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破长安 - xp1024.com
《剑破长安》


自古长安西风雨 楔子

长安的雨,来得急,来的凶猛。

这是秋天第一场雨,街头小巷都席卷着阵阵秋凉。

长安天牢门口,腰间挂着长剑的守卫,定定站在雨幕中,如一根木头一般,纹丝不动。

“咚咚……”

漂泊大雨中,天牢顶上一座古钟突然被人敲响,低沉的声音这雨夜中回荡。

“刷!”

一时间,天牢门口守卫迅速拔出长剑,神情肃然。

这口古钟自长安天牢建起至今,从未被敲响过。古钟敲响,只意味着一件事情,有犯人越狱!

钟声里,百名身着盔甲的禁卫军纷纷赶到天牢门口,摆起了森严架势,雨水将手中的剑刃冲刷得明亮。

随着天牢闸门被缓缓打开,众人眼前一亮。

只见一道笔直的剑气,势如闪电,带着磅礴气势迎面席卷而来。

闸门完全开启,里头走出一位男子,男子身上负着数十道新旧不一的伤痕,衣衫褴褛。

他快步走出牢门,剑上的残血顿时被雨水刷洗干净。

他一脸平淡的看着眼前的百具尸体,血染成河。

“轰隆!”

电闪雷鸣,雨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男子脚下踏着疾风,身形迅速消失在街巷之中。

与此同时,从天牢的另一个方向,一道黑影飞跃过房顶,朝这边疾驰,行走如风。最终在一间破瓦房之上戛然停下。

“赵辛集,你还认得我吗?”

黑影披着一身蓑衣,斗笠边缘,雨水不停的流落而下,一柄薄薄的小悄然从蓑衣中探出。

男子皱起眉头,很快又释然:“想不到竟然还能见到莫监司,看来长安这十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右手开始发力,紧握起剑柄,破旧的青衫上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液。他的呼吸也在同一时间,变得急促。然而握剑的右手,却是稳如泰山。

“我很好奇。”蓑衣下露出男子低沉的声音,“十年前你既然甘愿被捕,又是什么原因驱使你越狱?”

“天牢里待久了,想出来透口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男子深吸口气道,“出剑吧……”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章 雨夜越狱

夜已深,长安西巷,一间简陋的民居依旧明着灯火。

一位莫约十六岁的少年,身着灰色布衣,正盘腿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铺着一张抄满了诗词的纸张。少年笔尖轻轻蘸了砚台,扫了一眼桌边的书籍,执笔写下:江湖夜雨十年灯。

木桌前一张座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老者,他手持一本书,一身蓝色长袍,在不明不暗的油灯下翻阅着。仔细一看,老者的左眼早已失明,右眼依然透彻清明。

这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堆放着最多的就是书。除此外还有两把木琴,一盘棋,数十幅画卷。

“嘎吱……”

门板被轻轻推开,一股劲风将木桌上的纸张吹落。

少年和老者纷纷转头看着门口,只见一位浑身湿透的男子迈着步伐走进来。他眼睛瞪得很大,一脸恭敬地看着老者。

雨水沿着脸庞滴落下,他身上留下了数道的新伤,呼吸间伤口不停溢出鲜血,使人恐惧。

他眼皮也不眨,吃力地吐出三个字:

“十年灯……”

男子说着,指尖轻弹,一道青色的物件射向老者。

男子接着又用一种深邃的目光打量了一眼木桌前的少年,旋即双眼闭上,轰然倒地。

少年身形猛地一怔,连忙站起来,眼神中露出了惊慌,愤怒。

“嗖嗖!”

紧接着,三道身影迅如疾风般冲进房内,一人手持一块令牌对着两人喝道:“监天司办案!”

说完,另外两道身影立马走进屋内,小心搜查起来。他也转身蹲,细细检查着倒在地上的男子。

少年与老者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任凭那两人在房内翻找搜查。

没一会,屋外又走来一人,他摘下斗笠,露出沧桑的面容,眼神如利剑一般凝视着老者与少年。

他的神情从凌厉转为凝重,紧接着露出一抹惊讶目光,但很快又变成之前那一张凌厉的面孔。

他强压着内心的波动,急促说道:“覃先生,想不到竟然会在长安遇见你!”

“覃先生,祖籍扬州,盛世太观年初科举中榜入朝为官,太观十一年任国子监司业,太观十六年因左眼被刺瞎辞官归乡,于扬州城一小院教书。太观十八年离开扬州,此后再无寻得踪迹。”

两人这才发现,蓑衣男子身后,还跟随者一名官员,他手持着一份典籍,沉声念道。

“你们监天司的情报功夫做的还是这般一丝不苟。”老者发出沙哑地声音感慨道。

“覃先生见笑了。”蓑衣男子摇头道,“你既然已经脱离监天司的视线,为何还要回到长安来?”

监天司,盛世王朝最大的情报部门。无数人穷尽一生想要逃出他们的视线,最终却连坟墓的位置,也被清楚地记载于典籍之上。

“人老了,总会怀念起曾经的那些琐事,于是就回来看看罢了。”老者无奈道。

蓑衣男子面色不改的凝视着老者许久,接着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少年。或许是被惊吓得麻木,少年身形竟是没有动静。

“他是谁?”

“我的关门弟子,徐长风。”老者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随我游学多年,也想来长安看看。”

“徐长风?你爹娘名谁?家住哪里?”所以男子盯着布衣少年追问。

“我爹娘早逝,六岁那年来到扬州乞讨,覃先生见我可怜,便收我为弟子,带我游学历四方……”

徐长风声音很小,有些微微颤抖。

正说着,在屋内搜查的两人回到蓑衣男子身后,那蹲在地上的官员站起来,低声说:“大人……”

蓑衣男子闻言,立马挥手制止。

“是!”

那官员点头,随即和另外两人一起,将男子抬起,冒着大雨离开房屋。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迹。

蓑衣男子以及他身后那名手持典籍的官员依旧站立不动。

“你可认得刚刚那死去之人?”蓑衣男子追问。

徐长风摇头,脸神麻木。

察言观色不过是监天司官员的基本功,单凭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面色神情,便可七分知晓他心中所想之事。

蓑衣男子紧接面向老者道:“他是赵辛集,天牢重犯,覃先生不会说不知道吧?”

“略有耳闻。”老者点头。

“他雨夜越狱,从我手中逃脱,为何要来你们这?”蓑衣男子追问道。

老者摇头,并未言语。

“他来这里难道就没说些什么?”蓑衣男子脸上露出些许急躁。

“当时我和徐长风正在屋内读书写字,他突然破门而入,浑身是血。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倒地不醒。之后,你们监天司的人就赶来了。”

老者很平淡地述说着,仿佛将刚刚那一幕忘得一干二净。

“轰隆!”

屋外又是一道电光闪烁,雷声震得油灯闪烁不停,房内忽明忽暗。

蓑衣男子视线一直在老者与少年身上来回游走,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东西。

“嗖!”

紧接着,又有一位官员冒雨赶来,在雨中恭敬作揖道:

“莫监司,王爷命你即刻入宫。”

“知道了。”蓑衣男子低声答到,再度扫视了一圈房内的琴棋书画,心头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莫停风冒昧打扰,告辞!”

蓑衣男子对着老者拱手作揖,转身关门离去。

徐长风与覃先生静静地看着合上的房门,雨声哗啦响个不停,地面上的血迹依旧清晰明目。

过了许久,徐长风确定监天司的人已经离去,脸上呆滞的神情这才散去,眉头微皱转身看着覃先生道:

“覃先生……”

“此事就此打住!”覃先生脸上露出严肃之色,“你回房休息吧,明日也不用早起晨读了。”

徐长风点头,快步走进右侧的房间。

此时屋内只剩下覃先生一人,双目凝视着地面上的血迹,长长叹息。

他拇指轻轻挪动,从指甲缝内,抽取出一道青色的丝线。

刚刚赵辛集送出之物,正是这青丝。

覃先生将青丝拉长,只见这一尺长的青丝上打着密密麻麻的结点。

绳结暗号,赵辛集想要告诉他的事情,全在这根青丝之上。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章 我想学剑

晨光初现,天空经过一夜的风雨刷洗,显得更加清澈了。

昨夜是长安入秋的第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长安里,依旧泛着凉意。

徐长风很早就醒来,他昨晚并没有睡好。

闭上眼睛,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赵辛集的身影。尽管赵辛集并不是他的亲人,但是在长安这些年,他和覃先生不止一次前往天牢附近张望。

是的,他和覃先生在长安待了十年。

十年来他们师徒两人隐姓埋名,居住在长安陋巷中,只为了不让监天司的“猎犬”发现。

在第一缕晨光落进窗户的那一刻,徐长风决定更衣起床。

自打来到长安,徐长风每天的日常,便是读书,抚琴,学画,下棋,以及外出买菜,烧火做饭。

书中自有黄金屋,琴音能使人平静,学画能令人洞察秋色,通棋可看破天下局势。

也正是如此,昨夜直面监天司主事莫停风的审问,他才能做到不漏出破绽。

赵辛集的到来,对他们师徒的生活来说,将会是一个拐点。

这条路并不好走。

重回监天司的视线,只是噩梦的开端。

徐长风推门走出房间,一眼便看见覃先生站在房门口,仰望晨光。而在他的椅子上,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显然是刚收拾好的。

“先生你这是……”徐长风惊讶地问道。

“躲了十年,终究还是被监天司找着了。”覃先生长叹道,“既然如此,我也该离开长安了。”

听闻这话,徐长风眼眶不禁湿润,他没有问覃先生要去何处,因为他知道,就算是问了,覃先生也不会回答。

长安城仍然和往常一样热闹喧哗,尽管赵辛集越狱是在深夜,但这条消息,还是在雨停的那一刻,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天牢所关押的,都是盛世王朝的重犯,有些人早已被世人遗忘,却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有朝廷的指令,他们便不可能死去,也不可能离开。

赵辛集越狱这事情,是百年来第一次!

监天司主事莫停风同样是彻夜未眠。

“给我查!把这十年内进出天牢的人全都给我查下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我监天司的眼皮下作祟。”

这是他回府后说的第一句话,之后便滴水未进,目不转睛地查阅宗卷。

他不相信,哪怕赵辛集是六阶修行者,也不可能在守卫森严的天牢中,仅凭一己之力,毫无征兆地越狱。

他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天牢这边,出了内鬼!

王爷昨夜喧他入宫,便是为了说明此事。无论那高人身居何位,一并准许他查下去。

“大人。”

天刚亮不久,昨夜跟随他的官员便递来一份备卷。

他转身放下手中的卷宗,接过备卷。即便是一夜未眠,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疲倦之色。

“属下查阅了十年前扬州监府上交的备卷,的确有一位名叫徐长风的乞丐进入扬州,年六岁。”

莫停风惊了,急忙翻开备卷仔细阅读。

“这不可能!”莫停风心里始终怀疑着。

可目前种种证据表明,徐长风和覃先生两人,完全不可能与此案有任何关联。

卷宗上记载,名叫徐长风的乞丐进入扬州城没多久,便不再流落街头。当时他居住在覃先生书院隔壁的草房中,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以扬州监府便没有花力气追查下去。

随后,这位少年的行踪,也随着覃先生的离去,消失在了监天司的视线中。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少年,竟然会是覃先生第一任弟子,同时也是关门弟子!

覃先生国子监任职期间,无数名门权贵想要将自家的子弟拜入他门下,无论多有才华,他始终回绝了。

徐长风难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

莫停风摇摇头:

“这段时间,你派人密切关注覃先生与徐长风的动静。”

“是!”官员收起备卷,转身离去。

如果他们不认识赵辛集,那么赵辛集为何最终会死在覃先生家里?为何会这么巧呢?

覃先生背上行囊,走到徐长风身前,眼神中带着温和:

“监天司一定不会放过对你的监视,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徐长风轻声答道,心中很是不舍。

覃先生伸出手掌,轻拍了他的肩膀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学剑!”

徐长风紧握双拳,眼神中流露出坚定地意念。

徐长风并不喜欢读书,他渴望的,是像书上那些修行者一般,仗剑走天涯,一剑斩尽人间不平。

若是他学了剑,或许赵辛集就不会死了。至少在昨夜,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十年来我一直限制你的喜好,让你专注于琴棋书画,你恨我吗?”覃先生眼中泛起一丝波澜,一脸平静地问。

“不恨。”徐长风诚实地摇头,“我相信您让我学这些,自然有您的目的。”

“你为什么想学剑?”覃先生面色不改,接着问。

“每位男儿心中,都拥有一个自己的江湖。只有学了剑,才能在这江湖中存活。我想活下去……”

徐长风说完这话,心中澎湃不已。

听完这话,覃先生笑了。

徐长风看着覃先生脸上的笑容,十分诧异。十年来,是第一次看见覃先生笑,笑得很洒脱。

“好!”覃先生点头应道。

他转身走到木桌前,将一封已经装好的信件递到徐长风手中:

“你拿着这一封书信,去青竹剑院找苏永邱,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懂,你尽管去找他。”覃先生说完这话,不禁叹了口气。

“我也该走了。”

徐长风手里抓着信封,看着覃先生身影消失在巷子里,他心中未免感到有些空荡荡。

覃先生走了,今后这长安,只剩他一个人过下去了。

徐长风将信封收好,忽然瞥见昨夜被吹落地上的那一张纸,只见上面的一行诗词格外显眼:

“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灯,只有拿到了它,我才能够活下去。”

徐长风在心里默念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章 好一盘棋

徐长风和往常一样,走到屋外拾起没淋湿的木柴,到炉灶前生火煮粥。

尽管他平日里一直在干杂务,可身体依旧很瘦弱,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雅风范。只因为他身体不太好,故而养成了每日晨起吃粥的习惯。

将柴火劈好,点燃炉灶,把锅头放上炉灶,再往里头添些柴火,徐长风做完这不算很复杂的工作,不禁有些喘息。

他走到房门口舒展了一下筋骨,回到木桌前,坐下看书。

为了躲避监天司的视线,徐长风很少出门。好在覃先生有着大量的藏书,平日里闲得无聊,便随便找几本来翻看。他最爱看的,自然是些有关修行者的书。

盛世王朝,是修行者的天下。也只有修行者,才有机会成为强者。如今朝廷上若只是普通的文官,除非才高八斗,否则很难得到重用。

毕竟修行者仅一道剑气,便可杀人夺命。若是让普通人手握大权,也会迫于性命威胁而臣服于高阶修行者之下。

剑,乃百刃之君。天下武学,剑道便占了十之八九。天字榜上诸位强者,哪一位不是以剑名扬天下?

手持三尺青峰,便可行走江湖,除魔正道。

半个时辰后,徐长风这才放下手中书籍,将炉灶的火熄灭,正想要拿碗来盛粥。这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小院门前。

丝绸帷帐被拉开,从里边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一身黑布长袍,眉目间有几分明亮之色,举止十分稳重,显然是多年在权贵人家中生活。

男子朝徐长风走来:

“你可是徐长风?”

徐长风疑惑地点头,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更别说是长安这些陌生人。

“我是定江王府的刘管家,奉我家主人之命,请你去府上喝杯茶。”刘管家低声说道。

“定江王府?为什么找我?”徐长风将瓷碗放在灶台上,疑惑的问道。

“你天生经脉细弱,体气运转不畅,非但不能修行,反而还会比普通人体质瘦弱,可有这回事?”

刘管家反问道。

当年徐长风行乞来到扬州时,便在扬州监府做了备卷,其中就写有,天生经脉细弱,体气运转不畅。这也是他只做一般的活,就感到有些乏力的缘故。

定江王府能够查到这点,并不奇怪,只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难道就因为昨夜被监天司给发现?

“如果没错的话,麻烦请跟我走一趟,我也好跟我家主人交代。放心,少不了给你些银子。”

刘管家很坦然地说道。在他看来,徐长风不过是一个穷苦家庭出身的少年,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有银子拿这等好事,自然不会回绝。更何况,未必只是拿些银子就走人呢。

“能等我先喝一碗粥吗?”

徐长风的问题,让刘管家懵了。这可是定江王府的请帖,你不恭敬地接下就算了,竟然还敢找借口拖延?

“行吧!”奈何他主人说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得将他请来,“你得快点,误了时辰你我都吃不了好处!”

徐长风不敢怠慢,用勺子装了满满一碗米粥,小口地喝了起来。

每日辰时喝一碗米粥,这是徐长风雷打不动的日常。粥蕴含着谷米之气,能滋养身体,活血通气。他天生体质虚弱,所以从小便开始学医养生。

喝完了米粥,再将碗洗净,确认房门完全锁上后,徐长风这才跟随刘管家上了马车。

车夫拉起缰绳,马车缓缓离开西巷。

修行者是以采纳天地灵气来淬体凝练,从而提升自己的实力。而像徐长风这样天生经脉细弱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体内根本无法容纳灵气,注定无法修行。若是强行引气入体,纤细的经脉很可能会承受不住而断裂,严重者可伤其性命。

也正因如此,徐长风至今为止还没有洗髓炼骨。虽然这并不影响他学剑,但哪怕剑技再如何高超,始终还是比那些可以借助天地灵气的修行者差上一等。

马车最终在一座宅院前停下,这宅院并不是定江王府,只是定江王在长安买下的一座大院。

定江王原本是扬州一方权贵,因抗击倭寇立下大功,被先皇帝授以定江王的封号。如今与北凉王,南平王一同坚守着盛世王朝的边关重镇。

也不知此时定江王邀请他来,究竟所谓何事。

刘管家带着徐长风走进宅院,院内气宇轩昂,花鸟林石数不胜数,仆人侍女皆穿着华丽,恭敬地站在一间厅堂两旁候着。

厅堂内坐着十来名岁数与徐长风差不多大的少年,有权贵子弟,也有和徐长风一样出身寒门,穿着简朴的少年。

“家主,人带到了。”

刘管家走到厅堂最里头,对这坐椅上的华衣男子说道。

这华衣男子端庄坐着,双手搭着一柄宝剑,从手中的宝剑里,隐隐散发出一股强横的气势,那是高阶修行者特有的标志,剑意!

“嗯,入座吧。”男子点头道。

此时在厅堂右侧,还留有一张坐垫,在众人注视之下,徐长风直径走到坐垫前,缓缓坐下。

“我是江家江北林,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了一件关乎我侄女性命的事。想必有些人已经听说了,我侄女江俐,天生阴寒之脉,每逢十五之夜,将遭受寒气噬体之苦,若是这寒气不能早日化解,她便活不过二十岁。”

听闻江北林这话,左侧权贵子弟都十分平静的坐着。而右侧的寒门子弟,皆是面色微变,当然,徐长风例外。

江北林徐长风略有耳闻,他是定江王江北文的弟弟,整个定江王府里,实力仅在江北文之下。

江北林接着说道:“我兄长寻访名医,最终得到一偏方。正常人根本无法抵御这寒气入侵,但一些天生经脉细弱之人,因无法容纳灵气,故而可以将我侄女体内的寒气导入,也不会导致寒气冲破经脉而丧命。”

“当两人行男女之事时,寒气因无法引入经脉,就会扩散至体内血肉之中,当时只需要浸泡于温泉中,让寒气化解即可。”

这话传出,在场的权贵子弟眼上纷纷露出了笑容。他们父母虽然都是长安的权贵,但比起定江王而言,还是无法高攀。

而江俐是谁?号称江南三大美女之一,能够与此女子同房度夜,那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寒门子弟虽然不敢有丝毫动静,但内心所想都还是浮现于脸上。

只有徐长风一人皱了眉头,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寒气入体,哪怕有温泉化解,终究会伤及体内肝脏。对于他们这些天生体弱之人,也活不了多长。

“这定江王,真是下了好一盘棋……”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章 我拒绝

徐长风双眼凝视江北林,心中满是疑惑。

既然只为了给江俐寻找一名可以驱散体内寒气的男子,那为何还要叫来这么多人?

“不过呢,这到底只是一份偏方。若想要化解寒气,不到一成几率。”江北林沉声说,“虽然都是天生经脉细弱,可真正能够忍受得住寒气噬体的,目前还未找到一人。”

江北林这话一处,在场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江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在场这些,也可能会找不出一人?”坐在最靠近江北林的一位权贵子弟低声问道。

“是。”江北文点点头,“这些年我兄长通过监天司寻找五湖四海同龄人中经脉细弱之人,一一试验,最终还是没人能抵挡住我侄女体内寒气。如今还未试验的,就只剩长安。你们都是来自长安各地,我也只能将最后希望,寄托于你们身上。”

此时不仅是那些权贵子弟,就连寒门子弟也同样是一脸难看。天知晓这寒气究竟有多恐怖?若是一个不慎要了小命,岂不亏大了?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像江俐这般天生就染上怪病的子女并不占少数,只不过大多数家庭都没有定江王府这等财力,就算是有了解决的偏方,那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大家不必惊慌。”江北林淡淡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隐隐可以看见,瓶口处竟结了一层冰圈,“这瓶子里收集了我侄女体内的寒气,一会我将小部分寒气注入你等体内,若能承受得住,便是我定江王府的大恩人。”

江北林说着,从座椅上走下来。

他先是走到最前边那一位神情紧张的权贵子弟的前边,手指轻弹,那结了冰的瓶盖便轻而易举的打开,从里头飘出一缕净白的寒气,那权贵子弟顿时浑身一颤。

“不用紧张,我会控制好力道。”

江北林面色平淡地说着,双指并拢,于瓶口之上轻轻滑动,一道白色气旋立马弹射在那权贵子弟的丹田之处。

寒气入体,那权贵子弟瞬间脸色大变。双手捂住腹部,表情狰狞得无比恐怖,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一般。

不出三秒,他身体猛地倒地,双腿蜷缩着,宛如身着单薄衣裳卧榻于冬夜之中。隐隐间可以察觉到,在他露出的皮肤上,竟然微微凝结出了一道寒霜,由此可见这寒气的毒性,很不一般!

江北林见状,眉头一皱,指尖轻点了他身上几个穴道。那权贵子弟青紫的面色这才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渐渐平缓,宛若捡回了一条命,然而他脸上依旧是一张十分痛苦的表情。

这些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不是天生娇生惯养,就是生活在穷乡僻壤,那里见过这等残酷的场面?

仅仅是一缕寒气就能让人如此痛苦不堪,若是与那江俐共寝,还不得要了小命?

就算搭上了定江王府这条大船,那也是得不偿失。

“到你了。”

江北林自始至终面色依旧很是平淡,也许是见过了太多这等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况且只是一缕寒气,又不会伤及性命,自然不需要如何谨慎。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是一个权贵子弟四肢贴地,坐在徐长风身旁一位寒门子弟,早已经是满头大汗,两股战战。

半柱香的功夫,在场的权贵子弟全都试验完毕,无一人能受得住这寒气噬体。

天生经脉细弱,寒气根本无法撼动周身脉络,疼痛难忍,只是因为体内肝脏无法承受住这等寒气的侵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些人都未曾洗髓炼骨,身体虚弱是自然地。修行者的身体虽能抵御这寒气侵袭,可经脉却会在第一时间土崩瓦解。

到头来,还是无法找出一个两全之策。

江北林一脸惆怅地看着徐长风,他是全场最后一名试验的少年。

若是他也是失败了,整个盛世王朝在同龄人里,再也找不到一位能解救他侄女性命之人。花了这么多力气,最终之落得一场竹篮打水,心中很是不甘。

一缕绿豆大小的气旋注入徐长风丹田处,他眉头一皱,宛如在大雪纷飞中行走一般,寒风吹在衣衫上,刺入骨里,那是一种由内而外层层涌出的寒意。

他小时候曾在大雪中行走过一次,当时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从头到脚都被冻伤了。

可如今体内散发的寒气,要比十年前那一场霜寒,还要猛烈。

他呼吸开始变得缓慢,脸色青紫一片,双掌也如同其他人一般捂着腹部,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江北林无奈地摇头,正要为他化解体内寒气。

他手指还未点上徐长风的穴道,忽然从他体内,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

江北林双目睁大地看着徐长风,以他的实力,竟然不能察觉到这暖流从什么地方发出。明明是一个未曾洗髓的少年,体内怎么会有这等力量?

只过了十息的时间,徐长风体内的寒气,居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面容恢复血色,神态比之前那些少年还要精神。

“难不成他天生体质能抵御寒气的入侵?”

这是江北林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想出来的答案。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普通少年,能够自己化解这寒气。

寒气虽然恐怖,但其中却蕴含着极大的能量。若是修道者能够吸收这股能量,实力必然一飞冲天。

这也是为什么江俐十五岁时,就已经达到了三阶修为。

比起盛世王朝百年罕见的天才少女展琉璃,只是迟了一年!

话虽如此,但江俐的实力并不是她自己修炼得来,所以体内灵气很虚浮,与同等三阶修行者交手,还是会差了一等。

而展琉璃不一样,她十二岁就已经洗髓成功,十四岁修为更是突破了三阶。这可是盛世王朝百年来的第一人!

如果徐长风也能够修行,那么江俐体内寒气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宝贝。

徐长风睁开眼,看着一脸欢喜的江北林,有些不知所措。

和十年前一样,又是那一股暖流,使他从天寒地冻之中,捡回了一命。福祸相依,也因为这暖流,才让他不得不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你叫徐长风?”江北林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急忙问道。

“是的。”

徐长风点头,他心里在思索着,应该怎样把这秘密给圆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止是江北林,其他的同龄少年也一样惊奇。放眼整个盛世王朝,为什么偏偏只有徐长风做到了?

“可能是我天生就不怕冷的缘故吧。”

徐长风想了想,挠头答道。

天生不怕冷?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

“好一个天生不怕冷!”江北林赞叹道,“徐长风,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江家的姑爷了,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不怕我江家做不到,就怕你提不出让我们觉得过分的要求。”

“不过,你毕竟出身卑微,门当户不对,我侄女不可能就这么许配于你,你要赘我江家。”

入赘江家,这个条件并不算过分。

虽然这对男方而言,的确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江家是谁?盛世王朝三大王府之一!

“多少人眼巴巴想要蹭上这条大船都只能望洋兴叹,他徐长风一个穷小子,能拒绝吗?敢拒绝吗?”

江北文心中肯定地想着。

“可我拒绝。”徐长风一字一句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将来要娶她,所以我拒绝。”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章 我是来学剑的

江北林的笑容在一霎那间,突然变得僵硬,双眼里迸发出难以克制的怒火。

答应要娶一位女孩?这不扯淡吗?

试问哪位女孩能比得上江南三大美女之一的江俐?他徐长风这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在场的同龄少年,无不向徐长风投出了鄙夷的目光,他们都认为徐长风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难道徐长风还敢说自己答应要娶的女孩是展琉璃不成?

展琉璃,江南三大美女排行首位,要论其姿色,江俐的确是逊色于她。

咔!

江北林猛然发力,左手上青筋暴起,如细长的蚯蚓在上边爬着。掌心握着的玉瓶在同一时间裂开,落了一地碎瓷片,丝丝寒气扑上徐长风的脸庞。

厅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躁动不安。

他江北林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一个区区徐长风,竟然公然跟他叫板,他能不气吗?

“你再说一遍!”江北林手中依旧捏着残留的碎瓷片,手掌却没有任何的伤痕。

“我拒绝。”徐长风面不改色,依旧很平淡地说着。

嗖!

江北林那暴起青筋的麒麟臂立马冲着徐长风抓去,厚大有力的手掌猛地锁住徐长风的脖子。

徐长风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嘴巴紧闭,像是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脖子处传来的痛苦。

在场的所有人,以及伺候着的侍女,都不由得一惊。坐在徐长风身旁的那名寒门弟子,甚至是想拔腿就跑。别看先前江北林态度得还算和气,可别忘了,他是高阶修行者!

老虎不发威,只是还没有能惹恼到他的怒火。

“家主不可!”

刘管家见状,连忙在一旁惊呼道。

随着刘管家话音落下,江北林手中的青筋这才消散退去,随意松开手掌,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徐长风。

此时厅堂上耳目众多,若是徐长风真的在这出了什么事情,他兄长定江王的名声,定然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再者徐长风是如今唯一能够化解江俐体内寒气的人,他要是死了,自己的侄女也得跟着陪葬。

江北林挥手大喝,面色如虎道:“滚!都给我滚蛋!”

在场的少年们纷纷如受惊的小鸡仔般,踮起脚尖落荒而逃。出厅堂时,有位寒门子弟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底朝天。

徐长风也没有多做停留,同样是起身快步走出厅堂。

当徐长风走出江家宅院后,门口空空如也,先前那些同龄子弟早已是溜之大吉。

徐长风回头瞥了一眼涂了红油的木门,心中暗想道:“展琉璃,当年彼此许诺的童言,你是否还会记得?”

在他孩童时期,的确是有一位女孩曾让他许诺长大后要娶她为妻,只是童言无忌,谁又能料想到十年后是怎样一个世界?

长长叹了口气,徐长风头也不回走进了长安街市。他今天还有一项任务,去青竹剑院,递送覃先生给他写的推荐信。

这才是徐长风心里头一直惦记的事情,他很渴望学剑。

长安作为盛世王朝之都城,论其繁华景象自然是不能三言两语概括得完。每日都有各行各业的行人从五湖四海之中汇聚于此。故而曾有诗曰:此去长安路迢迢,长安不见使人愁。徐长风即便在长安待了这么些年,也没敢说自己能一眼看破这长安城。

“家主,就这么把徐长风给放了?”

徐长风等人离去后,刘管家对着江北林低声问道。

“方才的确是我失礼了,若是我们再把人留住,那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就会如潮水般奔流不止。”

江北林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懊悔。毕竟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人,他这毕竟事关他侄女的生死性命,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道:

“那徐长风以为自己很得意,其实已经是泥菩萨自身难保了。牵扯进赵辛集的案件,我想今后这段时间监天司应该会重点‘关照’他,到那时候,自然有他求我们的机会。”

江北林自然不会轻易的把人放走,就是他兄长知道,那也得大发雷霆。更何况,今天这场子,江北林也得想法子找回来不是?只是他有点不知所措,对徐长风这油盐不进的家伙,还真差点拿不出主意来。

……

今日的监天司显得格外热闹,人手比平时多了两倍有余,除了监天司的人手外,还有天牢,长安禁军,朝廷方面的职员。

赵辛集越狱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号称坚固不破的天牢竟然出了这种大事情,还是让一个最不应该逃出去的人越狱了。

“赵辛集越狱的经过已经了解清楚了。”监天司议事厅里,各部门的负责任纷纷齐聚于此,一名监天司职员手持一份备卷念道:

“昨夜子时,赵辛集突然解开了身上的枷锁,打开牢门,并徒手击杀守卫士兵,夺过他的剑,一路杀到天牢门口,并独自打开了闸门,逃之夭夭。”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那名职员点头道。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让莫停风心里感到很不安,尽管只用了一句话就概述了赵辛集越狱的经过,可其中的细节,又怎么能一两句说得清?

“天牢守卫森严,哪怕是一根绣针都不可能带进去,赵辛集是用什么法子解开枷锁?天牢闸门的开启方法,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赵辛集又是如何知道?难不成他慧眼通天?”莫停风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议事厅里不禁沉寂了一段时间,谁也不敢妄言开口。如今没有十足的证据,若是说错了话,就有可能被当成赵辛集的帮凶。

种种迹象表明,朝廷内部肯定是除了内鬼。至于内鬼是谁……这不正在查吗!

“十年来进出天牢这些人都查过了吗?”莫停风问道。

“还在查,已经动用了三倍人手,但十年时间跨度过大,需要些时间。”那职员有些胆怯的回答。

“天牢里那两位供奉呢?为什么当场不直接拦下赵辛集越狱?”莫停风眼珠子一转,接着问。

“已经派人去问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职员接着回答。

“等,又是要等!”莫停风长长呼出口气,心中暗想道,“从赵辛集越狱到现在,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是他太急了吗?”

然而莫停风立马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他急了,皇宫里那些人,会比他更急。留给他们时间本就不多了,如今又出了这种事……

“他们那些大人物沉不住气了,就拿我们这些小人物来撒气,真当我们有三头六臂?”莫停风心里难受,有苦说不出。

徐长风穿过长安闹市,来到了一条清净的巷道。他此时所在的,便是青竹剑院门口。青竹剑院,是隶属于盛世王朝的两大剑院之一。

不仅在长安,就连江南、北地一带,也是颇有名气。

院门前一张座椅上靠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华丽,腰间挂着一柄小剑,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憨厚的少年,正为他捏肩捶背。

徐长风才走到剑院门口,那椅子上坐着的少年随意的瞥了一眼,淡淡道:“入院参观一两银子。”

青竹剑院毕竟是修行者的学院,若是外人想进来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花点入门费。

“我没有钱。”徐长风愣了一下,摇头道。

“没钱?没钱你还敢来这里?滚!”少年见状,没好气地骂道。

徐长风轻轻呼出一口气,很坚定的看着少年说道:“我是来学剑的。”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章 师叔

“我是来学剑的。”

徐长风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地回答道。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学剑了吗?”少年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旋即抽出腰间上的小剑,神气地看着徐长风,“你一个没洗髓的乡巴佬,就算给你一本上乘剑经,你也得看得懂才行啊!”

他说着,凭空对着徐长风挥舞了两下短剑,发出嗖嗖的劈空声音。

此时徐长风穿着一身灰布粗衣,看起来的确是很像从农村进城的样子。然而让徐长风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没洗髓,就不能学剑?为什么?”徐长风疑惑地问。

他只知道没有洗髓的会与修行者有一定差距,但从没想过学剑的门槛是要洗髓。

“魏哥,这人怕不是傻子吧。”之前给少年捶背的少年不禁笑起来。

“小子,你打扰了我午睡知道吗?”持剑少年表情略显严肃,“我数三下,立马在我面前消失,否则,我一剑把你刺出个窟窿信不信?”

徐长风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虽说低声咽气并不是他的性格,但这种时候,他若是再不退,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魏长亭你要干什么?”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从剑院里头传出。

徐长风扭头一看,女子约二十岁,穿着一身紫色裙袍,弯月眉,梳着马尾。右手上握着一柄细剑,剑穗随风飘动。

持剑少年见到该女子,立马将手中的剑收下,神色慌张地答道:“龙师姐,这里有个没洗髓的乡巴佬想来学剑,又不肯走,我只好……”

“剑是用来杀敌的武器,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工具。”女子闻言,白芷的脸上皱起了眉头,“你们忘记我青竹剑院的院规了吗?”

说起院规两个字时,持剑少年和他身后站着的少年纷纷脸色大变。这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惩罚起来,严重点完全可以将它们驱逐出剑院。到那时候,不仅自己在同龄人里抬不起头,还会让整个家族颜面扫地。

能够进入青竹剑院学剑的学子,可都是有着一定家世背景的。

女子不再理会那两名少年,面向徐长风,轻声问道:“如今已经过了青竹剑院的招生期限,你现在才来报名可有推荐信?”

“有。”

徐长风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便从衣间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女子。

持剑少年看着徐长风递出的书信,心头忍不住骂了好几遍:“你既然有推荐信,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女子扫过徐长风递出的推荐信,脸色惊变,旋即转向身旁两位少年:“你们差点就闯祸了!每人罚抄五十遍院规,明日早课前交给我,否则我就把这事情告诉院长。”

两名少年吓得抖三抖,立马灰溜溜扭头就跑,想必是畏惧抄不完院规的下场。

看着那两人离开,女子这才和声和气的对徐长风说:“你把信收起来,我这就带你入院。”

女子说完,转身便走入院门,徐长风紧跟其后。

刚入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翠竹林,林中有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蜒穿过竹林。小路并不算很长,偶有一条分支通往竹林中央的亭子。

两人走过这条小路,便看到一个宽阔的练剑场,上边有好几名身着青衫的学子正在切磋剑法,一阵清脆的击剑声回荡。徐长风憧憬的望着练剑场上那些学子们,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练剑场两旁,各有一泓石泉,石泉后几幢楼阁横平竖直地排布着。

“这便是我青竹剑院的学堂。”女子带着徐长风走过楼阁侧道,轻声说,“平日里入学新生都在此上早课,切记早课莫要迟到,否则被教习抓到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练剑场的尽头是静修阁,藏书阁。入学一年后便不会统一安排早课,可以到藏书阁与静修阁研习剑经或是凝神练气。当然,也可以找教习单独指点剑技。”

徐长风心中暗暗记下。

“我叫龙语心,已经在青竹剑院修行六年,如今兼职分管你们新生的操行规范。你可以叫我龙师姐……”

女子接着为徐长风介绍着青竹剑院的一些规矩,带着徐长风往前走了一会,接着穿过一道小门,小门外有一条溪流,一座木桥搭建在上面。在木桥后,有一间简陋的屋子,这才是两人的目的地。

屋子虽然简陋,却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经常被人打扫。

龙语心走到半掩着的木门前,轻敲了两声:“苏前辈,方便打扰吗?”

没一会,里头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是龙丫头啊,你进来吧。”

龙语心扭头示意徐长风,接着推门走进去。此时徐长风心头依旧忐忑不安,在这一扇简陋的木门之后,将决定着他能否留下来修习剑法。

房内坐着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面容无比的苍老,尽管如此,眼神中依旧泛着精明之色,脸上气色红润。

修行者的年龄不能凭容貌来辨别,尽管老者目测仅仅是古稀之年,但实际岁数定然已过百岁。

“苏前辈,这里有一位新来的学子,他的推荐信上写着是您的名字。”龙语心恭敬地说道。

“嗯?”

老者闻言,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徐长风身前:“把推荐信给我瞧瞧。”

徐长风不敢怠慢,依旧双手递出信封。

老者一眼扫过信封上的名字,拆开一看,旋即脸色大变,眼眶竟有些许湿润。

老者认真阅读完信件,双手不禁有些颤抖:“龙丫头,你且先回去吧。”

“是!”

龙语心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合上房门离开。

“十年了这老不死的家伙终于想起来找我了……”龙语心离去后,老者长叹感慨道。

他眨了眨眼睛,凝视着身前的徐长风,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覃先生他如今身在何处?”

“先生他今早刚离开长安,并未告诉弟子要去何方。”徐长风语气有些低沉。

“还是和以前一样,神龙不见首尾。”老者摇头道,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些惋惜之色,“这老家伙,一上来就给我出难题。你经脉细弱,不能洗髓。可我青竹剑院的招生门槛是要在十六岁前洗髓……”

人的的身体在曾少年时期便如骄阳一般朝气蓬勃,若是错过了这一阶段才开始修炼,即便是花在大的功夫,也很难有出息。修行这条路,自然是越早越好,盛世王朝第一才女展琉璃,十二岁洗髓成功洗髓,几乎是踩着黄金时间开始修行,只要努力栽培,日后想要问鼎修行巅峰,那也未必不是不可能。修行这条路不同其他,起点在很大层面上,便已经决定了所能达到的高度。

徐长风一听,澎湃的心情立马冷却下来。他已经十六岁,就算如今成功洗髓,那也已经不符合青竹剑院的规定。

事实上不止青竹剑院,江湖上众多一流二流剑院,都要求洗髓年龄止于十六。毕竟十六成丁,再往后者,优势就大大减弱了。

“不过呢,你毕竟是他的弟子,论辈分你还是我的师侄,这事情,我怎么说也得帮你解决了。”老者看着徐长风失落的表情,不禁笑道,“覃先生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您就是……苏师叔?”徐长风一听,惊讶的问。

“正是!”苏永邱满意地点头,“我这辈子还没收过一个弟子,既然如此,你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了!”

半个徒弟,足以见得覃先生在苏永邱心中有着颇高的地位。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章 天牢

自古长安西风雨,秋季才刚到,大雨也接二连三的跟来。

这天夜里,长安城又下了一场大雨。莫停风拖着略微疲惫的身躯回房间躺下,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明日为我备好车马,我要去天牢走一趟。”莫停风扭头对着房门外的侍从说道。

“是。”

侍从点点头,关上门离去。

莫停风闭上双眼,听着屋外雨声传来,竟无半点睡意……

次日清晨,雨还在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寒意。

徐长风起床更衣,他打开房门,此时天刚破晓,满天乌黑浓云,似乎整个长安城都陷入阴沉的世界里。

按照苏永邱的要求,他从今日开始就要到剑院上早课,也算是徐长风第一天入学,他不希望迟到,故而起的比平时早了些,开始劈柴生火,淘米煮粥。

覃先生曾跟徐长风说起过,他有一位师伯和一位师叔。那位师叔也在长安,只是迫于躲避监天司的视线,覃先生才一直没有去见他这位师叔。

至于那位师伯,覃先生却一字不提,如今徐长风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

吃了早饭,徐长风撑开一把油伞,正要出门。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驶来,平稳停靠在他房门口。见到这辆马车,徐长风皱起了眉头。马车虽没有昨日定江王府的华丽,却多了几分森严。

就连手握缰绳的车夫,也是身着一身盔甲,马匹体形彪悍,双目炯炯有神,放眼整个长安城里谁不认得这马车?

车门打开,莫停风撑着油伞走下车。

“徐长风见过莫监司。”徐长风连忙恭敬地说道。

“不必多礼。”莫停风轻声说,“你今日不用去青竹剑院上早课了,天监司已经帮你请了假。”

听着莫停风这话,徐长风心头微微一颤。

倒不是惊讶天监司会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青竹剑院,这大清早的还下着雨,莫停风不请自来,能有好事吗?

“上车吧,随我走一趟,等事情办完了,我会派人把你送回来。”

莫停风眼神凝视着徐长风的面容,他想不明白,这十六岁少年的心里,是否真的藏了什么东西。

徐长风略微惊慌的点头,跟着莫停风乘上了马车。

马车里,徐长风一直是低着头,时不时瞥了一眼窗外,却始终没有直视莫停风。

“莫监司,我们这是要……”

徐长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用紧张,带你去个地方看看。”

莫停风看着徐长风的一举一动,这少年,到底是太真实了,真实到根本没必要把力气花在他身上。

可莫停风心里依旧有着猜疑,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徐长风应该是有问题的。应该,其实就连莫停风也不敢确定,能否在徐长风身上挖出什么线索。

车轮停下,监天司把车门打开,映入眼帘地是一座堡垒。长安号称最坚固的地方,天牢!

徐长风心里并不惊讶,能调查到的事情监天司应该都查清楚了。而如今莫停风还来找他,在这不大不小的长安城里,又能去哪里呢?

此时的天牢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不仅如此,他们的气息也都变得更加强盛了。

显然在赵辛集越狱后,朝廷便加重了对天牢的防守。

大雨早已将天牢门前的血腥冲洗干净,可如今踏上这地面,依旧能感受到森森寒意。

“属下见过莫监司。”

莫停风和徐长风两人撑伞走到天牢门口,一名守卫恭敬说道。

“带他入天牢。”莫停风说道。

“是。”

守卫点头,先是取出一块黑布将徐长风双眼蒙住,徐长风感到两眼一黑,下意识一个哆嗦。守卫接着朝他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仔细对他搜身后,莫停风这才将闸门机关打开。

长安天牢之所以百年未曾有人越狱,就是因为无论你进去的是人或是狗,都要变成瞎眼聋子。

无尽黑暗中,徐长风双手紧紧抓着守卫的肩膀,小心地行走,走得很别扭也很缓慢,有几次因为下台阶没及时反应,还差点摔了一跤。

莫停风看着徐长风此时这狼狈的模样,心头暗暗有些不忍。这对于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残忍。

可宫里已经下了死命令,若是不查出个所以然来,他莫停风下半辈子,怕是得去边疆养老了。莫停风如今这也是被逼的狗急跳墙,覃先生离开了长安,如今牵扯进本案唯一的活人,也就只剩下徐长风。

徐长风眼上的幕布终于被摘下来,只见他依旧闭着双眼,似乎还未察觉。在黑暗中如果害怕,那就闭上眼不去看它。这是覃先生曾说过的话。

时光在死一般宁静的黑暗中缓缓流逝,徐长风几乎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进在天牢里待了多久。在黑暗无光之中,人的意识就会变得模糊,哪怕是凭着感觉记忆,也不可能将正确路线给摸得一清二楚。

直到守卫将徐长风耳朵里的棉花抽出,他这才缓缓睁眼,他双手揉捏了眼皮一会,视线逐渐恢复。

天牢里很安静,静得徐长风几乎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让一个人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哪怕没有被逼疯,估计也褪去了这一身人的模样了。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条阴暗的走道尽头,前边是一面石门。莫停风按下机关,石门打开。

他迈着小步伐走进石门,徐长风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牢里的刑房,里面除了一张座椅,一张石床,剩下的就只是铁链与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刑具徐长风甚至闻所未闻。最令人惊悚的,是刑具上遗留下了浓厚的血迹!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刑房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为了从犯人里套出事情的真相,有时往往需要用些特殊手段,这上面每一个刑具,都曾伺候不下一百个犯人。命丧其中的,也不在少数。”莫停风低声解释,“当然,根据刑法,目前是不能对你用此大刑的。”

天牢可不是什么小毛贼都能关押进来,能进这座天牢的钦犯要么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要么便是犯下了触犯朝廷机密的要犯。他们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肚子里藏着几口墨水。

而天牢存在的意义,便是想着法子,让他们乖乖把腹中宝墨给吐出来。若是老实交代,兴许还能痛痛快快地走完这一遭。

徐长风身形微微颤抖,面容呆滞,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莫停风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其实不然。

此时徐长风脑海里,正幻想着赵辛集在这里用刑时,那一幕痛苦的模样。浑身不禁毛骨悚然,胸口更是如冰水灌注,透心凉。那种感觉,让他忍不住有些干呕。

“走吧,这里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莫停风见状,连忙拍了拍徐长风后背,低声说道。

徐长风回过神来,深深呼出口气,如今赵辛集已死,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刑房后又是一道石门,石门打开,里面是一个有着双重铁笼子封锁的牢房。

牢房里躺着一个男子,满是伤痕,双眼紧闭,面色十分的惨白。然而在他的胸口,却能看到微微起伏,像是沉沉睡下。

此人,正是赵辛集。

“他……还没死?”

徐长风看到这男子第一时间,脸上下意识露出了一抹喜悦之色。他很快便察觉到,喜悦的神情立马转为惊恐。

这惊恐不是装的,而是他内心真的忐忑不安。

如果刚才那一幕被莫停风看见,他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天牢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章 暗流涌动

徐长风下意识抬起头,神色惶恐地看着莫停风。他的表情宛如戛然而止的飓风,脸上的神情五味陈杂,徐长风完全琢磨不透究竟他在想些什么。

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监察者,除了有一双慧眼之外,还得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当别人看不透你,你才能反过来把他看透。

牢房里宁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徐长风低声问道:“他还没死?”

“一朝成为长安天牢里的犯人,生死之事便由不得他来决定。”莫停风沉声说,“赵辛集的命很硬,天牢里大夫的医术也很精湛,所以他活下来了。”

莫停风说着,贴近铁笼子边缘,双眼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正沉睡下的赵辛集,说道:“如今他就在你面前,好好回忆下,我想听听那晚的具体经过。”

徐长风沉默了下来,面如死色,断断续续地说:“我当时,没敢看他的脸,他浑身滴着水,血不停地留下来,像一只鬼……”

徐长风一气呵成地说完这话,眼皮以下也没眨。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会让莫停风怀疑,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把事情说的简洁。

莫停风接着连问了几个问题,始终是没有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这少年怎样?”

徐长风离开后,莫停风对着牢房里一处阴暗的角落问道。

原本空荡荡的角落里突然走出一道身影,他叫潘玄冰,是监天司的影子,永远活在阴暗之中。他的存在只有一个作用,就是隐蔽自己。

若是他真的想隐藏起来,就算是莫停风这样的高手,也未必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事实上,他的实力未必比莫停风差,而世人只知道监天司有莫停风,却不知还有一个潘玄冰。

“我觉得你有点多此一举了。”潘玄冰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罩下发出森冷的声音,宛如阴魂一般。

“希望他没有骗我。”莫停风摇头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他看到赵辛集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

“那可真是有大问题了。”潘玄冰忽略了莫停风的问题,凝重答道。

闸门打开,徐长风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艰难地回到了阳间。此时看着漫天雨幕,总算是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并不知晓莫停风已经盯上了他,但他可以肯定,像这样的审讯今后还会继续,而且不止一次。

“赵辛集还活着!”

他撑开油伞,快步离开天牢门前。心中那一株枯死的幼苗又重新焕发新生。

此时此刻,在长安天牢百米外的一座角楼上,站着一老一小,两人身着黄色僧袍,手持一串佛珠,凝视着雨幕中的天牢。

“师父您在看什么?”

小僧尼扭头看着一旁的老僧问道。

“为师在观棋。”老僧微微一笑,低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小僧尼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扫视着雨中的长安楼阁,纵横交错地街道上行人来往,雨声风水响彻一片。他凝望了许久,始终是想不清楚师父所说的这盘棋,究竟指什么。

“弟子愚钝,只看到了这场雨。”小僧尼答道,脸上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自己很快又得挨师父的戒尺了。

然而老僧并没有拿出戒尺,扭头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可曾知道十年灯?”

“弟子知道。”小僧尼点头,“江湖传说中的一盏神灯,谁能得到它,谁就能问鼎江湖。”

“你信吗?”

“不信。”

出家人自是一心只信奉佛祖,小僧尼很肯定的回答。

“可有人信。”老僧语气拉的很长,“整座长安,便是一盘棋。若想观棋不语,你首先得从出局中人的身份中脱离。”

“监天司只为了一个赵辛集,便如此大费周章。扬州定江王府明面上是来长安寻人治病,却派江北林在此购买了一座宅院。十年灯还未现身,长安城却已是暗流涌动。你所看到的这场雨,永远也不会停。”

老僧并没有责备小僧尼,毕竟以他如今的见识,想要看破这天下局势,到底还是太过牵强。长安,永远不只是视线中看到的这般简单。活得越长,才能看到越深入的东西。

小僧尼挠了挠头,张开手掌伸进雨幕中。

“朝廷中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让莫停风这本该退出历史的老人来负责这件事情呢?”小僧尼将手收回来,轻轻擦拭上边的水珠。

老僧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你问的很好。莫停风能将赵辛集重创,说明他的实力,已经突破了七阶。所以这一次任务,也是对莫停风的一次考验,王爷想知道他能否继续为朝廷效忠。况且,赵辛集这一案子,由他来接手,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僧尼凝望着老僧,恍然大悟地点头。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是乱来。”

徐长风才离开天牢门前,便看到一辆马车停靠在雨幕中,那是定江王府的马车。

车夫看到徐长风,拉起缰绳朝他驶来,车轮泛起层层水花,在路上孤单地行进。

马车行驶到徐长风身旁缓缓停下,窗帘被拉开,江北林探出窗外,饶有兴致的看着徐长风:

“送你回家?”

“多谢。”

既来之,则安之。徐长风微微一笑,爬上了马车。

徐长风收起还在滴水的油伞,将它挂在了车门上,马车内有些阴暗,里边只坐着江北林一人,身上也没带着宝剑。

“我们谈谈?”江北林看着徐长风,心中暗暗感慨。他见过了无数少年,唯有徐长风一人,能在他面前临危不惧。

“还有必要谈吗?”

徐长风认真地问。

“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江北林轻声说,“你答应娶我侄女,我保证你不再受到监天司的关注,如何?”

江北林这个条件,的确让徐长风心动了。不要求摆脱监天司的视线,只需要监天司不再把时间花在他身上,那便足以。

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应付监天司一两次还是勉强可以。可日久天长,马脚总是会一点点的漏出,只要监天司肯花心思,他总会有暴露的一天。尽管徐长风也想尽了各种办法转移监天司的视线,但目前还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计划。他相信莫停风应该是识破了他脸上露出的破绽,至于为什么没有强行将他留下,缘由也只有莫停风心里清楚。

如今江北林找上来,就等于是送了一份大礼。只是这份大礼,有点重。

“不用入赘了吗?”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疑惑的问。

“自然是要。”

江北林话刚出口,徐长风脸色不禁有些难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但你是覃先生的弟子,他老人家的脸面,我定江王府还是得给的。”江北林紧跟着说,“君子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尊重你的誓言。”

“嗯?”徐长风定睛凝视着江北林。

“你可以娶那个女孩,我侄女你也得娶。”江北林怕徐长风误解,他又说了一句,“但不是现在,我们要确定你是真的有能力化解我侄女体内寒气才行。”

之前在宅院那,只是初试。还需通过复试,定江王府才能放心把江俐嫁给徐长风。

对他们而言,这场交易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都不希望自家人会被外人日夜监视着,只是他需要一个台阶,让徐长风走下来。

“这听起来不错。”徐长风点头道。

“这么说你答应了?”江北林追问道。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徐长风低声说。

他不怕江北林会一怒之下杀了他,既然是交易,那就得有点交易的样子。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章 冷眼

“什么条件?”

江北林看着徐长风,眼前这个少年不断让他感到意外,哪有这样明目张胆的讨价还价?但他还是很想知道,究竟徐长风敢跟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帮我找一个人。”徐长风深思了许久,肯定的回答道。

“找谁?”

江北林心里松了口气,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这些年为了寻找经脉有问题的少年,他们早已经买通了监天司的关系。

“此人是朝廷内部的官员,级别应该不太高,曾用名叫姚溪。”徐长风说道。

江北林脸色更加凝重了起来,朝廷内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你找这人干什么?”江北林有些怕了,真担心这个问题不能解决,徐长风会提出更过分的条件。

“他曾欠我一笔债,如今快到期限了。”徐长风轻声道,“他修为不过二阶。”

“二阶!”

江北林笑了,区区二阶修行者,能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对于长时间生活在长安的人来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候。

这不,天刚放晴,长安街是街市上便如煮开的沸水,大小商贩在吆喝着自己出售的商品,穿着不一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几乎将长安城挤得水泄不通。谁都想趁着这好天气多做几笔买卖。

徐长风换了一身轻薄的灰色布衣,快步走到青竹剑院门口。

此时正是上学高峰,剑院门口停留了不少马车,同样也有和徐长风一样,步行上学的。

青竹剑院是附属于朝廷的一座修行学院,能在这里修行的学子,要么是高官贵族,要么是天资聪慧的修行天才,或者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

“龙师姐?”

徐长风刚来到剑院门口,便看到龙语心朝着他走过来。今天龙语心穿了一身紧身裙袍,婀娜的曲线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她手中依旧拿着剑,还有一本书籍。

“你昨天怎么请假了?生病了吗?”龙语心关切的问。

徐长风摇摇头,轻声说:“家里有点私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龙语心点头说,“你第一次上早课,苏前辈怕你不认路误了时辰,所以让我来带你去学堂。”

“多谢师姐。”徐长风感谢道。

两人快步穿过翠竹林,来到练剑场左侧的一间楼阁里,这便是上早课的学堂。

“你进去找个位置,教习很快就来了。”龙语心催促着,“这是你的书。”

“嗯。”

徐长风双手接过书籍,迈着小步走进去。

学堂四周有屏风隔着,只留了一处进出的大门,在里边莫约有三十个位置,几乎都坐满了人,身着清一色的浅绿色布衣,这是青竹剑院的院服。

好在学堂里的位置都是背对着正门,故而没有多少人察觉到徐长风走进来。

他选择了一个略微偏僻的位置坐下,将龙语心给的书平放在桌面上,书名为:修行录。

徐长风内心激动的翻开书籍,大致看了一下,很快便失望的合上。这是一本专门指导修行者入门的书籍,对他而言,并没有用。

“兄台。”这时,他桌旁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探过来,眼里满是好奇,“你怎么不穿院服?今天可是宋阎王上的早课,一会你可有的苦头吃了。”

“宋阎王?”徐长风疑惑的问。

“不是吧?”眼前的少年惊讶道,“宋阎王你不知道?就是宋教习啊,你这半年来的课都白上了吗?”

青竹剑院是每年春季招生,徐长风这些同窗,至少都比他早修行了半年,甚至更久。

正说着,一位身着红棕色衣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上了讲台,手中拿着一柄木剑,绷着脸,宛如带着一丝怒火。

“教习早。”

学堂里的学子看到男子进来,纷纷起立恭敬地说道。

徐长风虽然慢了半拍,但还是勉强跟上了众人的节奏。

男子扫视这眼前这些学子,目光很快锁定在身着灰色布衣的徐长风身上。他快步走下去,木剑轻轻敲打在徐长风身前的木桌上,沉声问道:

“你为何不穿院服?”

徐长风心头一沉,低声说:“学生是第一天来上课,还未领到院服。”

“第一天?”男子顿了顿,旋即问道,“你可是徐长风?”

“是。”

徐长风话音落下,在场的学子们立马偷偷摸摸的扭头瞥了几眼。

“他就是徐长风?那个中途走关系进来的?”

“原来是他,上学第一天就请假,好大的脸面……”

一时间,阵阵私语声传出。

“不知者无罪,若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不穿院服,我可要重重的罚你了。”宋教习沉声喝道。

“学生知道了。”徐长风连忙点头。

“都坐下吧。”宋教习说着,转身回到讲台上。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早课便开始了。宋教习是青竹剑院里最为严厉的教习,平时也多是绷着脸,一些学子私下里都称呼道宋阎王。

“兄台你可真行,被宋阎王盯上,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旁边那位清秀男子侧过身,窃窃私语道,“我叫马严,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道便是。”

“多谢。”徐长风对着马严微微一笑,开始认真听课。

只是他很快发现,宋教习所讲的内容,他听着一愣一愣的,像听天书一样。

毕竟他还只是个普通人,对修行者的世界,完全就是个门外汉。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修为达到凝气境可以修行功法。功法是灵气的载体,若是没有功法引导灵气,待日后修为增长,体内的灵气随着大量累积而渐渐不受控制,最后将爆体而亡。所以今日,我要讲的内容,是修炼功法。”宋教习严肃地说道,“徐长风,你来将体内灵气运转一周。”

宋教习点到徐长风名字时,同窗们的脸上都露出一抹理所当然的样子,被宋阎王盯上了,能有好日子过吗?

徐长风一脸尴尬地站起来,回答道:“宋教习,我还未洗髓,所以不知道怎么运转灵气。”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宋教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洗髓?没有洗髓谁准许他走后门进来的?

青竹剑院不是不允许走后门,只是大多数走后门的,都是因为洗髓年龄已过十六,而家里又有点关系,所以才破格准许进来修行。

可像徐长风这样的,至今为止是第一个!

宋教习看着徐长风,是越来越恼火了。

修行本就是一条逆天的道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丧命。青竹剑院,更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他认为,徐长风只是来这里凑个热闹罢了。

“你给我出去,面壁罚站!”宋教习生气地骂道。

徐长风并未多做什么解释,转身走出学堂,定定站在屏风后边。今日发生这种事情,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既然坚定要学剑,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早课上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宋教习走出学堂,发现徐长风居然还在屏风后定定站着,心头暗暗惊讶。也仅仅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随着宋教习离去,学堂内的学子们纷纷手持三尺青峰,快步离开学堂。早课过后,便是试剑课,试剑课的教习虽没有宋教习严厉,但谁也不希望自己迟到。

他们走过徐长风身边时,有人冷眼,有人同情,有人鄙夷,每个人的目光都毫无保留的投射在徐长风身上。

徐长风并不知道,在学堂前边一块巨石后边,苏永邱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是他故意没有给徐长风院服,也故意没有将他经脉问题告诉教习。这对徐长风而言,不过是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嘲讽。

若是连这关都过不去,他还怎么学剑?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章 修行伊始

修行路上艰难坎坷,最重要的就是维持住修行者的心性。一旦于修行过程中迷失了心性,走火入魔是小事,因此堕入了魔道,那必将祸乱一方净土。故而心性,是修行路上必须要把持住的一道屏障。

马严提着剑最后走出学堂,在他经过徐长风身边时,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塞了回去。

哪怕刚刚徐长风可以和他坐在同一间学堂,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马严离去,空荡荡的学堂里再也没发出丝毫声响,只有练剑场上隐隐传来叮叮铛铛的试剑声,那是徐长风的心狂澜。

徐长风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下意识回头一看,惊呼道:“师叔……”

“修行是一条残酷的道路,你的情况很特殊,这条路对你而言将会比任何人要艰难,哪怕你只是想学剑,你还要坚持吗?”

苏永邱凝视着徐长风问道。他并没有夸夸其谈,放眼整个盛世王朝,能问鼎巅峰的修行者也不过屈指可数,没有天赋与机缘,哪怕穷尽一生的努力也很难达到高阶修为!

少年清澈的双眸中闪烁了一道光芒,露出坚定地神色说道:“要!”

苏永邱点点头,脸色并未有些许改变,低声说:“你跟我来。”

他说着,带着徐长风绕过了练剑场,来到一座四角塔楼前,楼高三层,楼层上每一道窗户都粘贴着一道符箓,显然这其中留下了禁制。只能从正门走入,否则将遭受反噬。塔楼门前有一位身着深蓝色衣袍的教习把守着,身后被挂着一柄深蓝色长剑

“苏前辈。”那教习看到苏永邱走来,敬地问候道。

“这是新来的学子,我带他来修习剑经。”苏永邱低声道。

他说这话时,蓝袍教习一脸诧异的看着徐长风,却并未多言,身手流利的将门锁打开。

这座塔楼显然存在有一定年头了,一道古老的气息从门内迎面扑来,带着些许书籍的淡淡清香。

徐长风回想起先前龙语心说过的话,这应该是青竹剑院的藏书阁。

两人走进藏书阁,门便被教习合上了。塔楼一层很宽阔,放眼望去十来个书架上都放满了书籍,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这里就是青竹剑院多年收藏的剑经,二楼同样也有教习看守,里面所存放的是修行功法。至于三楼嘛……”

苏永邱点到为止,便带着徐长风浏览书架上的剑经。

徐长风认真的扫过每一本剑经的名字《白兰剑经》,《离火剑经》,《残雪剑经》,《翻海剑经》……

这些剑经功法皆是青竹剑院留下的库存,但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参悟,每位学子除了修为晋升之外,每年只有五次入藏书阁参悟剑经的机会。若是还想进来,那便只能通过完成学院发布的任务,换取入阁参悟的资格。

“一位修行者在有生之年很可能会参悟数十本剑经,但真正专研的,只有一两本。正所谓贪多嚼不烂,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苏永邱一边走着一边解释道。

“适合自己?”

徐长风不太理解这位师叔口中所说的适合,是什么意思。

“我先来为你讲讲何为修行之道吧,毕竟这些剑经,本就是为修行者所创。”苏永邱说,“修行伊始,便是以天地灵气引入周身经脉之中,淬炼身体。当身体淬炼的量变不断积累,达到质变的结点时,身体便会发生变化,这一境界也被称为洗髓炼体。故而洗髓境便是第一阶修为。”

“身体经过灵气洗髓后,脑力,眼力,感知,以及肢体力量都会得到一定的提升,从而会比常人有更为敏锐的思维和聪明的才智。剑经,便是记录剑技的一份特殊剑谱,每一本剑经都拥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大致可划分为一至四重。”

“若是未曾洗髓的普通人阅览剑经,必然是如看天书一般索然无味。因为以他们的精神力,还无法参悟百般复杂的剑经。这也是剑经与普通剑谱的区别所在。”

“而随着灵气不断积累,体质不断强化到一定层次,修为便可以踏入第二阶,凝气境,也称凝气聚灵。这时候经脉引入的灵气,便从开始的水滴,变成水流一般注入。而随着灵气不断积累,就必须要有一种方法来引导体内灵气的运转,这便是功法。”

“功法种类繁多,不同的功法有着不同的属性。如监天司莫停风所主修功法‘御风诀’,可以使他身轻如燕,行走如风。同样也有些水性功法,在雨天让修行者实力更胜一筹。故而所修功法要与剑经相匹配,若是一阴一阳,两者便会冲突,严重者可让修行者走火入魔。同样,剑经与修行者的心性也大有关联。若是让一位性情刚烈的修行者参悟一本阴柔之力的剑经,那只会适得其反,不进反退。”

听闻苏永邱这一番概述,徐长风这才幡然醒悟,难怪先前魏长亭说给自己一本上乘剑经,那也看不懂,原来是这个道理。

“师叔,若是未曾洗髓,就真的无法参悟剑经了吗?”徐长风急忙问道,这是他内心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未必!”苏永邱摇头说,“事无绝对,终究还是要看个人造化。修行一道讲究机缘,若是机缘到了,便如顺水行舟乘风破浪。”

事实上,纵观千百年来的历史长河中,倒也有普通人参悟剑经的先例,只是这几率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我会和守门的罗教习打声招呼,准许你在此参悟剑经。”苏永邱看着徐长风说,“这里的剑经都设有禁制,千万不可带离藏书阁,否则你会受到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弟子明白。”徐长风点头道。

“修行一途,最为看重的便是心性,唯有适合你才是最好的。”

苏永邱说完,便离开了藏书阁,偌大的书库里,只留下徐长风一人。事实上,他有一点并未明说。剑经实际上还分为上乘剑经与普通剑经,两种剑经藏书阁里都有,至于徐长风会选中哪本,那就真得看他的机缘如何。

徐长风望着漫天的书海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他决定先随意取一本来翻阅,找点感觉。

他快步走到一个书架前,小心谨慎取下这本《离火剑经》。

徐长风心怀忐忑地将剑经翻开,开篇第一行便写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习剑者,应当如茫茫草原,强者不惧,落败重生。

“好一个强者不惧!”徐长风仅仅看到这行字,便深深喜爱上这本剑经了。

他接着往下看,这剑经讲述的很细,细致到每一招,每一式,一分形,一分神都讲述的一清二楚。唯有神形一体,才能剑无不破。

直到他看到第三页,便开始露出些许惆怅之色,越是往下,便越难以理解,其中的理论精髓太过于繁琐,看了后边,早已经忘了前边讲了些什么。

这并不是徐长风愚钝,只是剑经之上每一个字,皆含着真理,若是不一一逐字理解,又怎么能晋升下一重境界?

剑经四重境界,可不只是看完便能达到的。

徐长风放下手中剑经,视线不禁有些眼花缭乱。能著作剑经之人,都是有着一定实力的修行者,其中的文字,也都深深饱含着剑意,看多了,难免会有身体不适,更何况徐长风只是一个还未曾洗髓的普通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一章 千不该万不该

苏永邱离开藏书阁后并未马上离去,他只是灵识一扫,便能知晓藏书阁里徐长风的一举一动。

“离火剑经?”苏永邱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惊讶,心中感慨道,“能一眼便看中这离火剑经,倒也能说明你有几分机缘,只可惜,他创造出来的剑经,哪有这般容易就能悟通?”

苏永邱将灵识收回,嘱咐了一下守卫的教习后,便安心离去。既然徐长风能有一分机缘,相信他最终选择的剑经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徐长风有些失落的将离火剑经放回原处,他虽然喜欢离火剑经,但事实证明这本剑经并不太适合他,他之所以会直接将这本剑经取下来,是因为在他体内,有一盏灯……

灯火为阳,若是配合上离火剑经,实力自然会更胜一筹,只是这样也来,也同样会加速灯油燃尽,最终落下个灯火熄灭的下场。

“离火剑经阳气旺盛,对我而言只会是火上浇油。若是我选择一本属性阴柔的剑经呢?”徐长风低声喃喃道,目光往书架上一扫,最终视线停留在了一本放在角落的剑经上……

不知不觉日已过半,青竹剑院留宿生每日会提供三餐,至于家在长安里住的,只能是自己上学前备好食盒。

魏长亭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便在剑院门口的竹林中午休。站在他身后捶背的少年名叫黄子玄,是魏长亭的小跟班。

“巍哥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没有洗髓的傻子好像离开剑院了。”黄子玄一边揉捏着肩膀说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以为是头猪就能够学剑吗?”魏长亭不削的说,“可惜他也太怂了,若是多留下来一两天,看我不让他吃点苦头。”

魏长亭说着,手心紧握拳头。罚抄五十遍院规那笔账,他还没找徐长风好好算一算呢。

黄子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巍哥,西市上好像新开了一家香囊铺子,要不要咱们去买两个香囊来送给韦雪滢?”

听到韦雪滢三个字,魏长亭眼里立马泛着亮光,满意的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他闭上眼睛,满脸露出笑容,说道:“等我把那娘们搞到手,少不了你的好处。”

韦雪滢可是这一届新生中有着最美容颜的一位女孩,魏长亭自从见到她第一眼后,便一直是茶饭不思。可这半年来,他用尽了多种办法,始终还是没能虏获她的芳心。魏长亭曾纵横花间,领略过无数丰姿伊人的少女,可能让他如此魂牵梦绕的,也唯有韦雪滢一人。他心中坚信,这样的女孩值得他多花上些时间。

此时不止是魏长亭与黄子玄,同一届的学子们都认为徐长风是经不起这点挫折而退学了,在他们看来,徐长风不过就是靠着关系户而进这来捣乱罢了。

这场闹剧也只是被谈论了一下,很快众人就都将徐长风的事情抛到脑后,专心修行。下午是自由修行时间,剑院不安排统一授课,若有疑问的地方可以自己去找教习请教。

“你说什么?”

苏永邱的屋子里,蓝袍教习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看着满脸惊讶与担忧的苏永邱。

“你确定他从放下离火剑经后,一直拿着寒雨剑经看到现在?”苏永邱追问道。他走之前让这名教习帮忙看着徐长风,当他选定剑经后,立马来通知他。可谁想,这徐长风千不该万不该,偏偏选择了这寒雨剑经。

“是的。”蓝袍教习肯定地点头道。

“你回去吧,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立即阻止他。”苏永邱急的额上皱起了三根黑线。

藏书阁里有上百本剑经,虽然未必每一本都知晓,但是对于寒雨剑经,苏永邱却是无比的清楚。

寒雨剑经与离火剑经一样,都属于上乘剑经,修行起来自然会比普通剑经要困难。然而这不是重点,让苏永邱担忧的,是因为这寒雨剑经乃是一位疯子所创造出来的。

早在几十年前,苏永邱刚行走江湖时,便与那疯子交过手。他的剑法诡异无穷,变化多端,令人琢磨不透。最让他畏惧的,是他出剑时,往往带着一种恐怖的寒气。直到后来苏永邱才得知,那并不是什么寒气,而是一种煞气。

那位疯子小时候便失去了双亲,被当成奴隶卖到了江南干苦力,江南雨水多,尤其是冬日阴雨连绵时,天寒刺骨,哪怕裹着棉衣依然觉得瑟瑟发抖。更何况他只是奴隶,衣衫褴褛。

那天夜里,风雨不止,他半夜被冻醒,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如何取暖。那晚管事刚好不在,他便潜入管事屋里,裹着他留下的毛皮大衣,回到了草房中,依旧是寒冷难眠。

辗转反侧间,他忽然察觉毛皮大衣里好像有本书,便想着烧书取暖。那其实是一本修行功法,却因上面留有了禁制,导致管事没法打开来参悟,才一直放在大衣里。

他点起火将书籍烧了起来,谁想书籍非但点不着,反而迸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他也因祸得福,误打误撞获取了书中留下的传承,成功洗髓。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将大衣放回管事房里,暗地里潜心修炼,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实力不断提升。几年后,他便已经踏入五阶修为,最后用一柄匕刃,刺杀了有着四阶修为一直虐待他的管事。

随后他开始行走江湖,诛杀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并自创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那便是寒雨剑经。因童年一直活在阴影中,所以这一套剑法,蕴含着无比浓烈的煞气。因此江湖人称:罗刹疯子。

据说他曾有一回与人对决时,因身上煞气太重,一出剑便让周围的过路百姓昏迷倒地,被误以为是走火入魔的邪修,遂被各大武林门派追杀,最终在江湖消失了身影,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只不过他所创的寒雨剑经,却是流传在江湖各地,江湖中人人得而皆知,

这本剑经并不算邪经,但剑经的路数实在是太过诡异,不少慕名前去研习这本剑经的修行者,最后都染上了一身诡异煞气,从而中途便放弃了,至今为止再没有人能达到当年罗刹疯子那般水准。

这藏书阁是朝廷负责修建,里面的剑经也是朝廷职员负责收录进来,估计谁也没想到,里面就混杂有这一本寒雨剑经……

此时徐长风正痴迷的看着手中的这本剑经,尽管此时只是秋天,但剑经摸起来,宛如纷飞雪地里的石头一般冰冷。

而徐长风的体内,一股暖流在不停地游走,也正是这股暖流,让他可以不畏惧剑经的散发的寒意。

蓝袍教习离开了苏永邱的房子后,立马赶回了藏书阁,生怕徐长风出了什么岔子。

然而回来看到徐长风脸色红润,神态自然,气息平缓,心中更是疑惑不已,难道这徐长风天生就是个怪物?

明明还未洗髓,却能如此专注地看着这本剑经,而且心性还未受到一丝煞气染,简直神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徐长风参悟寒雨剑经一事,很快便在学院教习之间流传开来。

有人好奇也有人担忧,这徐长风若是真的参悟了寒雨剑经,是否也将染上一身煞气?哪怕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罗刹疯子的阴影,依旧在一些人的心头弥漫……

只是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徐长风还只是一个未曾洗髓的普通人,能否悟通这一本剑经还难说。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二章 寒雨落沧桑

徐长风盘着双腿坐在两排书架中间,手里拿着寒雨剑经,双目聚精会神地将视线投入在手中的书籍上。

若此时有人靠近他的身体,便可以感受到,从他的身上竟然散发出一股温热的灵气,宛如一盏明灯在照亮着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徐长风的思维感知能力忽然间变强了很多,而他的意识,也完全不在这座藏书阁里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场雨,三尺寒锋。

磅礴大雨无情的打落在那个人的身上,他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手中寒锋挥舞,一道道气势逼人的剑气迸发而出,宛如要刺破眼前这片雨幕。

他的视线,完全注视在剑刃之上,脚步随着剑移动着,时而跑,时而走,身形一快一慢,变化自如。

“此剑法名为……寒雨!”

那人低声喝道,剑刃上旋即泛起一层煞气,如狂风席卷,从天空直落而下的雨滴,竟然随着剑刃地游走而改变着方向。

徐长风隐隐感觉到,一阵冰凉的雨丝迎面扑来,打湿了他的脸庞。

那人跃上高空,身体倾斜,剑气如芒,煞气如鬼,笔直刺向前方地面。

“嗖!”

就在这时,徐长风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视线一片模糊,像是与那一画面断开连接。他四肢酸痛无比,身子脱力而倒在地上,大口呼气,额头上满是汗珠。

剑经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而是用意识去理解,这也是为什么参悟剑经的第一条件是要洗髓。而徐长风刚刚的意识突然增强,勉强达到了洗髓的水准,故而才能看到剑经中衍射出的意识幻象。普通人脆弱的意识,完全无法接收这一幻象,才会觉得味同爵蜡。

只是在参悟剑经过程中,难免需要靠灵气来支撑起两者间搭建的桥梁。而徐长风经脉细弱,无法容纳灵气引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着正入神,突然就被痛醒。

此时藏书阁里的光线已经很阴暗了,只有角落灯台上亮着微弱的光,显然已是夜幕降临。苏永邱和看守的教习交代过,只要他不怕累,便可以一整天都待在这参悟剑经。

夜深人静,徐长风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走出藏书阁。稍稍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轻揉着双眼,仰望夜空,他心情很不好。

为何他明明没有洗髓,却能这般痴迷的看得下复杂的剑经?只因为他体内的那一盏灯,准确的说,是一缕灯芯。而那缕灯芯,来自于十年灯。也就是说,他的意识突然变强,倚仗的是十年灯的力量。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可以通过灯芯的力量来参悟剑经,这也是在他拿起寒雨剑经后,才误打误撞而触发的机缘。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卷入进这一事件的人,大多也已经在暗地里被灭口了。他和覃先生一直躲藏着监天司十年,也是因为这缕灯芯的缘故。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们选择回到了长安,静候着一个时机。赵辛集的越狱告诉他们,时机已经成熟。

“不能洗髓,难道就真的无法参悟剑经了吗?”

徐长风望着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心情百般复杂。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距离悟通这本寒雨剑经,只差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它和这本剑经,相隔着一道门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没有机缘出现,恐怕会一辈子停滞不前,从而让学剑的心愿破灭。

他急了,他的心境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浮躁。

“若是不能学剑,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徐长风一脸惆怅地想着。

“轰隆隆……”

天空中发出沉闷的雷声,他这才慌忙醒悟过来,迈开步伐往剑院门口奔跑着。

“滴答,滴答……”

他刚刚迈出这座四角塔的屋檐下,一粒冰凉的雨滴便打落在他的脑门上,紧接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整座青竹剑院转眼间就沦陷在这一场暴雨中。

徐长风躲进了学堂的屋檐下,浑身衣服湿透,整个人被淋成落汤鸡,雨水沿着头发不停滴落。

一阵寒风吹过,他冷得浑身发抖。恍惚间,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十年前,一场纷飞大雪中的长安城……

当时他身着一件单薄的长衫,手脚冻得通红,大雪依旧无情的打落在他身上,冻得鼻涕也流不出来。长安街上的行人们各个都将手缩进了衣袖中,裹着身子快步前行。

却有些人例外,哪怕是寒冷的雪天里,他们依旧是伸出右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哪怕手掌也如他一般冻得通红。他当时以为,只要有了剑,就再也不会怕冷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剑,有了这样一种新的认识。也正是这一荒谬的想法,让他对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使他渴望学剑。

雨势很大,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停下来。

“雨……寒风……冷……”徐长风望着眼前的雨幕,不知不觉中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他连忙回过神来,扭头四处张望,最终他将视线停留在楼阁外的一棵翠竹上,喜出望外地朝着那翠竹狂奔而去。

他又回到了雨幕中,小心翼翼折下一根莫约两尺长的枝叶,然如一柄细剑握在手中。

他浑然不顾雨水的冲刷,一遍又一遍,在雨中挥舞着意识里看到的那一套剑法。尽管他的身形很别扭,双目依旧凝视在细长地竹枝上。冰冷的雨水渗进他的衣服里,浑身贯穿着说不出的冰冷。他咬紧牙关,眼里只有手中这一根两尺长的枝叶。

他仿佛看到了雨中的那个男子,他满脸泛着沧桑,在这苍茫的大地上,唯有三尺寒锋,是他唯一的伴侣。

徐长风很认真地在练习那一招,一遍又一遍地练,不知不觉中,他体内又散发出了那股奇怪的暖流。

每当他身体冷得快要承受不住时,那股暖流就会自然的溢出,像是一层保护膜。每当暖流溢出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都焕发出一种奇妙的灵感,使得他“舞剑”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

“呲啦!”

