四条人影相继人厅,后面两人乃是夏侯山和何聪,前面两人一个是白发龙钟老叟,手扶蒺藜杖。另一个头如芭斗,身躯庞大魁梧,背上斜插两面金牌,厚约寸半,牌身长达两尺,宽约半尺,加上两尺长的钢柄,共是四尺长。

东方乐水霜眉一皱,道:

“今宵何幸,都是高人前辈驾临,我替大家引见一下,这后来的两位,一是名满边睡,中原仰慕的西塞野叟闻昌。那一位是黄河一霸石磊,背上一对阎罗牌天下无敌——”

丐帮长老邓云松心中微凛,默忖对方这四个老魔头一齐夜袭,自己这边虽然有五人在此,但施海已负内伤,实在仅得四人,不禁越想越惊。

要知丐帮长老邓云松一生浪迹江湖,阅历极丰,深知目前这四个强敌,无一不是一方之雄,享誉极久之辈。尤其在心肠狠辣,手段阴毒这方面,全都高人一等。任自己随便挑上一个,也怕对付不了,何况自家这边的四人中,东方乐水的武功比谁都低了一点。

西塞野叟闻昌年纪最老,隐然是四人之首,此时眼皮一翻,缓缓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晚之行,目的是瞧瞧老局主请来的什么高人。以目前的几位,虽然均是望重名高的朋友,但凭这些人手,想与我们盟主为敌,未免略嫌不足。老局主如能知机,明日亲到白水堡向盟主公开道歉,武林中不论哪一道,其实本是一家,想来我们盟主不会与老局主作难!”

何聪怒哼一声,正要说话,夏侯山已纵声大笑道:

“东方兄怎么说?”

东方乐水神态从容,道:

“老朽难遵闻见之命,但好意心领。”

西塞野叟闻昌脸色一沉,冷冷道:

“这样说来,老局主没把野叟之言,放在心上?”

黄河一霸石磊接口道:

“何止是闻兄一人,连我们三个也被看成木头人啦……”

东方乐水何等老练,立即应道:

“老朽已与杨迅约定期限,各位来此,不知是存心启衅,毁坏约期,抑是好意先行示警?”

这番话一扣过去,西塞野叟闻昌无法招架。杨迅乃是黑道盟主,毁他诺言,等如不服管束,只好道:

“我们当然是好意示警,听不听由得老局主裁夺!”

东方乐水含笑道:

“如此老朽先谢谢四位——”

夺命银蝉方秉冷冷道:

“老局主对方某没有别的话么?”

邓云松脸色微变,低声对施海道:

“如若动手,施兄去保护孩子们……”他可不能明着说把陆玑调出来。

施海点点头,道;

“方秉故意提起那朱睛王鹤之事,挑衅之心显然若揭!”原来夺命银蝉方秉献礼祝贺之事,这边早已探知。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一手不过是杨迅玩的手法,其实决非方秉下手。

口口口

东方乐水淡淡笑道:

“十日之限一满,自会在天下群雄之前,向方兄请教。”

百丈飞轮马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原来人家的名声是这样挣到的……”

此语一出,连东方乐水也禁受不起。心想自己虽能忍辱,但自己这些朋友日后如何见人?当下面色一沉,扫了夏侯山一眼。

南斧夏侯山仰天大笑一声,道:

“可惜我这个士老儿收山得早,来不及和马兄打交道!”

百丈飞轮马封厉声道:

“现在尚不嫌迟,怎么样?”语气咄咄逼人。

西塞野叟闻昌道:

“且慢,为表我等此来纯属好意,野史不妨把救活你们受伤的人的法于先行奉告!”

何聪厉声道:“闻昌你怎知此事?”

西塞野叟闻昌淡淡道:

“我们也防备那两宗怪物,刚才未曾被请人厅以前,听到各位谈论,故此得知。何兄可要听听?”

何聪吃他嘲了一句,却不敢做声,只因他两个侄儿正危在旦夕。

闻昌环顾众人一眼,见对方的人都默然不语,便得意地冷笑一声,道:

“那只会飞的叫做‘碧眼夜鹰’,飞行绝速,善于攫击,爪上有毒,吃它抓上必死无救。那只形状如羊,又能人地的怪兽,名为‘土蝼’,两角坚逾精钢,动作神速。最厉害是那条红舌,长达丈半,不论人畜挨上一下,立中奇毒,除非几个时辰之内,求到千虫老人谷郎的解毒灵丹,非死不可!”

他歇一下,又道:“至于这两物的来历,各位都是武林高人,自不需野叟晓舌!”

众人听说他们也得防备,登时更确定是非邪非正的冰魂秀士欧剑川所豢。

百丈飞轮马封冷嘿一声,道:“夏侯大镖师可以指教了……”说时,人已向夏侯山相反的方向走开。

夏侯山手提巨斧,朗笑一声,道:“马兄不忘老朽,幸甚,幸甚……”话犹未毕,只见一道银光,远在三丈以外,疾袭而至,同时听到马封的喝声。

厅中之人大半未见识马封的成名兵器“飞轮”,都凝神观看。只见那道银光竞是精钢圆轮,径长一尺!轮子四周均是极锋利的月牙刀刃,轮于轴心两边各有一支三校利刃,长约半尺。故此这个飞轮不论是横扫直击,均可伤人。

这个飞轮由马封胸前的黄布包袱里射来,轮上有根极幼的链子,不知何种质料所制,似乎不怕刀剑斩所,也不知有多长。虽然号称“百丈飞轮”,但事实上当然不会有一百丈长。

那飞轮疾击之际,只是奇怪,并无惊人之处。但一到了夏侯山身前不及半丈远时,忽地漩飞电转,闪射出一片精芒。

夏侯山微微一凛,心想这马封成名多年,果真名不虚传。光是这一手工夫,便须数十年精修苦练。当下提斧横拒,护住全身。

东方乐水眼力高明,看出马封的飞轮上面那些利刃,不是凡品。若是普通刀剑碰上,吃那飞轮一绞,定然折损。幸而夏侯山的巨斧又厚又重,通体均是上好精钢,决不怕对方的飞轮伤毁,不禁微微一笑。

夏侯山稳如渊岳,凝立不动。那飞轮来势好快,眨眼间已离他面前不及五尺。老镖师蓦地劲如脱兔,电闪般向前迎上去,巨斧力劈出去。

这一着不但马封没有事先觉察,就连旁观的黑道名手西塞野叟闻昌等人,本来都认定夏侯山乃是以静制他的意思,想不到突然会以快克快。

百丈飞轮马封沉声喝个“好”字,钢链微掣。飞轮去势立时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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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往事休提

夏侯山斧出如风,“呛”地脆响一声,正正劈在飞轮之上,但见那飞轮有如风中飞絮,翻翻滚滚,直向后上方斜飞回去。

东方乐水这边的人喝彩声尚未出口,猛见银光电掣,夏侯山挥斧一挡,又发出一“金铁交鸣之声”。夏侯山一挡之后。因形势不利,奇快绝伦地往左边一跃。口中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左手挥处,发出一支铁矛。

原来百丈飞轮马封那个成名兵器当中,暗藏古怪,刚才吃对方一斧劈飞之际,倏然在轮中化出另一只体积小了一半的飞轮,形状制作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电急射向夏侯山。

固是出其不意,把夏侯山那等成名人物,也骇了一跳。忙挥斧挡开,唯恐对方的飞轮尚能分化,立刻先发制人,劲射出威震武林的红旗铁矛。

那支铁矛虽是由人手发出,但劲疾得连强弩硬箭也比不上。这夏侯山出道以来,从无敌手,尤其是三支红旗铁矛,除非不出手则已,出手向无虚发。

百丈飞轮马封万万料不到对方铁矛出手如是之快,比平常人说句话还要容易便发射出来。刚刚看见,那支铁矛已到了身前。

这时哪暇顾及那两只飞轮,拼了老命横跃开去。红光一闪,破空之声虽然响处。厅中一共八个人,除了马封以外,其余十四只眼睛,都集中在马封身上。

七个人当中,除了一人以外,余下六个均以为马封必死无疑。只听马封“吭”了一声左边身的上衣被铁矛穿过,撕裂了一大块,同时也受了伤,鲜血冒出来,把衣服染红一块。

夏侯山厉声道:

“我这个上老儿的铁矛滋味不大好受吧……”

马封愤愧交集,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当当”两声,那两只飞轮相继坠地。

西塞野叟闻昌阴沉地道:“夏侯老兄且莫猖狂,马兄乃是吃了兵器上亏,野叟不才,愿意舍命陪你走上几招……”说时人已纵出来,动作神速如电,手中蒺藜杖起处,一招“横江截斗”,横扫过去。

夏侯山知道西塞野叟成名多年,武功高深莫测,不敢轻视,忙一收摄心神,挥斧相迎。两般兵器俱不退让,猛可硬碰了一下,竟发出龙吟虎啸似的响声,震得厅中众人耳鼓嗡嗡而鸣。这时连对方石磊、方秉等人也吃一惊,敢情连他们也不知道西塞野叟的拐杖竟是纯钢打就,而且膂力如此惊人,敢与南斧夏侯山硬碰硬架。

这两人一上手便各施绝艺,同以快打快,眨眼之间已换了十四五招之多,其中十招以上均是招数才发便收,其余三四招则强攻硬架,因此震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威势惊人之极。

马封运功止住流血,幸好乃是皮肉之伤,毫不妨事。他口中厉啸一声,飞轮拽掣飞起,疾向东方乐水攻去。

东方乐水早已有备,探臂掣出七星刀,一招“夜战八方”,撤出无数刀光。那飞轮击在刀光上,“呛”的一响,震开数尺。东方乐水电急掠瞥手中七星刀一眼,毫无损伤,心中略放。原来他这柄七星刀乃以上好五金之精打成,不是普通刀剑,故尔不怕马封的飞轮漩绞。

夺命银蝉方秉长笑一声,道:

“石兄咱们也赶一趟热闹吧……”

黄河一霸石磊左手拔出一支锋芒闪闪的匕首,右手掣出一支三棱分水刺,应道:

“这主意不错,方兄你的银蝉送几只给他们尝尝如何?”

那边的邓云松和何聪两人听了此言,心头一震,只因方秉“夺命银蝉”不比等闲暗器,江湖中甚至传说方秉把十三只银蝉练到能与心灵相通,发出时能随他心意,转折追逐敌人,不中不休。这刻夏侯山及东方乐水正在麋战,如被他乘隙发出,定难抵挡。

方秉大笑道:

“兄弟的银蝉徒具虚名,今晚如若取用,徒然贻笑方家,不如请他们试一试兄弟的蛇鳞鞭……”

邓云松暗中微喜,心想这方秉狡猾无比,情知这一边有个百步穿杨施海,故此不敢先用暗器,以免惹出他的破云箭。当下低低道:

“何兄,那厮用软兵器,你对付如何?”

何聪闻言正合心意,徒手跃出去,招手道:

“何某愿与威震冀鲁的方老师印证一下武功!”

方秉提鞭出来,见他赤手空拳,眉头一皱道:

“何家大力神拳享誉武林数百年,方某极想请教,但我用兵器似乎太占便宜……”

何聪道:

“方老师但请赐教,何某一向不用兵器!”

夺命银蝉方秉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方秉有僭了……”抖手一鞭,直向对方面门点去。

口口口

何聪暗暗盘算过对方的蛇鳞鞭虽然幼如拇指,通体皆软,有如绳索。但鞭身有一层金黄色的细鳞,恐怕鳞片锋利和熬过剧毒,自己一双铁掌纵然已不畏锋刃,但像这等奇形外门兵器却不可忽视。念头一转,已决定不可攫夺那鞭。

眼看对方鞭梢那颗金黄色的蛇头点到,一望而知劲达鞭梢,内力极强,眉梢一耸,运足大力神拳,猛可一招“横绝六合”拳头直向对方鞭身击去。

方秉暗中赞一声“好拳法”,健腕一沉一甩,蛇鳞鞭避开对方正面拳力,阴毒地向对方臂肘之处点去。何聪暗暗一凛,施展开拳法,一连十二招连环出手,掌力如山,风声虎虎,勇不可当,暂时把蛇鳞鞭逼住。

邓云松以一支铁棍,也和黄河一霸石磊动上手。石磊人虽魁梧高大,使的却是小巧兵器,原来他在黄河两岸出没,时时要下水动手,因此必须用分水刺、匕首之类的兵器。但他一来天生神力,二来内功修为极深。故此和邓云松动手不及五招,右手分水刺已硬架了对方沉重铁棍达三招之多,看来举重若轻,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夏侯山和西塞野叟两人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村,麋战方酣,一两百招以内,难分高下。

东方乐水的七星刀竟有极为出奇的招数,此时守得有如金汤城池,一任马封如何进攻,均不得逞。丐帮长老邓云松暗中大慰,方想这位老局主传闻武功有限,却不料如此高明,白白害自己担心好久。忽然感到马封冷笑之声,偷眼一瞥,只见东方乐水刀法散漫,迥非刚才那等沉稳老辣。马封则已欺近两支以内,两只飞轮忽上忽下,疾攻不休。

夏侯山与东方乐水相交最深,早知东方乐水因天赋所限,碰上强敌之际,只有三十六路防身救命的刀法堪以使出来,这一套刀法使完,便无以为继。是以一听马封冷笑之声,便知东方乐水已陷险境。心神一分,西塞野叟闻昌何等厉害,蒺藜杖连攻数招,把他追到厅角,更加无法驰援。

东方乐水一陷险境,不但夏侯山受扰分心。邓云松、何聪均是一样,只见蛇鳞鞭幻起万道金光。另外石磊的分水刺和匕首威势陡增,分别将邓、何两人逼到墙边。

马封见厅中腾出位置,利于施展,精神大振,估料三招以内,便可立毙对方。

他才发了一招,陡听夏侯山豪雄绝伦地叱咤连声,斧风震耳,竟把西塞野史闻昌劈得倒退不迭。跟着一个清劲的语道:“马封休得张狂……”人随声到,竟是武当名手子母金环陆玑他手中那对金环震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悠悠砸到。

马封被他攻近身来,两只飞轮一时收不回来,等如赤手空拳。但他面上毫不变色,只在口中怒骂一声,左手一拍胸前的黄包袱,陡然又射出一道银光,疾取陆玑,一面斜纵开去。

这道银光又是另一只飞轮,只不过体积更小。陆现左手金环一撩,想缠住他飞轮上的细链,哪知脑后劲风急响,疾忙一个大转身,一只金环齐齐封去,果然一只飞轮夹击而至,神速之极。

他这一招虽是封住,但马封已纵开老远,收回最后发出的飞轮,仅以两只飞轮应敌。子母金环陆玑为了帮忙东方乐水不敢轻敌进扑,于是吃对方两只飞轮迫住。

夏侯山那边因见到陆玑出现,心头大慰,是以奋起神威,把对方迫退。但两人功力相稃夏侯山暂时只占取优势,却无法击败敌人。

邓云松、何聪却陷于惨淡之境,邓云松还有招架之力,何聪却连招架也极感艰困。夏侯山目光一瞥,大为惊凛,暗想那方秉虽以夺命银蝉著名,其实在蛇鳞鞭上的造诣也是当世无匹,无怪他闲常不出冀鲁地面,但隐然已成为天下盟主之势。若不是天罡手杨迅异军突起,登上宝座,恐怕再过数年,方秉便是黑道盟主了……

口口口

他正自心神一分,又被西塞野叟闻昌趁机力攻,追到厅角。那何聪正在危急之际,厅外有人长啸一声,清越异常。何聪听出啸声是谁,心头一震,对方蛇鳞鞭忽地已点人胸前。

何聪差点儿便闭上眼睛等死,谁知对方忽然旋身闪开,蛇鳞鞭准头一歪,打臂下穿过。忙忙横跃开去,耳中只听“哈嘟嘟”一声,寻声瞥去,竟是东方乐水的七星刀,掉在地上,因此发出声响。

方秉怒哼一声,重又振鞭攻来。何聪脚尖一拨,把七星刀,踢到东方乐水那边,同时奋起神威,迎面捣出数拳,暂时把方秉迫住。

东方乐水觅机疾然捡刀,精神一振,又使将出三十六路护身刀法,严封住全身。陆玑忍不住赞道:“东方兄这一手太漂亮了……”他赞的乃是刚才何聪极为危殆之时,东方乐水百忙中居然顾到,蓦然撒手一刀向方秉背上飞去。这一刀毒辣异常,迫得方秉不敢不躲,并且无暇伤敌,居然救了何聪一命。

东方乐水听到赞语,应道:

“此所以老朽的武功永不能臻登极峰,陆兄之言愧不敢当

他的意思是说他自己因常常分心兼顾,是以武功造就有限。像陆玑这等高手,当然明白其意。于是连夏侯山、邓云松等却矍然动容,齐齐凝神壹志,全力应敌。

厅外清啸之声忽歇,一个人潇潇洒洒地从大门走进厅来。

夏侯山、邓云松、何聪、陆现四人因东方乐水的启示,看也不看。反之对方四人,无不分神疾瞥来人。敢情适才的一声清啸,中气充沛,内力极厚,一听而知必是绝代高手。那西塞野叟闻昌等人岂能不看看是友是敌。但这一分心瞥看,便被夏侯山等人抢到机会,一轮急攻,全都占了上风。

东方乐水失声道:

“噫,尊驾可是冷魂秀士欧剑川?”

问此话时,这个老人心中尚有万一之望,暗中希冀他会叫一声东方老伯。

冰魂秀士欧剑川哼了一声,眼中射出凶光,望也不望东方乐水,径自凝眸细瞧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的出手和招数。

看了一遍之后,眉头一皱,生似失望地叹口气,便要转身出门。

众人都不知他这番动作,含有什么深意,战局竟为之弛缓下来。适好夏侯山和西塞野叟两件兵器相碰,发出震耳响声。众人如被当头棒喝,都恢复愿态,重复全力激争。

欧剑川忽然停住,凝视着方秉和何聪这一对,只见何聪败象毕呈,仅是勉逞余勇,捱得一招便算一招。

他突然跃过去,左手一掌推向何聪。何聪大惊想道:

“这厮见我不支,也来打落水狗。”转念之际,奋起余力,双掌齐飞,一取欧剑川,一取方秉。

拳头出后,猛觉方秉那边压力一轻,同时之间,拳头已撞上欧剑川右掌“噼啪”一响,何聪以拳力称雄的人,也敌不过对方沉雄深厚的内力,连退六七步之多。退时目光一扫,才知欧剑川右掌已攻向方秉,无怪那边压力忽轻。

直到此刻,何聪才算是对这冰魂秀士欧剑川心服口服。只见这位新近崛起武林间的江湖奇人,单凭一双肉掌,劈、扫、扣、摘、拿,直把夺命银蝉方秉那条蛇鳞鞭迫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动手间便拆了十多招,何聪本是武林高手,已看出欧剑川有两点令人极为惊异之处,第一点,他在掌招变化之中,不时发出一种潜力,看起来比自己无坚不摧的大力神拳还要厉害得多。此所以对方那条蛇鳞鞭无法施展得开。第二点,他的掌法完全是正宗内家手法,每一招都变化神奇,蕴含天地之玄奥。除了少林寺嫡传之外,别无此等神妙身手。

方秉也有同样想法,不过他身在局中,被对方迫得手忙脚乱,可就连惊异的情绪也升不起来。

何聪只看了十余招,便极为困惑地纵到邓云松那边,助他对付黄河一霸石磊。

这一来形势大变,东方乐水这边本来有败无赢,而今却反而赢定了对方。

西塞野叟闻昌一看不对,长啸一声,示意众人速退。自己也招数一紧,力攻过去。

夏侯山看出他心意,朗笑一声,那面大斧只守不攻。闻昌陡然收杖,跃开老远。夏侯山快逾闪电般收起大斧,双手各持一支铁矛,虎目圆睁。

石磊、马封、方秉三人都设法急退,这其中只有方秉最为难困。但他不但武功高绝一时,头脑机智也着实高人一筹,早已判断出今晚情势不妙,如不拼着吃点小亏,再想全身而退,更不可能。当下招数一变,化为“玉带围腰”之式,运足全身功力,硬扫出去。

口口口

欧剑川到底临敌经验未够丰富,见他露出拼命的神情,冷笑一声,左掌收回护身,右掌疾探人去,猛扣敌腕。

这一着又快又险,守中寓攻,的是极上乘的手法。夺命银蝉方秉背脊冒出冷汗,挫身便退。但明知对方必会如影随形般追上来,是以健腕疾然一翻,在这轻挫之间,身形一方面后退,手中蛇鳞鞭却有如毒蛇出洞,笔直向敌人点射而去。

欧剑川横掌一拍,发出冰魄真气,重如山岳,扫将出去。但见一道金光应手而起,飞上半空。原来方秉这一招竟是兵器甩手的招数,错眼间这位威震冀鲁,出道以来未曾败过的黑道之雄,已退到厅门。

马封、石磊和西塞野叟闻昌俱比他快一步,是以已在他身形外面。方秉心黑手辣,双掌已扣满了夺命银蝉。

却听夏侯山宏声大喝道:

“方秉可要试一试老朽的铁矛滋味?”

方秉闪目一瞥,只见夏侯山双手执矛,环眼圆睁,威风凛凛。心头为之一怯,银蝉竟发不出。东方乐水这边数人,都十分忌惮方秉的暗器,不敢追赶。只有冰魂秀士欧剑川冷冷一笑,纵将过去。

就在他纵身飞起之际,方秉右掌扬处,三点银光电射而至,跟着厉啸而退,刹时已全部退出厅外。

那三点银光发出一种振翅急飞之声,分散开来,以弧形路线向空中的欧剑川射到。

欧剑川双掌一分,发出冰魄真气,分向左右两枚银蝉击去。

他一出掌,夏侯山已大喝道:

“不可用掌力硬挡……”

原来方秉的银蝉制作精巧,背上都有极薄的蝉翼,加上他独门手法,袭人之时不快不慢,如用掌力妄想震落,便中诡计。不论何种厉害的掌力,最多使得银蝉在空中打个圈,然后反而借力生力,加速射到。但如若知道厉害,疾然回避。那银蝉亦因对方身形带起的风力而改变方向,跟踪急袭,故此江湖上的传说渲染成方秉的银蝉已具灵性,能按他心意。

口口口

夏侯山喝声方过,欧剑川的掌力已和左右两只银蝉相触,只听脆响之声相继过处,那两只银蝉已炸成粉碎,化为大蓬银雨,向两旁飞去,把大厅两侧洒得一地均是银粉。

当中远有一只银蝉,从正面袭到。欧剑川双掌已发,抽不回来,人又向那银蝉迎面撞去。众人方自惊心,只见欧剑川撮唇一吹,那只银蝉倏然改直飞为上升,“波”的一声,深深嵌在天花板上。

欧剑川举手之间,破去鼎鼎大名的冀鲁黑道盟主方秉的三只夺命银蝉,这等身手功夫,简直有如神迹。夏侯山长长呼口气,欧剑川已没人黑夜中,便道:

“老朽如非亲眼目睹,决难致信。此人如被天罡手杨迅收罗了去,我等同道将永受荼毒,无力与抗……”

东方乐水忧愁地寻思一下,才道:

“欧剑川固然可虑,但天罡手杨迅更令老朽不安。试想像闻昌、石磊、方秉、马封等人,无一不是黑道中顶尖高手,平生颐指气使,哪肯听命于人。如今却全都俯首臣服于杨迅麾下,杨迅的本领可想而知。加上杨迅的大师兄笑书生金凤翔,后日之会,就算没有欧剑川,也就足够令人忧虑……”

丐帮长老邓云松道:

“我化子有句话本不该说,但大家都是好朋友,尤其是东方兄想必不致嗔责……后日之会,如按照目前双方力量作一比较,我们可比不过人家,单以老化子而论,就抵不住那黄河凶星石磊,假如敝帮主在此,自然比老化于有用得多……老化子这可是闲话一句,我看不如取消后日之约,另行邀集同道,增强实力之后再图大举……”

此言一出,除了东方乐水之外,其余的人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夏侯山望了东方乐水一眼,沉重地道:

“东方兄一生谨慎,而且料敌如神,眼前之事,不但关系着我们名誉性命,还涉及武林黑白两道之争。你如有什妙计,可否说出来教大家放心……”

东方乐水拂髯道:

“诸位都是老朽多年好友,客套话不须多说。这一次我的确另有安排,除了华山尚有帮手未到之外,君山二友已到了多日……”

夏侯山朗声大笑道:

“有这两位奥援,后日之会,已不须深虑了……”

东方乐水愁眉不展,道:

“目下有两件事情,使我访惶无主,第一件是几位年青朋友的伤势。第二件是我好友欧元平惨死之事。关于第一件事,西塞野叟闻昌虽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心,但他的话谅必不假,如此则那五位年青人只有几个时辰活命,这么短促的时间,到哪里去找千虫老人谷郎?”

子母金环陆现道:

“谷郎生平孤独异常,比君山二友尚有过之。当年他未隐退之前,做人行事介乎正邪之间,我们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肯伸手相救!”

东方乐水颔首道:

“正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妙法。第二件欧元平之死,我们交情极深,本该立即抽身赶回金陵,一面替他料理后事,一面亲自勘查现场遗迹,看看仇家是谁。但此刻情势那许我抽身呢?咳,这两件事,可把我弄得一筹莫展,简直无法安心思想其他之事——”

夏侯山道:

“为死者报仇,自是老朋友之责,但这刻似可从权,暂缓办理?倒是关于伤者之事,令人忧虑!”

众人都愁虑起来,没有一个能想出解救之法。

此刻已近三更,在外面黑暗的荒野中,冰魂秀士欧剑川孤身一人,展开轻功,正向白水堡赶去。

他一直绕过白水堡,转到后面群山中的“寒梅谷”里。

一条人影斜纵出来,口中叫道:

“是剑川贤弟么?”

欧剑川吭了一声,忽地打个踉跄,跟着倒在草地之上,掩面悲哭起来。

那条人影正是他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他们以前约定在此谷中再见,是以欧剑川每日均要到此谷转上一转。

应先青满面疲乏之色,但一见义弟悲哭起来,精神陡振,忙跃到他身边,沉声问道:

“剑川,你怎么啦?”