闪电划过天际,徐长风双脚猛然跳起,细长的枝叶在空中宛如凝结成一根铁针。

“就是这个!”

徐长风心头激动地咆哮道。

当意识画面中那个男子一跃而上时,那一种奇妙无比的感觉,又一次席卷全身。

“破!”

徐长风忍不住大喝一声,使出全力劈出手中二尺长的枝叶,空气中隐隐弹射出一缕劲风。

咔!

枝叶并未触碰到什么物体,却是硬生生地在雨幕中断裂成两半。

徐长风身形猛然止住,静静地停留在这一刻,双目紧闭,任凭雨水刷洗着他清秀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嘴角高高扬起,激动地吼叫道:“成了!我练成了!”

少年已经浑然不顾身体是否会着凉生病,在雨中手舞足蹈,脸上压制不住喜悦的释放。他期待了整整十年的心愿,终于在这一刻,绽放出光彩。

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融入冰凉的雨水中。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喜悦的泪水亦或是内心释放出的苦楚。

当年罗刹疯子悟出这一套剑法时,也是下着茫茫大雨,说起来,他们两人的童年,多少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估计这也是为什么徐长风一下子便能让意识沉浸在这本寒雨剑经之中。

对于常人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苏永邱说的没错,修行一途,除了要稳住心性,更重要的便是机缘。

徐长风体内的那一缕灯芯,以及这场夜雨,便是他所获得的机缘。

机缘成熟,便如顺水推舟,一路畅通无阻。

就在此时此刻,欣喜万分的徐长风忽然间瞥见,从青竹剑院门口的竹林中,缓缓走来一位女孩,手撑着一柄油伞,她的身影很自然的嵌入这朦胧的雨夜中,即便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地容颜,那也有如诗如画一般的韵味。

徐长风凝视着那女孩,女孩悄然抬头,正好也瞥见那被瓢泼大雨淋湿了的狼狈少年。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三章 少女的剑

徐长风双眼凝视着女孩,她穿着一身浅黄色纱裙,雨水从她的伞缘流下,宛若形成一道天然帽纱,三千青丝披肩落下,神情动人。她纤细的右手撑住伞柄,左手握着一柄灵剑,一条碧绿的剑穗垂落而下,点缀着浅黄色纱裙。她长得很美,徐长风读了这么多书,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她。

女孩朝着学堂走来,一脸惊愕地看着站在雨中的少年,他手里还握着半截翠竹枝叶,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傻傻的站着淋雨,她想了想,发出清甜地声音问道:“你这样淋雨不怕着凉吗?”

“啊……”

女孩这话弄得少年一脸尴尬,他连忙丢下手中的枝叶,快步回到了楼阁里。他衣服已经湿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滴着水。

女孩也跟着走进了楼阁屋檐下,小手将油伞收起。看着少年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想笑却笑不出,反倒觉得有些可怜。她思索一会,掏出一张娟秀的手帕,递给眼前的少年,“给,把头发擦干净,不然真的会着凉的。”

徐长风心中涌上一股暖意,连道了好几声谢谢。他很久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走得这么近,更何况还是夜深人静,脸上不禁有些泛红,只是此时天色阴暗,女孩也没有看出来。

徐长风接过女孩递来的手帕,将脸上的雨水擦掉,手帕上散发着淡淡地清香,非常好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女孩低声问道,尽管对徐长风并不熟悉,但眼前这位少年怎么说也算是剑院小有名气的学生了,多少会有些好奇。

“我……”徐长风想了想,点头说道,“我在练剑。”

“练剑?”女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长风,“你哪来的剑?”

“这个……”徐长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平日里他不是这样子的,可不知为何,此时的心情却是波动不安。

“你不是退学了吗?还练剑干嘛?”女孩接着问。

“退学?”徐长风惊讶得差点没抓住手帕,一脸无辜地回答,“我什么时候说过退学了?”

女孩有些无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徐长风交流。她将雨伞轻轻放在地上,紧接着快步往阴暗无光的学堂门口走去。

“那个……”徐长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住了女孩。

女孩在黑暗中回眸,满是疑惑。

“你叫什么名字?手帕我回头再买一张新的还你。”有借有还,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我叫韦雪滢。”女孩留下了这五个字,旋即快步走进了学堂,徐长风这才发现,在她的脸上,露出些许急躁。

徐长风并不知道女孩为何深夜回到剑院,女孩也并不知道她只是小小的一则关心,却宛如一泓温泉,深深涌入了这个淋雨少年的心田。

徐长风很高兴,哪怕身上湿透的衣服紧紧地缠着,让他感到不太舒服。这并不影响他喜悦的心情,因为在今天他学会了剑法,同时还认识了一位很漂亮的女孩,仅此而已。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地上的油伞,不禁在想,如果此时自己也能有一把伞该多好,这样他就不用淋着雨回家了。

他仰头望着无尽的夜空,这场雨很可能会下一个晚上,他深吸口气,正打算要狂奔冲进雨幕中,在学堂里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声:“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就放在这儿的。”

徐长风不禁疑惑,连忙走进学堂里。此时学堂内很黑,隐隐可以看见韦雪滢正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你弄丢了什么东西吗?”徐长风低声问道。韦雪滢帮了他,他理应也要把这份人情还给人家才是。

韦雪滢抬起头,双目凝视着站在学堂门口的徐长风,神色有些紧张地说:“我落在桌上的簪子不见了。”

她冒着雨夜回到剑院,就是为了找回她拉下的簪子。今天她从练剑场回来后,便回到桌前梳理头发,因为每次练剑后头发都会有些乱,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就在她刚摘下簪子时,那个讨厌的魏长亭又像鼻涕虫一般黏上来,她匆忙地收拾了一下就离开学堂,谁想这一急便把簪子给忘掉了。直到她回家沐浴时,才发现簪子没拿回来,故而连夜回来取。

并不是这簪子有多贵重,只是因为这簪子,有着别样的意义。

“我帮你找找吧。”徐长风见状,正想要往学堂里走。

“你别过来!”韦雪滢说着,下意识站起来,握着剑柄挡在自己身前。黑灯瞎火的,她担心徐长风会做出什么下流的事情。

徐长风愣在原地,并不理解为什么女孩会突然语气大变。

“这地方我全都找遍了,不用麻烦你了。”韦雪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了,连忙解释道,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情绪。

“会不会是被人拿走了呢?”徐长风问道。

“可谁会把簪子拿走?”韦雪滢不以为然地说。能在青竹剑院学剑的学子,又何必偷这一只普通的簪子呢?韦雪滢开始以为是魏长亭和她开玩笑,但是想想,魏长亭也不会这么无聊。

徐长风也是挠头想着,簪子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不是被偷,还会是什么原因?

他平时想问题时,就会下意识的将书抓在手中,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以为只要抓着书想问题,脑子就会变得聪明。此时他手上没有书,故而会下意识四处张望。

他忽然将视线停留在韦雪滢身后一座书架上,平日散学后,学子们都会把书本暂时放在书架上,第二天来就直接取下来便可。书架一共三层,其中前面两层的书都摆放着很整齐,唯有第三次的书,高矮不一,参差不齐。

徐长风转身望着讲台,在韦雪滢不解的目光下,快步走到讲台旁的香炉前,仔细瞧了一眼,旋即扭头问道:“学堂每天都有人来整理吗?”

韦雪滢点点头道:“是的,剑院会雇佣一些普通人来打理。”

“若是忘了怎么办?”徐长风点头追问。

“是人都会犯错,事不过三,剑院也不会追究责任。”韦雪滢不明白徐长风为什么要问这个。

“既然这样,我知道你的簪子是谁偷走了。”徐长风微微一笑道。

韦雪滢自然注意到了,徐长风用了个偷字。

只见他快步走到剑院门口,将放在外边的油伞抓起来,放在一个角落里。

“你这是干什么?”

韦雪滢对徐长风感到更加好奇,这一个未曾洗髓的普通人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秘密一般,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徐长风放好油伞,扭头往学堂外撇去,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低声道:“你藏好了,离书架远一点,贼马上就出来了。”

韦雪滢点点头,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听徐长风的话。只如今一心想着找回簪子,也就不管这些了。

漆黑的学堂里变得宁静下来,不到十息的时间,便清楚的听见学堂外传来一道脚步声。韦雪滢瞪大双眼凝视着门口,没一会,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粗布衣,手中提着一柄湿透的油伞。

韦雪滢定睛一看,只见在妇女盘起的秀发上,插着一枚镶了精细玉雕的木簪子。她立马站出来,低声喝道:

“我的簪子!”

妇女心中本就有些惶恐,突然见到漆黑的学堂里窜出一人,被吓得脸色大变,哪还顾得下那人说了什么,扭头拔腿便跑。

“别跑!”

韦雪滢见状,精致的小脸皱起了眉头,右手顺畅的拔剑,体内灵气沿着功法的路线流经周身经脉。她的速度猛然变快,眨眼间便冲到妇女身前,伸直锋利地剑刃对准妇女。

“把簪子还我。”韦雪滢深吸口气,低声喝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四章 一柄油伞

徐长风站在学堂内看着门口拔剑的少女,晚风吹动着她肩上的长发,身上的纱裙也随风轻舞,很是好看,轻柔中颇有几分侠女风范。

少女凝视着身前的妇女,她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双目呆滞,似乎仍没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女这才把剑放下,小心翼翼的上前走一步,左手伸出迅速抽出妇女盘发上的木簪子。

只见她紧紧地握着簪子,脸上焦虑的神色全然散去,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妇女忽然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二话不说直接冲入了雨幕中,手中的油伞也忘了打开。

少女把细长的剑收回剑鞘,抬头望着学堂内的少年,尽管已经擦干了头发,然而那浑身湿透的模样,依然是很好笑。

“你怎么知道簪子是她偷的?”韦雪滢小心收起簪子,低声问道。

“剑院里的楼阁唯有学堂是敞开着门,而且里边的书籍没整理完,我去香炉看了下,香灰根本就没清理。所以我猜测应该是负责打扫的人看上了你的簪子,便顺手带走了。因为做贼心虚,故而才会忘记打扫。”徐长风娓娓道来,让韦雪滢听了很不可思议。

她这簪子的确不算是很珍贵,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只能是奢望。徐长风能注意到这点,的确不简单。

“可你又怎能确定她会戴着簪子回学堂呢?”韦雪滢还是不解。

“簪子是赃物,大白天自然不能轻易戴着,可现在夜深人静,她又怎会想到学堂里还有人?”徐长风提着少女的油伞走出来,递送到她身前,“你这簪子,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韦雪滢愣了一下,接过油伞点头道:“嗯,是我一位叔叔送的,他常年在外,一年只回家一次。在我十四岁洗髓的那年,他把这簪子送给了我。”

说到洗髓二字时,徐长风的眼神中明显暗淡了许多。若是他也能像眼前这少女一样十四岁洗髓,又怎会落得如今这样子?

韦雪滢察觉到徐长风脸上的神色,这才回想起来,眼前这少年,如今还未曾洗髓。

“对不起……”韦雪滢心中有些愧疚,人家毕竟刚帮她找回了重要的东西,自己却出言伤他。

“没事。”徐长风深吸口气,肯定地说,“就算不能洗髓,我也一样可以参悟剑经。”

少女点点头,认为徐长风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若是让她知晓,眼前这少年真的是在藏书阁参悟了一整天的剑经,怕是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

“那个,你一会怎么回去?”少女撇着手中的油伞,又抬头凝视着少年身上湿透的衣衫。

“我家离这里挺近,我跑着回去便是。反正也……”

“那怎么行!”徐长风话才说了一半,少女立马打断,认真地说,“这样真的会生病。”

“可是……”

徐长风本想说,可是等雨停了再回去也太久了。谁想韦雪滢突然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既然徐长风帮了她,送他回家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少女心中想着。

徐长风懵了。他从未想过要和眼前这妙龄少女共撑一把伞,这太不合规矩了!

“书上说了,男女有别,君子应当……”

“你是君子吗?”少女突然有些恼火,乍一看这少年也不像是穷酸的书呆子,为什么这般婆婆妈妈?

“好像也不是……”徐长风无奈地说。

君子者,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当有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之学问,当有一心治国安天下之报复。

这么一想想,他徐长风也只能算是个读书人。

“既然你不是君子,你还担心什么?”少女突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他谈论起这总奇怪的话题,她的心境似乎有些烦乱。

“好吧,谢谢你。”徐长风再次感激道。

少女一手抓着剑和伞柄,另一手缓缓将伞撑开,回头望着还愣在原地的徐长风。

“噢!”

徐长风连忙靠过来,心头砰砰直跳。两人慢慢的走出楼阁,雨打在油伞上,发出嘈杂的声音。这场雨很大,若是让徐长风冒着雨回家,估计会更加难受。

油伞很小,上边印上了花红柳绿地图案,显然是一柄少女伞,撑两个人到底是有些勉强。

两人走出了青竹剑院,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偶有几户人家门前点着灯笼,夜空中并没有看到月亮,路面很黑。

徐长风比少女高出了一个头,这让少女撑伞有些不方便。徐长风想了想,伸手握住伞柄,低声道:“我来撑吧。”

少女抬头望着徐长风,点头默认。

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徐长风生怕少女会被雨淋到,便把伞尽量往少女身上倾斜。少女立马察觉到了徐长风的小动作,却也没有点破。

长安雨,一夜落秋意。徐长风望着漆黑的长长街巷,心中些许迷茫。他所要面对的未来,便如同这场雨,而此时的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伞……

“你怎么了?觉得冷吗?”韦雪滢察觉到徐长风神色有些不对劲,关心问道。

“没事。”徐长风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

韦雪滢还想再问些什么,只是现在这情况,她还是止住了话语。

就在这时,从前方走来一个男子,身高七尺,身材偏瘦,手撑着一柄油伞,静静走在街巷中。

男子望着他们两人,双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徐长风看着男子孤单的身影,冷风吹起他的衣袖,神情冷漠,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两柄油伞在不大不小的街巷中擦身而过,徐长风扭头看着男子,只见他的背后,背着一柄剑鞘,一柄没有剑的剑鞘。

徐长风感到很好奇,既然没有剑,为何还要背着剑鞘?

他想不通,下意识回头望去,男子身影却已不知去向。此时整条街巷里,就只剩下他和伞下的少女。

街巷很长,这么短的距离,男子不可能凭空消失才对。

“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这时候,少女突然开口道。

徐长风回过神来,看着少女所指的方向,那是一座深巷中的小院子,院内依旧亮着灯火,隐隐间还能看见里边有人影来回走动。

“这伞……”徐长风正想要把伞递给少女,只见少女摇摇头说,“伞借给你了,明日上早课你再还我便是。”

两人说着,很快走到了院子前。少女轻轻推开院子的大门,冲他挥了挥手,“记得回去后要喝一碗姜糖水,免得生病了。”

少女说完,旋即身形一闪,两三下的功夫便飞奔到了屋檐下。

徐长风呆呆地看着少女推门走入屋内,再也没有出来了。油伞下,仿佛还留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徐长风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冷得他瑟瑟发抖。尽管衣服已经被他用体温捂暖了,可毕竟是湿的。

他暗暗记下了少女方才说的话,快步往家里走回去。

徐长风回到院子里,烧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鼻子忽然感到一阵酸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切了一块姜,倒入锅中,再放下一小块红糖,煮了一小碗姜糖水,趁热一口饮尽。

刷锅洗碗,再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后,已经是半夜三更。

徐长风拖着疲惫的身躯,会床榻上躺下,昏昏沉沉的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竟不停回想起少女丝丝动人的模样,很美……

他不知躺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些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便想起来加一床被子。

他轻轻坐起,脑袋很沉中,四肢无力,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用手轻轻碰了下额头,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徐长风明白,他发烧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五章 十年灯

淋了半个多时辰的秋雨,还穿着一身湿冷衣服,这能不生病吗?即便如此,徐长风依旧认为病有所值。若是没有这场雨,他想要踏入那一道门槛,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起身从破旧的柜子里抽出一床被褥,被褥很重,较为细小的胳膊抬起有些吃力,这是等到大冬天长安城飘雪纷飞时才盖的被褥。

他将被褥铺好,已是气喘吁吁,浑身却丝毫不出一滴汗。

这些年来他倒也发烧过好几次,覃先生也留下了一副专治发烧的药方,只是他现在也没法去抓药,他只好用些土方子,暂且先让烧退下来。

徐长风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桌前,点起一盏油灯,手持银针伸进火苗里烤上一会,接着脱下衣服,将烫手地银针一步一步刺入身上的穴位。这些年来,徐长风除了熟读文人圣贤留下的经文,倒也略知一些中医之道,久病成良医,毕竟骨子弱,自然得学点医术。

这是一种偏方,将银针打通人体特定的经脉,从而起到通气散热之功效。接着,他又将银针在额上刺了几下,留下细小红色的针眼。他发烧是因身体受寒而导致的内热,所以热气会往头上冲。如今刺破额头,便可以让热气通过针眼散出。

做完这些后,徐长风又喝了一大碗水,接着蒙头盖被,沉沉睡下。

这一觉睡下,他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一个天旋地转地世界里,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晃。恍惚间,他瞧见了眼前亮着一盏灯,在风雨黑夜之中照亮着,任凭雨水浇灌而下,灯火仍是不熄灭。

这盏灯,他见了不止一次。

因为天生经脉细弱,身子骨也异常瘦弱,十天半月便闹出些小病来,骨瘦如柴。他父亲曾寻遍了长安各大名医,皆说他活不过二十,当时他还很小,并不理解这二十是怎样一回事。

六岁那年,他父亲有幸取到了一缕十年灯灯芯,相传十年灯有着长生之功效,父亲便将这缕灯芯注入他体内,以求续命。谁想这缕灯芯注入后,他的身体竟然逐渐有所好转,尽管依旧虚弱,但活过二十不是问题,可若想长命百岁,那只是杯水车薪。

这事情还未过去多少时日,这因机缘得到一缕灯芯,竟使他家破人亡。

那天夜里,他听着厮杀声翻滚下了床,还未明白是什么情况,便被家仆抱起从暗道里逃离,后来家仆不幸被横飞的乱箭射中,也丧了命。

那日正下着茫茫大雪,徐长风独自一人,身着单衣,流浪在长安街巷,好在他当时还小,未曾被人认出来,这才捡回了一命,可与他的父亲,将永远阴阳两隔。

他平日里睡觉,常会梦见这一盏灯。覃先生告诉他,这一盏灯其实就是十年灯的灯魂,他能活下来,全靠体内注入的那灯芯。

只是今夜,这一盏灯显得格外的明亮。

不知为何,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徐长风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盏灯。他步步朝着灯火走去,寂静雨夜下,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小心翼翼将手伸向灯火,竟不觉得发烫。不仅如此,他的体内似乎正源源不断的汇聚着什么东西。那种感觉,和昨日在藏书阁参悟寒雨剑经一般,那是灵气入体!

徐长风慌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这细弱的经脉,怎能经受得起灵气的刺激?

然而让他更加疑惑的是,灵气涌入后,并没有以往那种剧烈的疼痛感,而是化作了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沿着他周身经脉流淌,这一感觉十分舒畅,徐长风忍不住痛快的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他清楚地看见,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气流从天而降,不断地贯注眼前的灯火之中,徐长风感到很惊讶,蹲下来仔细看着灯火,只见灯火里一缕数寸长的灯芯,正微微散落出如青烟一般的颗粒。

“灯芯正在被损耗!”

徐长风看着这一场面,触目惊心。

这下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灵气入体,自己却没有感到痛苦。原来灵气都被灯芯吸收了,随后换成那股奇妙的暖流,流淌全身。

他体内的灯芯,宛如一个熔炉,将灵气的能量提炼,再传入他的经脉之中。这样一来,徐长风所引入的灵气,便比他人更为纯净,最关键的是,哪怕他天生经脉细弱,也一样能引灵入体,一样能踏上修行之路。

十年来,他从来没想过十年灯还可以有这功效,直到他今日参悟了寒雨剑经……一切都改变了!

自己的未来,出现了新的起点。

只是这一代价,需要消耗他那十分宝贵的一缕灯芯,等于是以生命为代价而修行。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十年灯的一些功效,故而他才会直接选择离火剑经来参悟,本想通过灯芯的阳刚之力,助他参悟成功。可惜离火剑经太过狂暴,这会让体内灯芯暴动不安。

而寒雨剑经煞气很重,参悟同时煞气也会不由自主的自体内焕发。于是十年灯本能的帮他将煞气给化解,这一来二去,相当于是激活了十年灯的功效。

譬如修行者得到一奇珍异宝,若是不懂如何使用,那也如废品一般,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徐长风深深感慨,机缘果然十分玄奥。

只是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为何覃先生十年来一直不准许他学剑?为何他只是参悟了一本剑经,便开启了这十年灯的功效?

显然,在得到十年灯灯芯的那一刻,徐长风这一身体质,便已经达到了修行的水准。

“如果让我过早的修行,灯芯也会提早耗尽。覃先生原来是想让我将好钢用在刀刃上啊……”徐长风心中暗想道。

回想起覃先生离去的那天,他问徐长风有没有恨他……若是那天徐长风点头,估计会让覃先生寒心。

徐长风睁开眼睛,屋外发出微微光亮,已经是清晨。

而他捂着厚厚的被褥,宛如伸出在一个大火炉之中,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好热!”

徐长风手忙脚乱地踢开被子,用力翻身跳下床。

徐长风双脚平稳地落地,一呼一吸之间,隐隐传来一丝清爽的感觉,头不疼了,身体也不在发热了,他的烧完全退下了。

“噼里啪啦……”

徐长风舒畅的伸了个懒腰,竟听到身上的骨头发出清脆声响,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身体,变得更有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徐长风惊讶道。

此时他总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上边。

他敞开衣服一看,只见胸口上,脖子上,很多地方都黏着黑色的脏东西,隐隐还散发一股恶臭。徐长风连忙脱了衣服裤子,冲到院子外的水缸旁,舀起一瓢水使劲往身上泼,从他身上,留下了一地的黑水。

“这难道是……”徐长风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脏东西冲走了一小部分,露出白嫩的皮肤,宛如婴儿一般纯净!

“洗髓境!”徐长风激动地叫道。

仅仅是一夜之间,他便从普通人,跨进了修行者大门,成功洗髓。

徐长风欢喜地在地上蹦跳了好几下,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跳得比以前高了。

洗髓炼体,一旦跨入了洗髓境,身体各项素质都会有着飞跃一般的变迁。徐长风深吸一口气,望着刚刚升起的骄阳,眯着眼神感受这美妙的感觉。

他心里不禁暗暗庆幸,好在江北林帮他转移了监天司的视线,否则监天司一直徘徊在院子旁边的话,昨夜发生的事情,定然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六章 剑痴少年

同样是朝霞出现,在距离长安遥远的南方,虽然少了些一览平川尽收眼底的豪情大气,却有着群山环抱石泉飞瀑的壮丽。

此处是盛世王朝一座最有名的疆城,南郡!

盛世王朝地势辽阔,东可揽沿海一带重镇,北有风雪长城阻雪族使之不得来犯,西有龙门飞沙关坚不可摧,南可达重镇南郡。盛世王朝的军事,民政已发展至史无前例的繁荣昌盛之地。

南郡之所以闻名整个王朝,只因为这里是中原与南荒灵族边界线之间的一座城镇。双方军队驻扎于两座城关之上,城池之内为中立区,而这里,也是无法之地。哪怕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之人,只要能逃入此地,便等于是天高任鸟飞,自在逍遥。

此时,一叶小舟正缓缓驶离南郡港口,晨光映射于水面波澜之上,泛起层层光影。

一男子身高八尺,昂首挺胸直立于木舟之上,只见其气势昂然,神情之中散发出霸王之色。而在他身后,竟负着七把灵剑,每一把剑宛如一头沉睡的猛虎,只待出鞘苏醒之时,便能震慑天地。

男子双目凝视着前方,在那掩盖着五味陈杂的神情之下,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沿河道往北,便是长安……

徐长风不停地将水缸里的冰水泼在身上,使劲搓下身上的赃物,没一会少年细小的身板便浑身通红。

所谓洗髓境,便是让普通人洗去凡髓,炼化仙骨的境界。

人所吃入腹中的食物里,总会含有杂质,残留堆积于体内。达到洗髓境后,便可将体内杂质大量清除,所以徐长风身上的黑斑,便是十六年来身体里所堆积的杂质。

好在他平日里粗茶淡饭,又注意养生之道,故而体内杂质并不是很多。若是换那些每日暴饮暴食之人,怕是得上吐下泻,折腾个三五回才能将杂质清除。洗髓能清除的杂质是有限的,人随着年龄上升,杂质只会不断增多。

所以洗髓越迟,能清除的杂质也就越少。不仅如此,洗髓后还需饮食清淡,在未能辟谷之前,身体还是会不断积累杂质。

徐长风搓净身上的脏物后,连忙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衣裳,这本是留着过年时穿的,可今日对他而言,却比过年还高兴。好在这件衣裳也是浅绿色,没有领到院服之前,倒也不算太过碍眼。

他成功洗髓,已经有资格在剑院中学剑修行了,想到这里,心情更加舒畅。

因为洗澡的缘故,他今日也来不及煮粥。徐长风回到房间,拿着钥匙激动地打开床前的柜子,柜子里只有一个破旧的钱罐子,徐长风捧起钱罐子,轻轻摇晃两下。

这里面是他这十年来的积蓄,以及覃先生走之前所留下来的一些银子,足足有二十五两。

他将钱罐倒出来,柜子里很快铺满了细小铜板以及块状白银。他将那几块雪花纹银小心翼翼的拾起,藏入怀中,随后将柜子锁上,取下挂在院门口的那柄油伞,离开院子。

他怀揣着的这几块白银,共二十两。他参悟了剑经,还踏入了修行者的世界,总算可以去买把好剑了!

这一天,徐长风可是盼了许久。

至于剩下的五两银子,留作日常开销,也还勉强凑合。毕竟青竹剑院里的学费,已经不需要他缴付,倒是省了一大笔钱。

他走在熟悉的巷子中,脚力比平常快了两倍有余,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不再是惨白一片渺无希望。

哪怕他修行比他人晚了一两年,又何妨?有十年灯的灯芯在,他吸取灵气的效率只增不减。想到这里,徐长风微微皱起了眉头。

尽管有灯芯在手,但他还是不能太过显露锋芒,走得越快,越是容易被监天司所察觉,那样只会让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至于要如何解释为何一夜便洗髓成功,他心里也有了说辞……

长安西市永远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只要有钱,有什么东西买不到?

徐长风轻车熟路的走进西市,这地方他来过了可不止一次,尽管覃先生平日里并不准许他来这儿。

他最终在一家剑铺门前止住步伐,这是长安有名的老牌店铺,分量足,价格实惠,不少修行者都喜欢来这买剑。徐长风外出买菜后,就会趁机转到这来瞧一瞧,只图个一饱眼福,若说他是个剑痴,徐长风也会不假思索的点头。

“哟,小兄弟,你今日又来看剑啊?”店铺老板名叫刘大,一身健壮的腰板,力大如牛。徐长风开始还只是在店外远远观望,慢慢地一回生二回熟,刘大也记住了他,便准许他进店来观剑。

刘大心肠很好,他知道徐长风是穷苦出身,又天生痴迷于剑,也就没为难他。况且徐长风熟读诗书,平日里还能凭着一张嘴皮子,帮他多卖出几把好剑,刘大也十分喜欢,久不久还会塞给他给点买茶润桑的银子。

“我是来买剑的。”徐长风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道。

“买剑?”刘大听了很是惊讶,这回回来都是观剑的毛头小子,竟然也会花钱买剑。

“嗯。”徐长风没有解释缘由,只是点头道。

看着徐长风一脸认真的神情,刘大也收起了猜疑之色,低声说道:“你想要买怎样的剑?什么价位?”

他这儿有修行者使用的灵剑,也有普通人防身备用的铁剑。刘大也是个不曾洗髓的普通人,因此只会打造普通铁剑,而那些灵剑都是他从剑霸山庄那弄来贩卖的。

“灵剑怎么卖?”徐长风低声问道。

他尽管对修行是一窍不通,可对修行者的剑,却是了解颇深。

灵剑是用一些稀有材料打造而成,所含杂质较少,质量也更胜一筹。灵剑分有几个等次,分别为上中下三品以及巅峰修行者才能使用的极品灵剑,那可是十分罕见了。

别看徐长风身上准备了二十两银子,一般下品灵剑市面上也要卖上十几两,成色好些的二十两也不过分。

“你想买成色好的还是差的?”刘大听闻徐长风很淡定的说出灵剑二字,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也不敢马虎对待。

灵剑品阶以及成色区分,主要取决于炼制的稀有材料种类,以及铸剑师的实力。同样是一把下品灵剑,普通铸剑师和大师级铸剑师所造出来的成色,那差距可大了去。

“差的多少?”徐长风语气略有些弱,显然不是很有底气。

刘大也不是第一天做生意,听闻对方的语气,说话方式,便能估摸出他怀里揣了多少银两。

刘大转身朝着挂满五颜六色灵剑的剑架走去,小心取下一柄锋利的青色灵剑,递给徐长风,“此剑名为青岚,剑身三尺有余,看你也是老相识,我给你个便宜价,十六两如何?”

刘大双目凝视着徐长风,生怕这少年不满意,毕竟年轻人眼力低,有些东西还很难看得明白。若是换个不相识的人,起码也是二十两起价,若是对方讲价钱,那也不会低于十八两。

徐长风将油伞放在一旁,从刘大手中接过灵剑,很顺畅的举起来,刘大看着很是吃惊。两个月前,这少年双手提起一把灵剑都还很费力,这灵剑可是比普通铁剑要重好些呢。

徐长风走到一处空旷地方,凭着记忆随意挥舞了下昨日悟出来的剑法,无论是步法亦或是神态,都比昨日要顺畅自然许多。

“还可以。”徐长风点点头,将青岚剑还给刘大。刘大果然没有坑他,只是这柄剑让他并不太满意,或许因为只是下品的缘故,他印象中的灵剑,应该还要更好些才对。

在刘大疑惑的注视下,徐长风环顾了店铺内剩下的灵剑。

“嗯?这是……”

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了一把斑驳锈迹的暗红色长剑上,这把剑和其他灵剑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这把剑多少钱?”徐长风快步走上前去,指着它问道。

“二十两。”刘大平淡地回答。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七章 抢剑

徐长风惊讶地回头一望,只见从刘大的双眼中,露出了很坚定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徐长风还是抓起了眼前这把锈迹斑斑的灵剑,剑身很重,而且根本无法容纳灵气,说是一把破烂铁剑也不为过。

所谓灵剑,除了铸剑材质是稀有材料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容纳修行者体内的灵气。灵气与剑融合一体,方能发挥更强的实力,使用起来也更顺手。

徐长风轻轻挥舞了一下,和之前那柄青岚,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

“你确定是二十两吗?”徐长风看着刘大,低声问。

刘大以为徐长风是要和他讲价钱,他依旧很肯定地说:“就二十两,低一分都不卖。”

这把剑的来历说起来很不一般,有一回刘大从剑霸山庄取剑归来,突然发现一座山崖下发出奇怪的红光,刘大走走近一看,谁想竟是看到了一条龙的光影在山崖上盘旋,仔细一看,龙的下方,是一柄锈剑深深插入了石缝中。

刘大看了大喜,认为是自己得到了机缘,连忙爬下山崖,想将剑拔出来,谁想他才抓到那一柄锈剑,红光便消失了,龙也无处可寻,眼前只有一柄普普通通的锈剑,被石头压得很紧。

刘大还是不肯放弃,凭借着自己力大如牛,硬是把剑拔了出来,一时间脚没踩稳,好在下边有一大石块,这才捡回一命,身上却也磕碰了好几处伤。

他回到家后,仔细研究这把剑,明显就是把普通的锈剑。可回想起当时看到的红光,刘大还是将之藏了起来。可自从得到这把剑后,刘大夜里睡得就很不安稳,他的妻子家人也同样有这感觉。

半个月前刘大请来风水先生,先生还未进家门就问起刘大是否捡了什么不该捡东西。直到刘大拿出这把锈剑,风水先生这才大呼:劫数啊……

风水先生告诉刘大,若是不想遭此劫难,就趁早寻一明主,将这把剑卖出去,切忌随意丢弃,否则将后患无穷。

刘大当场被吓着了,第二天便把这把剑摆在了铺子上。风水先生说了,既然是寻明主买剑,那价格自然不能太低。况且刘大能捡回这把剑,也算是一份机缘,理应收点报酬,价格就由他来定。

刘大一想,既然自己可是赔上命去拿剑,那么收个二十两也不算过分吧。徐长风不在的这半个月,许许多多修行者都注意到这把剑,打听价格上手试剑后,皆是摇头走人。奈何风水先生说,价格一定便不可更改,否则神灵也就不庇佑。

刘大心里也是很无奈,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定价这么高?虽说这把剑曾有一条龙在上边盘旋,可说出来谁信呢?也就只是剑柄上刻着一条龙图腾,花二十两银子买一把锈剑,谁会吃饱了撑着?

“好,二十两,我买下了!”徐长风点头答道。

此时店内还有几个人也在观剑,听闻徐长风这话,纷纷扭头看着他,神情各有不一,刘大心中又惊又喜。

二十两买这破剑,傻子吧?至少店内这些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刘大看着少年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明显不是开玩笑。

“等会!”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这把剑三十两我要了!”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着华衣的少年,身上镶金带银,一看就是谁家的小少爷,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身着绿衣的保镖。

少年这话让徐长风不禁皱起眉头,却没有理会他,依旧是将手中的几块白银递送到刘大身前。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店外华衣少年立马走进来,狠狠的瞪了徐长风一眼,接着转向刘大说,“这把剑我出三十两。”

刘大完全愣住了,这把摆了半个多月的剑没卖出去,今天倒奇了怪,竟然还有人为这把剑争抢起来了。

“这位公子,剑我已经付了钱,它是我的了。”徐长风淡定的看着华衣少年。

他白了徐长风一眼,看着还未伸手接钱的刘大接着说:“四十两!”

四十两!一口气加价十两银子,这不是家里有矿,那也肯定是家财万贯。

徐长风注意到,少年说出四十两时,身后的保镖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这个价格对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刘大回过神来,连忙的赔笑道:“不好意思,这把剑我已经卖给这位客人了。”

“你不是还没收钱吗?”华衣少年一脸不满地喝道。

刘大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对方身份定然不一般,他看得出来,少年身后两位保镖,皆是修行者。

能让修行者来当保镖,那得有多大的背景?

“先来后到,这是礼数。”徐长风看出了刘大的尴尬处境,这把剑毕竟是他买的,此时他怎么也不能当哑巴。

“礼数个屁!”华衣少年忍不住骂道,“我就不信了,还没有小爷我拿不到的东西,动手!”

华衣少华伸手一挥,他身后两名保镖立马上前,死死将徐长风给围住。显然,对方这是要硬抢了。

徐长风皱着眉头,双眼瞪着身旁两名保镖。对方气息很强,至少也得是三阶修行者。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锈剑,眼中似乎闪烁着一抹坚定,右手下意识紧握剑柄。

“这位公子……”却在这时候,店内一位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他身着一袭干净的白袍,手持一柄折扇,眼神很平静地凝视着华衣少年。

他将折扇打开,扇面露出“清风徐来”四字,“长安可不比南郡,办事情之前还请三思才是啊……”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华衣少年惊得合不拢嘴。眼前这看似平凡的白衣青年,竟一语道破了他的来历。

不仅如此,两位保镖也是暗暗泛起杀意,纷纷将心神转向那白袍青年。

“成!”华衣少年冷冷喝道,“我们走!”

看着华衣少年和他的两个保镖离开,刘大与徐长风这才松了口气。

徐长风连忙转向那白袍青年,抱剑拱手道:“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不必客气……”白袍青年摇头道,“这事情本就是你在理,我自然会帮你。”

徐长风一听,眼中不禁泛起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回头将银子放在桌台,连忙对着刘大说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徐长风说完,走到剑架取下剑鞘,锈剑入鞘,提着油伞离开了店铺。

……

“少爷!”长安西市上,华衣少年身后一位绿衣保镖低声说,“此行来长安,家主再三嘱咐莫要惹事,那白袍青年怕是有些背景,依属下看,不如将此事汇报给家主?”

“用不着。”华衣少年心头正烦着,听着保镖这话更是不爽,“他若真有点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我还怕他们这长安人不成?你去查下那青年和那买剑少年的来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华衣少年说着,手指不禁朝着掌心勾下,握成一拳。

另一位绿衣保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少爷,若是因此耽误了家主的计划,那可就……”

“放心,我心里有数。”华衣少年压低声音说,“况且那白衣人一下子便识破我的身份,不查一查,计划怕是也很难执行下去。”

听华衣少年这么一说,两位保镖也只好点头。

一把破烂锈剑,卖二十两居然也有人买,这可能吗?

华衣少年肯定,买剑那少年心里多少是知道些秘密,否则他也不会喊价抢剑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八章 出鞘剑

徐长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从长安西市赶到了青竹剑院。原只是想拐进西市去买把剑来凑合着用罢了,毕竟身为修行者,手中没有一把剑怎么成?谁想会碰上这把锈剑,他感到很意外。

好在也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徐长风快步穿过翠竹林,和昨日一样,走进学堂时,里边已经是坐满了人,教习还未到,徐长风不禁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立即走进学堂,而是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直到看见一位披着长马尾的少女,头上戴着一枚碧绿簪子,他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众人看到有人影进来,还以为是教习到了,不禁收起心神,微微坐正。待众人定睛一看,不想到这走进来这人,居然会是徐长风!

徐长风一手提着油伞,另一只手上抓着一柄长剑,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更是令人震惊不已。

他视线中注视着的那女孩正认真的翻书阅读,直到徐长风走到她身后才有所察觉,少女轻轻转身,一眼便看到一把伞递送而来,清澈的眸子里顿时闪了好几下。

“这把伞还你。”徐长风将伞递到女孩身前,学堂里的视线又一次汇聚在徐长风身上。

韦雪滢缓了好一会伸手接过伞,她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伞拿回来,认为第二天徐长风应该不会再回来自取其辱才对,可他还是来了!心里不禁念道,“你是笨蛋吗?还嫌昨日丢的脸不够?就为了一把伞至于吗,大不了送你罢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在他人眼里,关注的重点却全然不同了。

“那是韦雪滢的伞?你徐长风是怎么拿到的?韦雪滢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把伞借与你?”

最为气愤的莫过于魏长亭了。他追求韦雪滢将近半年,别说是一把伞,就是连一支笔都未曾借到过,他徐长风凭什么?凭什么呢?

徐长风将伞还给韦雪滢后,转身便回到了昨日的桌前坐下,将长剑放在一旁,转身从书架上把书本取下,翻开仔细阅读。

他如今已经算是修行者了,自然是可以看这书籍了。

一旁的马严忍不住往徐长风身上瞥了几眼。他昨日还真是小瞧徐长风了,他也和韦雪滢一样,认为徐长风今日不会再来剑院。不仅如此,他居然还借到了韦雪滢的伞,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难不成他们俩是亲戚或者别的什么关系?

对于这些,徐长风丝毫不理会,不论他人如何看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那就够了。

昨日徐长风并没有仔细看这本书,只是随意扫视了两下就合上。此时他从第一页打开,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书中写着,从洗髓开始,就算正是修行。修行这条路艰难险阻,修行者需要不断翻山越岭,越过鸿沟,才能抵达巅峰境界。故而停留在不同境界的修行者,实力也会有所差距。

洗髓境被称为第一阶修为,往上便是第二阶凝气境,三阶筑基,四阶通神……至于处在顶层的巅峰修行者,更是有着劈山峦断流水的实力,势不可挡。

不知不觉,徐长风被一声整齐的“教习早”打断了念想,这才发现教习已经来到了学堂。

新生的授课都是按着每人手中这一本修行录上的内容来讲解,如今大半年时间过去,有关修行的知识也讲解了大半,徐长风就算是听课也很难听懂。他索性就不听了,独自学习修行录前边的知识。

每翻开一页书,对徐长风而言宛如发现一个新天地一般,想不到竟还有这种事情。为何北地有着风雪长城阻隔,而南荒却是要与灵族划郡而治?

原来南郡是一个重要的城池,谁若是夺取了南郡,就等于是扼制住整个南荒之地的咽喉。再者南荒灵族虽地处偏僻,却个个生来便是修行者,哪怕天赋差了些,那也能达到二三阶的修为。

故而早年盛世王朝平定南荒时,损失无比惨重。哪怕盛世王朝国势强盛,那也不可能拿出一只全都是修行者的军队。

无奈之下,双方便只能将南郡化为中立区,只要不跨入各自镇守的城关,便不算越境。

一晃一个半时辰便过去了,今日的早课教习离开前,突然说今日的试剑课就先不用上了,安排的教习请了假,一时间也没法安排别的教习来授课。

听闻这消息,不少人皆是面容喜悦。试剑课看似比在学堂听讲要有意思,实则更为枯燥。所谓试剑课,是要对修行者的身法剑术等方面一一指点,一个动作很可能要重复练习十来次,哪怕是入门最基础的走桩,他们就练习了大半年,其实也是为了精益求精。

修行可不只是坐着引入灵气便能成为强者,哪怕修为再高,没有一身好的本事,那也成不了强者。甚至在战场上,可能稍微一个疏忽,就有可能命丧于敌人三尺剑下。

教习离开后,学堂里的学生们纷纷低声交谈着,一会要去什么地方静修,亦或是找哪位教习指点剑法。

徐长风站起来舒展着筋骨,只见魏长亭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徐长风,你不是想学剑吗?既然今日教习请假,那便让我来教你几招剑法如何?”

魏长亭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整个学堂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徐长风还未开口,身旁的马严便喝道,“魏长亭你少在这欺负人,徐长风若真想学剑,自会找教习教他,用不着你操心。”

“马严,你是不是皮又痒了?”魏长亭见状,忍不住骂道,“我问的是徐长风又没问你,你狗拿耗子插什么马嘴。”

魏长亭这话,使得不少平日和他关系不错的少年纷纷笑了起来。

“你!”马严气的一脸通红,忍不住要拔剑。

“好了。”徐长风连忙开口道,“既然魏长亭想要为我指教剑法,我若是拒绝,那不是不领情了吗?”

“你……”马严看着徐长风,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本想说你是傻子吗?可转头一想,这话也太伤人了。只是除了傻子,马严实在是想不通还能有什么言语来形容徐长风此举。

“那便请吧,带上你的剑,我在练剑场等你。”魏长亭说着,心里暗笑,本还以为徐长风不敢答应,他连讥讽的言语都已经想好了。谁知这傻子,居然真的答应了,那更合他心意。

“今日新账连带旧账一起算,看我不把你打的爹娘都认不出来。”魏长亭心中得意地想着。

徐长风提起剑,很是平淡地走出学堂。

徐长风并不是喜欢惹事的人,可这魏长亭接二连三地来犯他,如今他已洗髓,若再示弱,那可就真是胆小鬼的行为了。

况且他也想找人试试,昨日参悟的寒雨剑经在实战中会是怎样一回事,加上拿着这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锈剑,他更是渴望一战。

不过是切磋剑法而已,又不是什么生死之战,徐长风心中更没有后顾之忧。他还真不信魏长亭敢在这青竹剑院对他下杀手,更何况,他也不会乖乖挨打啊。

“巍哥,我看着徐长风好像有点古怪啊,你还是小心些。”黄子玄走在魏长亭身后,低声道。

“小心?”魏长亭不削道,“我二阶修为的实力,还会怕他一个普通人不成?”

指教剑法?那不过是明面上的说辞,此时的魏长亭脑海里早已幻想着徐长风在他面前跪地求饶的场面。

韦雪滢为何要把伞借他,魏长亭不清楚,但是今日,他非得让徐长风在韦雪滢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时练剑场上并没有多少人,两人拉开了距离。哪怕这场“指教”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但还是又不少人好奇,徐长风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玩意?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朝阳迎面朝他洒下,他右手握住剑柄,心中默念道:“剑,出鞘!”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十九章 承让

朝阳下,一柄暗红色的锈剑从剑鞘中迅速拔出,徐长风将剑鞘放置一旁,提着剑凝视前方。

魏长亭正想要拔剑,忽然间傻眼了。

“这是剑?你确定不是废铁吗?”魏长亭心中念道,他甚至在怀疑徐长风是故意来耍他的。

“你还不出剑?”徐长风看着无动于衷的魏长亭,忍不住问道。

“还有这个必要吗?”魏长亭听着这可笑至极的问题,不削的说到。就这把破剑,他随便使一招剑法都能将之斩断,还出什么剑?

“当然有必要!”徐长风认真地说,“你说过要为我指教剑法,你难道想反悔?”

“笑话,就凭你也想让我反悔?”魏长亭喝道,一气之下便拔出了手中把柄轻薄小剑。

此时在一旁看着的马严,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亏他刚才还帮着徐长风说话,谁想这家伙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心头骂道:“你没有剑跟我说啊,我借你总成吧?随便找一条废铁来当剑,这算什么?”

韦雪滢看着徐长风拔出锈剑,再次双眸一亮。

昨夜这少年淋着雨说自己在练剑,如今又拿着一把锈剑来和人家请教剑法,这看起来无稽之谈,在她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徐长风是有备而来的。

魏长亭将剑鞘往旁边抛出,黄子玄迅速的冲上去接下剑鞘,手中只剩下一柄光亮无比的小剑,还未出手,气势就已经远远胜人一筹。

“小子,看好喽!”

魏长亭说着,迈着步伐朝着徐长风逼近。两人间隔不过十步距离,一个眨眼间,魏长亭的小剑便已经杀到了徐长风面前,对着徐长风的肩头刺下。

徐长风心中一惊,想不到魏长亭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他心头一沉,双脚后退两步,手中的锈剑也跟着扑上去,用力将眼前的小剑给截下。

“嗯?”

徐长风此举倒是让魏长亭刮目相看了一番,不禁有些认真起来。

他用力挑开锈剑,灵气沿着功法的脉络运转,灵力如水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剑刃之上。这便是二阶修行者与一阶修行者的差距,功法!

魏长亭所修行的功法名为卷云决,运转后体内灵气便如天上浮云一般,云卷云舒,收放自如,在不经意间便可以爆发出大量灵力重创对手。

此时他手中的小剑便蕴含着体内近两层的灵力,这一剑下去,徐长风必定身受重伤。

“喝!”

魏长亭大喝一声,剑刃上闪烁出刺眼的光芒,不断逼近徐长风左肩。

此时徐长风手中的锈剑已被弹开,短时间内不可能蓄力阻击。胜负,已经很明了。

却在这时,徐长风突然双脚向后蹬地,身子微微倾斜,竟是躲过了魏长亭这一剑。可以明显察觉到在徐长风体内,竟有灵力运转!

灵气入体后,被经脉所吸收便会转化为灵力。

而普通人体内,顶多只有稀薄的灵气,绝不会有灵力存在。

“这是洗髓境!”

练剑场周围的学子无不惊叹道。

他……一夜洗髓!

“怪物!”马严在一旁看着是目瞪口呆。

昨日他怎么看,徐长风体内根本就察觉不到丝毫的灵气,显然他从来就没有修行,可仅仅一夜之间,便从普通人跨越到洗髓境,这怎么可能!

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这荒唐的事情。

一个人,从引灵入体当天开始算,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踏入洗髓境,哪怕天赋再高,那也得有半个月的功夫。就连展琉璃当初踏入洗髓境,也花了十四天,这已经是百年来最高的纪录了。

徐长风身形平稳落地,还不等魏长亭反应过来,手中锈剑以最快的速度劈下。

“铛!”

魏长亭脸色大变,尽管他及时接下了徐长风这一剑,可他终究还是处在了劣势。

此时的魏长亭一手撑地,弓着腰顶住徐长风劈下的剑刃。就在两柄剑碰撞的那一刻,魏长亭突然察觉到,自己灵剑上附着的灵力,正在不断的散去!

“这把锈剑,有古怪!”

魏长亭不敢磨蹭,他需要速战速决。自己可是修习了功法的二阶修行者,就这么败给一个刚刚洗髓的徐长风,以后他在青竹剑院,还怎么有脸混下去?

魏长亭将身上灵力汇聚于下身,双腿猛地发力,剑刃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旋即向前跳出一大步,这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此时练剑场上两名少年皆是微微喘息着,灵力的消耗对身体而言,也是有着不小的负荷。

此时韦雪滢的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这摆在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徐长风果真没有说谎!

若不是他提前参悟了剑经,就算如今洗髓,也不可能在二阶修行者的剑下走出两个回合,她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夜看到徐长风时,他还未曾洗髓。所以她很肯定,徐长风回家后一晚上的时间,应该都是用来洗髓才对,不可能有时间参悟剑经。

这么说来……他还只是普通人之时,就已经参悟剑经了!

“再来!”

徐长风心头澎湃地挥舞了两下锈剑,经过刚刚那两下交手,他觉得自己有些摸到寒雨剑经的玄奥了,不禁更加激动。

魏长亭咬牙瞪着徐长风,“来就来,我还会败给你不成?”

魏长亭再一次运转起功法,手中舞着剑法,谨慎地朝着徐长风冲刺而去。

徐长风同样运转灵力,心头喝道:“寒雨!”

两人气势汹涌的迎面冲来,一红一白两柄剑不停撞击着,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练剑场上,谁都不肯有丝毫让步。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胜了半招,这一场论剑也就可以结束了。

徐长风猛然后退一步,整个人再度跃起,回想起昨日参悟剑经时的那一招。洗髓后的他无论是神态形态,都比之前要流利许多。

魏长亭望着跳起的少年,浑身忽然感到一丝寒意,还以为是错觉,可就在下一秒,一柄暗红色锈剑沿着他手中的剑锋顺势滑下。

锈剑突然弹出,最终在他喉间戛然而止!

魏长亭定定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而那一股阴寒的感觉,灌注全身,十分难受。

徐长风收回锈剑,只见魏长亭深深呼出口气,脸颊上落下了两粒大豆般的汗珠。

徐长风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小说情节,学着那些比剑胜出的修行者,双手抱剑,作揖道:“承让!”

说完这两字,他心头简直荡气回肠,原来幻想无数遍的画面,当自己亲身体会之时,竟是这般畅快!

徐长风挺直腰板,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全场可谓是鸦雀无声,同窗们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

“魏长亭竟然输了!”

“他刚刚使出的是什么剑法?藏书阁也有这般强横的剑经吗?”

“他手中拿着的真的只是一把普通锈剑?确定不是上品灵剑吗?”

一时间,各种疑问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着。

当然,也有些定力较强的少年很快回过神来,眼中散发出羡慕的眼神。他们羡慕徐长风,更羡慕马严!

刚刚魏长亭找上来时,只有马严一人帮徐长风出头。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为何不多嘴一句呢?

能抱起徐长风这条大腿,以后在青竹剑院,那可就是横着走了!

“牛……牛!”马严吞吞吐吐地吐出了一个字,宛若把心中的震撼完全给释放出来。

此时,在练剑场旁边的一个角落,龙语心同样是无比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从两人拔剑开始,她便在一旁窥伺着。

徐长风毕竟是苏前辈看中的人,她甚至做好了出手的准备。谁想事情永远是往人猜不到的方向发展,一句简单地承让,完全洗刷了少年这几日来,所受到的嘲讽与冷眼。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章 玄道榜

白色小剑上反射刺眼的亮光,照射在魏长亭的眼睛。他如梦方醒一般,浑身一个哆嗦,快步跑出练剑场。

魏长亭一头冲进了翠竹林里,来到一根竹子前,紧握拳头用力地击打在竹子上,心头懊悔道:“我太大意了!”

他起码有七成的把握能够一击重创徐长风,只可惜他轻敌了。他出手的第一剑,根本就没使用剑招,只是普通的往前刺出,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挡住修行者简单地一剑,那也绝对不容易。

谁想徐长风竟挡下了,而他的心境,也开始浮躁起来。

接着徐长风的第二招,暴露出自己已经是洗髓境,更是让他惊讶。加上当时自己已正于劣势,他的心境已经完全崩塌。

故而在最后双方对剑时,徐长风仅仅是领先了他半招,便能将它置于死地。

可不管怎么说,输了就是输了。

徐长风望着离去的魏长亭,他开始并不抱着能胜过魏长亭的想法,只希望自己能多撑下几个回合便可。

他之所以能赢,原因有三个:寒雨剑经,锈剑,以及魏长亭的轻敌。也正是这三个因素,让他从必败的局势,瞬间扭转成有着极大的胜算的场面。

若是魏长亭一开始便认真对待,双方也极有可能是打成平手。毕竟江湖上最为诡异的寒雨剑经,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他转身走到一旁捡起剑鞘,将这柄锈剑插入剑鞘之中,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开了练剑场,直奔藏书阁。

……

“苏前辈。”

与此同时,青竹剑院里一座静谧的小屋门前响起了敲门声。

“是龙丫头啊,今天怎么又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了?”苏永邱的声音从房门内传来,“你进来吧。”

龙语心推开门走进去,苏永邱睁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龙语心。

“方才,徐长风和魏长亭在练剑场上试剑。”龙语心低声说,清澈的眸子眨了眨。

“嗯?”

闻言,苏永邱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虽然对徐长风并不算很了解,可他还是很清楚覃先生的为人。他教出来的弟子,不可能会这般莽撞。

“徐长风赢了。”龙语心接着说,她很好奇苏永邱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此话当真?”苏永邱表情微微一怔,显然并不相信。

“他已经踏入洗髓境。”龙语心第三句话开口,苏永邱终于沉不住气,连忙站起来,双手竟有些颤抖,数次呼吸之后,他的神情平淡下来,吐出了两个字:

“怪物……”

他说着,眼中又多了一抹惊艳之色,心想道:“覃怀书,你到底还是赢了……”

尽管苏永邱很信任覃先生,可他依旧想不通。为何覃先生会让他安排一个未曾洗髓的普通人来学剑,如今他似乎是明白了,又像是雾里看花。

“他现在人在哪?”苏永邱看着龙语心问。

“他去了藏书阁。”龙语心很平静地说。她并不知道徐长风昨日就已经在藏书阁参悟了一天,若是知道,此时这番话又怎么会这般平淡?

徐长风再一次翻开了寒雨剑经,如果说昨天他如同在夜里观山水,模棱两可,那么此时,这如在艳阳高照下领略大好河山,一景一物完全被他尽收眼底。

寒雨剑经,一共有四重,前两重为落雨剑诀,后两重分别为化雨剑诀和寒雨剑诀。而落雨剑诀中,又分为四个招式,昨日徐长风所研习的便是第一式:滴雨剑法。

在这之上还有细雨剑法,风雨剑法,骤雨剑法。

这滴雨剑法与细雨剑法便是这本剑经第一重的内容,若是徐长风能把这两招剑法给悟透了,那么对战魏长亭,便可以轻松应付。

寒雨剑经是罗刹疯子在寒雨之中对雨的感悟所创造出来的剑法,故而这套剑法在雨中修炼,将会事半功倍。若能将这本剑经里的剑诀悟透,施展起来,便如同漫天大雨席卷而来,连绵不断,令人琢磨不透。

事实上,徐长风即便是借助十年灯的力量,也不可能一夜洗髓。之所以能做到,是消耗了他这十年来,灯芯所有的积蓄。

人只要还留有一口气,那么体内就会不停的有天地灵气引入,只不过十分稀薄。十年灯的灯芯,便将这些自然引入的灵气给储存起来,从而让他一夜之间,集齐了洗髓所要消耗的灵气。

洗髓境只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徐长风忽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不禁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头白发的苏永邱朝他走来。

“苏师叔。”徐长风连忙站起来,俯首作揖。

“把你的手伸出来。”苏永邱看着他说道。

只见苏永邱双指并拢,搭在他伸出的手腕上,闭目似乎在想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才睁眼感慨道:“经脉细弱,按理说不应该洗髓成功,你是如何做到的?”

徐长风心头微微一颤,该来的总是要来,他连忙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前几日被定江王的管家邀请去之后,回来就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徐长风说着,便把那日在宅院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述说了出来。

“难怪!”苏永邱惊呼道,“那江俐体内的寒气,是至毒,却也是至宝。整个盛世王朝,怕也就只有你能免疫那寒毒的侵蚀了……”

十年灯的秘密绝不能对外人诉说,徐长风思来想去,决定将这口锅推到了江俐身上,毕竟这事情有理有据,也就没多少人会怀疑了。

苏永邱平缓了下心神,突然严肃道:“你虽然是一夜洗髓,但毕竟洗髓年龄太晚,起点终究是比他人低了很多,所以你千万不可因为这点就大意忘形。修行一路,讲究扎实,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

“嗯。”徐长风点头应道。

“不过……”苏永邱说着,再次打量着徐长风,宛如看着一块珍宝,“虽然这事情与江俐有一定干系,但我想应该不可能仅凭这一点就能让你一夜洗髓……”

苏永邱怎么说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就算江俐有着一身古怪寒气,她也没能做到一夜洗髓,徐长风能做到,肯定还留着后手。

“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苏永邱点头说,“距离繁星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若是真有这样天赋,或许还来得及。”

“繁星会?”徐长风疑惑地问。

“修行者的世界,便如这天上的群星璀璨。繁星会,就是为了挖掘出这些潜在的繁星而举办的一场试炼。繁星会五年举行一次,二十岁前的修行者皆有一次机会参加。能在繁星会排行前二十五名者,名字便能被载入玄道榜。当然,这对你而言有些遥远了,好好修行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

“玄道榜吗?”听着这熟悉的名字,他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有一个人跟他说过的话,“你以后若是想在这江湖中出人头地,玄道榜与天字榜,便是你的必经之路……”

“听说你和魏长亭试剑时,用的只是一柄生锈的铁剑?”苏永邱接着又问道。

徐长风点点头,并没有做出什么解释。有些事情,说得多了,反而会让人起疑心。

“那怎么行!”苏永邱见状,突然大吼一声,“你以后若是用这锈剑出去行走江湖,再被人得知是我苏永邱的师侄,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这……”徐长风一阵无语,他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

“罢了。”苏永邱摇头说,“谁让你是我师侄,走吧,我带你上一个地方瞧瞧。”

“哪里?”徐长风好奇的问。

“藏书阁第三层。”苏永邱露出一脸笑容。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一章 话不能乱说

苏永邱昨天说过,藏书阁第一层放着的是剑经,第二层为功法,至于第三层,他并没有和徐长风说起,想必是认为他不可能会接触到这第三层。

只如今却有这样转变,必然是因为他一夜洗髓的缘故,所以获得了进入第三层的资格。

两人走到藏书阁尽头的楼梯处,轻声走上楼去。藏书阁二层同样是有一位教习守在门前,那教习看到苏永邱带着徐长风直上第三层,不禁泛起一阵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以苏永邱在青竹剑院的资历,带谁上三层不行?

让徐长风意外的是,藏书阁第三层并没有教习看守,也没见有锁头。只见苏永邱伸出手指,在门上划了一道画符,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门竟然自己开了。

“这叫符箓。”苏永邱看着缓缓打开的门板,解释道,“多用来制成阵法,也有些会附着于灵剑上,使灵剑的威力增强。”

徐长风认真的听着,修行者的世界,对他而言就像是从山旮旯走进长安城一般,很多东西都是新奇的一面。

待门板打开后,两人迈着步伐走进去,门后面是一条长达十来丈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才是藏书阁的第三层,远远比徐长风想象中小了许多。

“藏书阁第三层所存放的,是青竹剑院多年来的珍藏,一般只有成绩优异亦或是取得大成就的学子才有资格进来。如今你一夜洗髓,倒也算满足了条件。”苏永邱解释道。

第三层虽然很小,却摆放了许多东西,有剑架,书架,药柜,还有一些徐长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玩意,也不只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只是剑架上只有五把剑,书架药柜上的东西寥寥无几,而那些地上的小玩意更是少得可怜。若是将这些东西堆放在一起,只需一个角落便可。

苏永邱看着徐长风这一副惊讶的神色,摇头道,“青竹剑院毕竟是隶属于朝廷的剑院,库存里的东西大多也都是朝廷发放的,剑院本身并没有多少财力……”

“如今皇帝不问朝政,朝中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聂王爷手中。”徐长风看着苏永邱认真说,“聂王爷想要巩固地位,自然得收买下那些皇亲贵族,眼下青竹剑院无疑是最好的交易选择,所以朝廷自然不会给剑院拨下太多的银子。”

苏永邱听着徐长风这话,面容骤然大变,眼中竟然闪烁着一抹凌厉之色,不再是欢颜笑语,而是一脸凝重地沉声问道:“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

“我与覃先生在长安期间,他偶尔会与我谈论起一些国事。”徐长风十分淡定地说,“师叔您也说了,我天生经脉细弱,虽能跨入洗髓境,可我本身就活不长。若是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多说两句话,死后可就没处说了。再者,这话也是人人心里皆知,哪怕传到了聂王爷耳边,他又怎会对我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下手?”

苏永邱听闻覃先生三个字,心中的气早已消了一大半,再听徐长风接着往下说,眉头微微一皱,少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的凝重的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罢了。”苏永邱摇头道,“以后这话,你还是少说为好。不怕君子不仁,就怕小人不义,这道理你应该知道。”

“弟子受教了。”徐长风连忙答道。

刚刚那一番话,并不是他有意要说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吐不快,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对他而言,无论是谁壮大势力都与他没干系,但绝对不能是那位聂王爷!

苏永邱之所以激动,并不是他害怕。徐长风说自己活不久,可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将死之人,何惧之有?他只是不愿看到徐长风年纪轻轻,就被朝廷里那些权贵给玩弄于手掌之中。

“闲话日后有时间再说,当前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边,选取一样东西作为你的奖励。”苏永邱低声说道。

徐长风听闻这话,不禁眼前一亮。视线往药柜上扫去,他曾听说过有些灵丹妙药是可以续命的,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再好不过的奖励。

然而徐长风扫了一眼上边的名字,聚灵丹,还元丹,补气丹……并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丹药。

苏永邱一眼便看破了徐长风的心思,“你经脉细弱,想要活命,就更应该努力修炼才是。等你达到了六阶证道境,寿命自然会延续数十年。如今对你而言,还是选一把好的武器。”

苏永邱这话并没有让徐长风感到欣喜,他神色微微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光亮,旋即往剑架上看去。

苏永邱带他来藏书阁第三层,其目的也是想要给他选一把好剑。若是让苏永邱知道,徐长风所用的那把锈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回来,怕是得气的吐出一口老血吧。

可对徐长风来说,只要他有钱,哪怕是五十两银子买下,都值!

这把剑,曾摆放于他家中的神台上,据说是老祖宗世代相传下来的,哪怕只是一柄锈剑,他父亲也从来不让触碰,对这把剑也是十分爱护。逢年过节擦拭尘土时,也都小心翼翼生怕磕坏了。

可自从他家被毁之后,这把剑也就因此丢失。

徐长风再度环顾了一周,果然这里最适合他的,还真就只剩下武器了。

即便这柄锈剑暗藏玄机,可他一时半会也没法解开其中的秘辛。不能附着灵力的剑,和一根废铁又有什么区别。

徐长风仔细的看着剑架,上边一共有五把灵剑,五颜六色看着十分显眼。

“曾经这剑架上共有六把剑,都是上品灵剑,后来有一把被剑院一位天才少年给拿走了,如今他已成为朝廷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苏永邱不禁感慨道。

“上品灵剑!”听着这四个字,徐长风心中微微激动起来。

只有少部分高阶修行者才能用得起这上品灵剑,并不是因为它昂贵,而是十分稀有!上品灵剑需要选取品质极高的稀有材料,再配上大师级铸剑师的手艺,经数年时间锻造,最终才诞生一柄上品灵剑。

至于极品灵剑,其锻造手艺早已失传。如今江湖上的极品灵剑,那都是从远古时期便遗留下来的。

“我可以试试吗?”徐长风看着苏永邱问道。

“当然。”苏永邱达到。

徐长风激动的走上前去,提起一柄湛蓝色的短剑。剑身握起来异常的轻快,手掌刚触碰剑柄,就可以感觉到剑与自身灵力产生了一种很顺畅的连接。

“果然是好剑!”徐长风心中感慨。若不是这里地方太小,他还真想好好地挥舞一番。

“这把剑名游龙。”苏永邱解释道,“宛如大海中的蛟龙,迅如疾风,势如闪电,进退之间游刃有余,适合出招迅速的修行者使用。”

徐长风点点头,这柄游龙剑的确是很轻快,可对于寒雨剑经而言,并不太适合。

修行者的剑,可不是随便找一把便能使用的,得和自身的功法,剑经相互匹配才行。若是让一位身手敏捷的修行者用一柄重剑,那等于是自寻死路。

他接着拔出第二柄剑。这柄剑并不光亮,看起来有些灰暗,剑身呈墨绿色。握在手中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此剑名为孤影。”苏永邱笑眯眯地说。

“孤影?”徐长风微微一怔,看着暗淡的剑刃,斜立于地上,宛若影子一般,“对月独酌,孤影成双。”

他手指轻弹了下剑脊,竟发出清幽的声音,旋即点头道:“我就要这把剑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二章 日出

在长安城东,有一座处处染着黑墨的府邸,宛若被一块阴影给笼罩而下,漆黑色的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清水衙门。然而除了皇宫里少数大人物之外,几乎所有朝廷官员都对这处地方怀着深深畏惧。

因为这里是是长安城最重要的朝廷机构,监天司。

监天司的势力遍布整个王朝,各个州郡都设有监府,监府只听令于长安监天司,而能够直接对监天司下令的,也只有皇宫里那几位大人物。

能在监天司任职的人员,都要经过层层考核筛选,最重要的,是不能留下墨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监天司的职责本就是寻找王朝中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墨点,但凡有墨点留下,都已是自身难保了。

莫停风正坐在监天司的一间书房里,桌上摆放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卷宗,除了赵辛集越狱一事,监天司手头也还有不少重案要查,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这上面。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扣门声响起,莫停风抬起头,看着推门走进来的侍从,连忙问道:“查清楚了?”

侍从点头,将手中一张名册放在书桌上,“这是十年来进出天牢里,可能有嫌疑的名单。”

这名侍从说着,神态显得有些疲倦。

尽管天牢并不是谁都能进出,但十年这个时间跨度的确太大。况且还需对他们进出天牢的前因后果,以及身份背景一一查下去,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莫停风接过名册,每个名字的下面,都写着一两行小字,记录着他们存在嫌疑的地方。

这个工作看似很多余,其实不然。

只要有嫌疑,就说明他的背后极有可能存在墨点,只不过这一墨点,是否与本案有所关联罢了。

一个王朝若想久治长安,必须要走好每一步棋。今日若是放纵一个赵辛集越狱,谁知明日又会是哪个某某某犯了什么事?

朝廷内部,必须大力整改。

名册上的每个名字,莫停风都会反复的看几遍。突然,莫停风眉头皱了一下:

“这个姓阮的宫女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名册上只留下了一个名字?”

莫停风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在他看来,区区一个卑贱的宫女,怎么可能出入天牢这种地方?又是谁将她的痕迹抹去?

“这名宫女名唤阮水薇,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

这名职员连忙答道。

“皇后?”

莫停风很是惊讶,这十年来,他被王爷安排去处理别的琐事,对天牢这边的情况并没有太多关注,谁想这里边竟然牵扯到了她,盛世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杨玥。

他想不通。

究竟皇后派一个宫女去天牢能做什么。而区区一个宫女,又能对赵辛集越狱,起到什么推动?越是如此,莫停风越是想一探究竟。

常言道,知道的太多,反而会活不长。可对于监天司职员来说,恰恰相反。

……

夕阳西下,徐长风背着两把灵剑,踏着火红的斜阳走回到长安西巷。

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前,都能闻到浓郁的饭菜飘香,令徐长风不禁口齿生津。他在清冷的小巷里走着,显得有些孤单。

如今这座长安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他转过前边的巷子口,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马车。刘管家正站在马车旁,在远处遥望着他走来的方向,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徐长风快步走到马车前停下,刘管家凝视着他身上的两把剑,不禁有些奇怪。

“刘管家。”徐长风看着眼前的老者说。

“你拜托家主的事情,家主已经帮你办好了。”刘管家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迅速揉成一团塞进徐长风手中,“看完信中内容后,把它烧了。”

徐长风手中攥着已经被揉成一团的信封,轻轻点头。显然江北林查到这消息,并不容易。

“还有事吗?”徐长风接着问。

“家主还说,你和我家小姐的婚事,暂且先不要想太多,我们会找时间安排你们见面。”刘管家说,“家主帮你完成这事情,已经还了你很大的人情,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想着打我们定江王府的主意,在你没正式成为我家姑爷之前……”

“我知道了。”徐长风答道。

说完,刘管家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上了马车,嘴里头似乎还喃喃着什么。

徐长风走进院子,开锁,把房门关紧,然后点起一盏油灯,这才拆开皱巴巴的信封,在灯火下小心取出来。

信纸上只写着两行字:“姚溪,无曾用名,现任职都水监中书,常出入于长安东巷的梦花楼,修为三阶。”

徐长风将文字连续读了四五遍,确认已经深深记在脑海中后,将信纸放入灯火中,看着他缓缓燃烧起来。

“三阶吗?”徐长风低声喃喃道,“想不到这十年,你竟然还摸到了破境的机缘……”

徐长风将手上最后一小块信纸松开,任其飘落火焰之中,焚烧殆尽。

“三阶又如何……你照样得死!”他脸上猛地露出十分罕见的狰狞之色,咬牙道。

这一表情,他从来不在外人眼前显露,哪怕是覃先生也不曾见过这一幕,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这样。

徐长风静坐了许久,确定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这才起身把大门打开。开始劈柴,生火,做饭。他饿了……

打理好杂物事之后,已经是深夜。此时天上星光明亮,夜空显得无比清澈,明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在长安待久了,徐长风反而更喜欢阴雨连绵的日子。因为在那种阴暗的环境下,才能让他波澜的内心平静下来,找到安稳的感觉。

徐长风熄灭了油灯,摸黑爬上床,开始打坐静修。

修行者可以通过静修来代替大量的睡眠时间,故而每天只需要睡一个时辰便足以。

如今在没有修习功法的前提下,徐长风只能通过最基础的吐纳来汲取天地灵气。他体内的那一盏灯又亮了起来,一丝丝晶莹透明的气旋,如牛毛雨下,洒在灯火上。

紧接着,一股温暖气流,如水滴一般不停的注入他的周身经脉之中。水滴注入的速度很快,若不仔细看,甚至被当成是一条纤细的水流。

一阶修行者汲取灵气速度很慢,只有水滴一般的速度。而二阶因为参悟了功法,灵气注入便可以如水流一般迅速。此时徐长风借着灯芯的力量,汲取灵气速度大幅度提升。

不仅如此,通过灯芯转换后的灵气,也会比直接汲取更加纯净,行走在修行这条路上,效率会更高。

时间在夜幕中一点一滴流逝,转眼间已是天已经蒙蒙亮起。

徐长风睁开了双眼,呼出一口浊气,他一整夜未眠,浑身却是无比精神。因为有了这一缕灯芯,让他连那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都省去了。

徐长风穿衣下床,打开门看着破晓的天边,宛若有一只彩笔滴滴点点涂抹在云雾之上,耀眼的红光正吞噬着暗淡的黑色,日出将至。

此时时间还早,徐长风舒展了一会筋骨后,回到屋内,将桌上的书籍叠放整齐。踏入了修行者的世界,这些书籍短时间内用不上了,徐长风怕染上灰尘,便打算将它们收好。

“距离科考还有数月时间,时间还算充裕。”他心想道。

徐长风虽然不祈求功名,但怎么说也算是个读书人,参加科考,只是不希望覃先生这十年的寒窗指教,付诸东流。

今天是青竹剑院休息日,不需要去剑院,他不紧不慢的把书籍整理好,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

过一会,他打算去东巷走一走。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三章 杀意起

长安东巷道路蜿蜒崎岖,十几条通道错杂交汇,若是不常来这里的人,便如同迷宫一般。东巷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比起那稍微清冷的西巷,差距十分明显。

徐长风削瘦的身影穿过纵横交错的巷道,这虽然没有西市起此彼伏的吆喝声,但却是长安油水最丰盛的地方。只因为这里存在着不合法的交易。

何谓不合法的交易?只要在这出手的货物,不问来路,不收关税,也不会记载于典籍之上。那些从尸体身上扒下的金银珠宝,战场上搜刮到的朝廷利器,在其他地方卖不出去,却有不少大买家候在这里。

也有人曾问,“既然如此,为何这座长安东巷依然能存在至今?”

答案很简单。

“因为每年都有大量的银子从这里流出,充入国库,或是塞进某些大人物的腰包里。”

只要不是触碰到底线的东西,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这里也被称为长安黑市。

长安东巷除了黑市上那些生意人,也居住着不少平民,是一个龙蛇混杂之地,朝廷就算想管,也无从下手。

此时一阵油饼的香味不知从哪儿飘到了巷子口,徐长风闻着味走到了一个油饼摊子前。刚炸好的油饼被摆放在竹藤上,迎面飘来热腾腾的气息,金黄的颜色上还冒着油泡。

“进屋里洗手,再出来吃个油饼。”

说话的人是这油饼摊的主人,是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孤寡老妇人。油饼虽然卖的便宜,但东巷人来人往,每天倒也能卖出不少油饼。

此时饭点已过,摊子也就稍微冷清了些,老妇人见到徐长风走来,那一张麻子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在这,她被人称为东巷麻婆。

“我刚喝了粥,还不饿。”徐长风低声答道,“趁着这两天不下雨,我想来帮你看看屋子需不需要添补些砖瓦。”

老妇人笑着说:“你隔三差五就来帮我修补房子,清扫门窗,都比新建的房子的还干净了。”

她说着,转身走进屋,给徐长风冲了一碗糖水,“既然不饿,喝点水吧。”

徐长风接过瓷碗,大口把它喝光。

老妇人做的油饼堪称东巷第一香脆,可因为脸上那一片麻子,并不讨人喜感,所以很少会有人来探望她。

徐长风在长安这些年,时不时就会来到老妇人家里,陪她说说话,干点家务活,顺便再吃个油饼。

“一会留下吃个中饭再走吧。”老妇人低声问道,“我给你做酸辣鱼。”

“不用。”徐长风摇头道,“给我留个油饼就好。”

“那哪成!”老妇人有些不高兴的说,“油饼能比酸辣鱼好吃?”

徐长风双眸一亮,连忙点头。

哪怕过了十年,他依然清晰记得。在那场大雪里,老妇人递来的那热乎乎的油饼。那不仅仅是天下最香甜的食物,更是让他活命的稻草。

老妇人唯一的儿子,二十年前参军去了边疆,再没有回来。如今长安城还能找到一个让她心中感到温暖的人,也满足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老妇人便收起油饼摊子,回到屋里开始做饭。徐长风便如往常一样,自己在巷子里到处闲逛。

长安东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起码这里的门路,徐长风都已经摸了个透。在东巷最深处的地方,有一座豪华眼里的楼阁,名叫梦花楼。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虽然是在东巷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却也是长安城最为热闹的一座楼阁。有不少来长安游玩的公子哥们,都还纷纷慕名而来。

梦花楼门口,站着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手持一柄折扇,亦或是绣巾,摆出娇滴滴的模样,用那细腻动人声音在呼唤着每位来客。

“那姚溪经常出入的,就是这个地方吗?”徐长风心中暗想道。

都水监中书,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怎么可能有财力经常出入这种地方?显然在他背后,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长风并不打算进去,他站在梦花楼远处一座地势较高的台阶上,四处凝视着周围的环境,每一条路,每一个转角,他都用心记下。

“官爷您慢走,下回早点来呀。”

就在这时,从梦花楼中,走出一位身着一身绿色衣袍的男子,手中搂着两位女子的腰肢,面色通红,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只见他左手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徐长风双眼一瞪,那一张面孔尽管苍老了些,可还是没有太大变化。他心中顿时泛起一道暗淡的杀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可惜……”

只见那男子走出了梦花楼,旋即做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徜徉而去。

徐长风收起心头的杀意,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道,“若是他每次都乘坐马车出行,那我根本无法找到近身的机会。”

“东巷的确是很混乱,但长安能杀人灭口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

就在这时,一道细小的声音忽然从徐长风身后传来。这可把他吓得一个哆嗦,杀意再次微微浮现,连忙回头。

此时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男子,一身灰色布衣,面容清秀。最为明显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把剑鞘,没有剑的剑鞘。

“是你?”徐长风惊呼道,杀心顿时散开。

前天雨夜,他和韦雪滢撑伞回家时,那个在巷子里凭空消失的男子,正是他。眼前这个男子给他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他能肯定,此人修为非同一般。

“你和姚溪究竟有什么瓜葛,竟然恨到想要杀了他?”男子脸色平淡的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长风冷冷说道。

显然,刚才他露出的杀意,被这男子给察觉到了。

“如果我告诉你如何杀掉姚溪的方法呢?”男子突然笑了,笑得很自然。

徐长风连忙后退一步,眼前这个男子,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

他才暴露在监天司视线中没几天,长安城中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他,眼前这人,应该是无意察觉到的。

“此处不方便说话,我请你去喝杯酒水如何?”男子说着,也不等徐长风应答,伸手便拉着他的肩膀,朝着梦花楼走去。

男子的力气很大,徐长风怎么也甩不掉,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男子身后的剑鞘,脑海中思索了一会,那些闻名江湖的侠客中,应该没有这么个人才对。

想到这里,他才有些安心。

“松手,我自己会走。”徐长风被男子这么扯着很不舒服,低声说道。

男子二话不说,轻轻放手。

徐长风想过要趁机逃跑,但回想起雨夜中那一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很想知道,究竟这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了他?

两人走到梦花楼门口,一位穿着艳丽的女子立马迎上来,“哟,这不是二公子吗?您还是老规矩吗?”

“那是自然。”男子很平淡的点头,显然也是这家梦春楼的常客,这让徐长风心中不禁嫌弃起来。

在他的常识里,来这种地方的男人,都是些衣冠禽兽。

可是仔细想想,他一会走进去了,不也和那些衣冠禽兽沦为同类了吗?

于是这一常识很快就被更改成,经常来这种地方的男人,都是衣冠禽兽。

“咦,这位小帅哥,您要点什么口味的呢?我看您还是个雏儿吧?需不需要奴家好好服侍您?”

那女子立马将视线转移到徐长风身上,那股迎面飘来的花粉香味,让徐长风感到很不舒服。

徐长风下意识退了一步,远离那女子,他当然晓得女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禁小脸一红,惹得女子一阵哄笑。

“这是我的朋友,你就不要为难他了。”一旁的男子低声说道,“若是明明有空的话,就让她过来,还是老地方。”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四章 江湖烈酒

梦花楼里异常热闹,那些穿着华丽衣服的公子哥们坐在桌旁,搂着一两位姑娘,饮酒作乐。

楼阁中间,还搭着一个台子,台子上坐着一位身着浅蓝色纱裙的女子,脸上蒙着白纱面巾,轻灵的玉手正鸣弹奏着一副古琴,整个楼阁里回荡着袅袅琴音,令人心神愉悦。

琴音由平缓转入激昂,接着又宛如溪水潺潺,听着十分悦耳顺畅。不知何时,琴音凝绝,满座寂然。数位公子哥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台上那位女子,恨不得立马突上去,伸手摘下她的面巾,好好的瞧瞧究竟是怎样个绝色容颜。

徐长风学琴十年,依旧自认为远远比不上这女子的琴艺。

“可惜了……”他在心里不禁感慨道。

“走吧,这地方人多眼杂,我们去个清净的地方说话。”半剑拉着走神的徐长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台阶。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徐长风忍不住看着男子问道。

这里看起来十分的华丽,可无处不充斥着腐臭的风气。若是让覃先生知道他来这,怕是得受到重罚才行。

“当然是来喝酒了。”男子扭头过,十分认真地说,“不然你以为来干嘛?”

“我……”徐长风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暗暗朝着男子投出鄙夷的目光。

两人来到二楼,男子推开一间华丽的厢房。徐长风走进去,并没有看到床榻帷帐之类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男子轻车熟路的走到垫子上坐下,示意徐长风也在一旁坐下。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徐长风有些不耐烦了,他可没时间跟这衣冠禽兽的家伙混在一起。

“你急什么?”男子有些反感道,“俗话说,酒过三巡才能谈正事,如今酒都还没上,你就想走?”

正说着,厢房的红木门突然被缓缓推开,两位女子赤着小脚,身着纱裙,一人手中端着酒壶,一人端着酒杯,笑脸盈盈朝他们走来。

“二公子,你总算来看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其中一位红色纱裙的女子进来,立马朝着男子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小脑袋轻轻倚着他的肩膀。

“如月,你又调皮了,我前两天不是刚来吗?”男子说着,不禁用手勾了那女子的鼻尖。

徐长风很快注意到,另一位端着酒杯的女子,身着蓝色纱裙,带着面巾,竟然就是方才台子上那抚琴女子。

“明明,你来陪陪这位小哥,他第一次来,有些生疏。”男子对着蓝色纱裙女子说道。

她只是轻轻点头,将盛这酒杯的托盘放在桌上,文雅的坐在徐长风旁边,徐长风下意识的往外挪了一道缝隙。

女子见状,不禁有些惊讶,却还是闭口不言。

如月看着两人这尴尬的一幕,连忙开口笑道:“这位小哥请别介意,明明她天生不太喜欢说话,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她会帮你办妥的。”

说着,被称为明明的女子一手挽起衣袖,另一手提着酒壶为两人斟酒。

男子旋即拿起一酒杯,对着徐长风举。然而徐长风却迟迟没有动静,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很不自然。

“那个,我不会喝酒……”过了老半天,徐长风这才迟迟蹦出这么一句话,脸色微红。

眼前这男子一听,脸上摆出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无奈道,“不会喝酒你不白来这里了吗?这梦花楼的美酒,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喝到的。”

“就是呀,这位小哥,您就尝尝嘛……”一旁的如月也和声说道。

徐长风无奈之下,有些畏惧的拿起酒杯,和男子轻轻碰了下,连忙一口引尽。

清凉的酒水入喉,宛如有一团火灼烧一般,像是刀子划破喉咙,说不出的辣,说不出的苦涩。徐长风还未放下杯子,立马张开嘴,接连咳嗽好几下,弄得满眼泪水,十分狼狈。

“噗呲……”

明明看着徐长风这副模样,竟忍不住笑了,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让徐长风满脸更是无比通红,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烈酒的原因。

男子同样是一口引尽,然而却是面色不改,十分平淡。

“你这样可不行啊,将来行走江湖不会喝酒哪成?”

常言道,烈酒洗剑纵江湖,斩他个快意恩仇。若说行走江湖不会喝酒,的确是件令人颜面扫地的事情。

徐长风此时哪里听得下去,他似乎是被呛到了,依旧咳嗽个不停。明明见状,不禁伸出小手轻轻拍着徐长风的后背,这才让他好过些。

而如月与男子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惊讶,笑而不语。

待徐长风缓过来,男子这才摇头说,“我也不强迫你了,不过喝酒这功夫,还是得多练练,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徐长风连忙摇头,显然是不认可这理论。

事实上也不能怪他,梦花楼所酿的烈酒,常年混迹酒场的汉子喝了,都觉得烈的凶狠,更何况他才是第一次喝酒?

男子在如月的伺候下,又喝了几杯,似乎觉得有些上头了,这才挥了挥手道,“如月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这位小哥有要事要商量。”

明明和如月一听,二话不说立马点头起身,快步离开厢房,把门合上。

那两位女子离开后,男子一脸鄙夷地说,“你小子还真不识好歹,你当明明姑娘是谁想见都能见到的?真是白费我一番好意。”

徐长风不削的说,“这里不是花了钱,想干什么都行吗?”

男子一听,或许是酒气上来了,不禁低声喝道,“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啊,梦花楼虽然是青.楼,可也是有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方才陪同你的那位明明,论其琴艺,在长安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她如今依旧是守身玉洁。”

徐长风一听,心中猛地一颤,原来自己误会了那位明明姑娘了,他还以为……

“那你身边那如月也是?”徐长风接着问。

“当然啊!”男子点头道,“如月是梦花楼的舞女。才女们陪酒也是看人的,若是那些蛀虫上脑的禽兽,她们才懒得理你。”

“既然这样,为什么非得来这里?去其他地方不行吗?”徐长风接着问。

男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长安可不比扬州,这里虽然油水足,但是水浅,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做不来。你刚刚那是运气,若是换了监天司的人在一旁,知道你想要杀一个朝廷命官,你怕是早已被关进大牢,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喝酒?”

徐长风回想起刚刚在梦花楼外面的一幕,的确是自己莽撞了。

他毕竟才十六岁,见的世面太少,很多时候感情一上来,平常时冷静的理智就立马被抛到脑后去了。

“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徐长风连忙认真的说道。

“切。”男子有些不屑,原本想说:

“谁稀罕你那人情……”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姚溪可是三阶修行者,他一个洗髓境的修为,竟然敢明目张胆的露出这般杀意,显然是留着什么底牌,没准哪天还真靠得上这小子呢?

“话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男子扯开话题问,“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小哥?多俗气。”

“徐长风。”少年低声说着,下意识地问,“他们都叫你二公子,你姓二吗?”

男子一听,有些哭笑不得,连忙骂道,“你才二!”

他停了好一会,这才摇头道:“我到底姓什么,早就忘了。”

“那你总得有名字吧?”徐长风接着问。

男子说:“我的名字……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情。”男子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凝视着徐长风问,“你是不是真的想杀那姚溪?”

徐长风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男子,等着他下一句话。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五章 苦命人

男子看着迟迟没有回话的徐长风,脸上顿时露出了肯定地神色,感慨道:“我真的不敢相信,以你这个年纪,竟能有这般沉稳的心性?”

徐长风依旧没有回话,清明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男子接着往下说,“姚溪这个人做事情非常谨慎,他经常出入梦花楼,故意让人以为他只是个沉迷美色的蛀虫,梦花楼只是他披着的一身皮囊。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自己能把事情掩盖的天衣无缝,却忽略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徐长风追问道。

“喝酒。”

男子压低声音说,“梦花楼酿制的一壶春,酒性非常刚烈,喝一杯与喝两杯的区别,非常明显。而姚溪这人,酷爱饮酒。几乎来梦花楼都会点一壶春。区别是……他有时是酒醉熏熏的走出去,有时却是精神抖擞。”

“因为要办正事,所以不敢饮酒太多,又怕被人识破,所以只是小酌一杯,装个样子?”徐长风低声问。

“没错!”男子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我观察了他好一阵子,总算是抹清了底细。他每两回来梦花楼,必有一回是办正事,一回是来过酒瘾。过完酒瘾,马车会直接送他回家,可办正事,马车会半路停下,他将独自一人,乔装出城。至于出城干什么,我就不知晓了,城外跟踪风险大,容易打草惊蛇。”

显然这个男子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他身上疑点重重,此话究竟可不可信,还很难说。不过徐长风回想起姚溪那走不动道模样,似乎不像是说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明明有很多次机会。”

“你没看见吗?”男子伸出拇指往后指了下,“我身上没有可以杀人的剑。”

“借口……”徐长风不以为然地说,“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三个原因。”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个接一个的收回,“第一,你和我一样都想让姚溪死。第二,你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第三,这个暂时不能说。”

“除了第一,后面都是废话,”徐长风白了他一眼说道。

“哈哈……”

男子一听,不禁笑了起来,“七天后,姚溪还会来这里,等他坐上马车后,一定会从通化门出城,到时候你只需要赶到城门候着就行。不管你信不信,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权衡,就看你了。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姚溪已经隐隐察觉到有人在调查他,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我想知道为什么。”徐长风皱着眉头问。

“为什么,你是指为什么我想杀了他吗?”男子严肃地说,“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不?如果说长安东巷是长安里黑夜,那么这家梦花楼,就是这黑夜里的泥潭。姚溪只是一个中间人,我根本无法查到与他对接的上下家。只有他死了,上家与下家才会浮现出水面。”

“所以你这是在利用我。”徐长风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不算利用。”男子摇头,“这是一个合作,我们只是拿到各自所需的报酬罢了。”

“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才只是洗髓境。”徐长风突然笑了。

“我当然知道,两天前你还未曾修行。”男子也跟着笑了。

男子说着,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细细的品味着。

“正事谈完了,还需要我帮你把明明叫进来吗?”男子接着问道,“放心,今天我请客。下次你想来可就得花大价钱了。”

徐长风想了想,接着说,“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男子并没有嫌弃他啰嗦,点头道。

“明明她既然有一手这么好的琴艺,为何还要待在这种腐败的地方卖艺?”在徐长风看来,明明她完全可以去别处谋生,没必要在这里玷污了自己。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男子长长叹了口气,“她有自己的苦衷,如月也是一样,她们都是这梦花楼里的苦命人。而我,也就只能闲着没事的时候,来陪陪她打发些无聊的时间罢了。”

男子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尽,旋即站起来说:“走吧,打扰了你那么多时间,抱歉。”

男子这两句话,让徐长风突然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但心中还是保持着一些戒备。

与此同时,在梦花楼一楼中,依旧坐着很多人,只是全场的气氛,完全变了。

只见一位霸道的男子正将强迫将一琴女按压在台子上,他脸上露出邪恶的表情,腰间别着一柄短剑,不停地发出笑声。而在他身下的那女子,紧闭着双眼,两手护住胸前,嘴里拼命发出求救声。

霸道男子并没有理会她,视线停留在她的脸庞,那一块白纱面巾上。

“小美人,你还装什么纯洁,让老子把你面纱摘下来,乖乖的从了我。高兴的话还能给你些赏钱!”

男子有些不耐烦,低声喝道。

“你放手,我是梦花楼的琴女,不用服侍客人!”女子惊恐地叫着,眼角里已经挤出泪珠。

在场的宾客们纷纷瞪着他,却谁也没敢出声制止。

“琴女又如何?老子今天就是要上了你,你能拿我怎么着?”两人争执了一会,女子很快便体力不支,不再挣扎。男子心中大喜,连忙伸手上去,欲要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住手!”

就在这时,三位身着黑衣的梦花楼保镖提着长棍将男子围住,他们并没有直接上前拦下他,而是相互张望着。

男子的兴情被扫,很不高兴,依旧没有将琴女松开,反而是嚣张地喝道:“也不看看老子身上的衣服,我是剑符帮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男子身穿浅灰色的衣服,在衣服上边,印着一道黄色符纸图案,一柄小剑从下而上将符纸刺穿。

在长安城混过一段时间的人谁不认识这标识?

剑符帮,长安市井两大龙头帮会之一,他们帮主郑凯可是五阶修行者,谁敢惹?

三名持棍保镖当然知道那是剑符帮的标识,可谁想这男子也太嚣张了,居然连梦花楼的面子也不给。

一般碰上这种情况,顶多是让人赔点银子就完事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琴女,又不是杀人夺命的事情,谁会跟钱过不去?

尽管如此,一名保镖依旧低声问道:“不知阁下是剑符帮哪位大人物?”

“老子姓郑,名叫郑同。”男子咧嘴大笑,“不怕死的就来,有本事朝着这儿砍!”

郑同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着他的胸膛。

他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柄桃木剑凭空杀出,硬生生刺入了郑同的胸膛上。

郑同脸色一变,连忙后退好几步。他胸口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破一个口子,隐隐有鲜血溢出。好在这只是桃木剑,否则一剑下去,就算不能毙命那也得让他重伤。

郑同捂着胸口,愤怒的瞪着那柄桃木剑的主人,竟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没有理会郑同,而是将地上那琴女给扶起来,轻声问道,“明明,你没事吧?”

琴女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道谢,顿时惊呆。出手救她的人,竟然是厢房里那位连酒都不会喝的少年!

“刷!”

随着一道清脆的利剑出鞘声传出,郑同一脸愤怒的冲少年喊道:“小子,你有种,看我不砍死你!”

说罢,挥着短剑迎面杀来。

识货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这郑同手中拿着的,是一柄下品灵剑,显然也是一位修行者。

只见少年沉着冷静地挽起琴女的小蛮腰,迅速的拉着她一同躲开这一剑。少年松开琴女,提着桃木剑迎了上去。

“这小子是脑子有病吗?”

郑同很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年,区区一柄桃木剑,也想和他这下品灵剑硬碰硬?

少年步伐井然有序地向前迈进,心头低声喝道:“滴雨剑法!”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六章 十年

郑同看着少年迎面刺来的桃木剑,挥剑劈下欲要将之斩断。

可令人奇怪的是,就在桃木剑逼近身前时,突然化作了一滴雨水,紧接是第二滴雨水,宛如天上的雨滴一般,接二连三落下。

“雕虫小技。”郑同看着眼前迅速落下的雨滴,挥着短剑刺入。

“挡!”

他很快发现,自己注入了灵力短剑,在落下的雨滴中竟然无法动弹。就好像有两股相同的力道,从两边夹住剑刃。

“怎么回事?”

自从他晋入洗髓境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在他面前使剑的人,仅仅是一位乳臭未干的少年。

“铛铛……”

木头与灵剑的敲击声不断传出,可郑同就是琢磨不透那柄桃木剑的位置。

突然郑同感觉到自己手中的灵剑可以移动了,不禁大喜。还未来得及继续向前深入,一柄木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感受到桃木剑上散发的杀意,郑同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只是桃木剑,可如果使出一定的力道,要划破他的脖子那还是很轻松的。

“你别杀我……”郑同连忙醒悟过来,求饶道,“我大哥是剑符帮帮主,你若是敢杀我,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徐长风闻言,稍微收起了杀意,但桃木剑还是没有离去。

他和那男子走出厢房后,正好撞见了郑同将明明按倒在地的一幕。徐长风心头十分震撼,脑海中下意识回荡着男子那句话:

“她们都是这梦花楼里的苦命人。”

徐长风当时正好瞥见挂在楼阁上用来辟邪的桃木剑,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将它取下,然后冲到了楼下,一剑刺向郑同。

他刚刚误会了明明,心中对她怀着内疚,如今自然是要为她出头。况且他也可以感知到,这个嚣张的郑同,和他一样也只是洗髓境罢了。

他昨日在藏书阁内,已经将寒雨剑经第一重的滴雨剑法参悟数十遍,此时正好拿郑同来练手,果然不出意外的强悍。

“伤你的人是我,有什么事情尽管冲我来,不要难为明明,否则……”徐长风看着郑同沉声喝道。

他只是想出手救下明明,以表达对她的歉意而已。可如果这郑同真的不识好歹,那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徐长风如今可不是什么孤身一人的小毛孩,在他背后有定江王府罩着。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欠下这份人情。

世上人情债最好欠,却也最难还。

“行了,只是一个误会罢了,没必要动真格。”这时候,一位男子走上来,将郑同脖子上的桃木剑给推开,接着往他手里塞进一块银子。

郑同开始还有些不爽,但在瞧见了男子肩上背着的那一柄没有剑的剑鞘后,顿时不敢多说半个字,扭头灰溜溜地离开梦花楼。

徐长风看着男子这一做法,并不是很理解。

“虽然这事情是你在理,可若是剑符帮追究下来,你在长安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男子看着徐长风说道,“花点钱就能摆平的麻烦,为什么不干?”

徐长风到底还是见识太浅,想要在长安活的潇洒,一些规矩就必须得清楚。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就是行走江湖的第一条规矩。

“多谢这位公……”明明走到徐长风身前,话刚说了一半连忙改口道,“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徐长风摇摇头说:“不用客气,你没事就好。”

徐长风将桃木剑放在台子上,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快步离开梦花楼。他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估计老妇人已经把酸辣鱼做好,正站在家门口盼着他早点回去。

……

这里是被红色高墙阻隔起来的巨大宫殿,大明宫。

一位女子正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她发簪上插着金银玉石,象征着高贵与华丽的凤袍长长拖在地上,衬托着她那十分完美的身材。双眸间散发着柔媚之气,犹如浑然天成一般,无不使人羡慕欢喜。

她就是杨玥,这偌大后宫的主人,盛世王朝的一国之母。

她轻悄悄走进一间楼阁之中,楼阁内有一宫女在抚琴,轻柔动听的琴音回荡着。她或许是太专注于琴瑟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琴弹得很不错,只是不知道你的剑法练习得如何……”

随着杨玥声音传来,宫女这才幡然醒悟,指尖上的琴弦戛然而止。她连忙转过身来,恭敬地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未能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杨玥眼神平静地看着她说道:“听说你已经有十年没有碰过剑了,是这样吗?”

宫女眉头一皱,却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

杨玥一听,不禁有些愤怒,“十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你难道忘记了曾经的誓言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和他打,到时候才好光明正大地输给他?”

“奴婢不敢……”宫女没有解释什么,低着头说道。

杨玥吸了口气,尖锐的手指套轻轻勾起宫女的下巴,她抬起头,双眼凝视着眼前的皇后。

杨玥凝重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说实话,我还真得谢谢他呢。十年前若不是他一剑杀了你姐姐,如今这皇后的位置,又怎么轮得上我来坐呢?”

宫女听着这话,贝齿下意识咬住了红唇。

“怎么?”杨玥语气有些阴沉,“难不成你心里还爱着他?”

“奴婢不敢……”宫女连忙摇头。

“哼,谅你也不敢。”杨玥忽然又笑了,“记住你说过的话,你要亲手打败他,为你姐姐报仇。如今他应该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想必很快就可以看见你们厮杀的场面……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了。”

杨玥说完,迈着大步离开了楼阁。那宫女依旧跪在地上,眼里头却充满了愤怒。只不知,这一愤怒究竟是对谁发出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木琴,又抬头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三尺剑,各式各样的神情浮现在她脸上,五味陈杂一般。

徐长风离开了梦花楼,看着已经高高挂起的太阳,知道自己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心头思索着一会回去该如何跟老妇人解释。

忽然间一位黄衣少女刚好从一处转角走来,撞见了从梦花楼走出的徐长风。

少女手中抓着一柄紫色小剑,上边系着绿色的剑穗,最让徐长风注意的,是她头上戴着的簪子。

两人很快相遇,少女脸色凝重,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徐长风。徐长风还未来得及解释,少女立马低声嫌弃道:“禽兽!”

这话说完,快步消失在了巷子里。

她今日来东巷只是想来看看能否买到一些市面上不流通的书籍,她很喜欢读古书,只是迫于朝廷政权,很多古书都被禁止出售。当然,在长安东巷就没有这一条规矩,只是能否买到还得看运气。

谁想到,刚刚走进东巷,便看到了从梦花楼里走出来的徐长风。

梦花楼是什么地方少女当然知道!这让徐长风在她心中堆积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在少女的常识里,进入这种地方的男人,都是衣冠禽兽。

徐长风呆呆的望着离去的韦雪滢,心中很是委屈,可如今他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等明日去了剑院,再找机会跟她解释了。

老妇人的确是站在家门口等了他很久,但脸上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情。

“怎么去了这么久?”老妇人好奇的问。

“碰上了那个说书的,不小心就忘了时间。”徐长风解释道。

“真有这么好听?都是些胡乱编造来骗人的。”老妇人摇头道。

徐长风无奈的吐了舌头,看着桌子上一大碗红白分明的酸辣鱼,顿时胃口大开。

“先去洗手。”老妇人连忙说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七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扬州也已经进入秋季,在这秋高气爽之下,独坐老酒馆里温一壶美酒,看黄叶徐徐飘落街头,远山上层林尽染,美酒佳人皆秀丽。虽比不上烟花三月之美,却也独具一番风味。这叫世人怎能不说扬州是人间天堂呢?

不仅如此,因为天高皇远,扬州这边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逍遥自在。许多在长安城做不来,见不得光的事情,在这里便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见怪不怪了。如今这盛世王朝里,也只有扬州可以与长安比肩高。

“我不嫁!我不嫁!你们爱嫁就自己嫁去,凭什么要我嫁?”

这天才刚亮,大清早的便从定江王府中传出一女子尖叫的声音。

这女子穿着水蓝色烟沙散花裙,一双水灵清明丹凤眼下,身影来来去去地走在闺房之中,脸上泛着滔天怒火。只见她手里头攥着一纸书信,咬着牙关恨不得将这一封书信给焚毁在手中。

“小姐,这是老爷为您定下的婚事,他也是为了您的性命着想啊……”一旁的侍女将摔在地上的书籍拾起,连忙说道。

“那又怎样!”女子额上皱起三根黑线,“我就是死都不会嫁给那个土包,最气人的是,他居然还说什么答应要娶别的女孩为妻,那我算什么?我堂堂定江王府的大小姐,居然要和别人共侍一夫?流氓!下贱!无耻!”

女子一口气连骂了好几声,小脚不停的踩踏地面,恨不得将书信上那个土包子给踩扁了。

侍女见状,心里头不禁偷笑起来。

她们家大小姐天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别看她如今骂的凶,若是此时老爷站在面前,她半个不字也不敢提。

也就因为是这样,所以她只好私下里痛骂几声出个气。

“小姐你别气坏了身子呀。”侍女赶忙上前,扶着女子的手腕说道,“我听说啊,那个徐公子可是覃先生的亲传弟子呢,能入覃先生法眼的人,想必应该是英才俊俏的大帅哥吧……”

听闻覃先生三个字,女子略微有些惊讶,却依旧皱眉头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些酸气满满的书呆子,要想娶我?得先打得过我再说!”

“哎呀,小姐你这不是欺负人嘛……”侍女一听,忍不住笑道,“人家徐公子天生经脉细弱,根本就不能洗髓,他怎么跟你打?”

“那我……”女子刚想反口,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过头,两眼恶狠狠瞪着侍女,“小玲,你一口一个徐公子的叫着,成心帮着外人说话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小姐别啊,我错了。”侍女一听,连忙灰溜溜的退到一旁,不敢再上前半步。

“哼!”女子气鼓鼓的坐在大红木椅子上,两手一时间停不下来,怎么放都觉得很不舒服。

她自然是知道,父亲为了帮她找到一个可以引入寒气的人费了很大功夫,可最让她气不过的就是徐长风那句话,答应要娶别的女孩。

这样一想,那她自己不是亏大了吗?可如今之下,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心上人,会踏着九天祥云,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身上闪着五彩荧光,站在她面前,带着她一同畅游这大美江湖。尽管这是虚无缥缈,可人多少还是得有点梦想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而在数千里外的长安城,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却有些人悄悄落下了哀愁的叹息。

明明穿了一身烟罗色纱裙,坐在梳妆台前,三千秀发早就已经梳理完毕,可她却还是两手拖着尖尖的小下巴,扭头望着窗外蓝天白云,不知神游何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小妮子,你这是思春了呀!”忽然,明明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紧接着一双白嫩的玉手缓缓爬上她的双肩,似乎想要从后边往下深入。

“啊!”女子慌忙叫了一声,下意识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看着眼前的如月,“臭如月,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才是思春了呢!”

如月一听,脸上不禁泛起邪恶的笑容,“哦?,我还以为你在想着那个徐公子呢,既然不是的话,那姐姐我可要下手咯……”

“我哪里认识什么徐公子?”明明听出了如月话里有话,连忙睁大眼睛问道。

“亏他昨天还出手救了你,你转身便翻脸不认人了吗?”如月说着,连忙眨了眨眼睛。

明明这才反应过来,小脸不禁更加通红,“你怎么知道他姓徐?”

“二公子告诉我的呀。”如月轻拍了下明明的肩膀,“他叫徐长风,听说还是青竹剑院的学子呢。明明啊,这么好的人,你赶紧下手吧,别等人家有了新欢,就把你忘在这儿了……”

如月说完,轻悄悄的离开房间。

“徐长风……真好听的名字。”

明明走到窗台边,阳光暖洋洋洒在她脸上,额上的一撮鬓发随风吹动,可爱动人。她此时满脑子里都是昨日徐长风的身影,喝酒时那憨傻可爱的模样,拔剑时意气风发的姿态。少女脸上不禁偷笑了起来。

她很清楚的记得,道谢时徐长风说的那句话,“你没事就好。”如沐春风一般,轻柔暖软地吹入她的心间。她在这梦花楼十几年来,头一次感到这么开心。

但很快,脸庞上那桃红一般的笑意便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尽的忧愁……

青竹剑院,苏永邱宅院门前。

徐长风手持着孤影短剑,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滴雨剑法,看似有模有样,可一旁的苏永邱却暗地里摇摇头。

待徐长风练完了一套剑法后,苏永邱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徐长风不禁愣住,不太明白为什么苏永邱要这么问。

“你练剑时,心神全然不在剑上,步伐也是仓促凌乱。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便是心境,你想想上回和魏长亭试剑时,若不是你出其不意破了他的心境,你认为你会有胜算吗?”苏永邱严肃地说,“若是以你现在的样子,别说是魏长亭,就算是剑院里一位普通的洗髓境学生,都能轻松打败你。”

苏永邱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徐长风顿时发觉浑身发凉,嗖嗖凉气从脑门流入而下,直穿脚底。

“弟子知错了。”徐长风连忙低声答道。

“练剑便如同做人,若是你心思不在,练下去也没有意义,反而还会影响你对敌时的心境。”苏永邱沉声说,“你要记住,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当你手中提起剑的那一刻,必须要把你的心境给稳住,否则,死在他人的剑下,就是你的下场。”

他的确是有着心事。

自从他离开长安东巷后,脑子里就一直在思索着那个神秘男子所说的话。

就目前看来,想要杀姚溪,只有那个是最合适的办法。若是他说了真话,没有跟随姚溪出城。那么他只要在城外击杀姚溪,那男子也不会知道事情真相。

只是他还不敢相信,万一那男子是监天司派来的人呢?到时候死一个姚溪是小事,反而让他自己的身份暴露,那他和覃先生这十年来隐居长安,可就功亏一篑了。

正因为徐长风对这件事情日思夜想,故而练剑的时候,才会心不在焉。

“姚溪是必须得死。”徐长风心里暗想道。

趁现在他还没有让太多人关注,就算杀了姚溪,也很好脱身。

可若是随着他实力增强,到时候想要出手,就会十分被动。这也是那男子为什么会选择徐长风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才只是一阶洗髓境,怎么可能杀死已经是三阶筑基境的姚溪?

徐长风辞别了苏永邱,独自走向藏书阁,如今苏永邱给予他不限次数的参悟资格,他自然得好好利用。

走在路上,徐长风越来越觉得,事情的进展渐渐从他能把控的方向偏离。

定江王的卷入,梦花楼的后台,那一个神秘男子,以及依然活着的赵辛集……

就好像这几场雨幕散去,长安所有人的心境,都变得急躁起来。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八章 长安雨

七日时光很快过去,这七天来,徐长风每日上了早课和试剑课后,大多都是去藏书阁参悟剑经,亦或是找苏师叔指点剑法,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他的修为,也渐渐从洗髓境初期,朝着洗髓境后期迈进。

修行之道,分为很多的境界。而每一个境界内,又划分为三个小层次,分别为:初期,后期,巅峰。

低境界修行者对于这三个小层次可以忽略不计,可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每迈进一步都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每一个小层次之间,也都间隔着一个无比巨大的鸿沟,跨过去便能实力暴涨。

这天傍晚,长安城上空飘来一大片浓云,天色转眼间变黑,浓云止不住的往下压,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暴雨便至。

徐长风站在院子的屋檐下,仰头望着漫天雨幕,这是一场狂风暴雨,风猛烈地吹打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心里很不安,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东巷老妇人家里是否会漏水,虽然上回才给她房顶添了些砖瓦……

第二个让他不安的,就是明日。

那男子所说的七日之期,便是明天。究竟姚溪是否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样,会出城去与下家接头,明日之行又能否顺利,这一切对徐长风而言,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他很快便熄灯上床,养精蓄锐。

此时,在一座孤单的凉亭上,一男子手提着一壶酒,独坐在亭子的围栏上,后背靠着一根梁柱,满眼是说不尽的愁。

他提起酒壶对着壶嘴直接饮下,雨水正好随着风斜着打落,他半个身子被淋湿,两眼通红,脸上满是水珠。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剑鞘,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开口。

“师父,长安又下雨了……”男子缓了好一会,这才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两眼望着天边落下的雨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凛冽的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句耳熟的童音,在他耳畔不停地回荡,“我以后也要成为像韦七剑那样的大侠,名扬天下!”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猛地将壶盖子打开,宛如喝凉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将里边的烈酒一饮而尽,他脖子以上的皮肤,火一样的红艳。眼角溢出的泪水,混杂在了酒里,流入口中……

“名扬天下?”男子用力将酒壶摔在地上,一身浓厚的酒气,对着空寂无人地长亭自言自语,“我现在……还配说这句话吗?”

他说完,身形摇摇晃晃地从围栏上摔下来,倒在了凉亭之中。

风依旧在咆哮,冰凉的雨水将夜幕洗刷得干净透彻,如泼上了一层新墨。凉亭再一次恢复了寂静,偶有雨水倾斜洒落,打湿了他的衣裳,以及身上背着的剑鞘……

长安的雨,来得急,来的凶猛……

徐长风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雨声。他心中也如同这杂乱无章的雨点一般,完全静不下来。雨声只会让他更加清醒……

翌日清晨,雨还在下,长安城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烟雨迷人醉。

长安东巷比起往常要冷清不少,少年手持一柄油伞,来到了梦花楼的门前。

和以往一样,因为下雨的缘故,梦花楼的生意冷清了许多,门口一辆马车也没有停下。

“看样子今天来得早了些。”徐长风低声喃喃自语,旋即收起油伞,走了进去。

他担心自己来迟了会错过姚溪的行踪,故而特地起了个大早,便赶来梦花楼这候着。此时下着雨,他们不可能撑把伞在外边等,那样太显眼。

尽管生意清冷,可梦花楼怎么说也是长安城有名的逍遥之地,里边的好位置上依旧是坐满了人。在台子上,两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翩翩起舞,秀色可餐。

“公子,您今天要点哪位姑娘呀?”徐长风前脚刚走进门,立马就有迎客的姑娘走上来,压着嗓子发出娇滴滴的声音。

“我……”徐长风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可如今走进来还是有些不习惯。

“咦,徐公子。”就在这时,如月刚好看到徐长风,快步走过来,笑盈盈地说,“下这么大雨还过来,想必是来看明明的吧?”

不等徐长风回话,如月立马吩咐那迎客姑娘说,“这是明明妹妹的贵客,你可要好好招待他,我这就去请明明妹妹过来。”

“知道了,如月姐姐。”

女子便不敢再多言,领着徐长风走到了梦花楼里一个视野较好的位置。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梦花楼的门口,谁进谁出,一看便知。

女子离去没多久,明明手中托盘里端着一壶酒,一个酒杯,还有几碟小菜,迈着细碎莲步,摆着婀娜的身子来到徐长风身边,轻轻坐下:“徐公子,谢谢你能来看我……”

她脸上依旧遮着面纱,看出来她并不经常服侍客人,动作和语气都显得有些羞涩。

徐长风连忙答道:“那个……不用客气。”

他本来只是想随便塞点银子就把姑娘打发走,自己安静地等着姚溪出现。

谁想,刚进门就被如月看见,还把明明给叫了过来。这下他顿时懵了,心中想着一会该怎么脱身才好。

明明取出一块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徐长风被吹在脸上的雨丝。徐长风不太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连忙接过手绢,自己擦起来。

“公子,你怎么……是不喜欢明明吗?”明明见状,不禁有些失落。

“没有。”徐长风连忙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为何会知道我姓徐。”

“这个……”明明尴尬的笑了笑,“是二公子说的。”

明明接着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刚想说自己不喝酒,明明立马小声说,“放心吧,我知道公子你不会喝酒,这里面是茶。”

徐长风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确定真的是茶,这才松了口气。

“来,公子,吃点小菜。”明明说着,用筷子夹了碟子上的菜肴,递到徐长风嘴边。她心里十分开心,自从上次遇到徐长风之后,晚上做梦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明明还以为徐长风不会再来这里看她了,谁想今日他总算来了,还是冒着大雨……

“明明,你今天不用去演奏吗?”徐长风嘴里咀嚼着菜肴,低声问道。

“公子你是想听明明弹曲子吗?”

徐长风立马点头。

明明心中大喜,笑着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把琴给拿来。”

明明说完,连忙起身离去。

“呼……”

徐长风这才松了口气,幸亏他灵光一闪,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明明给打发走。

明明离开没一会,忽然隔壁桌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站起身来,他气色不是很好,手里端着酒杯朝着他走来,“小兄弟,我壶里没酒了,借你喝一口。”

他说完,直接拿起桌面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看着上面略微发黄的颜色,有些诧异,但也不管那么多,一口饮尽。

茶水入喉,男子脸上泛起怒火,竟然用力将这装着茶水的酒壶摔在地上,大骂道:“你们梦花楼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茶水来糊弄人!”

男子声音很大,把在场的公子哥们都给惊动了。

很快,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身着深红色的衣袍,快步走来,想必是这里的老鸨。

她捡起地上的酒壶,轻轻闻了下,立马皱起眉头道:“这是谁泡的茶?还不快去给客人换一壶酒来。”

“是。”她身后的姑娘接过酒壶,快步离去。

此时明明刚把木琴搬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深知自己闯祸了,身子下意识躲在柱子后边。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们姑娘的失职,我们免费给您二位各赔一壶便是。”老鸨恭敬地对那中年男子和徐长风说道。

“哼。”男子冷冷说,“这是谁泡的茶?把她叫出来。”

明明是为了他才故意把酒换成茶水,徐长风可不能让明明替自己背锅。他上前走一步,看着男子说:“你火气太重,喝点茶水刚好去去火,有何不对吗?”

中年男子一听,勃然大怒,指着徐长风鼻子喝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跟我说话?”

“谁?”徐长风深吸口气,问道。

“照月门,周琪轩!”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二十九章 讨债

“照月门?”

老鸨听闻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顿时呆滞下来。

徐长风也是皱起了眉头,怎么每回来梦花楼都能碰上这种麻烦事?上回是剑符帮的人,如今又是照月门的人。这照月门是和剑符帮并行称霸着长安东西巷的江湖帮派,东巷归剑符帮的管辖,西巷则是照月门的地盘。

而如今这位名叫周琪轩的男子,便是照月门的主人。据徐长风了解,他也是一位五阶修行者,实力十分强悍,比起之前那个狐假虎威的郑同来说,简直提升了数十倍的档次。

即便如此,徐长风依旧是平静地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周门主这几日应该是彻夜难眠吧?”

“那又如何。”周琪轩眨了眨眼睛,不削的问。

徐长风说道:“看你的气色,应该是服过了中药调理,然而却依旧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足以说明,你并非是肝火旺盛,而是脾脏虚弱导致的内寒外热。若是再服用去火的药,那只会雪上加霜。”

“你懂医术?”周琪轩很是惊讶,他这几日的身体状况,居然全都被少年这番话给说中了。

“我自小体弱多病,故而更知道因身体虚弱而导致的病症该如何治疗。”徐长风轻声说,“想必你去看的大夫应该只是个尚未修行的普通人,他哪知道修行者的病,是不能按常规的法子来医治?”

徐长风曾经读过一本江湖上的奇门杂经,原话便是出自于那本书籍。

所谓奇门杂经,就是江湖修行者自己编写书籍的统称。里面也涉及到剑法,修行功法,甚至一些修行指南。

但毕竟是个人编写,自然比不上那些从大门派流传出的剑经功法有名气。可往往在很多时候,那些止步瓶颈数十年的修行者,正是因为看了这些奇门杂经,从中找到了破境的机缘。这种案例,不在少数。

“此话在理。”周琪轩满意的点头道。

此时那位姑娘刚好将一壶酒给端来,周琪轩正要伸手接过,徐长风急忙说道:“酒伤脾脏,你如今还是少饮酒为好。多喝点茶,可以消去外热。”

周琪轩一听,立马挥了挥手:“既然这样,这酒我就不要了,去给我冲一壶茶来。”

老鸨见到眼前这大人物气消了,甚是高兴,催促着姑娘赶紧把酒换成茶。同时也对这徐长风另眼相看。

她可是听说了,上回剑符帮大闹的时候,也是他出手平息。难不成这小子是梦花楼的贵人?当时若不是她有事出去了,否则区区一个一阶修行者,也敢嚣张?

“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写一个方子,你按着上面抓药,每日服用一剂,一剂煎三回,调养半个月便可恢复。”徐长风接着说。

“成!”周琪轩大笑道:“你若能帮我治好这病,我周琪轩便欠你一个人情。”

待笔纸取来,徐长风聚精会神的写着药方。

周琪轩看着徐长风所写的字,大气凛然,丝毫没有那些读书人酸溜溜的小气,字里行间还能透露出几分侠肝义胆的风范,不禁赞叹道:“好字!”

“乡野匹夫罢了,见不得世面。”徐长风客气地说。

此时明明躲在柱子后面,看了徐长风所写的字,心中更是爱慕不已。

“我看不见得。”周琪轩摇头道,“你日后若是没了弄钱的路子,不如去我那吧,平日里给我写几个字,倒也不错。”

徐长风刚要回话,突然瞥见一位男子,披着蓑衣走进梦花楼,蓑衣上还流淌着雨水。而那些开门迎客的侍女却没有上前招呼他,显然是认识的常客!

“终于来了……”

徐长风注意到,男子的左手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疤……

徐长风将药方写好,起身便说:“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说完,迈着步子离开了梦花楼。

在梦花楼外果然有一辆马车停留着,此时雨势又变得猛烈起来,他撑开伞,快步走入雨中。

徐长风来到东巷的一处角落,从墙缝里取出一套蓑衣,一张斗笠,蓑衣中还夹着一柄长剑。

他麻利地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再将油伞塞入墙缝。

哪怕是下着大雨,通化门依旧是车来人往络绎不绝。长安永远是盛世王朝最繁荣的都城,不会因为一场雨的缘故,就让他因此埋没。

徐长风在大雨里站了半个时辰,他的视线一直凝视着出入关卡的行人上。

这时候,一位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走入了他的视线中,男子撑着一把伞,混在人群里和一位普通市井平民没什么区别。

随着他走出关卡,徐长风也跟着动身……

这是他十年来头一次走出长安城,出城和预想的一样顺利。

姚溪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官道上,很容易分辨出来。徐长风则是跟在一辆运输重物的马车后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只见姚溪时不时回头瞥了一眼,行走的速度依然不变。

“那男子果然没有说谎……”徐长风心里暗想道。

这姚溪的警惕性果然很高,否则的话,他也就不可能活到今天了。有时候一个人想要死去,往往会比活着还难。对于赵辛集而言,正是如此。而对姚溪来说,恰恰相反……

姚溪在官道上走了没多久,开始转身走进了一条黄泥小路,这条黄泥小路十分开阔,显然他是在试探徐长风。

徐长风依旧跟着马车前进,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相信,姚溪绝对不会再从官道走去碰头。他太过谨慎,这是致命的弱点。

徐长风往前走了半刻种的时间,这才小心回头望去,官道上果然看不到姚溪的身影了。他确认了一下位置,斜着穿过旁边的林子,直奔那条黄泥小路的位置。

姚溪因为绕路,速度必定会走得快一些,所以他只需要抄到黄泥小路的出口前截住他便可。

他十年没有出城,为何会对长安城外如此熟悉?

答案很简单。当你身处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地方时,你就会想出起码十条以上的逃跑路线,徐长风研究长安城地图,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姚溪走的速度,和徐长风预估的速度相差不大,他疾驰飞奔了一会,便看到了那个撑着伞的灰衣男子。

“刷!”

徐长风将锈剑拔出,紧握在手中。

他并没有用那柄上品灵剑孤影,只因为苏永邱说过的那句话,青竹剑院的库存,都是朝廷分配下来的。

若是用孤影杀人,伤口会直接暴露他的身份。此时用这柄来历不明的锈剑,正好合适。

徐长风距离姚溪还有十来米,借着树林的遮挡以及雨声干扰,哪怕姚溪是三阶修行者,一时间是不会察觉到他的。

这可是刺杀的大好时机!

他双手握剑,体内灵气汇聚在双脚之下,屏气以最快速度直冲而上。

姚溪忽然察觉有一股强大的杀意正在朝自己逼近,手紧握伞柄,猛然往后一拉,一柄锃亮的利剑从伞柄中抽出。

伞中藏剑!

徐长风到底还是失算了这一步,他几乎把姚溪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都考虑过了,就是忽略了这把伞,毕竟谁也不会料到今天这场雨……

铿锵!

姚溪转身,右脚往后退一步,弓着身子一剑刺出,刚好挡下了徐长风杀来的这一剑。

“我刚才就觉得你有问题,想不到你居然知道绕路伏击我。”姚溪冷笑道。

一个洗髓境的杀手,当他偷袭失败的那一霎,就已经决定了他的死期。

徐长风迅速收回锈剑,往后退了一步。

“给你留一句遗言,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姚溪双眼瞪着眼前这蓑衣身影问道,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眼睛却一下也没眨。

徐长风却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姚溪,十年前凌空剑庄的守门人……”

“你!”

姚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前这蓑衣人影居然会来自那个地方,脸上露出了强烈的恐惧之色,哪怕对手不过是洗髓境的修为。

“有人在天牢里受苦,有人却靠出卖同伴逍遥快活。”徐长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这十年来,你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吗?”

他说着,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孔。

“怎么会这么年轻?”姚溪情绪忽然异常激动,急忙摇头道:“你的声音……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

徐长风冷笑着,没有回答他。

“哗啦!”

与此同时,在他的左手上,一道一尺长的剑气闪现而出。这道剑气似乎早已他融为一体,发出耀眼的白光,里头蕴含着恐怖的灵力。

“果然是你!”姚溪双眼泛起暗灰色的暗淡,心中很清楚一道剑气的威力,他今日难逃一死。

“十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会有人来向你讨债?”

徐长风低声说着,手中剑气如霹雳闪电一般,朝着男子爆射而去。

“噗……”

剑气眨眼间散去,他的胸口同时被穿透了一个大洞,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姚溪一口鲜血喷出,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轰然倒地,血水将一地黄泥染红。

他死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依旧保持着恐惧的神色。

徐长风看着死在地上的姚溪,心中怒火渐渐散去。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没想到自己会出奇的冷静。

他突然摘下斗笠,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脸庞,眼神迷离,低声喃喃道:“七叔,我杀了姚溪,用你留下的剑气……”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章 王爷

对莫停风而言,这注定又是一个不能合眼的夜。

监天司接到长安城百姓的报案,说是从长安城外一片密林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待监天司职员赶到现场,才确认死者是姚溪。

当莫停风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感到了不安。

姚溪的死或许只是一个意外,一场仇杀,但为什么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死?

赵辛集越狱一案好不容易歇停下来,如今又来个都水监姚溪毙命,这是巧合?

莫停风下意识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他知道皇宫里那些大人物,开始睡不下安稳觉了。很多时候,一个小人物的死亡,往往能反映出很多东西。

今日在杨玥的宫殿里,一个宫女太监也找不到,冷清得像是这里的人都死绝了一般。而在宫殿门口,却是有着大内侍卫在持剑把守着。

杨玥的穿着依旧是那么的高贵华丽,美丽的容颜下散发出威严。而在她面前,站着一位八尺高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浓浓的怒火,他身上披着一件棕色风衣,腰上挂着佩剑。杨玥与他比起来,只能算是孩童时期的娃娃一般稚嫩。

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帅气,可整个王朝却没有人敢说他不帅。他的帅气,不是面容举止上的英俊潇洒,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霸气,一种手掌天下大权的霸气,一种统领河山,一种君临天下的君威,哪怕他并不是君。

他是王爷李聂,当今皇帝李仲的弟弟。

然而这并不重要。

“姚溪死了。”李聂沉声喝道。

“我已经命莫停风彻查此事,此人既然能洞察到姚溪的踪迹,想必已经在长安潜伏已久,他不可能因为杀了一个姚溪,就心满意足的挥手而去,他一定还在长安。”杨玥说道。

“监天司的行动只不过是表面功夫,他们顶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想要查到这个凶手,绝对不可能。”李聂肯定地说。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因为一个姚溪而将自己暴露?

“姚溪是怎么死的?”李聂追问道。

“被人一剑刺穿心脏而死。”杨玥说,“身上没有留下一道剑伤,说明对方是一位剑气宗师。而从伤口上残留的灵力来看,凶手只可能来自于那个人……”

“韦七剑。”李聂面色阴沉,“果然是他。”

杨玥皱着眉头说:“可距离十年之期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应该出现在长安城这么快。况且,他要杀人,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用剑?”

“这说明以对方的实力无法杀死姚溪,又或者朝廷中有人能认出他手中的剑。”李聂话语中带着杀意,“真相只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双眸轻轻一眨,接着问:“赵辛集醒了没有?”

杨玥摇头说:“还没有。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封住了神识,如今伤口虽已经愈合,但依旧神志不清。”

“告诉莫停风,尽快把他弄醒,我要亲自审问他。”李聂怒道,“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杨玥点头,精明的眼神里泛着一丝异样。

监天司的书房里,常青官心怀忐忑的走了进来,他是內察司一个小小的职员,此次前来,只为了一场赌博。

所谓內察司,便是负责监察朝廷大臣有没有出现犯戒逾越之事,从而上报给监天司。监天司其实是一个统领部门,看似负责很多工作,实际上大部分的活都是由靡下司职来完成,然后层层上报。

这就像是一张天网,而监天司便是负责撒网与收网的工作。

只要一声令下,靡下的所有部门以及各个州郡的监府,全都得听令于它。

“莫监司……属下是內察司的常青官”

莫停风正专注的查阅文件,不禁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常青官,有些惊讶。

一般而言,内察司职员是不会与他有直接的会面,工作都是由监天司职员来负责交接。

“什么事?”莫停风严肃地问。

常青官突然出现在监天司,其中定然有古怪。

“属下查到了一些重要情报,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说出这句话后,心跳加速到了极点。

他和莫停风不同,后者有王爷在为他撑腰,就算天塌下来第一个死的也不会是他。

“讲!”莫停风沉声说。

常青官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迟迟开口说:“前几日定江王府的江北林,正在调查那个都水监姚溪的情报,是从我內察司手中转出的……”

“定江王府!”莫停风听闻,脸色微微一变,“你确定所说的事情属实?”

“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常青官一咬牙,摆出一副豁出去了决心。

“很好!”莫停风点头道,“我即刻将你提供的情报书信给王爷。”

看到莫停风的神色,常青官心中那块悬空的巨石,总算是轰然落下,仿佛是躲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莫停风淡淡说道。

“是。”常青官有些失落的点头,然而还未转身,猛然醒悟过来,眼里闪烁着无比激动的喜悦,“多谢莫监司!”

从明天起,他常青官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走路了!

这场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终于在第三天停息下来,虽然天依旧有些阴沉,但起码没有那种湿滑的感觉了。

徐长风收拾好行囊,背上那柄散发着清幽气息的孤影剑,走出了家门。

除了姚溪,他还要杀两个人。只是这两个人,一个身处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还有一个却远在重山之外。

况且要杀掉他们,可不仅仅只靠这一道虚无的剑气就能做到的。

徐长风昨日杀死姚溪的那一道剑气,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被注入体内,凭借着十年灯的力量蕴育了十年,如今已经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只需一念的功夫,剑气便能汇聚而出,眨眼间杀敌。也因为是这样,除非是他主动将剑气暴露,否则的话,就连莫停风这般修行者也很难察觉到剑气的存在。这样的剑气一共有三道,昨日徐长风已经用了一道。

而且这剑气也并非是万能的,虽能杀的了姚溪,却杀不了周琪轩那样的高阶修行者。

徐长风进入青竹剑院也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除了马严与他的关系日渐提升,其他人都还是和往常一样从不往来,却也不再是冷眼相看。

距离早课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学堂里已经坐满了学子,没有人敢迟到。为何?因为今天又是宋阎王的课。徐长风如今已穿上了青竹剑院的特制院服,这下那宋阎王也没有理由刁难他了。

“马严!”就在这时,龙语心穿着那一身紫色衣裙走进来,绷着脸色大喝一声。

马严听着龙语心的声音响起,连忙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转身。学堂里不禁传来一阵嬉笑声,只有徐长风一个人看着一头雾水。

“你昨夜里,又去食堂偷吃东西了是吗?”龙语心低声喝道,“你不用狡辩,我已经在你床下找到了吃剩的鸡骨头。”

“那个……”马严一听,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龙师姐,我娘说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尤其是晚上,一想起烧鸡,烤饼,回锅肉,我就……睡不着。我就想着,第二天又是宋阎王的,我今晚若是睡不着,明日就得在课上睡觉。为了不惹宋阎王生气,所以我只好……”

“所以你就要惹我生气了是吗?”龙语心一听,额上的三根黑线越来越明显。

“没有啊,龙师姐,我冤枉……”马严慌张地说道。

“我也没说要罚你啊。”龙语心的面色突然恢复了平静。

“真的?”马严一听,神色不禁有些失望。

“师姐担心你吃太多会长胖,所以一会下课后你就去打扫藏书阁吧,一粒灰尘都不能留下。”

龙语心说完,转身离去。学堂里的嬉笑声更加响亮,显然这马严半夜里偷吃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马严看着龙语心离去的背影,脸上竟然是笑了起来。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一章 天凉好个秋

秋风起,枫叶落,剑光过,阴阳合。

这里是长安郊外清晨下的一家茶馆。

天刚亮,一位灰衫男子迈着沉稳地步伐走了进来。哪怕是大清早,茶馆里却也坐着两三个人。

“上一壶茶。”

男子找了一个偏僻的位子坐下,他的穿着完全不像是长安一代的风格,说话语气方式听着也是十分别扭,显然是个外乡人。

男子仔细打量着茶馆,一位女店主,穿着朴素衣衫,妆容还未整理,应该是一起床就立刻把店门打开。

最里边的位置上坐着一老一小,披着淡黄色僧袍,红棕色的佛珠柔润如初,静静地喝着茶凑合干粮做早饭。

而在茶馆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还有一男子,穿了一身黑色衣衫,眼角有道刀疤,一脸沧桑,他右手捏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小口啜茶。

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茶馆。

“茶来了。”

女店主将一壶茶端到男子桌上,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宛若一幕仙女下凡的感觉,虽然她的容貌并不算很美。

女店主将茶壶放下,双眼不由自主的往男子身后撇去。

在男子身上,竟负着七柄青锋,给人一种端庄严肃的感觉,她隐隐能感觉到,这并不是普通的七把剑。

男子注意到女店主在盯着自己的身后看着,并没说什么,粗大的手掌提起茶壶,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瓷碗,倒了满满一碗茶。

男子端起这一大碗茶水,大口饮入喉中。

他看起来很渴,只是一碗普通的清茶,他却喝得十分香甜,宛如是添了蜂蜜一般。仔细一瞧可以看到,他所穿的鞋子上,满是尘土,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路而来。

女店主随意的瞥了几眼,转身回到柜台前。

茶馆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凉风徐徐吹入茶馆,连卷着地面上飘落的枯叶,袭来一股浓浓的秋意。

谁也不会预料到,一刻钟后的这一家茶馆,又会是如何……

“茶很好喝吗?”

茶馆门口坐着的黑衣男子不削地问道。

那奇怪的男子,已经开始喝着第四碗茶水了。

“不好。”

男子放下瓷碗,呼出一口气道。

“兄台是哪里人?”

黑衣男子低声问道,皆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不是长安人。”男子同样也是无厘头地回答。

“来长安作甚?”

“寻人。”

“娶媳妇还是去见丈母娘?”

“都不是。”

男子说着,竟然又倒了第五碗茶水,他将茶壶竖得老高,显然里边的茶水快见底了。

“你很渴?”

“饿。”

“那就多喝点,喝饱了好上路。”

男子刚将瓷碗递到嘴边,听闻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嗖!”

刹那间,一柄利剑犹如弦上的弓弩,刺向男子的脑门。

“铛!”

男子身子微微倾斜,右手将瓷碗往后一甩,竟挡下了那一柄突来的利剑,茶水撒了一地,却没淋中他的衣裳。

黑衣男子手持着利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旋即手腕一转,将剑锋对着喝茶男子,劈砍而去。

“咔!”

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手中的瓷碗再次一甩,又是迅捷地挡下了黑衣男子这一剑,明显可以看到,在瓷碗表面上,附着着一道荧光气旋,比清晨的阳光还要明亮。

两人僵持了一会,瓷碗上很快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第二道,裂纹在眨眼间遍布整个瓷碗。

黑衣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手掌更加用力地推动利剑。

“砰!”

谁想,男子松开碎裂瓷碗的那一霎,身体也跟着站了起来,左手同时发力撑起板凳。

利剑削铁如泥一般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板凳的一角给劈断,木板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而那喝茶男子,早已经离开了茶桌,脱离了黑衣男子的攻击范围。

“报上你的名来。”

男子很平淡的看着黑衣男子,面色丝毫没有改变,手中依旧空空如也。七柄青锋坚如磐石的插在剑鞘内。

“叶青禾,来自遥远西方的一座山谷。”黑衣男子气势如虹地喝道。

“恶人谷?”男子疑惑地问。

叶青禾不禁笑了起来,“不愧是韦七剑,能死在我的剑下,也算你的福气。”

“打坏了东西可是要赔钱的。”

却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出。

只见女店主迈着轻盈的步伐,并不漂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个碗十两,一张板凳二十两。”女店主和蔼地笑着说,“我说的是黄金。”

“我没钱。”韦七剑摇头道。

“那就赔命。”

女店主说着,右手向前伸出,一道亮丽的光影从茶馆外疾驰而来。

光影散去,只见在她的手中,多了一柄小剑,剑身很薄,如同一片薄冰,剑刃上散发着丝丝白色的寒气。

茶馆里的温度不禁变得森冷起来。

“你又是谁?”韦七剑问道。

“秋画扇。”女子答道。

“没听说过。”韦七剑诚实地回答。

“等你死了自然会明白。”秋画扇说着,手握寒冰薄剑呈出剑姿势。

“能等我再喝一碗茶吗?”韦七剑眼神凝视着桌上的茶壶,低声问道。

“你不怕茶里有毒?”秋画扇不可思议地问。

“怕。”韦七剑点头说,“可我不会死,因为我还要去见她。”

韦七剑说完,顺畅的拔下位于正中间的那一柄长剑,从剑柄到剑尖,全都是漆黑一片,宛若一条漆黑的煤炭。

韦七剑没有再说废话,数十道剑气已经汇聚在剑锋之上,黑白分明。半息的功夫,黑色长剑就已经伸到了叶青禾的身前。

叶青禾手中的利剑忽然化作了无形的气旋,宛若一团迷雾笼罩在他的身前。

迷雾之中,处处夹带着狂暴的灵力。

这是剑意,属于叶青禾的剑意。

“剑气长虹!”

韦七剑低声喝道,黑色长剑上附着的晶莹剑气同时向外飞散,在迷雾之中纷纷炸开,这一幕就好像夜空里的焰火,只可惜没有五彩斑斓的色彩,只有恐怖的气浪袭来。

迷雾散去,黑色剑刃长驱直入,不断逼近叶青禾的喉间。

“叮!”

却在这时,秋画扇挥着把一柄寒冰薄剑挡住了黑色剑刃,像是一块透明的冰片。浓郁的寒气从冰片上涌出,只见在黑色剑刃上,竟凝结出一层寒霜,被锁死在寒冰薄剑上。

“韦七剑,你的命,我收下了!”

叶青禾趁机一剑杀来,直穿韦七剑的心脏。

他断定,韦七剑定然不可能挡下这一击。

他将会随着秋天的风,永远埋葬在这片不知名的荒郊野岭里。

韦七剑很淡定,他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然而谁有没有注意到,此时在他的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准确的说,是一柄青锋。

他身上只剩下五把尚未出鞘的剑了。

当叶青禾手中的利剑已经逼至韦七剑胸口时,一柄突如其来的飞剑,从后背贯穿了他的身体。

叶青禾两眼瞪着很大,凝视前方。

此时韦七剑已经不再他的视线中。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小孩子站在溪水边,手里握着一条折断的柳枝,将它当成一柄短剑,自乐其中。

小孩的容颜不断放大,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可很快,小孩子连同奔流不止的溪水,一同化作了一团迷雾,笼罩了他的双眼。

叶青禾这一生杀人无数,每夜睡梦中都能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影,面容停留在他们死前的那一刻。如同恶鬼冤魂一般,纷纷围绕着他转。

而就在飞剑贯穿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突然发觉,梦醒了。

他身体无力地倒下,眼神里不再泛着光。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凝固了一张笑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欢喜的东西。

韦七剑的右手上迸发出强大的气流,剑刃上的寒霜顿时消散在空气中。他抽出黑色长剑,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劈向秋画扇的左臂。

“噗……”

秋画扇喷出一口血水,寒冰薄剑也消失在手上。她右手下意识捂着左手手臂,鲜血染红了衣袖。

她的眼神里,露出了深深的畏惧,如同在注视着一个恶魔。

“我曾经发过誓,这辈子不再杀女人。”韦七剑平淡地说着,弯腰从叶青禾的身上拔出飞剑。

出人意料的是,飞剑上并未沾染一丝血迹,仍然洁净如初。

他双手将两把剑同时插回剑鞘,走回之前的桌子上,轻轻提起茶壶,仰头对着壶嘴,将里头所剩无几的茶水倒进嘴里。

他真的很饿。

韦七剑放下茶壶,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钱,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转身离开茶馆。

秋画扇看着死在地上的叶青禾,一片狼藉的茶馆,宛如梦幻一般。

“师父,他们为什么要杀韦七剑?”

小僧尼低声问道。

他们师徒两人,从始至终一直没有离开过位置,甚至一动不动。

“因为长安有很多人不希望他活着。”老僧看着韦七剑离去的背影,那正是通往长安的路。

“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小僧尼不解的问。

“因为这就是长安。”老僧沉声说着,站起身来。

小僧尼也不敢停留,掏出了一些铜钱,放在桌子上,跟随老僧走出茶馆。

小僧尼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他们师徒两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你想参加繁星会吗?”老僧严肃地问。

小僧尼思索了一会,旋即点头道,“想!”

“那你就留在长安吧。”老僧说完,不再理会小僧尼,加快步子消失在了荒野尽头。

不知何时,一位穿着破烂的乞丐拄着一根拐杖走来,手中提着一个破碗,拉着很长的声音唱道:“少年不知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二章 试剑

“今日的试剑课,要进行双人组合试剑。”练剑场上,柳教习看着身着整齐青衣院服的新生们说道。

柳教习是青竹剑院为数不多的女教习之一,是一位六阶修行者,论实力可以在众教习中排名前三。她每日都是穿着一件紧身素裙,手中提着一柄湛蓝色灵剑。

“教习,我们是自己找同伴组合吗?”闻言,人群中一位新生举手问道。

每一节试剑课教习都会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而双人组合试剑至今为止还是头一回。因为徐长风的加入,这才让新生的人数凑成双数。

“随机。”柳教习低声说道,轻风吹起她身上的素裙,如一位江湖侠女一般。

“教习,这不公平!”柳教习话音还未落下,立马有新生抱怨道,“若是碰上两个凝气境的组合,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青竹剑院虽说要求是十五岁之前洗髓成功,但并不限制入学年龄。总会有一两个年龄偏大的,亦或是天赋异禀的新生,他们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踏入了二阶凝气境。

如韦雪滢,魏长亭就是属于天赋较好的新生,他们洗髓年龄早,修为提升速度也会更快。

“不公平?”柳教习不禁冷笑道,“你认为什么才是公平?”

柳教习此话一出,全场哑口无言,谁也说不上来。

“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只是一阶修行者,就会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在洗髓境修为。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弱小,而饶了你那不值钱的命。”柳教习用一副颇有气势的女子声音说道,“我盛世王朝为何能够称霸这片中原大陆?不仅仅是因为北方有一座风雪长城,也不是因为在南方有一座南郡。而是因为,我朝有着无比强盛的实力,强盛到令外敌不敢轻易来犯。长安为何能叫长安?靠的就是长安城里每一位修行者手中的剑。若是居住在长安的,都是些胆小鼠辈,那么这偌大的长安城,早就被人一剑破开了。”

柳教习的话如雷贯耳一般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盛世王朝无比广阔,这么一大片疆土,不可能只靠朝廷手里坐拥的百万兵马就能守得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长安城里并不禁止居民携带佩剑,除了一些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外,剑几乎成为了长安居民的标志。

这是盛世王朝开国以来一直不变的民风,也是盛世王朝的立国之本。

“当然。”柳教习说道,“本次试剑对你们而言只是一场训练罢了。我自然不可能让你们两个一阶对战两个二阶组合。”

柳教习说着,走到练剑场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本花名册念道:“马严,刘高杨对战魏长亭,蒋长远;林天翰,黄子玄对战韦雪滢,徐长风……”

新生中的二阶修行者都会与一阶修行者分配在一起,虽然这样还是存在不小的差距,但这是二人组合对战,靠的不是一打二,而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配合。

正常情况下,二阶修行者独自面对两位一阶修行者的合击,还是会十分吃力。只有随着境界不断上升,这种差距才会渐渐拉大。

当徐长风听到分组名单后,心头暗暗一惊,下意识往站在前排的韦雪滢看去,韦雪滢也是稍稍回头一望,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上回在梦花楼的事情,徐长风还一直没有机会跟她解释,如今将两人分到了一组,这让徐长风感到些许头疼……

柳教习一一分好名单后,新生们各自散开来。练剑场很大,完全容得下所有人同时试剑。

徐长风和韦雪滢所要对战的是黄子玄与林天翰。对于黄子玄他自然是十分熟悉,魏长亭身边的小跟班,和他一样都是洗髓境初期,不过前者比他提早半年晋入洗髓境。

而林天翰却已经是凝气境后期修行者,在这一届新生中修为最高。韦雪滢也只是凝气境初期,相对而言,他们两人并不占优势。

“你负责拖住黄子玄,不要让他与林天翰靠在一起。”韦雪滢拔出紫色小剑,走到徐长风身边只说下了这一句话,随后便沉默不语。

各打各的,这算是一种中规中矩的战术了,虽然没有任何技巧性,但对于并不熟悉的两个人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计划。

徐长风也拔出了孤影短剑,与韦雪滢并排站成一线。

而对面的林天翰与黄子玄则不然。只见林天翰独自提剑站在前边,眼神犀利的看着两人,黄子玄则是跟在其后。

这样一来,林天翰将要正面承受两人的进攻,而黄子玄只需要负责旁侧敲击进行骚扰。

不知为何,徐长风总感觉不太对劲。

随着柳教习发出号令,练剑场上开始传出了叮叮铛铛的击剑声。反倒是徐长风与林天翰这两组,竟然迟迟未动,各自摆着攻势,皆是等着对方先出手。

莫约僵持了一会,韦雪滢率先动了。

身轻如燕的她两三步便抵达林天翰身前,紫色小剑对着他的左臂刺去。

林天翰忽然往右迈出一步,避开韦雪滢这一剑,与此同时黄子玄从侧面挥剑劈砍而下,压制住了韦雪滢刺出的小剑。

紧接着,林天翰一个转身,手中长剑直取韦雪滢后背。

“中计了!”

当韦雪滢察觉到对方的战术时,为时已晚。

林天翰只是一个诱饵,真正与韦雪滢正面交锋的,是黄子玄。而他,则是伺机对她进行重创。

“铛!”

徐长风快步冲上去,拦下了林天翰刺出的这一剑。

然而林天翰并没有发力抵挡,他身体向后倾斜,旋着手臂将长剑绕着孤影短剑转了一圈,竟然直接绕到了徐长风的右侧。

这个角度,他料定徐长风不可能反应过来。毕竟他还未修习功法,对灵力的掌控只是停留在最基础的阶段。

这也是为什么何林天翰的身形步伐可以做到如此流畅,功法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灵力的运转与释放。

此时徐长风无论是避开亦或是防守抵挡,都会让他直接陷入困境之中。就算这一剑落空,林天翰也能保证在下一回击败徐长风,这是来自二阶凝气境的自信。

然而徐长风没有选择避开也没有防守抵挡,反而是任由林天翰的长剑不断逼近。

在他的脑海里,正回想着细雨剑法的招式套路。

寒雨剑经之所以名为寒雨,顾名思义就是要让剑如雨点一般凌乱。每一滴雨点都有可能是夺命的利器,也可能那真的只是一滴普通的雨点。

明明徐长风不曾转身,可林天翰却察觉到在他的周围,隐隐洒落一场牛毛细雨,杂乱无章的灵气扰乱了他的出剑的方向。

“这是……凝气境?”

林天翰大惊失色,为何徐长风只是洗髓境的修为,却可以施展出凝气境的实力?

所谓凝气境,便是将散乱的灵气凝聚起来,从而可以让剑招出现一些幻觉,迷惑对手。

徐长风身前的这场牛毛细雨,正是由灵气幻化而成的,实际并不存在,可又真实的干扰着他的攻击。

“细雨剑法!”

徐长风动了,身形诡异的一闪,孤影短剑如同悬崖瀑布一般从高处劈落。林天翰握剑的右手不禁被震得生疼,险些让剑柄从手中脱落。

这股力量,这奇怪的灵力,都不应该是他一个洗髓境修为可以发出的,为什么?

林天翰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境开始有些浮躁了。

他连忙后退一步,心性沉稳的他自然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要先稳住心境。

林天翰深深吸入一口气,还未将之呼出,一柄紫色小剑不知从哪儿杀到了他身前。

胜负已定。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三章 长安如画

林天翰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柄突如其来的紫色小剑。他输了,输给了一位只有洗髓境的修行者。

虽然徐长风并没有直接将它击败,可是他却为韦雪滢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当韦雪滢把黄子玄给解决了之后,这一场试剑将会变成二打一,自然是输了。

韦雪滢收回紫色小剑,转身看着徐长风,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当她经过徐长风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若是没有梦花楼的事情,她当然愿意与徐长风交好。如今的话,还是算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所有分组试剑都已经结束了。柳教习将众人聚集起来,开始一一点评。

青竹剑院之所以定下各式各样的规矩,其实是为了给朝廷以及军队挑选人才提供评判标准。在青竹剑院毕业后的优秀学子,大多都被提举为朝廷官员或是军队将领。而提举的标准,便是这几年来在剑院的平时表现以及考核成绩。

例如这一次的试剑课,柳教习便重点点评了徐长风与韦雪滢这一组合,说他们所用的战术模仿了田忌赛马的策略,因而他们评上了甲等成绩。

对此,徐长风不禁汗颜。若是让柳教习得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术,而是误打误撞碰巧的结果,她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

试剑课结束后,马严快步走到徐长风身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说:“徐长风,你是怪物吧?先是打败了魏长亭,如今还能在我们这一届最强新生手中撑了这么久,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运气吧。”徐长风微微一怔,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对别人来说不可能,可对于拥有着十年灯灯芯的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寒雨剑经本身就是上乘剑经里边十分出众的一部,再配合上品灵剑孤影,以及徐长风体内的十年灯芯相辅助,才使得只有一阶修为的他,勉强可以施展出二阶的实力。

然而让徐长风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经过两次与凝气境修行者交手后,徐长风越来越明白功法无疑就是一块稳重坚固的垫脚石。

若是他也修习了功法,就算单独对战林天翰,他也有把握能胜出。

然而功法要与剑经相互匹配才能发挥出更强的实力,所以徐长风将来所选的功法,也必须得是阴性功法,这下让徐长风不禁纠结了起来。

毕竟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成就,都是要建立在灯芯燃着的前提下。

研习寒雨剑经,就等于是往燃着的灯芯上洒水,只因为是杯水车薪,故而才没有影响灯芯的燃烧。可若是再配上一部阴性功法,那不等于是雪上加霜了吗?这让徐长风感到十分苦恼。

修行这条路想要走下去,果然要比他人更为艰难。

“你一会要去哪呢?”马严还以为徐长风不喜欢听他人的奉承,便转移了话题问道。

“藏书阁。”徐长风低声说着,转身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马严听后稍微愣了一下,也没想这么多,连忙点头道,“正好我也要去研习剑经,我们一起吧。”

徐长风不禁疑惑起来,“龙师姐不是罚你去藏书阁打扫吗?”

“骇……”马严一听,邪恶的笑了起来,“藏书阁是什么地方?每日去的人还不到五个,能留下什么灰尘?随便清扫一下就好了,能拥有额外进入藏书阁的机会,这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

“原来你偷吃食堂的东西是为了这个!”徐长风惊了,他还奇怪着,马严的身材说来也不胖,为何食量会这么大?

藏书阁的存在,其实就是一种竞争。只有限制学子们的进入次数,才能让他们更努力的去修行,换取更多的进入次数。

这是事实上就是军队中通过攒军功换取赏赐的一个缩影。

青竹剑院大多教习都是从军队中调过来的,因为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场面,故而总会有一些古怪的性格,宋教习便是其中之一……

徐长风一直在藏书阁研习到了散学时间才离开,如今他已经是一名修行者了,应当要花更多时间在修炼上,虽然修为并不代表真正实力,但有很多事情,只有达到一定的修为才能做到。

这个俗世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需要更加的勤奋。

徐长风离开剑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正是长安街上较为清冷的时候,因为坊市要关闭了,商人们也都各自回家吃饭,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徐长风路过一个亭子时,忽然听到一阵琴音,音色动人,旋律优美流畅。他扭头望去,只见是一位白衣青年,独自坐在长亭内抚琴。

这白衣青年他认识,正是当日买剑时,出言帮他解围的人。

徐长风刚走到长亭傍边,一曲旋律也正好停下,随着琴音逐渐散去,长亭内的白衣男子不禁发出一声哀叹。

斜阳落下,长亭内孤单的白衣身影,伴随着这一声长长哀叹,不仅显得有些伤悲。

徐长风看着他,心中很是感同身受,自己此时的状况不也是如此吗?

他轻声说道:“心境浮躁,音律也会随之杂乱无章,没有琴韵,曲子自然失了意境。”

白衣青年一听,连忙抬头一看,看着这有些眼熟的少年,连忙追问道:“你懂琴?”

“略知一二。”徐长风点头说。

白衣青年的琴艺不是不好,只是欠缺了一丝意境。平常人听不出来,可徐长风在覃先生教导下,学琴已有十年了。

白衣青年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少年刚刚道出的那一番话,也正是他哀叹的缘由,他激动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抛开杂念,脑海里只有曲谱。”徐长风低声说,“双目中只有你身前的这一张木琴,忘掉光阴的流逝,指随心动,心随曲动,方能寻得意境。”

白衣青年思索了好一会,点了点头,手指拨开琴弦,长亭内再度传出袅袅琴音。

此时的旋律,与先前的音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若是静下用心倾听,便可以察觉到,有一道道微弱的灵力波动,正随着音律不断向外扩张,好似眼前出现了一幕高山流水,蓝天白云……

这,便是意境。

白衣青年越来越投入,旋律也逐渐转向激昂。越来越多的灵气正不断的朝着青年的体内汇聚,周围的气候也隐隐出现了一丝骚动,尽管很微弱,但徐长风还是能感受出来,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大量灵气入体,天地气候产生异动,这是要破境的征兆。

此时在白衣青年正闭着双眼,指尖上泛着一层暗淡的荧光,灵活的手指不停拨动琴弦,顺畅自如,旋律也变得更为动听。

“嘭!”

就在此时,白衣青年双眼猛然睁开,右手手指用力拨着琴弦,一道诡异的劲气从木琴之上迸发而出,宛如一柄锋利的剑刃。只是嗖的一声,长亭外几颗翠竹便凭空被切成两段,纷纷倒在地上,发出嘈杂的声音。

白衣青年止住琴弦,一脸狂喜的望着眼前只剩下半截的几颗翠竹,手掌竟止不住的颤抖。

灵力出体,这是三阶筑基境的标识!

眼前这白衣青年,只是在徐长风一句话的引导下,便一口气便突破了凝气境晋入筑基境。

筑基境便是可以让灵力出体,附着在其他物品之上,例如普通的一根柳枝,在附着了灵力之后,其锋利程度,足以杀人。

这便是筑基境。

而四阶通神境,是可以让出体的灵力实化,隔空杀人不在话下。至于这白衣青年之所以能够凭空让翠竹切断,只是因为通过琴弦将附着在上边的灵力弹射而出。

这看似与通神境相似,实则差远了。

白衣青年十分清楚,若是没有徐长风所说的那一番话,他想要破镜,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

“在下梓殇,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白衣青年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对着长亭外恭敬地作揖。

当他抬头一看,长亭外已空无一人,只有火红的斜阳独自浸染着整条街巷,青烟点点,长安如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四章 外出历练

这天早课,宋教习走了学堂,不等众人起身问好,宋教习便说:“今日早课取消,过会院长会亲自来和大家说明本次外出历练的具体事宜。”

宋教习留下这句话后,转身便离开,学堂紧跟着传出一阵骚动。

“什么是外出历练?”徐长风转头看着马严问道。

马严先是一怔,很快又释然,“你刚来剑院没几天,不懂也正常。”

“青竹剑院每年都会给新生安排一次为期七日的外出历练。”马严解释道,“剑院会让新生分成三人一组,并给每个组安排指定的任务,期间还会让教习在暗中调查记录。任务必须是独立完成,若是被发现有请外援,或是动用家族关系的,将直接被开除出剑院。”

“原来是这样。”徐长风点点头道。

“七日后剑院会根据任务完成的情况,以及每个人在执行任务期间的表现进行评分。”马严接着说,“若是任务未完成,该组所有人的评分都会很低,甚至会影响到将来毕业时的举荐名额。所以这个外出历练,算是青竹剑院里边一次比较重要的考核了。”

“往届师兄师姐有没有透露过任务的内容吗?”徐长风想了想,接着问。

“当然有。”马严点头说,“虽然任务每年都会更换,不过都只是旧瓶子装新酒罢了,主要还是看个人的发挥表现。一般任务会有安排去寻找一样东西的,亦或是送信给某个人,也有过安排人去县衙里当衙役。反正不管什么任务,剑院都会故意找机会刁难我们,让我们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过了一会,一名老人穿着一身道袍走了进来,道袍上镶着黄边,胸口上还印着一道翠竹小剑的图暗,佩戴着一柄白玉短剑,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他叫南宫问天,青竹剑院的现任院长。

“院长好!”

随着院长走入,众学子们一齐起身尊敬的问候,数道好奇的目光朝着老人身上射去。

院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大人物,众人入学至今,也只是见到第二次。

南宫问天走到讲桌前,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众人。宋教习则是站在其后,手里抓着一卷名册。

“想必规矩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啰嗦。”南宫问天嘴里发出清澈的声音,“但是这一次,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所有人都得平安回来。最近长安这一带并不算太平,所以你们在历练期间,要时刻保持警惕。你们需要记住这一点:活着,永远比一切重要。”

听闻南宫问天的话,大部分学子皆是面色一沉。

长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早已经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赵辛集雨夜越狱,长安城外发现了一具朝廷命官的尸体,再加上还有许多原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件,使得整座长安,宛若身处在腥风血雨之中。

“下面宣布本次外出历练分组。”宋教习往前迈出一步,看着手中的名册说道,“历练的分组,是根据你们平日里在剑院的表现平定来划分,里边会有成绩好的学生,也会有成绩差的学生,无论个人能力如何,一旦任务未完成,最终评定将不能超过甲等。”

闻言,所有人几乎脸色一变。

不能超过甲等,等于是断送了学院举荐这一条路。哪怕后面表现再如何出色,也不可能被朝廷军队特招。

毕竟,无论是治理河山,还是保家卫国,都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到。若是连历练这点小事都不能与他人合力完成,日后又怎么能担当此重任?

“第一组,林天翰,辛季柔,刘高杨;第二组:魏长亭,黄子玄……第五组:徐长风,马严,韦雪滢……”宋教习声音洪亮的念着名册,“以上,便是本次外出历练的全部分组。历练从明日起开始,历练任务,也在明日出发前公布。今日你们都各自回去好好准备吧……”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例如第一组的林天翰,那可是剑院里数一数二的天才,能跟他一组,还用担心任务完成不了?