欧剑川猛可一抬头,面上泪痕纵横,悲声道:

“啊!大哥,我父亲忽遭惨死……我适才本想去问问东方老伯可有什么线索,但我忽然对他十分痛恨起来……”

应先青把他扳起来,变成盘膝而坐的姿势,然后也在他对面坐下,沉稳有力地道:

“你慢慢把一切事情告诉我,现在我先说几句话,当日我们分开之后,我便直赴金陵,见到了老伯父,我把一切详情坦白告诉他,他考虑了许久,然后对我说,关于你和杨姑娘之事,既是孽缘,他虽不大愿意,却也无法挽回,可任你便行事。再者关于你向狄梦松老前辈许下的诺言,他说大丈夫宁死也不能毁诺背信,但峨嵋等五派均是侠义之士,本来不可得罪,既然事情迫到这个地步,他说只好修书一封,送呈少林方丈大师,把事情原委告诉他老人家,希望他能了解把你逐出门墙,以免各派日后对少林不满,酿成门户之争。老伯父他说他本身没有关系,纵然被武林朋友诽谤,决定忍受下来……现下少林等老方丈已肯谅解你,及早把你逐出门墙,以免日后被峨嵋华山等各派所责。”

欧剑川啊了一声,怔怔道:

“大哥,我已被逐出门墙了么?”说时神情惨然,目光甚是呆滞。

“你别着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在老伯父和老方丈心中,你还是他们的好儿子好弟子呢!”

欧剑川怔了一会,心中极为紊乱,但觉渐渐分不出是非,父亲之死,爱人之变,刺激得他几乎忍受不了而疯狂起来。

过了片刻,他喃喃道:

“我恨那东方老头,以他和父亲的交情,知道了我父亲的死亡之后,还不立刻赶去金陵。不但如此,他还唆使陆玑等人想把我弄死……”

应先青柔声道:

“你想得太多了,他怎会打算害死你……”

欧剑川猛然清醒,便不言语,过了片刻,才道:

“我本要赶回金陵,但后来又得知李琼被百兽神君祈宁的恶兽所伤,当时改变主意,反正我一肚子怨恨,决定到白水堡去找到祈宁强索解救之药,他如不肯给我,我把他杀死,同时也把白水堡的人杀光……”

应先青眼珠一转,已知他必定受到杨小璇的刺激,便设词探问。欧剑川把她如何对待端木公子之事说出来,说完之后深受刺激,颓然闭目,倒在草地上。

应先青觉得极为奇怪,杨小璇分明对他一往情深,怎会忽然之间,便移爱于端木公子?

欧剑川忽然跃起来,阴森森长笑一声,叫道:

“大哥,你不必陪我淌这浑水,我目下反正没了父亲,又被逐出师门,索性横冲直闯,先把白水堡的人通通杀死,然后再邀约峨嵋华山丐帮等五派的掌门,到黄山去决一死战……”

应先青一看不得了,这位义弟敢情被一连串不幸迫得快要发疯。眼珠一转,忙道:

“我这个老哥哥正也和你一样,毫无牵连,你要冲要闯,咱们两个都在一块儿……不过目下我们先解决李琼姑娘的问题如何?”

欧剑川无缘无故长笑一声,道:

“怎生解决法?”

“这就潜人白水堡去,不拘什么手段,先把解药弄到手。然后兄弟你想放火烧了白水堡,我都奉陪……不过在解药未到手之前,你不能被他们发现影踪,群起围攻,那就糟了……”

“欧剑川叫道:

“妙啊,先把解药弄到手,再气他们一下,对么?走,大哥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办!”

两人纵出谷去,应先青边走边道:

“我们从堡下的通水渠进去,先打听出那百兽神君祈宁所居之处,然后或是偷取,或是暗杀,无论如何定要把解药弄到!跟着我帮你一臂之力,把杨姑娘偷出堡来,你爱杀死她或者打她几个耳光,都无不可!”

欧剑川听了,咕咕连声地低笑起来,笑完之后,道:

“大哥你的法子真妙,杀死她或者打她几个耳光,哈!哈

“别作声,咱们这就到白水堡了……”

口口口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下渠道潜入堡中,堡内一片寂静。

应先青指指右方,自家却向左边纵去,隐然在黑暗中。

欧剑川恍恍惚惚地向右方纵去,那边一连无数幢屋宇连绵,拦腰穿过,便是杨迅所居的三层高楼。

他纵人一座院内,举步向角门走去。刚刚出了角门,有人在长廊右边的窗子里探头出来,睡眼蒙俄地道:

“谁啊!这刻才来换班?”

欧剑川大踏步走过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辫子,道:

“宋贵你乖乖告诉我,百兽神君祈宁住在哪儿?”

那人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却听出他的声音,登时打个寒噤,呐呐道:

“王坤,是你……”

“快说,不然别怪我不念以前的情分!”他不耐烦地说。

宋贵骇得声音都变了,道:

“王坤你还敢来白水堡?给堡主知道便是杀身大祸……你快走吧,咱们当日交情不错,你走之后我一字不提……哎,别用力,百兽神君祈宁听说已离开本堡,不知何故?”

“你胆敢骗我?”他的声音含着怒意。

宋贵又打个寒噤,道:

“你不信也没法,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你已经遇害,但今晚你……哎,你不是王坤?”

此时他已把对方看得真切一些,眼前之人哪是俊美的王坤?不由得又是一惊。

“我的老天,你老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欧剑川却不理他,还自问道:

“谁说我已遇害?”

宋贵听那声音,分明是王坤,而且话中之意,又接回早先的话头,更证明这人是王坤无疑,登时已明白冰魂秀士欧剑川就是王坤。

当下呐呐应道:

“这话是……是璇姑娘传出来的,谁知不是事实……”

对方提起杨小璇,欧剑川脑中轰的一响,黑暗中佛仿瞧见她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娇容。

他放开手,喃喃道:

“是她说的?啊,不错,是我告诉她的……”一幕一幕往事,都掠过心头。

口中喃喃自语,脚下茫然向廊上走去。

宋贵愣愣瞧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会,这才突然清醒,掏出一枚竹哨,放在唇边。

猛觉一阵冷风拂面,跟着脖子也被一个钢箍箍住,耳边听到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你们的交情真不错,这竹哨可是叫杨迅出来迎接王坤?”

宋贵本来身手不俗,在江湖也闯荡了多年,但今晚之事,太过奇突,本来就弄得心神不定。此时猛又发生变故,当真骇得魂魄飞散。这刻他纵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耳边那苍老的口音又道:

“只有你知道他的秘密,合该处死,但你如说出百兽神君祈宁居处,或可饶你一死……”

宋贵觉得颈子松了一点,透一口大气,道:

“小的实在不知那厮居处,只听说他今晚方到本堡,不久又匆匆走了!”

耳边那人冷冷哦了一声,宋贵骇得魂不附体,拼命想出话来说。

“你老大概还不知道本堡来了多少高人,所以百兽神君祈宁便算不上什么人物!现下在堡中的人有堡主师兄笑书生金凤翔、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黄河一霸石磊、百丈飞轮马封、,端木公子、圣手老农邵康等……”

说到这里,仿佛感到那人震动一下,忙又跟着把端木公子手下的几个人与及黑道上几个有名人物如吕雄飞等等报出。

只听那人问道:

“笑书生金凤翔也在此堡之中?”

宋贵忙忙应是。那人喃喃道:

“怪不得杨迅胆敢在仓猝之间,跃占天下黑道盟主宝座,原来有他一份……喂,我姓应名先青,外号是天府神偷,你向阎王爷报到之后,可以回到阳世找我报仇……”

说罢指上真力一发,宋贵只哼了一声,便自毙命。

口口口

应先青放手疾纵上去,眨眼间已追上欧剑川。欧剑川心中充满了被杨小璇的名字勾起的痛苦,蓦然发觉身后风声飒然,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

应先青早就防他神志不大清楚,故此特地折回来暗加保护。此时见他隔空一掌劈来,忙运功掌上招架。“蓬”地微响一声,应先青以手上功夫出名的人,也震退了六七步远。

欧剑川这时回转头,眼中碧光四射,一瞥之下,便歉然道:

“哎,是大哥你…’·——

“嘘……”应先青跃过来,轻轻道:“不可大声惊动别人……”说时,仔细瞧瞧他的眼睛,又道:“剑川你的功力大有精进,比起当日咱们初会时,已高出不知多少,刚才我接的一掌,已用全力了呢!”

这位老神偷愉悦已极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道:

“但你必须记着,昔年天眼秀士又号碧眼鬼王,不但他的功夫已尽传给你,连那双碧眼也到了你身上,故此在夜间你得留神,这对碧眼最易泄露外踪……”

欧剑川摸摸眼睛,道:

“是这样么!”

老神偷又道:

“目下杨迅的师兄笑书生金凤翔也在堡中,此人在十余年前我、曾凑巧暗中碰见,亲眼见他施展极为诡异毒辣的武力,连续把黑道中极为著名的三个老魔头击败,都不超过二十招,其中一个便是西塞野叟闻昌,现下也在此堡。其余两个听说年前已经去世

说起武功,欧剑川精神一振,眼中碧光暴射,神采奕奕,道:

“那厮是什么家数?难道邪派三老中的七指神翁严独这等厉害?小弟曾经见识过这一派的青罡掌力,不久以前就和杨迅动过手!”

天府神偷应先青不答话,先领他钻人一条渠道之内,一面前进,一面道:

“我的武功算不上高明,但这对眼睛却敢夸口见识过无数隐秘奇事。当时我只看出他的二十招之内,仅有四五招是七指神翁严独的家数,其余的招数和阴毒古怪的掌力,却看不出来历……”

“不过……”他又继续道:

“后来我却知道那笑书生金凤翔的武功,原来也是邪教三老之一的银月洞主商沤嫡传。

欧剑川身为少林方丈大师关门弟子,当然听过银月洞主商沤之名,矍然道:

“他是邪教三老之中位居首位的一个呢!”

“不错,此所以金凤翔身兼二老之长,特别厉害……嘘,现在要小心了,金凤翔是杨迅师兄,势必居住在那座楼中。我们现在到楼上去,第一件我要再瞧瞧杨迅的藏宝箱有什么物事?其次

他忽然沉吟一下,不再说下去,只道:

“咱们办完第一件才说。剑川你必须小心为我把风。目下这白水堡中藏龙卧虎,均是当世一等高手,如若被他们发觉,你或许能够突围而出,我这个老哥哥可不行!”

欧剑川心头一凛,道:“大哥放心,我留神就是——”心中却想道:“我的仇恨已经太多了,报不胜报。大哥待我情逾骨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实不啻杀父血仇,那样我光是报仇也忙死了

想到此处,毛骨一阵悚然,掌心沁出冷汗。

口口

应先青倏然托起头上一块石板,窜将出去。欧剑川也跟上去,放眼一看,已经处身高楼侧面不远之处。

二楼上四五个房间均有灯火,楼下的大厅更是光明如昼。厅外有几个劲装壮汉佩刀肃立,一望而知杨迅等人必在大厅之中商议事情。

三楼上最末的一个房间隐约尚有灯光透射出来,欧剑川面上浮现一阵迷惘然怅之色,仰天不语。

天府神偷应先青拉他一下,迅疾地纵向楼侧院落,贴墙上纵,转眼已到了二楼。

他轻轻耳语道:

“你留在此处,如若杨迅上来,你及早用粒小砂石弹在门框上,然后赶紧循来时原路离开此堡。我自有法子脱身,说不定比你还快。但你若有疏虞,不能及早发觉,后果便有天渊之别了

欧剑川收摄住心神,坚定地捏一下义兄手掌,点头示意。

天府神偷应先青细细瞧他一眼,然后纵到长廊上,蹑足走到门边,侧耳听一下,便取出一根极薄细的,长约八寸的钢片,头尖边利,形状奇怪。

杨迅这扇门装有暗锁,十分精巧,等闲黑道中人,纵是夜盗千家之辈,能弄开此门的,却也寥寥无几。此刻在应先青这个偷儿祖宗的手中,不消眨眼工夫,那扇门已无声无息地打开。

应先青进房之后,把门掩上。四瞥一眼,便微微一笑,不进内间,径自奔向墙边,揭起一幅山水长轴,底下赫然出现一道小铁门。

他暗中一笑,忖道:

“任你杨迅心机再深,晓得搬了地方,但在我眼中,仍然等如已告我真相……”

这时欧剑川却大吃一惊,原来一个人走出大厅,忽地一耸身,已直拔上二楼。

欧剑川见这人身法如电,奇快绝伦,心中大为震撼,这时仗着那对神目,看清那人竟是个书生打扮的人,面目俊秀,年纪甚轻,最多不过三旬上下。不禁狐疑想道:“看这厮身法,分明已高出杨迅之上,应是大哥说的笑书生金凤翔。可是他的年事何能如此之轻?”

心中想时,手指已捏了一粒小砂,扣在指甲上,准备弹出。

那书生飘人廊中,一径向杨迅房间这边走来,欧剑川大为紧张。但那书生忽地在隔壁门口便自停步,伸手推开房门,弄出甚大的声响。

可是房门推开之后,那书生却不进去,停了一下,便伸手把。房门拉上,又发出闭门之声。

欧剑川大吃一惊,以为他推门之际,已发现隔房传出异声,是以不进房去,要到杨迅房中察看。登时眼中碧光暴射,功运双臂之上,准备骤然全力隼击。

哪知这书生在门口四下张望一眼,蓦然倒纵出廊外,身形斜斜上升,擦过上面一层楼的楼沿之时,蓦地伸手一按,身形便贴着楼壁直飞上去。

欧剑川大为奇诧,想不透此人弄什么把戏。低头瞧瞧楼下,并无人踪,心中略放。

但几乎跟着便热血上冲,心灵大震,立时忘了应先青尚在杨迅房中之事,掌上一用力,身形也贴着楼角上升。

到了三楼,但见那书生已奔到那边最末的房间门口。欧剑川几乎纵出来加以阻止,但他终于忍住。

那书生到了门口,略略一停,便推门人内。

欧剑川脑中轰一声,纵了出去,两个起落,已到了杨小璇闺房门外。

他咬牙切齿地侧耳而听,房内传出杨小璇惊讶的声音道:

“啊,金伯伯你……”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不做声。欧剑川心如刀绞,痛苦不堪。此刻他仍然听到房内两个人的呼吸声音,故此他知道杨小璇不曾被金凤翔点了昏穴。那末,她为什么不叫嚷或者在言语上反对?

他闭上眼睛,但觉心肺都要炸碎。

房内杨小璇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生似忽然疲乏不堪,因而呼吸粗浊。

欧剑川但觉天旋地转,这个女人竟然这等下贱,杨花水性,人尽可夫。自己居然曾经刻骨铭心地热爱过她,这真是莫大的侮辱。不过此刻说是侮辱,毋宁说他心中尽被痛苦塞满,更为贴切。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从极度迷惘中醒来,虎目一眨,决定设法引那金凤翔到堡外,用足全力与他一拼,假如能把那厮杀死,也教杨小璇那贱人知道欧剑川的真实本领。

这时似乎听到二楼传来异声,但他一概不加注意,倏然扣门道:

“金凤翔你敢和我欧剑川到堡外无人之处,比个高下么?”

话刚说完,房门倏开,那个清秀书生就站在他的对面。

口口口

这两个绝世高手四目相投,那两对冰雪也似的眼神碰在一起,这一瞬息间,彼此都感悟出对方必是超出拔俗之士,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金凤翔的眼中射出古怪的光芒,极为阴沉深邃,生似是无底深壑,无法探究。但偶然又有如火树银花,幻化出殊形百态。

欧剑川那对碧眼之中,绿光更盛,宛如两盏绿灯,射出盈尺光华。

笑书生金凤翔面上一直带着诡异的笑声,忽然道:

“当真是天眼秀士狄梦松的传人,这一对碧眼已证明不讹。走,我金凤翔向无敌手,今宵非斗一斗古中原绝学‘冰魄神爪’不可!有人上来了,快走厂

欧剑川一直无暇向房内瞧看,他本也感知有人上楼,念头一转,双脚蹬处,疾如鹰隼般飞出楼外。金凤翔心头一凛,也自纵出楼外:只见欧剑川对这三层楼的高度,丝毫不放在心上,疾坠下地后,随即向堡外跃走。金凤翔身在半空,回头一瞥,只见杨迅已堪堪奔到杨小璇房门。

他暗中一笑运功迫出声音,道:“我现在追赶冰魂秀士欧剑川,你不须来找我……”说到最后的一个‘我’字,人已出去数十丈远,连影子也消失。

天罡手杨迅冲人女儿房中,只见杨小璇面有惊慌之色,一见到他,便叫声“爹”扑人他怀中。

杨迅呵慰几句,然后问道:

“欧剑川想侮辱你么?”

她道:

“我记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欧剑川却没有进来……”

杨迅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

“你素常胆子不小,为何今晚骇成这样?可是金师伯先走进房来?”

她道:

“我都记不清楚啦……”

杨迅道:

“你好好休息一下,为父只要找到他们,便可查出真相……”

说罢把女儿扶到内间床上躺下,转身出来,只见几个丫头都昏睡不醒,他仔细看了几眼,阴森无比地哼了一声,自语道:“是他的手法……”当下也不解开,一径出房而去。

瞬息间全堡都动员戒备,连西塞野叟闻昌之流的一等高手,都在堡中各处巡逻,对于那座高楼特别注意。

杨小璇但觉心中迷迷惘惘,怎样也想不起刚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有人低声道:“璇姑娘,还认得我这个老偷儿么?”

杨小璇恐怖地坐起来,只见天府神偷应先青站在那一头的桌边,随手剔亮了银灯。

“不久以前我替王坤老弟来见过你,记得么?”

她啊了一声,微微俯首,幽幽道:

“王坤可是死了?”

应先青笑一下,道:

“他没有死,所以我又来找你……不过在说及王坤之前,我且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你,帮助你恢复记忆——”

杨小璇喃喃道:“他没有死……”一连说了六七句。

口口口

应先青道:

“刚才是你师伯笑书生金凤翔闯人房来,我本来在你父亲房中,但忽然发现有人要进来,可是我那看风的伙伴却不告警,其时匆忙之极,连东西也没时间收拾,便打后窗溜跑,因估计你父亲决想不到我会躲在楼上这一着,不假思索,便纵上来后窗潜入此房。这时你在外间,我掩过去一瞧,金凤翔早已下手把丫头们穴道闭住。正和你两个相距五尺左右,屹立不动。他的双眼中射出极是古怪的光芒,你似乎被他眼神所慑,迷迷惘惘……”

杨小璇猛然一震,道:

“我记起来啦!”

应先青道:

“他的眼睛必定下过苦功,练有邪门迷魂摄心的功夫,是以你在不知不觉中,便受制于他。正当他逐步向你迫近之时,我那伙伴冰魂秀士欧剑川敲一下房门,约他到堡外决一死战。他知道奸谋已破,只好出去。跟着令尊便赶来了……”

杨小璇一旦恢复记忆,便已明白金凤翔深夜闯入她闺房的居心,气得珠泪簌簌掉下来。

歇了片刻,她抬头道:

“欧剑川是你的伙伴?以前是他告诉我王坤已死的消息,后来他又把我劫到一所荒祠去,哼,这个人……”

应先青笑一下,问道:

“这人且不提他,王坤老弟要我来问问你,为何你对端木公子很好?”

她凤眼一睁,道:

“可是欧剑川那该死的人说的?”

应先青道:

“不,是他亲眼目睹,是以伤心无比,加上新近他父亲之丧,打击得毫无活下去的意思!”

她呆了一下,道:

“他瞧见的?我几时和那又聋又哑的端木公子好过?不过因他聋哑之故,我对他有点怜悯就是……王坤的父亲刚刚死了么?”

“你当真不是和端木公子发生感情?”

此言一出,应先青眼见杨小璇面色已变,忙继续道:

“那就好了,待我告诉你,欧剑川就是王坤,你认不得他,便是因为他用了我的易容药,改变容貌,又改变了身材!”

她霍地站起来,眼中射出忿怒之光,但没有说话,在房中转了两个圈子,眼中的忿色渐渐变为哀伤之光。

以往她碰见欧剑川时的事情,因她不大留心,故此已记不大清楚。但欧剑川曾亲口对她说过,王坤已和李琼有过盟誓。证之那日碰见那温柔美丽的李琼,她听到王坤已死的消息时那种悲悼震惊之色,便可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全无瓜葛。另外在碰见李琼之前,又曾遇上欧剑川和牡丹亲密地同行,后来欧剑川更为了牡丹而奋不顾身地把她救走。

应先青忽然道:“欧剑川的父亲是江南名家欧元平,新近已遭惨死。至于欧剑川何以会化名王坤而潜伏此堡之事,一时也说不尽。我今晚得知你对他并无贰心的话就是足够了,我想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慢慢解释……”

“不用了!”她非常坚决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从今以后,我已不认得欧剑川或王坤,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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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魔高一丈

应先青暗中叹口气,想到:

“她这句你走吧三个字,不啻已告诉我她尚爱剑川老弟,否则她叫喊一声,高手云集,我纵想走也是无法。看她情意凄切,当真发自内心,决不会是装假……”

当下走到后窗,凝神一听,便道:

“外面有高手巡逻,璇姑娘你把灯熄灭后我才能脱身!”

杨小璇痴痴净想心事,对于他的话恍如不闻。

应先育见她双颊惨白,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致,心中又叹口气,举掌遥遥一扇,银灯应手而灭。

欧剑川当时施展绝顶轻功,向堡外疾奔出去,宛如电掣风驰,堡中各处埋伏之人,但见人影一闪,再看时已不见踪迹。

这些人看都看不清楚,哪能出手拦截。

笑书生金凤翔也如流星赶月般衔尾急赶,这时已发觉对方脚程和他不相上下,不由得暗暗惊心,知道今晚已碰上平生未曾遇过的强敌。

晃眼间已出了堡外,欧剑川熟悉地势,当先奔到一座荒僻的山谷中,倏然停住脚步。

金凤翔转眼间已经追到,在欧剑川前面六七尺处,便自停步。

只见那碧眼黄面汉子忽然眨眨眼睛,道:

“金凤翔且慢动手,我有句话要问问你!”

“有话便说,若然想拖延时间,哼……”

“笑话,我敢约你出来,何须拖延时间,我且问你一句,后日的黑白两道比武大会上,你露不露面?”

金凤翔冷笑一声,其实却是测不透对方问这句话的用意何在,于是含糊道:

“我露不露面,难道与你有关?”

“当然有关,你不敢说出来么?”

“哼!我到白水堡来,难道是闭门养病,寸步不出堡门么?废话!”

“那就行了,我们后日在天下英雄之前,方始作生死之战,今晚我纵然在三招两式之内把你击败,天下也无人能知道!”

金凤翔这等阴沉的魔头此时也被他这种意外之论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大怒道:

“今晚我杀死你,不须旁人知道,此事也不会增添我的名声,哼,说的都是废话,今晚你想生出此谷,可没有那么容易!”

欧剑川心中恨不得立刻把他活活劈死,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已记起那金凤翔在楼上纵落之时,曾经向杨迅说追赶自己,这一来岂不是被金凤翔倒打一耙,使得杨迅以为自己闯人杨小璇的闺房,意图不轨?这件事必须及早澄清,就算见到杨迅,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可是还有明晚,说不定金凤翔仍然会潜人杨小璇房间,那时杨迅可能发现,或者自己发现后领他去……

这时他却没有考虑到自己为何急于澄清此事?在他下意识中只知道极力把杨小璇和自己的名字分开……

金凤翔满面笑容,道:

“我要挖掉你的碧目……”

笑语声中,蓦然欺近来,出手如电,先是拍撞对方胸前穴道,等到手掌离敌胸不过一尺左右,倏然翻上去,双指抓目。

欧剑川厉声喝道:

“谁还怕你——”

左掌一抹,封住对方双指,右掌已暗蕴冰魄真气,直劈出去。

金凤翔见他出手奇快,招数稳辣兼有,认出是少林寺嫡传心法,可是那股掌力却挟着奇寒之气,又不似少林派的功夫,这时已无法伤敌,只好撤回招式。

哪知欧剑川得理不让人,掌发如风,指东打西,忽劈忽拿,第一招是“罗汉献果”,第二招是“香象渡河”。

一连数掌,寒飚漩转,直把金凤翔迫退四步之远。

这两招少林手法,本来就是嫡传秘艺,神奇刚猛无比,加上他的冰魄真气,比之任何一种后天真气都高出一线,使出来时更添威力。

笑书生金凤翔等他两招使完,微微一顿之际,忍住心中惊骇,哈哈一笑,道:

“你也试一试我的‘双绝神手’的味道……”

话声中两手交替攻去,发出两股潜力,忽刚忽柔,招数之奇诡,身法之飘忽,世所罕见,转眼间已攻了七八掌之多,又把欧剑川迫回原地。

欧剑川感到对方这一路“双绝神手”奇诡盖世,真不易挡,自己用了少林三招绝学,挟着九成冰魄真气,这才勉强抵挡住。

而在出手招架之际,脑中已想遍了师门绝招,都嫌不足应付,不是有守无攻,便是有攻无守。

是以心中大为凛骇,方知天府神偷应先青之言并非危词耸听。

这家伙的确是平生未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

这一瞬间他又生出一个念头,便是想尽速甩身走开,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思索一番关于武功上的疑难。

他提聚一口真气,暗蕴右掌之上,先用左手使出一招“南山搏虎”,趁对方疾抢近身时,突然劈出去。

金凤翔口中仍然带着笑声,但已闪避不开,举掌硬迎。

“蓬”地一响,欧剑川震退一步,但金凤翔却退了两步。

口口口

欧剑川早已有备,全身不动,双膝不屈,“忽”一声已退出寻丈,冷冷喝道:

“你想把我扣留此地,尚非易事,我只问你一句,可是怕我在天下群雄之前,把你击败?”

金凤翔笑声不绝,道:

“你后日要是不来呢?我到哪里找你?”

欧剑川厉声道:

“大丈夫一诺千金,你要是不信,我有什么法子?”

金凤翔转念忖道:

“此人掌力奇强绝世,当真得到昔年天下无敌的天眼秀士狄梦松真传,我虽还有煞手,但并无把握,最近我沉溺女色,功夫不免弱了,今晚回去好好静坐练功,后日要能恢复,那时便较有把握……”

欧剑川见他沉吟不语,冷笑一声。径自向谷外纵去,奔了数里,忽然有人迎面冲来。

他的碧眼何等锐利,一眨之间已看出是天罡手杨迅,立时一沉真气,止住前奔之势。

天罡手杨迅也蓦地停在他面前数尺之处,双目喷出恚念之光。

欧剑川道:

“你来得正好,不然我还得去找你……”

杨迅听了此言,以为师兄遭难,心头大震。

欧剑川见他露出奇异的神色,也不明白他有何揣测,接着道:

“刚才我已领教过你师兄的武功,当真是合邪教二老的绝艺于一身。但他却留不住我……”

“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话?”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今晚我可没有进人过你女儿的房间

杨迅浓髯倒竖,眼内寒光暴射,厉声道:

“你曾劫走我女儿,这话要教我相信,只怕不易!”