而韦雪滢听完分组名单后,额上不禁竖起了三根黑线,“这都是什么人啊?一个衣冠禽兽的徐长风?一个不学无术的马严?”

若不是分组名单不能更改,她恨不得马上提出换人。

“巍哥,徐长风那小子,狗屎运也太好了吧?”黄子玄凑到魏长亭耳畔,很不削地说道。能与韦雪滢分到一组,这可是魏长亭期盼已久的事情。

“那又如何?”魏长亭冷笑道,“他蹦跶不了几日。”

并非是魏长亭想要暗地里下黑手,因为事实便是如此。他徐长风就算是一夜洗髓又能如何?就算以洗髓境能打赢他又如何?穷人永远是穷人,不会因为天赋好而改变他的命运。

没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背景,他徐长风能修炼到三阶筑基境,那也就顶天了。

修行越往上走,除了靠自身的天赋悟性,更重要的还得靠机缘与财力。对魏长亭而言,丹药,功法,钱财,名师指点,他都不需要考虑,因为他父亲是长安禁军的将领。

可徐长风却不然,他没爹没娘,仅仅是一颗灵气丹就能让他倾尽家财,他拿什么跟自己比?

魏长亭甚至已经幻想到,十年后当他晋入了五阶修为,再回到长安时,徐长风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三阶筑基境修行者,那场面,将会是何等精彩?

此时各组的成员都聚集在一起,商议着该如何准备这次历练,唯独第五组依旧人员不齐。

“徐长风,你说那韦雪滢是不是嫌弃我们长得太丑,所以不想理我们?”马严瞥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韦雪滢,疑惑道。

“不知道。”徐长风摇头,心中很是无奈。

“历练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徐长风转移了个话题,朝着马严问。

“不需要。”马严摇头说,“以你和韦雪滢的实力,本次历练我们自然是很轻松就能应付的。硬说要准备的话,那就多带点钱吧,别到时候没钱吃饭住宿而街头行乞,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你就不能说点正经的话吗?”徐长风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徐长风身后传来:“徐长风,苏前辈让你去找他。”

徐长风扭头一看,原来是龙语心。她虽然不是苏永邱的弟子,但却是所有学子里边,和苏永邱关系最好的一人。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徐长风点点头,在马严惊颤不已的目光下,离开了学堂。

穿过了那一座木桥,小屋依旧是十分安静。

“苏师叔您找我?”徐长风敲了敲门问道。

“嗯。”苏永邱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徐长风推门走入,只见苏永邱正站在房间里,凝望着门口的方向,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

待徐长风走到身旁,苏永邱给他递了一个牌子说,“这是我在剑院的身份牌子,你本次外出历练,要离开长安,我担心朝廷的人会对你有所企图。若是他们真的找上来了,你把这令牌拿出来,他们便不敢为难你。”

徐长风接过苏永邱手中的令牌,心中泛起一股暖意,感激地说:“多谢师叔!”

“你不必谢我。”苏永邱笑着说,“覃怀书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子,他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得对你安全负责。否则日后,我还有何脸面去见他?”

“赵辛集不会无缘无故闯入你们那,他做么做,肯定有他的想法。只是朝廷那边,会很不安心……”苏永邱看着徐长风,无奈的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五章 神偷半剑

翌日清晨,远在长安数十里外的天都郡。

晨光才刚落在清冷的街道上,只见一位妇人急匆匆地朝着衙门走去,她身着棕色衣袍,头发花白,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担忧与焦急。

时辰还早,衙门口大门正紧闭着。她抓起一旁裹着红布条的鼓棒,用尽浑身力气敲打着衙门口的大红鼓。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鼓声才停下。衙门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官差手持长棍走了出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妇人问:

“是你在击鼓鸣冤?”官差看着老妇人问道。

“是。”妇人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才答应道。

“随我们进来吧。”

官差说着,领着妇人走入了衙门里。

此时吴县令正坐在公堂之上,看着那被那位官差引进来的妇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半炷香前他还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鼓声吵醒,急急忙忙的起床更衣,连口水都没得喝上便赶到了公堂之上,甚至官帽都没戴正,还是师爷瞧见了才帮他稍作整理。

这大清早的便来衙门击鼓鸣冤,莫不是有命案发生?

可天都郡向来民风淳朴,治安良好,邻里间的纠纷顶多也就是争吵几句,他吴县令在天都郡为官这么些年来,还未曾出现过因纠纷而闹出命案的。

这可让他奇了怪。

妇人失魂落魄地走进公堂,在案台前下跪。

“是何人击鼓鸣冤?”吴县令看着公堂上跪着的妇人,浑身微微颤抖,定然是发生了很重要之事。

“县令大人,草民赵氏,家住北街青仁巷。”妇人低声说道。

“你可是那卖菊花酒的赵氏?”吴县令思索了会,沉声问道。

“正是。”赵氏点点头。

青仁巷赵氏所卖的菊花酒,在这天都郡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酒香不怕巷子深,才只是走到巷子口,便能清晰的闻到从里头飘出菊花酒的香味,这可不是吹出来的。

“你有何冤情请一一道来,本县令自会为你做主。”吴县令接着说。

“苍天大老爷啊,小民心里苦啊。”赵氏一听,眼泪便止不住落下,哭豪道,“小民有一枚祖传的宝玉,每年重阳,都需带上这枚宝玉,前去祖坟祭奠先人。可就在昨日,宝玉忽然不翼而飞了,只留了个空盒摆在那儿,定然是被人窃走了。恳求苍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过不了几日便是重阳,若是未能寻回宝玉,小民也就没脸活下去了……”

听完赵氏诉苦,吴县令再次皱起了眉头,距离重阳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想要找回宝玉,那可不是件容易之事。这要万一找不到,赵氏想不开自尽而去,他吴县令这仕途生涯中,可就得留下一大墨点呀!

“你可有怀疑是何人所为?”吴县令接着问,“你最后一回见到玉佩是何时?”

“回县令大人……”赵氏恺恺眼泪道,“玉佩乃是小民的传宗之物,一直锁在了柜子里,小民每日睡前都会检查一遍玉佩是否完好无损,可昨日打开一看,盒子里的玉佩不见了,里头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上边写着,‘替天行道,半剑所为。’小民冤枉啊,这玉佩乃是祖上贤良积德才有一高僧赠予所得,可庇佑子嗣香火不断,永保平安。怎么就成了赃物被人替天行道了呢?”

“字条你可带着?”吴县令听着,脸色十分难看,连忙问道。

“小民带来了。”赵氏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黄汲汲的字条,递给了一旁的官差。

官差接过字条,呈递至案台上。

吴县令拿起字条一看,脸色十分不好。接着又请一旁的师爷瞧了瞧,师爷旋即点头道,“这的确是半剑的笔迹。”

“这般说来,宝玉被偷,定然是半剑所为了。”吴县令低声说道,“你且先回去吧,本县令即刻着手派人缉捕半剑,同时也会上书禀报朝廷,相信不日这宝玉便能物归原主,那半剑也必将落网,不在继续逍遥法外。”

“多谢县令大人,小民感激不尽!”

赵氏磕头离去后,吴县令一手撑着额头,一连叹气三声。

“贾师爷,你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吴县令看着师爷问道,“那半剑盗术一流,素有神偷之称,长安不少大人家中的至宝都被他窃走了。而且此人极其嚣张,凡窃走宝物后,都还会在原位上留一张字条,‘替天行道,半剑所为。’前两年朝廷出动大批人手设伏缉捕,可最终连他长相如何都还不曾知晓。”

“吴县令你也不用太过苦恼。”贾师爷低声道,“半剑这两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风声,朝廷方面必定极其重视此事。到时候有朝廷派来的人手负责捉拿,他半剑就算是有八条腿,也跑不掉的。”

吴县令一听,还未松一口气,贾师爷又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吴县令急了,“你倒是说呀!”

“依下官看,此事并不像是半剑所为。半剑虽说四处行窃,却也是盗亦有道,偷窃的皆是些贪官污吏。前些日子长安还传出谣言,说是半剑一旦盗取了哪位大人家里的宝贝,其背后定有猫腻,朝廷还巴不得半剑他多行窃几回呢。”贾师爷不紧不慢地说。

“这倒也是啊。”吴县令挠了挠头说,“这半剑不在长安城发他的不义之财,为何要来我天都镇,偏偏还找到那苦命的赵氏家里行窃?难不成那被盗走的并非是一块普通的宝玉?”

“这个……”贾师爷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

辰时过后,三位年约十六的少年走进了天都郡,两男一女,每人身上都挂着一个包袱,手中持着一柄剑。

“这就是天都郡吗?”马严看着行人稀少的街巷,疑惑的问,“怎么人这么少?”

“不知道。”徐长风摇摇头,“我们先去找人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再说吧。”

马严点点头,两人一同朝着一位路人走去。

而那位身着黄色衣裙的少女,则是远远的跟在其后,每当注视着前边两人时,眼中都泛着嫌弃的神色。

这天一大早徐长风等人就在长安的安化门集合,各自领取了任务之后,便分头离开了长安。

徐长风三人所领取的任务,是要前往天都郡,寻找到赵氏菊花酒的酿制秘方。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毕竟已经知道了寻找之物在何处,只是要想个办法弄倒手,倒是有些困难。

菊花酒酿制秘方定然会视为珍宝藏起来,这可是吃饭的家伙,哪能这般轻易的就交给他人?

所以在徐长风三人领取到这个任务后,脸上皆是露出了苦恼之色。只有七日的时间,这太短了。

三人走到一位正在店门口扫地的店主问道,“店家,我们想问问,这个天都郡的赵氏住在什么地方?”

店主一听,旋即扫视了他们三人这一副陌生的面孔,二话不说直接走进店店内,竟然还把那只开着的一扇小门给合上。

这让马严看着是目瞪口呆,他惊讶道:“我们有这么吓人吗?”

随后,三人在街上走着,又问了一老太太,可那老太太一听到三人打听的是赵氏,旋即拄着拐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这更是让马严看得惊呆了,他愣了好久,直到那老太太消失在了街上,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欢迎我们?”

“这哪里是不欢迎?”徐长风摇头道,“他们分明就是害怕我们。你没见他们看着我们的时候,脸上都露出害怕的样子吗?”

“难道真的是我们长得太丑吗?”马严有些怀疑人生的自言自语。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六章 人心惶惶

“徐长风,你怎么了?喂……”

马严转过身去,看着眼神呆滞的徐长风,旋即叫了他两下,还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

徐长风这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天都郡,有点古怪……”

“古怪?”马严疑惑道,“哪里古怪了,我看是你古怪吧?疑神疑鬼的,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徐长风摇摇头,他的直觉告诉他,天都郡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他思索了会,朝着韦雪滢看去,本想问问她有什么想法。可谁想韦雪滢见徐长风看向自己,连忙扭过头去,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徐长风心中苦笑着,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这个时候,街上不应该只有这么点人才对。

“好酒,好酒啊……”却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早有耳闻这天都郡的菊花酒非同一般,果然是名不虚传。”

三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破烂的乞丐,手里抓着一根木杖,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破碗,摇摇晃晃的走着。

乞丐将碗里的酒水一口喝尽,一脸满足的坐下,靠在了一处墙角上,安然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徐长风快步走上前去,看着乞丐问道,“这位兄台,你喝的可是赵氏所酿的菊花酒?”

乞丐迟迟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徐长风,漫不经心的答道:“是啊,怎么?”

“能否告诉我……”

徐长风眼前一亮,话刚说到一半,只见乞丐抓起破碗,轻轻摇晃了一会,惋惜地说道:“多好的酒啊,居然没了,唉……可惜了,可惜……”

徐长风心神一动,旋即转身走到马严身旁,压低着声音问道,“给我点银子。”

马严听了十分惊讶,连忙道:“你要银子干嘛?”

他回想着刚刚乞丐所说的话,接着说道:“你疯了吗?你要把银子给那破乞丐?”

“少废话,给还是不给?”徐长风皱着眉头说,“这银子算是我欠你的,等回去了我再还给你,我身上没带那么多。”

马严白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鼓鼓的钱袋,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后,将一块银子塞到了徐长风手中。

徐长风捏着银子,快步走到乞丐前边,将银子放进那破碗里,低声说:“兄台,这银子你拿去买酒喝。”

乞丐瞥了一眼,碗里头的银子,双目一亮,连忙将银子抓起来,小心藏好,一脸笑意地说道:“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的好意了。对了,你刚刚想要问什么来着?”

徐长风松了口气,连忙问道:“我想打听一下那个赵氏菊花酒在什么地方。”

“原来你要问这个啊……”乞丐不禁笑了笑,“那赵氏菊花酒就在北街青仁巷里头,你走进巷子,闻着酒香走就能找到了。”

“多谢兄台告知。”徐长风点头道。

“不过呢……”乞丐紧接着说,“我劝你们没事,最好还是别去那儿。”

“此话怎讲?”

“卖菊花酒那赵氏啊,昨夜家里进了贼,你们最好还是甭去触这霉头。”乞丐低声说道。

“家里进贼跟我们去找她有什么关系?”马严一听,不禁好奇地问道。

“当然有关系!”乞丐说,“你想啊,天底下有哪个贼能使得这天都郡里头人心惶惶,不敢出门啊?更别说你们几个还是外乡人,人家见了你们,还不得被当贼来防着啊!”

“你说的难道是神偷半剑?”马严听了下意识惊呼道。

“嘘……”乞丐一听,慌忙脸色大变,“你不要命了?大白天的在大街上喊这个名字,你嫌活的不耐烦,老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马严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不禁脸色泛红,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神偷半剑?”徐长风低声问,“就是长安城里那个出了名的盗贼?”

“除了他还能有谁?”乞丐不削地说,“赵氏有一块祖传宝玉,昨夜里被半剑盗了。如今这天都郡的居民,看谁都像是个贼。这日子,还怎么过?”

“可半剑他不是只对那些贪官污吏下手吗?”马严疑惑道,“怎么会打起普通人家的主意?”

“谁知道呢?”乞丐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这得去问半剑他自己怎么想了……”

乞丐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

“现在该怎么办?”乞丐离去后,马严率先开口道。

“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吃点东西吧。”徐长风看着韦雪滢和马严问道。

两人皆是点头默认。

本来时间就只有七天,如今又卷入了个半剑进来,让这个任务变得更加复杂了。

三人在街巷找了老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客栈。如今天都郡都已经传疯了,说是半剑开始对穷人下手了,这换做谁不害怕?自己就这点家底,要万一被那半剑给顺走了,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店里头很冷清,只有柜台上站着一男子,见到三人走进来,依旧笑脸相迎着问:“几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给我们开两间房。”徐长风说道,

来的路上三人已经商量好了,考虑到后边可能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所以银子得省着点用。开两间房,马严和徐长风挤一间,韦雪滢单独住一间。

三人先回房间里放好东西,接着下楼点了几个菜,吃着中饭。

“要不下午我们先去赵氏那踩点瞧瞧?”马严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可以,下午我跟你一同去。”徐长风点头道。

“一个人去就够了。”一旁的韦雪滢轻声说,“去的人太多,容易让赵氏起疑心,到时候还把自己暴露了。”

马严和徐长风惊讶地看着韦雪滢,这是她半天来,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觉得有道理。”马严点头说:“不能让赵氏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否则一个露馅,我们三个人都得玩完。”

“那……我去?”徐长风低声问。

“还是我去吧。”马严摇头道,“你别忘了,溜门撬锁这种功夫,可是我的强项啊。”

马严这话刚说完,又挨了韦雪滢一道白眼,让他整个人尴尬不已,默默低头吃饭,再也不吭声。

吃完了饭,马严稍作休息一会,便离开了客栈。

徐长风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本想静下心来凝神练气,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总是想着这半剑的事情。

他并不认识半剑,为何会对这个人如此在意呢?

在他的印象中,半剑是十年前才开始在江湖中露面。当时他盗取了长安城一权贵家中的一幅山水画,拿到黑市中拍卖,可谁想那家黑市正好是那个长安权贵一位堂兄的场子。

当时幸亏半剑溜得快,否则他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而在那之后,半剑的活动开始频繁起来。用了八年的时间,几乎光顾了长安一代权贵的家里,而大部分被盗取的朝中权贵,也在一两年内被人上书弹劾落狱。

也正因为如此,半剑的名声开始在长安一代流传出来,尤其是在百姓眼里,那虽然这是些不正当之事,可听闻后却是大快人心。

直到两年前,半剑因为盗窃了一皇族亲室家中的宝贝,惹得皇帝大怒,派出了大量人手与修行者设伏缉捕,最终还是让他逃了。

十年来,半剑究竟长什么样,无人知晓。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却还未见马严回来,徐长风不禁有些担忧,正想着出去寻他。只见门突然被推开,马严拖着疲倦的身躯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桌面上的茶壶,张嘴灌了几口,这才气喘吁吁地说:“哎哟喂,可累死我了!”

“你干什么去了?”徐长风疑惑的问,他还以为马严被赵氏给发现,被抓到衙门里去审问了。

“我给赵氏当了学徒……”马严一脸苦笑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七章 下下策

“所以,你就在赵氏那儿,劈了一下午的柴?”韦雪滢朝着马严露出无比嫌弃的神色。

此时三人正在客栈楼下吃晚饭,马严便讲述了这天下午他打探到的消息。

“这不叫劈柴,这叫学徒。”马严急忙解释道。

“丢人!”韦雪滢说完,默默地吃着饭。

“这哪能叫丢人呢?”马严辩解道,“今天我去赵氏那看了,赵氏已是卧病在床,就连菊花酒都是她儿子卖的。正好他们那人手不足,我就想着留下来当学徒,本想试着能学到菊花酒的制作秘方……”

马严越说着,语气越来越低沉。当学徒这事情,的确是他当时没考虑好,如今想反悔也迟了。

“唉……”马严叹气道,“这剑院也是了,给我们安排什么任务不好?非要找什么菊花酒秘方……”

“抱怨这个有什么用?现在一天过去了,还是想些有用的办法吧。”徐长风低声说,“否则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完不成任务。”

“我突然想出一个办法了!”马严忽然激动地说道。

“什么?”徐长风问。

“我们帮赵氏把宝玉找回来,她肯定感激的无以回报,到时候我们就以取菊花酒秘方为酬劳,那不就成了吗?”马严笑着说。

徐长风一听,连忙夹起一块肉,塞进了马严的嘴里,“你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这宝玉那么容易找到,人家半剑早就死数十遍了。”

马严无奈的耸耸肩,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现在有一个下下策。”韦雪滢忽然放下筷子,低声说道,“既然马严如今当了学徒,就让他找机会打探一下菊花酒制作步骤,到时候我们就算拿不到秘方,多少也能交出个半成品,这样,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对啊!”马严欣喜地说,“剑院只要我们拿到秘方,又没说非得要完整的。”

“这是在钻空子。”徐长风说,“风险太大。”

“所以说只能是下下策。”韦雪滢点头说,“还有六天时间,我们再看看能否找到别的办法。若是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这顿晚饭徐长风和韦雪滢吃得很少,反倒是马严,独自吃下了七成的菜。

……

转眼夜已深,天都郡宛如被封印在这无尽黑暗之中,静得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

此时,一男子小心翼翼的推开客栈大门,朝着一旁的街巷里快速奔去。天都郡虽不是长安,夜里宵禁管得没那么严,可如今半剑风声闹得很紧,衙门也就增加了夜巡人手。

男子急匆匆的转过街角,来到一座院子门口,从门缝中可以瞥见,院内依旧有房子亮着灯。

男子取出钥匙,打开了院子大门,再轻轻合上,直径走进亮着灯的房子里。

房子很简陋,里头一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正坐在床上,察觉到门被推开,连忙站起来,拔出手中的短剑。

“是我。”走进来的男子压低声音说。

蒙面人看到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此时徐长风三人在场,必定会大吃一惊。这半夜偷偷摸摸走进来的男子,竟然是那家客栈的掌柜!

“鱼儿怎么样了?”客栈掌柜看着蒙面人低声问。

“已经让她睡下了。”蒙面人点头说,“你大半夜来我这有什么事情?”

“我这边来了一批货,上上品。”客栈掌柜笑眯眯地说,“我看时间充裕,足足有七日之久,要不要我们顺手干一票?”

“七日吗?”听蒙面人的语气,显然有些心动,“可以,但还是得在保证计划安全的前提下。”

“没问题!”客栈掌柜点点头,环顾了下四周,忍不住问道,“半剑如今可有消息了?”

“有了!”蒙面人点点头,刚要接着说,只听隔墙传来砰的一声,旋即止住了声音。

蒙面人拔出短剑,推开门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客栈掌柜独自在房子里,吓得脸色发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很清楚,若是这事情暴露了,他也就别想活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蒙面人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回来。客栈掌柜第一时间盯着他手中的短剑,干净无比,并未留下丝毫血迹。

“跑了?”客栈掌柜低声问。

“隔壁是茅房,他应该是不小心听到了半剑二字。”蒙面人沉声说。

“大半夜的跑来这里上茅房,难不成是夜巡的官差?”客栈掌柜再次被吓了一跳。

蒙面人摇头说:“不会。我感觉得出来,那人是修行者,修为应该只有一阶,这天都镇可还没有哪位修行者只是干官差这种苦力活的。”

“难道是……客栈里头?”客栈掌柜惊讶道,“那三人都带着剑,估摸着应该也是一阶修行者。”

“客栈没有茅房,嗯……应该错不了。”蒙面人语气森冷的点头说,“既然他们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

“徐长风!徐长风你快醒醒!”

马严急匆匆的回到客房,连忙推着正睡在地铺上的徐长风。

徐长风缓缓睁开眼,正要点灯,却被马严拦了下来,“不能点灯!”

徐长风不禁纳闷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我刚才去外边上茅房,你猜我听到了什么?”马严压低着声音说。

徐长风摇头。

“我听到茅房隔壁的院子里,有人在说半剑的事情!”马严激动地说,“说不准啊,半剑偷来的赃物就藏在里头呢!”

“那你激动什么?”徐长风不解的问。

马严一副认错的样子说:“我那不是太紧张了嘛,不小心被它们给发现了,不过你放心,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

徐长风脑子一转,低声问:“你意思是,想明天去那里打探一下?”

“没错!”马严点点头,“明日我早起去蹲点,然后找机会溜进去看看。”

“你明天不是要去当学徒吗?”徐长风接着问。

马严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挠挠头,“这个……”

徐长风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没准人家已经看到了你的身影,你明天再去容易暴露。”

“那成吧。”马严点头说,“你明日小心点啊,最好是能叫上韦雪滢,让她在外边帮你放风。”

两人交谈了一会,各自睡下。

第二日一早,徐长风找到了韦雪滢,跟她说了昨夜和马严商量的计划,韦雪滢开始是极力反对,这样太冒险了。

可是两人继续商量了一会,想来想去还是先去那院子周围看一看再说。毕竟就目前情况来看,也只有这个办法比较适合了。

这非亲非故的,想要拿到菊花酒秘方,就必须得让人家欠下恩情。

今日天都郡街上明显比昨日要热闹了些,不过比起往日,还是少了许多人。

两人来到马严所说的那座院子外头,院子墙高约一丈,想要攀爬上去,对修行者而言,并不算困难。

“这个院子的位置相对而言比较偏僻,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出没,如果半剑要在这里储存赃物,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徐长风低声说,“只是,半剑应该是独来独往才对,怎么会跟他人合作起来呢?”

“前边有个拐角,我们过去看看吧。”

韦雪滢指着前面一处很窄的小路说道,这应是两座院子之间相互间隔出来的。

两人快步走到小路前边,小路只有三尺宽,只能容得下一人单独通过,徐长风率先走进了小路,企图从这儿翻过围墙去院子里边看看。

然而他前脚刚踏进了这小路,只见一身穿粉色长裙的女子,脸色惨白的倒在了地上。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八章 银针

徐长风走进巷子后,韦雪滢也瞧见了里边躺着个人,有二十来岁这般年纪,从面色来看,气息已经十分虚弱,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徐长风快步走到女子身旁,轻轻将它扶起,“她手上有淤青……”

徐长风说着,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皱眉头说:“估计是从里面翻墙出来,不小心摔在了这。”

韦雪滢看着徐长风在女子身上一通乱摸,不禁有些反感,心中更是暗骂了好几遍衣冠禽兽,却还是说道:“那赶紧送她去看大夫吧……”

“来不及了!”徐长风摇头,“她似乎被人下了某种迷药,导致体内气血不通,如今又从上边摔落,着了风寒,此时的她如同一根快要熄灭的烛火,不出半柱香必死。”

“那怎么办?”

韦雪滢看着徐长风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的话。

徐长风轻轻将女子的头枕着自己的膝盖,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摊开来一看,里头竟然插满了银针!

“你没事带着银针干什么?”韦雪滢有些惊颤,不解地问道。

“银针能验毒。”徐长风轻声说,“昨日我们吃下的饭食我都私下里一一验过了,没毒。行走江湖,银针是必备之物,除了验毒之外,若是不小心被人下了迷药,也能迅速封住自己的穴道,得以保命。”

韦雪滢听着徐长风这么说,脑海里不禁暗暗记下来。她还真不知道银针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徐长风又取出了火折子,再次让韦雪滢眼前一亮。想不到徐长风他年纪不大,却是样样东西都随身携带着,乍一看就是个老江湖的风范。事实上这些常识,都是他大量阅读了那些书籍后,暗暗记在了心中。

行走江湖最怕的不是用不上,而是没得用。

徐长风燃起火折子,将抽出银针一一在火苗上烤了一会,接着按着女子的穴位,一一插上去,转眼,徐长风所带着的十来根银针,已经少了一大半。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徐长风忽然抬起头,看着韦雪滢问道。

“干什么?”尽管韦雪滢对徐长风这一善心有些感动,但心中还是十分怀疑,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逼迫人家姑娘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呢?

“有几个穴位,我不方便下手,想让你来帮着把银针插进去。”徐长风诚恳的说。

韦雪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听错吧?这衣冠禽兽居然会拱手错过这等好事?虽然心中这么想着,只是人命关天,她也不敢迟疑。快步走上前,从徐长风手里接过银针,按着徐长风所指着的穴位将银针插了进去。

“可以了。”徐长风看着浑身遍布银针的女子,松了口气。

韦雪滢轻轻一瞥,只见在他的额上,竟然布满了大豆汗珠,显然他是极其的用心专注,心无杂念。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徐长风吗?

韦雪滢犹豫再三,取出一张手绢,递到他身前说,“喏,把你的汗给擦了。”

徐长风尴尬的笑了笑,这察觉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这下我就欠你两张手绢了,等回了长安,我再去买新的还你。”

“谁稀罕你买的手绢啊……”韦雪滢下意识答道,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么说的确是有些伤人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一张手绢而已,不用麻烦了。”

两人静静地坐在这条很窄的小路里,静静地等着女子醒来。

韦雪滢心中很是烦乱,为什么自己会对徐长风这般有好感?他明明……

徐长风忽然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女子身上,“她身体很凉,估计是在这里冻了一早上。”

秋日的清晨,还是比较凉的,女子穿着很单薄,自然无法抵御这风寒。

韦雪滢一听,不禁疑惑了起来,“难道说,她是被人关在了院子里,还下了迷药,早上趁着没人才偷偷跑出来的?”

“极有可能。”徐长风点头说,“好在她逃了出来,否则被卖去梦花楼那种地方,这一辈子可就得毁了。”

徐长风说着,不由得想起了明明如月两人,那个二公子曾说她们有自己的苦衷,虽没有明说苦衷是什么,不过徐长风大致也能猜出来,应该是被卖身在那儿,因为有契约在,所以才没法脱身。

而像这样的女子,若是有点才艺还好说,若是没有,怕是只能安排去伺候客人了。

“梦花楼!”说起梦花楼三个字,韦雪滢心中顿时来了气,思索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你那日去梦花楼做什么?”

“啊……”徐长风很是尴尬,自从在梦花楼那次遇到了韦雪滢,她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变了。徐长风自然是知道原因,只是一直没机会跟她解释。

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一将梦花楼里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其中省略了有关姚溪的内容。

“你去梦花楼,真的就只是喝酒而已?”韦雪滢一头雾水地看着徐长风,难道说自己一直错怪他了?

“事实就是如此,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了。”徐长风无奈地说。

韦雪滢更是无语。这谁会信啊?你一大男人去梦花楼那种花间柳巷之地,就只是去喝酒?若不是从这几日来徐长风给她的印象中,并不像是那种人,否则的话她打死都不愿意相信。

正说着,枕着徐长风膝盖的女子忽然眨了眨眼睛,徐长风连忙将盖着的外衣拿起来,迅速将她身上的银针拔出。又过了十息的功夫,女子这才完全睁开眼,眼里泛着一丝恐慌。

“你醒了?”韦雪滢瞧见女子睁眼,不禁喜悦的问道。

“呜呜……”女子醒来环顾了下四周,不禁低声哭了起来。

徐长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韦雪滢伸手抱住了女子,轻拍着她的后背,哭声才渐渐散去。

经女子解释,两人才得知,她原来是赵氏的女儿,名叫赵雯。昨日上街本想给母亲买条鱼回去补补身子,谁想忽然昏了过去,等自己醒来,就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身旁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

那黑衣蒙面人说,要把自己卖去别地,还用粗布将自己的嘴给赌上。好在捆着她双手的绳结不是很紧,她找到了一锋利之物,磨了一晚上,终于在今日清晨解开了,趁着那黑衣蒙面人离开院子,她便打开了门,踩着水缸边缘,吃力的翻过了院墙。可当时她感到浑身无力,故而翻过去之后便摔了下来,之后不省人事。

徐长风和韦雪滢闻言,意识到此地方不宜久留,旋即扶着女子,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这条巷子,两人随后将她送回了北街青仁巷。

此时青仁巷赵氏家里早已经是乱成一锅粥,先是家传宝玉被盗,接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只是出去买条鱼而已,谁想居然彻夜未归,这让赵氏几番昏死过去。

眼看着已经过了正午,就算女儿是暂住他人家里,也应该回来报个信了,怎么就还不见有消息呢?

若是等明儿还不见回来,那也就只能报官了。可这一但报了官,就算女儿能回来,怕是也只讨回具发凉的尸体,她赵氏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何上天要这般惩罚她?

“娘!小妹回来了!”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欢喜的声音,只见自己的儿子赵澜急急忙忙地冲进房间里。

赵氏听到这消息,眼中下流的泪水顿时止住了,旋即从床上站起来,瞪着红肿的双眼问道:“你说真的?”

“是真的!”赵澜激动地说,“我亲眼看见姐姐被两个人搀扶着走进了青仁巷,估摸着现在他们应该走到门口了。”

赵氏一听,连鞋子都没穿上,赤着脚急忙往门口赶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三十九章 一枚簪子

赵氏冲到家门口一看,果然瞧见了一脸病态的女儿被一位少女扶着走到了家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雯儿,你总算回来了!”赵氏见到女儿,眼中泪水再次止不住流淌,走上前去接过女儿,“可吓死娘了……”

母女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赵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徐长风和韦雪滢问道:“他们两位是……”

赵雯感激地说:“娘,若不是他们救了我,如今我也就回不来了。”

“原来是两位恩人,快,快请进屋里坐会。”赵氏说着,连忙招呼着赵澜领着徐长风和韦雪滢两人进屋。

走在院子里,两人正好瞥见在一旁劈柴的马严,只见马严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眼神看着两人,那表情十分的好笑。

“两位恩人请喝茶。”徐长风和韦雪滢刚走进赵氏家里,赵澜便端来两杯茶水递到两人面前。

看着这热情的一家人,徐长风显得有些不太适应。

徐长风便说:“赵雯姑娘的身体虚弱,怕是被人下了药,还是得去请一位郎中来给她看看,开一方子调养几日才是。”

“恩人说的对,我这就去请郎中。”赵澜说着,快步离开了屋子。

“不知两位恩人如何称呼?”赵氏低声问。

“我叫徐长风,她是我的同窗韦雪滢。”徐长风低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

赵氏看了看一旁的女儿,又看了看徐长风两人,心中那口寒气也已退了大半,虽说祖传宝玉还未寻回,至少女儿还活着,这也就够了!

“两位恩人救了我女儿一条命,我们赵家也算欠你们一大恩情,若是有什么能帮得到的,两位恩人尽管提出来便是。”赵氏站起来,认真的说。

听着赵氏这句话,徐长风和韦雪滢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这可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说起来此时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徐长风忽然有些不好开口。这让他觉得,有点乘人之危的行为。

“哎呀,我的簪子不见了!”

就在这时,赵雯一声惊呼,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就是你爹从扬州给你带回来的那簪子?”赵氏想了想,连忙问道。

“对!”赵雯脸上露出了焦急与忧伤之色,“定然是被那黑衣蒙面人给顺走了。”

赵氏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惋惜。赵雯她爹早年常前往扬州经商,她成年的那一日,她爹便从扬州给她买了一枚簪子带回来,谁想半路上遇到恶人截杀,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夺走,却是那枚簪子被死死的攥在手里。那枚簪子也就成了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韦雪滢听闻这枚簪子的故事之后,不禁感慨万分,坚定地说:“簪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回来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赵氏母女,就连徐长风不禁惊讶住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黑衣蒙面人究竟何等实力还不曾知晓,之前他试图去打探是为了完成剑院的任务,如今已经有名正言顺拿到菊花酒秘方的法子了,他自然是不愿再去触那霉头。

“千万不要。”赵雯连忙摇头说,“我可以感觉到,那黑衣蒙面人很强,只怕你去了也……”

“放心,我会有分寸的。”韦雪滢紧握着手中的紫色小剑说道,“那枚簪子对你如此重要,若是寻不回,只怕会让你遗憾终生。我也不敢保证能否寻回来,不过还是想去试试。”

赵雯一听,连忙摇摇晃晃的跪下来,哭泣着说:“恩人,请受小女子一拜。”

“别这样!你快起来呀!”韦雪滢急了,赶忙上前去,将赵雯搀扶起来,低声笑着说,“因为也有一位对我很好的亲人,曾送了我一枚簪子,我很清楚把它丢失后是何等难受。”

徐长风这才想起来,那天韦雪滢冒着雨夜回到剑院寻簪子的事情,心中有所释然。

赵氏原本还想留两人在家中吃饭,徐长风觉得有些不太方便,便拒绝了。

两人回到街上,此时已经是下午,半剑的风声还未散去,所以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变得稀少。

“那枚簪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找?”徐长风看着韦雪滢问。

“极有可能还在那院子里,只要翻墙进去搜一搜,应该就能寻回来了。”韦雪滢说道,“你放心,我只是去拿东西又不是去跟他人打架。若是发现蒙面人在里头,我就马上出来便是。”

“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徐长风摇头道,“昨夜马严只是在隔壁茅厕里发出点声响,就能惊动里边的人,说明对方实力应该不弱。如果他不在里头还好,若是在的话,你怕是很难脱身。还是让我进去吧,你在外边帮我看着就好。”

徐长风体内还有韦七剑留下的两道剑气,只要那蒙面人修为在五阶之下,他便有十足的把握脱身,这也是为何他会同意马严提出的计划。

“答应赵雯找回簪子的人是我,你还是不要走这趟浑水了。”韦雪滢摇头说道。

徐长风认真的说:“我们可是一个小组的成员,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同班有危险而无所作为。”

“那……”此时他们两已经走回了那个神秘院子的所在的街巷,韦雪滢正想说些什么,两人忽然瞧见院子门口被人缓缓推开,只见一位男子,偷偷摸摸地从里头走出来。

“那不是客栈掌柜吗?”徐长风惊讶道。

“没错,就是他,你看他这身衣服和昨日穿的一模一样。”韦雪滢点点头。

“难怪昨夜他们发现了马严却没有追来,原来是已经知道了马严的底细。”徐长风这才恍然大悟。客栈里头没有茅厕,大半夜的跑来这儿上茅厕,还能是谁?

“跟上去看看。”韦雪滢说着,快步跟了上去。

徐长风见状,也加快了步伐跟紧韦雪滢。

客栈掌柜离开了院子后,并没有立即回到客栈,而是跨过大街,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跟踪他人,也不敢跟的太紧,眼看着客栈掌柜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赶忙加快了速度跟上去。

两人急忙冲进了巷子,四处张望着,却始终没找到客栈掌柜的身影。

“怎么会?”韦雪滢疑惑地说,“这么短的时间,他能上哪儿去?”

“难不成……我们被发现了?”

徐长风话刚落下,忽然感觉脑袋被人敲了一下,随后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过了好长时间,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后脑勺疼痛无比,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韦雪滢不见了!

地面上只留下了一柄紫色小剑,却看不见她人在何处。

徐长风忍住疼痛身形摇晃地爬起来,急忙大喊道:“韦雪滢,你在哪?”

空旷的巷子里不断传出他的回音,再也没有听到第二道声音传来。

“坏了!”徐长风低声骂道。

那人根本就不是客栈掌柜,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赵雯所说的蒙面黑衣人,只不过穿上了他那身衣服罢了。

客栈掌柜是个普通人,也正因为如何,他和韦雪滢才敢如此大胆的跟踪。想不到,还是被人摆了一道。

不过那黑衣蒙面人并不识货,只是带走了韦雪滢,却不知他身上这柄孤影短剑,远远比把韦雪滢卖了还要值钱得多。

徐长风捡起韦雪滢留下的紫色小剑,一脸担忧地走回街上,天已经开始阴暗下来,他也不敢断定韦雪滢是否还在那座院子里。

“那黑衣蒙面人的实力,估计很强,起码得有四阶这样的修为,否则不可能毫无知觉就把我们击晕。”徐长风凝望着巷子里的神秘院子,心头十分沉重。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章 失魂落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都郡上家家户户点着灯火,冷风呼啸而过,让徐长风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他翻过了围墙,从那座院子里爬了出来,站在空荡荡的巷子中,眼神迷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徐长风不知在院子外面站了有多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迅速朝着客栈飞奔而去。客栈只开了一扇小门,里头灯影重重,里边一个客人也没有。

徐长风站在客栈门口,深吸了口气,旋即拔出暗淡的孤影短剑,两眼如同恶狼一般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掌柜呢!给我出来!”

徐长风走进客栈,直奔着柜台而去。此时店小二正站在柜台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杂书,忽然被一道凌厉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杂书也掉在了地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少年,手里抓着一柄墨绿色的短剑,笔直地对着自己的胸口,那气势,像是有着杀父之仇一般痛恨。

眨眼间,孤影短剑已经搭在了店小二的肩上,他浑身止不住的抖动,可以感觉到有丝丝寒意从剑刃上散出,直直扑向他的脖子。

“你们掌柜的呢?把它给我叫出来!”徐长风瞪大了眼睛,语气十分阴沉。

店小二被吓傻了,断断续续的说:“掌柜的他不在……”

“去哪了?”徐长风接着问道,语气显得更加的愤怒。

“不知道……一整天没见他人……”

店小二低声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肩上的短剑正在不断的往里头移动。他很清楚,如果这一剑下去,自己也就可以交代在这里了。

此时马严正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徐长风正拿着剑对准店小二,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连忙出言大喝:“徐长风你要干什么?”

徐长风浑身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严重的杀意缓缓散去,然而姿势却是没有丝毫变动。

马严感受到徐长风身上的杀意消散,松了口气,快步冲到他身边,一把夺下孤影短剑。店小二双腿忽然失去力量,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裤子已经湿了。

“你这是怎么了?韦雪滢呢?”马严看着徐长风问道。

徐长风双眼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严很快便注意到了徐长风左手上还握着一柄紫色小剑,那是韦雪滢的剑。他内心顿时泛起一阵不安……

过了好一阵子,徐长风这才开口,声音嘶哑地仿佛一下子苍老,“韦雪滢她,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马严不敢置信,“是那个蒙面黑衣人?”

他今日在赵氏家中劈柴,对这事情多少有些了解。

“是……”徐长风低声说道。

马严急忙说:“你去那个院子里找过了?”

“找过了!”

徐长风转过头来,看着马严红着眼激动道:“我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一个人也没有!”

“你先冷静下来。”马严低声说道。

“冷静?”徐长风大喝:“冷静有什么用?冷静就能把人给找到吗?”

他的心十分浮躁,不愿再冷静。他隐隐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十年来所读的诗书,这一刻竟然起不到一丝作用。他曾试着冷静了下来,可当他从院子里出来后,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那冷静的心态顿时土崩瓦解。

茫茫人海,他要去哪里找到韦雪滢?

“你先别急,会有办法的。”马严低声说,“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徐长风摇头,“天都郡外十几里路都是荒山野岭,他们随便找一个地方把人藏起来,你上哪里去找?”

“这……”马严顿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能想到的办法,徐长风自然也能想到。否则,以徐长风的心性,哪能这般轻易让他迷失神志?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掌柜给找到,逼迫他说出韦雪滢的位置。”徐长风多少有些平静了下来,低声说道。

马严将孤影短剑还给徐长风,低声说:“你先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那掌柜还能一走了之?”

马严这句话再次让徐长风打起了几分精神,不过他心中还是很担忧,也不知道韦雪滢要被他们卖去哪里。

马严拍了拍徐长风肩膀说道:“先吃饭吧,饿着肚子就算相处了办法,你也没力气去找啊。”

徐长风点点头,马严接着塞给了店小二几块银子,权当是赔偿。店小二收了银子,态度才多好些,不过还是对徐长风心生畏惧,远远的躲着他。

接着店小二吩咐厨房做了几个菜,徐长风看着满桌的菜肴,根本没有胃口,在马严的催促下,也只是吃了一点点。

十年来,他从没有这般担忧过。每当想到韦雪滢会像梦花楼那些侍女一般,心中就暗暗作痛。虽然韦雪滢是修行者,可如果对方实力强横,废了她的经脉,那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今夜里风吹得很紧,天都郡四面环山,从山沟里边吹出来的风冷的令人瑟瑟发抖,就如同徐长风的心情一般,透心凉。

马严找店小二仔细询问了下掌柜的背景,谁想就连店小二也不怎么知道掌柜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姓何,家在很远的地方,也不见他在天都郡有什么亲朋好友,向来都是早出晚归,店里头很少会看到他的身影。

徐长风走出客栈门口,站在屋檐下,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快要下雨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一柄油伞,那一场雨夜……

……

又是夜深人静之时,天上没有月光,只有无情的风连卷这云层拼了命地吹。

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隐约能瞧见一道人影身轻如燕一般直接飞跃进院子中间。

人影落地,竟然听不到丝毫的脚步声,可见此人轻功十分了得。

人影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周,快步朝着院子里其中一间房子走去。他飞速来到房门口,手中捏着一根细丝,缓缓插入锁孔,不出一个呼吸的时间,锁头咔的一下打开了。

人影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还未走进去,只见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数道火光。

在这不大不小的房子里,竟然挤下了十名手持长剑的官兵,他们纷纷从里头冲出来,男子旋即后退,另一间房子也两者火光,同样是十位手持长剑的官兵冲了出来,不仅如此,院子大门也被打开,又一大批官兵从大门杀入,整个院子被火把照射得无比光亮。

男子并未拔剑,手中依旧空无一物。他蒙着面,众人并未看清他究竟长什么样。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完全罩住了男子,只见院子四周的围墙上,各自有一名官兵飞跃而下,将大网死死的将这蒙面男子给困住。

“半剑神偷,看你这回如何逃走。”人群中,一名身披铠甲的军官持着锋利剑刃,指着被团团围住的男子喝道。

这名军官心中忐忑不安,为了布置这个局,他已经两天两夜没能合眼了。他从隔壁客栈何掌柜那了解到,这院子里常有神秘的人出入,怀疑是半剑。而经过衙门两天的探查,每天夜里的确实有人偷偷摸摸的走进来,随后又在清晨之前离去。

然而那男子却是无动于衷,只要他敢拔剑,围着的数十位官兵会立马挥剑刺入,将它捅成马蜂窝,所以这名军官敢肯定,半剑这下定然是插翅难逃!

“呵呵……”谁想到,男子居然笑了。

笑声还未落下,只听得嘭的一声,一团烟雾弥漫开来。

“上!”军官几乎是下意识的喝道。

周围的官兵纷纷往前刺出,十息的功夫,迷雾散去。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张空网,只见官兵们手中这数十柄利剑之上,光亮无比,一滴鲜血也不曾沾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一章 只因你杀过人

半剑逃了!

这是一个难以令人接受的事实,却又是不可否认的存在。

那名身披铠甲的军官脸色发青,抓不到半剑意味着什么下场,他心里头很清楚!朝廷如此看重此事,还给他安排了一百名大内侍卫协助,这些大内侍卫皆是修行者,居然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半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帝陛下勃然大怒的样子,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的项上人头也便可以搬家了……

想到这里,这名军官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吓得声音都变了,“还愣着干什么?给去追啊!全都给我去追!”

院子里的大内侍卫闻言,旋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庭院,轻功好的直接越过越过围墙飞了出去,轻功差的,也以最快速度从院子大门飞奔离去,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突然间就只剩下了那名军官。

这么短的时间,半剑一定还在天都郡内,他一定逃不了!那名军官肯定的想着,然而就在下一霎,一柄剑刃搭在了他的肩上。

感受到从剑刃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复杂的心情再次波澜不堪,几乎是哭着喊道:“半剑爷爷求您饶命,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问你,何掌柜身在何处?”

军官忽然愣住了,哪怕这声音压得再低沉,也不难听出其中夹带着一丝稚嫩,很明显就是个小毛孩在说话,不像是半剑的风格。

但此时为了保命,他也不敢马虎,“这位大人,这我哪知道啊,何掌柜只是报了官,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找上他了。”

“报官?”身后的声音疑惑地问,“这不是何掌柜的院子吗?他为何要报官?”

军官连忙答道,手微微的往佩剑方向移动,“正因为是他的院子,他怀疑有半剑前来光顾,所以才报了官。我等也只是奉命抓捕半剑,真不知晓何掌柜在何处……”

军官说着,嗖的一下拔出了腰间上的佩剑,身体猛地蹲下,一道华丽的转身,佩剑笔直往前一刺。

“铛!”

刺出的佩剑在空中被拦了下来,军官冷冷一笑,旋即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半剑,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毛孩,你可知道偷袭朝廷官差,是要判死罪的!”军官冷笑道。

徐长风暗道不好,刚想要撤离,只见军官迅速的挪动步伐,眨眼间便锁死了院子大门的位置,“若是半剑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可区区一个小毛孩,还让你逃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在长安城里混?”

院子里很黑,而军官手中拿着的佩剑上,却是泛着微弱的光芒。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名军官,能做到灵气实化起码有着三阶修为。

打是肯定打不过,可若是再拖延下去,等其余的官兵归来,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难道要用那道剑气了吗?”

徐长风心中很是不舍。一道剑气换一个三阶姚溪的命本身就很不划算,如今又要浪费在这个官兵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徐长风运转起灵力,迅速的往前突进,孤影短剑按着细雨剑法的套路挥动着。

“雕虫小技!”军官冷笑道,佩剑向前击出,夹带着磅礴的力道,然如一块顽石坚不可摧。

“哐当!”

只是两三下的功夫,细雨剑法所营造出来的雨幕假象便完全消散。不仅如此,一柄覆盖着狂暴灵力的佩剑,正死死的贴着他的胸口,只要他剑尖再往前突进一丝丝距离,就能看到鲜血溢出。

徐长风心扑通狂跳,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他将剑气汇聚出来,那也来不及了。毕竟对方可是三阶修行者,只有这么点距离,一旦察觉到徐长风身上有丝毫异动,他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刺入胸膛。

“小子,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军官可不认为一个这么点大的小毛孩有这等魄力来袭击他,其背后定然另有他人指使。此时军官心头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抓不到半剑,可如今有这小毛孩送上门来顶包,他也可以免去一死了。

万一再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那自己可就算是立大功了!

徐长风脸色忽然大变,两眼闪着惊骇之色,低声喃喃道:“半剑?”

军官闻言,不削说道,“切,你少拿他来忽悠我!如今半剑不知像只老鼠一样躲到哪儿去了,就不信他还敢回来?”

“那你想不想尝尝被老鼠杀死是什么感觉?”只见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军官肩膀上,再次搭上了一柄剑刃,只是这柄剑刃的感觉,有些古怪。

他慌忙张嘴,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见鲜血呲呲的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飞溅三尺!

军官被身后站着的男子轻轻一推,轰然倒在了地上。

徐长风不断的吸气呼气,这种血液横飞的场面他虽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如今没有了杀姚溪时那般愤怒与镇定,故而会显得有些慌张。

“你是半剑?”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院子里很黑,只能隐隐看到男子脸上蒙着面,半剑的实力,再次让他感到震惊。如果对方要杀自己,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有些绝望了,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去把韦雪滢给救出来?

“怎么又是你?”让徐长风意外的是,眼前这蒙面男子竟然说出了这般听着云里雾里的话。

徐长风不解的问:“什么?”

只见男子缓缓的摘下面巾,阴暗之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孔。

徐长风盯着这一张清秀面孔,吃惊得说不出话。

此时,院子外有火光在不断靠近,两人旋即脸色一变。眼前的男子一把抱住徐长风的腰板,双脚轻轻一点,消失在了院子里。

火光很快照亮了这座院子,地面上留下一具尸体,身穿着铠甲,脖子被人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男子带着徐长风一路飞檐走壁,最终在一条偏僻阴暗的死胡同里停了下来。男子点燃火折子,火光照亮这片死路。

只见这男子面部红气不喘的看着他,而在他的另一只手中,抓着一柄剑鞘。正是这一柄普通的剑鞘,杀死了那名已是三阶修为的军官。

“半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徐长风凝视着男子手中的剑鞘,低声说道。

男子不禁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

“为什么!”徐长风不解的问。

“什么为什么?”半剑同样是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要抓走韦雪滢?”徐长风两眼瞪得很大,半剑明明认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这么过分吧!

“韦雪滢?”半剑愣了老半天,摇头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并不认识韦雪滢。我虽然盗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做过拐卖女人这一事,你可别诬陷我。”

徐长风惊呼道:“这么说,赵氏丢失的家传宝玉,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半剑说着,不禁露出一丝气愤,“我没事跑来这种地方偷那破玩意干嘛?”

徐长风接着问:“那为什么……”

半剑耸了耸肩,低声说:“有人给我下套,而朝廷也想着要一石二鸟。只可惜,他们太低估我半剑的本事了。我这次出现在天都郡,就是为了查清楚究竟是谁诬陷在我头上。我半剑虽然偷盗无数,可从来没有残害过一位无辜的老百姓。敢拿我名头来做这种事,我绝不容忍!”

徐长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一个频繁出入梦花楼的二公子,一个看起来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一个连姚溪都不敢杀的人,居然会是半剑?

“徐长风。”半剑突然开口道,“既然我们有缘,我们在做一桩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我追问道。

“我帮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你与我合作,帮我洗白在天都郡被败坏的名声。”半剑低声说。

“为什么是我?”

“只因你杀过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二章 彼此皆是有缘人

“这么说你有办法把韦雪滢救出来?”夜很黑,雨开始下了起来,呼呼风声宛如鬼魂向世人倾诉哀愁地哭豪。客栈楼上的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马严看着徐长风问道。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徐长风点头道。他刚刚和半剑分别,回到客栈里。

“那个人是谁?他的话可信吗?”马严有些担忧的问。

“是谁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徐长风摇头说,“不过他的话,绝对可信。若是我身前身后皆有敌人,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背后交给他,并且我也会拼尽全力地守护着他的背后。”

他和半剑才只是见了几次,但两人之间的信任,却已经上升到无法轻易切断的地步。只因为姚溪,是他们之间的牵线人。

马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了吗?”

“我不会拿韦雪滢的生命来当儿戏,所以我相信他,希望你也能相信我。”徐长风认真地说。

马严回想起晚上徐长风回到客栈那一幕,足以证明他这句话是凭着良心说出来的。

“那好吧。”马严点点头,也不在说些什么。

“如果……”徐长风思索了一会,“如果明天晚上我不能回来的话,你就赶回长安,把这事情告诉龙师姐,我想应该还来得及。”

回到剑院,寻找苏师叔求救。徐长风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不过这一来二去太花费时间,而且也很容易打草惊蛇。再者,如果没有遇上半剑,就算把消息告诉了苏师叔,也无济于事。盛世王朝太宽广了,想要藏一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半剑在临走之前说,他已经打探到对方的踪迹了,今晚还需要去确认一番。明日他会来客栈,带着徐长风前去营救韦雪滢。

半剑身为一个贼,最不怕的就是寻找。无论是找人亦或是找东西,这都是成为一个贼,应当具备的基本技能。

徐长风也答应帮他保守秘密,半剑这一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被公布出去,就连他也逃不了干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徐长风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马严早早便去了赵氏家里,继续当他的学徒。虽然这个学徒他大可不必再当下去,但他觉得赵氏一家挺可怜的,就想留在那儿多帮他们干点活。

徐长风推开了窗户,整个天都郡像是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云层里,雨丝连绵不断地从惨白的天际上打落而下,这让徐长风感到很舒服,他最喜欢的便是在窗前看雨落无痕,听风声呼啸。

他的心境比起昨日要平静许多,尤其是在遇上了半剑之后,心中更是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半剑……”他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腰,低声喃喃道。

因为只有一柄剑鞘,所以才叫半剑。

对徐长风而言,半剑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在心中的好奇心驱使之下,让他恨不得一一询问出来。但他清楚,就算是问了,半剑也未必会说。

而对于半剑来说不也是如此吗?

他和半剑的相遇,很玄妙。宛若冥冥之中有一道缘分,注定了他们会在那个雨夜之中擦肩而过。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徐长风不知盯着远处的山峦看了多久,好似山里边有一个很漂亮的佳人,在雨中翩翩起舞,将云雾当成裙摆,将风声当成丝竹。

而在他的体内,宛若一个装满了水的木盆。水已经满了,却还源源不断的有水流注入,木盆边缘也跟着溢出流水。他的视野,也从小小的木盆之中,转移到了一个新天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令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洗髓境后期!”徐长风忽然笑着说道。

这就是修行界里所说的顿悟。

这一场雨,让他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有了更深层的领悟,从而让使他的修为从洗髓境初期,跨入了洗髓境后期。

徐长风很清楚,除了这场雨之外,更多的还是他内心的焦虑。在压力的逼迫下,使得修为层次提升如同水到渠成一般顺畅自然。

“客官,楼下来了一位公子,说是要找您。”就在这时,店小二的敲门声打断了徐长风的思绪。

他低声答道:“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他合上窗户,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暗起来。他背上孤影短剑与紫色小剑,提起一柄油伞,再扫了一眼房间,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旋即推门走了出去。

他来到客栈楼下,只见一位背着一柄剑鞘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在旁边的位置上,放着一碗一模一样的面。

徐长风走到位置上,拿起筷子正要吃面。

“洗髓境后期,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兆头。”半剑正埋头吃着面,突然笑着说道。

徐长风也是微微一笑,随后细嚼慢咽地吃起面来。没一会,半剑将手中的大碗放下,碗里边空空如也,就连一粒葱花也没剩下。他静静地坐着,等候徐长风把面吃完。

半剑看着徐长风将筷子放下,低声说:“把你的剑和伞带上,该出发了。过了今晚,你要找的人将会永远离开长安,机会只有一次。”

徐长风眉头一皱,点头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天都郡外,山神庙。”半剑说完,撑开油伞便走入了雨幕之中。

天色昏昏沉沉,依稀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影,在雨中轻盈地走着。徐长风跟上去,忽然发现半剑的鞋子上,竟然一滴雨水也没沾到。

两个人,三把剑,两柄油伞,还有一场雨。

这便是江湖!

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之路。

此时此刻,徐长风忽然间明白了那些小说中所谓的江湖,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徐长风低声问道,话语被吵杂的雨声覆盖。

“制造混乱。”即便如此,半剑依然听得很清晰,他同样是低声说,“你只需为我争取半柱香的时间,我便可以将它们的头领给解决。”

“他们的头领很强吗?”徐长风追问道。

“至少五阶。”半剑轻描淡写地说着,完全没有一丝紧迫感。

这让徐长风心中不由得一惊,开始慢慢揣摩着半剑的实力。

“如果我做不到呢?”徐长风接着问。

半剑面无表情地说:“虽然你只有一阶的修为,不过我相信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怎么做?答案只有一个,便是杀人。

这说起来很轻巧,可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任何心慈手软,都会让自己命丧黄泉。

许多行走江湖的大侠,都是在身上留下特殊印记作为代价,才学会这个道理。

不过半剑相信,徐长风知道怎么做。否则,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雨下的越来越大,山神庙也近在眼前。

这座山神庙是前朝时期遗留下来的,自盛世王朝建国以来,修行者多如牛毛,鬼神之论也就变得不堪一击,从而导致这座山神庙就此荒废。除了少数的老一辈人之外,还真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徐长风突然开口道。

“问吧。”半剑点头,如今这个少年,有资格知道一些事情。

“你和如月是怎么认识的?”让半剑想不到的是,徐长风居然会问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他只是因为韦雪滢的缘故,从而想到了明明如月的遭遇。

虽然身处在那腐朽之地,却还能遇上一个心性纯洁的知己,日子倒也不算过得太凄惨。

半剑沉默了许久,低沉的声音说:“梦花楼后台很硬,我所盗来之物大多都是在那儿销赃。说起来,我和你还真挺有缘分。有一回,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打上了如月的主意……”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三章 雨夜山神庙

破旧的山神庙里十分阴暗,只点了两盏油灯,偶有雨水滴落而下。身处在最里边的那尊神象布满了蜘蛛网,有半只手早已不翼而飞,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整座山神庙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

“嘎吱……”

山神庙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只见一位身着紫色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面色红润,精气饱满,身上还带着不少金银首饰。

在男人身后,跟着一位黑衣男子,他收起湿漉漉的油伞,合上门走进来。

“大哥,三弟,我回来了。”提着油伞的黑衣男子说道。

“雷氏三兄弟你们辛苦了。”紫色衣衫男人扫了一眼山神庙内,满意地说。

此时在这小小的山神庙之中,竟然捆绑着七位蒙着眼堵住嘴的女子,其姿色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能在万花丛中有着独具一格的风味。在神象的下边,还放着一个大箱子,一眼便能瞧见箱子里堆放着满满的金银珠宝。

这些,都是雷氏三兄弟这些年搜刮得来的赃品。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持剑的男子,他们都跟随了雷氏三兄弟多年,刀尖舔血的事情也没少干,此番运送这批货物,就是由他们来负责。

“顾掌柜客气了,以您在扬州的威望,多少人想与你做生意都还没那资格。”那名被称为大哥的蒙面人雷老大说道。

顾掌柜低声说:“放心。只要这批货一运到扬州,答应给你们的数目,一个子也不会少。”

顾掌柜说完,目光旋即在山神庙之中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一位藏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身上。

“你便是天都郡的何掌柜?”顾掌柜问道。

何掌柜一听,连忙恭敬地答道:“正是在下。”

他深知这位顾掌柜来头可不小,在扬州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比起他这种在穷山沟里开客栈的,不知道强了几百倍。

顾掌柜眼前一亮,“听说你这回弄到了一条上上等的鱼儿,就是在扬州城也是十分罕见啊。我此番前来,便是来验货的。若果真有你说的那般上上等,你以后不妨来扬州跟着我干吧……”

何掌柜一听,笑得合不拢嘴,“顾掌柜大恩大德,何某没齿难忘!”

“这些花花肠子就不要扯了。”顾掌柜摇头正色道,“鱼儿在哪?”

“顾掌柜请随我来。”站在他身旁的雷老二说着,领着他走到了那一排女子前边。

七位女子,那个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每弄来一个,就注定得罪不少人,不过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没点风险怎么发大财呢?

他们三兄弟很清楚,等干完这票,便可以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拿着大把钱财去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从此告别这种风餐露宿连觉都睡不安稳的生活。

两人来到最右边的一位女子前边,尽管是蒙着半张脸,却还是能够明显的看出来,此女的姿色与其他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前者为天边云霞,后者为牛毛粪土。

顾掌柜满意的笑了起来,像是呵护金银玉石一般,小心翼翼的解开女子的遮掩布。此女容貌十分了得,看似三月里的桃花绽放般艳丽,又有着风花雪月里那含苞待放的羞涩,尚未浓妆淡抹就足以令人心神痴迷,若是再年长几岁,那必然是青楼之上又一朵绝色花魁。

顾掌柜在扬州几十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是见到此女,竟然心中荡漾,泛起了一丝不舍的怜爱之心。

他看得十分投入,恨不得一口将此女给吃下,他手掌下意识的伸出来,想要揉捏一番这女子细腻如粉一般的脸庞。

却在这时,女子柔弱的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杀意。顾掌柜正激昂着的身躯顿时吓了一跳,一股莫名的恐惧由内而外贯穿全身。

“嗖!”

紧接着一道竹片然如锋利的利刃一般,划过了顾掌柜的胸膛。他是江南人,不习惯长安这般寒冷的气候,故而多穿了一件棉衣。

他忽然感觉有凉飕飕的冷风吹向胸口,低头一看,胸前的紫色衣衫连带里头的棉衣,竟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就连皮肤上都还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划痕,好在没有流血。

雷老二立马反应了过来,眼疾手快地夺过女子手中的竹片,没想到此女居然还留着这么一手,下意识要一掌将她拍晕,可猛然回想着不能伤了她,否则卖不出好价钱,那可就亏大了!

捆绑着女子双手的麻绳早已被解开,身形灵活的往侧面飞奔,企图逃出去。雷老大身形宛如幽灵一般,眨眼间闪现到女子身前,很是轻松的束缚住她的双手,令她无法动弹。

“这女的居然是个修行者!”雷老大惊讶地说道,“把药拿来,先让她安静会,我再把她经脉给废了。”

“是!”一旁的蓑衣手下点头道。

“顾掌柜,让您受惊了。”一旁的雷老二说着,手中捏了一把汗。好在顾掌柜没出什么事,否则他们三兄弟,可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时候也不早了,二弟,你送顾掌柜回去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估摸着半剑也快要到了……”雷老大语气凝重地说道。

“是!”雷老二撑开油伞,和顾掌柜一同离开了山神庙。

没一会,一位手下端来了一碗白水,水里头掺了点蒙汗药,本来是想让她上路时再喝,可此时生怕再出什么变故,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雷老大拔出堵住女子小嘴的布条,女子连忙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张嘴。

“别以为你仗着是个娘们老子就不敢对你动手!”雷老大见状,急忙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等到了扬州,老子必定要大把银子,把你干上三天三夜!”

雷老大说着,两只手指从两旁掐着女子的脸庞,使她小嘴张开了个缝隙,端着白水的手下趁机而上,将碗里的水一点一滴地灌了进去。

“嘭!”

与此同时,山神庙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位男子,一位少年,宛如两柄利剑一般,笔直的走了进来。

“来了吗!”雷老大心头一沉,脸上杀意顿时泛起,此时女子已经喝下了小半碗白水,虽然还不足以令她昏迷,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上!”雷老三招呼着山神庙里十余名手下持剑杀了上去。

只见那名男子手中握着一柄剑鞘,整个人如拉满弓弦的箭矢一般,向前疾驰突进了两丈有余。

“呲啦!”

男子身影如磐石一般停下,在他所经过的地面上,已经躺着五具尸体,鲜血满地流淌。速度快得完全看不到他出剑的动作!

“半剑,你总算来了!”雷老大松开那女子,任其倒在地上,接着拔出了长剑,剑还没完全出鞘,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

转眼间在半剑身前,一柄锃亮的雪白灵剑朝他劈了下来。半剑挥动包裹着白光的剑鞘抵挡着,两人保持这一姿势僵持不下。

“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五阶修行者。”雷老大冷笑道,“还是一位剑气高手。”

虽然剑鞘并不锋利,但其表面上附着的剑气,足以杀人断命!

修行者到了后期,一般有两条路可走:一则是参悟剑意,身形未动却已剑意凛然,弹指动星河!亦或是凝练剑气,譬如韦七剑那样的剑气宗师一般,一剑斩乾坤!

“原来是扬州的雷氏三兄弟,半剑早有耳闻,想要打我主意的人是你们!”半剑咬牙喝道。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蓑衣的斗笠男子高举起长剑,以最快速度冲到了半剑身后,高举起长剑,企图一击使他重创。

“噗呲!”

那斗笠男子身形刚移动到半剑身后,手中的剑还未向前突进,他嘴里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洒在了半剑的衣服上。

只见一柄暗绿色的短剑,在他出剑的那一霎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柄短剑的主人,竟然就是那跟随着半剑一同前来的少年!这让眼前的雷老大心中不由得一惊,这半剑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半剑并没有回头,感受着身后的杀意散去,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四章 剑,是希望

一般人只是看到了尸体便足以令他惊吓不已,更别说在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下,还能冷静下来杀人。这需要他拥有一颗十分强大的内心,强大到仅凭这点血腥是无法撼动他那镇定如水的心境。

“这地方太小,我们换个地方玩玩如何?”半剑两眼凝视着雷老大,低声说道。

“你想玩调虎离山?”雷老大不削的说,凭借着少年体内流动的灵力来看,显然只是一个洗髓境的修行者,区区洗髓境,能起到什么作用?

雷老大突然往后跳开一步,与半剑拉开了一些距离,半剑手中握着的剑鞘,依旧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是他所凝聚出的剑气。

四阶修行者可以操控出体的灵力,让其变成一道极其恐怖的气流,那便是剑气,是天地灵气的另一种形态。

实力强大的剑气宗师,甚至可以赤手空拳,单单是操纵数道剑气就能大开杀戒。灵力之所以能凝聚成剑气,是需要修行者与剑产生一种特殊的交流,从而让他对剑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否则就算是灵力出体,也不过是一团散乱的砂石罢了,成不了气候。

而剑意,则是一种意境,同样是要求对剑与天地灵气有着深层次的感悟。换句话说,剑气是天地灵气的具象,而剑意则是天地灵气的意象。故而在四阶通神境之上,便是意动境。意动真灵,剑意凛然。

乍一看剑气修行者应该比剑意修行者数量要多,实则不然。剑气虽然比剑意要先一步凝练出来,可要想将之提升到一定境界,却远远比剑意困难。

而像韦七剑那样的剑气宗师,更是少之又少。能在一个领域被称为宗师,那必然是有着极其强悍的实力以及震慑江湖的名气。这也是为什么韦七剑能将剑气蕴育在徐长风体内,并且仅凭这一道剑气,就能击杀四阶修行者。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对徐长风或是韦七剑而言,都会造成不小的损伤。

韦七剑自身实力强横,这点损伤对他而言影响不大。而徐长风有着十年灯芯护体,这一损伤对他影响也不大。否则换一个未曾洗髓的普通人,那般脆弱的身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剑气的注入?

半剑稍微扭头,对着徐长风说道:“你去救人,这家伙交给我来解决,记着我们说好的条件。”

徐长风点点头,将孤影短剑从那蓑衣男子的身上拔出来,往那几位女子的位置快步迈进。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需要无时无刻都得保持着极高的警惕。若是在这时候被他人从背后偷袭,就算成功反杀,也会被前面那位高手乘虚而入,从而造成致命伤害。

所以徐长风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帮着半剑吸引注意力,不让他人靠近。毕竟他要操纵剑气,本身就很费神,若是再分出一道心神来护着自身安全,虽说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会让他处于劣势。

雷老大抬起头,瞧着房顶上那一处被草席遮盖住的窟窿,旋即纵身一跃,一剑破开那张草席,飞跃上了房顶。与此同时,半剑也是身形一闪,眨眼间便来到了房顶之上。猛烈的大雨便顺着那破开的窟窿落进山神庙之中。

徐长风一眼便看见了那瘫倒在地的韦雪滢,她喝了些蒙汗药,气色不是很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让徐长风内心很是担忧。

此时在她的身旁站着三名蓑衣男子,手中利剑反射着桌台上的烛火。他们皆是绷紧神情,摆开架势迎接着冲上来的少年。

“喝!”

在少年与三人还有两步之遥时,三位蓑衣男子同时向前突进,三柄利剑朝着少年身上三个不同地方刺去。

孤影短剑上散发着寒颤的气息,三人明显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寒气扑面而来。这股寒气明显不是来自于这场雨,而是来自少年手中的剑!

他的剑很冷……

寒光闪烁,剑分阴阳。只听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出,一位蓑衣男子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徐长风步伐移动十分诡异,手中暗绿色的短剑就像是这场秋雨飘忽不定,寻不到其规律。

这便是寒雨剑经。

当年的罗刹疯子,就是凭借着这一剑法,击败了江湖上数十位鼎鼎大名的高手。若不是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沦落到被那些正派人士追杀?

上等剑法,不是吹嘘出来的。

上等好剑,更不是名师锻造出来的。

在这江湖中,唯有血与人命,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徐长风很平静的看着那两名蓑衣男子倒地,他们右手紧紧的握着剑柄,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剑,便是希望。

徐长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来到韦雪滢身边,轻轻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韦雪滢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软弱无力的她实在是发不出一丝声音。徐长风将背上的紫色小剑拿下来,递到了韦雪滢的怀里。

韦雪滢双手抚摸着剑柄,眼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她的脸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小嘴微微张开,像是拼命要喊出什么,“小心……”

徐长风感觉后背有些不对劲,连忙转身一看,一柄夺命的死亡之剑,正朝着他的脑门劈下,生死只在一息之间。

这名蓑衣男子趁他说话的功夫,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十分迅速的上前一剑斩下。

“哐当!”

徐长风来不及运转灵力,身形往侧面扑下,同时将手中的孤影短剑往上用力一挑,当他倒地的那一瞬间,死亡利剑也顺势被弹开。只是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修行者的力量,远远比普通人要强大许多。可徐长风才只是洗髓境后期,虽然能很轻松的将利剑挑开,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得过这一剑。

别看这蓑衣男子只是个普通人,他却也是一位使剑的高手,死在他剑下的人,并不在少数。

当孤影短剑划破他的喉咙,夺走了他活下去的权利后,徐长风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让你的背后,暴露在危险之中,除非在你身后,有一个可靠之人在守护。

徐长风忍着左臂传来的疼痛,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紧紧将伤口包扎起来。若是他有了三阶修为,便可以通过实化的灵力来封住穴道,以此来止住血液流出。他深吸了口气,手掌始终没有收力,此时敌人还不曾死绝,他还不能松懈。

徐长风缓缓站起来,守在韦雪滢身前,凝视着周围。

在山神庙内,只剩下三明蓑衣男子,以及那身着黑衣的雷老三。

徐长风动了,以最快速冲刺到分散站着的蓑衣男子身旁,挥剑,击杀;再冲刺,再挥剑,再击杀!

这一动作完成的很流畅,三剑击出,三条人命随之逝去。这对他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消耗,尤其是他已经受了伤……

雷老三一脸笑盈盈的望着徐长风,缓缓将黑色利剑从剑鞘中拔出,“很好,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人命,从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雷老三接着说,“山神庙内这十来具尸体,早晚都是要化成粪土,他们死,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我希望你不会像他们这般弱……”

徐长风所站的位置,刚好是破开的那个窟窿底下,纷飞的雨丝洒在他的身上,满脸布满了水花,雨水一滴一滴沿着头发丝落下。

他很冷静地说:“拔剑吧!”

“如你所愿……”

雷老二说着,黑色利剑完全出鞘,乍如惊雷平地起。徐长风耳畔似乎回荡着雄浑的雷声,随着势如闪电的剑光亮起,黑色利剑如长蛇一般,笔直地飞到他身前。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五章 你的话太多

马严正坐在客栈门槛上,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大口吃了起来,客栈内的灯光照射而出,隐隐能看见街面上洒落的雨水。

雨丝顺着风飘落进大碗面之中,这令马严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

面是热的,风是冷的,心是凉的,雨是苦涩的。

“哒哒哒……”

就在这时,街道上隐隐传来脚步声,踏着路面的积水泛起一阵嘈杂。马严抬头,眯着两眼凝视一会天都郡城门的方向,旋即将手中那碗汤面放在一旁。右手自然的提起,握住身上背着的剑柄。

何掌柜冒着天寒大雨一路狂奔至客栈门口,他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湿,浑身冷的不停颤抖,鼻涕和雨水融为一体,早已分不清谁为何物。

尽管如此,他依旧感到很庆幸。这场买卖怕是要凉透了,不过没关系,起码小命保住了。留得青山在,明年接着砍柴去。他哪里想到半剑除了盗术一流,修为也这么强?他哪能想到,那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只可惜到如今他依旧没有醒悟一件事情:自己没想到的东西,多了去了。

客栈门口依旧亮着光,饥肠辘辘的他已经想好了回到客栈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他要吃烧鸡,吃卤肉,吃热腾腾的大碗面,然后裹着厚被子美美的睡上一觉,半剑什么的,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我等你很久了。”马严看着眼前奔来的何掌柜,沉声说道。

何掌柜愣住了,他定定站在雨中,想不明白这少年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刷!”

少年拔出一柄锃亮的小剑,往前迈出一步,将剑身完全暴露在雨中冲刷。

“你……”何掌柜张大嘴巴,正想着扭头就跑,然而少年手中的剑实在是太快了。

雨很大,剑刃上完全看不到血迹。

马严将小剑收回剑鞘,仰头望着漫天花雨,他像是在祈祷,希望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能像刚才这般,顺顺利利。

他转身回到门槛上坐下,端起旁边那碗面,尽管有些凉了,他却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此时在他前边一丈有余的地面上,一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染红了地面的积水。

徐长风所说的那个人不信任他,但并不代表他本身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孬种。

……

阴暗的山神庙内依旧是剑光闪烁,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徐长风身上,又多了三道剑伤,尽管伤口很小,血流的很慢,但是终究是一道破损的伤痕,就像蚂蚁撕咬一般,每剧烈运动一下,都夹带着剧痛。

“你要死了呢……”雷老三看着已经是气喘吁吁地徐长风,尽管在他的腿上也挨了一剑,不过比起对方的伤势而言,这点并不算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活不长。”徐长风啜了一口血腥,咬牙说道。

雷老三微微一笑,“看你样子应该是第一次行侠仗义吧?道上有规矩,我也不想难为你,留下一只手,放你走。”

徐长风下意识瞥了一眼已经瘫倒在地上的韦雪滢,旋即心头一沉,“我说不呢?”

“铿锵!”

他话音还未落下,黑色利剑再一次冲到了他前边,两柄剑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

“呲……”

尽管徐长风躲开这一剑,可在他的胸前,却留下了第五道伤痕。

“你的师父难道没教过你吗?越阶作战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雷老三冷笑道。

他可是二阶后期修行者,比起林天翰魏长亭只是二阶初期而言,的确是强悍不少。再者这是生死之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试剑。每一招,都是往对方的要害进攻,招招致命。

“我的师父……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徐长风低声喝道,再度挺剑上前。

“落雨剑法!”孤影短剑忽然间消失,一场和山神庙外一样阴寒的大雨落在了雷老三身前。

“又是这一招,何苦再挣扎下去?”

雷老三没有闪躲,而是正面迎上了这神秘莫测的雨幕,黑色利剑高高举起,在空中忽然倾斜,斜着往眼前的雨幕劈下。

这是要以绝对的力量,破开剑招所形成的幻象。在强大的力量之下,一切艳丽的花哨都会显得不堪一击。不用去分辨真假,只需要一纯粹的力道,制衡下徐长风这一剑。

“嘭!”

宛如狂风席卷,雨幕瞬间消散在眼前。黑色利剑由上而下死死的锁住了徐长风手中这柄孤影短剑。

“给你一句留遗言的时间。”雷老三忽然笑道,此时在这个形势之下,徐长风身上任何一处要害,都清晰明了的暴露在他的面前。宛如一位宽衣解带的美人捆住手脚躺在床上,任君采摘。

徐长风摇头道:“你的话太多。”

说完,手中的孤影长剑猛地迸发而起,如飞沙走石一般,刺穿了雷老三的胸膛。雷老三眼前一亮,这才发现,方才正被自己死死锁着的墨绿短剑,竟凭空消失了!

“你……”雷老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名少年,那一透心凉的感觉遍布全身,就好像心脏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块寒冰。

他的呼吸逐渐停止,瞳孔剧烈收缩,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想不通,为什么那柄剑会突然从下边一下子跑到上边。

很快,他带着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离开了这个江湖。

“呼……”

徐长风手松开剑柄,浑身像是一根拉长的橡皮筋一般,轰然倒在了地上。他的意识依然清醒,只是身体就像是僵硬的顽石一般,似乎不听从他的指控,发麻的感觉贯穿全身,令他很是难受。

他看着同样倒下的雷老三,双眼凝视在他胸前插着的孤影短剑之上。

徐长风低声感慨道:“若不是苏师叔您给我的这柄孤影,我也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把它杀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才是幻象的真谛。落雨剑法所营造出来的雨幕幻象,不过只是一个诱饵罢了,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雷老三大意,从而掩盖他真正想要制作的幻象。

孤影短剑作为一柄上品灵剑,岂能只是多了一个一文不值的称谓而已?

所谓孤影,影子才是他最大的精髓。

事实上雷老三所看到的那一柄剑,只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以徐长风此时的修为,不可能制作出这样的残影,但是孤影短剑却可以。

就是这一残影,让雷老二自以为逼死了徐长风所有的活路,却不知真正被逼死的人是他自己。

徐长风对剑的了解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通过某一适宜的角度,卡死在对手剑格之上,就能让雷老三误以为自己是在向下施力,营造出一种错觉。其实孤影短剑,始终是在他的上方。

若不是胜券在握的雷老三生出了大意之心,他又怎么可能会被这么一小小的错觉给蒙骗?