“信不信由你……”

他说,这时他本想解释一下当日劫走杨小璇,并无侮辱她的意思,但又感到无法解释,于是又道:

“今晚事实上是金凤翔闯入你女儿房中,后来我约他出堡打一场大架……”

杨迅生像想起什么事,忽然和缓不少,但仍冷冷问道:

“那末你们打了一场大架没有?”

欧剑川愣一下,道:

“我算算划不来,必须先对你澄清此事之后,才能和他真打

杨迅何等老练机诈,见他说出这等幼稚的理由,反倒相信了。

他早知师兄金凤翔天生有对魔眼,能够勾魂摄魄,再加上他经过修炼,益发利害。

寻常之人被他看上一眼,便失去自制之力。就算是武功绝佳之士,和他动上手,吃他双目魔光笼罩住,不须多久,武功也为之大大减弱。

早先他问女儿被劫经过情形之时,杨小璇说记不起来,当时他便思疑起师兄的魔眼……

欧剑川见他沉思,知道对方已信了大半,欣然一笑,一面擦过他身边,向外面走去,一面道:

“话已说完,虽然我和你完不了,你也要和我算帐,但今晚暂时到此为止……”

杨迅浓眉一皱,霍地转身,目中射出诡异的光芒,大喝道:

“站住——”

欧剑川怔一下,停步转身望着他。

“你一派胡言,便想把本座蒙混过去么?纵然真是我师兄先人璇儿房中,他是璇儿师伯,人房又有何妨!你这厮休想活着逃走

一掌疾击过去,掌风刚烈无比。

欧剑川挥掌一格,杨迅但觉他这随手一掌,力道绝大,本该运足全力以赴,但他却反而减缩,只剩六成功力,两股力道一触,“蓬”地微响,杨迅震退了一步。

欧剑川忽然感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恨直冲心头,立时运功聚力,准备还击。

猛听杨迅身后数文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冰森森的笑声,人随声现,一道黑影奇迅飞到。

欧剑川突然压住满腔怒火,转身疾奔而走。

那条人影落地现身,正是笑书生金凤翔,瞧了杨迅一眼,道:

“后日我定必杀死此人,今晚且容他逃走!师弟你的武功竟无进步,以前我偶然听人描述你的出手,便觉你与当年在师门时差不多,还以为不是真事!现在亲眼目睹,却是不假……”

杨迅叹道:

“江湖之事,瞬息万变,小弟全力应付,已嫌未足,哪暇专心修习武功……”

笑书生金凤翔深信不疑,从此把防备杨迅之心,减去大半。

他们师兄弟两人边谈边走,金凤翔道:

“这冰魂秀士欧剑川委实是我平生第一个劲敌,不知他今晚潜入本堡,有何用意?”

杨迅想了一下,道:

“小弟猜想他一定是知道了百兽神君祈宁来过本堡,今晚东方乐水那边被那土楼神兽伤了四人,欧剑川可能冲着此事而来……”

金凤翔笑道:

“如若真为了此故,他可能白忙啦……”

杨迅附和地笑一声,道:

“有一点须向师兄请示的,便是后日之会,假如我们这边有人也被对方暗算,受了不治之伤,小弟是否可以擅专把祈宁留下的解药和对方交换?”

“这些事自然由师弟你自行裁决!”

杨迅忽然加快脚步,道:

“小弟卧房曾经被搜,直到现在还不知失去何物,得赶快回去查一查……”

两人转瞬间已走远,不久便到达白水堡。

他们一踏过吊桥,身后来路蓦地出现一条黑影,直向适才他们来的地方驰去。

这条人影正是天府神偷应先青,他出堡之后,在附近巡视了好久,这时忽见金凤翔。杨迅谈笑着归来,心中大惊,暗叫一声不妙。

连忙向那边赶去,但一直找到乱山深处,仍然找不到欧剑川。

既然没有发现欧剑川尸体,他便稍觉放心,猜测义弟可能是落败逃走,并没有丧生。

不过倘使当真如此,那笑书生金凤翔的武功可想而知了……

天色渐明,他不敢大意乱走,找到一个宽大干净的的岩穴,进去歇息了好一阵,睁眼时阳光满地,已是上午巳时。

他已变得精神奕奕,探手人囊取出两样东西,一是五寸高的磁瓶,瓶上贴着一张小小纸签,小心一看,签上写着“邙山灵药”四个大字。

他自言自语道:

“邙山灵药,那就是百兽神君祈宁的东西了,为何会在杨迅藏宝箱内发现?如若真是他的东西,不知能否医治那些年青人的伤势?”

说着把磁瓶放回囊中,取起另一件东西,却是一个羊皮纸的封袋,已经旧得发黄,想来总有七八年之久。

应先青缓缓打开一看,内中藏着一张白笺,也是已经发黄。

展开笺纸一看,只见笺上写着不少字迹。

应先青为人老练沉稳,先不忙着阅读内容,仰面想道:

“这个纸封藏在最密的暗格中,必是杨迅最为机密的要件无疑,若然他知道是我下的手,日后非用全力把我杀死不可……”

想到此处,心头一阵寒凛。

但凛惧也没用,事已至此,非看不可。

正要低头阅读,忽然听到岩穴之外传人来低微的异响,把他骇了一跳。

这一阵低响虽然离洞口尚有不少距离,但天府神偷应先青却深知这座岩穴乃是凹隔于山腰中的一座石壁之内,来人相距虽远,但即便是小鸟从洞中飞出,也无法隐蔽形迹。

他以极为锐利的目光向洞中打量,此洞空空荡荡,方圆丈许,再也没有别的洞穴可拱藏匿。

换了别人也许就死了心,静候来人出现,瞧瞧是什么来路。

但天府神偷应先青一则刚刚为着偷取了杨迅密件而心惊,不想让人家知道自己曾在白水堡附近出现。

二则他平生出奇制胜,专门从天罗地网般的虎穴龙潭中出人,实在不愿这等被迫与人朝相。是以仍然细心观察全洞……

这位武林享誉已久的老神偷的目光忽地在洞底右上角停滞住,细细再视察了一下,便仰天微微一晒。

只见他一晃身已飞射到右上角的石壁上,伸出铁掌,按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运足真力,突然一拔。

那块突岩忽然无息地移动,露出一个尺半方圆的洞穴。

应先青身形悬在半空,先闭住呼吸,运足国力向洞内一看,只见内中一片黝黑,显然是个死穴,借着外面的光线透射人去,隐约可见一大堆毛茸茸的东西。

他先是大吃一惊,以为是什么怪兽匿伏其中,但眉头一皱,想起这块突岩明明经过人工,用以掩蔽洞口,因自己平生精心研究过各种机关秘穴,是以才瞧出破绽。

此穴既是经过人工做成,里头决不可能有活的动物。

他这么一想,胆子放大,伸手人穴一摸。触手但觉那团毛茸茸之物,果是一大堆带着毛的兽皮。

他并不立即钻入洞中,一沉真气飞坠落地,从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住的方匣,拆散开来,把匣中像白糖般的东西全倒在掌中。

那个拆破了的油纸方盒先摆回囊中,然后双掌一合,运足真力略一研磨。才摊开手掌,用口一吹,一大片白粉飞扬起来,均匀地洒落全洞,其中有一股还飞出洞口外面。

他做完这些手脚之后,身形一拔,有如乳燕般飞投人石壁上那个洞口之内,伸手一拔,把石头扳回来,填塞住洞口。

洞穴内甚是狭窄,他躺在那堆兽皮之上,首先找到一丝缝隙,可向外面偷窥。

转眼工夫,洞外再度传人声息,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女人走人来。

这个中年女人眉清目秀,但头上梳着的髻节大半霜白,显然是一生之中,忧愁过度所致。

她似乎来过此洞,人来之后,并不张望,一径在洞内左边墙壁之下盘膝跌坐。

应先青暗中耸耸肩,不知这女人准备打坐多久,无聊之中随意抚摸身下的兽皮,忽地一愣。

原来那堆兽皮又高又厚,显然数量甚多,如果整堆兽皮仅仅是一张的话,摊开来哪怕没有丈半方圆。

当然这堆兽皮不可能仅是一张,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这么巨大的可以用作皮革的兽类。

但这一点还未足以今天府神偷应先青惊奇,使他愣住的缘故,却是这些皮革触手细致柔滑,每一根毛都坚韧异常。

初时他一摸之下,以为是价值不菲的貂皮或狐皮,但细细一摸之后,竟不知是什么兽类的皮毛。

要知老神偷走遍天下,任何珍玩奇宝,他利眼一瞥,都知道来历和真伪。至于皮革之类,他只须闭目用手一摸,不但可以分出是哪一类的皮革,甚至同是狐裘,他也能分出是哪一种。

然而此刻他却分辨不出这堆皮毛是哪一种兽类,只知道质地奇怪,世所罕见,可以列人宝贝之类,是以教他如何能不惊讶。

外面那黑衣妇人闭目跌坐,一望而知正在调元运气,用的乃是正宗内家上乘功夫。

应先青经验极为丰富,心中尽管诧异,但仍能调匀真气,极为低微缓慢地呼吸,以免被那中年妇人发觉洞中尚有别人。

过了半个时辰,那黑衣中年妇人蓦然睁开眼睛,向洞外望去。

不久工夫,应先青也听到洞外传来一点轻微的声息。

当下对那中年妇人听觉之灵敏暗加佩服,虽说她在定中耳目较灵,但这等境界却已可列人武林高手之列。

再过了片刻工夫,洞口出现一人。

只见此人年在六旬左右,瘦瘦高高,肩膀甚阔,显出双臂必定具有神力。颔下留着一部灰髯,面貌和善可亲。但眉梢暗蕴杀气,双目流露极为精明的光芒,又令人生出不敢轻易与他亲近之感。

这个高瘦老人身披蓝布长衫,背上交叉插着两支短朝,银光烂然夺目。

他一见洞中已有个中年妇人,面上微露讶色,停了一下,便含笑问道:

“敢问大嫂此洞可是私人之地?”

那黑衣妇人一直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这老人,及至老人一开口,满嘴都是流利悦耳的京片子,当时便收回目光,只摇一摇头,算是答复。

那妇人容色如此冰冷傲慢,蓝衫老人却好像毫不在乎,仍然和颜悦色地道:

“老朽已经一大把年纪,可以不避男女之嫌,有心进洞休息一会,却不知大嫂是否允许?”

那妇人垂下眼皮,不理不睬。

蓝衫老人又道:

“大嫂如不愿说话,尽可请便,如不见拒,老朽稍加休息一会,决不会打扰大嫂清静……”

这蓝衫老人似乎脾气甚好,涵养也练到了家,自个儿说了一大堆话,对方虽然不答理,他却仍如无事,神态自若地走进洞来,就在靠近洞口处的墙壁处坐下,解下腰间水壶,自斟自饮。

那蓝衫老人壶中之水,分明不是普通泉水,因为一股清香,弥漫在整个石洞之中。

过了片刻,蓝衫老人收好水壶,瞑目调息运功。

看这两人的神态,好像要在此处耗上一两日方始离开似的。

天府神愉应先青早就看出那蓝衫老人的来历,但那黑衣妇人是什么路数,却想不起来。

不过他心中毫不着急,暗自笑一下,忖道:

“我老偷儿如若被你们两人一直困迫在这个小洞之内,一生威名便从此扫地了……”

隔了一会,蓝衫老人突然睁开双眼,向腿脚之处瞧一下,忙忙挥动衣袖拂扑,跟着跃起身,向地上瞧了几眼,大声道:

“大嫂请恕老朽打扰你用功,但此地不宜久留……”

黑衣中年妇人双目一睁,现出温色。

蓝衫老人和蔼地向地上指一指。

她低头一看,口中噫了一声,也跃起来,自言自语道:

“此洞我已来过多次,从未发现过蚁群……”

蓝衫老人道:

“这也不足为怪,蚁群时常迁移巢穴,此洞甚是干燥清洁,雨水不浸,正是设置老巢的好地方……”

黑衣妇人仍然淡漠异常地不理会对方,疑惑地皱皱眉头,便缓步走出洞去。

蓝衫老人也走出石洞,道:

“老朽姬雨亭,昔年因机缘凑巧,曾经和华山一代高人姑射仙子何静见过一面,此次接得东方乐水老局主飞函相邀,并嘱老朽代为转告华山派……”

黑衣妇人缓步而走,好像没有听他说话,但此时忽然停步,头也不转,淡淡道:

“姑射仙子何静乃是家师,不过我们华山派这次不准备卷入漩涡之中,就烦姬老镖头转告东方老局主……”

姬雨亭蔼然一笑,道:

“贵派如不出手,自是一大可惜的事,但这等性命相搏的场合,谁也不能勉强。杨迅是崇明岛七指神翁严独一脉嫡传的人室高弟,贵派若置身事外,恐怕很难找出克制得住他的人——”

黑衣妇人冷淡地嗯一声,仰头望望天色。

这等冷傲神态,换了别人,多半就要冒火,但蓝衫老人姬雨亭若无其事,又道:

“老朽因昔年见过令师,故此得知贵派平常跌坐的姿势,与别派稍有木同。是以亦知大嫂你不爱说话,也胆敢多说几句。敢问令师如今高龄已将届七十,是否仍如二十年前老朽与她见面时那等年青风采?”

黑衣妇人这一次稍改冷漠之态,微微一笑,道:

“家师丰姿如昔,望之仍如三十许人……”

姬雨亭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声,道:

“这种驻颜妙术,错非内功已达超凡入圣之境,无法办到。老朽近年偶然想起令师,便不禁联想及这个问题……”

他拂一下颔下灰髯,仰天长笑一声,又道:

“多年疑惑,解于一旦,诚然是人生一快……”

口口

这姬雨亭说得甚是诚挚,教人不会怀疑他存有不正之念。

故此那黑衣妇人并无嗔怪之色,只听姬雨亭又道:

“昔年承蒙令师看得起老朽,当时谈了不少话。令师曾经提起大破崇明岛之事,她说华山与七指神翁严独有点渊源,是以才不许他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黑衣妇人倏然转身,冷冷瞧着那蓝衫老人,道:

“姬老镖头可是怀疑我此来要帮助杨迅?”

姬雨亭摇摇头,道:

“大嫂切勿误会,老朽因适才听你说起,此地曾经来过多次,不觉联想起此事!”

这姬雨亭乃是北方六省公认的第一位镖行出色人物,成名多年,与南七省的飞斧铁矛夏侯山并称“南斧北戟”,当真是老谋深算,稳辣兼有,此刻设法套出那华山派黑衣妇人来此真意,所说的话,无不暗蕴玄机。

黑衣妇人怔一下,想想自己确实这么说过,难怪人家联想到这一点去。

姬雨亭仰天一笑,道:

“武林中恩恩怨怨有时简直无法分出是非,大嫂纵有维护杨迅之意,也不必放在心上,老朽负责替贵派向同道们解释。我们总是同属侠义道中,以贵派清誉,谅也不致滋生误会!”

黑衣妇人默然不语,姬雨亭又道:

“大嫂既是名震一代的姑射仙子何静前辈高弟,可否赐示贵姓大名,异日老朽如若必须提起大嫂,也可称呼……”

这老江湖着着追过去,表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

黑衣妇人无法不答,道:

“我姓莫,名芝云……”

声音甚是生涩,忽地仰天凄厉地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李骏啊,你如若活着,听到我的名字重现于江湖,作何想法

她来这一下,竟使名震北六省的老镖头万里关山姬雨亭愣住,心中微觉后悔。

只见她就在洞外一块岩石上坐下,瞑目不动。

姬雨亭因此处形势甚佳,不论是山上或山下的人如不是走近来,决不能发现这里凹陷进去,而且还有一个石洞。是以也没有离开之意。

他跋涉千里,赶来驰援,自然不想让白水堡先行发觉,故此他本来准备在此处逗留一日,等人夜时分才赶去和东方乐水见面。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时却暗叫倒霉,只因他躲起之前,曾经弄了手脚,用一包白糖,引来蚁群,使得来人无法在洞中存身。

谁知这两人一个是性情怪癖,不愿别寻去处。另一个则除了有心隐住行踪之外,正想多探华山派黑衣妇人莫芝云的秘密,也不肯离开。

应先青也只好闷在小洞里……

口口口

又隔了片刻,姬雨亭低声道:

“怎的又有人经过?”

黑衣妇人莫芝云瞑坐不动,生似没有听到,晃眼间一条黄影疾掠而过,忽地折回来,纵落在洞前那片平坦石地之上。

只见这人身披黄衫,头上戴着一个金箍,束住下垂的头发,装束诡异之极,中原罕见。

黑衣妇人莫芝云瞑目端坐,理也不理。姬雨亭却慢慢睁开眼睛,凝视这装束诡异的黄衣怪客。

那黄衣怪客面色蜡黄,极为疲削,双目特大,眼球上布满血丝。

他瞧瞧洞外的两人,便冷森森喝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坐在此地干什么?”

万里关山姬雨亭当真又老又辣,向他微微一笑,用嘴唇朝莫芝云呶一下。

黄衣怪人的眼光转到莫芝云面上,凝视了片刻,倏然变得面色通红,挣扎似地哼了一声。

这一下哼声非同小可,连洞内躲着的天府神偷应先青也感到耳朵一阵急鸣,心跳头晕。

那黄衣怪人乃是对准莫芝云发出哼声,应先青仅仅被波及,也已如此,身当其冲的莫芝云可想而知。

她身躯震动一下,蓦地睁目,严厉地注视着这无故挑衅的怪人。

黄衣怪人一哼之后,面色便立即恢复原来蜡黄之色。

此时见这黑衣妇人仅仅身躯震动一下,面上掠过一丝诧色,冷森森地道:

“果真有两下于,无怪胆敢如此傲慢,起来——”

莫芝云冷笑一声,朝万里关山姬雨亭瞧一眼,便缓缓垂下眼皮。

黄衣怪人立即转目凝视姬雨亭,只见这蓝衫老人面上毫无表情。

这一来可估不透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来历,不禁略为踌躇。

姬雨亭这时才开口道:

“老兄火气真不小,一见面便使出两极大荒山庞驼子的‘叱石开山’绝艺,老朽虽然练过数十年武功,但真不敢说能够当得住尊驾正面一哼,请问你老兄贵姓大名?”

黄衣怪人微微一怔,道:

“想不到中原能人不少,居然识得边荒微末之技,老儿你过来接我三招看看——”

姬雨亭平生屡经风浪,什么人他都见识过,闻言哈哈一笑,道:

“怎么样,我说老兄你火气大,可没说错吧……”

黄衣怪人大眼一瞪,道:

“怎么啦?”

“试想你我相逢陌路,连姓名也互不知道,更谈不上有什么冤仇,但无缘无故动起手来,说不定这三招之内闹出命案,请问这一场架何从打起?”

黄衣怪人半晌做声不得,莫芝云蓦然睁开眼睛,冷冷道:

“边荒之人,素性野蛮不驯,今日能够给他一点教训,也是好的!”

黄衣怪人气得哇哇大叫两声,用手指着姬雨亭叫道:

“老头你出来……”

万里关山姬雨亭徐徐起身,仰天长笑一声,道:

“想不到老朽今日竟被莫姑娘坑了一下,但心里十分佩服

莫芝云冷冷道:

“好说,好说,姬老缥头如果怕事,换我上去也不要紧……”

黄衣怪人哪知这两人乃是坦白说出斗心机的话,是以丝毫不懂,厉声道:

“快点,这外面宽阔些!”

万里关山姬雨亭龙行虎步地出去,也不掖起袍角,若无其事地在那黄衣怪人面前一站道:

“久仰大荒山无影脚发必伤人,百不一失,老朽舍命相陪,实在有点不自量力。不过话说回来,转眼就是三招,假如老兄来不及使出绝技,老朽因而幸告无恙,便得请你老兄试一试那位姑娘的‘兰花掌’滋味了,老兄你怎么说?”

黄衣怪人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子,尚不知已被对方扣住刚才说过的“三招”一事,反而哇哇大叫一声,道:

“什么兰花掌桂花掌,老头子你接得住我三招,就算你命大,再换那娼妇上来……”

黑衣妇人莫芝云听他口中伤人,面色一变,缓缓起身。

口口口

万里关山姬雨亭知她动了杀机,心想这女人骄傲自大是一回事,但到底是侠义道中人,此刻要性命相搏又是另一回事。

假如她立即出手,不明对方功力深浅,未必就握胜算,因此自己这三招非抢先不可,好教她有个腹案,免得出岔丧命荒山。

当下哈哈一笑,欺身直踏入去,左掌一晃,引开对方眼神,右手已一招“问鼎中原”,挟着一股沉雄无比的潜力,疾击过去。

黄衣怪人双目瞬也不瞬,十指如钩,上撩下抓,疾取姬雨亭双手腕门及臂上要穴。

姬雨亭一看这等打法,世间罕见,竟是一出手便拼着两败俱伤之心,以求一拼。

口中冷冷一哼,突然使出仗以成名的“摔碑手”连环三式,脚下移宫换步,避开敌人正面凶锋,“呼呼呼”一连三招,双掌交替猛击出去。但见砂飞石走,狂飚漩括。

黄衣怪人刚发了半招,底下“无影脚”还未使出,敌人已如排山倒海般攻来,迫得厉啸一声,边退边挡。

姬雨亭委实功力超绝一时,这三式“大摔碑手”被他使出来,凌厉无比。

一直把黄衣怪人击退八九尺之远,最后换了一掌。

黄衣怪人处于被动之势,这一掌强接下来,直震得血气翻腾,真气浮动,一条右臂几乎麻木不仁。

万里关山姬雨亭哈哈一笑,腾身退回,朗声道:

“老朽已舍命奉陪了四招之多,这条老命幸而还能保存……”

黄衣怪人愣了一下,气焰大挫。

莫芝云突然清啸一声,凌空而起,飞纵过去,身法毫不惊人,但却极为神速。

黄衣怪人微有怯意,猛扬左掌,隔空遥击,口中厉声道:

“且慢!——”

莫芝云身在半空,随手一掌挡去,拨开对方那股隔空伤人的阴毒掌力。人也急坠下来,冷冷道:

“你到阎王殿上再说不迟……”

话声中掌发如风,把黄衣怪人又迫退七八尺远。

她的掌势出得甚快,只有微风飘扬,不像姬雨亭那等声势骇人,但黄衣怪人却已出了一头冷汗。

莫芝云突然掌势稍缓,退了两步。

黄衣怪人打得双目冒火,趁隙直扑人来。

哪知莫芝云一退便进,两下一碰,莫芝云一双兰花掌左分右拂,巧妙绝伦地把黄衣怪人双手完全封出外门。

黄衣怪人见门户洞开,再也无法封蔽,厉吼一声,底下忽然踢出一脚,快如电光石火。

莫芝云身形忽退,让开他这一脚。但在退开之时,反掌一抡,“啪”的一声腕响过处,掌背已扫在黄衣怪人左颊之上。

黄衣怪人但觉头脑一阵昏眩,颊上倒不觉得疼痛,这才知道对方双掌之上,的确有神鬼莫测的能为。

怪不得武林中有道是:“华山拳、少林杖、峨嵋金枪、李家刀、昆仑剑第一。”等几句话。

华山派以拳掌称誉武林,尤其是著名的“兰花掌”,看起来温柔清淡,其实威力无穷。

刚才这一下仅仅以掌背扫着,黑衣妇人莫芝云又是个退势,用不l真力,尚且把这个内外兼修的好手打得头晕目眩,她掌上功力之深厚,由此可以想见。

莫芝云退了数步,忽然回身走到洞口的岩石上坐下,瞅也不瞅对方一眼。

万里关山姬雨亭心中暗暗惊佩,心想华山一派,自鹰婆金曼重振声威之后,又出了个姑射仙子何静,如今衣钵传授有人,再出个莫芝云。比起自己平生浪迹江湖所曾遇见过的多少武林高手,都要高出一筹。

黄衣怪人一方面是头脑晕眩,一方面也是惊怒交集,心神又乱,竟然愣愣呆立。

万里关山姬雨亭蔼然笑道:

“老兄不妨歇息歇息,反正你不招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无故与你为难……”

黄衣怪人眼珠一转,这时才明白过来。但觉颊上一片热辣辣的,不由得举手抚摸,咬牙道:

“好,好,咱们走着瞧……”

姬雨亭那么老练之人,此刻也禁不住愠怒难忍,双眉一剔,冷笑道:

“怎么样?老朽虽然老迈无能,但老兄如有兴趣,仍可在兵器上奉陪几招!”

黄衣怪人怕他真个动手,不知不觉退了两步。这刻右臂酸麻犹在,头脑也尚觉晕眩,已经吃了这种大亏,哪里还敢真个以命相搏。

姬雨亭又道:

“老朽奉劝一句,老兄还得即速上路为妙,但记得把颊上的掌印遮一遮,免得丢人出丑!”

黄衣怪人气得双目喷火。忽地一拳捶在胸膛上,“咚”的一声,敢情真个不轻,跟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洒得面前石地上点点桃花。

姬雨亭见此人当真性如烈火,便不再激他,冷冷一晒,举目瞧着天上悠悠浮云。

黄衣怪人咬牙切齿道:

“你们是有种的就别逃走,我把丁师兄找来……”

黑衣妇人莫芝云突然睁目,冷冷道:

“你还有什么面目在此咆哮?”

说时人也作势欲起。

黄衣怪人色厉内茬,大吼一声:“有种的别走!”双足一顿,倒纵出去。

身在半空复又厉声道:

“两个时辰之内要你们好看……”

晃眼间人声俱杳,姬雨亭轻轻一晒,回到早先所坐的石上,和莫芝云对着坐下。

莫芝云冷冷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已瞠目端坐。雨亭一生阅历之丰,江湖罕有其匹。

但这时也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冷得惊人,自己有心和她聊聊,套点口气,看来也办不到。

洞内的天府神偷应先青几乎要叹气出声,他本来就称得上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早已布置了手脚,引来大群蚂蚁,迫使那两人离此而去,偏偏碰上莫芝云这个古怪之人,竟不肯走,连带弄得万里关山姬雨亭也不走,他可就束手无策,只好闷着。

他趁刚才外面打斗之时,已轻轻把石头推开一点,露出一条半寸阔的缝隙,是以空气较好。

呆了好久,应先青团洞外毫无声息,心想那两人难道都睡着了不成?这么一想,自家也微感困倦,隔了片刻,差点打起盹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莫芝云冷冷道:

“已经两个时辰了!”

姬雨亭道:

“不错,那厮怕是一时找不到他的师兄!”

莫芝云哼一声,起来振一下衣裳,便径自走了。

口口口

姬雨亭这个老江湖看了这黑衣女人如此冷傲的行径,真个是愣完又怔,最后摸摸灰髯,自个摇头不已。

莫芝云既走,他也就不要再留,弹一下蓝布长衫上的灰尘,正要离开,蓦然风声飒然,一条黄影由天而降,落在他前面丈余远处。

这条黄影落地现身,竟是个三旬左右的白面书生,身上穿的是黄色长衫,虽然一望而知与刚才的黄衣怪人同一路数。但这人看起来却没有那种诡异之气,反而有一种文质彬彬的风度。

这黄衫书生瞧了姬雨亭一眼之后,目光射人洞内。那石洞又阔又浅,是以一览无遗。

他秀眉一皱,冷冷道:

“我道姓姬的是谁,原来乃是北六省总缥头万里关山姬雨亭。敢情你跑到南方混起来。还有那姓莫的女人是谁?我只知华山派中只有个姑射仙子何静。”

姬雨亭扶髯道:

“老朽早就在江湖上混,承蒙尊驾还知道贱名,甚感荣幸!只不知贵师兄弟高姓大名,是大荒山庞驼子的什么人?”

那黄衣书生仰天一笑道:

“我那不成材的师弟名叫呼延烈。至于我么……”

他歇一下,双目中陡然射出极为奇异的光芒,阴森森地道:

“我姓丁,单名玄,哩……哩……哩……”

姬雨亭怔一下,不知他为何变得如此奇异古怪!

那黄衣书生丁玄报出姓名以后,一步一步向姬雨亭迫去。

姬雨亭自是识货之人,见他每走一步,便有一阵阴风吹到,暗中运功护住全身,严密戒备。

丁玄突然冷森森地喝道:

“什么人躲在洞里?”

喝声中身形微晃,已擦过姬雨亭身边,飞人洞去。

口口口

那石洞宽阔光亮,一目了然,哪有人影。

黄衣书生了玄双眉一拢,心中大感奇怪,但面子上却大大无光。

姬雨亭道:

“丁兄如若要找莫姑娘,明日正午以前在白水堡外的黑白两道大会上,便可见到她。如果要找老朽,便不须等到明日?”

丁玄走出石洞,狞笑一声道:

“让我先看看北六省总镖头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说时,倏然一掌直劈过去。

两人相距尚有七八尺远,这等打法分明是较量劈空掌力。

万里关山姬雨亭也自一掌遥击出去,两股掌力相交,微微发出“蓬”的一响,两个人都屹立如山。

丁玄冷笑一声,又是一掌劈出。

姬雨亭这一回不敢大意,运了九成真力,猛可遥劈一掌。

他已加了两成真力,但对方掌势也强了不少,双方身形微微一震,不分胜败。

丁玄道:

“好掌力,无怪能够称雄北六省道上,再接我三掌看看——”

说罢劈出第三掌。

这一掌比起前两次又要强上许多,掌风发出低沉而刺耳惊心的啸声。姬雨亭运足全身十成功力,一掌劈出去。

“蓬”地一响,两人身形都摇晃一下。

丁玄阴声道:

“还有两掌,——”

姬雨亭强自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厉声道:

“这样打到什么时候,不如亮出兵刃,决个胜负!”

他的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异状,黄衣书生丁玄当真以为他尚有余力,眉头一皱,道:

“好,今日如不领教你的双朝,必被你以为我只会以劈空掌力欺人……”

姬雨亭心中暗喜,立时撤出双戟,一面急急运气调息,想在片刻间恢复原来功力。

谁知真气一运,才知对方掌力阴毒异常,刚才虽然打个不分上下,但敢情已被震得气机微微失调,丹田之内被一丝阴寒之气侵人。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对这个大荒山庞驼子的传人刮目相看。

丁玄在袖中掣出一支两尺来长的尖笔,遍体金光灿然。

姬雨亭双朝交叉一击,“呛嘟卿”大响一声,仰天长笑道:

“丁兄居然已传了大荒山‘诛仙笔’绝技,老朽纵然舍命相陪,亦感荣幸——”

这几句话说得字字铿锵,中气极足,毫无半点真气失调的迹象。

黄衣书生了玄双眉轻轻一皱,露出奇诧之色,同时忽又望了石洞一眼,眼珠微转。

竟然收起那支金色的诛仙笔,冷冷道:

“我还有事,明日再打吧!”

说完不等对方表示,径自跃走。

姬雨亭当然不加拦阻,等那黄衣背影消失之后,自个儿舒一口大气,心知此刻必须赶紧运功自疗,但此处不是善地,便也跃走。

口口口

应先青闷了许久,这时才钻出小洞。

他久受训练,出了小洞时,随手便把石头推回原处。低头一看,地上无数蚂蚁,还在往来奔走,不觉傲然一笑。

他手中还捏着从杨迅房中藏宝箱内最秘密的暗格中取来的纸封袋,现在才有机会看看封袋中的笺上字迹。

那笺上写着:

“弟子李骏叩禀恩师座前,曾奉谕命,今已查悉大师兄有意离岛南下,另投商沤门下。”

在这几行字之后,另有朱笔写着“知道”两字,字迹苍劲异常。

应先青看罢不解,反转那张笺纸,只见背后另有朱笔写着“准予化名离岛,创立事业,谨记密切留意金大举动,随时报告。”

这些朱笔字既不是那李骏的笔迹,又非如正面那两个朱笔字之苍劲有力。反之字体甚是柔媚,似是出诸女子手笔。

应先青凝目想了片刻,仿仿佛佛好像有点触悟。

正在此时,洞门传人来一声阴笑,黄衫一闪,阴风已拂到他身上。

应先青一听笑声,便知此人正是大荒山庞驼子的传人丁玄。

这时对方一只手掌,已堪堪抓到胸前。他大吃一惊,已知无法闪开对方这一抓。

登时甚悔自己一时大意,沉溺于思索中而被对方偷袭得逞。

他心中尽管悔恨交集,但机智不减平时,突然使出极为巧妙手法,把手中的羊皮纸封袋以及那张笺纸一下子塞在对方掌心。

黄衣书生丁玄明知自己这一掌继续发出,必伤敌人,但掌心突然多出一物,本能地五指一收,掌势微滞,方自感到软不受力,并且已明白是什么事物,正要续发掌势。

应先青滑溜得有如鳅鱼般闪了开去,不过却因地势关系,这一闪却靠在洞内墙壁,无法夺门而出。

丁玄手中抓住那个封袋和信笺,阴阴一笑,道:

“小老头好快的手法,我索性让你占点便宜,先用左手对付你

天府神偷应先青哈哈一笑,道:

“别吹大气,我有遁天人地的本事,只要你有能为在此洞中摸到我一下,我今日便算栽了……”

丁玄怒哼一声,双目注定对方身形,暗自运功准备必中的一击。

晃眼之间,地面突然极迅速地升起一阵白雾,范围甚广,整个洞均被白雾布满。只这么一瞬间,洞中已看不见任何事物。

白雾一起,丁玄有如闪电般退出洞外,扬目一瞥,已知对方尚未出洞。鼻子中重重地怒哼一声,厉声道:“小老头只要你有能耐不出此洞,我就服了你……”说时就在洞外丈半之处跌坐地上,大有决心对耗时间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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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荒之客

山上风大,不久工夫,洞中白雾渐渐消散,已看得清洞内景物。

丁玄膛目发呆,敢情洞中哪有人影?他不服气地纵到外面四处瞭望,又纵回洞中,细细观察一番。这石洞之内宽大明亮,全无别的通路。

他呆了一阵,暗忖早先因听到洞内有声息,但又查看不出,是以不和姬雨亭动手,故意走开,其实却匿在山上遥望,及至姬雨亭走开。又等了一会,这才悄没声儿地纵下来,果然发现一个矮瘦的老头。

然而这个老头就像鬼怪一般,倏然消失,除非他真有遁天人地的本事,否则岂能逃出自己眼底?

他呆了一阵,转目去看手上的信笺,蓦然双眉倒竖,面色发青。

反复看了许久,突然怪啸一声,向洞外纵去,片刻间已不知所踪。

应先青这一回可就不肯现身,那小洞中虽然窄闷一点,但却安全不过,而且还有柔滑的兽皮作垫褥。

于是他放松身体,酣畅地睡上一大觉。

大约到了日暮之际,他已睡醒,张开眼睛在黑暗中思索一些事。

忽然间他蹦跳起来,“砰”地大响一声,头脸撞在上面的石上。

幸而他一身童子功,身体比练过铁布衫之类的硬功还要坚硬,头脸撞了那么重的一下,只现出一道自印,瞬即消灭。

他并不理会碰撞着石头之事,一掌打开塞洞岩石,跳出小洞去。

这时外面已暮色苍茫,因此石洞中光线甚是暗淡。

应先青特长的手臂一伸,探人藏身小洞之中,把那堆兽皮拉出来。

那堆兽皮色泽雪白,又宽又长,他已拉了一大半出来,忽又迅速异常地塞回原处。脸上变颜变色地向洞外张望一下,随即把小洞堵好,疾跃出石洞之外。

他一出洞,便极快地跃上山顶,四面眺望,并无人影,当下松了一口大气,四下找了一会,才找到一处绝佳的藏匿身形的地方,离那石洞口不过十丈左右,前面是一大丛密密的野树,后面乃是岩石。本来容纳不下一个大人,但他擅长缩骨之术,是以毫不困难地便缩人树丛与岩石的缝隙之中。

这位老偷儿慎重异常地凝神注视着那个石洞人口,一直到夜色降临了好久,他的目光仍然不曾离开那座石洞人口。

又等了老大一会工夫,他失望地皱皱眉,站了起身,蓦然又缩回树丛之内,睁大双目瞧着。

星月微辉之下,只见一条人影从山下疾扑上来,纵到石洞上,便停步四下打量。

应先青认出此人正是白水堡副堡主飞蛇倪盾,心中不禁暗暗叫声惭愧,敢情这人并非他预料中的人。同时他又发现一点,这飞蛇倪盾一身功夫,远比以往他视察所得的要高明好多倍。

老神偷仰天暗暗冷笑,心中道:

“好啊,原来是小子你,今宵如不是老偷儿无意发现,天下英雄尽皆被你一手瞒过……”

谁知飞蛇倪盾竟不走人石洞,仅仅隐身在石壁上,如不是一直瞧着他的动作,决想不到会有个人贴立在石壁之下,动也不动。

应先青开始觉得疑惑起来,更加凝神定虑,死盯着倪盾。

只隔了片刻,山顶上忽有人影晃动,展眼间已如星陨雨泻般飞纵下来,纵落洞口便即停住。

飞蛇倪盾走出来,向那人影躬身行礼,两人低语数言,便一齐人洞。

顷刻便即出现,分头扬长纵走。

口口口

应先青窜出树丛,大大透一口气,望一望天色,便向南方奔去。

天色才是破晓,白水堡中已人影幢幢,来来往往。在那座高楼最下一层的大厅中,筵开数席,灯烛辉煌。

楼外的广场上也开了十余席,四面火炬高擎,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不论是大厅内或厅外的气氛,都显得甚为严肃沉重。谁都心里明白今日中午过后,便可以决定武林的形势。

在白水堡内的人,全是黑道中的人物,自然希望他们的盟主天罡手杨迅能够趁此一举,定下江山。

厅内只有四席,每一席的人数都不多,完全是黑道上极负盛名之辈。

当中的一席是杨迅父女以及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百丈飞轮马封,黄河一霸石磊等六人,尚有两个虚位。

左边的一席是端木公子及他手下四人,加上吕雄飞和飞蛇倪盾,右面的一席则是恶屠夫郝衡陪着六七个客人。再还有一席则多半是本堡的人,如铁算盘尹尉及五路管领等。

杨迅显得毫不在乎地和闻昌等人谈笑风生,神态自若,确有黑道盟主的气概。

堡内一片寂静,堡门处除了比平时多了一面大鼓之外,也没有一点特别之处。

忽见四个人在迷蒙晓色中向白水堡走来,当中的两人均是身穿黄衫。其中一个是面貌清秀的书生,另一个则大见诡异,面长而黄,衬着一身黄衫,更觉得蜡黄。头上戴着金箍,头发技垂,活像佛门中的行者。

除了这两人之外,最左方的一个,身穿黑色紧身劲装,紫面膛,鼻高如鹰,双目炯炯有神。

最右边的一个身量中等,年纪约在五旬上下,长得颧高额突,鼻子却又扁又大,相貌丑陋。可是那对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显然此人乃是一肚子诡谋之辈。他也一身黑衣,和左边的黑衣汉子正好配上,四个人变成黄黑分明的两对。

这四人踏过吊桥,立刻有人出迎。

黄衣书生大模大样地道:

“烦你通报杨堡主,说是大荒山门下了玄及呼延烈不速而至,有意瞻仰风采……”

这黄衣书生丁玄口中“大荒山”三字,当真有震慑武林的威势。

白水堡出迎的人抱拳恭敬地道:

“小的这就飞报,贵客请稍候片刻……”

说罢,转身如飞进去。

那个年纪较老的黑衣人道:

“大荒山声名震天下,至此益感威名不虚,在下敢打赌杨堡主必定亲自率众出迎!”

左边的黑衣壮汉道:

“那还用说,在下等真是三生有幸,得以追附骥尾,同沐光彩

黄衣书生丁玄和那行者模样的呼延烈两人听了心中都极受用,面上现出微笑。

杨迅在酒席中听了手下报告,突然一震,神色仓邃地站起来。

西塞野叟闻昌等四人,从来未见识过杨迅的本领,只因昔年均被笑书生金凤翔在数招之内制服,当场答允异日金凤翔的师弟天罡手杨迅举事之时,必来扶助。因此杨迅轻轻易易登上天下绿林盟主的宝座。

此时闻昌一见杨迅仓惶之态,肚中忍不住冷笑一声,眸子一转,只见方秉、马封、石磊等三人,眼中无不露出奇异的光芒,心知他们也像自己,乃是冲着金凤翔而拥助杨迅,是以此刻见杨迅失态,触动了桀傲本性。眼中已流露出轻视之意。

当下哈哈一笑,道:

“连大荒山的人也来了,足见盟主威名传播四海。老朽愿随盟主出迎这几位高人!”

天罡手杨迅瞬即恢复平日的阴鸷威煞态度,徐徐道:

“大荒山远处西睡之外,素来不人江湖,这四人忽然不速而至,不知来意如何!不过杨某必须亲自出迎,诸位如有兴,不妨一同步出堡门瞧瞧……”

席上的人纷纷起立,跟着杨迅父女走出大厅。

口口口

厅外十余席上近百位绿林好汉,见盟主等一齐出来,都料知必有事故,个个望着杨迅。

杨迅沉声道:

“各位放量多饮一杯,兄弟目下要出堡会见几位朋友,他们如若肯赏脸进堡,兄弟再替各位介绍——”

那些黑道人物个个阅历甚丰,情知比起大厅内的人,地位相差甚多,还够不上跟随盟主出迎贵客,便都端坐不动。

杨迅父女领头走出堡门,只见两个黑衣人分侍一旁,当中站着两个身披黄衫的人,登时知道这当中的两人,必是大荒山门下的丁玄和呼延烈无疑。

丁玄双目扫过杨迅,然后落在杨小璇面上,忽地一怔,竟凝住不动。

杨迅一言不发,目光矍铄地注视着黄衣书生丁玄,双方都没有做声。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杨迅父女和丁玄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那紫面膛的黑衣壮汉,也是凝视着杨小璇,眨也不眨。

飞蛇倪盾极为奇怪杨迅何故如此失态,赶紧过去推一推适才进堡报告的手下。

那汉子会意,大声道:

“敬禀堡主,这两位便是大荒山来的贵客……”

杨迅立刻长笑一声,上前两步,把女儿挡在背后。

黄衣书生丁玄这时才把眼光移回杨迅面上,只听杨迅朗声道:

“兄弟便是杨迅,久已心仪大荒山庞老前辈绝艺盖世,诸位今朝光临敝堡,不胜荣幸——”

黄衣书生丁玄淡淡一笑,道:

“兄弟闻听杨堡主乃是崇明岛严老前辈的高弟,因严老前辈与家师一齐名列三老之内,故此不揣冒昧,趋堡晋谒……哦,这个是敝师弟呼延烈,这位是林瑜兄……”

他跟着指着那紫面膛壮汉道:

“这位是狄继兄,他们两位都是西隆道上的朋友……”

杨迅虽然未听过这林、狄两人之名,但他们既与丁玄等同来,谅必不是庸手,便抱拳连道久仰。

之后把女儿以及西塞野叟闻昌等—一介绍过,然后一道向堡内走进。

丁玄边走边道:

“兄弟适才见到令媛,因与兄弟昔年认识的一位姑娘极为相似,是以略有失态,还祈盟主见谅——”

杨迅哈哈一笑,道:

“丁兄好说了,刚才兄弟也觉得丁兄极为面熟,是以多看几眼。丁兄如不见怪,兄弟深感万幸……”

边说边走,一会儿已走到楼前,席上近百位绿林之豪都站起身,杨迅向众人介绍了玄。呼延烈的来历,便让丁玄等进厅人席。

穿黑衣的林瑜和狄继两人一直跟着丁玄呼延烈等两人,因此便同在当中一席落坐。

主客互敬了一杯之后,丁玄眉头一皱,忽地又淡淡一笑。

天罡手杨迅看在眼内,忽然无端端遥瞥倪盾一眼,倪盾立即匆匆出厅。

杨迅阴森森笑一下,道:

“丁兄可是嫌酒味大淡,却不好意思说么?”

丁玄道:

“兄弟对于酒之一道,素来外行,怎敢相嫌……不过兄弟如不解释一下,恐怕盟主终不免要疑惑于心……兄弟先是觉得令千金极似一位故友,适才又见盟主举杯饮酒之神态,甚为熟悉,颇似兄弟另一位朋友。不过后来一想,天下事岂有如此凑巧,是以不觉好笑广

天罡手杨迅笑道:

“这样说来,我们总算有缘,丁兄请干此一杯——”

两人干了一杯,丁玄缓缓放下酒杯,道:“敢问盟主,天府神偷应先青可在此堡?”

口口口

此言一出,有三个人同时神色变动,第一个是天罡手杨迅,第二个是杨小璇,第三个是圣手老农邵康。

不过丁玄只能察觉同席上杨氏父女好像神色变动,却无法远察到圣手老农邵康。

杨迅道:

“没有,此人虽有神偷之号,但却不肯自认是黑道上的人,丁兄为何问起此人?”

丁玄淡淡一笑,道:

“没有什么……”

目光移到杨小璇面上,忽然问道:

“贵堡可曾丢失物件?”

杨小璇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杨迅朗声笑道:

“丁兄真会说笑,谁敢光顾敝堡?”

但丁玄仍然凝视着杨小璇,目光渐渐变得十分阴沉凌厉。他这种举动十分失礼,但天罡手杨迅却假装没有瞧见。

厅中空气十分沉重,端木公子突然站起身,椅子一阵暴响,已震远数尺。

他虽不开口说话,但起立之后,一直盯着丁玄,眼中射出忿怒之光。

丁玄猛一回头,和那端木公子打个照面,登时冷笑一声,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煞气。

搁在席上的左手五指一动,已捏住一支牙筷。

圣手老农邵康奇快绝伦地一长身,站在端木公子身前,恰好隔在当中。针风钗雨薛三娘、潜龙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阳都纷纷推椅而起,虎视眈眈地瞧着丁玄。

双方均未做声,但情势已是一触即发。

主人杨迅面上阴森笑容毫未改变,大有坐观虎斗之意。

蓦地有人一掌猛然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厅中众人转目循声一瞥,竟是与丁玄同来的两个黑衣人之一,名唤狄继。

此人鹰鼻高耸,面色发紫,相貌甚是不凡。

他二掌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之后,仰天大笑一声,道:

“兄弟来自边陲,少有机会见识中原人物和规矩,但在我们那里,心中如有不服,便立刻见个真章,倒也爽快,丁兄你说是也不是?”

丁玄道:

“狄兄说得一点不错——”

众人听了都转目向端木公子望去,只见他犹自怒气勃勃地遥视丁玄,看样子他倒是想走过去,无奈被圣手老农邵康阻住。

火山豹子姜阳忿忿地吐一口唾沫,暴声道:

“小子你充什么人物,出来……”

黑衣汉子哼了一声,厅中众人忽然全都心头一震,原来他哼这一声,竟是露了一手上乘气功,那哼声钻人众人耳中,竟如有形之物一般,弄得大部分人都耳朵发痒。

圣手老农邵康朗声大笑道:

“姜老二你别多言,今日是盟主全力对付外敌之时,我们能忍得的便须忍住……”

说时,伸手轻按端木公子肩头,端木公子忿忿坐下。

杨迅一看已到打圆场的时候,便纵声笑道:

“大家都是道上朋友,言语间难免有误会之处,都不须放在心上,来来,杨某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局势立时松弛,丁玄道:

“敢问盟主,那几位是什么来历?”

天罡手杨迅压低声音,道:

“那位端木公子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端木大侠的后人,他虽然又聋又哑,但听说武功很好。另外那四人都是他的手下,武功极高,江湖上无不闻名。丁兄日后碰上他们,还是保持和气为佳!”

那黑衣汉子狄继听到杨迅说端木公子又聋又哑,虎躯一震,目光一转,恰好碰上杨小璇的眼睛。

他立刻垂低头,两道眉头却在暗中深深锁住。

过了片刻,厅中已恢复原来的气氛。

口口口

笑书生金凤翔忽然出现,后面还带着那水明风。两人一踏入厅中,登时鸦雀无声。

百丈飞轮马封和夺命银蝉方秉自动到别的席上,腾出两个座位。

笑书生金凤翔那对诡异深沉的眼光扫过厅中五人面上,最后在丁玄等四人面上转来转去,丁玄微微含笑,毫不动容,但他师弟呼延烈和另一个黑衣人林瑜却怔了一怔,好像迷惘了一下,随即惊醒的光景。

杨小璇冷眼旁观,对于那丁玄不被金凤翔目光所动,倒不诧异。只因了玄乃是大荒山门下,那庞驼子名列邪派三老之内,自然不比等闲。可是另一个黑衣汉子狄继也居然若无其事,便引起她的注意。

金凤翔倒是只注意丁玄一人,一直走人座位之内,含笑向了玄拱手道:

“听说大荒山高人也光临敝堡,金凤翔虽然有事,却也赶快来此,正是先睹为快之意。这位想必就是丁玄兄了?”

丁玄拱手还礼,道:

“不敢,不敢,兄台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笑书生金凤翔,无怪风采出众,迎异凡俗……”

杨迅跟着把呼延烈、狄继、林瑜等人介绍过,双方落坐举杯而饮。

那笑书生金凤翔竟然曾经见过大荒山庞驼子,此时殷殷问候,登时拉拢得关系甚是密切。

天罡手杨迅笑道:

“杨某从师日子较短,若非大师兄说起,竟不知庞老前辈与家师甚有渊源,人来,换一杯好酒,待我敬了兄等诸位三杯……”

杨小璇言从见到那黑衣汉子狄继的神异之处后,便一直暗中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狄继的眼光却老是避向别处,从不看她一眼,但那神态却看得出他已知道杨小璇注意着他。

不一会工夫,仆人捧了一个体积特巨的银壶上席。杨迅亲自执壶,合席斟了一杯,然后举杯笑道:

“丁兄以及各位朋友都各处一方,天南地北,难得相聚一堂。今日一会之后,不知何时才有这种机会,杨某忝为主人,殊感荣幸,请一同满饮三杯,酒薄情深,丁兄及各位务请赏脸——”

他首先一饮而尽,全席的人都干了一杯,杨迅又亲自斟酒。席上众人都是武林中高手,就算多饮几杯,也不妨事。是以都豪气地干了第二杯。

杨迅又斟第三杯酒,杨小璇玉颊微酡,容光照人,美丽已极。

她瞧着父亲把全席的酒杯都斟满之后,忽然娇声叫道:

“爹……”

杨迅刚刚举杯,闻声侧顾她一眼,杨小璇娇声道:

“女儿不饮这一杯,可使得么?”

水明凤站在她旁边,笑道:

“杨姑娘不胜酒力,身形也站不稳了……”

杨迅浓眉轻轻皱一下,立即笑道:

“好吧,你是个女孩子,我想没有人会责怪你……”

黑衣人林瑜忽然大笑道:

“这个自然……”

笑声中手肘一掀,恰好撞在金凤翔手肘之上。

金凤翔手中擎着酒杯,吃他一碰,登时溢出酒来。

金凤翔极为诧异地瞧他一眼,沉声道:

“林兄身手当真高明……”

林瑜满脸惶恐地道:

“金兄千万别怪在下失礼,实是无意冒犯……”

说时,一手替他轻拂长衫上的酒渍,一手却把杯中之酒倾在金凤翔杯中,口中道:

“在下先替金兄加满一杯,以表谢罪之意……”

天罡手杨迅脸色微变,忽见金凤翔微微点一下头,率先举杯道:

“敝师弟一心敬各位三杯,请大家喝完这第三杯……”

大家都举起酒杯,才送到唇边,狄继突然大喝一声,疾然转身,只见一道白线从他助下掠过,直取他背后的杨迅。

杨迅铁掌一绰,捞住那道白线,却是一支牙筷。

从这支牙筷来路推测,必是有人暗中偷袭狄继后背,吃他发觉转身闪开。于是那支牙筷便变成疾袭杨迅。

狄继转身之际,手中酒杯遥向端木公子掷去,去势极为劲疾。

酒杯一脱手,人也跟踪扑去。

丁玄大怒道:

“岂有此理——”

一脚踢翻了酒席,直向端木公子那边纵去。

厅中响起一片碗碟的破裂声音,登时一阵大乱。

狄继一纵便到了端木公于身后,那个酒杯已先被圣手老农邵康一掌劈飞。

火山豹于姜阳大吼一声,虽然隔着小半张桌面,仍然硬扑过来,整席酒筵被他身形一撞,斜翻开去,又弄出一大片响声。

那火山豹子姜阳人未到,掌力已隔空击去。

狄继随手一掌封住,人却退开数步,厉声道:

“你们只识得暗算的手段么?”