徐长风吃力的拔出孤影断剑,弓着腰攀爬起来,一步步的朝着前方那些女子身边走去。

徐长风挨个解开了束缚着她们手脚的绳子,担心她们看到这一场面会被惊吓,故而阴沉地说道:“想活命,就给我笔直地往前跑,没有被雨淋湿之前,谁也不许解开遮眼布。”

这些被拐来的女子闻言,纷纷站了起来,身体本能的力量驱使她们拼命地往山神庙门口奔去。人在强烈地求生欲望之下,身体知觉是可以发挥出极致的力量。尤其是此时,她们虽然蒙着眼,却也能够保持着方向不变动。

看着山神庙内只剩下他和韦雪滢两个活人,徐长风总算是松了口气。

屋顶之上早已一听不见动静,想必半剑和那五阶的雷老大去别处交手了。

韦雪滢看着徐长风,忍不住笑了,“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像个恶魔……”

“可我不是恶魔。”他摇头道,“我叫徐长风。”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六章 我有一剑

徐长风将韦雪滢从地上扶起来,慢慢拖着她靠到身后的墙壁上。接着他从怀里掏出银针,走到了桌台前,在灯火上微微加热。然后拖动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了韦雪滢身边,打起精神摸索着她身上的穴位。

“我要用银针给你解毒,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徐长风低声说道。

韦雪滢点点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头发因为淋了雨有些湿润,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不过此时此刻这少年,要比那一天显得帅气许多。不知不觉,她竟察觉到自己小脸有些微微发热,忍不住露出一丝羞涩的容颜。好在少年一直将注意力汇聚在手中的银针上,这才没有察觉到。

听着山神庙外雨声淅淅沥沥,韦雪滢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人,他是你朋友吗?”

“朋友?”徐长风想了想,“不算吧,我和他才刚认识不久……”

或许是此时压抑的环境下,让韦雪滢不由自主的忽略了后面那一句话。

“你的家人呢?”看着徐长风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家人知道后应该会很担心吧。

“家人……”徐长风听着这两个久违的名词,不由得愣了好长时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我没有家人,他们……早死了。”

韦雪滢一听,显得有些惊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徐长风说着,继续将银针扎入穴位上。若是在平时,他或许还可以背着韦雪滢离开,只是现在重伤的他,连自己走路都是问题,更别说还要背着个人。

他心里估算了一下,眼看这半柱香的时间就要到了,却还是不见半剑回来。想到这里,他开始有些担忧,虽说半剑也是一位五阶修行者,可是他没有剑,只有一柄剑鞘,这本来就很吃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山神庙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不禁心中一喜,连忙扭头一看。

走进山神庙的,并不是半剑,而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其装扮和之前的雷老三是一模一样。

他走入山神庙之时本就已经是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察觉到里头弥漫着的血腥味。而当他亲眼看到这满地狼藉的尸体后,不禁悲痛不已地喝道:“三弟!”

徐长风瞧见,在黑衣男子的眼里泛起了绝望之色,这样的神情他也曾经有过,就是那天赵辛集倒在他面前时,所露出的一种惊慌与愤怒。

黑衣男子猛然抬头,两眼如同索命的亡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徐长风与韦雪滢。

“嘭!”

男子突然拔剑出鞘,一道磅礴剑气霹雳而过,传出了轰鸣的爆炸声,整座山神庙内瞬间充斥着尘土飞扬。

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旁那已经化为废墟的神象。只是凭空一剑,便能让这座九尺高,三尺宽的山神象化为乌有,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四阶通神境!”一旁的韦雪滢急忙喝道,“你快逃!”

“四阶吗?”徐长风闻言,心中松了口气,身形却丝毫未动。

韦雪滢急了,完全不理解这个呆瓜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要做出一些令她难以理解的事情,“你就那么想死吗?”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徐长风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说,“你也不会死……”

“是吗?”烟尘散去,黑衣男子手中的利剑散发着明亮刺眼的光芒,那是他所凝聚而成的剑气,四阶修行者的标志!

“尔等报上名来,我雷老二要为三弟报仇!”黑衣男子咆哮道,在他眼里,前方这少男少女早已经是两具冰凉的尸体。

“不必了。”徐长风说,“反正你要死了。”

雷老二一听,整个人激动不已,“狂妄!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去黄泉路上为我三弟当牛做马吧!”

“哗啦!”

雷老二高举利剑,越来也多的剑气汇聚在剑刃之上,宛如一盏庞大的灯火,照亮了整座山神庙。

韦雪滢紧闭起双眼,原本想让徐长风趁着烟尘弥漫的时候逃出去,可他却偏偏要留下来,陪自己一块送死,“大笨蛋!这下你高兴了?”

“嗖!”

与此同时,一道强横的剑气骤然闪现在徐长风手中。

“破!”

剑气凝聚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如同夜空中一颗流星一般,只在眨眼间便迸射到雷老二身前。

雷老二的剑气才刚刚凝聚而成,还未来得及劈斩而去,便被这道诡异的剑气贯穿全身。

“轰隆!”

除了徐长风射出的剑气外,雷老二所凝聚而成的剑气也在同一时间炸开,数不尽的狂暴灵力四射而出,徐长风身上的头发顿时被吹得无比凌乱,像是有猛烈的风暴迎面袭来。

光芒散去,山神庙内又恢复了先前的一片宁静,只不过,倾盆大雨却也毫不留情的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两股剑气冲撞所爆发出的灵力,将座山神庙的屋顶一丝不留的掀开。

过了好长时间,韦雪滢这才睁开眼睛,她还以为自己死了,可当亲眼看到徐长风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以及比之前更加凌乱的废墟,顿时傻了眼。

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衫,狂风肆虐而过,令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她忽然瞧见,地面上布满了血水,连忙抬头一看,此时她身前站着的徐长风,浑身是血,一柄孤影短剑横立于胸前。他用左手顶住剑脊,身形微微抖动着,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感到寒冷。

“你……”韦雪滢眼里止不住的流出泪水,泣不成声。

她之所以没受到什么伤害,只因为眼前的少年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灵力冲击。

“咔……”

忽然,山神庙内又传来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只见眼前那片废墟之中,缓缓伸出了一只人手,手臂不断伸长,紧接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在这男子的上身,裹着一层软甲!

“哈哈哈哈!”男子仰天狂笑,“没有想到吧?我还没死……”

“怎么可能?”韦雪滢的眼泪戛然而止,惊恐地失声道。

雷老二从废墟中拾起他的剑,“这是天蚕软甲,哪怕是四阶修行者最强一击,也能够保住我的命。这一件软甲本应该穿在我三弟身上,只可惜他让给了我。三弟!你二哥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一份救命之恩,你看着吧,我不会让杀死你的人轻易死去,我要狠狠的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雷老二步步朝着徐长风走来,眼前这个少年只剩下半口气了,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他很肯定,像方才那道诡异的剑气,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施展出来。

三步,两步,一步……锋利的剑刃已经逼至徐长风身前。雷老二提起利剑,对着徐长风的脸庞刺去。他要让这少年尝一尝,被凌迟而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铛!”

就在此时,一柄朴实的剑鞘凭空杀出,挡住了雷老二的剑。

“半剑?”

只见在少年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一个人,手持着一柄剑鞘。

剑鞘缓慢地挪动着,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刹那间猛然加速,一剑击打在雷老二胸前的软甲之上。

雷老二身体往后倾斜,整个人顺势飞出去两三丈,直至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之上才停了下来。

“抱歉,我来晚了。”

半剑的声音缓缓在少年耳旁传出。

少年一听,苍白无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才缓缓把横立着的孤影短剑放下,绷紧的神色完全收敛。

此时雨水已经将少年身上的鲜血冲刷干净,留下了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男子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忽然低声问:“你想学剑吗?”

少年眼皮轻轻眨了眨,没有说话。

男子接着说:“我有一剑,可斩不平,破千军,你想学吗?”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七章 但凭一纸糊涂卦

雷老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里泛着猜疑与惊骇之色,他两眼死死盯着半剑,几乎是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哥呢!”

他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按理说半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可他还是来了,所以这只有一种可能……

“不!”雷老二疯狂的喊叫着,“这不可能!我大哥可是意动境修行者,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半剑没有理会他的言语,扭头看着徐长风说:“看好了,这一招我只施展一遍,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半剑说着,走到了徐长风身前弓着身子,神情变得肃然,两眼凝视着前方雷老二所在的位置,右手上青筋暴起,剑鞘有节奏地随之游动,宛若一条游龙。

此时的雷老二眼神黯淡,双目凝视在前边的废墟之上,神志早已迷离。

大哥死了,三弟死了,而他自己,很快也要死在那个男人的剑下。这就是他们三兄弟多年作恶的下场吗?他不甘心,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只要干完了这一票,他们就可以脱离这个苦海了!为什么?

他们三兄弟的童年过得很凄惨,几乎就没吃过一顿热饭热菜。若说只是一个人,倒是还能吃着百家饭长大,可他们三个人饭量太大了,没有一个村子能养得下。在极度的饥寒交迫之下,三兄弟只能走向抢劫盗窃这一不归路。开始还只是趁着半夜悄悄的去偷点剩饭剩菜,等过一两年,他们便手持柴刀棍棒,在山里边专门拦截些落单的过路人。

他们也曾被官府追杀被仇家追杀,四海为家天为被地为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等哪天发了家,也能堂堂正正像人一样活着……

只可惜,一切终成空。

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哪怕他是四阶巅峰修行者,哪怕他身上穿着的是天蚕软甲,也不可能在这个男人手中,撑过一招。

半剑动了,手中的剑鞘犹如一只腾云驾雾的巨龙一般,茫茫云海遮挡住了他的身躯,只露出了两只锋利的龙爪。此时在半剑的身上,宛若覆盖着一层屏障,阻隔住从天而降的雨水,宛如断层了一般。乍一看,像是处在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呲啦!”

半剑高举起剑鞘,周围的云雾顿时汇聚成一道锋利的剑影,高约两丈,直直穿过山神庙顶层的骨架,照亮了这黑暗的夜,这道剑影并不算华丽,但无处不蕴藏着令人畏惧的实力。

“喝!”

半剑屏住了呼吸,剑鞘凭空劈落而下,立在他身上的那一柄剑影也随之斩落。

徐长风看着这一幕,竟下意识想要找掩体护住自己,这么狂暴的剑气劈下,怕是要让这一整座山神庙完全化为乌有才肯罢休。

不过他转念一想,半剑不可能会做这般傻事。他很快让心境平复下来,定定的看着这惊人的一剑。

“噗!”

庞大的剑气劈落而下,犹如快刀斩乱麻一般,干脆利落地将雷老二整个人劈成两半,这一动作完成的很流畅,连血液都不曾飞溅出来。而他身上穿着的天蚕软甲,也在第一时间化为青烟,一丝渣滓都没有剩下。

最令人惊奇的是,整座山神庙竟然纹丝不动,仿佛是这一道剑气能够将之穿透,只瞄准向所要击杀的目标。

这一剑看似华丽,实则十分平淡。它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破轰鸣声,更没有鬼哭狼嚎一般的地动山摇,随着姚老二死去的那一霎,庞大的剑影也随之消散。山神庙内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只有杂乱的雨声响彻不停,仿佛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半剑手中的剑鞘一直保持着凭空劈下的姿势,徐长风甚至怀疑刚刚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不知过了许久,半剑低声开口,“此招名为,半剑。”

“半剑吗……”徐长风心中暗想着。

只是半剑,便能如此平静地杀死一名四阶巅峰修行者,若是使出完整的一剑,破千军斩巨浪又有何不可?

徐长风眼里除了震撼,就再也没有别的神色了,一旁的韦雪滢同样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半剑使出的这一招对他们而言,宛如打开了一座新世界的大门。

这也就印证了那一句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半剑反手将剑鞘挂回了他的背上,转身一脸平静的看着两人说,“走吧,难不成你们还想在这儿吃雨水?”

如果此时雷老二依然活着,他肯定不会有丝毫的怀疑。这么一位强大的男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他大哥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五阶之内,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半剑看着徐长风,微微一笑,“感觉怎么样?”

徐长风吃力的呼出一口气,“你很强,比我想象中要强很多。”

半剑依旧是面带微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看似强,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从始至终,都不能让一个敌人近身。施展出这一剑,他需要将全部心神都汇聚在这道剑影之上。若此时有人近身偷袭,必将会使他陷入极大的的危险之中。

他肯选择徐长风,足以说明一点,他对这位少年给予绝对的信任,而这位少年也的确做到了。

半剑将韦雪滢身上的银针给拔下来,双指并拢在她身上连续点击十个穴道,韦雪滢忽然脸色发青,旋即喷出一口黑血。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银针这种土办法解毒,等毒散去,命也差不多没了。”半剑忍不住抱怨道。

徐长风无奈的笑了笑,看着韦雪滢逐渐红润起来的气色,心中那块悬浮的大石头总算是安然落地。

半剑搀扶着徐长风,连同韦雪滢一起,三个人,三把剑,消失在这场夜雨中。

今夜过去,这座山神庙将永远留在历史长河之中。而这一战也注定不会被记载于典籍之上,虽然如此,可在这遥遥江湖之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传说,被众人流传千古。

雨势开始变小,如牛毛细雨一般滋润这宁静的深夜。

密林之中缓慢前进的半剑忽然停下了脚步,略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徐长风扭头看着他,吃力地问。

“该来的始终是躲不过……”半剑摇头说着,旋即戴上了一张黑色面巾,“你们先走吧,跟着我,只会被卷入更加危险之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又何必这么悲观?”徐长风摇头说道。

他虽然不知道半剑所担忧的事情,不过既然他们能从山神庙之中活着走出来,就足以证明运气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次不一样……”

半剑话音还未落下,密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戴着一顶斗笠,提着一盏灯笼,蓑衣之下露出了一件尊贵的绯袍,那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穿的朝服!

男子步伐轻盈,不紧不慢的的朝着三人走来。他像是一只徘徊在深夜里的幽灵,又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他的言行举止之中,都透露着一丝深不可测的强大。

“难怪朝廷花了十年的时间,也没能将之逮捕入狱的神偷半剑,居然是一位意动境巅峰的修行者,你的确有几分自傲的本事。”那迎面走来的男子低声说道。

半剑低声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不杀你,得皇上说了算,只要你乖乖跟你去天牢走一趟,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男子语气森冷,宛如高高在上的雄鹰,傲视苍生。

谁想半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的好意半剑心领了,只是天牢这种豪华之地,在下实在是不敢前去玷污。”

“是不敢,还是不想?”

男子说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树叶从天而降,悄然被他捏在手中。树叶在黑暗之中忽然绽放出一抹新绿,宛如新生的嫩芽一般,处处散发着浓浓的春意,在雨中迅速的生长起来。

只是在几个呼吸之间,蜿蜒伸长的嫩芽竟然凝结成一柄青锋,这是一柄碧绿色的青锋,如同一片被拉直的树叶,给人一种春意盎然的新颖。

“春蚕剑,原来你就是魏石春。”半剑看着男子手中凝成的青锋,惊讶道。

徐长风总算明白了眼前这位朝廷官员的来历,他是长安禁军中一位将领,名叫魏石春。这说来也很巧,他还是魏长亭的父亲。

“不错。”男子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灯笼,旋即看着半剑说,“莫要怪我以大欺小,我让你先出剑便是。”

半剑脸上的笑容顿时止住,扭头看着徐长风说,“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徐长风没有迟疑,将孤影短剑拔出,递到他的手中。

半剑微微点头,提着孤影短剑朝魏石春走去。

“你居然不逃吗?”魏石春有些惊讶,半剑素以一身诡异的轻功行走江湖,此时他若是逃了,那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只因为有个人跟我说了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你觉得上天会眷顾你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盗贼吗?”

“我觉得会。”

“你哪来的自信?”

“这不是自信。”半剑眨了眨清澈的眸子说,“善与恶,不过一纸糊涂卦罢了。”

孤影短剑宛如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之中,荧光闪烁的剑气汇聚在其表面,他紧接着朝魏石春挥出了朴实平凡的一剑。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八章 这便是交代

没有人看清魏石春是如何出剑,宛如碧绿枝叶的春蚕剑挑开孤影短剑。魏石春左脚迈出一步,身形微微往前倾斜,春蚕剑便刺入了半剑的右胸。

半剑一脸惊讶的看着刺入胸前这一剑,握剑的右手颤抖不已,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其恐怖的痛苦。这一剑本应该刺入他的心脏,之所以会刺偏,只因为没有皇帝陛下的旨意,魏石春还不能杀他。

魏石春拔出春蚕剑,后退一小步,他的剑刃上只沾染着淡淡的血迹。不仅如此,在半剑胸前的衣服上,也看不到血液流淌而出的迹象。

这柄春蚕剑太薄了,像是数百条细如千丝的针线缝制而成,从远处看去还以为那只是一片细长的柳叶。

“我让了你一剑,若还有下一回,可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魏石春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便是六阶证道境的实力吗?”半剑脸上的惊讶之色依旧没有褪去,眼中散发着炽热的光芒,那是他渴望已久却始终无法抵达的境界。

“准确的说,是证道境巅峰。”魏石春随声附和道。

证道境巅峰对战意动境巅峰,两者之间足足跨越了一个阶级,这注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决,熟胜熟负早已清晰明了。

徐长风看着魏石春手中那一柄春蚕剑,眼中泛着好奇之色。

原来这就是六阶修行者的本命剑。

所谓本命剑,便是与自身的命运有着密切联系的一柄灵剑。只有修为达到证道境的修行者,才有资格炼制本命剑。本命剑可携带于身上,亦可以游离于天地之中,化作溪流之下的一缕水草,或是成为那随风飘荡的一片树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十分玄奥。

更有人能将本命剑藏于恒古星辰之中,令他人完全寻不到其踪迹。

本命剑虽能使修行者实力大增,可一旦本命剑损毁,不仅是修行者的修为会因此止步不前,甚至还会影响其寿命。因此本命剑对修行者而言,也是一个忌讳的话题。一旦自己的本命剑被他人寻到,后果将不堪设想。

故而在实力未曾强大到一定层次时,大多数六阶修行者身上都会携带一柄灵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他的本命剑。

当然,对魏石春而言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的身份是长安禁军的将领,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无比强大的盛世王朝为他撑腰。

半剑又笑了,也不知道为何会笑。

孤影短剑之上迸发出数道剑气,剑气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光斑,如飞蛾扑火一般,朝着身前不过二尺远的魏石春迸射而去。

魏石春没有动,然而手中的春蚕剑忽然又变回了先前那一道嫩苗,嫩苗像是汲取了某种养分,疯狂的生长,任凭天上落下的寒雨穿透而过,那看起来就只是一道虚影。刹那间,有一股玄妙的力量,如雨后春笋一般,从细长碧绿的枝条上蓬勃喷发。

噼里啪啦!

空气中宛若闪烁着数道电光,刺耳嘈杂的电流声响彻在众人的耳旁。

不知何时,光斑已经完全散去,可枝条依旧在生长,宛若千手观音一般,从四面八方围住手持孤影短剑的男子。

“呲啦!”

半剑的脸庞,胳膊,手掌,胸口,双腿,脚踝,除了能一击致命的要害之外,竟在同一时间多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内行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剑伤。伤口很小,很浅,显然是被一柄很薄的细剑疯狂在其身上胡乱劈砍。

徐长风看着半剑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多得令人数不过来。鲜血缓缓从伤痕之中渗透而出,被牛毛细雨冲刷,使他身上所露出的皮肤,像是涂抹了一层红油,那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

当徐长风定睛一看,魏石春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的春蚕剑也只是稍微的向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既不是剑气,也不是什么暗器,却能让半剑在霎时间内,浑身布满了伤痕。

“这便是剑意。”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徐长风身后传来,“魏氏一族先辈所悟出的春雷剑意。”

听闻这声音,徐长风与韦雪滢纷纷吓了一跳,旋即回头一看。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他披着一件道袍,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他没有撑伞,手上只握着一柄白玉小剑,然而衣服却没有沾到一滴雨水。

“院长?”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来的人正是南宫问天,青竹剑院现任院长。

半剑拖着疼痛麻痒的身躯往后一转,已是血肉模糊的他依然是一张平静如水的面容。只见他弓着腰,双手抱剑作揖道:“多谢南宫前辈救命之恩。”

此时此刻的他感到很庆幸,若不是因为听信了这位少年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去往天牢的路上了。

半剑接着转头看着徐长风,血色脸庞之上露出了一抹惊悚的笑容,“你的运气的确很不错。”

“南宫院长,你这是何意?”魏石春脸色无比阴沉,只需要再给他些时间,他便可以擒拿下半剑,回到长安向皇帝陛下或者说是向王爷复命。

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他心中很是不爽。

南宫问天微微笑道:“徐长风是我青竹剑院的学生,此人有恩于他,我青竹剑院向来是通情达理的修行之地,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早在韦雪滢被蒙面黑衣人掠走的当晚,监视在天都郡的教习便将这一消息传回了青竹剑院。

外出历练对他们而言虽然是一场严肃的考核,但涉及性命之事,剑院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自打两人迈进山神庙的那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南宫问天看在眼里。剑院的学生能有这般机缘,他感到很欣慰。同样也因徐长风这一份不惧生死的江湖情谊情义,而对他刮目相看。

若是今夜魏石春没来,他也就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半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别忘了,青竹剑院真正的主人是谁?”魏石春语气沉重地说,

“我今日并没有带着院长的身份标识,你大可把我看成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南宫问天低声说,“若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魏石春怒了,激动地喝道,“你可知道朝廷为了抓捕半剑,做了多少准备,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我就这样两手空空而回,你让我如何向王爷交代?”

“交代?”南宫问天笑容戛然而止,白玉小剑悄无声息地出鞘在手。

只见他苍老的身形强劲有力的向前迈进,白玉小剑划破雨幕,宛如这夜空中唯一一道闪烁着的光明。

“铛!”

魏石春脸色凝重,挥出春蚕剑挡下了势如破竹般的白玉小剑。

他面色狰狞,右手握着的春蚕剑摇摇欲坠。他像是要把牙齿咬崩,浑身的肌肉全都释放出最强大的力量。

明显可以看见,魏石春穿着的两只鞋子,已经深深陷入了土壤之中,他的膝盖也是直不起来。而南宫问天却是气息均匀的凝视前方,这就好比一个大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打架。不需要多么高深玄妙的招式,只是寻常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剑。

他已经步入了七阶修为,两者实力悬殊,力道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

此时南宫问天只需要稍稍一用力,便能让魏石春双膝跪在他面前。或许是为了让他在晚辈面前留存些颜面,当南宫问天察觉到魏石春的力量已经接近极限时,便收回了白玉小剑。

即便如此,魏石春依旧是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摇摇晃晃的身形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神情之中无一不蕴藏深深的畏惧。七阶强者的一剑,岂是这般容易就能接下的?

南宫问天淡淡说道:“这便是交代。”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四十九章 喝杯酒,交朋友

雨停了,不该来的人离去,不该走的人也走了。

南宫问天的马车早已停在了山路旁,徐长风与韦雪滢坐上马车,三人连夜赶回长安城。

此时长安城已经宵禁,城门紧闭。但因为这是青竹剑院的马车,守城的士兵连查都不查就直接放行了。

“院长,这次外出历练,我们算失败了吗?”坐在马车上,徐长风忍不住问道。

在路上,南宫问天给他服下了一枚复体丹,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面色也多了几分血气。若不是这一枚丹药,以他此时的伤势,根本撑不到长安。

“算是吧。”南宫问天点头说。

两人闻言,脸上不禁泛起了失落之色。

南宫问天接着说:“不过这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剑院会给你们进行一个综合平定,不会因为你们没完成任务就直接断送了你们的前程。”

南宫问天望着眼前的少年,仅有十六七岁的年龄,却能杀人不眨眼如喝凉水一般顺畅,这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心境。虽然徐长风他修行晚了些,但只要他能秉持着这一份心境,他同样能走得很远。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两天,完成任务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回到长安,他们虽然没有徐长风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是也过得并不轻松。

青竹剑院也十分体谅的给他们休了两天假,让他们好好放松放松,把心境调整回来。

当徐长风踏入梦花楼的那一刻,明明就已经看傻眼了。几日不见,这个脸上稚嫩的少年身上,竟然多出了好几道伤痕,这让明明看着十分慌张。她简直不敢想象,前者究竟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厮杀。

不过此时的徐长风看起来,倒也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伤痕,才是热血男儿本该有的标志。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闻名整座长安城的神偷半剑。虽然半剑当日所受的伤比徐长风要多,但大多都是些粗浅的皮肉伤,再加上半剑已经是五阶修行者,只是静养了几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徐公子伤才刚好,还是别让他喝酒了。”

明明看着半剑给徐长风倒了满满一杯就,有些担忧地说道。

“那可不成!”半剑摇头笑道,“别的我不管,可现在这杯酒,他是说什么都得喝,不喝那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半剑放下酒壶,一手抓起自己身前的酒杯,朝着徐长风高高举起。徐长风不禁微微一怔,默默地抓起酒杯。

“若不是你当日的那几分运气,我此时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半剑认真说道。

“只是运气吗?”

“当然不。”半剑点点头,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还有这杯酒。”

徐长风听着有些一头雾水,用着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酒是个好东西。”半剑仰起头,一口灌入喉中。

徐长风因为有了第一次的阴影,故而只是小口小口的饮下,但酒杯最终也是滴酒不剩。

“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半剑两眼凝视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不禁感慨道,“我在想,若是死前还能再与你喝一杯酒,那也算是死无遗憾了。”

“喝酒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徐长风不解的问。

半剑一本正经地说:“如今这世道,能跟你在同一桌喝酒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可以与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还有一种是喝完了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死仇人。”

徐长风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我现在是你兄弟了?”

“不是。”半剑摇摇头,“兄弟之间基本就没什么好下场,我可不想像雷氏三兄弟那样,同年同月同日死。”

半剑严肃地说,“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你是我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半剑说着,忽然扭过头去,“明明,我想和徐公子说点正事。”

明明点点头,起身快步离开厢房。

看着房门合上后,半剑这才低声说,“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其实我并不希望南宫前辈出手救我。”

徐长风想了想,认真说:“那样你会死。”

“我知道。”半剑点头,语气不禁有些低沉,“可我想留在长安。”

“这就是你一直在长安偷盗,从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原因?”徐长风看着他问。

半剑沉默了好一会,“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徐长风又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一个贼?以你这一身修为,应该不缺那点钱,而且你也不像是一个财迷。”

“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只是很抱歉,这个答案我还不能告诉你。”半剑摇头说,“就像你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能悄无声息的杀死姚溪一样。”

徐长风思索了好一会,“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半剑不禁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所以,你要离开长安了吗?”徐长风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虽然半剑并没有被朝廷抓到,但是他和徐长风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瞒下去。如果半剑继续留在长安,只会害了他。

半剑点头,“离开一段时间,办一件事情,等风声过去我再回来找你喝酒。”

“什么事?”

半剑伸出了拇指头,往后指了指身上背着的剑鞘,“找一把剑。”

徐长风摇头道,“酒还是不喝了,下次轮到我请你喝茶。”

“那我要喝上好的西湖龙井。”半剑大声说道。

“没问题。”徐长风点头。

半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徐长风说,“麻烦帮我照看好如月,我不希望她再受别人欺负。还有一件事,我在你家里,悄悄放了些银子。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们是朋友,这笔账还是得算清楚。一个人头一百两,你自己算算里边应该有多少钱。你的修行才刚开始起步,这笔钱应该够你花很长时间了。”

徐长风没有再说话,他的确很缺钱。

“身为朋友,我再提醒你一句。”半剑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行侠仗义,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你拔剑之前,就应该考虑清楚,这把剑还能不能收回剑鞘。”

徐长风听着,不禁皱起眉头。如果在天都郡他们没有插手赵氏这件事情,也就不会牵扯出后面那一堆的麻烦。

“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别等她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话音落下不知过了多久,徐长风才回过神来。

酒杯上依旧残留着余温,长安的天依旧是那么清澈,人走得依旧是那样洒脱。

……

高墙皇宫里一处偏僻的宫殿中。

这里没有歌舞喧嚣,也没有端茶送水的仆人。空荡荡的殿内站着一个男子,他双眼凝视着远处的高空,神识似乎已经不再这座宫殿之内。

“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人影凭空闪现在殿内,宛如地狱之中爬上来的游魂,来去无声。

男子回过神来,转身看着他。

铠甲人影没有说话,双手上呈递上一份卷轴。随着男子将卷轴抓起,他的身影便消散在男子身前。

男子将手中卷轴缓缓打开,卷轴上不过简短的几行字,他却看了很长的时间。

“南宫问天!”男子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低声喝道,“我盛世王朝待你不薄,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让整座青竹剑院都被卷入风雨之中吗?”

他说着,又瞥了一眼远在长安的东方,“江北文……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知道,老老实实当你的定江王,好好守着王朝里最富有的扬州城。否则,可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男子说完,随着掌心一握,手上的那一份卷轴顿时灰飞烟灭,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就在这时,男子愤怒的神情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仰头看着长安的天,碧空如洗,“等了你很久,总算是来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章 山贼入侵

长安终于迎来入秋后第一场降温。

凛冽的寒风如刀枪利剑一般,毫不留情地使劲往人们心窝窝里吹。这是从北地平原上吹来的寒风,哪怕只是身在长安,也依然能感受到塞北的风雪霜寒。

此时天上没有太阳,只有阴沉沉的云层随着冷风卷集漂流。长安内外无处不笼罩在一片阴沉天空之下,这让人感觉有些灰暗。

在大街小巷中行走的行人,都裹上了一件厚棉衣。秋天过后,就是寒冬腊月,现在这点寒风,只不过是一场小打小闹。徐长风也穿上了一件棉袄,多年生活在长安的他,这样的温度并不算什么。

只是握剑的右手,有些冷得刺骨。

当他来到青竹剑院门前,这里不再是和以往一样停留着许多华丽的马车,而是被两排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兵给占领。

前来上课的学子们都是急匆匆的走入大门,不敢有丝毫逗留。

当徐长风经过这些士兵身边,隐隐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这是常年在战场厮杀,见过了无数尸体后所留下的明显标志。这些人,显然不是长安禁军。

不知为何,空气之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很不祥和的气息。

徐长风走进了剑院大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龙语心,此时她身上裹着一件毛皮大衣,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在她的身旁,还有马严,魏长亭,韦雪滢,林天翰等人……他们和剑院外边的士兵一样,站成一排支线,手中握着各色不一的灵剑。

龙语心看见徐长风走入剑院,连忙说道,“徐长风,你今日不用上早课了,过来与我们一同站在这等候通知。”

徐长风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站到了最末尾的位置。

徐长风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人,他很快发现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剑院里成绩优异的学生,或者是在历练之中有出色表现的人。

虽然历练的最终评定还未公布出来,但谁好谁坏,大家也基本都心知肚明了。

这时候,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腰上挎着一柄剑,铠甲的颜色也比那些士兵要鲜明许多。

“你就是龙语心?”军官走到龙语心身前,沉声问道。

龙语心点点头。

这名军官同样点了头,走到正中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郑,乃是神剑府参军事,军队里也被称为郑参军,你们也这么叫我便可。”

郑参军顿了顿,低声喝道,“本次集结你们于此,是为了向你们宣布一道命令。奉朝廷之命,将你们编入执行本次任务的第三分队,龙语心为队正。你们的任务,便是当遇到敌人修行者时,出手阻敌。若有违抗命令,临阵逃兵者,军法从事。都挺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盛世王朝修行者数量虽然很多,但在人口总数之中,还不足三成,最终能分到军队之中的高阶修行者,更是少之又少。这也难怪,朝廷会向青竹剑院内借调修行者来执行任务。

事实上,每年朝廷都会选拔一批有潜力的修行者编入军队外出执行任务,目的就是将他们培养成能为朝廷效力的军中将领。换句话说,今日这场任务,他们一行人不过是属于旁观者的角色。

也因为如此,郑参军对这些青竹剑院的天才修行者并未抱有太大希望。他们都是些小娃娃,哪曾体会过战场厮杀是何等的残酷?

“嗯。”郑参军点头道,“下面我简单说明一下任务事宜。昨夜,在长安城外一个名为稻香村的村落,遭受一批山贼入侵,他们纵火焚村,屠杀村民,直到今日清晨,一位幸存逃离的村民前来报案,朝廷才得知此事。朝廷下令,让神剑府派一直奇兵,要在最短时间内,清剿这一批山贼,解救村民。考虑到山贼之中可能有修行者,故而派尔等前来助战。听清楚后,所有人即刻出发!”

郑参军说完,快步离开了剑院。龙语心也不敢迟疑,领着众人跟着走出。之前在剑院外站着的那两排士兵早已经远远疾驰而去,郑参军骑上了马,同样飞奔追赶而上。

好在这些人都是修行者,借助体内灵力的运转,勉强能跟上其步伐。

众人以最快速度离开了长安城,在清冷的林间小道之中急速行军。神剑府的军队,每日行军几十里不在话下,而青竹剑院的修行者们便不行了。他们本身就年少,加上少有锻炼,只是靠灵力淬炼身体,一旦灵力严重损耗,他们的速度也就随之变慢。

郑参军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说什么。

行军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考验。若是连这点距离这点速度都跟不上,那还谈什么战场杀敌?做这种白给敌人送命的事,倒不如前去北地筑造长城。

眼看着稻香村近在眼前,行军速度这才慢了下来。此时正值稻米收的季节,两旁田地上铺满了一大片金黄的稻穗。

忽然间,行进在最前方的小队止住步伐,众人不禁好奇的探出头往前一看。那是一片血淋淋的场面,道路旁,田野里,处处横尸遍地,血水将土壤染成了暗红色。

不少学子们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场面,不禁吓得脸色大变,一阵干呕。郑参军注视着每个人的面目神情,很快便停留在最末位的徐长风身上。徐长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等场面,相对而言要冷静不少,马严同样也是略显淡定。

“一队,二队,前去清剿山贼。三队,前往民房解救幸存的村民。”

随着郑参军下令,身着铠甲的士兵纷纷持枪窜入了山林之中。根据探子情报得知,这才山贼并未曾走远。

徐长风和龙语心两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韦雪滢等人却有些迟缓。他们虽然见过尸体,但这场面,不仅仅是单纯几具尸体。村民们死前那一狰狞,畏惧的神情,都完好无损的保留在了他们的面容之上。

徐长风与龙语心不断往前深入,马严也在身后追赶上来。

一路上到处是村民的尸体。甚至有些死去的妇女,连衣服都没穿上,尸体暴露在寒风吹拂之中,想必在死前是被他人侮辱了一番。周围的房屋也都有着焚烧的痕迹,甚至在废墟之中还压着几具焦尸。

“这帮禽兽!”龙语心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咬牙喝道。

“龙师姐你……”马严很是惊讶的看着龙语心。此时她的神情,宛若有着杀父之仇一般愤恨。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被山贼给凌辱后自尽。”龙语心两眼迷离,“若不是我当时年幼,怕是也保不住……”

徐长风低声说道:“这些人该杀!”

“没错!他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龙语心咬牙喝道。

“大当家,您听到没有,这几个小娃娃想要杀了我们呢!”就在这时,三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纷纷回头一看。

只见在他们身后,站着将近十名山贼,其中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一手握着一柄长剑,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块银白色的碎片。

“是山贼!”龙语心愤恨地说道。

“弟兄们,这娘们长得够标致,你们谁敢伤了她,看我不要了你小命。”那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低声喝道。

话音落下,他身旁数名山贼纷纷举起长剑,朝着三人之中而来。

“铿锵!”

龙语心刹那间拔出了手中细剑,朝着迎面而来的山贼迎面刺去。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厮杀场面,故而动作显得十分流畅娴熟。

随着鲜红血液流淌而出,一名山贼已然毙命。

龙语心连忙转身,一剑刺入身后企图偷袭的那名山贼的胸膛。剑刃之上,隐隐弹射出一道剑气。她已是三阶巅峰的修为,半只脚踏入四阶通神境。

“这娘们够狠,够辣,老子喜欢!”头戴斗笠男子说着,将银色碎片放入怀里,拔出剑刃喝道,“你们去解决那两只废物,让老子亲自来会会这娘们!”

只见斗笠男子的剑刃之上,包裹着数道光亮无比的剑气。

徐长风不禁微微惊讶,“四阶修行者?”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一章 为什么要杀人

斗笠男子朝着龙语心一剑刺出,光亮剑气与这阴沉沉的天幕形成鲜明对比,激战一触即发。

其余的山贼喽啰很快将徐长风与马严两人团团围住,二打六,这看起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打斗,实则不然。

只见马严迅速拔出背上灵剑,左脚向前迈进一步,只是眨眼的功夫,一条人命便已逝去。

其余山贼见状,脸上皆是露出无比诧异的表情。眼前这少年,竟然也是如此之凶狠,杀人如饮酒。虽然如此,他们在江湖上混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快便回过神来。只听嗖的一声,五把利剑同时朝着马严的心脏刺去。

“刷!”

与此同时,徐长风拔出孤影短剑,将位于马严身后的两柄利剑给拦住。紧接着他身影一转,孤影短剑顺势起了一击上挑。

在两柄剑被挑空的同时,徐长风将体内的灵力不断汇聚与手臂之上,以飞快的速度,一连划破两名山贼的喉咙。

“又杀了两人……”

徐长风看着眼前倒下的两句尸体,心头静如止水。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儿时的一幕。

“七叔,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

“那你不害怕吗?”

“怕。”

徐长风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低声喃喃着,“可我想活下去……”

当徐长风回头一看,马严身前的那三名山贼也已经纷纷毙命。

他凝视着马严说,“天都郡的何掌柜果然是你杀的。”

马严微微一笑,旋即将目光转向龙语心,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斗笠男子的剑势十分猛烈,每一招每一式都迸发出强劲的剑气,将龙语心给压得很紧,令她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情况不太妙……”徐长风见状,心中暗想道。

这是四阶修行者的战斗,他们两人就算上去,那也只是徒增添乱罢了,反而还会害了龙语心。只见龙语心打出一道剑花,快步后退,手中的细剑忽然分叉,再分叉,一把剑竟一下子分成了四把剑,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四把细剑如同四道离弦箭矢一般,朝着斗笠男子长驱直入。

斗笠男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只见他将长剑直立与胸前,将双目汇聚于剑刃之上。

“轰!”

四柄细剑即将要抵达男子身前时,斗笠男子手中的剑刃上忽然迸发出一道诡异的波动,可以明显的看见,四柄细剑竟然在空气中发生了扭曲。龙语心感觉到不妙,还未来得及把剑收回来,诡异的波动紧接着弹射在她身上,令她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剑柄也随之从手中脱落。

“咔!”

斗笠男子阴险的笑着,身体猛地往前冲刺,左手手掌掐住了龙语心的脖子,像是看着一块瑰宝的眼神望着她。

“怎么可能?他才四阶修为,为什么会有剑意?”马严惊呼道。

方才那诡异的波动,令细剑扭曲,正是斗笠男子释放出的剑意。剑意虚虚实实,令人难以琢磨,亦可杀人于无形之中。

“四阶巅峰修行者,会有很小几率能够提前悟透剑意。所谓剑意不过是将灵气从具象转为意象的过程,若是修行者对剑气有着很高深的领悟,哪怕不到五阶修为,同样可以勉强触碰到那层门槛。”徐长风解释道,从天都镇回来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寻找有关剑意的典籍,故而才会对这方面有所了解。

斗笠男子盯着龙语心冷笑道,“小美人,你的那两位同伴杀了我这么多弟兄,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快逃……”龙语心没有理会他,扭头看着马严两人说道。

“逃?”斗笠男子冷笑,“只要还在我十五步之内,我只需一道剑气便可以取走他们性命,怎么逃?”

龙语心心头一颤,这才回想起对方乃是一名四阶巅峰修行者,“你想怎样?”

“当我的压寨夫人,我便饶了他们两。”斗笠男子说着,手掌便情不自禁的想往她胸前的衣角抓去。

“嗖!”

就在这时,龙语心手中猛然闪现一柄匕首,直取斗笠男子喉间。斗笠男子见状,身形迅速闪躲,却还是让匕首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明显的刀痕。

习武的女孩,大多都会贴身藏着一柄匕首,除了祈求平安之外,更重要的便是能在危难之中,给敌人突如其来的一击重创。只可惜,龙语心的脖子被他掐着,出手速度还是慢了半拍。

斗笠男子怒喝道:“臭娘们,你敢阴我?”

他一剑刺入龙语心腹部,白进红出!

“龙师姐!”马严见状,顿时红了双眼,疯狂地咆哮道。只见他高举起灵剑,朝着斗笠男子大步冲去。

斗笠男子平静的望着奔来的马严,淡定地说:“垂死挣扎的蝼蚁,始终是这般可笑。”

“刷!”

马严还未近身,一道剑气划破他的胸膛,倒在了地上。

徐长风睁大双眼,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交谈着的马严,忽然间就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他才十六岁,这样的打击对他而言,不亚于当日见到赵辛集倒下的那一幕。

“小子,送你一起上路吧,你们正好做个伴。”斗笠男子张狂的吼道,高举起长剑朝徐长风走来。

脸上的伤痕,对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斗笠男子虽然喜爱龙语心的容貌,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她在自己的脸上划过一道这么深的伤痕。

他不顾脸上留下的鲜血,一心只想杀了眼前这个少年,以解心头之恨。

“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

就在这时,徐长风脑海里忽然忽想起这么一句话,不禁深深悔恨。他完全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击杀这名斗笠男子,这样龙语心和马严就都不会死了。

因为他的犹豫,导致两名同伴倒下。

“你该死……”

随着长剑距离他越来越近,徐长风脸上闪出无比浓郁的杀意,以及熊熊烈火一般的愤怒。

第三道剑气已闪现在手,正要向前击出。

“这剑气是样好东西,你就这么浪费掉了,不觉的太可惜了吗?”

就在此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声音带着一股奇怪的灵力波动。随着这声音响起,徐长风清晰的看见,在斗笠男子的脖子上,悄然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况且,仅凭这一剑气,也未必能让他毙命……”

利剑在他一尺之前停了下来,男子瞪大双眼,脸上依旧保留着张狂的气焰。然而他死了,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徐长风看着眼前失去了生机的斗笠男子,身上的杀意不断散去,掌心握着的剑气也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眼前。

他回过神,神情依然有些呆滞的看着前方。

朝他走来的,是一名女子,一名白裙女子。寒风吹拂着她那薄薄的裙摆,可在她脸上,却没有看到丝毫受冻的迹象。

女子那一袭银亮的头发很快吸引住徐长风的视线,她长发及腰,如同天上的星河一般,疑似银河落九天。

她手中还握着一柄剑,一柄流泄着点点光斑的长剑,银光闪闪,像是天上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乍一看还以为是仙女下凡。

剑如其名,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墨星晓,如高高挂在天边的恒古星辰,绽放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墨星晓瞥了徐长风一眼,走到了龙语心身前,纤细如玉一般的手掌上悄然多处了一枚绿豆大小的药丸,将这枚药丸塞入了龙语心嘴里。她接着走到马严身边,同样给他塞进一枚药丸。

徐长风疑惑的问:“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放心,不是毒药。”墨星晓说罢,从地上站起,直径从徐长风身边走过。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二章 接我一剑

徐长风心中一喜,快步马严和龙语心身边,果然两人脸上的气色明显有了好转,脸颊之上多了几分红润的血色。

徐长风回过头来,想要感激那神秘的白裙女子,此时她已经走出了十丈开外,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就算大声喊出也未必能听得清楚。即便如此,徐长风还是在心中暗暗的记住了这名女子的样貌,想着来日某天能够将这一份恩情还给她。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走到那名斗笠男子的尸体前,此时他的衣服已经染红了血液,死相显得有些吓人。

他伸手进斗笠男子的怀里,取出一块银白色的碎片,他拿起来一看,上边刻有着稀奇古怪的文字,像是一份玉简,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何这群山贼要无缘无故屠杀这个村子?

直至看到斗笠男子手中抓着的这一份玉简,他心中便有所猜测,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他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似乎有种印象,曾在某一本古书之中,见到过这样的文字。虽然并不清楚其中意思,但是覃先生教过他如何念。

这也难怪能让四阶修行者做出如此凶残的行为,当时覃先生也只是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些内容:“这一文字非同寻常,若是某天你能寻到其中线索,哪怕只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文字,那便是得到了无比巨大的机缘。”

他试着按记忆,将上面残缺的文字给低声念了出来。

“哗啦……”

文字才念出一半,手中这一份银白色玉简,猛的迸发出一道白光,白光冲天。光芒十分刺目,令徐长风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

他一手捂着眼睛,露出一道缝隙看着眼前的玉简。此时他心中忐忑不已,这无疑是一件珍宝,只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用。

白光散去,他还没能看清楚玉简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柄冰凉的利剑悄无声息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道女子的声音紧跟着从他身前传来:“北冥玉简原来是在你手中……”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不由得一怔,缓缓抬起头来,此时站在他身前的,正是那名神秘莫测的白裙女子。

墨星晓看着徐长风,冷风吹拂着他额头上的银发,“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我不但可以饶你不死,还可以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

“北冥玉简……是什么?”徐长风沉默了老半天,最终疑惑的问。

墨星晓平淡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微弱的变化,“你找死?”

此时的徐长风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只用手指头便能碾死的蚂蚁。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

墨星晓接触北冥玉简这么些年,始终无法参透其内容。可眼前这名少年,只是看了一眼,竟然能引发玉简产生共鸣,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此时徐长风内心砰砰直跳,他清楚眼前这女子不是在开玩笑。可他能说什么,他对这一份残缺的的玉简是一无所知。

“嗖!”

就在这时候,一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飞剑,从远处破天而来,金色光芒在这阴沉的天空之下十分显眼。这道飞剑速度很快,从数十里的高空中直直坠下,在其身后竟然卷着一道白色的云雾。

“铛!”

墨星晓抽出搭在徐长风肩上的利剑,甩手挡住了那朝着她击来的飞剑,迸发出强烈的灵力波动。好在徐长风所处的位置是墨星晓身后,狂暴的灵气都被她给化解了。

否则此时的他,可不仅仅是在山神庙那时身受重伤。这么狂暴的灵力,完全可以在一瞬间把他给撕成碎片。

灵力波动散去,徐长风下意识的就是朝马严与龙语心身上看去。只见在两人身前,同样是站着一位灰衣男子,该男子身上背负着七剑,其中有一道剑鞘是空的。

此时那柄被墨星晓挡住的飞剑已经散去了闪耀的金光,却依旧死死的顶在她手中的利剑上。灰衣男子伸出右手,飞剑即刻迅速后退,沉稳地握在他手中。男子握住剑柄后,反手举起飞剑,将之插回剑鞘。

徐长风看着这名灰衣男子,惊讶得说不出话。他感觉鼻子很酸,两眼通红,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眼朦胧。

“韦七剑?”墨星晓看到这名灰衣男子,语气竟有些兴奋,“早就想领教你身上那七剑是何等玄妙,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墨星晓说着,伸直手臂将星辰般璀璨的利剑提起,与肩等高。

韦七剑沉声说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了手持白色玉简的徐长风身上,“杀人何须七剑?一剑便够了。”

“狂妄!”

墨星晓微微一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她自然看出了韦七剑眼神里的异样,心中不禁暗暗好奇,韦七剑和这个少年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韦七剑看着她说,“天地灵物讲究的是机缘,既然他有缘获得,你就不应该强行抢夺,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才是。”

墨星晓淡淡说道,“北冥玉简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你此番前来,难道就不是为了这玉简?”

“不是。”韦七剑摇头。

墨星晓并不相信,凝视了他许久。像他们这一类处在修行界顶端的强者,很少能有东西能让他们如此抓狂。若是有,那也一定是与破境有关。

当实力达到一定层次后,破境将会变得无比困难。甚至是一辈子也无法再往前踏出半步,最后只能带着会很与不甘,让这一身强大的实力,被岁月不断侵蚀,最终化为一具白骨,永远的封存在小小的棺材之中。

这是宿命。

哪怕修行者能够逆天改命,活得更久,却很少有人能够逃脱这一宿命。

徐长风看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听着是一塌糊涂。不过他心中也多了几分感动,毕竟韦七剑不但出手救了他,还试图帮他留下这一份墨星晓所说的“北冥玉简”。

按理说,韦七剑应该是有实力夺下这一宝物,可他却放弃了。不过徐长风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因为这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韦七剑。

十年过去了,长安没变,韦七剑同样也没变……

韦七剑凝视着徐长风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你带钱了吗?”

徐长风愣了一下,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里边足足有五两银子,完全够他一两年省吃俭用的开销了。韦七剑走上前,接过这个钱袋,二话不说直接收起来。他清楚徐长风不会把所有的银子都带在身上,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的取下这比巨额财产。

墨星晓忍不住笑道,“韦七剑居然会向一个小孩子要钱,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得被江湖中人笑掉大牙不可。”

“我不在乎。”韦七剑摇头,将钱袋小心收好。他抬头瞥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看着墨星晓说,“想必监天司的人也快到了,接我一剑吧。”

墨星晓眼里闪烁着无比惊讶之色,“就为了这个少年?”

她想不通,究竟徐长风有着怎样的背景与身份,才能让韦七剑为他做这么多事。若换做别人,韦七剑估计理都不会理。

韦七剑没有说话,拔出了处在最中间的那一柄黑色利剑。

徐长风连忙站起来,迅速将马严与龙语心分别背到了一间房子后边。

韦七剑确认徐长风已经处在安全的区域,这才紧握着剑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神色。

墨星晓抬头看着韦七剑,星辰一般的利剑横空击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三章 一剑名动长安城

墨星晓这一剑很平凡,没有多么华丽的技巧招式,就像韦七剑所说的那样,接我一剑,那便真的只是一剑。

韦七剑同样动了,也是一剑刺出,如抽刀断流水一般流畅,剑气不知在何时已经凝聚在利剑周围,泛起层层光晕。

徐长风很快发现,墨星晓手中的剑,忽然大变模样。恍若能看到晴朗夜空之中,那璀璨星辰遍布在广袤的宇宙,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三千里银河汹涌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无比玄妙的力量,竟然让他深深陶醉于其中。

他深知这只是剑意所呈现出的意象罢了,然而只是一道剑意,便能如此波澜壮阔,宛若身处在宇宙洪荒之中。这比起魏石春施展出的那春雷剑意,不知道要强上几千倍。

“嗡……”

不知不觉,徐长风突然察觉自己耳鸣,视线中的日月星河猛然散去,取代而之的是刺眼明亮的光芒。他连忙躲藏到墙角之后,只能稍微侧出身子往外探,那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令他心神荡漾。

轰鸣声,撞击声,徐长风耳畔已经不知道响彻了几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巅峰强者之间的战斗,哪怕只是一剑。

他真的很想知道,韦七剑究竟是如何接下墨星晓这夹带着宇宙洪荒之力的一剑,在他的印象之中,韦七剑从来没有施展过这般强横的实力。

他的父亲很忙,偶尔才能见上一面。故而在十年灯事件之前,基本是韦七剑陪在他身边,渡过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韦七剑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有着十分特殊的含义。

不知何时光芒散去,徐长风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连忙探出身子,只见韦七剑与墨星晓依然站在原地。除了他们脚下那方圆三尺的范围内,周围只要是视线能够注视到的地方,全都是一片狼藉,砂石黄土杂乱堆积成山,就好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满是荒凉。

大半个村子,就只剩他身边这一栋房子依然残存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道剑气屏障,挡在了他们身前,否则就连这一栋房子,也会化为一堆碎石。

“这就是巅峰强者的实力吗?”徐长风心头澎湃不已。

谁不渴望名扬天下?谁不渴望能够一剑名动天与地?或许只是奢望,却依旧有无数的江湖浪子,为它倾尽一生的年华,将满腔热血燃起熊熊烈火,让火光照亮着无尽黑夜。只为了能在这江湖之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之前倒在地上的山贼尸体,早已经不知被掩盖在何处,呼呼风声之下的这片废墟之中,只站着两个人。

一个灰衣男子,一个白裙女子,两柄利剑。

此时两人的脸上,依旧笼罩着一层战意,显然这一剑激起了他们内心那沉寂已久的热血。

高手总是寂寞的,一生难得寻到一位可以让自己全力一战的人。是对手,同样也是知己。没有好酒,便用利剑来相待。

然而两人的很快收敛起战意,纷纷凝视着村口的方向。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朝服的男子,踏在这一片废墟之上,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前来。

不仅如此,在这稻香村的周围,竟然多了上百道强弱不一的气息。他们都是长安一带的修行者,方才察觉到稻香村直破云天的那一道白光后,立马争前恐后的蜂拥而至。谁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里,竟然能看到两大巅峰强者的对决。

废墟之上的朝服人影很快在两人前边停下,只见他的鞋上,一点泥土也没有沾到。

“监天司莫停风?”墨星晓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看着他。

莫停风看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喝道,“你们两位闹够了没有?光天化日之下在长安境内大打出手,扰民伤财,这让朝廷的脸面该如何放置?难不成真的视我长安城拿不出一位像样的巅峰强者了吗?”

墨星晓微微一笑,“莫监司好大的口气。阁下若是不服,尽管拔剑便是,我墨星晓随时恭候。”

墨星晓!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周围围观的修行者们不禁引发了一阵骚动。他们认得这身负七剑男子叫韦七剑,却并不知晓那神秘白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谁也没能猜到,她就是墨星晓,居然如此漂亮!

莫停风没有动,双手依旧是空空如也,他清楚自己有几分斤两。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找这两大高手说理的,因为强者之间的道理,便是实力。

“我此番前来,只为了两件事。”莫停风凝视着两人,底气十足地说,“方才那道白光,应该是北冥玉简引出的天地异象。能否告知我,这最后一份北冥玉简,究竟是被你们哪位收取了?”

墨星晓没有回话,而是带着笑意转向韦七剑。韦七剑同样沉默不已,看着墨星晓。显然,他们两人都拒绝回答这一问题。

莫停风点点头,他早就料到两人不会轻易说出来,“第二件事。韦七剑,朝廷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准许你踏进长安城。我此番前来,便是代表朝廷向你发出警告,既然身在长安,就应该安分一点,否则,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是如何下场。”

韦七剑虽然很强,可长安城内,并不缺少能杀死他的强者,只不过是多些人手罢了。

墨星晓无视一旁的莫停风,看着韦七剑说道,“看样子这长安城并不欢迎你。”

“我不在乎。”韦七剑平淡的说着,利剑归鞘,转身离去。

墨星晓望着韦七剑离去的背影,手中的星辰利剑随之消散,很快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看着这两大高手离去,莫停风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若不是朝廷要他出面,他又怎么愿意与这两尊大神产生瓜葛?

他忽然微微扭头,目光凝视着残存房屋下那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心中不禁暗想道:“又是这个徐长风,怎么哪里都有他?”

莫停风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在天牢里将这少年给留住,如今想要再细细彻查他,已经不太现实。这小子也不知是祖上积了什么德,竟然傍上了定江王府这一艘大船。一旦他对徐长风下手,那就等于是和定江王撕破脸皮,监天司所代表着的,那可是朝廷的脸面。

他心头有些无奈,只能日后在找机会将请徐长风请去喝茶了。

很快,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无处不是谈论着同一件大事情。

韦七剑与墨星晓这两大巅峰修行者大战稻香村!

至于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大打出手,居然流传出了十来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因为高手寂寞渴求一战;也有人说是为了争抢北冥玉简撕破脸皮,一时间众说纷坛。

但无论如何,这一场腥风血雨,始终没有将徐长风卷入进去。虽然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少年,可他不过是一个洗髓境的修行者,身上能有什么秘密?而这也就是韦七剑非要让墨星晓接他一剑的原因,若不是如此,此时的徐长风早已经被推上了风尖浪口。

随着韦七剑的到来,那些被封存已久的陈年旧事,又被人们搬回了台面上。长安城里的说书先生更是抓住了商机,纷纷在各大茶馆酒楼讲述着韦七剑那些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故事。

“你们可知道这韦七剑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前来长安吗?那是因为在十年前,他曾与长安城里的一位贵人,相约一战。这贵人是哪位贵人?一战又是哪一战呢?诸位莫急,让我来给你们一一道来。话说这韦七剑啊……”

“小二,结账!”

一位铁匠一口饮下杯中的酒,站起身子喝道。

只见这位铁匠的左手背上,留下了一块令人触目惊心的灼伤痕迹,隐隐还有些灰暗的印记在上边,却已经看不是很清楚了。也许是在打铁时,不小心灼伤了自己的左手……

“客官,一共是二十文钱。”

铁匠沉默地掏出二十文放在桌面上,转身离开了这家酒馆。走在车来人往的长安街上,他低声喃喃道,“已经十年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四章 赶考书生

凛风一连席卷了好几日后,总算停息了下来,久违的阳光再一次洒入长安城。

长安城安化门热闹非凡,有驾着车马走货的商人,也有官车甲士护卫的朝廷命官,进城赶集的附近村民,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又是一个大好天气。

此时,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书生站在安化门前,行囊里装满了书籍,头戴一顶斗笠,风尘仆仆。如今临近科考,像他这般从千里之外赶赴长安的书生也不在少数,不过他的出现,还是吸引了周围行人的一些目光。

有朝一日他若中榜,那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从此身价暴涨平步青云。这哪怕不能巴结上,却也最好别惹着他。虽说名落孙山大有人在,可运气这种东西,谁又说得清呢?

“原来这就是长安,果然名不虚传。”

这名书生显然是头一回来到长安,看着眼前繁华街巷人潮如海,好一个盛世长安。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虽滴酒未沾,却早已漫醉其中。

如今距离科考还剩半个月的时间,书生也并不着急。早听闻长安美酒胜过佳人,如今难得来一回,又怎能错过这绝佳好时机呢?他来到一家酒馆,走到楼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上了一壶酒,细细品味着这秋日长安。

此时还未到晌午,酒馆里的人并不算多,书生品着酒不知不觉竟走了神,幻想着发榜当日,看到榜首上那熟悉的名字,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哐当!”

却在这时,一道吵杂的声音打破了他这美好的幻想。书生回神一看,只见两名男子,站在一酒桌前。一人身高七尺,着一身月牙色衣服,衣服上有青丝绣着的图案,看着应该是富家出身,只见他满脸通红,显然是酒喝高了。而另一人穿着稍微朴素,目光清秀,剑眉斜飞。

两人三尺青锋皆在手中,哪怕间隔了好几丈,书生依旧能感受到剑眉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地面上散落着碎瓷片,看两人架势,怕是很难拉回来。

店小二躲在墙角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俗话说刀剑无眼,若是上去劝说被人家一剑砍了,落下个缺胳膊断腿的,那可不亏大了吗?可不劝嘛,这打坏的东西又该算到谁的头上?行走江湖的人都是有脾气的,况且他两要不愿赔这钱,最后不还得从自己的月钱里扣?怎么算吃亏的都是自己啊。

剑眉男子手中青锋已然朝着对方击出,眼看就要双刃对交,“两位大侠请息怒,有什么恩怨不能和谈谅解,非要大打出手呢?这万一伤着了旁人,反而有损了大侠的名声呢。”

富家男子正要挺剑上前,被这书生一句话打断,颇为不爽,“你个穷酸秀才,滚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指点点?”

这名书生并没有恼怒,而是十分恭敬地看着男子,“这位大侠,这儿可是长安,在天子脚下动手,可得想清楚后果啊。”

男子依旧怒上眉梢,但稍微收敛了些。

剑眉男子同样是对书生这话有些忌讳,旋即看着他说,“你是读书人,你来给我们评评理,他凭什么辱骂我?”

富家男子不削道,“我辱骂你?堂堂大丈夫带一柄女子剑行走江湖,这还用他人辱骂吗?分明就是出来受人耻笑的。”

剑眉男子一听,原本稍微平息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师娘留给我的剑,你再口遮无拦信不信我一剑斩了你?”

富家男子喝道,“来啊?老子怕你?不就一条人命,老子有的是钱!”

书生听两人这几句争吵,也大致明白了两人恩怨的根源为何。

“两位大侠稍安勿躁。”书生连忙答道,“其实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没必要动怒。”

“误会?”两人异口同声道。

书生接着问,“你们可曾听说过干将莫邪的故事?”

富家男子低声喝道,“当然听过,你扯这没头没脑的东西作甚?想随便编一个故事来糊弄我们?”

书生摇头,“读书人从不胡编乱造,又怎么会糊弄你们呢?在战国时代,有一位著名的铸剑师,姓吴名锋,有一日楚王欲打造两把宝剑赠与邻国以结为盟友。听闻吴锋铸剑数闻名天下,遂令他在三个月之内打造出两柄上好宝剑。这吴锋造剑有一个规矩,造剑前必先闭门思悟一个月,方才淬火铸剑,三个月时间是远远不够。”

富家子弟听着觉得有点意思,下意识追问道,“然后呢?”

书生看着他笑了笑,“楚王以为这只是吴锋的托词,怀疑他并不是诚心想要造剑,便恐吓他若是三个月内拿不出两柄上好的宝剑,就诛杀他全族。吴锋无奈之下,只好动手铸剑,可为了保证剑的品质,吴锋还是选择了闭门思悟了半个月。眼看着三个月期限越来越近,她的妻子担忧他劳累了身体,故而夜里偷偷起来,帮他造剑。”

剑眉男子跟着追问,“这吴锋就没有发现吗?”

书生点头,“当然发现了,他妻子随他一同铸剑多年,虽然手艺并不如他,却也比众多铸剑师要高明许多。吴锋并没有点破,照样白天铸剑,晚上休息,而她妻子则是晚上铸剑,白天休息。终于在三个月之期,将这两把宝剑上交给楚王,楚王十分满意。在听闻他们夫妻的故事后,更是感慨万分,这两把剑也成了一对夫妻剑,在里边融入了吴锋夫妻之间的情感。”

听完这故事,两位男子气也已经消了大半,富家男子想了一会,不禁皱眉头问,“这和你所说的误会又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关系,这把女子剑,便是吴锋的妻子所筑造,而你手中这把剑,和它一起就是那一对夫妻剑。”书生解释道。

两名男子一听,纷纷目瞪口呆看着书生,剑眉男子似信非信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富家男子跟着附和道,“我可警告你,若是框我,你明日必定尸曝长安城外。”

书生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你这把剑的剑柄之上,是否刻着一个吴字?”

铸剑师铸剑之后,大多喜欢在剑柄之上刻下自己的姓名,以供后人知晓。富家子弟一听,连忙在剑柄之上仔细翻找了一通,惊呼道,“还别说,真有个吴字。”

书生接着看向剑眉男子说,“你看看手中剑上,是否有一个谢字,传言那吴锋的妻子姓谢,这柄剑是她所筑造,上面名字应该是她。”

不等书生说完,剑眉男子就已经开始翻找了起来,惊喜道,“真的有谢字!先生果真神人也!”

富家子弟闻言,不禁面红耳赤,一脸歉意地说,“兄弟,能寻到这一对夫妻剑,算是我们的缘分,方才……是我酒劲上头了,还请多多得罪。”

“不敢不敢。”剑眉男子一时间接受不了这富家子弟的热情,有些害羞到。

富家子弟高兴地说道:“小二,给我们上好酒,方才砸坏的碗,算我头上!”

江湖之大,能寻得这么一位有缘人,实属不易啊。

剑眉男子忽然醒悟道:“那位先生呢?还不曾询问他姓名,家住何方,日后也好去答谢他。”

两人纷纷朝着书生所在的酒桌上看去,桌面上只留下了一份酒钱,人已经不止去往何处。

这个故事的确不是这名书生胡编乱造的,只不过这两把剑却并不是吴锋夫妻所铸造的夫妻剑。再者,吴锋的妻子也不姓谢……

至于为何书生能够未卜先知,其实只是他天生眼疾手快,在乡里便有着过目不忘的称谓。不过是恰巧瞧见了剑柄上的吴字罢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五章 天地灵脉

此时已经到了早课时间,然而青竹剑院的学堂之中却一片宁静,新生们纷纷端正坐着,目光凝视着讲桌旁站着的宋教习,只见在他的手中,拿这一卷名册。

那是本次历练的成绩评定,成绩能否上甲等,决定着他们毕业之后能在这个盛世王朝之中,当上个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

宋教习缓缓摊开手中的名册,扫视了众人一眼,接着念道:“最后一名,方永林,贾定生,罗永明三人,成绩乙等。”

三人听闻这一成绩,脸上的期望顿时散去。他们所接到的任务,是在七日之中行侠仗义七回,可众人实在是想不出来,这太平盛世,有什么事情是他们这等一阶修行者可以做到的。三人思来想去,最后就做些扶老太太回家,给迷途路人指路之类的事情,也算是行侠仗义了吧……

“第三名,林天翰,刘高杨,辛季柔三人,成绩甲等。”

当宋教习念出第三名的成绩时,林天翰面色有些难看,而刘高杨与辛季柔两人就更不淡定了。若非是他们两人拖了后腿,以林天翰的实力,肯定能拿上第一名。

“第二名……”

“第一名,魏长亭,黄子玄,沈东如三人,成绩甲等。”

闻言,魏长亭与黄子玄心中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们果真是第一名。魏长亭心想着,不禁将目光转向马严与徐长风两人,他们一组根本就没有在名册之上,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压根就没完成任务。

虽然如此,魏长亭依然有些可惜,毕竟若不是他们两个废物,又怎么会拖累韦雪滢呢?如今韦雪滢没能完成任务,自然是会十分记恨两人。他心想着,不禁有些小激动,不禁思索着如何趁机拿下韦雪滢,毕竟失落的女孩,总是最容易安抚的。

“以上便是本次历练的成绩名单。”宋教习沉声道,“前三名表现都很出色,故而学院会给出一些奖励。首先第一名,每月可有一日使用灵石的时间,赠修行丹药。第二第三名,每月有半日使用灵石的时间,赠修行丹药。”

听着宋教习这话,魏长亭三人眼前一亮。灵石,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为何青竹剑院闻名整个盛世王朝?就是因为他们这儿有一块灵石。灵石,顾名思义就是一块石头,这不过这块石头乃是从灵脉之中开采出来的原石。

何为灵脉?这天地就像是人体一般,有着奇经八脉,而灵气便是沿着这天地灵脉而运转,越是靠近灵脉,此处的天地灵气也会更加浓郁。放眼整个盛世王朝,能占据着灵脉最佳位置的门派,都是些有着悠久历史的武林宗派,那可是盛世王朝顶尖的存在。

例如位于扬州城外的沧澜剑宗,那便是一座武林宗派。想要进入这些武林宗派,简直难上加难,若不是有着一定实力与天赋,哪能入他们的法眼?故而像展琉璃这般三阶修为便能被沧澜剑宗收为亲传弟子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不仅如此,一旦进入了沧澜剑宗,借着天地灵脉修炼,其速度,将会提升好几倍。

青竹剑院自然是不能跟沧澜剑宗这等武林宗派相提并论,但其中拥有着灵石,就足以让无数低阶修行者为之疯狂。灵石虽然比不上灵脉,却也蕴含着打量天地灵气,能够使用灵石修炼,其效果必然会事半功倍。

听完宋教习的话之后,徐长风三人皆是露出了愁眉苦脸之色,毕竟他们到底是没能完成任务。就算当时南宫问天说会进行综合评定,那也只不过是让他们听着心里安慰些罢了。

宋教习安静了许久,忽然沉声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除了以上名单,本次历练还有一个特别奖励。”

“特别奖励?”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宋教习接着说,“有一个小组,在本次历练之中表现十分出色,远远领先了很多人,故而经过剑院协商决定,给予他们一个特别奖励。”

“巍哥,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一旁的黄子玄侧过身来问。

魏长亭摇摇头,“我们虽然是第一,但我们也只是最先完成了任务,一路上并没有遇上太大的波澜,所以这个表现出色,绝对不会是我们这组。有可能……是林天翰。”

无数的目光朝着林天翰投去,他可是剑院修为第一的新生,却只是取到了第三名,这的确是令很多人惊讶。没准,这个特别奖励,就是剑院为了他单独准备的。

而更多的人,则是好奇这一特别奖励为何?

“这一特别奖励,每月可有三日使用灵石的时间,并且不再需要每日上早课,以及藏书阁进入次数提升一倍,赠修行丹药。”

随着宋教习的话音落下,满座寂然,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满座哗然,整个学堂像是炸开了的油锅。

这无论是灵石使用时间亦或是进入藏书阁次数,那可都是青竹剑院里最令人眼红的奖励。换句话说,这座青竹剑院之所以如此有名气,也就因为有这两样东西,以及实力强横的教习了。

学子们闹腾了一会后,旋即沉下心来,更是好奇究竟是谁能获得这一特别奖励。

宋教习凝视着众人说,“给予特别奖励的名单是:徐长风,韦雪滢,马严三人。”

“怎么可能?”魏长亭一听,忍不住低声叫道,“就徐长风那个土包子,特别奖励?”

显然,他很不认同这一事实。而更多的人则是猜测,究竟徐长风等人干了些什么,才能获得者特别奖励?

听完奖励名单后徐长风等人也十分惊讶,在他们看来,能够保住一个不错的名次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哪曾奢望过什么特别奖励?

“徐长风,我掐你一下看你疼不疼。”马严忽然转过身开,一脸惊呆的看着徐长风。

过了一会,马严忽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声音,“妈耶!你要杀人啊,掐我干嘛!”

徐长风看着马严,认真说道:“嗯,看你这么疼,应该不是做梦。”

“我……”马严目瞪口呆的看着徐长风,这叫什么逻辑?

“到此为止!”宋教习突然沉声说,“那些奖励从明日开始实施,故而今日早日照旧,大家把书打开……”

不用上早课,意味着就不用每日早起赶来学堂,这对马严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奖励。虽然如此,每日的试剑课还是需要上的。经过这几场厮杀过后,徐长风也越来越明白,只有自身的实力提高了,才能在这个江湖之中活下去。

那半剑和雷老大同样都是五阶修行者,可半剑却能毫发无损的杀了雷老大,并且只是一剑便能破开身穿天蚕软甲的雷老二,这的确是让徐长风内心感到很震惊。

当日半剑所施展出的那一剑,也是十分的玄妙。他这几日也曾试着模仿一下,可无论怎么做也施展不出那种玄妙的意境。在修行者的世界中,除了钻研一本剑经之外,若是能学到一些高深莫测的剑法,在一些关键时刻,那便是能用来保命的底牌。

所以很多修行者在达到一定境界后,都会选择外出游历,见的东西多了,才能悟出更多道理。学剑说到底,其实学的并不是剑法,而是剑道。其核心,就在这么一个道字上。

故而六阶证道境是修行以来所要面对的第一大门槛,若不能在这条路上悟出一些道理,哪怕有着天地灵脉来辅助修炼,那也会永远止步于五阶。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六章 十年寒窗

朝阳升起,长安西巷的院子里又传出了久违的读书声。今日是剑院休假的一天,徐长风起了个大早,便开始拿出书本诵读起来。

如今临近科考,恰好他不需要再上早课,正好可以利用每日晨起的时间静心看书。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天底下的读书人谁没有这样的幻想?只可惜,想要金榜题名实在是太艰难了。如今徐长风是覃先生关门弟子一事,早已在长安城流传开来,若是他这回不能取得一个好名次,那可就是丢尽覃先生的脸面了。

徐长风读书半个时辰,已觉得腹中空空如也,这才起身出门走到炉灶前,将所剩无几的火给熄灭。接着拿着一个小碗,盛上一碗热腾腾的清粥。米粥泛着淡淡的芳香,令他顿时胃口大增。

“粗茶淡饭清粥小菜,不错不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赞叹声。徐长风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不觉走进了院子里,手中持着一柄小扇。

徐长空看着这白衣男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白衣男子旋即笑了笑,“那日在长亭你不辞而别,让我一直没机会道谢。当日见你穿着一身青竹剑院的院服,我便去打听了下,究竟有谁是住长安东巷的。”

他不过是在长亭外随口说了几句话,算不上什么指点,谁想这男子居然一直记在了心里。他既然能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想必在他前往天都郡的时候,应该经常过来探望才对。

“你在剑铺你帮我解围,在长亭我顺手还了你个人情,我们也就两清了。你此番前来,不是又要让我欠你人情了吗?”徐长风皱着眉头说。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情,哪怕是别人主动上门把人情还给他,他都不喜欢。

“话不能这么说。”白衣男子摇头道,“这一码归一码,况且我当日在店铺也说了,我帮你是因为理在你这边。”

“所以你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徐长风问道。

白衣男子看着徐长风说道:“一来是想要好好见识一下覃先生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二来嘛,想引荐你去一个地方。”

徐长风问道:“去哪里?”

“国子监。”白衣男子低声说,“我在国子监有点关系,可以把你推荐去国子监书楼,想必你也是要参加科举才对,那么书楼对你而言应该是个好去处。”

“国子监书楼?”

徐长风闻言,不禁有些心动了。国子监乃是盛世王朝最高等学府,而国子监书楼更是有着丰富的藏书,就连覃先生也曾不止一次赞叹过这国子监书楼。只可惜为了躲避监天司视线,他一直没机会前去瞧瞧。

白衣男子满意地看着徐长风说:“看来我今日应该没有白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为何平白无故的引荐我去国子监书楼?就算是为了参加科举,如今才去书楼意义也不大。”徐长风看着他说。

白衣男子压低着声音说:“若是国子监书楼里有历年的考题呢?”

徐长风一听,不禁皱起了眉头,“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你想让我干什么?”

“到底是覃先生的弟子……”白衣男子一听,忍不住感慨道,“我今日来,除了道谢,的确还有一事相求。”

徐长风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三阶修行者,有求于一位一阶修行者,这其中定有猫腻。再者,科考历年的试卷那都是封存起来的,就连当年考生也被下了禁口令不准外泄。若有违禁者,轻则打入大牢,重则斩首示众。

他不相信眼前这男子会拿自己的前程来开冒险。

白衣男子低声问,“你还记得那天在剑铺想要与你抢剑的人吗?”

徐长风点点头:“记得。”

“他来自南郡。”白衣男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徐长风低声问:“南平王?”

“没错!”白衣男子点点头,“他就是南平王安祁山之子,安东来。”

“所以?”徐长风接着问。

白衣男子正色道:“所以不能让他夺得榜首之位。按照历年来的规矩,在科举中荣获榜首者,所当的官职,不会低于六品。而长安的六品官,至少抵得上地方的五品官,这个你应该是清楚的。”

徐长风点点头。在官场上流传这么一句话:能在天子脚下当官,哪怕是降职,那也是稳赚不亏的好事。

白衣男子接着皱起眉头道:“南平王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守着南郡边境等于是扼制了南荒地区的咽喉,若是再让安东来夺得榜首之位,其后果必然会对朝廷产生影响,不得不防。这安东来天生就不是一块修行的料,却天生聪慧,从小饱读诗书,若是没有几个有实力的考生,还真怕压不住他。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需要有十足的把握。”

徐长风总算是明白了,“你想让我去国子监书楼查看历年的考卷,从而让我顺利拿到榜首,打破南平王的计谋?”

白衣男子点点头:“没错。你是覃先生的弟子,必然是有着几把刷子,如今再让你查看了历年的考卷,你有没有把握拿到榜首?”

“至少八成。”徐长风想了想,认真说。

白衣男子不禁笑了起来,脸上凝重的神色化作青烟散去,“八成够了!”

徐长风摇头道,“可我为什么要答应?”

“这……”

白衣男子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自打他想到这个办法开始,就从来没考虑过徐长风会拒绝这诱人的条件。

“覃先生一直告诫我,做人要诚实,哪怕是为了朝廷,我也不能出卖自己的人品。虽说看历年试卷不算作弊,但对他人而言,却是不公平的,况且这也违背了朝廷律法。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在大牢里度过。”

他心里很清楚,徐长风所说的八成把握,那不过是谦虚的说辞罢了。若是他真的看了考卷,没有十成把握,那他也就不配当覃先生弟子。

因为看考卷,可不仅仅是看题目,最重要的是答案。就算那些年年落榜的考生知晓题目又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正确答案为何,如今再考一回,他依旧是不会。除非是这一年他的确是认真学习,变得聪慧了。

徐长风看着白衣男子认真说道:“我愿意去国子监书楼,但我不会看考题。同时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依然有七成的把握拿到榜首。”

白衣男子无奈地笑了笑:“七成……”

这的确是很高了,可是朝廷赌不起剩下三成的失败。换句话说,是他自己赌不起……

“罢了。”白衣男子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引荐书,“日后你想要去国子监书楼,只要凭借这一份引荐书,便可畅通无阻。”

“多谢!”徐长风双手接过这一份举荐书,感激地说道。

白衣男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从始至终,徐长风一直没有问过他的身份,甚至名字都不曾询问。

“知道的事情越多,死的也越快。”徐长风摇头说,“至于你的身份,其实很好猜。首先你肯定是朝廷中人,否则也不会如此为朝廷卖力。再者,你能拿到这一份引荐书,说明你肯定出身于朝中权贵。身为富家子弟,却不纨绔,分明道理,在长安之中满足这一条件的人本就不多。最重要的是,你敢无视朝廷律法,私下为我弄到历年试卷,从这点来判断,你应该是宫里的人……”

随着徐长风话音落下,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衣男子看着徐长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头很是震惊,甚至有些恐惧他的心思缜密。

眼前这十六岁的少年,仅仅是一句话,便有理有据地道出了他真实身份,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徐长风说的没错,他的确来自宫中。本次科考负责人,也安排在了他的头上。明面上是好事,实际上只是宫里一些人想要陷害他的借口。

一旦安东来夺得了榜首之位,那么他在宫里,也将失去了话语权。这对很多人来说无所谓,可对他而言,却影响着他这一生的命运。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七章 你摊上大事了

日已过半,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行驶到长安城门口,这辆马车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并不是因为马车有多么的特殊,而是因为这普普通通的辆马车,居然能让神剑府的士兵护送着!

在盛世王朝开国争夺天下之时,很多起决定性战役的主力军队,都是来自于神剑府。那是盛世王朝培养的一只强力军队,哪怕在如今太平盛世,神剑府的威名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弱。可想而知,能让神剑府出兵护送的马车,上边那位人物的身份,岂能是平平草芥?

日常堵得水泄不通的长安城门,竟然不由自主的空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因为谁也不敢挡住神剑府的去路。若是没有神剑府的存在,盛世王朝的疆土至少要削减去四成。

长安守城的禁军看到马车驶来,纷纷上前面朝马车列队站齐。

他们似乎是早就收到了指令,纷纷恭敬地问候道:“恭迎韩先生来到长安!”

一旁围观的百姓顿时纷纷私语起来,像是波澜不平的潮水一般杂乱。

“没有想到,这马车里坐着的人居然是韩先生!”

“这韩先生是哪位?”