火山豹子姜阳掌力极是惊人,厅中虽然一片磁碎桌翻之声,仍然掩不住掌风呼啸。但那狄继随手一掌,居然封住。

姜阳暴怒中忽然中止前扑之势,口中噫一声,向秦水心道:

“这厮的掌力生似……”

刚刚说到这里,狄继又厉声道:

“姓姜的滚出来——”

姜阳勃然大怒,无法忍耐,话也来不及说完,便纵出去,劈空一掌猛击出去。

黄影一闪,丁玄已站在秋继身侧,衣袖一拂,冷冷道:

“你到别处称雄,这儿不行——”’

姜阳那么急猛雄浑的掌力,忽然碰在千仞危崖上似的,猛然一震,退了两步。

圣手老农邵康镇定如常,身躯挡在端木公子之前,冷峻地道:

“姜老二停手,不可妄动!”

姜阳第二掌又碰了一个大钉子,闻言怔怔退开数步。

天罡手杨迅宛如巨鸟横空般飞纵过来,哈哈大笑道:

“大家不要误会,这里面有人恶作剧……”

狄继讶然回顾杨迅,道:

“盟主此言怎说?”

天罡手杨迅道:

“适才杨某接住那支牙筷,发觉力量极轻,别说对付武功高如秋兄之士,就是打中普通的人,也不会受伤,这不是恶作剧是什么……”

圣手老农邵康道:

“老朽若非看在盟主面份,今日难以善罢甘休!”

狄继哼一声,跟着丁玄走回那边,自有下人收拾好撒得一地的碎碗匙筷等物,但那银酒杯却端放在杨迅的椅上,毫无损坏。

丁玄一直向那把酒壶走去,忽地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出来,把那银壶取起,娇声道:

“另换一壶好酒来……”

一个下人过来把银壶接去,人内换酒。

狄继一看竟是杨小璇所为,眉头轻皱,转眼一觑,另一个黑衣人林瑜已不知去向。

这时因两席被掀翻,下人们正在另换两席上来,大家都站着,是以少了那黑衣人林瑜,也无人发觉。

天罡手杨迅道:

“敝堡当日建造之时,也曾花过不少心血,各位都是来替杨某捧场的好朋友,正好趁此机会,请各位到各处参观——”

笑书生金凤翔道:

“如此甚佳,便是为兄也想参观一番呢——”

当下由杨迅在前面带路,与金凤翔两人陪着丁玄及呼延烈兄弟,走出大厅。

出得厅外,外面的人纷纷起立离席,他们起初还以为时间已到,这就出堡赴会。

飞蛇倪盾忙向大家宣布是在堡中各处瞧瞧,于是有一部份人重又人席,有些却跟随参观全堡。

狄继趁人多混乱之际,倏然闪人一道门内,随即疾向内奔,穿过门户,毫不犹疑,倒似道路甚熟。

眨眼间他已奔人一个僻静的偏院之内,举头一望院墙,正要纵上去。

蓦地风声飒然,一条人影飞落院中。

狄继矍然侧顾,那条人影落地现身,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杨小璇。

她寒着美丽的面庞,宛如罩着一层冰霜般严冷,双眸灼灼,凝视着狄继。

狄继拱拱手,勉强笑一下,道:

“多谢杨姑娘适才示意,在下幸而从今尊酒杯逃出性命……”

她冷冷道:

“我为何要救你?”

这话似是问他,又像询问自己。

狄继怔一下,想来他心中也有同样疑惑,是以不出一声,凝目瞧着眼前那国色天香的美人。

“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说,同时把眼光移向朝阳绚丽的天空。

狄继拱手道:

“杨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她道:

“你和你的同伴,从现在起,立刻远走高飞,以后不许再踏入江南地面!”

“我的同伴?不许踏入江南?……”

狄继迷惑异常地瞧着她,喃喃复述她的话。

“不错,你必定要问我凭什么要你们这样做,我现下告诉你,以前一切都撇开不说,就凭刚才我救了你们一命,请你们离开吧

她说到后来,声音已软下来,几乎已近似哀求。

狄继真有点心动意摇的样子,忙忙把眼光移开,不敢再看见她的花容月貌。

他仰天长长吐一口气,缓缓道:

“你所说的你们,可是指我和丁玄?”

杨小璇一直都不再望他,道:

“你何须用言语支吾,我指的当然是……是……那穿黑衣的林瑜……”

她歇一下,又幽幽道:

“走吧,大江以北地方辽阔,足够供你们大展身手,何必一定要在这江南的茅山之麓呢?”

狄继定一定神,道:

“姑娘的话,恕在下不大明白!”

杨小璇幽然叹口气,垂头道:

“你不肯走么?”

他道:

“在下实是不明姑娘话中玄机!”

她倏然抬目看他,见他没有看自己,便凄惋地道:

“你如果不肯,我也没有办法。但假如你肯回心转意,立即远走高飞,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她伸出玉手,拉住对方的臂膀,姿态极为可怜动人。

口口口

狄继沉默半晌,忽然问道:

“你当真姓杨么?”

她讶然道:

“当然姓杨!”

“最好真个姓杨,但我却以为不是……”

她仍然拉住他的手臂,道:

“你的话很奇怪……”

“我不能离开,因为你不姓杨,而我也不姓狄——”

“那么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她问的时候,虽在焦急悲凄的心情中,却也觉得这种问法太过可笑,世上哪有这样的问话?

狄继道:

“我姓……”

忽然顿住,跟着却话中有话地道:

“你姓李,不是姓杨!”

杨小璇冷笑一声,道:

“李琼才姓李,我姓杨,我是杨小璇,你别糊涂了……”

狄继道:

“你扯得太远了,我极希望你真姓杨,哎——”

哎了一声之后,全身发软地向杨小璇身上靠去。

杨小璇把他拉到墙边,让他靠着墙,然后道:

“你还未试过我的兰花手闭穴的滋味,现在觉得怎样?”

她不等对方回答,又道:

“你到底走不走?如果肯离开江南,我把你放开!”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不出一声,歇了一会,才缓缓道:

“你是最阴险的女孩子,就像你的父亲一样,在黑道中也是以阴险毒辣著名……”

他本还要说下去,但对方王指一紧,登时扣得他气促心跳,因此无法再骂她。

“骂得真好!”

她说,眼中现出悲愤之色!

“我不该爱上替我父亲奔走执役的手下,当日刑室之门紧闭时,我不该借那龙魂古剑让他能够逃生。还有……”

她愤恨地说下去,手指不觉松了一点。

“还有在那红船上,我不该放那忘恩负义之徒逃走。说到今日,我更不该点破酒中有毒之事,哈……哈……天啊……”

她不知是哭是笑,仰天叫了一声,突然道:

“幸得老天帮忙,那忘恩负义之人的性命仍然在我手中……”

狄继“嘘”一声,道:

“你别叫嚷,把堡中的人惊动——”

杨小璇愤然道:

“到这个时刻,还怕惊动别人么?”

口口口

她把他拉到一间房中,命他洗脸,盆中盛的竟是白醋。

狄继单用一只手洗面,一忽儿工夫,便露出本来面目。

但见他目如朗星,剑眉斜飞,面皮白净,英俊无比,正是那王坤(即欧剑川)

他用衣袖胡乱抹干净面上的白醋,长长透一口气,道:

“很久已没有现出本来面目了,现在觉得真舒服……”

他向杨小璇潇洒地笑一下,又道:

“我们坐下来再谈如何?”

她沉着脸,冷冰冰地道:

“谁跟你谈?”

欧剑川耸耸肩,道:

“你不谈也没关系,但千万慢一点下手,我有非常重要的话告诉你……你既不反对,我就谈下去。我已知道雪人之谜,这件事对你十分重要,但等一会再讲。先说你我之间,你说有恩于我,这一点我还有能力报恩,所以并不要紧。至于你的行为不检,见异思迁种种坏处,我也不愿再提。反正我已看破了这个世上的事,什么都靠不住,因此只等我父仇师恩两皆报讫,便永远不会踏入江南……”

杨小璇眼中涌出眼泪,恨声道:

“我有什么见异思迁?你说,你说……”

欧剑川虎目一睁,碧光暴射,厉声道:

“那么我的星郎琴呢?到哪里去了?”

杨小璇此刻才想通了他竟然误会自己和那又聋又哑的端木公子要好,”正要分辩。

猛然想到当日在红船之上,他亲眼见到自己和端木公子相处一室,记得其时因自己心情激动,竟让端木公子握住自己的手……这种情形,已被他看在眼中,此时哪能分辩的清楚。

加上那面星郎琴尚在端木公子手中,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是因为端木公子平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星郎琴的声音,能够听见。

自己因欧剑川负心,这面星郎琴若在手中,定然把它击毁,是以索性给了端木公于。

这些往事和隐情不但一时说不清楚,就算说得清楚,她也不愿解释。

欧剑川冷哼一声,浮起含有深意的笑容。

杨小璇道:

“你还敢说我,那么李琼呢?那个该死的牡丹呢?哼,你们搂抱的真热络啊……”

他面色一变,道:

“这就是你迎新忘旧的理由了,是不是?早知你是这样的女人,当日我真不该把吕雄飞的徒弟姜钧杀死……”

她冷冷道:

“你把我侮辱够了没有?”

一面说着,一面指上加力,只见欧剑川眉头渐皱,身形也微微摇晃。便又稍稍松开,道:

“我想这一回我定能恨得起心肠把你杀死……”

欧剑川嘿嘿冷笑道:

“这个自然,李琼之事是我自己说的,有没有这回事尚成问题。至于那牡丹,更在红船见你之后,这些理由……嘿……嘿……一个人到完全没有面子,装假不得之后,还狠不起心肠么

这时,杨小璇一肚子悲愤冤屈,都化为怨恨,猛可运集全身真力,聚在五指指尖。

欧剑川喝道:

“且慢下手——”

“你怕死么?”

她嘲讽地问。

“我欧剑川虽不材,但生死的事,还不致于放在心上,况且你未必能够弄死我……”

他歇一下,接着道:

“关于茅山中的雪人,我已经查得明白,乃是人类乔扮。这个人是谁,你做梦也想不到,嘿……嘿……就是你的父亲天罡手杨迅!”

口口口

杨小璇怔一下,立刻一巴掌打过去,正好打在欧剑川右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真是天下间最无赖的人!”

她恨声骂道:

“亏你说得出这种诬陷捏造的话……”

欧剑川方要说话,嘴巴一动,杨小璇又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虎目中碧光暴射,怒发冲冠。

但不知是因为杨小璇扣住他的穴道的缘故,抑是他强行忍住,眼中碧光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杨小璇厉声道:

“不准你说话,你再敢侮辱我爹爹,今日教你死不得活不得!”

她狠狠地把他揿在墙角,怒目瞪着他。

欧剑川也睁大眼睛,和她对着。

杨小璇几次三番想发出真力,把那俊美的年青人震死,但不知怎地,老是发不出真力。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竟是多么爱他,而她也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可以假借的理由,她必定毫不犹疑地饶恕了他。宁可自己终身抱恨,躲到荒无人迹的深山大泽,或者是佛道门中,寂寞凄凉地渡过余生……

但她想不出任何借口理由可以放掉这家伙,同时近些日子来,她饱受刺激,性情大有改变……

她突然闭上眼睛,右手仍然扣着他臂上穴道,左掌运功聚力,以重手法向欧剑川击去。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欧剑川胸口,只听“蓬”的一声,杨小璇竟被一股潜力弹震开三四步之远。忙睁眼一看,只见欧剑川看也不看她一眼,管自低头掸他身上的尘土。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清叱一声,脚踏九宫方位,欺身扑上,左手一晃,右手使出“弯弓射雕”之式,掌如兰花,疾拂对方面部、喉咙和胸前三处部位。

欧剑川蓦然一抬头,眼中碧光四射,铁臂猛挥,单用一招极普通的“推窗望月”,潜力出涌而出,居然硬把杨小璇又震开数尺。

“住手!”他冷冷喝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决不能如此绝情绝义。你见到杨迅之时,可告诉他雪人之谜已被人揭破,他的真姓名我也知道,你可告诉他说,欧元平的性命要他抵偿……”

杨小璇愣完又怔,宛如泥雕木塑般呆立不动。

欧剑川纵身出房,其快如风,轻功之高,举世无匹。但转瞬间他又现身在房门,拦住杨小璇去路。

其实这时杨小璇还未恢复神智,心中仍是一片迷迷惘惘,并没有打算出房去找父亲。

欧剑川道:

“有件事忘了问你,记得刚才我已变易了容颜,自问十分细心,也没有露出真武力,你是怎么识穿我的?”

杨小璇道:

“你的眼睛……”

突然不说下去。但欧剑川已恍然大悟,轻啸一声,转身向院外飞去。

口口口

白水堡中一切如常,虽然当杨迅发现那两个黑衣人忽然失踪之后,曾经引起小小风波。

但丁玄一解释说是在来白水堡路上才碰上这两人,杨迅并不深究下去。

日移中天,看看已近午时。白水堡堡门大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来,向西南方走去。

五六里外一处山坳之内,乃是一片平坦广大的草场。

草场中搭着一座八尺高的平台,这座平台的东西两翼,另外盖有高大的大棚,离地约摸也是八尺高,上面还有顶盖,棚内齐整地准备下数十张高脚靠背椅。

这东西两翼的木棚,自然是供双方的人落坐休息。

此时午阳当头,两翼木棚一来搭得高,二来又有顶盖,太阳晒不着,故此甚为清爽凉快。

这等阵势,明眼人一望而知今日之会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白水堡大队人马浩荡开到之后,自有下人在平台上摆设起兵器架,架上各种兵刃都齐全。

同时白水堡的人纷纷上了东面木棚,不过大部份自知不够资格上棚的,都在草场上闲荡,等着瞧热闹。

他们到了不久,便又出现一群人影,从山坳转人来。

领头的正是金陵镖局老局主东方乐水,左边是南斧夏侯山,右边是方里关山姬雨亭,即是镖行中尊称为“南斧北戟’”中的“北戟”。

这三个人不啻代表了天下南北一十三省的镖行,是以最吸引黑道群雄的注意力。

在这三人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共二十余位,一时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天罡手杨迅纵下木棚,迎将上去,与东方乐水拱手为礼,纵声笑道:

“东方老局主以及诸位高人名家惠然光临,杨某深感荣幸,请先到西面棚上小坐休息如何?”

东方乐水微笑抱拳道:

“不敢当得盟主大驾亲迎,此地布置得极好,到底是号令天下的盟主,气派与众不同,老朽极为心折!”

杨迅利眼一瞥,只见人丛中有两个年逾花甲的黄衫老人,一个身躯瘦长,面貌肃穆,背上斜斜插着一口长剑。另外一个身量较为肥胖,相貌清古,眉长垂肩,手中抽着一支长约五尺的白玉杆。

“想不到君山二友也被老局主请来,杨某闻名已久,今日方始晤面,真是三生有幸!”

那个背插长剑的黄衫老人,正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淡淡笑道:

“老朽等久已从江湖隐退,不料仍被看破,真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

另外那位长眉垂肩的黄衫老人,便是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他却不言不笑,虽然没有板起脸孔,但却教人感到冷傲迫人。

杨迅道:

“岂敢,岂敢,杨某也不过浪得虚名之辈而已,诸位请到西棚小憩!”

眼看这一群侠义道中的人向西棚走去,杨迅一径回到东棚。先冷眼一瞥丁玄,只见他凝望着东方乐水,若有所思。暗中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到座上。

向笑书生金凤翔道:

“那一干人中间,大概只有君山二友最是扎手,还有南斧北戟也彀得上是人物。其余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

金凤翔漫不经心地道:

“如若没有君山二友,愚兄可以光看热闹!”

丁玄忽然插口道:

“万里关山姬雨亭的武功很不错,可惜那黑衣妇人没来……”

杨迅何等厉害,哦了一声,道:

“丁兄已见过北戟姬雨亭么?是不是在最近?黑衣妇人是谁?武功很好么?”

丁玄点头道:

“兄弟就在昨日碰上那姬老儿,至于那黑衣妇人,只知道她姓莫,是华山派的。兄弟没见过她,乃是敝师弟昨日遇上她……”

杨迅听到那黑衣妇人姓莫,浓眉轻轻皱了一下,这时已明白一定是丁玄的师弟呼延烈在昨日吃了亏,怪不得他们师兄弟会到白水堡来,虽然不曾明说助阵,但既然跟来,当然有出手的准备。登时把心中的疑惧去了一半,至于那另外的一半,却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口口口

对面棚上的人都已坐定,彼此相距不过两丈多一点,故此杨迅也不纵出平台之上,仅仅起身朗声道:

“今日金陵镖局东方老局主以及武林中多位知名之士驾临此地,杨某甚感荣幸。在座各位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今日之会,大家都了然于胸,不论抬出什么理由,究其实也不过是不容杨某及道上朋友混下去,俗语说得好,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东方老局主爱怎么办,尽管划出道来!”

他的话说盛气凌人,桀傲之态,令人侧目。

不过黑道中人却都认为他们的盟主气概不凡,十之八九都喝彩叫好。

东方乐水徐徐起立,持一下颔下白髯,朗声道:

“杨盟主虽是快人快语,不愧是袅雄本色。但老朽心中的话,却不得不向道上朋友交代清楚。老朽已在镖行中混了数十年,向来不肯胡乱得罪朋友。但白水堡半年之前,背弃盟诺,劫去敝镖局的一支镖货。这项镖货乃是一只朱睛玉鹤,价值巨万。不过价值尚在其次,白水堡这种背弃盟诺的行为,却应该受武林正义裁判。老朽不知杨兄何以会在一夜之间跃登天下黑道盟主宝座的内情,但像你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没有今日之会,恐怕盟主之位也坐不长久。老朽言尽于此,若然杨盟主能够见过思改,从善如流,把朱睛玉鹤当着天下武林朋友面前,送还老朽,今日之会,就此作罢!”

东方乐水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又说得声调铿锵,一派理直气壮的样子,场中百余黑道豪雄,纵然心有偏向,却都禁不住有点气馁,暗中担心他们的盟主不知如何作答?

天罡手杨迅端座椅上,阴森森冷笑一声,朗声道:

“老局主指责杨迅背弃盟诺,不知有何证据?”

东方乐水立刻道:

“想不到你身为天下黑道盟主,竟然能够当着各地道上朋友,说出这等抵赖的话。老朽平生毫无建树,但却敢夸口的便是老朽既敢当面指责于你,天下黑白两道朋友们心里相信老朽不会血口喷人。不论杨迅你用什么手段言语抵赖,却瞒不过天下人的耳目!”

杨迅仰天大笑数声,道:

“东方老儿你口气真豪,只不知你凭什么敢向杨某指责?”

笑书生金凤翔一直笑容可掬地坐在旁边,忽然接口道:

“师弟你跟这些釜底游魂有什么可说的,终究徒劳口舌而已!”

杨迅道:

“师兄说的极是,不过今日之会,小弟忝为地主,不便过于咄咄迫人——”

他们都是武功超群之士,虽是随意说出,但声音传出老远,全场的人都清晰可闻。

那边棚上倏然发出一声长啸,引得全场之人,都注目望去。

只见一个年逾半百的人站起身来,双手握着一把体积特大的强弓,双目炯炯地向全场扫射一匝。

人丛有人大声道:

“啊……是百步穿杨施海……”

东面棚上之人,无不知道这百步穿杨施海手中的金弦铁胎弓和五支破云箭威力强大,难以抵挡。

见他站起身,心中都暗暗恐怕他会溺战到自己头上,当着黑道上群豪,那是非应战不可。

但谁都没有把握接得住他五支破云箭……众人正在暗中凛惧之际,百步穿杨施海已朗声说道:

“今日之会,兄弟尚不知如何发展。但在双方破脸动手之前,兄弟有句话先要交待清楚……”

杨迅大声道:

“施兄请说!”

施海微一颔首,接着道:

“兄弟手中弓箭,颇能及远。假如在双方交手之时,场外有人施放暗器,兄弟的破云箭决不留情——”

场中一片寂然,谁都不敢作声嘲笑喧叫,生怕他一箭射到,送了性命。

施海又朗声道:

“兄弟多年已少在江湖上行走,相信不少朋友未曾见过兄弟的箭法。今日机会难得,兄弟胆敢在天下高人之前献丑……”

仰头一望,空中极远之处,有几只苍鹰展翼盘旋。施海搭箭拽弓,道:

“那头苍鹰的距离和高度,寻常弓箭只能到达一半的距离。兄弟不但可以把它射下,而且弓弦响后,要在眨眼之间,便即射中,请各位朋友瞧瞧兄弟之箭,能不能号称‘破云’二字!”

话声甫落,弓弦“崩”地一响,果然眨眼之间那头苍鹰在空中打几个滚,随即下坠。

全场之人,亲眼见到这等神奇箭法,无不惊佩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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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存亡之战

天罡手杨迅低声道:“这厮箭法当真高强,各位一会切勿施用暗器——”

施海大声说句“献丑了”,便自落座。会场的人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忽然发觉平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白布包袱,竟不知何时被放在台上。

东西两座棚上坐着的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可是就在他们全部注意天空的刹那间,居然发生了此事而没有一个人发觉,这个放包袱的人的身手,由此可以想见。

场中的人都发出诧讶之声,杨迅浓眉一皱,低声对金凤翔道:“此人做手脚时无人发觉,小弟并不惊怪,倒是此人如何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带人场中而不被我们发现,才算得上是惊人之事!”

金凤翔面上的笑容第一次敛掉,凝眸想了一下,才道:“做手脚的人不但武功卓绝,尚须机智超人才行……这人才是今日会中唯一劲敌!”

杨迅利眼一扫,只见丁玄口角微露笑容,似乎有什深意。不由得疑云大起,暗暗向金凤翔示意。谁知金凤翔却发现杨小璇神色有异,也向杨迅示意。

两人目光一触,默契于心,金凤翔恢复了笑容,扭转头向棚上众人扫瞥一眼道:“各位之中,有谁猜得出这个包袱的来历么?”

众人都默然无语,金凤翔目光停在黄衣书生丁玄的面上,道:“丁兄也知道一点,是不是?”

数十道目光登时都集中在丁玄面上,看他怎生回答。

丁玄淡淡一笑,道:“兄弟刚从边荒之地来到江南,江湖上没有一个相识朋友,这等诡异之事,怎会猜得出来?”

呼延烈见众人仍然凝瞧着师兄,不觉怒形于色,大声道:“你们不相信我师兄的话么?”口气中一派挑衅的意味。

杨迅道:“二兄的话说得有理,郝衡,你过去把包袱打开,让大家瞧瞧是什么东西!”此言一出,不但这边棚上所有的目光都移向台上,就连对面棚上以及平台下的群雄,都中止了议论,一齐注视着平台。整个草场中虽然麋集着百余人,但寂静异常,只闻呼吸之声。

杨迅趁恶屠夫郝衡起身走去之际,嘴巴凑在女儿耳边问道:“你认为是什么人干的?快告诉为父?”

杨小璇愣一下,美丽的眼睛连眨几下,杨迅又道:“快点说,包袱就要打开了!”

她深深吸口气,心想这件事除了那神奇多变的天府神偷应先青之外,还有谁能办到?

这时郝衡已一步一步走到那巨大的包袱旁边,那包袱体积甚大,高及郝衡腰间。

杨小璇轻轻道:“女儿不知道是谁……”

郝衡在众目暌暌之下,忽然感到有点紧张,站在包袱旁边,暗中长长地呼吸了一下,然后伸手去解那包袱。

全场的人都暗中在心里猜测这个包袱内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谁也找不出答案。

天罡手杨迅突然大喝道:“且慢!”一跃而出,纵出平台之上。

全场之人无不为之大诧,纷纷转目看着杨迅。杨迅大声道:“把这个包袱搬走,别耽误正事!”

场中所有的江湖豪客,莫不被杨迅这个突然的举动弄得极为诧讶迷惑,全场鸦雀无声,一片肃然。

东方乐水忽然跃出平台上,大声道:“且慢搬走!老朽有话要说!”

郝衡双手已去端那包袱,闻言一愣,当真缩回双手。他本来不会听从东方乐水的命令,可是目下这件事太过突然,是以把他弄得迷迷糊糊,居然乖乖听话_

杨迅冷冷道:“老局主出来阻止,敢问是什么意思?”

南斧夏侯山,北戟姬雨亭一看不对,深怕杨迅突然发难,把东方乐水暗算当场,连忙一齐跃出去,夹傍在东方乐水身边。

东边棚上见南斧北戟两人出来,立刻纵出五个人。这五人乃是西塞野叟闻昌、夺命银蝉方秉、百丈飞轮马封、黄河一霸石磊及副堡主飞蛇倪盾等。他们一涌上前,并排站在杨迅身后。

西边棚上登时又飞出三条人影,竟是武当名手子母金环陆玑、丐帮长老邓云松和岭南何聪。

这一来双方都是六个人在台上,形成对峙之势,双方都是弩张剑拔,一触即发。

东方乐水神色镇静如常,朗声道:“杨盟主本来命人打开包袱,乃是公诸大家的意思,但忽然又收回成命,老朽甚觉不解,难道是……”

杨迅厉声道:“难道什么?”

东方乐水稃髯仰天一笑,道:“老朽毫无侮辱盟主之意,但盟主这番举动,却教人不能不疑惑了……”

杨迅阴森森哼一声,须发无风自动,形相威猛凶恶,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他已运集全身功力,随时可以出手。

他又厉声道:“你疑惑我什么?”

南斧夏侯山和北朝姬雨亭都踏前一步,双双把东方乐水护住,杨迅如果出手,势必先被他们拦住。他们这一移前,杨迅身后闪出两人,一个是西塞野叟闻昌,一个是夺命银蝉方秉。

陆玑、邓云松、何聪三人一瞧不对路,心想假如对方三人同时出手,南斧北戟虽然功力高强,但对方西塞野叟闻昌和夺命银蝉方秉也是半斤八两的敌手,这一来岂不是剩下东方乐水单独对杨迅?这么一想,登时一齐抢上前去。

那百丈飞轮马封,黄河一霸石磊和飞蛇倪盾见对方上前,岂甘落后,也都一涌而上。两排人越迫越近,已在五尺之内。当中却夹着一个大包袱和形状狼狈的郝衡。场中群雄都紧张万分,静看他们如何出手?

东方乐水发出朗朗笑声,提高声道:“杨盟主问得好,老朽心中确实有所疑惑——”

天罡手杨迅眼中流露出骇人的杀气,阴冷地道:“东方乐水你如说不出一个道理,杨某立即当着天下群雄之前取你老命!”

东方乐水徐徐道:“杨盟主一定知道这个包袱之内,盛的是什么东西了……”

杨迅道:“杨某怎会知道?”

“老朽敢说,盟主你虽不确知包袱内是什么东西,但却已猜出几分——”

杨迅狞声大笑,道:“杨某在黑道上混了多年,想不到今日竟被人栽赃诬赖,嘿……嘿……真真可笑……”

东方乐水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高声道:“杨盟主何须抵赖,如若你猜不出包袱中的东西,为何突然禁止这位郝兄打开?你分明怕在场群雄见到包中之物……”

这几句话咄咄迫人,一直击中杨迅要害。

西棚上一个人站起身,大声道:“东方兄之言有理,杨迅你莫非心怀鬼胎,怕在众目暌暌之下,泄露了机密?”

这人说话不徐不疾,语声有如鸣金振玉,字字清晰无比地传人全场百余人耳中。众人不禁转眼瞧去,只见那人一袭黄长衣,眉长拂肩,相貌庄严异常,手中拈着一根五尺长的白玉杆。正是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

这玉杆挑魂冷恒在武林中享誉多年,身份甚高。他一说话,全场的人都深觉事实果是如此。虽然杨迅是称黑道盟主,但这时所有的人都被好奇之心冲淡了维护盟主的意思,都恨不得杨迅被迫把包袱打开,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一个黑衣妇人在路口出现,悄悄走人草场人丛之中。

杨小璇的目光一直在人丛中搜索,想找出天府神愉应先青,无意中瞧见黑衣妇人,立时喜动颜色,趁着所有的人都注意着平台之上,悄悄纵出东棚,奔到黑衣妇人身边,拉着她的臂膀,低声道:“啊,师父你现在才来,把璇儿急死了……”

黑衣妇人蔼然微笑,温柔地摸摸她的面颊,道:“为师还不是为了你才赶到这里来,他们在台上干什么?都是些什么人?”

杨小璇忙把台上的人与及忽然发现一个包袱,以致引起争执之事简扼地告诉师父。

天罡手杨迅虽然老练阴险,但这时已被挤兑得下不了台,朗声大喝道:“你们退回棚上,杨某自会命人打开包袱,让天下之人瞧瞧是什么东西……”

东方乐水应声道:“既然盟主答允,老朽自该回到棚上,免得阻碍别人视线——”说罢向南斧北戟及陆玑等人道:“请各位归座如何?”

邓云松道:“东方兄不可大意,慎防他言行不一!”

杨迅大怒道:“老化子你敢胡说八道!”身形一晃,已抢到丐帮长老邓云松面前。铁掌一抬,便要劈去。

谁知后面忽然有人叫道:“师弟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杨迅手掌立刻收回,扭头应道:“这厮太以目中无人,小弟本要教训他一次,既然师兄有命,小弟自当遵从——”

东方乐水向邓云松道:“杨盟主乃是号令天下绿林的人物,自然不会失信于我们,邓兄可以放心!”

紧张万分的局面,忽然松弛下来。东方乐水等六人走回西棚之上,纷纷落座。杨迅高声道:“这个包袱出现之时,正是百步穿杨施海表演箭法之时,杨迅怀疑内中之物,必定有不利于我们的企图,故此不拟打开。但既然东方乐水不顾一切,用各种理由挤况催迫,非打开来不可。杨某岂怕他们有什么诡谋?郝衡,你动手打开包袱之时,必须多加小心——”

这番话说得场中黑道群雄都心眼活动起来,台上的杨迅已率领着众人,走回东棚之上,场中忽然有人大吼道:“盟主不要中了他们诡计……”

此言一出,另有十余人纷纷大叫,都反对把包袱打开。

天罡手杨迅长笑一声,道:“各位爱护之意,兄弟心中感领,但兄弟既已答允,就算他们有什么毒计,兄弟也不放在心上。郝衡,你还等待什么?”

恶屠夫郝衡情绪甚为震动,长长呼吸几下,然后动手去解开那个包袱。

全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息,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那包袱上。

白布蓦地掀开,赫然是一堆兽皮,毛色雪白。

郝衡伸手抓住上端,猛可一扬一抖,那堆白色兽皮应手而起,那么巨大的一堆,敢情只有一件。这时吃郝衡一抖开,已窥全貌,竟然是一件人形的白毛皮衣,不过比起普通人的身裁可要巨大得多。上端那个巨大的头颅,狰狞骇人,獠牙突出在嘴巴之外。

郝衡突然大叫一声,把这件白色的人形皮衣扔上半空,众人都以为他遭了暗算,骇然瞧看。只见恶屠夫郝衡露出恐怖之色,厉声大叫道:“雪人……雪人……”

这两声“雪人”,直比晴天霹雳还要震撼人心,西棚上的陶澄蓦然纵出来,去抢那件白毛衣。忽见黄影一闪,疾如闪电般从东棚中飞射出去,高达三丈,在空中一下子捞着那件白色皮毛。陶澄已迎面撞到,那黄衣人腾出一只手,猛击过去。

陶澄见敌掌来势凶毒,掌尚未到,一股极强的潜力已迫到身上,心知这一回生死一发,倏然大喝一声,双手使出峨嵋派绝招“分光捕影”,底下两腿跟着弹踢出去。

黄衣人冷冷喝声“好手法”,掌势一变,化拍击为擒拿,五指疾然扣在陶澄腕上。

这黄衣人招数奇诡之极,身在空中,仍然任意施展,只看得全场之人都骇然屏息瞧着。

陶澄使出“分光捕影”一招乃是故意追住敌人凶毒的掌势,明知对方尚能变化,是以底下加上两腿,果然敌人一扣住他脉门,尚未发力震伤他内脏,已因他双腿踢到,不得不借力一推,双方身形倏分。黄衣人轻灵巧妙地落在棚前,含笑转身走人棚内。

陶澄身形如断线风筝落下,万里万山姬雨亭一跃出,在空中把他带一下,借力又飞回原来座位。这一手轻功当真不同凡响,那些北方活动的黑道中人,看看都暗中倒抽一口冷气。陶澄得到姬雨亭带了一下,乘机已换了一口真气,故此安然飘落,回到棚上。

东方乐水忙安慰他道:“那穿黄衣的是大荒山庞驼子的传人丁玄,武功之高,不同流俗,世兄身在半空,能够以奇险招数避过他偷袭,这等机智,令人佩服……”

陶澄惭愧地叹口气,回到座上。李琼柔声道:“你不必难过,那个姓丁的承传邪教三老中庞驼子的衣钵,可不比寻常的武林人……”

这时东棚上一众黑道头领都纷纷谈论那件巨大的白皮衣,杨迅高声道:“这件毛衣必是用来装扮雪人所用无疑,但不知为何在今日之会上,突然出现。东方老局主可有什么高见?”

东方乐水忽然起身,朗声道:“杨迅你明知故问,这件假扮雪人的皮衣,纵然不是你所有之物,也必是与你白水堡有关之人所有。目下突然出现,不啻向天下宣布这雪人之谜与白水堡有关,遗憾的是这位高人不肯现身,故此无法确定罪名……”

“住口!”杨迅大喝道:“这件事分明是你们的诡计,这雪人如是我白水堡有关之人所扮,何故一直侵扰我白水堡?嘿,嘿,其中道理,还须杨某再说么?”

东方乐水拂髯长笑一声,道:“这道理当真显浅易见,谁能不信?可是老朽倒要请问一声,你白水堡有谁被雪人侵扰致死?哼!哼!从来死的都是外人,老朽早就觉得奇怪了……”

台下的人本来都觉得杨迅有理,可是东方乐水这一反击,又认为极对,倒弄得他们无法加以判断。

杨迅道:“笑话,杨某向来杀人不需假借名目,何须弄出个雪人?你未免太把我杨迅当作讲理之人了。目下闲话少说,东方乐水你敢不敢出来和杨迅比划?”

东方乐水正要答话,丐帮长老邓云松大声道:“何须劳动东方兄大驾,我老化子先领教杨迅你的青罡掌力——”话声中人已纵到台上。

百丈飞轮马封起身道:“兄弟敢向盟主讨命令。”

杨迅拱手道:“有劳马兄了!”

马封大踏步出去,相距尚有两丈,右手一按胸前的黄布囊,往外一甩,只见一道银光电射而出,口中跟着大喝道:“老叫化小心了……”

邓云松铁棍一挥,荡开那只飞轮,呵呵笑道:“老叫化自会当心,马兄伤势可痊愈了?”

马封厉声道:“不劳挂念,看轮——”健腕猛震,那只飞轮在空中盘旋激射,忽起忽落,带起强劲的破空之声,威势甚是惊人。转眼间已攻了六七招之多。

邓云松那支铁棍宛如毒龙出海,舞出一天棍影,把全身封蔽得风雨不透。

两边棚上与及台下观战的人,都凝神屏气地看他们动手,但觉这两人招数奥妙,功力高强。飞轮和铁棍偶然相触,便发出震耳的响声。

动手的两人在江湖上都享有盛名,不过见过他们动手的人却不多,特别是马封的“百丈飞轮”奇诡绝世,动手了二十余招,一直都是猛攻敌人。邓云松的铁棍彀不上部位,只能严密封架。可是邓云松双目眈眈虎视着敌人,只要对方一露出空隙,他乘机抢人轮影之内,出手便要取敌性命。

东棚内的人并不因为百丈飞轮马封尽占攻势而露出得意之色,飞蛇倪盾低声对杨迅道:“老化子功力颇高,尤其心思缜密,一上手先揭马兄疮疤,目下看来马兄似乎沉不住气呢……”

杨迅不答他的话,目光移到台下,瞧见女儿偎在那黑衣妇人身边,宛如小鸟依人,忽然大大松口气,心想女儿的师父既然已到,自己这一方今日纵然惨败涂地,却也不须为女儿担心!

马封和邓云松又战了二十余招,烈日之下都微微出汗,原来他们这等搏斗不但在较兵刃招数和身法,连内功也不时斗上,因此特别吃力。百丈飞轮马封双目射出狂暴的光芒,招数更加凶猛,那只飞轮疾如骤雨般向对方全身急袭。

天罡手杨迅阴阴一笑,眼睛微转,扭头道:“方兄准备一下,恐怕要请你出手接应……”

夺命银蝉方秉道:“盟主有命,小弟自当遵从!”

笑书生金凤翔笑容满面,长长舒口气。水明风挨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发现了什么事,好像大大放了心?”

金凤翔心中甚为得意,转过头在她耳边轻轻道:“以往我一向疑心他隐藏住真正的武功,现在却放心了……”水明风微愣道:“你说的是谁?难道是……”

“不错,我们虽是师兄弟,但他为人十分阴险沉潜,我曾触犯他最大的忌讳,但他一点也不露出形色……”金凤翔说时,目光凝注在台下的杨小璇面上。水明凤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忽听邓云松厉声大喝,人也抢到马封身前,一棍扫去。马封神色一肃,变得冷静无比,脚下使出腾挪大法,疾如星火般一连换了几个位置。同时空中的飞轮急兜回来,直取对方后脑。邓云松一击不中,第二三棍接着也落空,便知不妙,看也不看,蓦然横纵开去,这一下动作神速异常,只听“唿”一声,马封的飞轮恰恰从他耳边掠过,真是间不容发。

双方各使险招,只看得全场的人都为之惊心动魄。马封煞手还在后面,只见他疾然出掌击在飞轮之上,微响一声,那只飞轮忽然化为两个,追射过去。

丐帮长老邓云松不合估错对方已受激而沉不住气,故此时机未熟之际,便蹈险攻人去。哪知对方竟是诈作暴怒如狂,故意卖个破绽,他自己反而上了大当。此时正在急退之际,对方飞轮已追射上身,仗着功力深厚,硬生生抡棍斜闪“当”地大响一声,把第“只飞轮磕开一旁。可是马封心黑手辣,诡毒无匹,第二只飞轮悄无声息地跟踪追到。邓云松一看避无可避,只好运集功力,护住要穴,准备硬挡这一下。

两棚上所有的人站起来。但相距甚远,谁也无法及时救援,连百步穿杨施海也来不及出手解救。

忽见台下飞起一条人影,快如同闪电,众人刚刚看见,这条人影已到了邓云松身边,左手一推,邓云松身形直飞开去。此人出手虽快,但邓云松右肩仍然被飞轮挂了一下,划了两三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喷。

百丈飞轮马封心中大怒,健腕一震,两只飞轮倏然升起两丈之高,然后电罩下去,一齐攻袭那插手的人。

那人等到飞轮一齐袭到之际,这才挥掌猛击,双掌齐出。只听“呼呼”两声,马封的两只飞轮忽然向天空直荡飞上去,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马封心头大骇,但觉敌人内力之强,平生罕见,忙忙振腕收轮。

人影闪处,那人已如鬼魅般纵到他身前,随手一掌劈出。

马封已被对方掌力之强震骇住,此时哪敢硬挡,使个身法闪开寻丈。

那人仰天大笑道:“不要慌,我没打算取你性命,不然的话,哼,哼……你岂能逃得出我的掌下……”

此人语声响亮清朗,字字清晰地传人全场之人的耳中。

东西两棚的人,都为之一阵骚动,连天罡手杨迅那等沉潜阴险的人,也推椅而起,双目圆睁,厉声道:“王坤,是你——”

这时全场的人都看清楚这个突然现身。功力卓绝的人,竟是个年纪二十三四的少年,长得剑眉虎目,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俊美元比。

这个少年出现时威势夺人,本就够令人惊诧交集,雄霸天下黑道的天罡手杨迅这一起身大喝,全场的人都为之眼睛发直,怔怔瞧着那位美少年。

西棚上的东方乐水一脚踢翻了椅子,朗声叫道:“那一位可是欧贤侄么?”

陶澄、李琼等人几乎一齐叫道:“他是王坤——”

台下的杨小璇浑身发抖,抓住她师父黑衣妇人的臂膀,抖个不停。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道:“于什么?你害怕这少年?”

台上的邓云松右肩伤得甚重,五指一松,铁棍掉在地上。那俊美少年过去拾起来,根本不把全场的骚动放在心上,忽地风声飒然,一个女人纵落在他面前,一缕香气送人他鼻中。

俊美少年抬目一看,只见这个女子竟是李琼,她那圆圆的有如满月般的面庞上流露出温柔动人的笑容。

她温柔地道:“谢谢你,邓伯伯的铁棍给我吧!”俊美少年怔一下,把棍给她。

李琼又道:“我以前听杨小璇姑娘告诉我说,你已经遭遇危难而死,心中十分难过,妹妹她为你哭了好几天。幸得老天保佑,你并没有死,我的高兴真说不出来,回去我就告诉妹妹……”

俊美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们关心盛意……”眼光移到台下,恰好和杨小璇的眼光碰上,忽地一怔,原来杨小璇眼中涌满了泪水。

李琼一手拿着铁棍,一手拉着邓云松,走回西棚。

奇怪的是当她纵到台上和那俊美少年说话之时,东西棚与及台下的人都寂然无声,等到她一离开,登时又大大骚动起来。

马封收回双轮,悄悄退回东棚。此人老练狡黠,心知打不过这少年,是以忍气躲开。

那俊美少年蓦然从杨小璇面上移开目光,仰天朗朗道:“兄弟便是冰魂秀士欧剑川,这副面目才是我本来的真面目。兄弟今日参加盛会,并不打算帮助哪一方。但要是有哪一位看不过兄弟贸然出手,尽管上台来……”

东棚上的铁算盘尹尉大声道:“你说不帮助任何一方,刚才为何出手救那老叫化一命?”

冰魂秀士欧剑川冷冷瞥视东棚一眼,道:“兄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邓长老昔日曾仗义为兄弟挡住三支青芒针,兄弟今日助他闪开飞轮之厄,岂不应该?”

尹尉道:“原来有此内情!”

欧剑川转眼向西棚望去,目光冷漠地扫视东方乐水,好像并不相识。南斧夏侯山低声道:“东方兄会不会认错人?”

东方乐水拂髯道:“你没听见杨迅喝出他的名字?还有李琼侄女也跟他说过话,我怎会认错人!他就是我亡友之子,刚被少林寺逐出门墙的欧剑川……”

西棚上的人都听见东方乐水之言,大家都奇怪得说不出话来。

陆巩倏然起立,道:“他与我有明年端午之约,现在我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曾说过六十年前有什么过节的话,我不妨问问他!”

此时东棚上的笑书生金凤翔也有出手之意,杨迅却阻止他道:“此人年纪虽轻,但一身武功,不比等闲。他既然说明不帮助任何一方,我们乐得少个强敌,师兄你说是不是?”

金凤翔心中另有打算,闻言想一下,便道:“师弟说得不错,就让他多称雄一会……”

冰魂秀士欧剑川在双方对峙之间,作了举足轻重之势,哪一方都暂时不愿与他多事,倒像是他的威名镇住所有黑白两道的高手们。台下的人都骇异得目瞪口呆,瞧着他旁若无人地缓步走到台口,然后纵落场中。

武当名家陆玑也被东方乐水阻止,两方棚上人,纷纷坐回原位。

冰魂秀士欧剑川纵落台下之后,徐步走到杨小璇面前,杨小璇不知何故全身发颤,心中本不想瞧这个英俊的少年人,但偏偏又不晓得移开眼光。

黑衣妇人冷冷地瞪着他,突然转目向四周瞥视。环绕在周围的人一碰上她的目光,都为之心头一震,纷纷不由自主地垂下或避开。

她冰冰地道:“等此会结束,我定要会一会你这狂妄无情之人!”

欧剑川突然面色一整,拱手道:“家父是最近惨死的欧元平,不知莫前辈以前是否认识?”

黑衣妇人莫芝云耸然动容,惊诧地嗯一声,凝目瞧着他。过了片刻,缓缓道:“轮廓眉目都很像你父亲……”话声中微微透出温柔的味道。

欧剑川鼻子一酸,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但他强行忍住,冷冷道:“不错,许多人都这样说……但他不久以前已经身遭惨死

莫芝云身躯一震,面上流露出惨然的神情,仰头望着天空,黯然道:“欧元平死了……唉,这世间的一切,尽皆如春梦秋云,来来往往,却了无痕迹……”

她又叹口气,眼光从天空收回来,落在欧剑川面上,忽地勃然大怒,一言不发,摔开杨小璇的手,跃上前去,一掌迎面拍去。

欧剑川随手格去,莫芝云冷笑一声,掌势一变,忽拍忽抓,转瞬间又已用了三四种手法。

她出手虽是又快又毒,但丝毫不带一点风声。欧剑川随机应变,使出大擒拿手法,亦攻亦守,指风虎虎,威势甚是惊人。但因猝出不意,故此还未用得上全力反击的时候,忽然被对方白皙的五指扣住脉门。

欧剑川运气护住脉穴,左手挡住前胸,冷冷道:“你何故忽然出手打人?”

莫芝云嗔目道:“你和你父亲一般冷酷无情,不打你打谁?”

欧剑川迅速地瞥视杨小璇一眼,只见她一面优急的神色,脉脉注视着自己。他乃是聪明绝顶之人,一望之下,已知杨小璇口中虽说出决绝无情的话,但其实仍然深爱着自己,故此一见他身陷危险关头,便流露出真挚的忧焚神色。

他不禁怔了一下,莫芝云又怒声道:“你不须望她,我不是为了她的缘故而出手惩治你……”

欧剑川又是一愣,道:“那么为的何故?”

“你说出你父亲惨死之事,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一般,此所以我知道你天生冷酷无情……”

欧剑川叹口气,突然用左掌推去,掌上发出冰魄真气。莫芝云运力一扣他的脉门,但觉坚如铁石,大为凛骇,同时又觉出对方掌力寒冷沉重,隐隐合蕴一种威煞之势,不敢轻慢,疾然松手后退。欧剑川道:“莫前辈恕我冒犯之罪,我并非心肠冷酷,但此时必须节哀顺变,因为害死家父的凶手就在此地……”

莫芝云愣一下,转眼向东西两棚瞧去。这时平台上已有两人搏斗正剧,一个是名震天下缥行的“北戟”万里关山姬雨亭,一个是黄衣书生丁玄。

两边棚上之人都凝目屏声地注视着这一场龙争虎斗,台上的两人一个用一对短戟银光灿烂夺目,隐隐发出风雷之声,威势强绝。另一个使一支两尺长的金笔,身法极为巧妙神速,衬起那一身黄衣,令人但觉满台黄云漫漫,竟看不出他的面貌。

姬雨亭以前曾经和丁玄换过数掌,知道他的劈空掌力不但强绝一时,而且甚是阴毒,上一次已吃过亏,故此今番被丁玄指名索战,一出去便取出双朝。这一着正是他所以能成名数十年,威震大江以北的缘故。敢情姬雨亭一身武功,最强在于双戟,最弱的一环是掌上功夫。

丁畜的“诛仙笔”招数诡异无伦,虽然是守多攻少,但每一出手,都是“惊人之笔”招数之险辣诡奇,世所罕见。只把东棚上的天罡手杨迅看得浓眉紧锁,万分留心地查看他的弱点。每逢姬雨亭攻势增强,占了上风之际,这个一代黑道袅雄便不觉微露喜色,看来倒像他希望了玄败阵似的。

莫芝云这时已把东西两面棚上人看遍,看不出一点头绪,便移转目光到平台之上。杨小璇又挨到她身边,身体仍然微微发颤。

莫芝云低声道:“孩子不必怕他……”

杨小璇叹口气,道:“他的眼睛时时跟着我,我觉得心中寒冷得很……”

莫芝云道:“你把他忘掉就会好了……嗯,那黄衣人竟是大荒山庞驼子传人,大概就是棚上那黄衣怪人的师兄。他诛仙笔已尽得庞驼子真传,可是那笔太短太怪,及不上姬雨亭双戟的威力……”

杨小璇哪有心情听这些不相干的话,深深叹口气,忽然振作一下,缓步走到欧剑川面前。

欧剑川心头大震,不知她有何用意。

杨小璇轻轻颦着秀眉,低声和缓慢地说道:“你……你是不是要……杀死我……?”

欧剑川冷不防她有此一问,愣了半晌,才道:“我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她流露出哀怨可怜的样子,慢慢道:“请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杀死我?”

欧剑川心中软软的,但忽然之间,他却对自己浮升起这种心情而懊恼起来,烦躁地道:“你问我于什么?”他歇一下,又道:“假如说要又怎样?”

她身躯一震,道:“假如你亲口告诉我这句话,我决定不劳你动手……”

欧剑川嗫嚅几下,但说不出“要”或是“不要”。窘迫之中,举目瞥一眼平台。那两人已搏斗了一百招以上,丁玄的诛仙笔敌不过姬雨亭的双戟,已经露出败象。

这时东棚上的杨迅突然传令道:“各位不必出手,呼延兄说丁兄尚有绝技,未曾施展……”

那呼延烈是丁玄的师弟,他既然这样说,众人便都放心观战。

谁知片刻工夫,万里关山姬雨亭的双戟威势更强,打得丁玄招架为难。东棚的黑道高手都十分诡异他为何尚不使出绝技,挽回颓局。只有杨迅一个人心中明白,原来他刚才探问呼延烈时,那呼延烈一向信服师兄,以为他在最危急之时,必定会施展出“诛仙笔”独门暗器,以“三花聚顶”手法,取敌性命。这“三花聚顶”手法,乃是昔年暗器一道的大宗师妙手散花苟飞音的秘传心法,只一出手,天下无人能够完全躲开。呼延烈本来有点浑愣,当时告诉杨迅说他师兄尚有暗器绝技。杨迅趁机立刻传令众人,不得出手相救。

但在姬雨亭双戟急攻之下,丁玄哪能缓手取出暗器?姬雨亭一直处处留手,他倒不是有心相让,却是存心准备不中则已,一中便须毙敌。

丁玄哪知危机四伏,大劫难逃,犹自仗着招数奇诡,功力深厚而苦苦支撑。

又打了六七招,姬雨亭奋起神威,长啸一声,双戟戟上已运足全力。场中“刷”地飞上一人,疾逾闪电般飞到台上,此人手中提着一支亮银龙纹杖,人到杖到,“呼”的一声直砸姬雨亭双戟之上。

姬雨亭心中大怒,健腕一翻,双戟迫将上去,“呛啷啷”大响连声中,姬雨亭震得退了三四步之多,不由得大大凛骇,定睛看时,那人竟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欧剑川一杖震退姬雨亭之后,伸手拉住了玄,一同向台下跳落去。丁玄正在力乏之际,但觉对方力道极强,无法抗拒,不由自主地纵落台下。

姬雨亭面上无光,厉声道:“欧剑川你说两边都不帮,但两次伸手,每一方相助一次,究竟是何用心?”

欧剑川大声应道:“杨迅正在希望你杀死这位了玄老师,你何必为自己树敌,又替对头了却心愿?”

这种道理的确是匪夷所思,全场之人听了,无不愕然。天罡手杨迅阴森森冷笑一声,道:“欧剑川你如此撩拨我和丁兄之间的感情……有何用意?”

欧剑川不去理他,台上的姬雨亭何等老练,立刻朗声道:“老朽姑且相信欧兄之言……”说罢退回西棚中。

东棚中飞纵出两条人影,一个是呼延烈,纵到台下和师兄会合,另一个却是西塞野叟闻昌。

南斧夏侯山一见此人出马,心知除了君山二友以外,无人能敌,深恐别的人贸然出手,疾忙提斧纵出去。他们前两天的晚上曾经交手过,因此都互有戒心,谁都不敢大意。双方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打在一起。

丁玄满面羞惭之色,向欧剑川颔首为礼道:“此恩此德,留待日后报答!”转眼望着呼延烈道:“我们走吧!”

欧剑川道:“丁前辈请留步!”

丁玄决然道:“不行,丁某无颜再留片刻……”

欧剑川道:“我知道你身上那件东西的来历……”

丁玄身躯一震,果然打消去意,转回身体。

欧剑川眼睛一转,瞧着莫芝云,道:“莫芝云前辈请到这边来,有件东西你一定想看……”

丁玄矍然一震,凝视着莫芝云。莫芝云淡淡道:“我向来不管闲事……”说着,拉着杨小璇走开一旁。

丁玄追上去,把她拦住,莫芝云冷冷道:“你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那黄衣书生丁玄缓缓道:“你且慢动怒,你一直没有瞧过我的相貌呢!”