“韩先生你都不知道?千岛湖那位大名鼎鼎的韩先生啊!”

“千岛湖?莫不是踏歌行那位……”

“除了踏歌行的韩非池先生,还能有谁能受得下这么重的礼仪?”

“啧啧,这踏歌行可谓是人才辈出啊,传闻李太公也曾在踏歌行待过呢。”

“都这么老掉牙的传闻了你还好意思说出来……若不是如此,踏歌行又怎么可被列入五大宗派之一呢?”

这辆朴素的马车在众人的惊奇羡慕的注视之下,安然无恙的驶入长安城。

也有人问:“这韩先生来长安所为何事?”

有人答曰:“临近科举考试,韩先生此时前来自然是为了科考批改阅卷一事。若非如此,待到发榜当日,又怎能做到无人不服之说呢?”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对更多人而言,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之事罢了。

此时国子监内人很少,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吵杂声音,算是长安城内为数不多的一处清静之地了。

易国安接过少年递来的引荐信,带着一丝好奇之色看着他问:“你就是徐长风?”

“是的。”徐长风点头道。

易国安将推荐信仔阅读后点点头,旋即将推荐信还给了少年,“嗯。”

说罢,将身后书楼的大门给打开,示意少年可以进去了。

少年恭敬地作揖,易国安看着他说道:“我是这国子监司业易国安,日后你见到覃先生,还请替我向他问个好。”

易国安曾经是覃先生所教的学生里面最为出色的一位,覃先生虽然没把他收为弟子,但私下里却很关照他,他因此对覃先生有着很不一般的情怀。

自从覃先生辞去国子监司业的职位后,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接过了这一道重任,同时负责分管着这一栋书楼。

“晚辈定会谨记心中。”少年点点头,迈着步伐踏入了国子监书楼之中。

书楼里弥漫着一股书油的气息,徐长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书。就连青竹剑院藏书阁里的收藏也不过是这里的十分之一二。

好在这里的书籍都有着比较明细的分类,否则要让人一本一本找下去,那还不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

徐长风很快便忙碌起来,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仔细搜寻。

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西下,徐长风却一本书都不曾翻阅,一直在书架上不停搜寻。书楼里收纳了王朝五湖四海广为流传的书籍,更有着前朝流传至今的名家之作,就算做了分类,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他的目光最终汇聚在了一本书之上,这是书楼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他眼里泛着复杂的神色,小心翼翼取下这本书,低声喃喃道,“果然这本书依旧还保存着,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后一本书了吧。”

他轻轻擦拭去有些沾染灰尘的封面,心中感慨万千。

这本书保存的很好,说明自从收纳进这里来之后,几乎没有人翻阅过它。

封面上清晰明了的写着四个大字:《日月凌空》。

徐长风翻开这本书,第一页上写了一句诗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最下方写着这本书作者的名字:斗笠剑客。

在遥远的十年前,斗笠剑客的名号曾遥遥相传于江湖之上,如今他却早已被世人遗忘,连同这本书一样,也不知道是否还存活在江湖中的某个角落里。

徐长风继续翻开这本书阅读下去,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这本书里只写了一个地方,叫凌空剑庄。它曾经处在盛世王朝巅峰的一座江湖帮派,若不是历史不过短短数十年,被称之为修行圣地也不算过分。

当时韦七剑还只是一个和徐长风一般大的少年,斗笠剑客仍旧无人知晓,但是凌空剑庄这个名字,却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它创造了这个王朝辉煌的一页,却也陨落在了最辉煌的巅峰。

没有它,也就没有今日的韦七剑……

这本书在十年前曾广为流传,只可惜在十年灯事件之后,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将它焚毁。谁若是珍藏着,那便是怀揣着厄运。好在国子监书楼有着大量的藏书作为屏障,才让这本书得以幸免而保留至今。

书中讲述了巅峰时期凌空剑庄中的点点滴滴,每个人物的背景与故事……

哪怕很多事情徐长风已经知晓,但依旧是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从日落,一直看到了深夜。期间易国安进来给书楼点灯,看到徐长风这如饥似渴的阅读,都舍不得出声打扰。过了好长时间,徐长风才恋恋不舍地将这本书放回原处。他此次来书楼,就是为了寻找这本书。

他慢悠悠从走出书架之中,脑海里回想着书里面的情节与内容。

“哐当!”

就在这时,书楼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徐长风的思绪,他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快步走去。

按理说这个点不应该还有人在书楼里,若是有,那也就只是分管书楼的执事,易国安!

徐长风还未抵达书楼门口,便能隐隐闻到一股轻微的血腥味,掺夹在书油香味之中,很容易分辨出来。他心头猛地一颤,神识开始警惕起来。

“易司业!”徐长风刚从书架之中走出来,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只见在距离书楼门口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袍的老者,面无生机的倒在了地上,在他手上有一个茶杯,茶水全都洒在了地上,与他脖子处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在易国安的身旁,还留下了一柄铁剑,剑刃上沾染着鲜血,那便是杀害易国安的凶器!

徐长风凝视着那一柄铁剑,不禁暗想道,“方才并没有听到书楼大门打开的声音,说不准凶手还藏在书楼里……”

凶手应该是感觉到有人正往这边赶来,而剑刃上沾了血,防止暴露踪迹所以才弃剑逃离。

徐长风想到这里,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捡起地面上的铁剑紧握在手中,同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透过每一个书架的缝隙巡视着。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看样子凶手应该是一个不曾洗髓的普通人。若是修行者杀人,就算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放下脸面而用这么一柄垃圾的铁剑来当武器。这万一行刺失败,那便等于是手无缚鸡之力。

“砰!”

就在徐长风刚想要深入寻找刺客之时,书楼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徐长风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两名国子监的学子惊恐万分的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有一人连忙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声道:“杀……杀人了!”

徐长风心头一沉,想要丢弃手中的铁剑却已经迟了。

“你摊上大事了!”

闻讯赶来的国子监教习指着徐长风喝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八章 流言蜚语

国子监易司业遇刺,凶手竟为覃先生之徒!

这条简短的消息,竟然在一夜之间犹如风暴一般席卷了整座长安城。至少在盛世王朝开国以来,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易国安,徐长风,这两人都是与覃先生有着十分特殊关系之人。而徐长风仅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干出拔剑杀人这等残酷之事?哪怕很多人对此都是颇为怀疑,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又还能说什么呢?只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正所谓三人成虎。才没过去多久时间,竟然有人传出了徐长风刺杀的真相。

“国子监易司业乃是本次科考的出题人,而徐长风这个时候出现在国子监,还能是什么原因?定然是想要借着覃先生的关系,找上易司业寻要科考试卷,谁想易司业没答应,徐长风一怒之下,拔剑杀人。别忘了,他可是青竹剑院的修行者呢!”

在这人山人海的江湖之中,总会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而在易国安遇刺一事上,徐长风为了科考答案而刺杀的传言,更加受世人相信。

“这徐长风还是覃先生的弟子呢,竟然干出这般丧失人性的事情,真是把覃先生的脸面丢尽了啊……”

“可不是吗,覃先生怕也是看走眼了,否则怎么可能会选这一样个人当他的弟子?”

……

长安城内一座小小的青竹剑院内,更是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吗?徐长风杀人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他杀了国子监的易司业。你们没发现今天徐长风没来上早课吗?”

“别说徐长风了,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教习不也是没来吗?”

一时间,学堂里学子们皆在纷纷议论此事。

马严正心急如焚地坐在位子上,他使劲的挠头,却始终也想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个一回事。他与徐长风经历过生死之战,他知道徐长风是重情重义的男子汉,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肮脏卑鄙之事。

“这绝对是冤枉!”马严低声喃喃道。

可如今铁证如山,徐长风此时应该也已经被打入大牢了,就算想要为他鸣冤,他也不了解事情的经过,这该如何是好?

“马严!”

正当马严一筹莫展之际,一道严肃的声音叫住了他。

马严抬头一看,只见韦雪滢站在了他面前,眼角有些发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脸上的焦虑并不比他少几分。

韦雪滢似乎是急坏了,连忙说道,“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想办法啊!徐长风他不可能杀人。”

自从昨夜得知这个消息后,韦雪亦几乎一夜没有睡着,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学堂找徐长风当面质问。所以今天她一早就赶来了学堂,可盼星星盼月亮,始终盼不到徐长风出现。

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徐长风既然杀了人,他还怎么来剑院?

“我不正想着办法吗?”马严一脸愁苦地说道,他沉默了一会,猛然拍案站了起来,“我想到一个人!”

韦雪滢眼前一亮,追问道:“谁?”

“龙师姐!”

马严话还未落下,便已经转身冲出了学堂之外。

“恭喜魏哥,从此那徐长风将永远消失在你的眼前了。”黄子玄看着离去的马严与韦雪滢,不禁笑盈盈地走到了魏长亭身旁。

魏长亭此时正乐着,见黄子玄走过来,更是眉开眼笑地说,“等到那土包子斩首的时候,你记得给我去抢个好位置,我很想看看他临死前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杀人本就是王朝里的重罪,更何况徐长风所杀之人还是国子监司业,这不让他以死偿命,那简直是天理难容!

黄子玄灵机一动,低声问道:“魏哥,你说我是不是再去请一位画师?”

魏长亭一听,露出了更为精彩的表情,“聪明!这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长亭心里头暗暗想到:“跟我斗?你还太嫩了。我早晚会把韦雪滢搞到手,若是来得及,说不准还能搂着她的腰一同去看徐长风行刑。”

那场面,想想就令人激情澎湃。

此刻龙语心刚好走在练剑场之上,只见马严风风火火地朝着她疾驰而来,韦雪滢也紧跟其后。

“龙师姐!”

马严还未来到龙语心身前便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好在练剑场上没什么人,否则定会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盯着两人看。

马严来到龙语心身前,急忙说道,“龙师姐,徐长风他……”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龙语心点头说着,韦雪滢也刚好走到了她身旁,“我方才去找了院长,可是院长这几日有事外出,并不在长安……”

韦雪滢慌了,急忙喝道:“那可怎么办?”

如今院长是两人最后的支柱,毕竟徐长风怎么说也是剑院的学生,这事情只要院长出马,多少会有点转机。可如今院长不在,那还能找谁去?

龙语心轻声安抚两人说:“你们别急,我正要去找苏前辈,他和徐长风关系不错,应该会有办法的。”

“苏前辈?”马严一听,更是露出了喜悦之色。

苏前辈是青竹剑院前任院长,论资历那可是比南宫问天还要深厚,若是他出面,简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韦雪滢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她急忙问道:“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行。”龙语心点点头,带着三人穿过了楼阁,来到了剑院后边这一处清静之地。

龙语心走上了小屋,正要轻声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只见苏永邱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口,看着三人说道:“你们是为了徐长风的事情而来的吧?”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苏永邱摇摇头,“这件事情……有点棘手。”

“连苏前辈您也没有办法了吗?”龙语心惊讶地问,在她印象中,苏永邱很少会在她面前摇头。

苏永邱声音有些沙哑,语速十分缓慢,“我已经请人去帮忙处理这事情了,你们再等等吧,有了消息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韦雪滢一听这话,不禁有点眩晕,眼角不知不觉地落下了一滴泪水……

这被杀之人毕竟是国子监司业,况且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对此影响也是颇为严重,徐长风的身份早已经被人拉得很低。若是不拿出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怕是百姓不服。到那时候,朝廷也会顾及自己的颜面,而将徐长风给斩首示众。

正如那位国子监教习所说的一般,这徐长风,摊上大事了!

将近傍晚时分,长安城下起了一场大雨,似乎是易国安之死,令上天也为之愤愤不平。长安城内,处处笼罩着一股十分沉重的气息。

衙门阴暗的牢房里,徐长风手脚拷着铁链,穿上了一身囚服,头发散乱的坐在牢房之中,在他眼前有一个冰冷的馒头,那是狱卒才刚送来的晚饭。

他两眼凝视着眼前这个馒头,一直没有拿起来吃,他不是不饿,而是没有胃口。

就在这时,牢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徐长风下意识抬头一看,两名狱卒朝着他走了进来,低声喝道,“赶紧起来!”

徐长风不禁愣住了,就算是苏师叔想办法救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你们要带我去哪?”

“少啰嗦,跟着走就是了!”两名狱卒严肃地喝道,刀剑紧紧握在手中。

他们深知徐长风乃是一位修行者,虽然实力很低,却也不敢小视……

狱卒领着徐长风一路走着,牢房里的犯人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在这个时辰被带走的犯人,不是释放就是行刑。而看着徐长风这表情,可能会是被释放吗?

三人缓慢的来到了牢房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徐长风,我们又见面了。”

莫停风凝视着他,轻声说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五十九章 天牢里的一夜

马车缓缓在天牢前停下,五六名穿着铠甲的天牢守卫冒雨冲过来,将徐长风押下了马车。雨很大,风很冷,天牢依旧是这般森严。

徐长风仰头望着天牢顶上那一口古钟,露出了沉重地神色。

莫停风撑着一把伞油伞,走到徐长风身前,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少年的身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当时也是下了一场雨……”

莫停风在阴暗的光线之下,露出了一张很诡异的面容,那一双清澈无比的双眼,如同两枚夜明。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徐长风凝视着天牢闸门的方向,低声疑惑地问。

莫停风淡淡说道:“为了破案。”

“所以……你会像对待赵辛集那样,用那些刑具来审问我?”徐长风似乎有些怕了,语气越来越柔弱。

“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了。”莫停风低声说,“至少这一夜,你得在天牢里度过。等明天一早,我还得将你活着送去长安府,王爷会亲临断案。”

莫停风说完,对守卫摆了摆手。徐长风很快又变成了笼子瞎子,不过这一次,他是被人架着走进去的。此时他手脚都拷着铁链,在这种情况下摸黑探路,显然是不可能的。

雨下的很大,这让常年不见阳光的天牢显得更加湿冷。

这是徐长风第二次体会这种无比压抑的感觉,然而他却很难平静下来。因为他有命案在身,莫停风可以用很多种借口,逼迫他说出一些有价值的话。

这一夜,徐长风会过得很艰难。

这一夜,莫停风已经等了很久。

“嘎吱……”

徐长风身上的束缚已经解开了,眼睁睁的看着牢门打开。里头有两个铁笼子,其中一个笼子里坐着一个人,他身上有添了好些新伤,衣服上还染着鲜明的血迹,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铁笼不大,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的空间。

天牢守卫将徐长风关进了第二间牢笼里。他刚淋了雨,身上的衣服是湿的,笼子是冰凉的,没有毯子也没有被褥,若是在这种地方待一晚上,就算感冒发烧也不稀奇,好在先前守卫给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没有人会在意犯人是否生病,只要他不死,没有越狱,那就没必要理会。这是天牢里的规则,也是唯一的规则。

三尺厚的牢门缓缓落下,这一间摆放着两个铁笼子的监牢里,只留下一缕微弱的火光在照亮。在这里不分日夜,时间的流逝对犯人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

徐长风背靠着铁栅栏,仰头凝视着那一盏仅存的火光。

他心中暗想道:“这就是天牢,长安的地狱。”

赵辛集就躺在他的身边,仿佛是忽略的徐长风的存在一般,自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到现在,赵辛集连看都不看一眼。

一夜无话,这对两人而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潘玄冰不解的看着莫停风问:“你就打算让他在里面睡一觉?”

“那样的话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将他带来这里?”莫停风摇摇头,透过牢房里唯一的一道缝隙看着里边那两人。

当一个人恐惧的时候,很多秘密就会毫无掩藏的暴露在他人面前。而让一个人恐惧的办法有很多,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摧残。

漫漫长夜,就像是滴水一般流逝。徐长风已经忘记了过去多长时间,或许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可能只有一刻钟。这压抑的环境让他心神杂乱不堪,完全静不下心来思考。最主要的是,赵辛集就在他的身旁……

“铛铛铛!”

正当徐长风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一道响亮的敲打声惊醒。他扭头一看,只见两名天牢守卫,提着一个大木桶,用长剑敲打着赵辛集的铁笼子。

“醒醒,起来洗澡了。”守卫不耐烦地说。

洗澡……

徐长风虽然不知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但他清楚,想在天牢里洗澡,那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守卫并没有打开牢笼,而是拿着一个水瓢,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一瓢无比鲜红的水。

“哗啦!”

守卫就这么隔着笼子,将这鲜红的水泼在了赵辛集身上。赵辛集忽然浑身剧烈抽出不停,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哗啦!”

第二瓢水泼出,赵辛集再次颤抖了一下,依旧是咬着牙忍着。

徐长风忽然闻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他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洗澡水,而是辣椒水。

赵辛集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辣椒水泼洒下去,只会令他全身火辣而疼痛难忍。

“看什么看?你也想试试?”

守卫瞧见徐长风的目光一直凝视在赵辛集身上,不禁沉声喝道,舀起一瓢水毫不留情的泼在他的身上。

徐长风没来得及闭眼,辣椒水就洒在了他的脸上,那股火辣辣的疼痛,令他下意识用手去揉。当手触碰到眼睛,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令他更加难受。因为他的手上,也淋上了辣椒水,再去揉眼睛,只会是火上浇油。

他没有叫出声,他觉得在赵辛集面前应该得表现得坚强一点。

徐长风双眼没法睁开,浑身灼烧一般难受。忽然间,一道有力量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紧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啊……”

徐长风终于是忍耐不住,下意识大叫了起来。下意识忍着疼痛睁开眼,只见在他淋着辣椒水的手臂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哗啦!”

徐长风再度杀猪一般叫了起来,面部狰狞浑身不停颤抖,像是要让他全身的痛苦通过身体的抖动与尖叫给宣泄出来。鲜红的辣椒水如同火焰一般腐蚀着伤口,他已经分辨不清楚那红色的东西究竟是血水还是辣椒水。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哪怕是在山神庙受到了好几道伤痕,他也没有叫出一声。

“你还真下得去手。”潘玄冰透过缝隙看下去,忍不住感慨道。

莫停风无视了潘玄兵这话,沉声说道:“你看赵辛集的眼睛。”

潘玄兵注视了好一会,低声说:“他眼睛没有闭上,视线也没有刻意的转移。就好像两个快要死去的人,我死我自己的,你死你自己的,彼此互不相干。”

“不仅如此。”莫停风摇头,“徐长风也没有向他投去丝毫可怜之色。”

他使用了各种办法,却始终不能从赵辛集嘴里挖出什么东西。如今将徐长风带来这里,的确是有点公报私仇的行为。

毕竟以徐长风的罪名,还不够资格来这种地方。而辣椒水,也不过是天牢黑夜里的一角……

潘玄兵接着问,“你怎么看?”

“我看不透。”莫停风压低着说道。

他说着,迈着步伐走进了牢房里。那两名天牢守卫看见莫停风走进来,二话不说,连忙将装着辣椒水的木桶提出去。

“感觉如何?”莫停风绕过了赵辛集,直径走到徐长风身前。

徐长风没有说话,两眼露出恐惧的神色。这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怕了。他曾以为自己摆脱了监天司的掌心,谁想到一个易国安的死,又让他回到了起点。

莫停风淡淡说道:“天牢有自己的规矩,不会因为你只有十六岁就对你颇为照顾。当你踏进天牢的那一刻,你只有死人与活人的区别。这一点,你可以问问赵辛集。”

徐长风浑身一颤,竟下意识的朝着赵辛集撇了一眼。赵辛集并没有理会,依旧是把徐长风当成空气存在,事实上他这十年来,就很少说话。

莫停风沉声说:“我想知道什么,你应该清楚。我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机会也不多。只要保证你明天还有一口气出去,我什么都可以做。”

徐长风望着如同死神一般的莫停风,他很清楚,天牢里这一夜,不会那么容易熬过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章 一纸文书

天牢里这一夜让徐长风明白了很多,同时也让他更加记恨着莫停风。只要他一天不死,赵辛集就一天不能安宁。一个人见过地狱与他亲身经历过地狱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赵辛集这十年来所受到的痛苦,是他现在的数百倍!

但是他不能将内心的丝毫愤怒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犯人,对更多人而言,已经是按在刀斧之下的死囚。

“我真的不知道您想要问些什么……”

徐长风沉默了好久,这才吃力的回答道。

莫停风听到这话后脸上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那两颗精明的眼珠子依旧在徐长风脸上不停扫射,他低声说:“我只想知道,你和赵辛集,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你痛快说了出来,我不仅可以免你一死,还能保你今后在修行路上平步青云。”

他也曾经对赵辛集说过类似的话,只可惜赵辛集一个字也没有说。

徐长风严肃地摇头,“我不认识他。”

莫停风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在天牢里有一种说法,叫一百零八酷刑,每一种刑罚都能让你经历着生不如死的痛苦。漫漫长夜,这样你应该不会觉得太孤单。”

徐长风听着,瞳孔下意识往里头一缩。能让人接近死亡却又不会死的刑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而越是如此,他想要把赵辛集救出去的那一份心情,也会愈发急切。

“路摆在你面前,自己选择吧。”莫停风说完,再一次凝视着徐长风。这是他最后的一点耐心,因为皇宫里面那些大人物的耐心,也已经所剩无几。

徐长风沉默了下去,莫停风的每一个问题对他而言,都是送命题。

“莫监司!”

却在这时候,一名天牢守卫冒冒失失地闯进了牢房。

莫停风显然有些不高兴,沉声喝道:“你进来干什么?”

“天牢外面出大事了!”

守卫惊慌地说着,将一张纸卷呈递到莫停风身前。莫停风有些不以为然,他在天牢才待了不到三个时辰,外面能出什么大事?

而当他接过纸卷看了一眼后,顿时脸色大变。哪怕是精明老练的他,居然也会在他人面前失态。

“这纸卷上究竟写着什么内容?”徐长风暗地里疑惑不已。

莫停风凝视着纸卷第一行,那两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字:囚书

纸卷上不过百来字,可莫停风却看了很长时间,越往下看,越是让他感到心神不安。这一封百来字的囚书,字字诛心!

“好一个天若有眼鸣冤鼓,六月飞雪长安路!”莫停风神情复杂的凝视这徐长风,“你才刚进来没多久,就有人给你鸣冤了,你究竟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分?”

莫停风说着,将这张纸卷丢进关押着徐长风的铁牢笼里。

纸卷上的内容大概是在说,徐长风虽然杀人,却罪不至于打入天牢。如今监天司莫停风私下里这么做,难不成是想要掩盖什么秘密?先前赵辛集越狱死在了徐长风家里,所以这囚书的作者便猜测,易司业刺杀,不过是声东击西。目的就是为了找借口将徐长风抓进天牢。

上还说,如果明日徐长风伤痕累累的走出天牢,就说明这莫停风肯定心里有鬼。在囚书的末尾,留下了一句诗:天若有眼鸣冤鼓,六月飞雪长安路。

文书名为囚书,这是一封替徐长风鸣冤不公的文书。

“这囚书的作者是谁?”莫停风压低着声音问。

他有点慌了,既然守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说明这一封囚书早就已经传遍了整座长安城,他身为这一事件的主事,居然毫不知情!

守卫低声答道:“作者名叫白书山,来自南郡,前来长安参加科考。”

莫停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牢房里沉默了下来,徐长风手中抓着这一纸囚书,心中那个枷锁总算是卸除了。如今就算是借他莫停风十个胆,他也不敢再对徐长风施下什么酷刑。

莫停风甚至还觉得有些庆幸,若是这一封囚书在来晚一些,估计徐长风身上又要添上一些伤痕。可不管怎么说,徐长风身上刚泼了辣椒水,如今全身通红,明日公堂之上,势必要败露出来。若是他这里处理不好,那就等于是在砸朝廷的脸面。这样一来,他莫停风下半辈子,也就别指望能待在长安养老了。

莫停风思来想去,决定要与徐长风商量商量,“徐长风,明日在公堂之上,若是有人问起你在天牢有没有受到刑罚,你可否回答没有?”

徐长风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覃先生从小就教导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莫停风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每次到关键时刻,这个徐长风总是会出来掉链子?自己为朝廷鞍前马后效力了数十年,如今却要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决定自己最终的命运。

多么可笑之事!

无奈之下,莫停风也只好沉住气,和声和气的看着他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要什么,莫监司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徐长风压低着声音说。

“你……”

莫停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摆了一道,“我莫停风以人格担保,赵辛集越狱一事,与你徐长风半点干系也没有。”

徐长风下意识抬起头,看着莫停风问:“只是我而已?”

“还有覃先生。”

听完莫停风的话,徐长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时浑身绷紧的神经,总算是完全松懈了下来。赵辛集越狱一事,终于圆满落幕。

日后监天司想要再调查他,就得寻找新的理由,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白书山,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呢?”

徐长风想不明白,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一个叫白书山的人。

莫停风长叹感慨道:“说到底,最能杀人不见血的,还是你们这些文人墨客手中的笔砚……”

随后,天牢守卫给徐长风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并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可那通红的皮肤,却始终没有消去,并且他的左手依旧使不上力气,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受了伤。

徐长风再次回到了铁笼子里,被折腾了大半夜的他已经是困倦不已,倚着铁栅栏很快便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东西往自己的衣袖里伸进去。他心头一颤,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故意装出一副睡得很死的样子。

没过多久,衣袖里的动静便散去了,不过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衣袖里头,留下了一样东西。

晨光再一次驱散黑夜,长安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在长安府的公堂门外,早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想要亲眼看看,这徐长风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在昨天早上,几乎全城的人都认为他该死。可自从这囚书被流传大街小巷后,又有更多的人认为徐长风是被冤枉的。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诗文,悲天悯人的道出了徐长风心中那愁苦的冤情。

徐长风终于踏出了天牢,长安守卫将它送上了马车,一路前往长安府。

徐长风独自被关在马车之中,小心翼翼的从衣袖里取出一样东西。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缕青丝,青丝上系着一些结点。

这是绳结暗号,通过结点的大小与间隔来传递信息。

徐长风细细摸索着这道青丝,青丝上所表达的内容,只有三个字。

“玄道机!”徐长风咬着牙,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你居然还活着!”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一章 公堂之上

王朝更送,江山易主是无法更变的规律。江湖上那些英雄儿女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出人们的视线。

凌空剑庄是如此,其靡下的很多强者也是如此。

赵氏孤儿的惨案,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不斩草除根,将来就是自己被满门抄斩。玄道机,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人,他本应是死得其所,可却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朝廷不会介意一个高阶修行者能为自己所用,所以他活下来了。而赵辛集,却要在天牢之中,承受了十年非人的折磨。

徐长风心中暗想道:“玄道机,你和姚溪一样,卖友求荣,昧着良心换来十年卑微的寿命,难道就没有一丝罪恶感吗?”

赵辛集十年来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之中,他既然能知道玄道机依然活着,并且冒着可能暴露身份的危险通知他,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玄道机活着,他就活在这个黑暗地狱一般的天牢之中……

徐长风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赵辛集那一夜可以顺利的越狱,就是因为他对玄道机实在是太熟悉了。

玄道机身为七阶修行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闭死关以求破镜。在这个期间,除非外界发生了毁天灭地的战斗,否则他是一丁点儿也不会察觉到。赵辛集与玄道机共处十几年,对他的生活作息已经是了如指掌。所以他越狱的那一夜,玄道机应该是在闭死关。

若是想要解救赵辛集,除了要应付天牢与长安禁军的守卫之外,还得想办法解决玄道机这个棘手的强者。

而赵辛集这么做,同样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想告诉徐长风要耐心等候时机,切莫着急行事。

长安就是一盘棋,每个人都是这盘棋上的布局者,却也是他人眼里的局中人。活得越久,就能拥有更多的棋子。

长安府公堂内已经是人满为患,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被人群给占据着。

只见一位身着蟒袍高八尺的男子端庄严肃的走进了公堂,在场的官差与百姓见状纷纷下跪道:“参见王爷!”

他就是李聂,当今皇帝的弟弟。

李聂在案桌前坐下,正对着公堂那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他凝视着众人,沉声喝道:“平身!”

“谢王爷!”

众人齐声答道,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啪!”

李聂用力拍打着醒木喝道:“升堂!”

“威武……”

“带犯人徐长风上堂!”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下,一名穿着囚服,手脚皆带着铁链,浑身通红的少年缓缓被官差带到了公堂之上下跪。

此时在公堂外围观的人里边,有讥笑不已的魏长亭和黄子玄,同样也有忧心忡忡的韦雪滢,马严和龙语心。

“他就是李聂吗……”

徐长风瞥了一眼案台上端庄坐着的男子,里里外外无不散发出一股王权霸气,不需要护卫守在他身边,也不用担心杀手刺客暗中袭击,因为他本身就很强。

李聂对着那下跪的徐长风,沉声说道:“把头抬起来!”

少年抬头,眉清目秀的面容之上,泛着一道无所畏惧的气势。不知为什么,李聂看到这一少年,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奇怪的波澜,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若不是如今有众多双眼睛在看着,他真的想好好探查一番这名少年。

李聂看着他问道:“你就是徐长风?”

“草民徐长风见过王爷。”徐长风低声答道。

易国安遇刺一案非同小可,这一桩案子有让朝中有威望的大臣亲自审理,才能让世人心服口服,同时也更加能呈现出朝廷对此案十分的重视。

李聂凝视着徐长风说:“在审案前,本王爷先要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得老实回答,否则一并治你欺诈之罪。”

“请王爷提问。”徐长风点头说道。

“昨夜,监天司莫停风把你带去天牢所谓何事?”

“莫监司向我询问当日赵辛集越狱一案的事情。”

“他可有对你言行逼供?”

“没有。”

“那你为何全身红肿?”

“草民身体虚弱,顶不住天牢里湿冷的环境,故而就会浑身变红。”

“你左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练剑时不小心伤着了自己。”

徐长风话音落下,公堂之外顿时泛起一阵喧哗。

“聒噪!”李聂皱起眉头,猛拍醒目道,“若再有违禁者,立即驱赶出公堂。”

随着李聂话音落下,公堂外边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轻易多言。

李聂接着看着徐长风,“这么说来,民间流传的那一纸囚书,实乃荒唐诬告,监天司莫停风才是真正受冤枉之人!”

“啪!”

李聂再次大拍醒目,沉声大喝道:“来人,给我即刻擒拿下撰写这囚书的作者,打入大牢听从审问!”

此时虽然不能大声喧哗,但围观的群众依旧是窃窃私语起来。

“这徐长风真不是好歹,人家拼了命帮他解脱冤屈,他可倒好,反过来害了人家。”

“要我看啊,这徐长风私下里肯定是受了朝廷的好处,此时公堂之上自然会帮朝廷说话。”

“嗯,言之有理啊。你说徐长风这手上的伤是前几日就受的,那为何如今还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呢?他可是修行者啊……”

听着背后传来的私语声,徐长风不禁皱起了眉头。想不到这李聂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反过来给他下套。

如今徐长风想要为自己平冤,那就得借助百姓的信任。如今围观的人都不支持他了,那他可真是一点说话的地位也没有了。

徐长风连忙开口叫道:“王爷请慢!”

李聂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事?”

“草民身上的确是有冤情,故而这囚书本就是为了给草民平冤而作,并非是诬告。”

“你有什么冤情?”

“国子监易司业,并非草民所杀,草民是冤枉的。”

“冤枉?”李聂冷笑道,“今日公堂之上本就是审理你杀人一案,如今你却说你是冤枉的,那你给本王爷说说,究竟是谁冤枉了你?又是谁杀了易司业?”

“回王爷,草民当日在书楼之中读书,忽然听闻到奇怪的动静,立即飞奔而至。当时草民只看到了易司业倒在地上,气绝身亡,并未看见凶手。”

“国子监学生说你手中拿着杀人的凶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长风不紧不慢地说:“草民并未听见大门有开启的动静,以为凶手依然藏在书楼暗处,为了自保并捉拿凶手,所以才急忙拿起了那柄铁剑防身。”

“荒唐!”徐长风话音才刚刚落下,李聂再一次拍了醒木,“你既然说并未听到大门开启的动静,那凶手又是如何进来杀人的?况且事发之后,国子监内即刻派人搜查书楼,并未发现第三者。你以为胡编乱造一个谎言,就想蒙骗过本王爷,从而洗刷你的罪名?”

“这徐长风,真不是好歹,明明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在外边看着的黄子玄忍不住笑道。

魏长亭点头道:“都证据确凿了还用什么审?要我说,直接把他斩首了事,免得夜长梦多。”

“魏哥说的是,反正这徐长风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徐长风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汗水,他从头到尾的确都是实话实说,可他缺少证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所说的话不是胡编乱造而来。如今铁证如山,除非有什么奇迹出现,否则的话,他根本就没法为自己平冤。

毕竟只凭借一纸囚书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啪!”

醒木拍下,李聂沉声喝道:“徐长风谋害国子监易国安一案,证据确凿,实乃真凶。其行为极其恶劣,手段残忍,依照王朝律法,判处绞刑!”

与此同时,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位少女被吓得是魂飞魄散,双腿发软,竟不由自主的往后倒下……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二章 一纸婚书

“韦雪滢你没事吧?”

龙语心瞧见韦雪滢倒下,急忙伸手将她给扶住。此时韦雪滢浑身冰凉,面色很不好看,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双眼一直凝视着公堂上下跪着的少年背影,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徐长风心神绷紧到了极点,他就这么死去了吗?这当然是不可能,他相信自己不会死,他相信韦七剑会在处刑前的那一刻,施展一道飞剑将他救下,并带着他一路杀出长安城。他相信,苏师叔也会想尽各种办法保住他的命。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十年来的隐忍,赵辛集所受到的酷刑,全都化为了毫无意义的困兽之斗。哪怕还活着,又能如何?”

徐长风心中暗想着,眼里竟然挤出了几滴泪水。他哭了……他很少会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就在这一刻,泪水如涌泉一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若是没有什么是的话,退堂!”

李聂说着,拿起醒木正要拍下。

“王爷且慢!”

忽然一道沉重的声音从公堂之外传来,众人纷纷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华丽衣服的男子,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前方。他迈着大步子,身上散发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男子走到公堂之上,在徐长风身旁下跪,“定江王府江北林,参见聂王爷!”

“江北林?”李聂轻轻放下手中的醒木,严厉地说,“你可知擅闯公堂是何等罪名吗?就算你是定江王的亲弟弟,你也不能如此放肆!”

江北林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牌子,双手呈现在李聂眼前,“此乃先皇帝赐予我兄长的令牌,见此令牌便如同见我兄长定江王。请问王爷,我兄长可否有这资格?”

李聂双眸眨了眨,气色不改地问,“你此番前来有何事?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你带着定江王的令牌,本王爷也要一并治你得罪。”

江北林看着李聂说道:“回禀王爷,这王朝律法早有说明,国家重臣之子,即便犯法,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罪名,那便可免除一死。不知王爷可否记得?”

“不错。”李聂点头道,“确有此事。”

“既然如此,这徐长风虽然杀了易司业,那也理当免除死罪。”江北林沉声说道。

“笑话!”李聂勃然大怒,“你别以为仗着兄长是定江王就可以戏弄本王爷。这徐长风既不姓江,又与你非亲非故,何来免除死罪之说?”

“徐长风与我侄女江俐早已订下婚约,如今他也算是我半个王府的人,这便是婚书。”江北林说着,取出了一份婚书,上面白纸黑字写下了两人定下的婚约,“王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找监天司莫停风,一问便知。”

轰!

哪怕先前李聂已经下令不许再喧哗,可此时此刻,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如同决堤地的江河一般,气势汹涌地奔腾起来。

这江俐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定江王的亲女儿,更与展琉璃、赵茹雪并称江南三大美女。徐长风居然会和她许下了婚约?这可能吗?这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

然而这实实在在的婚书摆在众人面前,就连江北林也说了,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监天司莫停风。这事情连监天司的人都知道了,那还能有假不成?

只是众人想不通,为何江俐会与徐长风许下婚约?这压根就没道理呀!

韦雪滢看着江北林走进公堂,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当她一听说徐长风居然与江俐有婚约,再一次惊颤不已。她贝齿紧紧咬着双唇,眼里头泛着浓浓的怒意。

黄子玄更是看傻了眼,“这徐长风怎么这么命大?连定江王都愿意出面保住他性命。”

魏长亭此时心中虽然很不舒服,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邪恶之色,“韦雪滢一旦知道你与江俐有婚约,她还可能会理你吗?虽然这回没能让你死,但韦雪滢你是别想抢走了,她是我的!”

李聂一字一句扫视着婚书上的内容,不禁皱起了眉头,“徐长风,你可真的与江俐许下婚约?”

徐长风闻言,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面目十分呆滞。他万万没想到,最终从死神爪牙中将他救下来的人,居然是定江王!

“是……”

他说话的声音完全变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惊吓亦或是死里逃生的欣喜。

他说着,下意识用余光瞥向一旁的江北林。定江王这一次帮了他,等于是让他欠下一个很大的人情。到时候就算他帮江俐驱除了寒气,这一份人情也不可能还得清。虽然名义上他是定江王府的人,但内幕里的事情,却并非这般简单。

不管如何,起码他还不用死……

李聂凝视着徐长风,心头也是难以拿定主意。原本只是想着来走个场子,随便给徐长风判处个罪行便了事。谁想现在又杀出个定江王,眼下定江王府是铁了心要保徐长风了。

李聂心中不禁暗想道:“江北文,你是不是嫌活的太久了?”

若不是现在朝廷还不宜和定江王撕破脸皮,如今这公堂之上,哪还有江北林说话的份?即便如此,李聂依旧是神情不变,一脸严肃的看着众人。

“啪!”

醒目拍下,徐长风顿时被惊吓了一跳,“徐长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爷宣布,让其杖责二百,发配边疆三年!”

听到这里,魏长亭笑了。

哪怕徐长风是洗髓境修行者,挨上这两百棍,那也得要了他半条小命。再者发配边疆三年,三年时间如此漫长,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候就算他死在了边疆,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不止是魏长亭,很多人都看出来了,王爷这是在赤裸裸的打定江王的脸面啊!

“王爷不妥!”江北林一听,急忙说道。

“哼!”李聂沉声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王朝给予你们这些朝廷重臣的优待,那是因为你们曾为国家付出了汗血功劳,理应得到一些权力。但这不能成为你们无法无天的靠山,难道你要让我宣判徐长风无罪?那样一来,又该如何向死去的易司业交代?朝廷又该如何向天下的子民做出交代?如今让徐长风苟活一条命,已经是朝廷做出最大的退让。天子犯法,还当与庶民同罪。若非如此,制定这法律还有何用?你要是再得寸进尺,信不信本王爷连你也一块发配边疆!”

李聂话音落下,公堂之上在无人敢妄言。哪怕江北林再如何不服气,他也已经是无话可说。

徐长风就算是杀了人,但朝廷也不至于这般苛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此时对徐长风所治之罪,的确过分了。李聂这一行为也是暗地里表明了态度,要让定江王安分一点。否则他这个名号,随时都可以撤掉。

“还好只是三年,三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龙语心轻轻拍打着韦雪滢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此时韦雪滢的神情十分复杂。当她听到要让徐长风杖责二百的时候,心头竟然是莫名的疼痛不已。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此时一心只希望徐长风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江北林心中很是无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这么对待定江王,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虽然说定江王府的实力的确大不如从前,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吧?难道是王爷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扭头看着徐长风,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至少暂时留下了他的命,至于日后如何,这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退堂!”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三章 多事之秋

这里是长安城深巷之中的一座府邸。

清晨的余晖还没有散去,只见一位白衣青年手持着一柄折扇,一脸焦急的敲下了府邸的红色大门。

他敲了三下之后,便在门外等候着,双手一直在摆弄着那柄折扇,根本定不下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丫鬟。穿着十分华丽,容貌也还算看得上眼,只见她身上竟然还佩戴着些许首饰,由此可见这一家府邸的主人,很不一般。

“公子一大早前来有何事?”

丫鬟看着眼前这位白衣青年问道。

白衣青年连忙掏出一个玉佩,对这丫鬟说:“请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家主子看。”

丫鬟瞧见这碧绿色的玉佩,本就很是惊讶不已,此时更是不敢多言,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她双手接过这枚玉佩,合上门急匆匆地跑去见家主。

又过了一会儿,红色大门再次被打开,只见一位身着铠甲戴着披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男子深沉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于恭敬之色,他先是将玉佩还给这白衣男子,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殿下您来找我有何事?”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急忙说道:“陈统领,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他叫陈元易,是大明宫内的侍卫统领。

陈元易一听,更是无比惊讶。这位神龙不见首的殿下,居然会找上他来帮忙,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忙,才能让这位殿下也束手无策?

陈元易一脸凝重,心中有些忐忑地,“殿下请说,只要属下能办到的事,一定尽力所为。”

白衣男子深吸口气说:“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什么人?”

“他叫徐长风,此时正在长安府公堂之上接受审判。”

“徐长风……”陈元易皱起了眉头,这位殿下来找他,果然不是一般棘手的事情。他思索了一会,恭敬地说,“请殿下恕罪,这个忙属下也是无能为了。”

“就连陈统领你也没办法吗?”白衣男子显然难以接受这一现实。

陈元易摇摇头:“殿下你是也知道,这一桩案子乃是王爷亲自审理。除非是皇帝陛下亲口赦免他,否则整个王朝内,还有谁能够改变王爷的决定?”

白衣男子愣了好久,这才低声说:“打扰陈统领了。”

“殿下不必客气,属下告辞了。”陈统领说完摇摇头转身走进了红色大门内,脸上露出一抹可怜之色。殿下的确是重情重义之人,只可惜……

白衣青年站在空荡荡的府邸门前,仰头望着天上洒落的阳光,心情很是复杂。

“徐长风,希望你好人能有好报……”

徐长风是他推荐去的国子监,本来是一件好事,谁想到一晚上的功夫,竟然就变成了这么一件坏事。是他害了徐长风,徐长风定会因此而记恨他一辈子,甚至会怀疑他就是杀人真凶,而徐长风只是一个顶罪的替死鬼。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了多久,若是有心之人很轻易便可以调查出缘由。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哪个人敢吭声,那是因为他们忌惮着他的身份……

……

“退堂!”

随着李聂一声落下,醒木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案桌之上,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徐长风看着手持醒木的李聂,心头低声喃喃道:“结束了……”

虽然这些年来的努力并没有功亏一篑,只是他要去边疆,他可能会死,也可能韦七剑会因此在暗中保护着他。但无论是那一种选择,都会将这苦心谋划了十年的棋盘给打乱。

李聂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公堂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咦?这不是韩先生吗?”

“韩先生,您怎么回来这里?”

“韩先生……”

只见一位身着白袍,披着头发的男子走了进来,衣袍之上染着几道浅色的青绿。他给人一种深厚稳重的感觉,身上散发着一种纯净清明的气场,给人十分舒适的感觉。他曾饱读诗书,也是一位弄琴高手。

这原本已经是十分拥挤的公堂之外,竟是硬生生为他挤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小路。只因为,他叫韩非池。

韩非池走到公堂之上,下跪道:“踏歌行韩非池,见过王爷。”

“韩先生不必多礼,快请起!”李聂见状,连忙恭敬地说道。

哪怕这盛世王朝几乎是他一个人说的算,可像韩非池这般有名望的大人物,他也不敢轻易怠慢。毕竟他的老师,乃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李太公。

“韩先生您此番前来有何事?”

同样是擅闯公堂,同样的一个人,却用两种不同的语气对待,这就是差距。若是先前的江北林能有韩非池一半的名望,李聂同样也不会对他这般粗鲁。

韩非池看着李聂说道:“在说此事之前,韩某还请王爷恕罪。方才王爷已经对这徐长风宣判了罪名,可非池以为,他应该判无罪。”

随着韩非池这话一出口,场面更是难以控制。

这究竟是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徐长风,为什么会牵扯出这么多大人物?先是监天司的莫停风,接着又是定江王府,现在连踏歌行的韩非池先生都来为他说情。

很多人心中很清楚,今日之事过后,就算徐长风依旧要被判刑,但他的名声,也会远远传播于长安城之外。

“不知韩先生有何依据证明他是无罪?”

李聂的确很是意外,但却没有显露出怒色。这踏歌行虽然是武林宗派,可每年都为王朝内输送着不少人才。说句不客气的话,在所有朝廷官员里,至少有三成是踏歌行弟子的天下。这让李聂怎能不客气?这让天下人怎能不服气?

韩非池低声说:“因为昨日非池在客栈内,也遭遇了袭击,王爷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长安禁军询问,他们给非池安排的护卫,也瞧见了这一幕。”

“呵呵……”李聂摇摇头,“韩先生说笑了,若是您的话都不能信,那这天下之中,还有多少人的话是可信的?还好那名刺客没能刺杀成功,否则我朝廷,还真不知该如何向踏歌行的杨门主交代……”

此时在很多人心中的更是感到扑朔迷离,长安城到底是怎么回事?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情。赵辛集越狱,韦七剑墨星晓大战长安城外,如今就连韩非池先生和易司业都同时遭遇了刺客。

究竟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关联?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却没有谁敢轻易说出口。一旦说错了话,那罪名可不比此时的徐长风轻。

今年的长安……是个多事之秋。

韩非池接着说:“那名刺客刺杀韩某失败后,被非池重创,他急忙之下弃剑而逃。非池听说易司业遇刺时,凶手也是留下了一柄铁剑,故而今日特带此剑前来一同比对。”

李聂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露出了沉重地面色。事情才过去不到一天,便已经是一波三折,这易司业的死,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李聂问道:“那柄铁剑现在何处?”

“此乃公堂之上,非池不敢肆意携带凶器,如今那柄铁剑正由门外的侍卫保管着。”韩非池低声说。

李聂急忙说道:“快,把那柄铁剑带上,同时也去把刺杀易司业的凶器带上公堂。”

徐长风心中再一次砰砰直跳着,他能否继续安然无恙的在长安城生活下去,就要看这两柄剑的比对结果了。只要两把剑是相同的,就算没能找出真正凶手,他也可以暂时判处无罪。

他此刻越来越感觉到,没有强大无比实力,自己的命运永远只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四章 剑光如月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柄青灰色的铁剑被两名官差用粗布包裹着放在了公堂的中间。

乍一看,这两柄铁剑还真有有着七八成相似之处,只是这到底是否出自于同一个人所打造,这就难以分辨了。

左侧的铁剑是刺杀易司业的凶器,右侧的铁剑则是韩非池所带来的。

“监天司常青官何在?”李聂低声问道。

只见在公堂两侧的官差之中,走出一名身着监天司官府的男子,戴着一顶黑色官帽。他就是常青官,刚调入监天司不久的一名新人。

常青官快步走出在公堂中间下跪道:“下官常青官拜见王爷。”

“起来吧,你来看看,这两柄铁剑,是否相同。”李聂看着常青官说道。

常青官缓缓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拿起韩非池带来的铁剑,放到刺杀易司业的凶器旁,细细比对了好久,双目凝视在两柄铁剑的剑柄之上。他又用手指轻弹了两下剑刃,分辨其声音。他接着站起来,正对着李聂说:“王爷,这两把铁剑的确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何以见得?”李聂并没有太大惊讶,沉声问道。

常青官接着说:“我仔细审查了这两柄铁剑,他们的材质基本相同,铸造火候也是拿捏妥当,在这铁剑剑柄上皆刻着一个刘姓,故而下官推断,这两把铁剑是出自于同一个地方,而且很可能还是同一位铁匠所打造。”

同一个地方!

这两把铁剑是一样的!

这让很多人听了之后感到难以置信。

合着这审了大半天,结果却是闹出了一部乌龙剧。若不是韩非池先生及时赶到,这徐长风岂不是要被冤枉了吗?

若说徐长风刺杀易司业的动机是为了那道科考试卷,那么他昨夜身在大牢里,又如何前去刺杀韩先生呢?就算是同伙,可能够刺杀韩先生并全身而退之人,为何还会让一个只有洗髓境的修行者去做这件事情?

话虽如此,但在事情真相没有了解清楚之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你可知这铁匠身在何处?”李聂脸上露出一丝愤怒,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长安内公然刺杀朝廷命官以及朝廷的贵客?

若是韩非池先生真的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必然会使朝廷与踏歌行的关系僵化。

常青官急忙说道:“这名铁匠姓刘,乃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铁匠。为了以防万一,下官一大早就将他请来府上,就在一旁候着。”

能办事的属下才是好属下,也更能受到上司的喜爱。这就是为什么常青官一名新人,这么快就能出来代替监天司说话今这一案过后,他的名字将会在王爷的脑海里留下一道痕迹。

“嗯,将这名铁匠请上堂!”李聂大喝道。

一位身材健壮的铁匠迈着步伐走上了公堂,只见在铁匠的左手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灼伤痕迹。

他就是刘铁匠。

“草民拜见王爷!”刘铁匠走上公堂下跪道。

“刘靖康?”

徐长风看着这名刘铁匠,顿时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长风很快便猛然回过神,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在此时众人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他的身上,否则的话,这还真难以圆过去。

他逐渐发现,一旦发生很多大事件后,自己的心境也变得浮躁不安,若是这样子持续下去,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暴毙长安……

李聂看着铁匠问:“这两把剑可是你打造的?”

“是。”刘铁匠点点头。

“有人用你所打造的这两把剑,刺杀了易司业和韩非池先生,你可知晓?”李聂接着问。

刘铁匠点头道,“监天司官员已经和草民细说了事情的经过。草民所卖出的每一把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这两把剑是前天傍晚,一名女子买走的。”

“一名女子?”李聂惊讶道。

“王爷。”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韩非池低声说,“昨夜刺杀非池的那人,虽然蒙着面,但身上的确是散发着一种香味。非池敢肯定,她是个女子,而且轻功极好,剑光如月,想必也是一名高阶修行者。”

“剑光如月?”

随着韩非池这话说出口,在场有几人不禁下意识的脱口喃喃道。

“怎么会是她呢?难不成……”

徐长风双眸猛地眨了好几下,似乎是猜到了些什么东西。

“剑光如月,高阶修行者……莫非是夜雨涯的杀手落月?”李聂沉声说道。

很多人并不理解这剑光如月是什么意思,但对夜雨涯三个字,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了解。

夜雨涯是一个杀手组织,它潜伏在王朝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在长安,曾经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这些年很少能听到夜雨涯杀手的消息,这三个字也逐渐的淡出人们的生活之中。

这个夜雨涯极其神秘,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抓到他们的活口。夜雨涯的交易方式也是十分的隐秘,若没点背景的人,想要与他们做交易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这个落月,便是夜雨涯之中的一位杀手,她的实力很强悍,每一次出剑,都会有一道如月色一般的剑光,从高空直直坠落。故而这剑光如月,在长安城出现的话,只有可能是形容一个人,就是落月……

李聂凝视着鸦雀无声的公堂,心中难以平静下来。这一桩简单地刺杀案背后,竟然会有夜雨涯的人牵扯进来。

“果然是因为十年灯的原因,那些潜伏已久的势力,终于是按耐不住了吗?”李聂心头暗想道。

这些早已消失在江湖之中的人和势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长安,很快就会变得不太平了。

徐长风凝视着公堂上的刘铁匠,心中同样是波涛汹涌。这刘铁匠虽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他却提早出现在了监天司的视线之中。从今天开始,他的生活将会失去以往的平静。

因为徐长风的缘故,让这一步棋,早早的下在了棋盘之上。

“啪!”

“本王爷对此案做出最终判决。刺杀易司业乃是夜雨涯的杀手所为,与徐长风毫无干系。故徐长风刺杀易司业一案,实属冤枉。先前所作出的判决作废,徐长风无罪!”

无罪!

听到这两个字,有人笑了,也有人心中很不甘,更有人为之感到庆幸。谁能想到,这么一场乌龙闹剧,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成了一桩冤案。

徐长风笑不出来,魏长亭与马严同样是笑不出来。

如今这一盘棋已经被迫打乱了阵脚,今后还能按照原计划一步步地走下去吗?

徐长风琢磨不透。

接着,官差将徐长风身上的铁链给解开,通红着身体的他拜谢了韩非池。韩非池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这一案事实上依旧是疑点重重,为什么刺杀刺杀韩非池不与易司业同时呢?为什么强者刺杀韩非池不用灵剑而非要用一把普通的铁剑呢?刘铁匠所说的那名女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将这一些事情细细彻查下来,徐长风怎么说也还得再被关上个好几天才能放出来。之所以当堂释放,那是因为迫于外界所带来的压力。

不得不承认,落月刺杀韩非池这一事,的确是恰到好处的让徐长风这一桩命案出现了一个很大转折点。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早已不在徐长风身上,而更多的是去关注那神秘莫测的夜雨涯。

公堂外的人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徐长风回头一看,只见三个熟悉的面孔依然站在外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光。

第一时间吸引住徐长风视线的,是韦雪滢那五味陈杂的表情。他知道是什么原因,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五章 江湖市井

长安府这一场审案不出半日时间就传遍了整座长安。

徐长风这三个字更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有人说他能被覃先生看中必然是才高八斗;也有人说他在修行之上的造诣很高,将来玄道榜之上,必定会有他的一席之位;更有着荒谬的传闻,说韩非池先生之所以会帮徐长风解围,是因为他看上了徐长风这一条好苗子,想要对他倾囊相授。

不管是什么时代,江湖之上的流言蜚语总是如同春日里的雨水一般连绵不断,络绎不绝。

不过这一风波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距离科考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人们更多关注的,是谁能在科考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一条跨越龙门的鲤鱼。

此时在长安东巷之中,一位老妇人家里飘出了酸辣鱼的香味。

“一会你从我这儿拿些纸钱,回家后找个火盆,在房门口点着了,一步跨进去。”老妇人看着正在桌上吃着香辣鱼的少年说道,“虽然你这次是被冤枉的,但怎么说也是受了牢狱之灾,跨火盆图个吉祥,知道不?”

“嗯,知道了……”

少年啃着鱼骨头,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麻脸妇人无奈的摇摇头,视线凝视在少年露出的伤痕之上,眼中多了些许担忧。

当老妇人得知徐长风被关进了大牢之后,立即被吓得是魂不守舍,彻夜难安,好在不到一天就传出了他被冤枉而无罪释放的消息,这才让她不安的心平复下来。

这不,今天徐长风好不容易来一回东巷,妇人立马给他做了一锅酸辣鱼,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老妇人无奈的叹了叹气道:“以后在外头,少去做些行侠仗义的事,自己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不?”

“我知道到了。”徐长风依旧是点头答道。

“砰砰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显然是来者不善。徐长风一听,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正想抓起一旁的孤影短剑。

老妇人见状,连忙制止道:“你先别急,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砰砰!”

就说话的这点工夫,门外头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老妇人这才迈着小步子走出开门,门刚打开,还没看见敲门的人是谁,一道痛骂声跟着响起:“你这死老婆子,开个门都要大半天,你这铺子还想不想要了?”

老妇人打开一看,是一位男子,穿着一身白袍。她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那白袍男子瞥了一眼道:“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收平安费。”

“平安费这个月不是已经交过了吗?”老妇人再次疑惑道。

白袍男子大喝道:“你个死老太婆,这是剑符帮的地盘,收你平安费还要理由吗?如今照月门活动猖獗,我们从今以后加收一倍的平安费。”

老妇人无奈的点点头,掏出了些许银子递了过去。那白袍男子接下银子,这才大大咧咧的转身离开。

徐长风看着离去的男子,不禁问道:“剑符帮的人都这么狂妄吗,就没人管管他们?”

老妇人合上门,神情有些严肃的说,“这话你出去可别乱说,不过是一份平安费罢了,交了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斗不过人家就得忍,知道不?”

“嗯嗯……”徐长风支支吾吾的点头,心中却很不舒服。

每个月交一份平安费是惯例,可如今这么欺负人,那就太过分了。

徐长风吃饱后,拿着老妇人给他的那一小叠纸钱,离开了长安东巷。眼看快要入冬了,徐长风边走边想着也该得给妇人打一床新棉被了。如今半剑给自己这么多钱,若是不花掉那岂不是浪费了吗?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院子门口,正要推门走进去,只见院子内坐着一个人。他面色很差,他看起来很虚。

“你终于回来了,等了你好久。”

男子看见徐长风回来,赶忙从地上站起来。

徐长风推开院子大门,走了进去,“你怎么这么虚?”

“我正想问你呢。你先前给我写的那一药方我开始喝着效果挺好,可慢慢的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越吃越虚了。”男子无奈地问道。

他就是照月门门主,周琪轩。

徐长风走到他面前低声说:“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周琪轩立即将手掌伸到了徐长风面前,他仔细瞧了瞧说,“内热,火气太旺,应该是太过操劳加上脾气暴躁,伤了身体。我先前给你写的药方是驱寒暖脏,如今你再服用这一药方,那只会是火上浇油,难怪这么虚。”

“等会我再给你写一个降火的药方便是。”

徐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灶台前,翻出一个破火盆。他接着将老妇人给的纸钱丢进火盆里,放在房门口点燃纸钱,然后迈着步子跨进了房门内。

周琪轩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徐长风做完这些事情,一句话也没吭声。

徐长风接着将火盆收拾好,正打算去找笔墨给周琪轩写药方,却被周琪轩给拦住了,“药方的事情先不着急,我这次来是找你还有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

徐长风抬起头,一脸凝重地看着周琪轩。他今后在长安的生活,需要比之前更加谨慎。所以他很讨厌这种主动找上来的麻烦,哪怕对方并没有恶意。

周琪轩看着徐长风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虚?”

“房事操劳?”徐长风故意问道。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周琪轩一听,不禁骂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徐长风也认真起来,摇头道:“可我不想听。”

“我还没说是要让你帮什么忙呢!”周琪轩惊讶地说。

徐长风白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是照月门的主人,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照月门的事情。而如今能让照月门有压力的事情,只能是来自于剑符帮。我前些日子才刚刚得罪了剑符帮的郑同,所以你来找我的这个忙,我帮不了。”

“你……”周琪轩看着眼前这少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自己没白来。

他停顿了好一会,这才接着说:“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徐长风摇摇头。这种江湖市井的恩怨纠纷,他是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去。

周琪轩凝重的看着他,“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这照月门只要我还能说得上话,同样也有一处你能说话的地方。”

徐长风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问道:“照月门的话语权,很重要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周琪轩有些哭笑不得,“照月门与剑符帮是长安市井两大龙头帮派,就目前情况来看,整个长安市井,有一半都是照月门说了算。你觉得能说上话重不重要?”

“嗯,听起来不错。”徐长风思索了一会,微微点头道。

“这么说你答应了?”周琪轩连忙追问。

徐长风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问:“你先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灭了剑符帮。”

周琪轩压低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徐长风听了,脸上露出一抹难看你的神色:“你胃口还真不小,只是这么虚的身子,能吃得下吗?”

“吃得下吃不下,就看你的能耐了。”周琪轩笑了笑,“覃先生的弟子,定江王府的姑爷,青竹剑院的学生,韩非池先生出面保住的人,还有什么来着,容我想想……”

“你太看得起我了。”徐长风摇头,“我们之间,不过就是一份药方的关系。嗯,还有一壶茶的闹剧。”

“只要你愿意,我们的关系还可以再进一步。”周琪轩沉声说,“我缺一个像你这样的军师,头脑清晰,能够看清局势,稳扎稳打的下完这盘棋。”

徐长风沉默了下来,周琪轩也同样是沉默着。时间在两人沉默之下,不知不觉的流逝。

徐长风看着他问:“你第一步想要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周琪轩顿了顿,说道,“不过今晚剑符帮请我去吃宴席,你说我该不该去?”

徐长风眸子一亮,“为什么不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六章 斜阳下的战斗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长安城即将渡过这平静的一天。

此时是城门口最清闲的一个时间段,因为坊市已经关闭,这个时间基本没有什么人进出城门。守城了一天的长安禁军也是打起了哈欠,看着远山火红的斜阳,几分困意不禁涌上头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红光落满地,一只商队慢慢悠悠地从城内行驶而来。几辆马车上拉满了货物,周围跟随了将近十名镖师。

“刷!”

看着车队行驶而来,守城的长安禁军们突然间听到一阵整齐的拔剑声,旋即抬头一看,只见好几名身穿红袍的男子,脸上带着面罩,出现在了城关之上。他们都是修行者,以剑制敌就是最好的方式。

“御前侍卫!”守城的长安禁军们心中疑惑不已,不禁低声私语道,“御前侍卫怎么会来这里?”

在长安城有三种人不能惹。

第一就是手持长剑的长安禁军,第二便是大明宫内的御前侍卫,第三是驻扎在长安附近的铁龙军。

守城的长安禁军并不多,只有十几名,有些还是新兵,瞥了一眼从远处驶来的马车,再瞧了瞧城关之上的御前侍卫,不禁有些微微颤抖。

“紧握住你的剑,你就不再害怕。”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名士兵的身后。

“禁军长?”

士兵猛地一颤,旋即回头看去,顿时咬紧牙关,底气十足地点了点头。

男子手搭在了他腰间挎着地剑柄上,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马车周围的镖师,火红的残阳洒在他们身上,城内无风,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不止是这一名士兵,周围的士兵纷纷察觉到了这黄金铠甲男子的到来。铠甲之上闪烁着刺眼的金光,眉宇间似乎有什么狂暴的力量在涌动。

“天啊,禁军长居然会亲自前来!”

不少士兵们的心头皆是发出了这么一道心声。此刻在他们心底,更是涌上了十足的干劲,有禁军长亲临城门,还有什么麻烦是解决不掉的?

铠甲男子给守城的禁军们打了一道手势,守城禁军看到这一手势,不禁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严肃的面容。

这一商队似乎是察觉到了长安禁军的异样,纷纷警惕起来。虽然马车身上并没有什么违禁品,但是城门关卡的长安禁军,显然不会让他们轻易通过。

“停下!”随着商队靠近,一名长安禁军大声喝道:“把你们的户籍文书和路通通抓在手上,例行检查!”

此时的长安禁军不是查货,而是查人。

所有的镖师纷纷将面罩摘了下来,从怀里翻找出户籍文书以及路引。

“还有你们几个马车夫,也通通下来。”

户籍文书记录着每个人的详细信息,若是有变迁,也必须要随时更改。通过户籍文书,就可以更加方便的确认这人的身份。

长安禁军门纷纷散开去检查每个人的户籍文书和路引。只见从最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车夫,身着黑袍,脸上蒙着面罩,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份户籍文书。

“大白天的带什么面罩,把它摘了。”

一名长安禁军走到这黑袍人影身前,沉声喝道。

“你确定?”

黑袍人影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说道,双目有意无意地撇着城关之上几名御前侍卫,空气之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很不祥和的气氛。

正当所有的禁军纷纷朝着那人看去时,一柄亮丽的长剑从黑袍之中刺出。

他身前那位禁军还没看清楚那黑袍之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锃亮长剑便已经抵达他的喉间。只留下了一地他再也无法看见的血色,铺在了斜阳之上。

嗖嗖!

城关之上的御前侍卫纷纷跳跃而下,手中的剑刃上蕴含着很不一般的气势。他们都是五阶修行者,能让他们出手的敌人,必然也会是修行者。

这画面就像是静止下来一样,这三名御前侍卫的身形还未落地,黑袍人影便已经挥出了手中的利剑。一道白色的弧线朝着停留在半空中的三人劈斩而去,这过程云流水一般顺畅。

哗啦!

当三位五阶御前侍卫落地时,已经是三具死尸,鲜血洒在地上将青石板染红。

黑袍人影迅速掠过关卡处的禁军,眼看着就要踏出城关,一柄鳞甲长剑凭空杀到了她的面前。黑袍人顺势挥剑挡下,只见他纵身一跃,身子轻盈的翻过了这柄鳞甲长剑的主人。

他此番前来不为杀人,只为出城。

只是没想到,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就连混在商队之中潜伏而出的计划也被对手给识破,无奈之下,他只能拔剑。

鳞甲长剑的主人并没有移动,而是挥舞着手中的鳞甲剑,朝着城关顶上劈出一道剑气,如同凌乱地碎石扑面而来,身在空中的黑袍人影几乎是无法躲开这一道剑气。

砰!

威力强横的剑气在城关顶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剑痕,而那黑袍人影,却安然无恙的落地,只不过他身上的黑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一张美貌容颜,长发飘落在肩上,竟然是个女子之身。

她手中并没有剑,她的剑早已经和那一道恐怖的剑气同归于尽。

鳞甲长剑的主人朝着她爆步而来,身上的金黄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剑刃已抵达她的胸前,忽然稍稍往上倾斜。

“轰!”

只见一道银亮的白光闪烁而起,一柄如散发着月晕一般的银色小剑接下了鳞甲长剑。铠甲男子抽离剑刃,一个反手再次挺剑而上。

呲啦的一声爆响。

鳞甲长剑与银色小剑划出了赤红的火花,两人目光都是无比的尖锐,全都凝视在这两把利剑之上。

剑光如月,剑气如虹。

剑芒交错,纵横激荡。

两人一前一后不断击打着,眨眼间在城关内已经遍布着数道剑气劈砍的痕迹。好在此时城关并没有什么人,否则定会死伤无数平民百姓。

女子手中的银色小剑忽然弯曲,绽放出纯净的光芒,宛若一道弯月,朝着铠甲男子的胸前刺去。

这是一道十分怪异的剑法,剑影是笔直的,可剑刃却是弯曲的,如同天上升起了一轮新月,寒光照铁衣。

叮……

鳞甲长剑只是与女子的剑相互碰撞了一刹,城关内便荡漾起清澈响亮的回音,如同耳鸣声一般连绵不断。

紧接着,一块石砖从城关顶上坠落而下,朝着铠甲男子的头颅砸去。

鳞甲长剑顺势往头顶高举,如同切豆腐一般,干脆利落的将石砖切成了两半。

女子趁着这个机会,身影一闪,疾驰冲出了城关之外。

她的身躯才刚刚冲出城关,两柄锋利的剑刃如同断头台上的砍刀一般,成交叉之势从城关之上直劈而下。

女子冷冷一笑,手中银色小剑忽然间化成了一轮圆月,皎洁的月色与火红的斜阳相互排斥,产生鲜明的对比。

不知何时,月晕散去,两具御前侍卫的尸体也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的剑时而像弯月,时而像白银,如同是萃取了月之精华制作而成的一把剑。

“沈兵麟,想要拦住我,只凭区区御前侍卫可还不够资格。”

女子瞥了一眼从城关之中走出的铠甲男子,双脚点地,身影跃起迅速消失在城门口。

只留下一道红枫叶飘落。

铠甲男子并没有就此停止步伐,他将手中的鳞甲长剑往前弹出,鳞甲长剑旋即绽放出金黄色的剑芒,顷刻间静止在了空中。它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宛若冲刺前的助跑一般。

铠甲男子迅速往前迈出一大步,手掌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只听嗖的一声,铠甲男子竟随着这柄鳞甲长剑,一同飞上了高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七章 夜幕降临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一辆来自照月门的马车正缓缓行驶着。

徐长风与周琪轩两人坐在马车之上,望着远处洒落的斜阳,车内不禁显得有些昏暗。

“你知道为什么郑凯要请我去吃这顿宴席吗?”周琪轩手指头轻轻敲打着座椅,看着徐长风问道。

徐长风摇头,“为什么?”

周琪轩低声说:“一周之前,我们的人和剑符帮的人在一条街巷为了多收一点平安费而起了冲突,当时是他们先动的手,谁想反而被我那几个兄弟给揍了一顿。他们也就不再敢说些什么,灰头土脸的离开。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只可惜并没有。”

徐长风没有插话,而是静静听着。他是周琪轩聘请的军师,他需要做的事分析局势,做到旗开得胜。

“第二天,剑符帮召集了一批人,去砸了照月门的一家赌场,那天还有好几个客人受了伤,让我们赔了不少钱。”周琪轩脸色凝重地说着。

徐长风眸子轻轻一眨,问道:“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大动雷霆?”

“这是一个原因。”周琪轩点点头,“当时我即刻去找了剑符帮帮主郑凯理论,只可惜当时郑凯不在长安,迫于脸面,我不好直接对他们的手下出手,所以这事情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今天。”

徐长风低声说:“所以我们今晚去吃的宴席,实际上是一顿讲和宴。”

谁想周琪轩听了,却是一脸苦笑地说:“是,也不全是。这段时间经过我私下了解发现,郑同并不是不在长安,他不见我的原因,是因为他要去见一个身份很不一般的人。也可能真正跟他说话的只是传话的手下罢了,但名义上就是去见那个人。”

“谁?”

“红墙之中。”

徐长风一听,脸色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了长安城最华丽的一处,那被红色高墙包围起来的宫殿。

徐长风皱着眉头,十分严肃地说:“郑凯的背后,有宫里的人在为他撑腰?”

“应该是这样的。”周琪轩点点头,“准确的说,是宫里有人想要借着剑符帮之手来对付我。所以今晚这一顿宴席,恐怕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一个不慎,讲和宴就会转眼间变成鸿门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郑凯亲自邀约,我必须得去赴约,所以今晚这顿宴席我推脱不掉。”

周琪轩不过是一个混杂在江湖市井的人,竟然能被宫里的人给看上,他的背景,应该没有表面上这么的简单。不过周琪轩不愿说,徐长风也不会问。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好。知道的越多,很可能死得也就越快。

徐长风沉默了许久,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只不过,谁是刘邦,谁是项羽,这还不知道呢。”徐长风凝视着周琪轩,“你还真是看得起我,竟然将今晚的赢面赌在了我身上。”

“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是更好的人选。”周琪轩说着,望着那所剩无几的余晖说道,“只要我能活过今晚,明天我便可以正式向剑符帮开战。”

不知不觉,斜阳已经散去,夜幕降临。

马车缓慢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一大一小两人走下马车。

徐长风仰头望着这灯火辉煌的楼阁,只见门口的牌匾上写这三个字:醉仙楼。

“走吧……”

周琪轩说着,两个人的身影很快融入进这热闹的花天酒地之中。

想要活过今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长安城外,东郊林。

暗淡的夜空之上,若隐若现的露出几颗星点,忽明忽暗的照着这一片寂静的东郊林。

林中无处不弥漫着一股安逸的气息,仿佛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忽然两只鸟儿打起翅膀从从树林中腾空而上,空中飘落了几片树叶。一道人影点着落叶踏空而行,此人轻功极好,脚踩在落叶之上并没有影响它的下落速度。

人影最终停留在一片空地之上,略微喘息着。晚风拂过她的脸庞,吹动了她的飘逸的长发,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只可惜,并没有人在欣赏她这婀娜多姿的身材。

女子小心翼翼的挽起衣袖,只见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减伤。伤口很浅,十分细长,显然是剑气留下的伤痕。

就在这时,她忽然皱起了眉头,仰头望着那现出一轮圆月的夜空。

只见有一柄闪烁着金光明亮的长剑出现在了高空之上,笔直地从天而降。随着长剑不断下落,可以看到在金光之上,还跟随者一个人,是一个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他手掌死死地紧握剑柄,粗大醒目的青筋令人触目惊心。

砰!

长剑坠落在地,掀起一大片黄土。地面上竟然被深深撞出一道三尺深一丈长的深坑。金光褪去,只见那男子在空中流畅的做出一个后空翻,铠甲在月光之下划出了一道残影。

他双脚稳重地落在地上,一前一后,手中剑如一头苏醒的猛兽,剑刃上的鳞甲似乎在微微的颤动着,无处不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威压。

男子正对着的方向再往前十来丈,便是女子所在的位置。

只见他挺起鳞甲长剑,迅如疾风一般往前疾驰而去。长剑绽放出万丈光芒,将这片阴暗的树林照射得亮堂堂。

女子手掌高举,对着天上的明月。

好似一道月光凝结在她手上一般,一柄银白色如同月石一般的小剑汇聚在她的手中。她握住剑柄,挥动着小剑往下劈砍。

一时间剑气横飞,小剑像是化作了一道皎洁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留下一道清晰地剑影印在了夜空之中。

“铛!”

银色小剑击在了鳞甲长剑的剑尖,它顺着剑刃迅速滑下,最终顶在了后者的剑格之上。

轰!

两剑停止不动,鳞甲长剑上的金色光芒如同点燃的焰火一般,猛地爆炸开来,无数的灵力波动往外扩散而去。

烟尘在东郊林内弥漫开来,粗大的苍天大树如同农夫手中的禾稻一般被连根拔起,还未落地便被杂乱无章的剑气劈砍成数段。

“铛铛铛!”

两人并没有就此停下,一金一银两道光影在浓雾之中不停闪烁。两人挥剑都很快,女子的剑更是带着一种女人才具有的阴柔感,每一次击打都是恰到好处压制住对方的剑气逼近。

铠甲男子身上忽然汇聚起数道剑气,如同迸发出万丈佛光一般,甲光向日金鳞开。剑气随着手中的鳞甲长剑一同游走,势如破竹一般朝着女子挥出了最后一击。

“呲啦!”

剑气划破夜空,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只见一道银色亮光闪烁,一轮圆月竟然凭空出现在了男子身前,好似天上月亮落在了地上,挡住了这强势的一击,这就是女子所发出的剑意。

“铿锵……”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这一轮圆月就像是碎裂的铜镜一般,不断化成了碎片,落在地面上,最终只是泛起了一道洁白的光影,随后消散在了这沉寂的夜。

“呼……”

男子大口喘息着。

掠上高空追击敌人,落地后又立即进行这般猛烈的战斗,对他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损耗,哪怕他是七阶后期的修行者……

手中的鳞甲长剑已经褪去了光芒,在他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内,到处是碎石以及被拦腰斩断的树木,一片狼藉。

他环顾了四周,终究还是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只不过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大滩鲜红的血色。

女子虽然逃了,但她终究是受了伤,而且看起来伤势应该很严重……

“能接下我这一剑,你应该也已经踏入了七阶后期……”

沈兵麟仰头望着天空那明亮的圆月,低声喃喃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八章 不平凡的夜

“你确定是这一个房间吗?”徐长风疑惑的问道。

“不会错。”周琪轩点点头,“郑凯通知我的地点就是这里。”

此时在这一个厢房之中,除了周琪轩和徐长风,再无他人。

“设宴请客,却要客人先到,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徐长风手持着一柄孤影短剑,摇头说,“记着我们先前约定好的。”

周琪轩点点头,“你放心。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把你请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样一来我能活下去的几率,会很高。”

徐长风凝视着门口的方向说:“可我会死的几率同样也很高。”

“过了今晚,照月门的副门主就是你了。”

“我没兴趣。”

徐长风说完,紧跟着在心里头暗暗道了一句:“我只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徐长风双眸一转,忽然压低着声音说:“我或许知道你的死穴在哪里了。”

“是什么?”

“信任。”徐长风手掌抚摸着剑柄说,“你太容易信身边的人。就像你如今轻易地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我的手中。虽然我知道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不得已这么做,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只要有一个人,可能是你的挚友,可能是你的生死兄弟,一旦他被你信任,你将会很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我不太懂你们江湖市井的规矩,但我清楚一点,最信任的人,也有可能会背叛自己。除非在你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在逼迫你们不得不相互信任。”

至少在半个月之前,徐长风绝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自从山神庙那一战后,他明白了很多。

他和半剑的信任,除了姚溪的死,梦花楼里的相遇之外,更多的是他们各有所求。所以他们才能在山神庙那抱着赴死的心态,毫无顾虑地将背后交付于他人的剑下。

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偶尔有一两次或许还能说的过去。当经历的次数多了,两人之间的利益不足以牵扯住这一信任之后,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就理所当然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是有点觉得我身边的人办事效率不行。”周琪轩摇头说,“就像你说的,他们开始变了,变得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徐长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会用哪种方式来对付你,但今天晚上,你还是得十分小心,我可不想让剑院的人来这儿替我收尸。”

就像韦七剑曾说的那样。杀人,只需要一剑,一眨眼的功夫。

两人静坐了一会,门忽然被打开了。来的人并不是剑符帮的郑凯,而是两位女子,绝色美女。穿着轻薄的纱裙,身上的肌肤若隐若现,面容上打了浓妆,给人一种春风妩媚的感觉。梦花楼里的明明如月虽然比这两人更美,但缺少了几分成熟的姿色。

她们手中端着酒壶酒杯,扭转婆娑的步伐来到了周琪轩身旁。当他们看到周琪轩身边还坐着一位少年时,略微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这位客人,郑帮主有事情需要一会才到,他让我们先来陪您喝酒。”

一位女子用妩媚的声音说着,灵动的眼睛不停扫过周琪轩身上每一个部位。

“下去。”周琪轩没有动,只是沉声喝了一句。

两位女子有些惊讶,急忙说,“客人你……”

“我再说一遍,给我下去!”周琪轩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抬起头冲着两人喝道。

这两个美人见状一句话也不敢再吭声,将手中的酒杯酒壶放在桌面上,即刻灰溜溜的离开厢房。

这是徐长风和周琪轩约好的第一条约定:不近女色。

两人旋即沉默了下来,郑凯不是那种爽约的小人,否则他不可能坐上剑符帮帮主之位。这两个绝色美女的到来,估计也只是连环计的第一招。

这注定是一个很不平凡的夜……

两人继续静坐了一刻钟,门再次被打开。

紧接着走进来两个人,两人容貌十分相似,身上都穿着剑符帮的衣服。其中一个徐长风认识,他就是郑同。还有一个,应该就是郑凯了。他的脸很瘦,眼睛是斜着的,给人一种尖锐的感觉。

徐长风注意到,他们身上并没有带着剑,两手空空地走进来,身上也看不出哪里有藏剑的地方。

“怎么是你?”郑同刚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周琪轩身旁的徐长风,猛地惊呼道。

“你们认识?”郑凯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些许惊讶。

郑同连忙扭头道:“哥,他就是那天在梦花楼伤了我的人。”

郑凯一听,眼里闪过一抹异样,不禁笑了笑,“原来是这位兄台,我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不知周门主,他是……”

“他姓徐,很对我胃口,想好好栽培栽培。”周琪轩看着郑凯说道。

郑凯点点头,带着郑同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原来是徐兄台,上次舍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都是一场误会。”

徐长风平淡地说:“我从来没在意过这事。”

郑同听着,脸色猛然大变,若不是自己打不过对方,早已经是一剑挺上去了,虽然他并没有剑。

打伤了剑符帮的人,却说从来没在意过,这算什么?

这少年显然是不把剑符帮看在眼里,狂妄至极!

“呵呵……”郑同笑了笑,“果真英雄出少年,不错不错。”

他的双眼忽然瞥到徐长风身上抓着的孤影短剑,旋即细细打量着周琪轩,语气略微沉重地说:“周门主,你似乎是很不信任我郑某。为何吃个宴席,还要带把剑来?”

“我并没有带着剑。”周琪轩淡定地说。

这是徐长风与周琪轩的第二条约定:宴席之上不带兵刃。

郑凯一听,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身边那位徐兄台是怎么一回事?”

周琪轩回答道:“这把剑是他师叔赠与的,剑在人在,还请郑帮主见谅。”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厢房里的气氛就已经很不对头,这让徐长风感到很不安心。

“呵呵……我是那种小人吗?不过是随口问了问罢了。”郑凯笑了笑,“想必周门主你也饿了,我们上菜吧。”

郑凯说着,招呼郑同去叫人把菜端上来。

“不急。”周琪轩说着,连忙站了起来,提着酒壶倒下了两杯水酒,两手各自端着酒杯走到了郑凯面前,“这顿宴席毕竟是郑帮主设宴,我理当敬你一杯才是。”

约法三章第三条:主动给郑凯敬酒。

一旦郑凯拒绝喝酒,那么一会周琪轩也可以称吃坏了肚子而不喝他敬的酒。可一旦郑同喝了酒,那么就说明这酒是没毒的,郑凯想要找其他机会下毒,就很难了。

郑凯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周琪轩居然会对他先发制人。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今天晚上的周琪轩,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仿佛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一般。

“难道是那个少年?”郑凯下意识的往徐长风身上看去,心中很是疑惑,“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改变得了什么?”

郑凯不知道,周琪轩会找上徐长风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年龄。

十六七岁,在江湖上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罢了。他的年龄,很容易就能够蒙骗住对手的眼睛,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呵呵……”郑凯笑了笑,“周门主太客气了。我们此番是来吃宴席的,并不是来吃酒的。万一郑某人不胜酒力,那么这一顿宴席岂不是会吃的很不开心?”

周琪轩露出了一丝微笑,两手将水酒在郑凯和郑同面前倒了下来,“如此美酒既然郑帮主不喝,那我们就用它来孝敬过路的仙神吧……”

在郑凯和郑同的桌前,各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痕。这根本不是什么孝敬仙神,而是敬给他们死去的亡魂……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六十九章 承诺

这一顿宴席才刚刚开始,厢房里的气氛就变得很不和谐。此刻在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摆满了上好的酒菜,然而周琪轩和郑凯却只是有意无意地动了动筷子,两人的神情都在凝视着对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反倒是徐长风一个人吃得很投入,他仿佛把自己当做是局外人一般,酒菜一上来就埋头吃起来,似乎没有察觉到场面的气氛已经大变模样。

周琪轩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徐长风,心中不免有些无奈,“这小子,还真是一副不惧生死的样子……”

“吃吧,吃饱了好让你上路!”一旁的郑同看着徐长风这副模样,心中恶狠狠地冷笑道。

郑凯夹了一夹菜塞入口中,旋即方下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周琪轩,“周门主,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郑某人也算是尽这地主之谊了。下面,我们该来谈谈正事了吧?”

“正事?”周琪轩沉声说,“是你们抢我桃花巷平安费一事呢还是砸我照月门赌场一事?”

郑凯听着,脸上不禁有些沉重,心中暗想道:“这个周琪轩,果然有几把刷子。”

周琪轩一上来就把郑凯想要说的话给说了,这让他的气势顿时处在了下风。明明是自己先提出的条件,却被对方给抢走了话语权,让他心头更是不爽。

“呵呵……”他很自然地笑了两声,“周门主难道就这点气量?不就是一个桃花巷,至于怀恨至今吗?”

“这么说来,明天我去抢你一条东西巷,你也得大气点原谅我啊。”

周琪轩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论嘴皮子,他周琪轩还不惧郑凯。他最怕的,就是郑凯和他玩阴的。况且在郑凯的背后还有着宫里的人,他不得不谨慎。

郑凯此时两眼通红,这周琪轩还真是好大的胃口。那东西巷可是连通东市与西市的主干道,上边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当年若不是他下了血本,这条东西巷的主人也就不会姓郑了。如今他周琪轩凭借简单的一句话,就想顺理成章的夺走,哪那么容易?

郑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沉声喝道:“周门主,我们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我剑符帮,要用借你桃花巷以及周围的六角巷一带,还请周门主答应。”

周琪轩很冷静地说:“那可是我照月门三分之一的地盘,郑帮主你就不怕吃撑肚子吗?”

“我怕什么?”郑凯冷笑道,“你周门主都敢来吃我这宴席,我还怕吃不下?”

听闻郑凯这话,徐长风下意识抬头,稍微瞥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埋头吃着东西。

郑凯这话,已经很明显了。这一顿宴席,周琪轩注定是有来无回。

正当场面的气氛无比尴尬之时,厢房的门忽然被人给推开。周琪轩扭头一看,只见是一位细眉眼的男子,穿着蓝色衣衫。

“三刀?”

周琪轩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子。他叫柳三刀,是周琪轩身边最得力的一个手下,与他有过生死之交。

“门主,三刀冒昧前来打扰,只因有要事……”柳三刀正说着,周琪轩连忙给他使了个眼神。柳三刀点点头,快步朝着周琪轩走来。

徐长风此时两眼凝视在柳三刀之上,这柳三刀表面上露出一份焦急之色,实则是心不在焉,他的余光,时不时撇着郑凯的方向。

柳三刀来到周琪轩身旁,忽然深吸了口气说:“门主,家里出了点小麻烦……”

此时他的位置刚好将徐长风给挡住,他又全身凝视在周琪轩身上,故而谁也没有看见,徐长风的右手,已经搭在孤影短剑的剑柄之上。

“什么事?”周琪轩有些怀疑,这么短的时间内,照月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麻烦。但毕竟来的人是柳三刀,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家里面……”

柳三刀说着,忽然一身杀意起,一柄袖剑滑落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周琪轩的胸膛。

“铿锵!”

周琪轩的胸口上划过了一道长达半尺的伤痕,然而柳三刀手中的锈剑却在他的心脏前止住了。只因为一柄墨绿色的短剑,及时击出拦住了他。

“怎么回事?”郑凯不敢置信的望着徐长风,这么一个吃货的少年,竟然救下了周琪轩一命?

柳三刀怎么说也是三阶修行者,虽然行刺失败,却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徐长风给拦下。一道磅礴的灵力涌出,袖剑弹开了孤影短剑,再度朝着周琪轩刺去。

此时周琪轩已经后退了一步,望着直面逼近的郑凯,不禁皱起了眉头。

徐长风在被弹开的那一瞬间,立刻将孤影短剑朝着周琪轩的方向丢去。这也是两人计划好的,一旦情况有变,徐长风会第一时间把剑给周琪轩。

周琪轩怎么说也是意动境修行者,他快手接过剑柄,向下劈砍,直接将柳三刀手中的袖剑锁死。

柳三刀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有机会了,慌忙把剑收回来,正想着该怎么逃出这个厢房。他料定此时的周琪轩依然处在猜疑与不甘之中,绝对不会反应过来追杀他。被自己的兄弟出卖,换做是谁都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然而他错了。

此时这一局面,徐长风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跟周琪轩提醒过。

周琪轩很快便回过神来,忍着胸前的伤痛,大步冲了上去一剑刺下正转身的柳三刀肩膀。

柳三刀发出一道呻yin声,袖剑掉落在地,一脸痛苦的扭过头。

周琪轩接着上前一脚将它踹飞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发狂了的老虎一般,丢弃孤影短剑,两手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

周琪轩很愤怒,像是一个魔鬼一般看着柳三刀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柳三刀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笑着说,“门主,只怪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周琪轩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五年前,是我亲手将街边乞讨的你收进照月门,你说会因此感恩我一辈子。三年前,你卖艺青楼的妹妹被人强上,我二话不说不带着照月门的兄弟前去救人。两年前,我身上替你留下了一道剑伤。或许你觉得这点小恩小惠不算这么,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的良心何在?”

周琪轩话音落下,柳三刀早已经是两眼通红。

徐长风拾起一旁的孤影短剑,心中不禁叹了口气。这就是周琪轩,一个肯为兄弟两肋插刀绝不后悔的人,同样,这也是他的死穴……

“门主,你杀了我吧!”柳三刀像是受到了无比痛苦的煎熬一般,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也不需要再解释,只求一死,方能让他好过。

“我不会对我的兄弟下杀手。”周琪轩两眼瞪着他,“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但是,我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柳三刀听着这话,不禁颤抖不已。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正在街头行乞的他,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直到遇上了周琪轩,这一切才总算是彻底改变……

他抽泣了好一会,压低着声音,无愧自容地说:“指使我的人,是郑……噗!”

一柄袖剑插进他的胸膛,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柳三刀眼珠子瞪得很大很大。他的生机,在周琪轩面前,完全的消散。

周琪轩脸上再度泛起熊熊怒火,抬头看着眼前的郑凯:“郑凯,你干什么!”

郑凯心中松了口气,幸亏他及时夺过柳三刀的袖剑,这才封住了他的嘴。但此时他的目光并不在柳三刀之上,而是身后那一位少年。

若不是他手中的剑一直紧握不放,如今这柄袖剑就不会是插在柳三刀身上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章 我是来杀你的

周琪轩两眼死死的盯着郑凯,像是要将对方的皮给撕烂。

他和郑凯都是意动境修行者,但两者区别是,周琪轩停留在意动境已经有十几年了。而郑凯却才刚踏入意动境不久。况且他还是通过外力才突破的,与周琪轩凭借自身本事突破,简直是天壤之别,前者为地,后者为天。

他深知自己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周琪轩,哪怕是已经身负重伤的他。所以他才私下里买通了柳三刀,用花言巧语蛊惑他。谁想到,就在要成功的那一霎,却被这个少年站出来搅局。

“郑凯,给我一个交代。你为什么要杀我兄弟?”周琪轩冷冷喝道。

“周门主,我好心却被你当成了驴肝肺。”郑凯凝重地说,“像他这样出卖自己兄弟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周琪轩沉声说:“我自家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插手。柳三刀死前说了一个郑字,该不会是郑凯你吧?”

“周门主说笑了。”郑凯一听,神色不禁严肃起来,“我郑凯哪有这胆?”

“有没有,挖出来一看便知晓。”周琪轩毫不客气地说。他一直在给郑凯台阶下,然而郑凯却这般得理不饶人。事到如今,他也就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

郑凯有些怕了,连忙大吼道:“周琪轩,你非要以死相逼吗?”

“不。”周琪轩摇头,“今晚要死的人,是你……”

“嘎吱……”

周琪轩话音未落,被掩上的门板再一次被人推开。

“今夜这醉仙楼,好生热闹!”

只见一位满脸皱纹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气息很沉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周琪轩看着这走进来的男子,下意识惊呼道:“司徒大人?”

他脸上的震惊渐渐变成了绝望,他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以为找上了徐长风,自己就可以苟活过今晚。他早应该清楚才对,这必死之局,不会因为布施了些许雕虫小技而做出改变。

眼前这个男子,正是十年前的长安府都尉,司徒宇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了。”司徒宇摇摇头,凝重地说,“我现在已经被除去了官职,只是一介草民罢了。”

“呵呵,司徒先生,您终于来了。”郑凯看见司徒宇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像是抹了蜂蜜一般甜蜜。

“嗯。”司徒宇只是象征性的对郑凯点了点头,接着凝视着周琪轩,以及身后的那位少年,“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所以我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周琪轩,有人要你死,这就是你的命。”

周琪轩脸色阴沉,眼中发出了祈求的目光,“司徒大人,要我死可以,但我身后这位少年,请您手下留情,饶过他。”

他相信徐长风有自己的底牌,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死了还得欠着人家。这件事情,本来就和徐长风一点干系也没有。

司徒宇再度瞥了一眼徐长风,摇头说:“今夜能走出这个厢房的只有我,郑凯两兄弟。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站错了边。”

周琪轩再度绝望了下来,宫里那位大人物还真是看得起他。居然肯动用六阶修行者来杀他,还偏偏是这位曾经被剥除官职的司徒宇。

过了今夜,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他只,便不再有第四者知道了。而这长安市井,也将会被剑符帮所吞并。

至于郑凯,完全不怕他会泄露出去。

因为今夜周琪轩将会以他的名义死去,不仅如此,今后的江湖市井,也将会被掌握在朝廷手中。这个看似平步青云的郑凯,不过是宫里那些大人物的一枚棋子罢了。

司徒宇凝视着周琪轩,脸上闪过一抹杀意。全身的灵力凝聚在手中,正要召唤自己的本命剑。

“这盘棋,下得的确是很精巧,也很用心。”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一位不起眼的少年,突然别有用心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

在场四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少年身上。

“这小子怎么那么多事?”郑凯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在他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这一不好的预感,正是来自于眼前的少年。

徐长风一脸平静地从周琪轩身边走过,顶着威压走到司徒宇面前,恭敬作揖道:“晚辈徐长风,见过司徒师兄。”

“徐长风?”司徒宇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闪烁这无比的震撼。

“他……就是徐长风?怎么可能?”郑同听到这三个名字,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他突然感觉到裤子湿了……

“徐长风?怎么会是他!”郑凯此刻更加是无比愤怒。

如今在长安城,谁没听过徐长风这个名号?

即便如此,真正见过他的人,也就只是当日在长安府公堂听审的那些人罢了。

“你就是徐长风?”司徒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度问道。

“正是。”徐长风抬起头,一张清秀的面容上,两颗灵光闪烁的眸子在凝视着他。

司徒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追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师兄。”徐长风点头说。

“你竟然……”

司徒宇大吃一惊地看着他。他曾经也是青竹剑院的学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谁想这个徐长风竟然会知道。

“该死!”郑凯听着这两个字,知道今天晚上的局面是要凉了。

别说徐长风根本就不是他郑凯能杀的人,就算是司徒宇要杀他,除非是有圣旨在前,否则他敢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可以饶你一命。”司徒宇长长呼出一口气,眼里头露出一抹狠辣之色,“但你要发毒誓,今日所见到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外传。否则我会死,而你同样也要死。”

周琪轩听着司徒宇这话,心中平静了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下场。

徐长风脸色同样很难看,并不是因为司徒宇的话。他如今已经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一只蚂蚁,他掺和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被宫里的大人物所注意。这对他而言,只会越来越危险。

可是,如果周琪轩能够挺过今晚,他便是照月门的副门主。

他的确是不在乎照月门副门主这个称号,但并不代表不想利用这个职权去干一些事情。

想要救出赵辛集,他就必须得有一块垫脚石。如今周琪轩的到来,相当于是白送给他这么一块垫脚石。只不过他想要抓在手里,还是得下一些血本。

“司徒前辈,您能否放过周琪轩?”徐长风凝视着司徒宇说道。他决定尝试着救下周琪轩,不仅是为了赵辛集,同样也是不希望宫里边的大人物得逞。

“小子,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司徒宇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之色,“放过你,那是看在韩先生和覃先生的份上。可是周琪轩他必死。”

“徐长风……”周琪轩回过头,无奈的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再执着了。你若是想的话,我把照月门送你也罢……”

过了今夜,照月门将名存实亡。徐长风毕竟也帮了他这么多,送他个门主当一回,又有何不可?

说不准,照月门在他的手中,还可能延续下去。虽然不可能再达到如今这般巅峰的实力,但至少也不会没落在这江湖之上。

“说够了没有?”

司徒宇有些不耐烦了,他如今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虽然徐长风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背后的那些势力,压力太大……

徐长风的声音接着传出,“司徒师兄,能否给一个面子?”

面子?你区区一个洗髓境的修行者,还想有什么面子?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

即便如此,司徒宇还是扭过头,想要最后呵斥对方一番。当他两眼凝视到徐长风手中拿着的那一块牌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一章 必死之局

徐长风手上抓着的,不过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牌子。然而上面所刻着的那三个字,却是让司徒宇看傻了眼。

那是用灵力所刻下的文字,蕴含着修行者的灵力精华,根本无法被伪造。

“苏院长……”

司徒宇愣了好久,最终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这块令牌,正是苏永邱当日给徐长风护身所用。从天都郡回来之后,徐长风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个牌子还给他。谁想,会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徐长风常日混迹藏书阁,虽然里边没有学院名册,但是藏书阁内总会有一些泛黄的旧纸,上面记载着一些学子参悟剑经时的心得体会。当他们离开剑院后,教习会将它们整理,把有用的心得写上名字并留下来,当做是前辈送给后辈的经验。

而这位司徒宇大人,曾在藏书阁中留下了不少心得。

司徒宇长长叹了口气,一脸苦笑道:“苏院长是我的恩师,他的面子,我的确得给……”

他凝视着眼前这位少年,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背景,竟然能够让苏院长如此看重将令牌给他。这块令牌在凶险的江湖之上或许一无是处,但对于庙堂之中很多人而言,还是有着不小的威慑力。

“多谢师兄。”徐长风点点头,将令牌收了起来。

徐长风此刻不禁有些好奇,当日苏永邱所说的那位剑院天才,到底是谁?如今又在庙堂之上高居何位?也不知到日后兵刃相见时,苏师叔的名号是否还管用。

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哪怕再危险,也不可能回头。

郑凯和郑同的脸色十分难看,周琪轩不死,剑符帮今后的日子,也就别想安宁。

司徒宇平复了心情,接着后退一步,看着周琪轩说:“周琪轩,你今晚可以不用死了。但你得在我手中撑过三招,我也好回去交差。”

周琪轩凝重的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向徐长风借剑,司徒宇连忙说道:“赤手空拳就好,用剑的话,我怕你一招也撑不下。”

出剑你必死,这就是来自证道境强者的自信。若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情,他如今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这是第一招。”司徒宇脸上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沧桑,他突然出声,没有丝毫的前兆,旋即往前迈开一大步,一掌击打而出。

当周琪轩反应过来,掌心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嘭!”

厢房之内发出了一道沉重的声音,周琪轩竟然被这一掌击倒在地。若不是郑凯事先和醉仙楼打过招呼,否则早已经把长安府的人给叫来了。

在长安城,由长安府负责维持城内百姓的秩序,长安禁军负责整座古城的城防司职,若有入侵者及朝廷重犯,长安禁军必然是第一时间赶到。至于长城外驻扎的铁龙军,那是长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让铁龙军都出动了,那长安必然是受到了灭城之灾。

而御前侍卫,只听从皇宫内那些大人物的号令。平常只是维护整个大明宫的安全,若有外出,完成任务后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是长安城最神秘的一股力量。

在长安这张棋盘上,每一司职都扮演着属于自己的棋子。

周琪轩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司徒宇的第二招便已经接踵而至。他紧握住拳头,速度飞快,如同一柄飞剑。

周琪轩连忙运转体内的功法,他步入意动境已经十几年,这点反应能力还是具备的。先前那一掌只是因为太过突然,加上两者实力悬殊,才被打得措手不及。

“砰!”

司徒宇一拳打在了地面上,竟然硬生生穿了个洞口。好在楼下的厢房中并没有人,否则还真的闹出尖叫声来。

即便如此,拳头上附着着的剑气,还是伤到了周琪轩。此时在周琪轩的左臂上,留下了好几道被剑气划破的伤痕。

周琪轩吃力的喘息着,身形已经有些摇摆不定。

在司徒宇这两招之前,他还被柳三刀给划了一剑。此时他那身灰色衣服已经染上了血色,看着十分吓人。

司徒宇又动了,这是第三招。

此刻在他的身上,附着着一道很玄奥的力量,这是他的剑意。

他虽然剑不在手,但本命剑与他的身体始终是连通的。这就是为什么高阶修行者赤手空拳,却可以迸发出恐怖的力量。

司徒宇的拳头上像是炸开了一团火花,周围暗淡的火焰像是鬼火一般附着在上面。他身体如同一张弓,拳头好似拉起了一只满弓箭。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周琪轩连忙沉住心神,同样是一拳打了出去。他的步伐错落有致,每一步都像是早已经规划好了一样,这使他手中的拳头显得更加灵活,从而可以避免正面迎上对手的攻击。

“嘭!”

两拳对轰,不需要多么花哨眼里的光彩,绝对强大的力量便是苍鹰俯视蝼蚁的资本。

两股灵力泾渭分明,在两拳之间卷起一道劲风,吹得桌面上的酒杯不停摇晃,险些掉下。

周琪轩和司徒宇的身形都没有动,司徒宇面色依旧是如水一般平静,反倒是周琪轩,一张铁青的脸,喉咙不停的微微颤抖,像是再忍着什么。

“呲……”

紧接着,从他嘴角开始溢出鲜血,血水沿着下巴往脖子留下,最终全被衣服给吸收。

司徒宇收回拳头,灵力沿着自身经脉运转了一周,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三招已过,你可以活下去了。”

徐长风快步走到周琪轩身旁,看着他问:“你怎么样了?”

周琪轩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擦去嘴角残留的鲜血,吃力地说:“还行,死不了。”

他后退一步,拖动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对着司徒宇拱手作揖,接着随意瞥了郑凯两兄弟一眼,转身离开了厢房。

夜已经深了,长安城内一辆马车缓缓离开醉仙楼。

司徒宇凝视着那辆逐渐远离的马车,心头泛起一阵波澜。周琪轩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全靠那位十六岁的少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还真的能给长安带来一些奇迹吧……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个机会看到。

他没有理会郑凯两兄弟,转身离开了厢房。夜幕之下,他独自走在安静地巷道之中,冷风呼呼吹拂他脸上的皱纹。没有声音,也没有光,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他仰头望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道云雾给遮盖起来,夜路之上只有寒风呼啸而过,夜色沁凉如水。

他突然停下脚步,语气中夹带着沧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莫停风,同样是犯了错,为什你就那么幸运?非但没有被革除官职,反而还因此踏入了七阶。难道说……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他早就应该死去,化作一捧黄土。只不过是朝廷看在他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让他苟活过这十年罢了。

“嗖嗖!”

就在这时,巷道之中闪出了四道黑影,两前两后将他死死给困住。

司徒宇没有动,身上的灵力波动似乎是消散得一干二净,连本命剑也没有召唤出来,任由那四名黑影向他靠近。

周琪轩说的没错,今夜是必死之局,它不会因为一个徐长风的卷入而出现丝毫改变。当周琪轩活着踏出那扇门之时,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死……

所以他想要赌一把。

只可惜他输了,周琪轩身上那三招并没有改变他的宿命。宫里那位大人物依旧是要他死,那么他就不得不死,况且这也是他的选择……

“呲啦!”

随着四道清脆的出鞘声传来,司徒宇倒下。

一位六阶证道境的强者就这么死了,死得彻底。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二章 月牙挂坠

长安城度过了平静的一夜,从今以后司徒宇这三个字,将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或许再也不会有人会记得他。

就像很多人一样,从此埋葬在历史的长河下,曾经的一切,终已成空。

徐长风打推开门板,一眼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之中。他的脸色依旧是很难看,神色多了几分憔悴。他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这么早?”

徐长风从屋子里出来,直径走向灶台的位置,生火煮粥。

周琪轩朝着徐长风走去,低声说:“江湖上有自己的规矩,你现在是照月门副门主,按理说你应该起个大早去我那儿领取副门主的令牌,现在反倒是让我亲自来这见你,这还像话吗?”

徐长风停下了劈柴的动作,扭过头认真地说:“你知道的,我对你这副门主并不感兴趣。”

“若是不感兴趣,你昨天完全可以选择做一个局外人。”周琪轩将一块令牌取出来,放入徐长风怀里,低声道,“有个很不好的消息告诉你,我们今天早上和剑符帮开战了。”

“不好的消息是指什么?”徐长风疑惑的问。

周琪轩沉重地说:“剑符帮请了外援。第一战,我们败得很惨。”

“来自宫中吗?”徐长风接着问。

周琪轩摇摇头,“并不是。他们也是长安城的一个帮派,名叫马帮。他们虽然在长安没什么地盘,但经常往来长安与扬州,换句话说,马帮在扬州混得是风生水起。”

徐长风点点头说:“从扬州倒货来长安,这的确是一条油水路。”

“朝廷并不希望长安市井处在一家独大的局面,剑符帮之所以能起来,是因为朝廷在暗中援手。如今郑凯兄弟失去了朝廷这座靠山,剑符帮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周琪轩突然停顿了下来,无奈的摇头,“若是没有马帮的卷入,我完全可以在半个月之内灭了剑符帮。”

徐长风凝视着周琪轩说:“所以你一大早来找我,就是想将我这个副门主的身份给落实,从而让我帮助照月门搬回局势。”

事实上,让他担忧的并不是马帮的强势,而是周琪轩背后的神秘身份。

朝廷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对付剑符帮,而是对付他。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很多话语里面都潜藏着这个含义。

和周琪轩走得太近,注定会被卷入浑水之中。

周琪轩摇头,“我不强迫你。如今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你若是不答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只要灭了剑符帮,从此这座长安城的江湖市井,就只有我们两人能说上话。彼时的照月门副门主之位,也将会价值连城。”

“你嘴上说不强迫我,却一直在给我抛出糖衣炮弹。昨天是,今天也是。”徐长风将炉火点上,直起身子看着周琪轩说。

周琪轩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也不需要做太多的解释,因为他相信徐长风不会拒绝。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徐长风低声说:“留下来喝碗粥再走吧,你昨日受了重伤,喝点粥是最合适不过了。”

“我可以提前把它当成是庆功宴吗?”周琪轩忽然间笑了。

徐长风不再理会他,洗净了手,回到屋子里的木桌前坐下,开始读书。

周琪轩也不再出声打扰,静静坐在院子之中,任由阳光洒落在身。此时已经是深秋,再过段时间,这样充满暖意的阳光就很少能见到了。

半个时辰过去,徐长风盛上两碗热腾腾的粥,递给了周琪轩一碗,两人在院子之中不声不响地喝了起来。

对于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来说,这一碗清粥实在是味同爵蜡,所以周琪轩喝得很快,两三口的功夫碗就见底了。

徐长风静静看着,依旧是小口下咽,不急不躁。

“对了。”周琪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照月门的一个仆人今早在东郊洗衣服时,发现了一个女人。她受伤很重,手里抓着一把很奇怪的剑,明显是个修行者。现在还在她家里养伤,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看?”

“修行者?”徐长风摇摇头,“没兴趣。”

“那算了……”周琪轩一脸无语,这家伙难道整天除了读书和修行,难道就没点别的事可干了吗?

尽管如此,徐长风依旧是有些好奇地问:“你这是想让那位修行者欠你恩情?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一个重伤的修行者,昏倒前连剑都还抓在手中,显然她一直在保持着警惕。这就说明有人在追杀她,如今周琪轩把她救了,若是被她的仇家发现,指不定要被一同灭口。

“当然怕。”周琪轩点头说,“但她至少是个六阶修行者,听我的手下传信说,她手中抓着的应该是一柄本命剑,荧光闪烁,上面还系着一条月牙挂坠。”

徐长风一听,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嘴里头低声喃喃道:“荧光闪烁,月牙挂坠……”

“你怎么了?”周琪轩察觉到徐长风的异样,连忙问道。

徐长风放下手中半碗清粥,凝视着周琪轩追问道:“她人哪里?”

“长安东郊。”周琪轩低声说道。

很开,照月门的马车疾驰离开了长安城。

长安东郊依旧弥漫着轻薄的晨雾,两人下了马车,走到小溪边的一个房子面前。一位妇女正在家门口的熬药,浓浓的药味迎面扑来。

这女仆的丈夫半年前病死了,周琪轩当时刚好路过,瞧见她一个人可怜,便安排她去照月门里做些清闲的杂务,多少能养活自己。

“门主……”女仆见到周琪轩走来,连忙恭敬的问候道。

“人怎么样了?”周琪轩低声问道。

“刚刚醒来,她说不想见任何人。”女仆低声说道。

周琪轩点头说:“嗯,你继续给她煎药吧。”

他说完,看向徐长风说,“看样子我们今天算是白来了。”

“我要进去看看。”徐长风思索了一番,沉声说道。

周琪轩有些惊吓,连忙说道:“你确定吗?她可是六阶修行者,真要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点头说:“你帮我看着这里就好,我会把握分寸。”

在这间破旧的瓦房之中,一位伤痕累累的女子躺在床上。女仆发现她时,她身上的衣衫早已经破烂不堪。好在女仆及时给她止血,并给她换了一身衣裳,否则她此刻已经离开了这世界。

她正躺在床上沉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道脚步声,声音很轻浮,明显不是那位妇女。她眉头一皱,下意识握住床头的那柄荧光小剑,吃力地下了床,身子靠着墙壁,两眼凝视门板的位置。

“嘎吱……”

木门缓缓被人推开,一位少年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

嗖!

紧接着,女子手中的小剑也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让少年不由得一颤。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很快发现,这少年不过只有洗髓境的修为,不可能是派来的杀手,语气略微柔和了些,即便如此,剑依旧是没有移动半分。

少年听着女子的声音,脸上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容,连忙扭头问道:“落月姐姐,真的是你?”

“你……”女子同样是吓了一跳。

这么些年来,叫她落月姐姐的人只有两个人。她细细打量着少年的两旁,尽管和她记忆中那个人有些差距,但依旧有几分相似。

她根本不是什么六阶修行者,而是夜雨涯的杀手:落月。

“你是……徐长风?”落月吃惊地问,顺手将荧光小剑收了回来。

徐长风合上门板,此刻落月身上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又开始溢出鲜血。

“落月姐姐你快躺下。”

徐长风看着落月,心头十分难受,却又十分的感动。落月身受重伤,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三章 另有其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落月回到床上躺下,立马看着徐长风问道。

徐长风低声答道:“照月门门主周琪轩,我刚好认识。”

“原来如此……”落月素雅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笑意,略微吃惊道,“没想到,十年不见,你居然变化这么大,若不是你叫我姐姐,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十年时间,对徐长风而言是一个漫长的蜕变。如今的容貌和十年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出入天牢,玄道机却没能认出他来。

当然不止是这个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他父亲并不姓徐。他从小是随娘姓,而对外却是和他父亲同一个姓。这也就是为什么至今谁也不会怀疑徐长风这个名字,会和凌空剑庄扯上干系。

徐长风微微一笑道:“十年不见,落月姐姐你也漂亮了不少。”

“还贫嘴。”落月噗呲一笑,眼上多了几分伤感,“也不知道丫头她怎样了,十年过去,她应该也快要来长安了吧?”

“嗯。”徐长风点头,眼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他们在长安这盘棋上布局十年,如今终于要开始落子了。谁也无法预料到今后的局势会是怎样变化,他们又会航向怎样的未来,随着怎样的命运流转。

徐长风看着重伤的落月,不禁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和落月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他的童年除了韦七剑的陪伴,就剩下落月和她口中的那个丫头。知道他们有这一层关系的人很少,哪怕是凌空剑庄内不少核心成员也是毫不知情。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徐长风突然开口道:“落月姐姐,刺杀韩先生的事情,是你干的吗?”

落月点点头,一脸凝重地说:“是你七叔找上了我,让我用刘靖康打造的铁剑行刺韩非池。”

“七叔……果然是他。”徐长风无奈的叹了叹气,他很不希望韦七剑再为他自己的事情而操心,只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你也不用自责了。”落月看着徐长风失落的样子,轻声安慰道,“你毕竟才是洗髓境,很多事情不是你现在的能力能够左右的。”

徐长风深吸了口气,这十年来覃先生虽然教了他很多观心之道,让他在危难关头临危不惧。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到底还是见识太少。十年来的寒窗苦读,只是为他打下一个坚固的基础。他想要成长,还需要经历很多风浪。

“你们怎么知道那柄铁剑是刘靖康打造的?”徐长风接着问。

刘靖康是自己人,他自然会一口咬定买剑是落月所谓,这样众人才会将视线从徐长风身上转移。就像当日在稻香村一样,韦七剑那一剑救下了徐长风一命。

“是宫里的线人说的。”落月压低着声音说,“她从监天司那得知了铁剑的线索,谁想刚好就是刘靖康所打造的。也幸好你有这份运气,否则的话,你七叔就真的得带着你杀出长安城了。”

徐长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赵辛集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的越狱,自然是有人在暗中帮他。她就是凌空剑庄在十年前安插进朝廷里的那个人,至于是谁,徐长风也不知晓。

“那刘靖康呢?”徐长风接着问道。这事情虽然能够瞒住朝廷,却瞒不住真正的杀人真凶,他有些担心刘靖康的安危。

落月轻声说:“这件事情你七叔会想办法解决,你就放心吧。”

“你们查到凶手了?”徐长风惊讶地问道。

落月摇头说:“只是有些眉目,要查出来还是有点困难。据刘靖康所说,当日买剑的人是个男的,不是长安口音,而且从言谈举止来看,他应该是刚来长安不久。”

徐长风想了想,皱起了眉头说:“朝廷应该很快就查到这里,你待在这而很不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落月给打断,“你真当姐姐我是个柔弱女子?就算朝廷派人来,只要不是沈兵麟那样的强者,姐姐我还是有自保之力的。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两天掌事就会来把我接走。”

“公孙叔叔?他也来长安了……”徐长风有些惊讶地说。

公孙龙涯,夜雨涯的掌事,整个夜雨涯组织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宫里那些大人物们就是想破了天也不可能猜到,他的父亲和公孙龙涯竟有着生死之交。

换句话说,夜雨涯与凌空剑庄,其实不分彼此。

夜雨涯的出现,不过是掀开了这块幕布的一个角落。若是凌空剑庄真的那么容易就被人斩草除根,十年前它也不可能站在这江湖之巅,一览众山小。

徐长风走出屋子,和周琪轩乘上马车回到了长安城。

一路上周琪轩并没有多嘴询问那名女子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就是让他们能够在江湖中立足的资本。因此,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窥伺……

日子又平静地过去了几日,终于在五日后的早晨,长安城迎来了一件庄重严肃的大事,科举考试!

十年居寒潭,一朝化真龙,扶摇上九霄,徒步青云巅。

大清早天才灰蒙蒙的亮起,礼部门外就已经挤满了人群。他们都是来自王朝各地的考生,竟有上百人之多。在场的每一位考生都是经过了数次考核筛选,最终才拿到了来前来科考的名额。

徐长风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为科举做准备,只不过每一次考核他都是故意让自己成绩平平,排在末位,这才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辰时已到,礼部内传来一道锣声,红色的大门这才缓缓开启。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朝服的五品官员跟随着长安府的士兵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站在礼部大门中间,凝视着众考生喝道:“凡是参加科举的考生,请将户籍文书拿在手中,我念到名字的人带上你的户籍文书和包袱入门审查,若有企图作弊者,一律轰出去,终身禁考。”

那名官员说完,开始一个个念起了名字:“唐文涛,林青天……”

科举连考两天,考试时间内,每位考生只能待在属于自己的隔间里,若是出了隔间,便视为提前交卷,不能再次续考。

考生一个接一个入门检查包袱核对身份,不知不觉已到了巳时,礼部门外等候的考生才变得寥寥无几。

“白书山,徐长风……”

徐长风听到自己的名字,即刻迈进了礼部大门之中,一同入内的还有一位身着白袍的书生。徐长风不禁用一种疑惑的神色看着这名书生,那书生同样是无比惊讶的看着他。

“身份正确,包袱里也没有问题,你进去吧。”负责检查的官员将户籍文书还给他,低声说道。

徐长风收起户籍文书,此时白书山也刚好检查完毕,两人一同步入考场。

走在路上,白书山突然笑着扭过头问:“你应该就是徐长风吧?”

“你就是那位囚书的作者白书山?”徐长风疑惑的问。

“正是。”白书山点点头。

徐长风停下脚步,对他拱手作揖:“你的这份恩情,我徐长风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定会涌泉相报。”

“你其实不必谢我。”白书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那囚书的确是我写的,但请我写囚书的,另有他人。你要谢,应该得去谢他,我不过就是动动笔墨做些明面上的事情罢了。若不是他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我腹中也没有墨水写出这篇囚书。”

“另有其人?是谁?”徐长风惊讶道。

他当时就很疑惑,为什么这白书山会为了自己去得罪朝廷,原来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韦七剑,否则落月不会瞒着不说。况且韦七剑要救人,又怎么会用这种文绉绉的法子?

然而白书山却摇头说:“那人曾嘱咐过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还请徐兄见谅……”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四章 破镜的征兆

哪怕是被高墙阻隔的深宫之中,一样是抵挡不住秋意的侵袭。红叶铺满了宫道,早晨的清风卷着阵阵秋凉。

此时,一位身着深色衣衫的青年踩着落叶前进,举手投足之见,颇有几分王者气概。只见在他的衣服身上,绣上一道暗淡的龙印,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衣服。

他就是当今盛世王朝的二皇子,李敬。

李敬在宽广的宫道上走了好一会,最终拐进了一座宫殿之中。此刻院内的宫女们正在清扫落叶,给花卉浇水。

“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敬一路走上去,旁边的宫女们纷纷给他行李。李敬无视了这些宫女,直径走进了眼前的楼宇之中。

楼宇内一张华丽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女子,穿着的是天丝红袖裙,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银首饰,双目带着笑意,凝视着眼前走进来的男子。

楼宇之内的装饰也十分大气,琳琅满目令人看得眼花缭乱,有些甚至还叫不上名来。相对其他宫殿而言,却没有这般福气了。只因为她生了个宝贝儿子,而这个宝贝儿子还偏受到王爷和皇上的器重。

“孩儿给母后请安。”

李敬走进来,下跪行李道。

姚贵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点头说:“敬儿,你快请起。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你想吃什么,一会我让湘儿给你做。”

李敬起身,走到了姚贵妃身前,低声说:“母亲不用麻烦,孩儿不过是路过此处,顺道来看看母后。一会还得去国子监,向苏祭酒请教功课。”

姚贵妃听着这话,虽然有些失落,但却很满意。她的儿子平日里很忙,但忙得有价值。姚贵妃忽然低声说:“我听说,今日开始科举考试了对吧?”

李敬眼中泛起一道亮光,点头道:“是的,这个时辰估计已经开始了。”

“敬儿,你可得多个心眼。”姚贵妃严肃地说,“如今科举一事皆由五皇子全权负责,若是让他因此而受到王爷皇上的赏识,那可对你将来争夺太子之位很不利。”

“孩儿明白。”李敬点头,“五皇子虽然踩到了狗屎运,可想要做成这一桩好事,哪有那么容易。”

姚贵妃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显然是明白了李敬这言外之意。这是在宫里,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一旦说错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皇子从小痴迷于剑道,不学无术,听说他还想去参加那什么繁星会,这是他一个皇子该去的地方吗?而三皇子四皇子早年夭折,所以你只要胜过五皇子,将来皇位也必然是你的。”

姚贵妃压低着声音说道。

她说着,不免看向了大明宫内最华丽最高贵的一座宫殿,那是当今皇后杨玥所住的地方。她杨玥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容貌的狐狸精,不知道使了什么妖邪媚术将皇上驯服的服服帖帖的。若非如此,如今这皇后的位置,还不得轮到她坐了?

“杨玥,你也不过就风光这一时罢了。”姚贵妃心头冷笑道,“坐了十年的皇后位置,却不生一子,这偌大后宫之中,已经有不少人看你不顺眼了。就算你现在有了子嗣又能如何?过不了多久,等敬儿坐上了皇位,那我就是皇太后!”

……

科举考试对天下读书人而言,可是一件终身大事。谁不想榜上有名,衣锦还乡?

此时在礼部大堂内,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隔间,每位考生都在专心致志的答题,整个考场内鸦雀无声,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科举主考明经与进士两科。前者要对儒家经典学术有着深厚的了解,要将其思想融会贯通,方能顺畅答题。而后者更是以考生文章词华的优劣程度为评判标准。这无论是明经亦或是进士,都需要饱读诗书破万卷,方能下笔如有神。

这对于那些学识不够深厚的考生而言,是颇为困难的。而进士一科也比明经难度要大许多,若能在三十岁前考上进士,那必然是绝顶天才了。

“看样子今年的科举考题出的有些难了。”考场之外,一位负责监考的官员感慨道。

他们和五皇子刚刚从考场内巡查出来,看着考生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显然是对于考题不知所措,无从下笔。

“只可惜,易司业已经不在了。如今评判考卷的标准,也就只能靠韩先生了。”另一位官员摇头道。

五皇子并没有和他们接上话,此刻他心里头很是担忧。如果徐长风没有拿到榜首之位,反而让那个南平王之子安东来拿到了,这可就麻烦大了。

再者,因为易司业的死去,让他很难暗地里下手。毕竟韩非池先生一向是是非分明,若是那安东来的文章真的颇有才华,他才不会考虑什么朝廷的脸面。到那时候,榜首也就非安东来莫属了。

他此刻虽无比的焦虑,可他却不知道,在考场之内有人比他更焦虑。

此刻徐长风皱起了眉头,心不在焉的凝视着考卷,若有旁人在近处观看可以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大豆汗珠,连握笔的右手也是在微微颤抖,神色很难看。

并非是题目太难,若是连这题目都能让他感到吃力无从解答的话,那覃先生的脸面真是丢大了。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来?”

徐长风心中暗想道,屏住心神强压制着体内狂乱暴动的灵气。开考之后,他答题十分顺畅,很快便已经写下了半页纸张。可却在这时候,他体内忽然疯狂的吸入灵气,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扩大的容器一般,渴求灵气将它给填满。

身为修行者的他自然知晓,这是要破境的征兆。

洗髓境的破境可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修行前期主要是偏向灵气的积累。如今徐长风借着十年灯修炼,他体内的灵气已经达到一个饱和点,他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来慢慢的磨合这些灵气,凝聚成属于他自己的灵力。

这也就是二阶凝气境的缘由,讲究的就是一个“凝”字。

而这一凝聚,少则要半日,多则两日。徐长风也不敢确定自己需要花多长时间,这要万一全心破境,当他回神一看,考试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那可就没地方哭去了。

故而他现在只能是强压制住破境波动,等答题完毕后即刻提前交卷,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全心破境。因为这个缘故让他十分痛苦,答题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毕竟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压制破境,还要聚精会神的答题,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破境本是一件好事,但若是命不好,在一些危险的场合触碰到破镜的门槛,那可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尤其是在生死之战中,一旦自己分神破境,很可能会让对手有机可乘,从而死在敌人的剑下。这种案例,可谓是数不胜数。

如今徐长风还只是在科举考试之中出现破境征兆,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去,转眼间已经是夜幕降临。礼部大堂内也点燃起上百盏灯火,将这里照耀得如同白天一般光辉明亮。

徐长风放下手中的笔,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粗饼,凑合着凉水简单地吃起他的晚餐。

如今他还有一半的题目没有答出来,这还是他拼命加速答题的缘故。这样一来速度是提升了不少,可答题质量却差了很多……

此刻有少数考生开始伏在台面上,闭目养神一会。一连答题半天,谁都会觉得困倦。不过徐长风毕竟是修行者,这点疲惫对他而言还不算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接着动笔答题。夜深人静之下,思绪也就颇为清晰,令他的答题速度变得更快了一些。

然而越是深夜,天地灵气也就越是浓郁,这也是为什么大多修行者都会在夜里静修的缘故。

忽然间,天地灵气如同刮起了一阵大风,汹涌澎湃地往徐长风体内涌入。他面色狰狞,露出痛苦的表情。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怎么可以?”徐长风手紧紧的握住笔杆,心中不甘地喊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五章 这就是宿命

漫漫长夜之下,汗水将少年的衣衫给浸湿,偶有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考卷之上。此时已是深秋,在这个季节还出这么多汗,无疑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徐长风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几乎是眯着眼睛才勉强能看到考卷上的文字。不仅如此,他觉得身体上隐隐传来几分剧痛,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当初强行纳入灵气时才会有的触痛感。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有着十年灯在帮他转化灵气,按理说不应该会有着疼痛感才对。虽然他这是第一次破境,但从未没听说过破境会让人感觉到痛苦。若是有痛苦,那只有可能是强行破镜所带来的反噬之痛。

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浑身像是一个摇摆不定的震体,随时都有可能昏倒在地。

“忍住,一定要忍住……”

徐长风心中咆哮道,他此刻已经不去想其他事情,全身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答题。覃先生十年寒窗为他传授知识,这份恩情他无以回报,只能够在科举之中绽放光彩,这才不辱没覃先生的名声。

徐长风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他此刻就像是一个沙袋,里边已经装满了沙子,却还任由细沙继续填入,这最终的下场必然是撑爆这个沙袋。

“嗯?好强的灵力波动!”此刻五皇子正在油灯下读书,忽然感觉到考场之中传来一股不很一般的灵力波动。显然这考场之中,至少有一位三阶修行者在破境。

“怎么可能?”五皇子有些不敢相信。若是有着三阶实力的修行者,又怎么会来这儿参加常科的考试呢?

修行者若是想做官,也是要通过科举考试。只不过并不是参加常科考试,而是盛世王朝特定的制科,考试的科目与难度都会与常科大不相同。而来参加常科的考生,大多是出身寒门,修为尚且不足三阶。

五皇子连忙起身,朝着考场的方向赶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修行者在考场中破境。

徐长风依旧专注的在答题,此刻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眼前多了不少密密麻麻的黑点。天地灵气就像是水流一般不停的被吸纳进他的身体里,像是一个填不尽的无底洞。

按理说他洗髓境的瓶子一旦装满了灵气,身体就会本能的封锁住经脉,防止灵气流入。可他的身体却仍在拼命地汲取灵气,就像是沙漠中一颗快要枯死的幼苗,大量的浇水只会导致冲垮根基。

“咔!”

徐长风紧握着的毛笔竟然在他手中给折断,他的身体突然间失去了平衡,两眼一黑,浑身像是一个要炸裂开的茶壶。他最终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这声音虽然很小,但在安静无比的考场内却听着十分清楚。

五皇子连忙顺着声音走过去,当他发现声音是从徐长风所在的隔间传来时,猛地大惊失色,全身从内到外蔓延出一股深深的恐惧。

他轻轻拉开隔间的帘幕,只见一位粗衣少年四肢僵硬的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容像是死尸一般惊悚,生机十分暗淡,随时都有可能毙命。

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了,慌忙大声喊叫道:“快来人啊……”

徐长风连夜被抬出了礼部大堂,朝廷直接派车将它送去了青竹剑院。他毕竟是青竹剑院的学生,要想救活他的命,也只有青竹剑院才有资格。不然一个不慎让他死了,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

这一夜,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苏永邱听闻徐长风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后,立刻赶往青竹剑院门口。而宫里那些人得知有考生在考场内昏倒,同样是拍手称快。就算这徐长风昏迷一事和五皇子没有任何干系,他们也可以借此事生出一大摊乱子来。

对皇宫里很多人而言,要想陷害一个人,并不需要铁打的证据,只需要有一个妥当的借口便足以。甚至一些支持五皇子的大臣们听闻此事后,都在思虑着转换阵营。

在朝廷之上,一旦是站错了边,后果也同样是沦落到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次日早课前,徐长风参加科举昏倒的事情,同样是传遍了整个学堂。好在当时徐长风身在考场,所以消息封闭得还算及时,这才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否则在长安之中,又得闹出一阵流言蜚语。

“这徐长风莫不是天煞孤星降临,怎么每回都有他的事情?”

“我也觉得!自从他来到了青竹剑院,就一直没安定下来。”

“科举昏迷,这下他注定是要名落孙山,可怜了覃先生对他的十年教导,终究功亏一篑……”

“话不能这么说,他今年考不上,下回接着考呗。只要他有那个实力,有出头那是早晚的事情。”

“那要是下回他也昏倒了可怎么办呢?”

徐长风毕竟来剑院的时间很短,平日里又经常一个人待在藏书阁之中,和同窗们的关系并不太好。所以每当他闹出什么事情,同窗们也都喜欢拿出来议论纷纷,不知不觉竟成了一种习惯。若是徐长风太久不生事,他们还反倒觉得不习惯。

至于魏长亭与黄子玄更是不用多说,他们正等着看徐长风的笑话呢。

“这就是他的宿命。”魏长亭不削地说道,“他没修行的命,非要修行;他没成名的命,非要干出各种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次两次或许还可以归为巧合,可如今到现在都出了那么多事,这徐长风还不明白吗?他压根就没这个命,注定只能当一个土包子。”

魏长亭说完,下意识瞥向韦雪滢所在的方向。

此刻韦雪滢正在位置上读书,然而她的思绪却全然不在书本之上。明明她早就十分厌恶这徐长风了,为何还会对他如此担忧?她想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明白。

此刻在学堂之中,最为担忧徐长风的人莫过于马严了。当他得知徐长风昏倒后,即刻前去找了龙语心,可龙语心对此事却是闭口不谈。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龙语心始终是说自己毫不知情。

然而从龙语心的神情来看,她明显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至于为什么不说,马严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手里拿着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书也完全看不下去。他当然知道此时徐长风身在何处,但那个地方有着教习在看守着,除非有院长准许,否则谁也不许私自踏入。

苏永邱从竹林小屋里走了出来,一脸惆怅的看着南宫问天。

南宫问天脸色同样是很凝重,地神问道:“徐长风他怎么样了?”

苏永邱长长叹了口气说:“命算是保住了,只不过,唉……”

他仰头凝望着青天,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南宫问天看着苏永邱这沧桑的面容,突然觉得他终于老了。

这个活过了百岁的人,终于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徐长风他经脉虽然能够承受住灵气的注入,然而他经脉细弱,终究还是根本问题。”苏永邱摇摇头说,“如今他卡在破境的关头,才会不断地向天地之中吸纳灵气。可他细弱的经脉能够汲取灵气,却无法储存灵气,哪怕再多的灵气涌入他的体内,始终会作废掉。”

南宫问天闻言,脸上同样是大吃一惊。

不能储存灵气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是清楚不过,这徐长风即便是一夜洗髓又能如何?哪怕他有着极高的天赋,洗髓境注定是他这辈子再也无法突破的瓶颈。

这也难怪苏永邱会如此忧愁,一个绝顶天才,就这么败给了他的宿命,沦落为一世的废柴,实在是令人惋惜。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六章 少年不认命

少年仿佛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深渊中,恍若有一双无形的手掌死死掐住他的喉咙。霜冷的凛风止不住地往他心窝子里吹去,沁凉的雨丝毫不留情地打落在他稚嫩的脸庞之上,他却一丝呼声也没能发出,这是一场痛苦的煎熬。

苏永邱独自坐在竹林小屋之中,静静看着少年睁开眼睛。他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此刻又有了新的阳光从窗户纸透射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阴暗。

徐长风手掌下意识捂着额头,看着眼前的苏永邱,猛然从床上起身,连忙惊呼道:“科举结束了?”

“这个时辰,应该是结束了。”苏永邱轻声说道。

徐长风浑身一颤,心头像是堵住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又冷又硬,他很是吃力地喃喃说道:“苏师叔,我……”

苏永邱沉声说道:“你的身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的身体?”

徐长风这才回想起来,他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在科举之中触摸到破镜的门槛,从而压制不住灵气地涌入。他很快便沉住心神,将体内灵气沿着周身经脉运转了一个周天,然而灵气并没有增多,体内的灵力也依旧是这般脆弱。

“洗髓境巅峰……”

徐长风有些失望,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就只是从洗髓境后期提升到了巅峰层次,这的确是令人难以接受事情。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身体里储存的灵气早已达到饱和,哪怕他再继续汲取天地灵气,也会在入体之后化成青烟消散而去。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洗髓境巅峰注定是他修行路上止步的终点。

徐长风两眼呆滞地望着眼前地苏永邱,竟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苏永邱同样没有说话,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残酷的打击。哪怕给他再多的安慰也没用,他需要自己挺过去。

安静地竹林小屋中,忽然被少年颤抖地话语打破这一氛围,“苏师叔,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你能重塑经脉,否在再多的办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苏永邱摇头道,“就算花费很大的代价能让你强行突破二阶,甚至是三阶,又有何意义?你终究不能继续往前再走一步。”

苏永邱说地话很现实,这就是少年所要面对的现实。

徐长风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僵硬的作揖道:“苏师叔,我想出去走走……”

“去吧……”

随着一扇门板的关闭,竹林小屋之中,再度沦陷在沉寂之中。苏永邱此刻的失落,并不比徐长风要少。他是个将死之人,没有弟子更没有亲人。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死之前,看到徐长风在繁星会上大显身手。

少年一路走出了青竹剑院,陆陆续续赶往学堂的学子们皆是用一种冷眼看着他。

纸永远包不住火,更别说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夜洗髓,却终身不能踏出洗髓境半步,这是何等的讽刺?

徐长风似乎对这种感觉已经麻木了,他低着头往前走,不再理会这些从远处飘来的目光。

“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

他从开始单纯的想要学剑,变成了想要屹立在修行道路的巅峰。他以为有这十年灯的灯芯,自己就可以改变这一宿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雨夜,恍若一场梦。

一场被十年灯和寒雨纷飞所编织而成的梦,当灯油燃尽雨幕散去的那一刻,梦醒了。他依旧是停留在原地,活在这一个假象的世界。

正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抬起头。只见韦雪滢绷着一张脸在盯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尽是颓废与失落。当他褪去了曾经那一道鲜艳的光芒,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长风刚想向她道歉,韦雪滢却二话不说绕过了他,身影很快消失在翠竹林中。

韦雪滢的出现只在他心中掀起一道很小的波澜,很快又如同死海一般平静下来。终究是两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走出了小巷子,站在长安街头,朝阳之下马车声熙攘,江湖路远人来人往只影又成双。他就像个孤单的局外人,眼中尽是别人的江湖。

“七叔……我该怎么办?”徐长风迈着步子,没头没脑地往前走去,“如果是你,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认命。”

人声鼎沸的街巷中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话语,语气竟十分熟悉。

徐长风心头一颤,连忙抬头环顾四周。很可惜,他找遍了周围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摊位,始终没有看到一位身上背负七剑的男子。

“不认命?”徐长风低声喃喃道,“七叔你这是想告诉我不要认命吗?可就算不认命,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他和普通人一样,哪怕是不能跨出洗髓境半步,他也一样是娶妻生子,找一份能养得起家人的活,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他的出生注定是不平凡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该杀的人还没杀,该救的人也还没救,这才是他最苦恼的地方。

区区洗髓境的修为,能做些什么?难道又像之前在天牢里一样,让很多人替自己去把招惹的麻烦给平息?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只求平凡,却不平淡。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才,只不过是被他人强扣上天才的帽子罢了。

梦花楼内歌舞喧嚣,大老远便能听到袅袅琴音从里边传出。来往的公子哥们纷纷被门口招揽客人的姑娘搂着腰拉进去吃酒,这是一处永远不会冷清的风月之地。

徐长风抬头瞥了一眼梦花楼三个字,不禁低声喃喃道:“我怎么走到了这儿……”

徐长风站在梦花楼外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门口的方向。当日他就是在这儿,看见姚溪从里边走出来;也是在这儿,被半剑带进了梦花楼。

他像是走了神,整个人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定定望着前边,他的容貌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

不知何时琴音停了下来,他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便往回走去。

“徐公子,你就这么走了吗?”

他才没走出去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心酸。

徐长风回头望去,只见明明穿着一身水蓝色纱裙站在他身后,赤着小脚,两只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明明……”

徐长风忽然觉得很丢脸,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明明。虽然经脉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但科考昏迷一事却早已经传遍了长安。当初最为看好的考生却沦落到一个落榜的下场,这是何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这双重包袱压在少年纤弱的肩膀上,到底是太重了些。

“这回让明明来陪你,好吗?”

明明说着,迈着小碎步走到徐长风身旁。方才她正在台子上抚琴,当她弹奏一首曲子正要休息时,如月立马告诉她徐长风已经在外边站了很久了,她急得连鞋子都没穿就飞奔而出。

她靠近少年,小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两手缓缓伸出抱住他的腰板。徐长风身形微微一颤,嗅着她身上散发的体香,烦乱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就好似倒在了一座温柔乡之中。在这座庄严的古城中,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怀。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是坐在了梦花楼中。还是那一间熟悉的厢房,只有明明陪在一旁。

“明明……”徐长风低声说着,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似乎是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有酒吗?”

明明一听,小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光芒。她知道这少年从来都是很讨厌喝酒,当日半剑再三劝说也只是让他不情愿地小酌一杯。如今亲耳听到他主动提出要喝酒,的确是令人不可思议。

她理解少年此时的心情,也知道酒是个好东西,虽然她不曾喝过,可她见过。她连忙点头:“嗯,我这就去拿酒来。”

徐长风凝视着明明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半剑所说的喝酒是怎么一回事。所谓喝酒,不过是想找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谈谈心罢了。

三杯烈酒入腹,徐长风感觉浑身像是燃烧了起来。哪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喝这酒,可依然觉得喉间像是有刀子在切割皮肉。这种感觉虽然很难受,却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修行什么的,都让它见鬼去吧!

“明明,再给我倒一杯。”少年搂着明明的细小蛮腰,话语中多了几分酒气。

“公子,你已经喝太多了……”明明轻声答道。

“可我还想喝。”少年通红着脸面,语气略微沉重地说道,他眼角里泛着水光。

十年来,他背负了太多的辛酸与苦楚,恨不得在这一刻倾尽宣泄而出。徐长风见明明迟迟不动,便自己伸手提起酒瓶子,摇摇晃晃的倒了满满一杯。他抓起酒杯,如同喝茶一般,点点滴滴细细品尝,每一口酒入喉,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明明看着少年这副模样,不免有些伤心,她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低声问道:“徐公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

徐长风放下酒杯,瞪大眼睛看着明明,“你怎么知道……”

“如月姐姐说的。”她轻轻咬着嘴唇,发出蚊子一般地声音,“那些被感情困扰的男人来这儿喝酒,都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少年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自嘲的笑了起来,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可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明明不敢相信,徐公子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会有女孩子不喜欢他?

徐长风凝视着桌面上的酒杯,低声叹气道:“我和她……有些误会……”

“有误会?”明明疑惑的问,“公子你为什么不去和她说清楚?”

“不知怎么说,也一直没机会说……”

明明急了,连忙说道:“公子你可以主动去找她说。”

“主动去……她会听吗?”徐长风有些醉意上头了,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不说她永远也听不到……”

这是他昏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感觉自己说了好多话,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当他醒来时,已是午后,脑袋就像是捆绑着一块大石头,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这是他头一回喝醉酒,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种感觉。

他轻揉了下眼睛,此时厢房内只剩他一人,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桌面上放着一碗汤和一张字条:“公子,醒来后记得把醒酒汤喝了,明明还要去接客人,就不陪公子了。公子酒后说的那些话,明明保证谁也不会告诉。”

徐长风读完字条上的内容,不禁有些脸红。显然是他喝醉之后和明明吐出了许多心声,至于他说了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可以肯定,有关凌空剑庄的事情,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两手捧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这一觉醒来,先前那一切恍若是一场奇异的梦。在梦中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颓废的一刻,此时的他心情虽然不是很好,起码已经褪去那一狼狈的模样。

他趴在窗户边上,梦花楼选取的位置很好,从这儿刚好可以一览整座长安城,错落有致的楼阁构成了棋盘上一道道落子的黑点。活在长安,就等于是活在棋盘之上。

少年任凭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紧握双拳,咬住了牙关,“七叔,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终身止步洗髓境又如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能够跨入洗髓境修行,他来到青竹剑院的目的,只是为了学剑。

每个男儿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这一座长安城,就是徐长风心中的江湖。

这一刻他明白了很多,自己的确是被这道天才的光环给蒙蔽了双眼,从而迷失最初的本心。如今他起码还跨入了洗髓境,比起预期的目标已经是好了很多。他恍若听到了当日在青竹剑院门前所说的那一句话:“我是来学剑的。”

只是学剑,不为修行。

“哪怕洗髓境巅峰是我的宿命,我又何惧之有?我本就一无所有,不过是从哪儿来,再回到哪儿去罢了!”

就算丢了覃先生的脸面又如何?就算不能足登玄道榜又能如何?人始终是要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

少年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如重获新生一般喜悦。

看破世间名利枷锁,这对很多人而言需要用一生的时间作为代价。徐长风他很幸运,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悟通了这一道理。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不惧失去。

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再如何执着终究只是水中泡影。活在属于自己的江湖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够了。

“明明,谢谢你。”

徐长风对着空荡荡的厢房自言自语,旋即出门走下楼去。此刻明明正在台子上抚琴,当她瞧见徐长风气色变得精神许多,心中不禁掠起一番喜悦。

她目送着徐长风离开了梦花楼,继续专注地波弄琴弦。

她其实很羡慕徐长风,哪怕他一无所有,他始终是自由的。而自己却要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楼阁之中,指尖下冰冷的木琴,是她一生的伴侣。

徐长风回到了青竹剑院,练剑场上的学子们看见他的身影时皆是一阵惊愕。很多人都像他一样,早已经忘记了这少年当初来剑院是为了什么。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心怀忐忑地走进学堂。

学堂内只有三五位学生在里边安静地看书,他很快停留在那熟悉的位置之上。徐长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了韦雪滢身旁。

“有事?”

韦雪滢抬起头,一脸平淡地看着少年。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能跟我出去一下吗?”徐长风压低着声音问。

韦雪滢原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徐长风已经够可怜了,若是自己再拒绝,这会不会有点太绝情了?

“算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答应他一次吧。”韦雪滢心想道。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少年说:“我很忙,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谢谢。”

“你不要多想。”韦雪滢下意识回答道,“上次你救了我一命,这下我们两清了。”

她说完,率先走出了学堂。

徐长风看着她的背影,显得有些无奈。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忘了,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练剑场,走进翠竹林中。竹林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气氛,阳光穿透竹叶洒了满地碎影。他们最终在一座亭子里停了下来,徐长风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江俐的事情……”

“我知道,她是你未婚妻。”少年话才说到一半,她即刻打断道。若是徐长风只是为了和她解释这件事情的话,那她也就没必要听下去了。事实如此,再怎么解释也是多余的废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长风连忙摇头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韦雪滢不以为然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长风急了,连忙解释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也不喜欢她。”

韦雪滢一听,轻灵的双眸不禁凝视着少年,显然是对这话有些质疑。

“我……”

徐长风支支吾吾老半天,最终还是把喜欢你三个字给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觉得这话不太适合现在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定下婚约?”韦雪滢接着问道。

“因为定江王府……”徐长风松了口气,旋即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出来。他只是说自己可以帮江俐驱散寒气,并没明说驱散寒气的方法是什么。

韦雪滢听完,眨了眨眼皮问道:“所以定江王府把江俐许配给你,当做是对你的报酬?”

“这个……”徐长风有些脸红,却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韦雪滢想了想,低声问:“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情?”

徐长风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就像韦雪滢说的那样,说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说了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头要好受些。

女孩见少年迟迟没有回话,也不追问下去。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折下一节竹枝,在手里头随意把玩起来。亭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她这才出声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低声回答道:“留在剑院,继续学剑。”

“可是你永远只能停留在洗髓境。”女孩认真地看着他说。

在她看来,徐长风留在剑院只是在浪费时间。倒不如出去学一门手艺,将来好歹还能养活自己。她曾经的确对少年有些好感,仅此而已。她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少年的未来却已经定型了,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波澜。

少年同样是认真地回答道:“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情没实现,哪怕我注定只是一个洗髓境的废物,我也想要尝试一下。”

女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好久,低声说道:“我有位叔叔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不认命,希望我今后也不要认命。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以后也能够实现你想做的事情。”

“你叔叔?”少年浑身一怔,急忙问道。

“嗯?”她疑惑的点头,“我叔叔他一直在外面行走江湖,每年只回家一次,每次他回去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我上次丢失的那一枚簪子,就是在我洗髓的那年,他从长安城带回去给我的。”

韦雪滢说着,语气不禁显得有些低沉。

而徐长风同样是一脸复杂之色,心头除了震撼,就只剩下了惊讶。

他不禁想了起儿时的一段回忆。

“七叔,你的家人呢?”

“他们跟我关系都不太好。”

“为什么呢?”

“他们都很讨厌我。”

“那你为什么每年还带好多东西回家?”

“因为,我家里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侄女……”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七章 杀意浓

夜下,莫停风又入了宫,走向了庞大皇宫中最为明亮的那一座宫殿。他不敢耽搁,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在皇宫中疾驰,因为王爷正在等着他。这倒不是因为以他的资格不能在白天入宫,只是这个时辰能避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小人言语。

毕竟在这朝中之上,已经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若非他如今已是七阶修行者,监天司主事这一位子,他也别想坐的安宁。

宫殿之中不知点起了多少盏明灯,一位身着黑色蟒袍的男子背对着殿门,凝视着宫殿顶上那雕刻着的龙图腾。在里头一张桌子上,竟然叠满了从王朝各地呈送而来的奏折。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有意见。

因为他是王朝中最强的修行者,手掌杀人权。

“属下莫停风拜见王爷!”

莫停风疾驰到大殿门口,这才用正常速度走了进去,在蟒袍男子身后下跪道。

“莫停风!”李聂没有转头,沉声说道,“十年快要过去了,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吧?”

莫停风一听,脸色猛然大变。王爷深夜召他进宫,果然是为了这事情。

他连忙答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李聂跟着喝道:“我不要你这空口无凭的废话,我要看到真相。事实证明,十年前那条漏网之鱼果然还活着。我需要你将它找出来,越快越好。必须赶在十年灯问世之前……”

“属下明白!”莫停风此刻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李聂想了想,接着追问道:“那个青竹剑院的徐长风你调查得如何?”

“回禀王爷,此人应该是有些问题,只是属下一直没能查出证据。”

莫停风越说声音越低。天牢那一夜,是因为他有着王爷的允诺才敢私下这么干。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好机会,却还是被搅黄了。

“哪怕他天赋再好,终究也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材。只是他天生经脉细弱,为何还能够修行?如今想要请他再进天牢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你就从这件事情下手去查。如果他真的是十年前那条漏网之鱼,那他绝不能留。”李聂越说着,脸上越是露出了凝重之色,话语中潜藏着浓郁的杀意。

莫停风点头道:“属下明白!”

莫停风走出了宫殿,重重呼出一口气,此时的他早已经起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望向大明宫内处在正中间的那座宫殿,此刻宫殿内早已经熄了灯火,春芳四溢……

“若不是宫中还有着王爷李聂在主持大局,这个王朝,怕是得拱手送人了吧……”莫停风心中苦笑道,这话他也就只是敢想一想罢了。

就在他出宫的同一时间,徐长风也才回到了西巷之中。

这天他走遍了长安城好多地方,对他而言,算是一个新生。他的生活将会重新起步,沿着另一条方向,去达成他想要实现的心愿。

或许是心中对韦雪滢的那一份感情放下了,他此刻感觉自己非常有干劲。从明日起,他将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情,那便是学剑。

西巷之中十分安静,黑灯瞎火下只能依靠暗淡的月光照明夜路,好在今夜的天气还算清朗,并没有什么云雾将冷月遮盖。

他走到了院子前,正要推开院门而入,却猛地止住了身形。这一扇院门,并没有完全合上,虽然只留下一道很小的缝隙,但他可以确定绝对有人来找过他。

“会是谁呢?”徐长风心中暗想道,“难道是周琪轩?照月门又出了什么事情?”

他思索了一会,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若是因为马帮出手的缘故导致照月门从此被压制着,那他先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全都付诸东流。

徐长风转身合上门板,忽然间从院子里发出两股杀气,紧跟着两柄利剑一左一右杀出,从两边刺向少年,月光将剑刃照射得无比明亮显眼。

剑光起,杀意浓。

剑刃逼近,少年赶忙用力将合上的门板拉回来,接着转向另一方,并起指尖弹射在剑脊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砰!”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门板上,也被一剑给刺穿。因为有着门板阻隔的缘故,导致剑的速度慢下来许多。徐长风往院子外迈出一步,即刻躲过了这穿透而来的一剑。

“两名洗髓境修行者吗?”赤手空拳的他看着从院内走出的两名杀手,心头暗想道。

少年没等他们出手,抢先一步杀出。此刻他赤手空拳,必须要先发制人才能抢占先机。他按着寒雨剑经的步伐向前迈进,两柄利剑如同银光落刃一般朝着他劈下。他将全身的灵力汇聚在手上,手握成拳,身体在移动中突然下蹲。

两柄利剑与他的脑门擦肩而过,削掉了几缕发丝。他的拳头紧跟着击打上一位杀手的肘关节,只听着骨头碎裂声响起,正被那人紧握着的剑刃同时从手中脱落而下。少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柄利剑,反手往上一挺,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血红的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徐长风立马松开了剑柄,以最快的速度朝院子里跑去。只见他身形才刚离开此刻的位置,一柄夹带着死亡气息的长剑旋即劈了个空。若是他再迟疑一步,此刻他也就和地上那位倒霉鬼一样,死得不能再死。

徐长风冲进院子后即刻关上了院门,他一边跑一边掏出钥匙,以最快速度来到屋檐下,微微颤抖地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此刻他的心情急切到了极点,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让他险些反应不过来。

门开了,可那一股强横的杀气也已经频临身后。他连忙往左侧扑倒,利剑十分有力地将房门给撞开。这位杀手顺势一个转向,挥着剑刃朝地上的徐长风一阵劈砍。徐长风就像是一根柔软的滚木一般,剑从哪边劈下,他就朝反方向打滚,没一会他衣服上便已经沾满了尘土。

在这种十分危急的情况之下,他根本就没时间思考。只能是本能的躲开攻击,同时不停的寻找着可以抵挡下那柄利剑的武器。

四阶以下的修行者若是没了武器,就等于是待宰杀的羊羔,毫无反抗之力。除非,他是一个近身肉搏技术强悍的武者。可即便是如此,面对着修行者的剑下,他依旧是有可能身负伤痕才能将对方击杀。

这个江湖,从来不会有人考虑过的你死活。人命,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两人在院子中折腾了好一会,逐渐移动到了灶台身边。杀手看着少年已经没有退路,心中不禁大喜,更加使劲地出剑劈下。金属与地面不断发出响亮的撞击声,每一道声音都颤动着少年的心弦。

少年猛地在地上连续翻滚好几回,与杀手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这杀手此时兴正浓,哪还顾得上这些?看着少年已经与炉灶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已经是两眼通红,一个箭步上前,利剑直取他的天灵盖。

少年突然左手撑地,身子直了起来,一柄锋利的斧头从灶台的角落中飞出。斧头借着少年身体旋转的惯性,深深地劈进了杀手那柔软的腰间。

利刃距离少年已经不到一尺的距离了,然而这名杀手的身体却是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像是受到了生不如死一般的滋味。他只要再稍稍用力,就可以将少年的脖颈划破,可他已经使不上一丝力气了。

腰斩,这可是十大酷刑之一。虽然斧头只是劈砍了他一半的腰部,这也足够他哭天喊地叫爹娘了。

少年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一脚将它踹飞在地。接着两手抡起斧头,只听啪的一声,脑浆四溅,少年稚嫩的脸庞上布满了鲜血。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八章 昔我往矣

徐长风和往常一样准时打开了房门,迎面扑来的晨风中夹带着轻微的血腥味。院子门口和炉灶旁的两具尸体已经凉透了,地上的血迹依旧清晰醒目。

他走到了灶台前,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血肉模糊的脑袋上还插着一把斧头。昨夜要不是因为这柄斧头,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

行走在江湖之中,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想要杀你的人,在任何一个时刻都有可能会对你下手。故而这天晚上,徐长风睡得很不安宁。再过一会,附近的居民也该起床了,得要在他们出门之前把这两具尸体和残留的血液给清洗掉。否则把长安府的人给招来,可就得折腾一堆麻烦事。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院子前停下。徐长风回头望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照月门的马车,马车上印着照月门的标识。

周琪轩走下马车,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手下。当他看见院子门前躺着的尸体时,凝重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他推开院子,直径走到徐长风身边,两眼不停地在他身上扫射,直至确认没有受伤这才收回目光。

徐长风没有说话,沉默地凝视周琪轩。昨天夜里他就很好奇,这两个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虽然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可还不是很确定。如今见到了周琪轩,他总算是明白了。

“没事就好。”周琪轩低声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心中不禁赞叹徐长风下手狠辣。

徐长风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会袭击我?”

“因为昨天夜里,照月门好几名骨干都遭遇了袭击。而你又是照月门的副门主,他们更加不可能放过你。”周琪轩有些愧疚地说:“这件事情我表示很抱歉,是我害了你。”

徐长风沉重地说道:“幸亏我修行的问题被传遍了整座长安,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只派两名洗髓境修行者来杀我。”

“只派了两名洗髓境修行者来杀一位副门主,的确是配不上剑符帮的牌面。”周琪轩点头说,“至少你活了下来。”

徐长风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屋子走去,“帮我把这两个死人清理掉,我要去剑院了。”

周琪轩相信徐长风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死去,所以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他清理尸体。否则他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找上门来,那可就真是来为他收尸了。

过了一会,徐长风换上了青竹剑院的院服,带上孤影短剑。今天他打算出外边去买个烧饼当早餐,这两具尸体摆在院子里,已经严重的影响了他的食欲。经过昨夜这场激斗,他也愈发明白了一件事情:行走江湖,剑不离身。

“坐马车去吧。”周琪轩看着少年说,“今后我给你院子里安插两个保镖,你现在是照月门的副门主,哪有步行出门的道理?”

徐长风没有回绝,直径走上了马车。一些没必要的感谢,说了也权当是废话而已。周琪轩看着马车离开巷子,招呼两个手下开始清理着这血腥的场面。他一句话也没有提起徐长风修行的事情,哪怕少年注定只能是个洗髓境的修行者,他依旧没有否认对方副门主的身份。

这就是周琪轩,一个看重江湖情谊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徐长风坐在马车之上,一路穿过长安城最繁华的几条街巷,脸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剑符帮敢公然在长安城中同时刺杀这么多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照月门此时的处境很不妙。剑符帮有了马帮的帮助,的确是草鸡插上了羽翼变凤凰,想要帮助照月门灭掉剑符帮,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照月门的马车在青竹剑院门前停下来后,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一辆马车,纷纷朝着车门投射出好奇的目光。直到他们看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是徐长风时,皆是大吃一惊。这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土包子,什么时候和照月门扯上了关系?

徐长风同样是感到很吃惊,因为此时在剑院门口,除了站着不少学子外,还有好几位教习也在这候着。显然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而那个人自然不会是他。

他刚走下马车,有两辆棕红色的马车朝着剑院门口驶来。这些候着的学子和教习们纷纷收敛起目光,摆出一副端庄的神态迎接。

马车只是两辆普通的马车,然而上边的标识却并不普通。这两辆马车,来自于洛水剑院。是长安城内仅存的第二处修行之地。

从马车之上走下了几位年长的修行者,看其穿着打扮应该是洛水剑院的教习。同时还跟随着好几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学生,神采飞扬,手里皆是拿着剑。徐长风并没有理会他们,直径走入了剑院。即便如此,他穿过翠竹林时,还是能从过路学子们的谈论中知晓一二。

原来今日是洛水剑院与青竹剑院联谊的日子,洛水剑院会带着这一届优秀的新生前来青竹剑院进行试剑大会,一则是相互学习对方的教学方式,二则是增进双方的关系。

若是徐长风昨日来上早课的话,这些事情他都会知晓。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因为联谊的缘故,今日新生不需要上课。徐长风则是直径朝着藏书阁走去,有了苏永邱的指示,藏书阁的守护教习也没拦住他,任其走上了二层楼。

他如今已经是洗髓境巅峰的修行者,距离二阶凝气境只有半步之遥。所以他想来尝试一下,能否粗略地修行功法。

若是它能够将功法成功参悟,哪怕他只有洗髓境的修为,再配上这柄孤影短剑,那也不逊色于一位凝气境初期的修行者。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洗髓境的瓶颈,终究是他的死穴。

藏书阁二楼的书籍明显比一楼要少了一些,毕竟要创造一部功法的要求,远比创造剑经要苛刻许多。

功法说白了就是运转天地灵气的方式,也就是说,一万个人里边就会有一万种运转灵气的方法。可是这其中能被创造成功法的,却不足万分之一。

功法与剑经一样,是一个完整的修炼体系,这可不单纯只是运转灵气的方法而已。在很大程度上,一部好的功法,决定着修行者在同阶级对战中能否取到领先的优势。例如莫停风的御风诀,便是一部御风借力的功法。同类型的功法不占少数,但能够达到御风诀这般行如疾风,止于一念的却是寥寥无几。

青竹剑院的功法虽然比不上武林宗派提供的功法,可也比江湖中流传出的那些功法要好上几倍。

这就是为何同样是洗髓境修行者,昨夜刺杀徐长风的那两人,出剑毫无章法可言,完全就是一通乱打。

因为他们没有参悟上好的剑经亦或是根本就没有看过剑经,完全是粗莽地使用天地灵气出招。若是换成马严黄子玄等人,徐长风想要活下来,那概率就很小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挤破头也想要踏进修行之地的缘故,只有在这里面,才能学到真正的修行之道。江湖之上那些散修,大多都是不入流的草莽罢了。

徐长风轻车熟路地在藏书阁第二层中行走,显然他并不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功法,认真地凝视着上面两个大字:残雪。

这部功法名为残雪诀,说起来与他的寒雨剑经很是般配。两者若是互相配合,要达到那雨雪纷飞的意境,也未尝不是不可以。

这残雪诀是苏永邱结合寒雨剑经以及孤影短剑的特性所挑选出的一部功法,至少就目前而言,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徐长风轻轻翻开残雪诀,嘴里头低声自言自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七十九章 江湖浪子

青竹剑院练剑场之上灵力蓬勃喷涌而出,周围尽是喝彩助威呐喊之声。洛水剑院此次前来,便如同那东流而逝的洛水一般,干脆利落,丝毫不做作。

这不,早课时间才刚刚结束,两方剑院优秀的新生们便已经聚集在了练剑场之上,开始了第一场试剑对决。率先代表青竹剑院出场的,自然是修为达到二阶后期的林天翰,有传言说他三天前刚刚迈进二阶巅峰,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洛水剑院同样没有掉面子,派出了现任院长之子郭鼎盛迎战林天翰。双方皆是二阶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一剑出鞘便惊起一股浓浓战意。林天翰自从上回被徐长风给打败之后,愈发刻苦练剑,此时他的剑法以及反应速度已经强上很多。

只见林天翰掠起一道剑影,恍若山林中的参天大树一般,在这已是深秋的季节下,竟给人一种碧绿的春意。

“幽林剑法?林师兄一上来就直接下狠招了吗?”虽然林天翰与众人同届,但他修行时间比众人要早许多,实力也更为强横,故而私下里同窗们也都称呼他为师兄。

“那洛水剑院的小子要倒霉了,林师兄凭借这招幽林剑法,可是几乎打败了我们所有新生。”

几乎一词用的很讲究,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和徐长风交过手,否则这几乎二字也就可以省略去了。

郭鼎盛凝视这气势磅礴的剑法,并没有皱眉。他紧跟着提起长剑随之迎上去,他使出的同样是洛水剑院的精髓剑法,两人在阳光之下各自激起一道剑光。

“叮!”