莫芝云微微一震,自语道:“啊,这声音好熟……”

杨小璇芳心大骇,看来师父恐怕就要被欧剑川和丁玄弄到一边去。她原希冀师父最后会帮助父亲……念头转时,眼看师父慢慢抬起眼睛,注视那黄衣书生。

丁玄微笑道:“你还认得我么?”

莫芝云打个冷战,道:“你真是丁玄么?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

丁玄叹口气,道:“我差点儿不想活下去,可是终于熬过不少年头!你的样子变得简直和从前是两个人,要不是欧剑川叫出你的姓名,我绝对认不出是你……”

他们的一举一动,仍然被东西两棚上的人注意着,杨迅面色微变,命倪盾过来,悄悄嘱咐了几句话,倪盾立刻离开东棚。

丁玄等人没有注意到倪盾离开得可疑,他深深地瞧杨小璇,道:“我有件秘密的东西要给你看,你是否可把令高足杨姑娘遣开一阵?”

杨小璇立刻道:“璇儿这就走开,但师父你千万别走!”

莫芝云笑道:“走吧,我不会走!”

杨小璇低着头从欧剑川面前走过,欧剑川冷冷地瞧着她。她已走过了好几步,欧剑川忽然低喝道:“杨小璇站住——”

这一声把杨小璇喝得心头大震,不知不觉停住脚步。

欧剑川走过来,严厉地道:“你回到棚上去,不准对你父亲说出你师父和丁前辈是旧相识,也不准提及你师父的名字,听见没有?”

杨小璇怔了一下,道:“我听见了……”

欧剑川怒道:“听见有什么用,我要你回答的是不告诉你父亲……”

杨小璇幽幽道:“你想我不说,只有一个法子……”

欧剑川喔了一声,只听她又道:“你把我杀死之后,我什么话都不说……”

他愣了一下,挥手道:“走吧,你这女人不值得我下手——”

杨小璇也不还嘴,回到东棚之上。杨迅道:“那厮欺负你么?你师父和丁玄说什么话?他们以前就认识的?”

她沉默了一阵,道:“我现在才知道师父的名字叫莫芝云,她和丁玄都是以前认识的朋友。姓丁的不知要拿一件什么东西给师父看,很秘密的样子

天罡手杨迅面色大变,瞪目寻思。杨小璇从来都未见过父亲这样子变颜变色,因此大为惊讶,不禁用心思索其中缘故。

杨迅已无心观看台上的比武,想了一阵,悄悄对女儿道:“璇儿,为父多年来爱你有如掌上明珠,只要你欢喜,任何宝贵的东西都弄来给你……”

杨小璇诧道:“爹你说这些话做什么?女儿哪里不知爹心中爱我?”

杨迅叹口气,道:“可是以后爹爹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她大惊失色,道:“对方这等厉害?”

“不是东方乐水他们,而是你师父,欧剑川和丁玄他们……”

杨小璇倒抽一口冷气,道:“怪不得他不准我把师父的姓名告诉你……我怎么办呢……”

“你师父和丁玄都是我以前的仇人,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何要传授你武功,原来是想找机会接近我……我若是早点认出她,一切都好办了……”

“那么……那欧剑川呢?爹……”

“他么……他的父亲死在我手中!”

杨小璇脑中轰一声,现在她才明白欧剑川为何对她这样,原来父亲已种下不解之仇……

天罡手杨迅低低道:“璇儿,你趁他们还未向为父动手之前,赶紧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为父在京师里一家银庄,存放有不少银子,足够你一辈子好化……”

杨小璇但觉悲从中来,眼泪流个不停,惹得许多人都向她凝望。但她已无暇理会别人的眼光,只知道一切一切都毁灭了,天地昏沉,前途黑暗……

杨迅塞给她一个银折道:“你赶紧走,先到京师取出银子……”

杨迅说的每个字都像利刀般戳人她的心里,蓦然她收住眼泪,道:“爹……我们一起走行么?他们不会找到我们……”

她瞧见父亲摇摇头,又道:“那么你除了束手待毙之外,一点别的法子都没有?”

杨迅怔一下,道:“虽有一法,但怕行不通……”

她立刻哀求父亲说出来听听,杨迅好像却不过女儿之意,道:“我已命你倪叔叔设法用他的绝艺暗暗害死了玄和欧剑川,但他们之中如还剩下一个不死,加上你师父,我仍然逃不过他们的毒手……你要知道,他们不会明枪明刀地和我一拼的,必定用各种阴毒的方法杀害我,所以我防不胜防,再加上正面的敌人还有那么多……”

杨小璇深觉此言有理,道:“但爹还未说出那个办法呢!”

杨迅犹疑一下,道:“这法于我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你只要过去用龙魂古剑把你师父暗杀掉,我便可以逃脱大难……”

杨小璇脑中轰然大响,瘫在椅上,动弹不得。

这时丁玄已从怀中取出那个羊皮纸封,给莫芝云观看。莫芝云见到“李骏”两个字,银牙一咬,把信笺还给丁玄,道:“你猜得不错,我与他仇深如海,一直要找他算帐,可是他销声遁迹已久,无法找到……”

她顿一下,又道:“这些信件都变成黄色,时日已久,你在何处取到?”

欧剑川这时缓步过来,眼光一瞥,忽然发觉一个瘦削汉子,头上戴着毡帽,压得甚低,看不出面貌。这人诈作无意地慢慢向了玄站处移过来。

他剑眉轻皱,走到了玄身边,恰好听见莫芝云向了玄说出他父亲欧元平的名字,当下接口道:“我们都是自己人,眼下要同心协力对付那个恶徒,也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他跟着压低声音,道:“丁叔叔,在你身后有个瘦削的汉子,就是白水堡副堡主飞蛇倪盾乔扮,他大概是奉命窃听我们的话……”

丁玄冷冷道:“他这是想找死……不过欧贤侄你先说说,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

欧剑川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是我的义兄天府神偷应先青在杨迅的藏宝箱秘格内取出来

莫芝云和丁玄的目光,都一齐望向棚上,恰好见到杨小璇纵下棚来,美丽无比的素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

他们都不理会杨小璇,四道目光有如冷电般凝注在杨迅面上。杨迅的眼光和他们碰了一下,随即移开,好像不敢和他们对望。

莫芝云喃喃道:“你这一提,我看看当真有点像他……”

丁玄道:“当日他不是被花瓶的碎片扎破了额么,他那道疤痕像极了

欧剑川道:“我义兄已授下一条锦囊妙计,要确定他是不是李骏,我有法于,丁叔叔把那封信给我……”

丁玄果然掏出来给他,欧剑川放人袖内,道:“确定是他之后,是不是立刻动手?”

丁玄道:“不行,等他的爪牙都被东方乐水的人消耗尽力量之后,方可动手。但你必须先设法证明他的身份,那就万无一失了!”

欧剑川点点头,走到台下,若无其事地瞧着台上惊心动魄的搏斗。

杨小璇走到莫芝云身边,莫芝云伸手搂住她,含有深意地道:“可怜的孩子……”

丁玄缓步走开,口中道:“我却是可怜的父亲……”

莫芝云幄一声,定睛细细瞧着杨小璇,过了片刻,忽然叹口气,道:“长得真和她妈妈一模一样啊……”

杨小璇紧紧贴着师父,怯怯道:“师父你说什么?”一只手放在怀中,紧紧捏住龙魂古剑的短柄。

莫芝云低声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有一个人,娶了妻之后,仍然念念不忘另外一个女孩子,不久那女孩子也嫁了,而且生了一个小女儿。有一天晚上,这个人突然闯入那个女人的房间,要施行强暴,那女人的丈夫被他一掌打倒,那个女人拼命抵抗,被那男人失手打死,这时他的妻子忽然赶到,这男人绝无情义,一掌把她击倒。这男人看看遍地尸首,便急忙逃走,临走时还把那女人的女儿抱走……”

杨小璇怔了半晌,才道:“师父,你讲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

莫芝云凄凉地微笑一下,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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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第30章 了结恩仇

这时台上的夏侯山越战越勇,把大名鼎鼎的西塞野叟闻昌打得步步后退,一直逼到台口。东棚上的夺命银蝉方秉看看不对路,暗中摸出一只夺命银蝉,功聚五指,轻轻弹出去。

那只银蝉贴着地面疾射出去,一点声息皆无。摹听劲弦响处,一道光华宛如闪电般从天而降,快得难以形容。这道光华直向方秉心窝射去。方秉那等武功高强之人,此时也感到无法闪避,尽力一扭身躯,那道光华已钉在他右肩上。众人纷纷惊顾,竟是一支长箭,深深穿透方秉的肩头,露了一大截箭镞出来。众人方骇然之际,这支劲箭破空之声这时才戈然划空而至。

台上已操胜算的夏侯山恰在这时大喝一声,退了丈许,只见他右小腿上鲜血直流,原来已被夺命银蝉打中。一他虽然受伤,但身形晃也不晃,站得四平八稳,左手抽出红旗铁矛,动作极为神速。

他的红旗铁矛与大斧齐名,厉害无比。西塞野叟闻昌心一慌,不觉跳落台下。

夏侯山仰天大笑道:

“闻昌你一世英名,得之不易,既然有意退出这场是非漩涡,何不及早离开?”

西塞野叟闻昌愣一下,自觉已无颜再事逗留,当下一言不发,转身跃走。

此人一去,加上方秉肩上重伤,等如已把杨迅得力臂膀去了一只,夏侯山收回铁矛,缓步走回西棚之上,敷药裹伤。

笑书生金凤翔这时也颇为惊心,不过此刻只要他出手把君山二友击败,对方便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敌手。心念方转,只见一个人跃上平台。

此人一现身,东西两棚的人都暗暗一怔,原来此人乃是冰魂秀士欧剑川。

只见他神态从容,打怀中掏出一个旧得发黄的羊皮封袋,当着睽睽众目之下,取出封袋内的信笺。

东棚上的天罡手杨迅突然起身,暴声喝道:

“欧剑川你两次三番上台扰闹,杨某如若继续忍让,只怕日后天下英雄以为杨某怕你……”

他大踏步冲到平台之上,相距尚有一丈之遥,蓦地一掌劈去。

他劈出一掌,两棚上所有的人无不矍然动容,敢情他的青罡掌力雄浑绝伦,相距寻文之遥,力道却有如刚刚离掌那等厉害。

天下武林中不论是黑道或白道,都没有人见过杨迅的真正功力,如今才知道这个黑道枭雄胆敢坐上天下黑道盟主的宝座,果然有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功。

东棚上的人虽是杨迅这边的人,但此时无不为之变色。尤其是笑书生金凤翔表情更加变得厉害,平日时刻挂在面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他极为愤恨地哼一声,喃喃自语道:

“好家伙,当真一直把我瞒在鼓里……”

在杨迅对面的欧剑川随手一掌挡去,“蓬”的一响,欧剑川身形大大晃一下。欧剑川这一惊非同小可,掌上加到八成功力,发出冰魄真气,迅疾如风般又封出一掌。果然杨迅第二掌已乘隙劈到,两人再换了一掌。这一回欧剑川身形仅仅轻微地晃动一下。

天罡手杨迅使出全身功力,仍然无法找到对方破隙,钢牙一咬,欻然欺近对方身前,左手一招“千里冰封”,封蔽住敌人掌势,右手横划敌胸。

欧剑川感到甚是奇怪,心想对方的右掌若然直劈出来,非把自己迫退四五步不可。正不知对方心意何在之时,台下人丛中忽然有人叫道:

“二弟留心手上东西——”声音传人欧剑川耳中,登时认出乃是义兄天府神偷的声音。

要知天府神偷应先青一生功夫尽在双掌之上,故此一望而知杨迅心意何在。

欧剑川得他提醒,长啸一声,腾空而起。这一跃又高又远,居然凌空飞渡了五丈之远,向东棚坠下去。

笑书生金凤翔身形微晃,已站在下面等候欧剑};;落下来。

全场之人固然被他超世绝俗的轻功所震,但同时又为他的不智而捏一把汗,不知他如何能躲过金凤翔的一击。

只见欧剑川身形忽然在空中缓得一缓,金凤翔冷笑一声,双掌蓄势待发。欧剑川面不改色,倏然一扬左掌,手中信笺如激矢般射向对方面门,口中大喝道:

“你想不想瞧瞧此信——”

笑书生金凤翔铁掌一翻,接住那张信笺,当真听话地退开数步,低头阅着。欧剑川脚尖一点棚上木板,立时倒纵落棚下。

金凤翔阅罢那信,哈哈一笑,望着杨迅道:

“这是你当年写给师父的信,为何落在外人手中?”

杨迅因信中乃是密告金凤翔有背弃师门,另求绝艺之意,虽是事隔多年,却不知师兄反应如何,闻言深沉地点点头。金凤翔缓缓环视全场一眼,然后道:

“那厮想用毒计挑拨咱们的感情……”

台下的杨小璇忽觉师父身体微微颤抖,不禁望她一眼,只见她面色苍白异常,脑中突然掠过师父往日对她的种种温柔慈爱,心头一软,五指放松了剑柄。

莫芝云长长叹口气,转眼望着丁玄,低声道:

“不会错了,他就是李骏……”两人虽然相隔寻丈,但仍可听到。

杨小璇听出师父话中有话,心念一动,五指又握紧剑柄,低低问道:

“师父,谁是李骏?”

莫芝云道:

“就是今日我要杀死的人!”

杨小璇何等聪明,眼见经过刚才一番腾折之后,师父和丁玄才确定了一个人的真姓名,除了指杨迅而言,再也没有别人。她心头一寒,慢慢抽出那柄龙魂短剑,这时虽然那剑刃仍在革囊之内,但剑鞘已褪,那龙魂古剑可以切金削玉,只消轻轻一送,便足以刺透莫芝云的身体。杨小璇握紧剑柄,又低低问道:

“师父,是不是我爹……”

她一心一意希望师父对她摇摇头,虽然明知师父不可能这样答复。可是换了任何人处在她的境地,又有什么办法?除了希冀奇迹之外,她便须亲手杀死师父……

这一刹那间,她忽然感到父亲十分残忍,居然把这个难题要她解决!假如她父亲是个大丈夫的话,怎肯叫女儿变成狂人般暗弑师父?

但她尚未得到答复,丁玄忽地惨叫一声,蓦然跃起文许高,在空中滴溜溜转个身,疾然向一个身量矮瘦的人扑下去。

全场之人莫不诧愕惊顾,只见那瘦削的人头戴毡帽,拉得甚低,连双眉也遮住,看不清他的面貌。

丁玄身在空中,厉声大喝道:

“鼠辈敢用毒蛇暗算……”喝声中连环击出两掌。这两股劈空掌力激得气流回漩,狂飙乱转。

那个瘦削的人本不敢硬挡,但退又不及,只好双掌一合,向上推去。两人发出的内家真力互相一撞,“蓬”的一响,那瘦个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莫芝云疾跃过去,纤手一挥,隔空一掌打去,却毫无掌风之声。那瘦个子身体大震一下,又退了四五步。

再过去不远处的欧剑川突然用亮银龙纹杖向地上击去,发出叭哒一声,他的亮银杖跟着向上一挑,只见一条幼细的毒蛇应杖而起,直向东棚飞去。

莫芝云一手拉住丁玄,道:

“快闭住穴道,那厮已活不了……”话犹未毕,那瘦个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有人过去摘起毡帽一看,大惊道:

“是副堡主飞蛇倪盾……”

这时场中一片骚乱,东棚的人纷纷起座。东方乐水那边的人也跟着全部起立,只见黄影一闪,那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桓已纵落台上,道:

“杨迅你别想趁乱逃走……”声音清越异常,场中噪声完全被他压下。

金凤翔拍拍杨迅的肩头,道:

“你的盟主当得成当不成,就在此一举了,怎么样?你上抑是为兄先上?”

天罡手杨迅道:

“小弟还有不少人要对付,此人就烦大师兄打发……”

金凤翔突然哈哈起身,忽见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台下,不禁转目看去。只见欧剑川平举着亮银龙纹杖,面上布满杀气,走了数步,杖头向地上一沉。登时有个人狂叫一声,跃起七八尺高。

众人无不看得明明白白,这个狂叫一声,跃起七八尺高的人,正是大家均以为已死的飞蛇倪盾。原来他竟是诈作伤重不支倒毙地上,却被欧剑川窥破。

欧剑川冷冷一笑,道:

“这厮一身武功,几乎可比杨迅,如今已死,不啻折断杨迅一条有力手臂——”

杨小璇微冒冷汗,心想这情势看来欧剑川和师父莫芝云都决不会放过父亲一命,银牙一咬,决心尽速下手弑掉师父,然后……她暗中叹口气,想道:

“然后我也不惜向父亲告别,跟着就自刎在师父身边……”

她栅栅走过去,谁也不曾拦阻她。走到莫芝云身边之后,探手人囊面色变得煞白。

东棚上的金凤翔见倪盾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了欧剑川毒手,不觉回头望了师弟杨迅一眼,道:

“你出手对付此人时,留神他的绝世掌力——”

杨迅眼看女儿已走到莫芝云身边,心想转瞬之间强仇又少一个,于是心情在紧张中又甚感宽慰,低声答道:

“小弟不拟出手,倪盾知我机密太多,而且怀有二心,死得正合我意……”

金凤翔笑一声,道:

“师弟的是袅雄胸襟,丈夫识度,如今且看为兄打发那玉杆挑魂冷老儿——”笑声中纵出平台之上,手中折扇忽开又合,指着玉杆挑魂冷恒道:

“你不在君山过那清静逍遥的岁月,却来此间淌这趟浑水,我金凤翔当真替你可惜……”

玉杆挑魂冷恒两道长眉倏然无风自动,双眸一睁,精光暴射,冷峻地道:

“君山二友就是冲着你而来,试想朗朗乾坤之中,岂容妖氛弥漫!”

金凤翔不愧外号称为“笑书生”,只见他笑容如故,笑声忽高忽沉,登时把全场之人的注意力,重又吸引到平台之上。

两个人的话都说得火辣尖刻,针锋相对,但谁都没有打算暴起伤敌之心。笑书生金凤翔尽管自负异常,但面对着这个名列武林中有限数位高人之内的强敌,丝毫不敢大意。

冷恒忽然收起那支四尺长的白玉杆,冷冷道:

“老夫先试试你掌上有什么惊人造诣,敢把天下之人都不放在眼内!”

笑书生金凤翔笑声如故,一手把折扇插在腰上,一手突然劈出去,道:

“就让你趁心如愿而死卜……”

玉杆挑魂冷恒明知对方自兼邪派中刚柔两家之长,掌力凌厉阴毒惊人。但仍然不闪不避,右掌运足内家真力,迎击出去。

两股潜力相交,但闻“蓬”的一响,冷恒须眉在劲风中拂拂飘动,但笑书生金凤翔全身的衣服纹风不动。

他们相距不到一丈,遥遥举掌相抵。看起来如像尚未出手,但场中之人几乎都明白这两位高手正以一生性命双修的内功真力作殊死之斗。一时场中喧声俱息,万籁无声,百数十道目光,都凝注在台上两人身上。

西棚上的施海在弓上搭上破云箭,严密监视对方的人。

忽听金凤翔大声长笑,手掌向外一推。冷恒蓦然横跃寻丈,避开他这一记劈空掌力。

西棚上的人全都矍然动容,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也不禁眉头轻皱,心中大为凛骇那金凤翔的精深功力。

冷恒忽然抢占机先,‘疾逾闪电般跃到敌人身前,掌劈袖拂,转瞬间急攻了六七招之多。他的手法精奥异常,加上一只大袖,不啻比别人多出兵器助攻的威势。笑书生金凤翔因近身搏斗,无法施展强绝当世的掌力,只好使出邪教三老之中的两老诡异招数,但见他指扫掌挥,忽劈忽拿,每一招都是人生罕睹的绝艺。冷恒攻势虽盛,却也不过把他迫退了一步,便无法得逞。

不过冷恒因抢占了先机,可也迫得对方一时不能抽手还击,转眼间又激斗了十余招。笑书生金凤翔突然收敛了笑容,那对魔眼射出诡奇迷人的光芒,掌心还渐现出蓝色。

冷恒已听闻传说笑书生金凤翔的眼睛有一种魔力,这时一看当真不假,虽然自信定力湛深,不怕被迷,但也不敢向他的眼睛注视。大凡武林高手搏斗,都是互相凝视,从眼神变化中查察对方出手动向和心意,然后抢先消卸对方招数的威力,进一步制止下面的变化。冷恒这一来未免失机,数招过去,忽被笑书生金凤翔连用三着奇招迫退寻丈。

天风剑辛石帆长啸一声,飞纵落台上,朗声喝道:

“让我会一会金凤翔你的仙游扇法如何……”

金凤翔改用一手攻敌,一只手抽出腰间折扇,应道:

“你们既是同称君山二友,就算合为一人,辛石帆尽管施展你的天风剑法……”

他眼中魔光四射,辛石帆和他的眼光一触,心头轻轻一震,忙移开目光,想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冷兄处处受制于他……”口中喝道:

“我们从来未曾一齐出过手,完全不谙合击之道……”

金凤翔冷笑一声,刷刷攻出两扇,直取辛石帆,手法诡奇绝世。这两扇攻得妙不可言,辛石帆武功虽高,却也不得不出剑招架。

一转眼间,金凤翔凭着一掌一扇,又力攻君山二友七八招之多。迫得君山二友无法不用心封架,登时形成以二对一之局。

这一战精彩绝伦,两边棚上的人均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辈,没有一个不是屏息起立细看这一场罕见的激斗。

但见那金凤翔一扇一掌招数迥异,各逞威力。有时分头攻敌,有时合击厉攻。身形不离方丈之地,却把君山二友打得团团而转。

这时连杨迅或欧剑川、莫芝云这几个另有心事的人,都禁不住凝神观战。欧剑川不久便看出金凤翔武功固然诡奇绝世,功力极高,但最厉害的还是那对魔眼。他觉得最难应付的不是那柄威力绝大的折扇,敢情那一路“仙游扇法”,正好有几着最凌厉的招数被他的家传亮银杖法克住。但另外那只手掌的诡异手法,却不知如何去破才好!

忽有一个相貌丑陋的人走到他身边,把一样东西塞在他怀中,又低低说了几句话。

欧剑川俊面颜色微变,环视四周一眼,缓步走到莫芝云身侧。杨小璇并没有被台上惊心骇目的搏斗吸引去注意力,面色十分苍白,不时左右顾盼。欧剑川一过来,两人目光碰上,她痛苦地叹口气,转开面孔。

欧剑川冷冷道:

“去,回到你父亲那儿!”

莫芝云讶然收回目光,瞧着欧剑川。忽然伸臂抱住杨小璇的腰肢,道:

“你可以客气一点么?”

欧剑川蓦然俊逸地笑一下,道:

“当然,当然,难道我能把仇恨移到她身上?”

莫芝云吁口气道:

“这就太好了……”

欧剑川道:

“但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莫芝云正扶着面色泛青的丁玄,她看看杨小璇,忽然道:

“璇儿,你替我扶住这位丁……”

她突然住口,又道:

“他正在运功遏抑蛇毒蔓延,你最好不让他说话!不过……假如他对你说什么话,你都可以相信,我用我的名誉替他担保,绝对都是真话……”

杨小璇一阵茫然,那只手从囊中缩回,移过去挟住了玄。

莫芝云和欧剑川走开一旁,欧剑川取出一支短剑,道:

“这把剑还给你,你的徒弟几乎把这剑的剑尖送进你身体之内

莫芝云身躯一震,想了一想,道:

“是天府神偷应先育发觉的?”

欧剑川点点头,道:

“他决不会看错!”

莫芝云道:

“这就是了,她刚才对我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她说她十分敬爱我,假如我不幸死了的话,她会陪我一同死的。”

欧剑川虎躯一震,举目向杨小璇望去,她也正好向他瞧来,两人目光一触,欧剑川忽地涌生出无限怜悯之情,同时又隐隐回味到以前她的柔情蜜意。

莫芝云又道:

“我相信她真是丁玄的女儿,她长得多像她的母亲,也就是李骏痴恋的人,噫……”她忽然凝眸寻思,仿佛记起一件十分重要之事。

欧剑川眼中倏然射出碧光,道:

“端木公子他们悄悄溜走,只剩下圣手老农邵康,咦!那些人刚刚进场来,他们是什么人?”

莫芝云听见他说及端木公子四个字,一面寻思,一面道:

“璇儿告诉过我,她对端木公子或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感情,只有你,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是那样……啊,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雪人一定是他……”

欧剑川心头大震,眼光从刚进场来的一伙人收回来,那伙人之中,有三个道人,一个须发如霜雪的老头子,身躯十分伟岸。还有四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好像是叫化子,但那种举动神情却又不像。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虽然只有一只脚,带着拐杖,但神态极为威严。欧剑川转眼瞧着杨小璇,只见她正用极为惊讶的神情,倾听了玄的说话。欧剑川担心地瞧瞧棚上,只见天罡手杨迅等人,全都凝神望着台上,不但没有发现杨小璇正在听丁玄说话,同时也没有人发觉又有一伙人走进场来。

平台上的三人已打到胜负将分之际,金凤翔凭杖一身兼集邪派二老的绝艺,加上那对天生魔眼,把名震武林的君山二友遍得险象环生。西棚上东方乐水等人无不心惊胆颤,都想到君山二友败后,这金凤翔再无一人可以抵挡。

东方乐水突然疾纵出去朗声大喝道:

“二老住手,容我东方乐水会一会这厮——”

全场之人无不一阵骚然,西棚上的人几乎全部要纵扑出去。东方乐水早知众人有此一着,蓦然回头大喝道:

“各位至交好友不可出来,哪一位如不给面子,咱们就划地绝交!”说时,飓一声掣出七星刀,神色凛凛。棚上众人全都止步,谁也看得出老局主已下了莫大决心,不是戏言。

笑书生金凤翔长笑一声,突然纵退七八尺,道:

“冲着东方乐水你这份胆色义气,金凤翔今日权且罢手,日后到君山去再续此战!”

君山二友都愣住了,东方乐水过去躬身一揖,道:

“两老请歇息一下,东方乐水这厢先行道谢”君山二友对望一眼,之后,一言不发,齐齐纵回棚上。

杨迅突然厉声道:

“杨某敬告天下英雄一言,今日家师兄在台上所作所为,等如杨某亲手所作一般,若然日后有什么人要替东方乐水报仇雪恨,家师兄行踪靡定,不易找寻,所有的血帐都算在杨某头上——”这几句话说得威势凌云,气概迫人,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的口吻,场下的黑道群豪大半为之喝彩鼓掌。

东方乐水一持颔下灰髯,缓缓环视全场,朗朗道:

“老朽既上此台,敢恳在场诸位朋友安坐观战,哪一位要是出手,就等如和老朽为敌无异,谨此先请诸位有谅!”

他顿了一下,突然双目嗔张,厉声喝道:

“金凤翔,我那位亡友欧元平可是死在你的毒掌魔眼之下?”

金凤翔纵声长笑道:

“是又怎样?”

杨迅暴声喝道:

“是我请师兄顺道经过金陵之时,取他性命,你跟我算帐吧!”

东方乐水钢牙一咬,唇角沁出鲜血,大约是舌头都咬破了。他厉声道:

“自有和姓杨你算帐的人,金凤翔……莫以为你的伽蓝掌天下无人能识,嘿嘿,我就是从你的手掌上看出亡友的真正仇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凤翔笑声不绝,傲然道:

“好说,好说,我的伽蓝掌从来不怕被天下之人晓得。如今你既已认出,那就不妨教你试一试枷蓝掌的滋味……”

东方乐水悲状的长啸一声,仰天叫道:

“欧老弟,你一生光明磊落,英灵定必显赫超常,请看我五步之内与这恶贼偕亡……”

台下的欧剑川悲愤填膺,同时也感动无比,忽听莫芝云在耳边清晰地说道:

“剑川你武功虽强,但要报仇雪恨,还须有超人的定力,方能成功。记住别忘了我刚刚传你的三招心法,我先祝你一击成功

欧剑川脑中轰一声,神智顿得清明,蓦地提一口丹田之气,仰天长啸一声。啸声高遏人云,音响悲状,不但全场之人一齐移目看来,连台上的两人也中止了一触即发之势,转目瞧向台下!

莫芝云却趁大家都注目过来之时,高声叫道:

“身为天下黑道盟主的杨迅,居然是假扮雪人的人。杨迅……”她忽然微微一顿,然后又道:

“你还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抵赖么?”

她这一着突如其来,全场之人无不诧讶动心,百数十道目光又转到杨迅身上。杨迅霍然起座,厉声道:

“你这是存心捣乱,莫非疯了不成!”

莫芝云冷冷一笑,道:

“你不但是雪人化身,以前更是江南武林中以虎尾棍出名的世家,原名李骏,你敢说不是么?”

此言一出,全场的人都忍不住互相询问起来。江南武林中李欧两世家均以根法出名,不少人尚知其事,是以转眼之间,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

莫芝云跟着又道:

“李骏你年少之时,爱上欧家的女弟子宋萍,但她后来嫁给丁玄……”她指一指那面色泛青的黄衣书生,接着道:

“你认为是宋萍的师兄欧元平从中作梗,故此欧元平最近忽遭惨死!而丁玄今日所以会被倪盾的毒蛇暗袭之故,也就昭然若揭

杨迅这时当真无法辩驳,心念一转,厉声道:

“我看你真是发疯了,然则你说我假扮雪人,有何证据?”

全场之人一听这话不错,若然那黑衣妇人提不出证据,以前的话也就难以置信。

莫芝云冷笑道:

“李骏你难得住别人,却难不住我莫芝云,记得不久以前,我亲自在茅山内碰到雪人,曾经用家师站射仙子何静所赐的三枚虎魄古钱之一,射透雪人左臂,将雪人吓走。李骏你敢当着天下英雄,持起你左边衣袖给大家瞧瞧么?同时还得哪一位请看那位雪人的兽皮,取来对一对李骏左臂上的部位,自然有个分晓……”

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点声息,都凝神等杨迅回答。

天罡手杨迅厉声一笑,道:

“好,好,杨某就卷起衣袖,让天下英雄看上一看……”他徐徐卷拍,莫芝云外表力持镇静,其实心中大骇,心想难道雪人真不是他?

欧剑川忽然道:

“杨迅和倪盾都假扮过雪人,说不定那一回是他所扮,好在他尸体尚在……”

杨迅忽然停止卷袖的动作,冷冷道:

“哦?又多了一位假扮雪人的人,莫芝云你如今已是华山派掌门,天下英雄不免因你的身份而相信你的胡言,你可敢上来亲自一验我的手臂?”

莫芝云毫不考虑,疾然纵上台去,缓步走过东棚之上。棚内的人纷纷让开,免得挡住场中群雄的视线。

她在杨迅的面前停步,两人互相凝视,全场的人都觉得十分紧张。隔了一会,莫芝云冷冷道:

“等一会儿二十年的仇恨都要结算——”杨迅阴森森笑一下,不言不语。莫芝云双手,缓缓落在杨迅左手衣袖上。

杨迅突然大喝一声,右掌挥处,疾如闪电般击在莫芝云背上。莫芝云几乎也在同时之间,一掌印在杨迅肋下。人影倏分,莫芝云已掼落棚下,但身形落地之际,忽然翻起,稳稳地立在地上。

场中所有的人莫不惊讶失色,纷纷移目去看杨迅,只见他稳如渊岳,站在棚上,面上一片阴森杀气。

场中突然一齐纵起三条人影,都是纵得奇高奇快,宛如三道经天长虹,联袂齐向莫芝云站立之处找去,眨眼间已落在她身边,现出身形,竟是后来悄悄进场的独脚叫化,白髯高大老人与及一个年纪苍老仙风道貌的道人。全场之人差不多都没有瞧见他们何时进场来,此时突然见到他们出现,又都露了一手武林罕见的轻功身法,于是全场目光都由棚上移到下面的莫芝云之处。

那独脚叫化高大老人及老道士一同向莫芝云点首为礼,其中那白发高大老人抢先道:

“莫道友已传得令师姑射仙子何静的‘分兰印心手’,足证已是华山派掌门人无疑,只不知目下玉体伤势如何?能不能共同商讨六十年前一段公案?”

老道士念声无量寿佛,道:

“莫道友切勿勉强为要!”

独脚叫化仰天冷笑一声,道:

“道友更不须心急,有我们三人在此,杨迅纵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半里以内——”

这三人说的话声音不高,但全场之人无不听闻。登时引起一片议论骚动。莫芝云强自提聚真火玄功,压住满腔翻腾欲喷的鲜血,平静地道:

“三位道友可就是武当石田真人,峨嵋神枪手陶光宇和江南丐帮帮主沙一足么?”

此言一出,证实了全场武林群雄的猜测,不由得又一阵骚动。莫芝云继续道:

“承蒙三位关切垂询,莫芝云感铭难忘,至于六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家师曾予面命指示机宜……”

她刚说到此处,平台上突然传来震心动魄的长笑之声,全场群雄包括这四位掌门人在内,都不禁抬目望去。只见那发出笑声之人,正是最近方始名震窘宇的冰魂秀士欧剑川。他的笑声震耳中忽然蕴含悲怆凄凉的意味,听得所有的人一则骇异,二则迷惑。

笑声蓦地收住,只见他虎目圆睁,神情凝重一语不发,遥望着东棚上挺立的杨迅。

转眼间许多人都看出这个俊逸书生敢情正在运功行气,仿佛等真力凝聚之后,便要出手似的。可是台上只有笑书生金凤翔和东方乐水两人,他既然不望这两人,难道能够遥击相距数丈外的天罡手杨迅?

谁都不能相信此等事能够发生,可是大家又知道那冰魂秀士欧剑川新近崛起,武功深不可测,或者他当真能够办到?是以全场之人,连台上的金凤翔在内,都等看他有什么奇功绝艺在天下群雄之前表演出来。

就在这万籁无声之际,忽地一声尖叫,冲破岑寂,跟着噗通一声,有人倒在地上。数百道目光循声寻视,原来发出叫声的乃是杨小璇,而倒地的却是丁玄。大概是丁玄已站立不稳,恰好杨小璇失声尖叫而松手,故此倒下。

杨小璇在那等处境中,内心之纷乱和情绪的波荡所形成的痛苦,谁都可以想像出来。在此片刻间所发生之事,其中的人无一不是和她深有渊源!她一直默然流泪……

不过了玄被倪盾暗算和莫芝云、杨迅两人各换一掌的事都发生得极快,不容任何人考虑阻止,所以她除了直流眼泪之外,还有点发呆。但此刻台上的欧剑川和杨迅遥遥对峙,时间既长,形势又极紧张。这两人一是她深爱难忘的人,一个是感情已深的父亲,虽则现在她已深信了玄才是她生身之父,但以往建立的一段父女之情,教她哪能立即割舍,而把杨迅视如陌路的人?

这一声尖叫一点也没有消除她内心中的惶乱悲痛和紧张,她突然跪倒在丁玄身边,猛烈地抽噎哭泣。

欧剑川那时碧睛一转,突然收回蓄势即发之势,缓缓转过身子,对着东方乐水,道:

“杨迅于她有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看在她的份上,我不立即取杨迅一命!”

东方乐水知道这个青年人乃是向他求取同情之言,当下朗声道:

“此言有理,她如若把多年养育之恩都不顾念,这种女孩子就不值得重视……”

欧剑川如在心头卸去一块千斤大石,突然转目迫视笑书生金凤翔,朗朗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公地道之事,家父惨死于你掌下,这笔血债,今日要你偿清……”

金凤翔冷笑道:

“只不知你死了之后,还有谁人替你报仇……”

东方乐水虽然说过谁上台都不行,但欧剑川却是唯一的例外。他悲壮地长笑一声,道:

“贤侄务须小心,摘下此贼头颅祭奠你父亲英灵……”说罢立即退下。

笑书生金凤翔面对欧剑川,可不敢丝毫大意,只因对方那对碧眼,一点也不畏他的魔眼,一直与他互相凝视。暗中连忙运集全身功力,以抗这平生以来的强敌。

他们相距寻丈,面面相对地,挺立不动,乍看不似要动手搏斗,但其实两人都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凶毒绝伦的重手法,环视当今武林之中,能够接得住他们一招半式的人,当真是寥寥可数。”

西棚上的李琼忽然纵落场中,走到杨小璇身边,把她扶起来,柔声劝慰。

台上两人均是儒生装束,山风不时吹掠起他们的衣袂,但他们动也不动,一直互相凝视。

所有的人渐渐都觉得这两位绝顶高手的目光迥异平常,金凤翔的魔眼蕴含着一种极为奇异玄妙的力量,旁的人虽是从侧面瞧到他的眼睛,登时也为之心猿跳跃,意马腾跃,非立即移开不可。旁观尚且如是,与他正面相对的话,自然更加难受。可是欧剑川面部冷静异常,生似一点也不被对方眼中的魔力眩摇心志。只见他的双目中,碧光四射,也是令旁人的目光不敢与他多作接触。

这时全场那么多的人,只有寥寥数人明白台上的两人已在互较功力,而且是用一种武林从未听过的奇异方法,正作舍死忘生的激斗。

又过了好一会,金凤翔突然一掌隔空击去,掌风发出尖锐呼啸之声。欧剑川举掌一封,微闻“蓬”地一响,两人身形都摇晃一下,显出功力悉敌,都是半斤八两。

这时东方乐水这边的人,自然都希望欧剑川能赢,但见到这等情形,不禁都露出忧虑之色。

可是欧剑川的碧绿眼光,越来越变得坚定冷酷,金凤翔则露出吃力的样子,转瞬间全场的人都听到一阵“勒勒”之声,生像木头压裂那种声音。

金凤翔缓缓举起手掌,所有的人看出他的手掌完全变成蓝色,极是可怖。但他几次想击出去时,却又斗然收回。

东方乐水蓦地振声大叫道:

“金凤翔你的枷蓝掌为何不敢发出?嘿……嘿……伽蓝掌也有无法发出的日子么?”金凤翔宛如不闻,就在他振声大叫之声,欲发又止者达四五次之多。

夏侯山低声道:

“东方兄提防扰乱了欧剑川的心神……”

东方乐水道:

“我虽然武功有限,但这一点却自信不会弄错……”

忽听欧剑川大喝一声,双掌齐飞,金凤翔微露惊骇之容,疾出双掌抵挡,“蓬”地一响,金凤翔已震退四步之多。欧剑川一出手便连环攻敌,一掌接一掌猛劈疾扫,手法奇奥异常。

他那种气壮山河的威势,全场之人看了,心头都泛起无可抵挡之感。当局者之一的笑书生金凤翔正是在双目上输了一筹,此时已被对方的气势所慑,功力顿然削减不少。两人动起手来迅疾无匹,转眼间已封拆了四五十招。

冰魂秀士欧剑川蓦地长啸一声,欺到敌人身前,左手一招“飞云遮月”,疾取敌人双目,右手的一招“神龙抖甲”,五指发出精纯无比的冰魄真气,封袭对方中下两盘数处大穴。

金凤翔已算得上是当世邪派中的顶尖高手,这时自然看得清楚。但忽然间胸中涌起两个念头,一个是使出一招“将军解甲”,双手分用银月洞主商沤的阴柔真力和七指神翁严独至为刚强的天罡掌力,化解开敌人攻势。另一个办法是用一招秘传心法“雁阵冲寒”,行侥冒险与对方一拼,最多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这两个念头在他心中闪现时,竟然各不相让。金凤翔平生出手从未曾迟疑过,但此时却因两个念头在心中交战,委决不下,身手微滞。

欧剑川舌绽春雷,蓦地大喝一声,双手招数突然加快一倍。只见他左掌一抹,食中两指已插人对方眼眶之内,登时喷出两股鲜血。右手却化为“金豹露爪”之式,一掌击在金凤翔胸口之上。

这一掌把金凤翔震退七八步远,全场之人都骇得噤口无声,只见金凤翔满面鲜血,两只眼珠已被欧剑川挖去,他退了七八步之后,突然又站稳身躯,似是尚要出手还击。这等惨厉景象,只把全场之人看得身颤心跳,几乎不敢再看。

金凤翔站了片刻,突然仰天喷出一股血泉,跟着惨厉地悲叹一声,然后翻倒在台上,双足一挺,便自毙命。

东棚上的天罡手杨迅心头大震,血气翻涌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也摇摇欲倒。

莫芝云早已咽下本门灵丹及欧剑j!博先给她的少林三宝之一“桫椤神丹”,后来又得到峨嵋神枪手陶光宇、丐帮帮主沙一足。武当掌门石田真人各赠以本门秘制保命灵药,一块儿咽下,药力已发挥奇效,居然把内脏已碎的致命重伤压住,精神大振。她向面前三位武林高人敛衽称谢一声,道:

“我还有一点私事待理,诸位道友容我先去与欧剑川交待数言,然后才由诸位上去如何?”

陶光宇、沙一足、石田真人等三人自无异议,莫芝云转眼望一望杨小璇,轻喟一声,突然纵上平台之上,缓步走到欧剑川面前。

欧剑川一身是血,威风凛凛,左手掌心放着一对血淋淋的眼珠,纵声惨笑道:

“小侄已把家父血仇渝雪……”

莫芝云脑中想起欧元平,她原曾一度爱上他,这时不禁鼻子一酸,道:

“剑川你不必悲痛,欧元平若在地下有知,也必以你为荣,虽死无憾……”

她跟着又道:

“我如今虽然看来无恙,但其实时限无多,李骏中了我的分兰印心手,比我更惨,绝无可救,我想把他带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欧剑川定一定神,面上虽然泪迹纵横,但显然已恢复神智,点一点头道:

“小侄岂敢不从,只不知你把他带去之后,如何处置?”

莫芝云想了一会,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还有一事,就是关于令师狄梦松前辈,你打算如何了结昔年一段公案?目下武当丐帮峨嵋的掌门长老都来了……”

欧剑川精神一振,环视台下一眼,目光迅疾扫过沙一足、石田真人及陶光宇面上,朗朗道:

“先师遗命要当年倚仗人多势众,环攻暗算于他的五派首脑人物到他坟前叩首谢罪,否则不能干休……”

石田真人等听得清楚,黯然失色,互相顾视。

莫芝云提高声音,道:

“当年之事,家师曾奉先师祖遗命,说是事后极感悔恨,无法弥补,只好力行善事,同时潜光韬迹,不再以真面目出示天下人,以示此身虽在,亦等如已死之意。家师曾面命我任从你提出条件,无不遵从。既然狄老前辈有此遗命,我目下已负重创,恐怕未能亲赴令师坟前叩首谢罪,我如今当着诸位掌门及天下英雄之前,请你以我世侄身份,代我华山派在令师坟前,叩头谢过……”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微觉气喘。欧剑川万想不到华山反而容易解决,忙躬身行礼道:

“小侄谢恩典……”

莫芝云缓缓走到东棚去,只见天罡手杨迅双手叉托身后,强行支撑,犹自挺立不动。她不禁记起当年的李骏那副横暴样子

两人互相凝望许久,莫芝云突然叹口气,道:

“以前我最痛恨你这横暴的神气,可是现在似乎唯有这种神气,才能勾起我昔年的回忆和印象……”

杨迅浓眉一皱,道:

“以往之事,我自知对不起你,但你今日想用侮辱来报复我,却办不到……”

莫芝云黯然摇摇头,歇了一会,才道:

“如今明知你活不成,我忽然间也感到心中空空洞洞,尘世之上,还有什么事足以眷恋?”

杨迅同意地点头道:

“不错,只像是一场恶梦……”

莫芝云道:

“你还能支持着离开此地么?”

他道:“我不知道,也许你得扶我一把……”

两人一同缓慢地走下东棚,全场目光都送他们离开了那片草场。平台上的欧剑川也暂时停止和石田真人等说话,一直等到那对身负重创,命在须臾的夫妇背影消失。

杨小璇尚在迷惘之中,因此不知此事。倒在一旁的黄衣书生丁玄已爬起身,但见女儿倒在另一个美丽姑娘怀中哀哀悲泣,不觉长长叹口气,但觉一切恩恩怨怨,刹那间都随同光阴年华一去不回。他轻唤两声“璇儿’,跟着又道:“你的义父和他的妻子莫芝云已负伤走了,为父幸而服下你的解毒灵药,也未遭毒手,你别再悲伤……”

这时各地黑道人物,都纷纷悄然离开,片刻间只剩下台上欧剑川等四人,西棚上东方乐水等多人与及台下的丁玄、呼延烈、杨小璇李琼等四人,另外还有个矮瘦老头站在一旁,此人就是天府神愉应先青,此时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但眉宇间隐含忧虑之色。

忽见台上武当掌门石田真人,峨嵋陶光宇和丐帮帮主沙一足分别和欧剑川揖别,事情已和平解决。可是应先青眉宇间的忧愁仍然不散。

东方乐水等一群人涌到台上,分别向台上四人见礼打招呼,所有的人无不钦佩欧剑川的武功,还有他前日晚上送解药与李琼等人,更博得许多人感恩之心。

他抽空跃下平台,走到丁玄身边,丁玄一手扶着呼延烈,一手搭在女儿肩上。望着面前的英俊青年,满面欢愉之色,道:

“剑川你过来一点,我静静告诉你几句话……”

李琼放开执着杨小璇的手,在她耳边轻轻道:

“他真是个君子,姐姐你放心相信他……”说罢,悄然走开。

丁玄在欧剑川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欧剑川怔一怔,转眼向杨小璇望去,把杨小璇望得不敢抬头。

天府神偷应先青走过来,哈哈一笑,道:

“得啦,二弟你这样望法,连老太婆也受不了……”杨小璇更加垂低螓首,双颊飞红。

丁玄道:

“璇儿把李骏给她防备倪盾的解毒灵药给我服下,幸而不死,我想想也可算是李骏于我有一半救命之恩,以往之事,就此算数。目下我带璇儿先回金陵,拜扫她生身母亲的坟墓,剑川你也会回到金陵,我们到时再见吧……”

丁玄、杨小璇、呼延烈三人走了之后,应先青道:

“二弟可还记得那端木公子?刚才圣手老农邵康告诉我说,他知道你的武功已非他们可敌,故此转求我向你请求一件事,就是暂时把令师的星郎琴借给端木公子。他说端木公子昔年全家被害,端木大侠身负重创,带着也是垂死的儿子突出重围,后来在各地死牢之内,找到他们四人,授以武功,要他们终身服侍那个变得又聋又哑的儿子,不久端木大侠便去世了。端木大侠恨极仇人,一定要儿子亲手报仇,所以至今江湖上无人知道端木大侠这件事。但端木大侠处心积虑,把邵康等四人造就了一身武林罕见的功夫,目下只等找到对头,便可下手。邵康又说,端木公子一生之中,只对杨小璇发生过感情,现在形势禁格,自无可能和她结合,所以他们趁早走开。不过,端木公子童年时元气已伤,寿元有限,最多只能熬个三四年,他一生听不到声音,唯有此琴的声音可以听见,所以请求你把琴借给他,一俟端木公子死后,他自会亲自送还宝琴……”

欧剑川慨然道:

“大哥如若已经答应,小弟自无话说……”

应先青透一口大气,道:

“二弟当真有大侠襟怀,还有一点可以告慰的,便是我当时一口承当下来,但却要他们四人嗣后不得在江湖上作恶。邵康答应了,立个重誓后才走的……”

七日之后,金陵城中忽然凭空来了许多武林人,成群结队涌向金陵镖局。偌大的一座镖局,此时热闹之极,挤满了各方武林豪杰。

但镖局门前却挂着一对丧事的大灯笼,进出的人虽多,却都肃静无声。

大厅堂里挂满了挽联,一幅素白屏幛之前,供满了鲜花香烛,旁边站着满身重孝的欧剑川,每有宾客进来灵前行礼,他便跪叩还礼。所有的宾客行过礼之后,都绕到后堂去谒见一个名重天下的人。由早晨开始便人来人往,但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到了中午时分,忽然一个身着灰色僧袍,肩上披着黄色袈裟的老和尚独自踏入镖局门口。

东方乐水眼力不比寻常,立刻迎上去,询问老和尚法号,老和尚摇头不答,飘然踏入灵堂,在灵前朗诵几声佛号,合十行礼,然后走到欧剑川身边,从袖中取出一面王牌,放在掌心之上,递到欧剑川面前。

欧剑川抬目一瞥,不觉惊咦一声,随即垂头道:

“昆仑山们天禅师法驾光临,先父荣宠难宣……”

东方乐水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个老和尚,竟是昆仑派掌门悯天禅师。只见他掌中那面玉牌,长约三寸,上面刻着“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等二十一个朱红小字。他哪知这面王牌,乃是昔年昆仑玉罗汉伏陀禅师与狄梦松同受重伤之后,在他身上取去此牌。正在惊异之极,后堂突然步出一位老和尚,法相庄严,双目开阖之间,冷电闪射。这位老和尚朗朗诵声佛号,道:

“悯天师兄可认得贫僧?”

悯天禅师双目一转,微讶道:

“心印师兄竟也来了?”原来那位老和尚竟是少林寺方丈心印大师。

心印大师道:

“贫僧适在后堂,听到数声佛号,暗想方今宇内具此上乘功力之人,寥寥无几,已猜想到可能是昆仑掌门大师驾临,特地出来迎接……”

悯天禅师看看欧剑川,又看看心印大师,然后微微一笑,把手中玉牌放在欧剑川手中,缓缓道:

“这面玉牌,本是令师之物,贫僧不辞万里之遥,赶到江南,便是为了交还这面王牌——”

他又抬目望着心印大师道:

“师兄竟会在此地出现,贫僧实在料想不到,胆敢请问师兄留此之故?”

心印大师微笑道:

“欧剑川是贫僧关门弟子,不久以前因误听流言,把他逐出门墙。后来得知他乃冤枉,并且诛除魔孽,有功武林,是以特地赶来,亲告天下同道,收回以前成命……”

悯天禅师颔首道:

“原来如此,欧施主既得少林心法,又得到昔年名震一代的狄施主中原绝学,身兼两家之长,看来天下之人,已无敌手了……”

心印大师含笑道:

“们天师兄话中蕴藏禅机,可否坦告言中真意?”

悯天禅师道:

“如若坦白说出,只怕会得罪师兄。不过纵然有得罪之处,贫僧仍然非说不可……”

东方乐水听了此言,心中大震,立刻转身出去。

悯天禅师根本没理会他,徐徐道:

“欧施主已有一身天下震惊的武功,又是少林方丈大师的嫡传爱徒,看来纵然有人敌得住欧施主的武功,却也不敢惹怒少林!此所以贫僧认为欧施主已是天下无敌……”

这时已没有吊祭的宾客进来,原来已被东方乐水设法完全挡住。

心印大师道:

“师兄之言,恕贫僧尚未省得内中禅机!”

欧剑川哑声道:

“启禀师父,悯天大师是认为弟子将会继承狄师父遗志,要开杀戒……”

心印大师哦一声,笑道:

“你如若料得不错,事情就好办了……”话未说完,只见武当掌门石田真人、丐帮帮主沙一足、峨嵋陶光宇、岭南何家名手何聪四人鱼贯进来。最后面的是东方乐水。

东方乐水抢上前介绍众人见过悯天禅师,这一手漂亮之极,悯天禅师和众人—一寒喧之后,便道:

“贫僧能在此地晤各位道兄,早先元礼之意,还望心印师兄见恕!贫僧等候交还王牌之事,已延误正果二十余年,此次万里悄然而来,就此悄然而去……”说罢,向众人合十行礼,然后又对欧剑川道:

“贫僧东来途中,曾遇见一位姓杨的施主,他身负华山绝艺分兰心印手重创,仍然一息未绝,他托贫僧若然见到欧施主时,转告他平生一大憾事,就是不曾与欧施主你真正较量一次……”

一个素服少女突然奔进来,急急问道:

“大师父,那姓杨的人呢?他还有什么话说?”

东方乐水立刻介绍这素服少女杨小璇的名字和杨迅的关系。悯天大师缓缓道:

“他告诉我说,已经亲手把他妻子埋葬。但他也奄奄而逝,贫僧听见他喃喃叫出!”娘你及宋萍的名字,还说过请求原谅的话。贫僧亲手把他埋在那个新坟旁边,然后到此地来……”他把地点说出来后,又向众人合十行礼,然后在杨小璇悯凉悲哀的低泣声中,悄然而去。

本书至此已告结束,但江湖上波浪不息,风云多变,却依然无时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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