刹那间,两柄长短不一的利剑竟相互从正面撞击,一大一小的剑尖恰到好处地顶在一块,两人都是拼命往对方的死穴出招。

从剑尖相撞到分开的时间不过一息,然而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同时喷涌而出,沿着剑刃直抵剑尖,旋即炸出了数道剑花。

两人即刻被这灵力波动给震退几步,林天翰率先稳住了身形,持剑劈上。他再度运转起功法,剑刃之上隐隐闪出一道电弧,电光笔直一般直取石鼎胜的胸前。

石鼎胜虽是迟了一拍,但依旧流利地将剑身横于胸前,一道剑芒顷刻间如同粼粼波光一般接连闪出,骤然间破掉林天翰剑上的电弧,石鼎胜纵身一跃,在空中持剑轻点了一下林天翰的剑格。

这看似平淡的点击,却让林天翰震得手掌生疼,剑刃都在微微颤抖。

石鼎胜双脚落地,转身回击。他没想到,林天翰同样也是一个转身,一剑往前刺出。

“停!”

此时此刻,督战的宋教习忽然沉声喝道,指尖弹射出一道无影剑意将两人右手控住。只见两柄剑停在了各自的胸前,若是宋教习再迟上半步,必然是白刃出血。若是把控不当,伤其性命也不为过。

“本次试剑结果为,平局!”宋教习面向众人喝道。

平局,这个结果让两人大吃一惊,却也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毕竟再打下去,那可就真的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林师兄居然平局,这郭鼎胜这么强吗?”

“不愧是我们郭师兄,今日不过是他不在状态,若是他全力以赴,又怎么会打出个平局之说呢?”

双方剑院的学子们皆是对这场试剑的结果颇为不满,林天翰在这一届新生里边,就是一个信仰的存在,他只要不败,那么在接下来的试剑中,都会给出站的学子们增添不少信心。

试剑不等于战场厮杀,点到为止这一要求让修行者被迫受到很多的束缚,总之就是一句话,打得不够爽。毕竟剑院也是要考虑到学生的安全,若是真让他们放开手去打,一个不慎出了人命,谁来付起这个责任?

“下一局,青竹剑院韦雪滢,对战洛水剑院沈琳。”宋教习接着喊道。

沈琳与韦雪滢都是两个剑院之中出众的女学子,更有不少洛水剑院的学生早已经被韦雪滢的容貌给迷住,他们更是期待这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孩舞起剑来又会是怎样一种风姿呢?

就在这时候,青竹剑院门口正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身后背着一柄橙红色的剑。他的穿着很朴素,身上还披着一件灰色风衣,这显然不是长安城的衣着风格,反倒像一个游历多年的江湖浪子。

“这就是青竹剑院吗?”少年凝视着这十分普通的大门,不削的自问道。

此刻并没有旁人回应他的话,他直径走了进去,穿过一片翠竹林,便看见在练剑场之上两位女孩的试剑身影。

韦雪滢的剑很快,哪怕出站的沈琳也是二阶修行者,却一直是处在下风。或许是因为韦雪滢很喜欢读古书的缘故,她的一举一动中都蕴含着几分仙气,恍若仙女下凡,古色古香。

少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众人旁边,若是有人察觉到他就会发现,他走路的时候,身上的剑竟然没有一丝晃动。

韦雪滢轻盈的身影急速往前掠去,就像她手中的剑一般迅速,眨眼间将沈琳手中的利剑给挑飞,紫色小剑直指她的喉间。

“本次试剑,韦雪滢胜!”宋教习满意的看着韦雪滢,她可是为剑院拿到下本次试剑大会的首胜,算是开了个好兆头。

没等众人出声喝彩,一道很不和谐的声音紧跟着传出:“请问,你们谁是徐长风?”

众人一听这陌生的口音,纷纷回头一看。少年很平静的面对众人的凝视,纹丝不动,眼皮子也没有眨一下。即便他穿着很朴素,背着那柄橙红利剑的少年依旧给人一种大气的感觉。这种大气,是从骨子里散发而出,哪怕穿着打扮在如何的华丽,也难以与之媲美。

洛水剑院的教习在一旁眯眼笑着,虽没有说话,但从他的面容之上却可以看出那难以掩藏的喜悦。

“你是谁?”宋教习看着他沉声问道。这少年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一上来就开口找人,显然是来者不善,要么是砸场子的,要么就是来找麻烦的。

少年竟然十分坦然地无视了宋教习的询问,接着开口说道:“我找徐长风。”

宋教习不禁有些恼怒,暗地里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这没教养的少年,连尊敬长辈这最起码的礼貌都不知道。

“徐长风,你出来。”宋教习语气沉重地喝道。

然而他话音落下好一会,人群里始终没有丝毫动静。他下意识扫视一看,这儿哪里有徐长风的影子?

“徐长风他人呢?”

宋教习有些急了,难道说他因为修行问题主动退学了?若是在平日里还没什么,可如今这儿还有洛书剑院的人,若是让他们知道身为教习,连自己的学生是否退学都不清不楚,那还不得笑掉大牙?

“宋教习,我好像看见徐长风他去了藏书阁。”人群中一名学子举手说道。

“藏书阁?”宋教习有些惊讶,却也没想那么多,“你赶紧去把他叫来。”

那名学子点点头,快步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跑去。

宋教习接着打量这位普普通通的少年,他修为并不高,不过只是凝气境而已。可面对着一位五阶之上的修行者,却还能如此的淡定自如,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你找徐长风所谓何事?”宋教习看着他问,自己怎么说也是徐长风的教习,理应有资格知晓其中缘由。

“我只找徐长风,你们大可无视我的存在。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少年冷冷地说道,明明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语气中竟充满着浓浓的江湖味。

这少年,很不简单。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章 喜欢的女孩

“你就是徐长风?”

少年看着那位从藏书阁走出的青衫少年,疑惑问道。

“你又是谁?”

徐长风无视了他的问题,紧跟着问道。

“我叫梁奕,来自江南,我是来挑战你的。”风衣少年沉声说道。

“梁奕!他就是那个江湖浪子梁奕?”人群中一位见识广的学子惊呼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总算是知晓了这位神秘少年的身份。他叫梁奕,江湖中的绰号为江湖浪子。他出生在江南动荡不安的那些年间,双亲早亡,自幼便开始独自行走江湖。如早已是走遍了盛世王朝无数地方,领略了各式各样的人土人情。

江是少年眼底掀狂澜。

江湖是心头热血点犹燃。

不是江湖人,胜似江湖人。

闻言这少年的来历之后,就连宋教习都为之刮目相看,这也难怪他这般年纪就能有如此定力,这便是常年在江湖中行走而锻造出的心境。

只有这样,才能在险恶江湖之中活得更久,走得更远。

“你为什么要挑战我?”当众人还沉浸在梁奕的事迹之中时,徐长风一声轻语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此刻不止是徐长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奇,这个梁奕为何要大老远来到长安找上徐长风挑战?他不过是一个洗髓境的废物罢了……

“因为江俐。”梁奕很简单地回答道:“她是我喜欢的女孩。”

徐长风这才恍然大悟,“江俐?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儿,谁还听不明白那可就真是傻子了。徐长风与江俐的婚约早就把整座长安城闹得是沸沸扬扬,如今更已经传遍了王朝各地。

谁不知道江南三大美女之一的江俐早已经是名花有主,而这朵花的主人,便是覃先生关门弟子徐长风。说起来这也算门当户对,倒也不失了江俐的名头。

“拔剑吧。”梁奕说着,右手下意识握住身后的剑柄。

徐长风并没有动,而是不解的问:“可我为什么要跟你打?”

“这……”

少年这个问题,让已经抽出半截剑刃的梁奕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了好一会,严肃地说道:“我对江俐一见钟情,可你却把她给抢走了,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你想多了。”徐长风摇头道:“我并没有把她抢走。”

“那你还和她签订婚约。”梁奕急了,激动地叫道。

“事出有因,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徐长风低声说。

“你骗人!”梁奕即刻否决,“你敢说你不喜欢江俐。”

徐长风同样是严肃地说:“我有喜欢的女孩,但不是她。”

他说着,下意识朝着人群中那位玩弄青丝的女孩瞥了一眼,似乎是对两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这原本十分正经的一场决斗,竟被两人弄成了一场小孩子的斗嘴,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一时间,一坛子浓浓的醋味,也弥漫着整个练剑场。

魏长亭看徐长风不禁想笑,如今被情敌找上门来打脸,看你今后还有什么脸在这儿混。

梁奕知晓自己失态了,连忙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橙红色短剑,两眼凝视着徐长风,“若你肯不跟我打,那就别怪我先动手了。”

到底是江湖人,说话就是这么霸气,手中的长剑就是他们的道理。剑是直的,理也是直的。

众人瞧见梁奕这一架势,下意识给两人腾出了一片空地。俗话说得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别说是两个情敌之间的战斗,那可不是一般的惨烈。

宋教习本想出手制止,但感觉自己此刻插话有点不太合适。再加上洛水剑院的人也在场,若是自己制止了,岂不是让他们认为青竹剑院的人都是胆小怕事的孬种,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们却关着门不敢出去迎战,偌大的剑院就这点气量?

徐长风看着梁奕这模样,心头不禁有些反感。他最讨厌的就是找上门来的麻烦,如今梁奕这是得理不饶人,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拔剑一战。

“慢着!”

就在两人战意盎然之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喝住了他们。

只见身着紫色裙袍的龙语心快步走来,看着梁奕道:“梁奕,此处毕竟是我青竹剑院的地盘,并不是不准许你上门来挑战,可若是徐长风赢了你,又该如何?”

梁奕听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只是想来找徐长风打一场,而且是抱着必胜的心态前来。他还真没想过自己输掉这场比试的下场会是如何,况且他说什么也不能认输。

“你们说该如何?”他这人最讨厌思考些复杂的问题,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去想,一剑斩去便是。

“如果徐长风输了,你要给他当一年的手下,任由他差遣。”龙语心理所当然地说道,“还有便是,你强迫徐长风答应你的挑战,这很不把我青竹剑院放在眼里。所以如果你输了,你还要入院修行。”

梁奕想了想,连条件都没谈就干脆地点头道:“可以,没问题。”

这再次令众人大吃一惊,此时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他就算是赢了,人家徐长风也可以赖账什么都不用付出,这终究是一笔不会亏本的买卖,梁奕他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

若是了解他的为人便不会这般想了,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可为何穿着依旧是这般朴素?除了身上这把剑,再也找不到第二样值钱的东西。他做事情只图个爽快,自己觉得爽就够了,至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他丝毫不在意。这或许就是众人口中的傻子吧,可傻人也有傻福,至少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扰乱了他修行的心境。只要饿不死,那就无所畏惧。

“龙师姐,这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徐长风想了想,看着龙语心问道。梁奕虽然无理,可这样的条件怎么看都是在欺负人。

“这是苏前辈的意思,我只是负责传达罢了。”龙语心沉声说,“苏前辈说了,如果梁奕不能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你就不能接受他的挑战。”

“苏师叔?”徐长风心中有些惊讶,一时间不太明白苏永邱的用意。不过大致可以猜到,让梁奕来当徐长风的手下,这的确是从某种程度上能更好的保障他的安全。除此之外,徐长风想不出其他半点缘由。

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徐长风也拔出了手中的孤影短剑,小心把剑鞘放在一旁。

这一场无厘头的挑战看起来很无聊,可在一些人的心中,却是他们所坚持的信念。至少对梁奕而言是这样的,他曾希望自己能够有朝一日名动江湖,风风光光的前去像江俐提亲。

这并不是条很好走的路,所以他游历江湖,增长自己的见识,就是想让自己能尽快融入到江湖之中。

不入江湖门,不晓江湖情,更别说在江湖之上闯出一番名堂。

梁奕摆出迎战的姿态平视着徐长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听说你只有洗髓境的修为是吗?”

徐长风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知道了。”梁奕同样是点头答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观战的学子们有些不乐意了。虽然他们和徐长风关系不好,但此刻徐长风代表着的是剑院的脸面,自然是希望他能赢。

“仗着自己二阶的修为,欺负徐长风只有洗髓境的修为,很自以为是吗?”马严私下里嘀咕道。

“那可未必。”他身旁的龙语心闻言,同样是低声说,“梁奕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而苏前辈也不会轻易让徐长风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马严惊讶的扭头凝视龙语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地把视线转回两人身上。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没有丝毫犹豫,两柄截然不同的利剑同时杀出,在阳光之下旋即几道劲风。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一章 大漠孤烟直

随着一道金属击鸣之声传出,激战一触即发。

梁奕的剑就如同他身上这一身骨气一般,大气凛然,恍若滚滚长江奔流不息,一剑惊鸿带着磅礴气势。剑刃之上散发着雄浑饱满的灵力,显然后者的底子积累十分深厚。这与孤影短剑之上那稀薄的灵力波动相比,显得更胜一筹。

从剑首蔓延至剑身,恍若凌天高飞的鸿雁,傲视苍生。和徐长风手中孤影一样,同为上品灵剑,也是梁奕身上唯一一件值钱之物。

这就是梁奕的剑,惊鸿剑。

梁奕挥着惊鸿剑笔直刺出,徐长风弓着身体斜向上出剑。

橙红墨绿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灵气波动如同热锅中的沸水一般响彻不停。

梁奕突然身形一转,改刺为砍,夹带着隔山打牛之劲道朝着徐长风横砍而去。剑刃上的灵力似乎变成了无形的利刃,驱散掉孤影短剑之上的灵力,龙腾虎啸一般长驱直入。没一会,便可以看到徐长风的脸色多了几分阴沉。显然这股力量的对他而言很是吃力。

“轰!”

灵力当场炸裂开,徐长风止不住地后退了三四步,连忙将孤影短剑撑住地面,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胸前起伏不定,额头上已经多了数颗黄豆汗珠。

梁奕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大步流星地向前逼近,剑身竟然有序的在移动,像是一道席卷平原的狂风。

“二阶巅峰?”人群中不禁有人惊呼道。

此刻梁奕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赫然已达到了二阶巅峰,而且停留在这一境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也只有这般,灵力的运转才能如此老练。

这是多年在江湖中厮杀所练就而成的一身本事,是在青竹剑院这一温床摇篮之中无法达到的效果。

马严看着梁奕出剑,不禁在一旁喃喃道:“明知道徐长风只有一阶的实力还这么欺负人,这梁奕也不是很么好东西……”

这话龙语心听到了,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两人的剑势实在是太快,当马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两剑再次交错在一起。

徐长风使出了细雨剑法沉着应付,连绵不断的雨幕阻挡住了那道狂风的入侵。然而奇怪的是,狂风遇到雨幕的那一霎,顿时被不断削减,最终只留下了一股普通劲风的强度。

而梁奕所施展出的修为,也从二阶巅峰不断下降,最终停留在了洗髓境巅峰。

“他居然在压制实力!”马严看着是大吃一惊,难怪先前梁奕丝毫不客气的全力施展出那一剑,目的就是为了检验徐长风的真正实力有多强,从而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到与他同级。

随着梁奕的实力下降,徐长风应付他的进攻虽说不是得心应手,至少也没有先前那般吃力。

梁奕退开一步,剑刃再次席卷起劲风,朝着徐长风的胸前横扫而去。

徐长风似乎是看到了一座一望无尽平原,坦坦荡荡竟看不到山峦阻挡,更有野旷天低树那一种尽收眼底的霸气。

铛!

徐长风反手挥剑,一记上挑化解掉了橙红利剑上不少力道。即便如此,他持剑的手依旧是被震得颤动不已,可以想象这一力道究竟有多恐怖。

“这是荒原剑经?”徐长风惊讶地说道。

“不错。”梁奕很欣赏地点头,“我曾去过荒原,也曾去过西域,连北地与南郡都略有涉足,可以说盛世王朝这东西南北之地,全被我走了一遍。而这荒原剑经,也是我在荒原之中偶遇的一份机缘。”

传言这荒原剑经的创造者乃是一位巅峰修行者,一剑出便如同莽莽荒原一般大气磅礴,横扫千军不在话下。荒原的风是笔直地吹,荒原剑经同样也是直来直去,从不绕弯子。以最简单的方式破敌,既省时又省力。

徐长风没有再废话,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更加认真的神色。梁奕是一个尊重敌人的对手,这让徐长风颇为惊讶。他没有因为江俐的缘故而摆出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姿态,这的确是与他多年行走江湖有关,言谈举止之间隐约充斥着几分侠义。

何为侠?在徐长风看来,他心中的大侠自然是韦七剑。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在江湖中毫无畏惧地追求自己的心愿,守护这人间正道,那便是他所仰慕的侠,一身铁骨铮铮,侠肝义胆。

两人再一次卷入激战之中,灵力波动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彻不停。

“这梁奕再怎么神气,不也是没到三阶吗?”马严听着梁奕那句话,心中不太舒服。身为徐长风的朋友,自然是希望他能赢,只不过依照这样的情势下去,明显对他很不利。

“你错了。”龙语心摇头说道,“对梁奕而言,越早突破三阶反而对他越不利。你别忘了,他可是个江湖散修,若是过早突破到三阶,想要筑基灵台,将会非常困难。”

马严一听,顿时恍然大悟。梁奕他毕竟表现的太优秀,总会让人忽略了他的出身。

筑基灵台视为三阶,也称筑基境。

所谓筑基境,便是为了日后在修行路上能走得越远而打下基础。基础打不扎实,等到了五阶之上,差距将会被无限放大。

这就是为什么半剑可以轻松的杀死同是五阶的雷老大,前者定然是在三阶中筑造了一个扎实宽厚的灵台。这需要大量的修行丹药作为辅助才能让筑造的灵台更为饱满,否则光靠身体汲取的天地灵气是远远不够。

而梁奕显然是没那个资本寻到这些灵药,所以他要在二阶凝气境多待久一些,让自己的灵力更为雄浑,等突破了三阶,便可以把大量的精力专注于破境之上。境界越往上,破境的难度也就越大。

凝气境讲究是一个凝字,待的时间越久,灵气越是雄浑,所以大部分修行者都会选择在二阶时多磨练些时日。不过这并非越久越好,消磨的时间越久,反而有可能永远止步于这个境界。人始终是要往前走,目光得放的长远些。

若是梁奕能像他们一样有着剑院提供的资源,怕是早就破境了。

两人激斗了好一会,始终是不分上下。梁奕修行时间久,对剑经的领悟颇有造诣。而徐长风借着十年灯的力量参悟寒雨剑经,同样是毫不逊色于梁奕。话虽如此,徐长风的体力却开始有些透支,毕竟底子不行,这是他的弱势。

“这一剑下去,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梁奕察觉到徐长风体力下降,低声说道。

只见徐长风双眸一亮,沉稳地说:“那可未必。”

他快步向前迈出,使出的还是细雨剑法。梁奕对这一招早已经有所应对,十分平静的迎上去,橙红利剑在眼光下显得更加的绚烂。

就在两人逐渐靠近之时,孤影短剑之上忽然迸发出一股寒冷的气息。短剑所掠出的雨幕中,竟然夹带着飘飘白雪,众人在一旁看着,竟隐隐察觉到些许寒意。

“这是什么?”大部分学子看着是一头雾水,却只有少数人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并没有出声,因为他的此时的表情,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橙红利剑接近孤影短剑那一霎,速度竟然稍微慢了下来,两剑相撞,却只是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仿佛两人并没有使劲。

梁奕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剑柄变得有些冰凉,旋即身形暴退,离开了徐长风那雨雪纷飞的意境之中。徐长风体内运转的灵气,竟然在短短一瞬间之内,变得极其顺畅,恍若换了个人似的。

“我本不想以大欺小,如今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梁奕似乎是被徐长风激起了战意,眼中竟然泛着炽热的神色,“不到二阶修为便能修炼功法,你的确让我很意外。”

“修炼功法?”

梁奕这话一出,围观的学子们纷纷骚动起来。原来那奇怪的寒意并非来自己寒雨剑经,而是来自徐长风所参悟的功法!青竹剑院大部分新生都还处在一阶修为,对功法这等事情自然只是一知半解。

“怎么可能……”龙语心同样是感到很不可思议,“明明才只有一阶巅峰,以他那脆弱的灵力,根本不可能将功法运转起来。”

为何功法需要凝气境才能修习?因为功法相当于是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让体内灵力摒弃原先的脉络,沿着新的路线去运转。这就要求体内的灵力要足够雄厚才行,否则灵力才刚刚离开原先经脉,便消散得所剩无几,这功法自然就运转不起来。

修炼了功法的徐长风,相当于是在洗髓境的修为之上,再增加一块垫脚石,要应付起梁奕这般猛烈的攻击,倒也不会太过吃亏。

此刻在韦雪滢的心中同样是掀起了一道波澜,只不过这一波澜很快便平息下来。她可还记得,这少年尚未曾踏入洗髓境时便可以参悟剑经,如今一阶巅峰修习功法又有何不可?

当然对大部分人而言,更多的是为之感到惋惜。

如此优秀的天赋,若是再往上修炼,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只可惜,他这一身极好的天赋,终究是要被他的宿命所困住。

梁奕此刻显得十分激动,已经很久没能遇到这么一位让他可以全力出手的敌人了,哪怕他如今压制着修为。

江湖中的战斗,从来都是一剑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每一招都是往对方的死穴出手,却谁也不敢尽全力去打。因为身在江湖,必须得给自己留有后路。

如今这里是青竹剑院,梁奕自然不用担心会被人暗算。他可以放开手去打,体验这一战所带来的畅快。

但凡江湖儿女,又有谁不好战?

橙红利剑之上忽然冒出一缕青烟,像是剑刃在燃烧一般。梁奕大喝一声,斜着身形跃起,一剑重重的朝着徐长风胸前劈砍而下。

铛!

徐长风双腿猛地弯曲,吃力地抵挡下这一剑。梁奕左脚率先落地,紧接着往前踹出那还在空中挪动的右脚。

徐长风连忙勾起左手,用手臂地力量挡下了这一脚。

梁奕顺势一个转身,橙红利剑围着他周围飘出一道白烟。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劲气,形散而神聚。

白烟如同夹带着洪荒之力向前扩散,遮掩住梁奕击出的那一剑。只听嗖的一声,橙红利剑掠起红光刺破白烟,直抵徐长风胸口。

徐长风看着这一幕,似乎明白了何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惊鸿之下,蕴含着狂暴灵力的白烟宛若一条白色长蛇一般,附着在利剑之下,双双向前刺去。

“这竟然是孤烟决!”龙语心看着梁奕使出这一剑,忍不住感慨道,“徐长风输得并不丢人。”

“徐长风会输?”马严很不敢相信。

梁奕这一剑被徐长风一个劈砍给挡了下来,然而孤影短剑所营造出的雨雪意境却全然消失,剑刃之上同样也是一丝也没有留下

梁奕没有停下,势朝着孤影短剑的剑格掠去,剑刃微微有倾斜之势,似乎是要往上挑开少年手中的武器。

徐长风不敢大意,左手迅速握住剑柄,两手紧握的孤影短剑依然被重重地向上挑开。虽说剑没有离手,可徐长风身前却是呈现出一大片毫无遮拦的缺口,梁奕只需轻轻一剑往前点去,便可要了他的小命。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了。

正当众人以为这场战斗可以结束之时,徐长风上半身突然往后倒仰,差之毫厘地躲过了梁奕刺来的这一剑。他的身体也随之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再迟上半步,他必然得被剑刃划出伤痕。

话虽如此,少年却也因腿力不足而四脚朝天倒在了地上。他迅速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这才狼狈不堪的爬起来,万分惊险的躲过了梁奕这一剑。

此刻两人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一旁看着的马严为徐长风捏了一把汗,直到他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梁奕凝视着气喘吁吁的徐长风,面容平静如水:“这是最后一剑了。”

他说的没错,哪怕少年身上还留有底牌,他的体力也只能维持他使出最后一剑。此时宋教习那不安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这一战徐长风必然是输定了,正如龙语心说的那样,他输的不丢人。哪怕是输了,同样也为青竹剑院争回一口气。

因为他的对手是梁奕,修炼这荒原剑经以及孤烟决的江湖客,手上更是有着上品灵剑惊鸿,这可不是一般的强悍。

洛水剑院的教习甚至有些眼红,巴不得徐长风此时是他们的学生。

“这徐长风果然有点意思……”

郭鼎盛看着少年,心中暗想道。虽然他止步洗髓境,可却能在这一境界修炼功法,到时候传了出去,那也算是一段佳话。

梁奕身体喷涌出灵力波动,橙红利剑再一次缭绕青烟,然而这次与先前不同。青烟之上,竟然多了几分水汽,隐隐看来,就好像徐长风所施展出的细雨剑法一般。

“这是……”徐长风看着梁奕施展的意境,十分惊讶不已。

“我还得感谢你。”梁奕突然笑着说,“是你的寒雨剑经让我顿悟了这道剑法,我称它为:烟雨剑法。”

“烟雨剑法,好名字!”宋教习点头道。

众人这才回想起来,梁奕来自烟雨江南,自然是对江南的气候无比熟悉。徐长风施展出的寒雨剑经,配上他所修炼的孤烟决,这才让他灵感顿悟,从而误打误撞的悟出了这么一招意境十足的剑法。

徐长风没有犹豫,双眼凝视着梁奕手中的橙红利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奕看到徐长风主动迎上来,感到有些意外。他心中也不是很有把握,这烟雨剑法毕竟是他头一回使用,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这还很难说。万一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剑法,那可就得受众人讥笑了。

他沉住心神,烟雨缭绕之中迎上了墨绿色的孤影短剑。

“叮叮叮!”

两柄利剑相互碰撞了两三下,孤影短剑顿时消失不见踪影,这让梁奕顿时提高了好几分警惕。

只见一道诡异的风迎面扑来,在他的脸庞上似乎淋上了几滴冰凉的雨水,斜风细雨一般的灵力波动强行涌入了烟雨之中。

徐长风心中喝道:“风雨剑法!”

这是寒雨剑经第二重的第一式,风雨剑法。

他之所以能悟出这一道剑法,灵感同样是来自梁奕使出的剑法。当他看到烟雨剑法的那一幕,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顿时触摸到了风雨剑法的门槛。

“呼呼……”

众人只看到了风雨呼啸而过,像是一团凌乱不堪的青丝被干脆利落的斩断。

两场截然不同的大雨相互冲撞,徐长风所唤来的雨,更夹带着猛烈之势。而梁奕所打出的烟雨剑法,反倒是有些轻柔,如同三月里青烟点点的江南,完全不似他的为人风格。

剑光落,风雨停。

只见一柄墨绿色短剑搭在了梁奕的肩膀之上,而橙红利剑同样也是停留在了徐长风身前,只不过是在他的左臂上方。

梁奕看着徐长风,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输了。”

“我不过胜了你半招而已,总的来说应该是平局。”徐长风摇摇头。

梁奕如今是压制实力和他打,而且若不是孤影短剑刚好搭在他的肩上,这一剑下去,也不足以取他性命。

“输了就是输了,何须多言?”梁奕摇头正色道:“徐长风,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手下,任你差遣。”

梁奕说着,收回了橙红利剑,对着徐长风双手抱拳。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二章 跟我去杀人

长安西巷一间简单且朴素的房屋之中,传出了一番激烈的争吵声。然而细细去听会发现,这争吵却丝毫没有伤和气的怒意。

房屋中一张木桌之上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之下铺着一面地图,这是长安城的地图,在地图之上写着许多文字注解。

四个大男人围着这一张地图,皆是沉默不已。

多了一会,周琪轩看着另外三人,低声问道:“你们都决定好了吗?剑符帮三大罗汉,谁去杀谁?”

“铁罗汉我去杀。”

“都说了我去杀,就你那小身板,能杀得了他吗?”

“金罗汉交给我吧。”就在双方争吵中,一位佩戴者面具的男子发出低沉的声音。他话音出口,两人即刻停下了争吵。

“老二,你确定吗?金罗汉还是留给老大去杀吧,他可是四阶巅峰的实力。”削瘦男子看着他说。

“对啊老二,这金罗汉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微胖男子也随声附和道。

面具男子摇头说:“金罗汉不死,你们就算把铜铁罗汉都杀了,也无济于事。况且江湖中的规矩你们也知道,老大他现在还不能出手。”

“这……”

周琪轩轻拍了下桌面:“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钟俊,金罗汉交给你了。”

面具男子点点头,不再多言。

“曹司行,你去对付铁罗汉。”周琪轩接着看向削瘦男子,“我相信你,能杀了他。”

“老大,你放心!”削瘦男子眼神肯定地点头。

周琪轩再度看了看微胖男子,两人默契的点头。除去那已经死的柳三刀,他们是周琪轩在照月门中目前还够信任的三个人了。刺杀剑符帮执事,这是徐长风所想出来的计策。这件事情一定要干的彻底干净,如今照月门住必定暗藏着剑符帮的眼线,所以必须要选择可靠的人去完成。

剑符帮除了郑凯一位五阶修行者外,就剩下金罗汉一位四阶修行者。而铜罗汉与铁罗汉都是三阶后期,只不过最近铁罗汉偶遇了机缘,突破至三阶巅峰,想要对付他,的确是有些棘手。

微胖男子想了一会,看着周琪轩问道:“老大,你让那个徐长风去杀郑同,这会不会太危险了?他毕竟才……”

杀一个郑同并不难,难的是未必能全身而退。

周琪轩摇头道:“我了解他的为人,若是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周琪轩说着,直径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老大你去哪?”削瘦男子看着他问。

“我去见一个人。”周琪轩低声着,右脚迈出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不对,是两个人……”

他话音落下,身影消失在了巷子之中。

房屋内三个人会过神来,皆是用一种肯定的目光看着彼此。他们都是周琪轩的结拜兄弟,周琪轩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毛孩来当副门主这时,他们的确是很不赞同。可是周琪轩对他是极为信任,而他们对周琪轩也是极为信任。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夜。他们能否活着回来,完全依赖着少年制定出的计划是否足够精确。

……

漆黑的院子里传出了劈柴声,梁奕光着膀子,两手挥着斧头帮徐长风劈柴,这是他来到长安的第三天。由于青竹剑院暂时安排不出床位给梁奕住,徐长风便将覃先生的房间稍做些整理,让他睡在里头。这毕竟是自己的手下,总不能让他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吧。

而来到院子居住的梁奕,也主动承担了日常的一些苦力活,这倒是让徐长风省了不少心。毕竟能住在长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可不能白拿人家的好处。

此刻徐长风背上了那暗红色的锈剑,走出了房屋。他瞥了一眼正在劈柴的梁奕,低声说道:“柴明天再劈吧,把衣服穿上,跟我出去一趟。”

梁奕一听,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徐长风问道:“去哪?”

“去杀一个人。”

梁奕听了之后,面色恢复了平静,他点头起身,穿上了衣服,背上他那柄惊鸿剑,跟随着少年的步伐,离开了长安东巷。

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梁奕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答应要当徐长风的手下,就不会有丝毫的怨言。而且他也是一个极其得力的手下,默默做事,不该问的不问。

他没有问徐长风要去杀谁,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去杀人。在江湖中想要活的长一点,那就只需要记住一个道理:少说话,多做事。

两人离开了长安西巷,快步穿过朱雀街,踏进了东巷之中。

此刻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半的时辰,即便如此,东巷之中也基本没什么行人了。两人最终在梦花楼前边停下了脚步,此刻在梦花楼之外,停留着一辆很显眼的马车,那是剑符帮的马车。

徐长风想了想,忽然对着梁奕问道:“你会驾马车吗?”

梁奕点点头,“会一些。”

“那今晚就由你来做车夫吧。”徐长风说着,拔出了暗红锈剑,朝着马车所在的位置走去。

根据明明提供的消息,郑同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时辰来到梦花楼小酌一杯,所以他把刺杀的地点安排在了马车之上。

身着黑色斗篷的车夫靠在车门之上,身形一动不动,他眯起眼睛睡着了。等主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若不睡觉,又该如何打发这些时间?

正睡着的车夫忽然惊起一身的寒颤,他连忙睁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噩梦。

他扭头望着梦花楼的方向,过不了多久,自己的主子也要出来了。若是让他发现自己睡觉,那明日他这个车夫也就干到头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一股死亡的气息从脚尖一路蔓延至脑门,他刚要回头望去,一柄锋利的锈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失去生机的车夫缓缓倒下了马车,就在他身体落地之前,梁奕连忙伸出两只手,接住了他。梁奕接着缓慢将它拖下马车,一路拉到了之前他们所在的角落里。

徐长风看着梁奕的身影,眼里多了一抹肯定,果然让梁奕加入计划,的确能让今晚的行动变得更加顺利。

他仰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确认此刻的时辰。

既然剑符帮要设局刺杀他们,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只要把这三大罗汉解决了,剑符帮唯一的威胁就只剩下郑凯。这就是为什么周琪轩敢在徐长风面前自信地说,两周之内便可以拿下剑符帮。

所谓军师,就是谋划策略的主事。什么人在什么地点,他都要算得十分精确,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命丧长安街。解决了三大罗汉,再加上郑同的死,便可以激怒郑凯,让他正式向照月门宣战。而一个处于怒火中烧的统帅,往往是最容易击败。不过,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并不是他们……

郑同一身酒气地在两位姑娘陪同下走出了梦花楼,他迈着摇晃的步伐踏上马车。在他打开车门前,甚至都没有正视一眼车夫的容貌。

车门合上,马车驶离梦花楼,在漆黑的长安东巷之中缓慢行驶。

或许是今日喝的酒有点多,他有些不胜酒力,此刻只想美美的酣睡一番,他合上车门后即刻躺了下来。

他刚要闭上双眼,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正要下意识起身,有些不爽的问道。

“少主,在下是银罗汉,奉帮主之令前来为您护驾。”马车外头传来一道雄厚的声音。

“哦,是你啊……”郑同低声说,“你就坐外边吧。”

没一会,马车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往前行驶。

梁奕不紧不慢的驾驶着马车,一旦离开了长安东巷,他们今夜的刺杀等于是以失败告终,所以徐长风让他尽量在东巷之中绕圈。而如今银罗汉的出现,让他们的刺杀显得极其困难。

“你这车夫是怎么当的?”铁罗汉看到梁奕忽然拐了个弯,不禁骂道,“你没长眼睛吗?走错路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三章 江湖夜

这里是长安城最大的一座镖局,长门镖局。自从与马帮联手之后,这儿就成了他们的一处落脚点。

夜色里的长门镖局灯火通明,戒备森严,这些常年在刀剑上舔血的镖师们,哪怕睡觉也是剑不离身。

周琪轩轻轻敲下镖局的暗红色大门,静候在门外,屋檐之上挂着两顶灯笼,微弱的烛光照亮着上边贴着的长门二字。

“谁在外面?”没一会,暗红色大门之中便传出一道声音。

周琪轩低声回答道:“照月门周琪轩,前来见杨帮主一面。”

里边的声音变得客气了些,“请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门缓缓打开,只见两名手持利刃的镖师从里边走了出来,“我们宁镖头准了,请您进去吧。”

他们说这,目光撇在了周琪轩身后那一斗篷身影,他脸上带着面罩,完全看不清是谁,但从那一双粗糙的手掌来看,显然是个男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长门镖局之中,在两名镖师的引导下,来到了议事厅。议事厅内坐着两人,一人身披铠甲,腰间挎着一柄金色的长剑,神采奕奕,剑眉横飞。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少伤痕,显然是常年与人厮杀特有的印记。他独坐在议事厅正中间的位子上,双目灼灼地看着两人。

而另一人,穿着一身毛皮大衣,一身江湖痞气,脸上长着一双极其精明的细小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的手中把玩着两个保定球,身坐在议事厅左侧的第一张椅子上。

周琪轩来到议事厅正中间,对着两人抱拳道:“在下照月门周琪轩,深夜前来打扰宁镖头与杨帮主,还请见谅。”

在他说话时,身后那斗篷男子就默默的站在他旁边,不言不语,十分淡定。

“周琪轩,你找我有什么事?”身着毛皮大衣的杨千尘看着周琪轩问道。

周琪轩看着他说:“自然是为了剑符帮一事,杨帮主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杨千尘笑了笑,摇头说:“周门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清楚些什么?”

“马帮向来不插手长安市井,如今杨帮主这么做,是想要让长安形成一个三足鼎立吗?那郑凯会容许你踩着他上位?”周琪轩沉声问道。

“周门主说笑了。”杨千尘拿起桌面上一杯茶,啜了一口摇头说,“我帮助剑符帮,只是因为早年与郑凯有些恩情,什么踩着上位一事,我从来没想过,周门主你可千万不要强加于人。”

周琪轩凝视着杨千尘,一脸严肃地说:“杨帮主,给我个机会。撤去对剑符帮的援手,任其自生自灭。他郑凯能给你的,我周琪轩同样是一分不少。这半个长安与一个长安差距,我想杨帮主多少应该心里有数吧?”

“周门主说的哪里话。”杨千尘放下茶杯,眯起眼睛看着周琪轩,“我方才说了,我援助郑凯,只是因为报答他当年那份恩情。等这份人情抵消后,我自然不会再管他剑符帮的一针一线。”

周琪轩的面容显得有些难看,他实在是想不通究竟郑凯给予了他怎样的好处,竟然拼着撕破脸皮的代价护着剑符帮。难不成真的像杨千尘所说的那样,他和郑凯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层关系?

若真是那样子的话,今晚这一谈判,注定是要以失败告终。

“周门主你别激动。”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宁镖头突然出声道,“江湖上的规矩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既然杨帮主不愿意做这一桩买卖,周门主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他郑凯杀我兄弟,强夺我照月门的地盘,这换做是宁镖头你的镖车被劫了,你能静得下来?”周琪轩看着宁镖头问道。

宁镖头见状,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周门主你今晚似乎来意不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火药味。这一码归一码事,扯到我头上作甚?你可别忘了,这儿是长门镖局,你还想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门的话,可得好好想清楚了!”

周琪轩面色不改,语气依旧是十分沉重的回答道:“宁镖头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吗?我今夜前来只为了找杨帮主论事罢了,并没有你想得那般严重。既然杨帮主不愿意,我自然是不能够勉强。只不过扬州与长安间隔数千里远,也不知道杨帮主能否操得下这份心……”

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周琪轩告辞。”

周琪轩说完,转身就要往外头走去,他身旁的斗篷男子同样是跟着转身。

只是杨千尘顿时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用力地将手中茶杯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他急忙喝道:“周琪轩你什么意思?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否则……”

周琪轩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否则如何?杨帮主还能带着扬州的兄弟们不远万里赶来长安灭了照月门不成?”

杨千尘越听下去,心头越是火大。这周琪轩不过一个江湖市井出身的小人物,拿什么跟他比?如今他竟敢这般跟自己说话,不要命了吗?

周琪轩没有理会他,直径往议事厅外头走去。就在他即将靠近门口之时,从两侧窜出了七八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手中皆是拿着利刃,眼神凶煞地瞪着周琪轩。

周琪轩没有动,那些持剑的大汉同样也没有动。

周琪轩慢慢转过身去,随意瞥了一眼恼怒不已的杨千尘,接着又凝视那淡定坐着的宁镖头,“怎么?宁镖头这是想要把周某人留在镖局过夜吗?”

“周门主把话说清楚后我自然会放你走,否则的话,此时的局势你也看到了。虽说你是五阶修行者,可面对着我长门镖局上百名镖师围攻,你又能撑得住多久呢?”宁镖头看着周琪轩说道。

市井帮派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更别说是在长安城里的江湖市井,本就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否则又怎么可能会是剑符帮与照月门两家独大呢?马帮根基虽然是在扬州,可这杨千尘与长门镖局的宁镖头关系很熟,若是真的撕破了脸皮,他周琪轩区区一个五阶修行者,还真没什么好果子吃。

周琪轩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看着那一直默默跟随着的斗篷男子,对着他恭敬地作揖道:“刘管家,如今这场面,还得您出场了。”

斗篷男子点了点头,旋即脱下了头上的衣帽,并将黑色面罩给摘了下来,斗篷之下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

“你……”杨千尘看着这苍老的面容,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他认得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他背后所代表的是什么人。

“定江王府的刘管家?”多年走镖的宁镖头同样一眼认出了这老者,惊讶地说道。

“两位请莫激动。”刘管家看着宁镖头与杨千尘说道,“老朽不过是被周门主请来当个陪衬罢了,并不能说上什么话。”

两人听着刘管家这话,心头皆是一颤。这周琪轩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请得动刘管家。哪怕长门镖局在长安一带很有名气,却也不敢招惹那扬州的定江王。如今刘管家都亲自前来,这也就等于是表明了定江王府的态度。

就如同方才周琪轩说的那句话,只要马帮想要插手长安一事,那么他扬州的根基,也就到此为止了。

别的地方不好说,可在扬州城,他江北文还能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周琪轩看着那一副哑巴吃黄连模样的杨千尘,低声问道:“杨帮主,我也想你把话说清楚,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否再复述一遍?”

杨千尘此刻已经看傻了眼,他还能说什么?剑符帮如今已是大势已去,他郑凯得罪了周琪轩,两人注定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长安城的江湖市井,已成定局。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四章 惊鸿万剑

马车在错综复杂的长安东巷中缓缓行驶,眼看只有不到半里地的距离就得使入朱雀街。只见身着斗篷的车夫一拉缰绳,马车突然又拐进了另一条蜿蜒的巷道之中。

“你是干什么吃的?没带脑子吗?”

坐在一旁的银罗汉见状,顿时大怒不已,恨不得一掌将他给拍下车。

就在这时,马车内传出了一道细微的动静。尽管声音很不明显,可身为修行者的银罗汉还是能察觉出来。他下意识转过身去,伸手拉开车门。

与此同时,梁奕松开了缰绳,任凭马车自己向前,一柄橙红色利剑从黑袍之中杀出。说时迟那时快,银罗汉没有丝毫犹豫,感受到杀气升起的那一霎,一股灵力旋即凝聚于掌。推门的右手反手就是一掌,赤裸裸地击在橙红利剑之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只见在银罗汉的手掌之上,竟然附着着一层晶莹透明的屏障,正是这一屏障,才让他的手中没有被一剑刺穿。

“灵力实化?”梁奕惊呼道,这银罗汉,居然是一位三阶修行者。

梁奕话音未落,一道突如其来的暗劲从银罗汉掌中迸出,梁奕顺势被轰下了马车。银罗汉一手扯住缰绳,另一手推开了车门。

此刻在马车之中,郑同安静的躺在里边,一动不动气息全无。而他的上衣,却被染成了鲜红色,还有一柄生锈的利剑从车窗上抽出。可以清晰的看见,利剑之上同样沾染着鲜红。

郑同死了!

银罗汉几乎不敢相信,郑同就这么被人给杀了。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银罗汉紧跟着从马车上跳跃而下,迅速冲到了马车后边。只见一位手持利剑的少年,此刻正站在马车的一块木板之上。

银罗汉二话不说,一掌上前拍去,掌心汇聚着石化的灵力,宛如一副铠甲一般。

铿锵!

少年横剑于胸前,挡下了银罗汉的攻击。却在这时,掌心汇聚的灵力忽然炸开。伴随着几声雷霆般低沉的轰鸣声传出,少年脸色一便,连忙跳下马车,却还是被这强大的灵力波动给伤着了,嘴角溢出血丝。

少年后退了几步,皱着眉头看着他,沉声道:“据说剑符帮的银罗汉素以一招霹雳掌法闻名长安市井,可自从两年前受了重伤,实力从三阶巅峰退到二阶巅峰后,他也从此消失得不见踪影。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在长安。”

银罗汉的出现,的确是在徐长风的意料之外。

“算你小子识相!”银罗汉冷冷喝道,“很多人都以为了退隐了江湖,其实我一直暗中待在剑符帮,而最近偶遇了机缘,更是从二阶巅峰踏入了三阶。说!是谁指使你来杀郑同?说出来了,给你个痛快!”

“区区三阶,不足为虑。”

随着一道狂妄的话语传出,一柄橙红利剑紧跟着从银罗汉身后杀出。银罗汉迅速测过身子,一连三掌拍在剑刃之上。梁奕手持的利剑也跟着被推开了胸前,银罗汉另一掌紧跟而至,眼看就要命中他的要害,暗红锈剑突然杀出,挡下了这一掌。

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是被掌心蓬勃蹦出的灵力波动给震退好几步,面色都不太好看,显然是都受了轻重不一的内伤。

“区区二阶修为,就敢在长安城内杀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银罗汉看着狼狈不堪的两人大怒道。

如今郑同已死,他必须要抓住这两个人,否则他没法去向郑凯交差。若不是他此时没带着佩剑,否则要击杀他们,又怎么会这般麻烦呢?

梁奕很快便回过神来,迈出一步挡在徐长风身前,“你先走,这家伙我来拦住。”

“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徐长风摇头道,“况且他不过三阶初期,未必不可一战。”

“既然如此……”梁奕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这种越阶杀人的乐趣了。

梁奕步伐飞快,孤烟决在体内运转起来,施展出荒原剑经中一道强悍的剑法,一击刺向银罗汉的喉咙。

银罗汉被梁奕的速度给惊到了,灵力很快从体内蔓延而出,在他身体的要害之上纷纷覆盖了实化的灵力。灵力实化是三阶修行者特有的标识,若是徐长风也抵达了三阶修为,他施展出的寒雨剑经,可就不仅仅是一道意象这么简单。

实力越强,意象也就可以转化为具象。

当年鼎盛时期的罗刹疯子行走江湖时,那更是剑一出,寒雨接踵而至。

“轰!”

银罗汉挡下了惊鸿剑,身上却还是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梁奕知道想要伤其要害是不可能,故而专挑那几处最能让人疼痛的地方出剑。

银罗汉忍着身上的伤痛,不禁正视起梁奕来。他虽然只有二阶修为,实力却堪比三阶筑基境初期。下手也颇为毒辣,是个狠角色。

徐长风与梁奕对视一眼,两人旋即点点头,一同提剑刺向银罗汉。

银罗汉看着两柄直面刺来的利剑,也不马虎。他双掌对立,两掌之中竟泛起了一道旋涡,暴乱的灵力波动迅速朝着两人席卷而去。

梁奕的惊鸿剑旋即转刺为挡,拦下了那袭来的劲风。徐长风紧跟着侧身一步,施展出一招风雨剑法。一时间风声呼啸而过,隐约有雨丝弥漫而至。银罗汉感觉左臂一阵微寒,还未来得及闪躲,猩红的鲜血便留在了暗红锈剑之上。

“还真是小瞧了你们。”银罗汉快速封住自身的穴位,咬牙喝道。

或许是因为青竹剑院那一战的缘故,让两人的配合变得十分默契,一前一后进攻着银罗汉,手中紧握剑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被银罗汉夺去了剑,局势必将扭转。

没一会,银罗汉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痕。他毕竟是跌境修行者,哪怕境界又爬了回来,实力却也大不如从前了。

银罗汉知道自己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今夜他必死。磅礴的灵力汇聚于掌心,如同抛沙一般朝着两人击飞。

灵力在空中散落成细小地碎块,两人纷纷高举利剑,将从天而降地灵力碎块给劈碎。

就在这时,银罗汉指尖轻弹,三根细小的钢针夹在灵力碎片之中,朝着两人飞去。

徐长风玩针怎么说也是个玩针的行家,故而对这东西极其敏感。

“叮叮!”

他剑刃下滑,两根细针旋即击在了剑脊之上,坠落而下。正当徐长风去寻找第三根细针的方位时,梁奕忽然低沉地叫了一声,身子倒在了地上。

银罗汉见状,激动的朝着梁奕一掌拍去。徐长风暗道不好,想要拦住他却已经迟了。

就在狂暴灵力的一掌接近梁奕时,橙红利剑顿时泛起一层橙色光晕,光晕中宛如掺夹着十来道剑影。

“惊鸿万剑!”

橙红利剑如切豆腐一般,竟是穿透了铁罗汉掌心的实质灵力,深深的刺入了他的手臂之中。红光散去,剑影依然如同潮水一般,沿着他的被刺穿的手臂向上蔓延。

银罗汉一声尖叫,他另一掌旋即轰向那被刺穿的手臂。强烈的撞击令他手臂挣脱开梁奕的利剑,流淌了一地的鲜血。

自断经脉!

为了不让梁奕这一剑上的灵力波动继续往体内蔓延,他选择自绝这一手臂的经脉。这银罗汉,果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毕竟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今夜就算没死也得躺在这地上。灵力入体,严重者甚至可以击碎他的五脏六腑。

银罗汉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巷子之中。

徐长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感到很不可思议。谁想梁奕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反手使出一记这么强的招式。

梁奕捂着被细针刺入的胸口,咬牙看着徐长风说:“这叫惊鸿万剑,是荒原剑经里边最强的招。惊鸿出鞘,一剑破万剑。只可惜我现在只能施展出十来道剑影,否则他银罗汉必死。”

徐长风瞥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心急如焚。忽然发现梁奕的双唇,竟然变成了深黑色,连忙上前喝道:“针上有毒?”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五章 往来是江湖

天上那轮圆月不知何时隐进了云雾之中,无尽的夜下,令这长安城外的荒野显得更为黑暗。此刻在一座草亭中,坐着一位男子,男子身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壶酒,一个酒杯,一盏灯。

在他的手中,还抓着一个酒杯,细细品味着酒香。

“酒倒是挺香,只可惜少了几分风清月朗,不能对月独酌,丧了诗意。”

话音落下,一位身着斗篷的男子迈进了草亭。男子满脸沧桑,身材高大,眼角之下还留着一道伤疤,神情中带着几分犀利之色。他呼吸均匀,竟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草亭外,显然是为高手。

他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视线最终停留在他身后背负的七柄利剑之上。过了好一会,他摇头笑了笑,直径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他拿起酒杯,先是用鼻子嗅了酒香,接着满脸笑容地一饮而尽。他闭目回味了好一阵子,这才睁开眼,凝视着手中酒杯感慨道:“的确是好酒,比起梦花楼的一壶春,也丝毫不逊色。酒香迷人,酒性刚烈,入口后仍令人回味无穷。这该不会是南郡有名的烧酒吧?”

椅子上坐着的男子瞥了他一眼,低声说,“这不过是官道上一小商贩卖的普通米酒,并不是什么南郡烧酒。”

“这……”

斗篷男子顿时哭笑不得,一脸尴尬的表情。旋即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他刚想要倒第三杯,七剑男子低声说道:“这壶酒一两银子,你少喝点。”

斗篷男子一听即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重重地将酒壶和酒杯放在桌面上,不削说道:“区区一两银子,还能当成宝贝来供着?”

七剑男子没说话,双目凝视着草亭之外。在这片荒野的尽头,便是长安。

“谁不晓得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韦七剑,十七岁入玄道榜,三十岁便位居天字榜第二,还差一点就把墨星晓那第一的名头给抢走。”斗篷男子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桌对面的椅子上,“这才十年不见却混成了这样,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说你,还像话吗?”

“我不在乎。”男子平淡地说。

“你是不在乎。”斗篷男子越说越来劲,“这么赫赫有名的一个大丈夫,却在一个女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江湖中这么厚脸皮的人,也就只剩下你韦七剑了。”

七剑男子沉默了好一阵子,一脸平静地低声说:“三杯淡酒,愿糊涂……”

“往来是江湖,焉有谁不输?”斗篷男子接着说道,“虽说是这么个理,可如今又能如何?输了,人死了,酒也喝不成了。若不是当年我夜雨涯暗中援手,就连你韦七剑也不知道在何处了。”

七剑男子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站起身来,提起桌面上的酒壶,将所剩不多的浊酒倒在了地上,“庄主,这酒敬你!”

“冷夜十年,只待破晓。”七剑男子仰望苍穹,“凌空剑庄当年的耻辱,迟早要洗刷。”

……

长门镖局的大门再一次合上,周琪轩对着刘管家恭敬地作揖。今夜他能活着走出来,全倚仗着这位刘管家。

“周门主不必多礼。”刘管家见状,不禁摇头道,“这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既然他杨千尘不愿意,那我定江王府接下便是。”

“愿我们合作愉快。”周琪轩点头道。

要想除灭剑符帮,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解决马帮的援手。否则即便把三大罗汉给杀了,马帮依旧能再给郑凯派出三大罗汉。

所以定江王府,也是徐长风这一盘棋最关键的一步。就在昨日,他前去找了江北林,与他协商这一桩交易。只要帮照月门解除马帮的隐患,便与他定江王三七分,一同坐拥这长安市井。

若是在以前,江北林绝对不可能答应,就算他想答应,他兄长定江王也会阻止。定江王毕竟坐拥了扬州,如今再插手长安的事情,那就是坏了规矩。朝廷必然会找借口从旁打压定江王的势力,对他做出警告。

然而前些日子在公堂之上聂王爷对江北林说的那一番话,就已经表明了朝廷的态度。既然如此,定江王又何必再委曲求全?况且对他们而言,插手长安那是早晚的事情,否则他江北林也不会借着为江俐医治病的缘由,在长安买下这么一座大宅院。

徐长风早已经算到了这点,所以他才敢孤身找上了江北林。否则他就算是定江王府的姑爷,那也得被江北林痛骂一顿。这事情若是办不谨慎,那可是要将整个王府上下推入水火之中。

所以这虽说是三七分,但名义上这长安市井还是照月门说了算。

周琪轩与刘管家就此别过,他孤身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不禁仰头望着浓云密布的夜空,自言自语道:“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他们计划进行得如何……”

梁奕靠在一面墙上,看着遍布银针的身体,脸上露出些许苦笑。

银罗汉弹射出的那细针上暗藏剧毒,而梁奕在中毒之后又强行施展出一记强横的剑法,这才加快了毒气攻心。若不是徐长风及时用银针帮他止住了穴位,此刻他早就见阎罗王去了。

徐长风轻轻抽出一根银针,只见在银针没入体内的那一部分,竟然变得漆黑吓人,可见这毒非同一般。

“银针只能暂时封住这剧毒,要想排出来,还得找解毒药才行。”徐长风皱眉头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我再想办法帮你弄解毒药。”

少年说着,扶起了插满了银针的梁奕,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出这条巷子。他瞥了一眼头顶上那一层浓云,快要下雨了。

“其实,你没必要救我。”梁奕走在路上,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下,听着十分清晰。

“为什么?”少年不禁愣住了。

“这样我就会死,也就不会再有人和你抢江俐了。”

梁奕把死这个字说的很平淡,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在他眼里,自己的生死似乎早就已经不值几个钱了。常在湖边走,哪有不湿鞋?江湖一夜要死多少条人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就算哪天自己一睡不醒,也没什么稀奇。

这种话,只有在一个多年浪迹江湖的人口中才能说得出来。

“我已经说了,我不喜欢江俐,你误会了。”徐长风语气有些沉重,他很讨厌别人拿他和江俐的事情来说事。他和定江王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况且达成这一交易的缘由是因为他有十年灯,并非是他体质特殊。所以他就算不娶江俐,也一样可以帮她驱除寒毒。只不过那样十年灯的秘密就会暴露,徐长风才只好暂时答应下定江王府的条件。

“那你到底为什么?”梁奕停下了脚步,一脸认真的看着徐长风。

少年长长呼出口气:“因为定江王府……”

“定江王府。”梁奕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很严肃。然而在他说完这话后,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苦笑,“小时候,我们总是说江俐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凤凰,如今这一只金凤凰,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她的宿命。”

徐长风没有说话,扶着梁奕继续缓慢地往前走。

“我喜欢江俐,从小就特别喜欢她。”梁奕咬牙说,“可我的出身不过是普通人家,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就走了,更是没人看得起我。若是想娶江俐,我必须要闯出一个名堂,至少要能够对的上定江王府的名号。否则,我就算拿出了彩礼钱,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他说着,眼角不禁泛起了泪光。

江湖,是多少人的一块心头肉,又爱又恨,每当想要弃之而去,却又对它依依不舍。

徐长风可以想象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连剑都未必提得动,却毅然只身走入江湖,那是怎样的艰难苦楚。

漫漫长夜,枕剑难安。

风霜雪雨中入眠,刀光剑影里醒来。

翻越千重雪岭,看遍大千世界,来来往往,仍旧是江湖。

可少年,却已不再是当年。

“一时为江湖人,一生是江湖人。”梁奕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六章 沧海月明

一夜未过,寒雨便至。

这场雨一下,意味着长安由深秋开始入冬了。长安城的气温也一下子降下来许多,估计再过些日子,便可以看到今年的第一场雪。

青竹剑院的学堂内多了一名新面孔,穿着剑院特制的青衣院服。他似乎很不习惯长安这等气候,哪怕院服里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坐在位置上的他依旧是有些瑟瑟发抖。尽管学堂里的暖炉也早早就点燃起来,可这似乎并没能驱散多少寒气。

在他身旁坐着的,还有马严与徐长风。

徐长风是不必再来上早课了,但梁奕毕竟是他的手下,也不好意思让他独自一人起早,索性在修行上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此时梁奕的气色好转不少,当周琪轩听闻梁奕被银罗汉的毒针射中后,连夜将解毒药亲自送了过来。如今照月门正在满长安的搜查银罗汉,而剑符帮则是在为郑同的丧事忙活起来。这看似两不相干,实则不然。

待到早课结束,因为下雨的缘故,试剑课也就暂时不需要上。

徐长风走到学堂门口,撑起了油伞看着梁奕说:“苏师叔想要见你,我带你过去吧。”

“苏前辈……就是那个让我留在剑院的人吗?”梁奕看着漫天浓云,低声喃喃道。

事实上,他闯荡江湖的最后一站,也正是这座长安。因为他要在来年繁星会上,夺下前十的名次。若是连玄道榜都不能入,想要在江湖中出人头地,那可就颇为困难了。而徐长风与江俐的婚约公布,只不过是加快了他的进程。

提前大半年来长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两人收起了油伞,走进竹林小屋的屋檐下。徐长风轻轻敲了门,旋即推门而入。此时苏永邱正在屋里静修,他穿着十分单薄,哪怕外边冷风刺骨寒雨潇潇,苏永邱却没有丝毫受冻的样子。

“你们来了。”苏永邱睁开双眼,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两人说道。

“苏师叔。”徐长风向苏永邱作揖。

苏永邱点了点头,旋即凝视着梁奕,他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道:“你娘在家里过得还好吧?”

梁奕听了不禁一怔,迟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点头:“娘亲患上了些隐疾,不过身体依旧安康。”

“那就好。”苏永邱长叹一口气说,“当年我有要事前往江南,谁想被眼红的恶人追杀,四处逃窜。当年恰逢江南起了风暴,我实在是无处躲藏,身上的盘缠也用光了,又没干净的衣服穿。就在那时候,我碰上了你父亲梁远,我在你们家借住了三日,直至风暴停息才离开。临走前,你父亲还给了我一笔不小的银两当盘缠。他早年也曾行走江湖,深知钱财在江湖中是多么的重要。我曾说过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报恩,他却已被仇人杀害。到头来,这一份人情终究没能还上。”

梁奕听完苏永邱的陈述,早已是两眼泪影。他父亲曾跟他提过这件事情,却也没指望那人将来能怎样报答,他又怎么会想到,当日援助之人居然会是长安城青竹剑院的前任院长。若是他父亲再多活那么几年,如今也许又是另一翻景象了。

苏永邱看着梁奕接着说:“我曾数次在江湖中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独自一人很不容易,所以我想让你留在青竹剑院。你也知道,江湖散修很少能有大成就。若你想要在来年繁星会上拿下满意的成绩,留下来对你而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况且如今灵石对徐长风已经没什么用处,而你又成了徐长风的手下,与其将之浪费,不如把使用灵石的名额让给你,这说起来也算合情合理。”

梁奕听着苏永邱最后一句话,顿时两眼通红,嘴角微微颤抖。他不是没想过去一处修行之地,可他没钱,根本没有哪个地方会收留他,更别说是长安城有名的青竹剑院。如今苏永邱不但帮了他一把,还把使用灵石修炼的机会让给他,这份恩情,远远超过了当年他父亲赠与的那微薄银两。

徐长风这下总算明白了苏永邱的用意,若是他和梁奕没有丝毫关系,就算强硬把灵石使用名额给梁奕,也难免遭人口舌。如今梁奕成为了他的手下,也就没人再敢插一句话了。

苏永邱接着将目光转向了徐长风,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你可曾听说过沧海珠?”

“沧海珠?”徐长风惊呼道。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传言在东海有一只上古灵蚌,吸天地之精华,呐沧海之灵气,与日月同辉,不死不灭,每隔千年会产出一枚灵珠,被称之为沧海珠。传言这沧海珠更是有着活体养颜,修筋复骨,驱除百病的功效。每当沧海珠出世,都会有无数强者前去争抢。

“如今千年时间已临近,若是能得到沧海珠,或许你的经脉问题便有望得到解决。”苏永邱看着徐长风,沉声说道。

“苏师叔……”

徐长风听闻苏永邱这话,同样是感动不已。哪怕苏永邱口口声声说徐长风经脉问题注定不可能解决,可私下里却依旧在帮他想尽办法。

“你也不要高兴太早。”苏永邱深吸口气道,“沧海珠乃是上古灵物,能否得到还得看机缘。若是没能得到,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便是。只不过我年事已高,能否再支撑个几年,还很难说。不过总比没方向一头乱撞的好,至少心里头有个底。”

“多谢苏师叔!”徐长风咬着牙,心中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正如苏永邱所说的,哪怕得不到也没关系,至少尚存一息的可能,那就值得去拼一次。

苏永邱平息了心情,低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做一件事情。”

徐长风看着苏永邱问:“什么事?”

“打熬身体。”苏永邱看着徐长风严肃地说,“你从小体弱,这是你的病根。虽然沧海珠能为你解决经脉问题,可若是你身体本身不够强壮,你也会承受不住它的灵力,从而爆体而亡。打熬身体,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身体变得强壮起来。还记得前几日你与梁奕试剑的情形吗?你的剑法很精湛,但是体力跟不上。若是生死之战,你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那不得是任人宰割?”

徐长风听着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也曾想过,但却没有太过重视。在他看来,只要修为上去了,自身的体能也会跟着增长,故而只是一心钻研剑法。如今苏永邱一语道破他的弱点,让他有些后怕。

“从今日起,你每日需要承受住两百道皮鞭地抽打。”苏永邱说着,从小屋里找出了一件深蓝色软甲,“这间软甲可以保住你身体不受到伤痕,却又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痛觉,从而锻炼体魄。”

周琪轩旋即又将一条皮鞭递给了梁奕,这是他让梁奕入剑院的第二个目的。有梁奕这么一个多年行走江湖的人在徐长风身边,倒也能省去他不少心。

作为青竹剑院的前院长,他不会不知晓徐长风最近正和照月门的周琪轩往来密切。他虽然不插手此事,却也很担心前者会在江湖中栽跟头。

没一会,竹林小屋中便传出了低沉的嘶吼声。少年褪去了棉衣,上身只穿着一件蓝色软甲,双手紧握拳头,任由皮鞭抽在他的背上。而在一旁,苏永邱也为他熬制一锅汤药。为了不让徐长风留下内伤,受完皮鞭抽打后,还需要用药液浸泡身子。

覃先生用十年时间锻炼少年的心境,而苏永邱将会用他毕生所剩不多的时间,让少年一步步成长起来。这是一段很漫长的蜕变,待到破茧化蝶的那一刻,少年便能独自面对这风雨江湖。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七章 剑出血如雨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夜幕降临依旧是没能停下来。长安入冬之后,像这样的雨的确是很少见了。

周琪轩撑着一柄油伞推门走进了西巷的院子里,寒风吹着他手指头有些冻僵。此刻屋内明着灯火,徐长风察觉到院子里有人,旋即把门推开,看着雨中站着的周琪轩。他注意到周琪轩身后背着的那柄剑,在他印象中,这还是周琪轩头一次带剑出门。

“都准备好了。”周琪轩看着徐长风说道。

“我知道了。”徐长风点了点头走进房屋里,没一会他带上了孤影短剑,撑开一柄油伞走进了雨幕中。徐长风并没有让梁奕跟着,这毕竟是照月门自家的事情。

“走吧。”徐长风经过周琪轩身边,并没有停下,只是平淡地留下这两个字。

今夜,他们要去做一件事情,那便是杀人。虽然昨夜也是去杀人,可区别在于,今晚是光明正大的杀,杀个痛快!

“过了今夜,长安市井就只剩下一个照月门了。”周琪轩走在一旁,低声说道。

“但愿如此。”徐长风点了点头。

郑凯不死,照月门就一天不可能安宁。所以灭了剑符帮是次要,而首要是得把郑凯给杀了,而这也就是徐长风要杀死郑同的原因。

郑凯两兄弟情同手足,今夜他必定会为郑同守灵,绝不会轻易离开长安。

长安的雨势,总是十分的湍急。就像修行者手中的剑一般,眨眼间便可杀人夺命。

长安城被这嘈杂的雨声给覆盖,寒夜如同死神的爪牙一般,死死地封锁住了城墙内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在长安东巷一座宅院里,烛光明亮,白绫飘舞。灯影之下,被吹起道道诡异的黑影,看着是一副十分惊悚地场面。

这是郑同的灵堂,在灵堂中间,一口漆黑的木棺材摆在了灵台之后,郑凯披麻戴丧长跪在灵台一侧。外边的风凛冽地吹着,灵台上的烛光也在剧烈地闪烁。只见在香炉中插着的三根香火里,位于正中间的那一根香火,明显燃得些许缓慢。

三长两短,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郑凯瞥了一眼香火,又用余光凝视这灵堂外的雨幕,庞大的雨点接连打落在地面上,泛起道道水花。烛光昏暗照射在他沉重地面容之上,显得有些惨白。此刻在不大不小的灵堂中,就只有他一人,以及棺材里躺着的郑同……

没有敲锣唢呐之声,更没有道士前来诵读经文,只有白绫在随风飘舞。整个灵堂,像是死一般沉寂,无处不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他们还没来……”

一大一小两人撑着油伞,站在灵堂外一个角落之中,凝视着空荡荡的宅院。

周琪轩仰头望着阴暗的夜空,低声喃喃道:“他们应该不会来了。”

“看样子,朝廷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心。”徐长风摇头道。

他们,指的便是周琪轩的那几个兄弟,以及照月门手里的精兵强将。

此刻他们正被长安府的士兵押送着,走在宽敞的朱雀街上。长安府以触犯宵禁的罪名,将它们带回府上备案收押。待到夜尽天明,方能放人。

哪怕是在平时,长安府对宵禁一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出大乱子,谁会吃饱了撑着管到江湖市井之中?更别说此时雨大天寒,他们却还是如此地恪尽职守,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朝廷中有大人物不希望剑符帮覆灭。没了这些兄弟手下,他周琪轩即便是五阶修行者又能如何?

“你怕吗?”周琪轩扭头看着徐长风,严肃地问。

“怕。”徐长风点头道,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但我不会逃,至少现在还不会。”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实乃君子也。”周琪轩点头道。

徐长风摇头说:“可我不是君子。”

“我知道。”周琪轩笑了,“若是你察觉到这是一个必死之局,大可弃我而去。我周琪轩的命虽说值几个钱,却也没金贵到需要人替我陪葬。”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不约而同的收起油伞,任由寒雨将身体淋湿透。刺骨的严寒随着雨水的渗透,不断侵蚀这他们两人的身躯,徐长风连忙运转灵力,这才让体温逐渐回升。

周琪轩率先迈开步子,摇头道:“好几年没出剑,也不知道这长安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那一剑……”

徐长风听着周琪轩这话,先是愣了一会,很快便跟了上去。显然周琪轩不是那种白白送命之人,他有着自己的底牌。

院门口敞开着,一眼便可以看到灵堂中长跪守灵的郑凯,以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棺材。

“铿锵!”

周琪轩拔出了身后的利剑,剑柄是黑色的,可剑刃却是白色的,黑白分明!

他一步迈进了院子中,就在这一霎,被大雨掩盖着的黑夜下,忽然迸发出无数道杀机。在灵堂内烛光的照射下,十柄利剑从院子四周的墙角下骤然杀出,嘶喊声响成一片。

周琪轩没有动,任凭这些利剑朝着自己不断逼近。

他握着黑色剑柄,手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利剑如同一道光幕,一击挑飞了十柄迎面而来地利剑,没有一柄遗漏。

他步伐有力地往前迈出,弓着腰。反手将利剑在地面上掀起一道庞大的水花,只听着呲啦地声音响起,空中飞旋的水花顿时染成了血红之色,纷纷落在地上,宛如下了一场腥风血雨。

剑出血如雨!

十名剑客的尸体,眨眼间便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喉咙处,都多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痕,招招致命!

周琪轩如同犀利的猛牛,浑身一股散不掉的劲气,任凭雨点打落在他的脸庞之上,他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剑刃之上附着的剑气在吱吱作响,他也是一位剑气高手,江湖人称:追命剑周琪轩!

“哐当!”

十柄腾空的利剑落地,纷纷插在入地上每一位剑客的胸膛,招招命中,剑无虚发。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打落在他身上的,却只有雨水。手中的追命剑,被冲刷得无比崭新。

地面的积水,也被染成一滩猩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

徐长风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很是吃惊。

他从未见过有人的剑能如此的精确,就算将周琪轩的双眼蒙住,他也一样能够十分精准的刺进敌人的喉间。

寒风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院子中只有浓浓的杀意在升腾。

周琪轩二话不说,直径朝着灵堂中的郑凯冲去。

就在他快要抵达灵堂门口之时,灵堂两道侧门突然打开,从里头接连不断地涌出持剑大汉,周琪轩举剑与肩齐平,一剑出一条人命逝去。

一时间剑气横飞,灵气暴动,周琪轩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血色。尽管如此,徐长风依旧能够瞧见,郑凯仍然旁若无人地跪在灵堂之中。

就在灵堂门口激战之时,徐长风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五名手持弯弓的剑符帮弟子,箭已搭在弦上,朝着周琪轩的背后瞄准。这五只弓箭射上去,周琪轩就算没死,那也得趴在地上,最后被灵堂内的剑符帮成员乱剑砍死。

徐长风不敢犹豫,拔出孤影短剑便往前冲去。

手持长弓的男子瞧见少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连忙调整了方向,只听嗖的一声,五只箭矢朝着他身体不同方位飞去。

少年没有停下,孤影短剑在大雨之中竟然掀起了一道浪潮,雨点汇聚成水流屏障。

咔!

五只箭矢触碰到水流屏障的那一刻,立即断裂成两半截。还不等他们再次搭弓拉弦,少年轻巧的身躯已经疾驰到他们身旁。一剑刺入了正中间男子的胸膛。

少年抽出利剑的同时一个转身,剑刃顺势划过身旁一位男子的喉咙。

只听搜的一声,箭矢从身后接踵而至。少年拼劲了全力往地面上扑,这才躲过了那箭矢穿心,即便如此他的衣服依旧是被弓箭划破了一道大口子。

距离他最近男子手握箭杆,朝着趴在地面上的少年用力刺下。只见少年一个转身,箭镞距离他的胸口不到一尺的距离时,孤影短剑同时举起,给那男子来了一记透心凉。

少年察觉到身后有人拉弓,松开剑柄的同时,左手夺去了男子手中的箭矢,整个人从地上蹦了起来,躲过了射来的一箭。

少年在雨中急速奔跑,握着箭杆朝一拉弓男子的眼珠子砸去,血液横飞,痛得他大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少年将体内灵力汇聚于脚掌,提脚用力一踹。男子的另一只眼睛也碎了,七窍流血死在了地上,面容十分恐怖。

少年气喘吁吁的抬头,看着那已经拉满弓弦的男子。箭矢并没有对着他,而是瞄准了那正在院中激斗的周琪轩。

少年迈开最大的步子冲上去,嗖的一声箭已离弦。少年同一时间将男子扑到在地,他们都是普通人,洗髓境修为的力量足够将它们死死压制。所以郑凯才让这些人手持长弓,背地里偷袭。

箭矢眨眼间便已经抵达了周琪轩身后,他似乎是察觉到了箭矢飞来,连忙往右侧移动,利剑最终还是插在了他的左臂之上。

徐长风双掌有力地将男子掐死,站起身来看着左臂中箭的周琪轩,不禁皱起了眉头。千算万算,又是漏算了一步。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八章 问剑长安

盛世王朝修行者众多,且民风尚武,所以朝廷并不会禁止百姓们携带佩剑。但是对于弓弩一类杀伤力强并存在隐患的武器,是绝对禁止使用与制造的。

长弓是违禁之物,剑符帮绝不可能拿出手。可没想到朝廷竟然依旧不死心,非但暗地里缉捕了照月门的手下,更是将违禁武器暂借给剑符帮。宫里那位大人物,是铁了心要让周琪轩命丧黄泉。

周琪轩仿佛忽视了肩膀上的箭矢,手中追命剑掀起一道狂暴的剑气,将身前所剩不多的敌人击杀殆尽。

雨声依旧杂乱无章,灵堂内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在弥漫。周琪轩走到了郑凯身前,两眼凝视着他:“郑凯,把命交出来!”

周琪轩一边说着,追命剑向前杀出,直奔郑凯胸膛之上。

“叮!”

却在这时,一柄利剑划破郑凯身上的丧服,剑尖顶在了追命剑的剑格之上。周琪轩皱起了眉头,手中灵力蓬勃迸发,郑凯忽然收剑,手掌击打在地使他整个人退出去一丈。与此同时,空气中恍若有数道暗劲在他身旁扩散。

轰!

只见一道刺眼的光辉闪烁,周琪轩身旁的灵台顿时化成了一地木头碎块,就连后边的棺材也被挪开了好一段距离。

周琪轩身旁附着着护体剑气,警惕地看着郑凯。在他的认知里,郑凯不可能发出这般强大的剑意,而如今郑凯的实力,怎么看都不会比他低过一等。难怪他会如此冷静地在灵堂中一动不动,原来是留有后手。

“意动境巅峰?”周琪轩沉默了好一会,连忙惊呼道。短短几日不见,他郑凯竟然齐身意动境巅峰,这其中定有蹊跷。

郑凯冷冷笑了笑,“周琪轩,你们杀了我弟弟,今日,我要让你有来无回。”

郑凯说着,利剑再次向前击出。剑意如同一道屏障一般,将手中利剑给包裹住。周琪轩正色起来,追命剑朝着郑凯脑门劈下。

郑凯手指轻弹,一股玄奥的力量凭空挡住了迎头而下的利剑。他紧接着提剑挺上前去,周琪轩本想抽回追命剑,却发现剑刃被死死的卡住了,一时间难以破开。

“哐当!”

利剑在周琪轩身前半尺处停了下来,击打在金色的剑气之上。他身上附着的护体剑气顿时化成了碎片,接连消散。与此同时一道剑气破开了那玄奥的束缚,周琪轩抽出利剑,后退了几步。

“你身上的护体剑气已被我破,一旦被我近身,你必死!”郑凯瞪着周琪轩喝道。

周琪轩没有犹豫,凭空劈出了两道阴沉的剑气,犹如隔山打牛之势,一路横冲直撞破开了郑凯身前那虚无的剑意。

“玄黄剑法!”

郑凯利剑上泛起了一道淡黄色的光影,剑如画笔,所经过之处竟留下了黄色的涂料悬浮在空中,宛若凭空画下了一道剑符。剑气逼近,又是一通爆响传出,郑凯的身形却突然逼进到周琪轩身旁。没了护体剑气,他周琪轩就等于是一个失去了双手的腿法大师。

任凭双脚再怎么的强悍,他也不可能正面迎上从天而降的剑法。

“死吧!”

郑凯面容狰狞,仿佛将体内所压制住的愤怒一时间爆发而出,他要让周琪轩死在郑同的灵堂中。

“噗……”

利剑十分顺利地刺入了周琪轩的衣服里,隐约可以看见有鲜红的血液洒出。

院子外观战的少年此刻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点,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他不相信周琪轩会输,然而现在的结果,却显而易见。

“轰!”

却在这时,周琪轩体内猛然喷涌而出恐怖的灵气。如同决堤的江河,轰鸣一般地流泄而出。

郑凯连同手中的利剑一起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郑同的棺材盖子上。

只见在周琪轩地胸前,漂浮着一柄半尺长的小剑,小剑锃亮无比,仿佛连剑柄都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周琪轩平静地伸出左手手掌,任由伤口处鲜血不断流出。小剑骤然间变粗变长,最终化成了一柄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利剑。

“你!”郑凯从棺材上站了起来,惊恐的看着周琪轩,“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有本命剑?”

“我曾经许下承诺,不在长安使用这把剑。”周琪轩看着郑凯平静地说,“然而杨玥她却三番五次的想要置我于死地,这可就不能怪我不守誓言了。”

“你……”郑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杨玥!

这周琪轩嘴里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怎么能直呼皇后娘娘的名字呢?

的确,今晚这一切,包括先前司徒宇的援手都是皇后在背后操纵。若是没有皇后娘娘所给的丹药,他郑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从五阶初期直达五阶巅峰。

周琪轩丢下了右手的利剑,接着握上空中那一柄更为耀眼的长剑。

“这才是真正的追命剑。”周琪轩沉声说,“我不过才十几年没使用,竟然有这么多人把它遗忘了。”

他步步走到了郑凯面前,同样是意动境巅峰,郑凯此刻却是对周琪轩生出了敬畏之心。

“如今剑已出,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周琪轩看着郑凯,严肃地问,“究竟这座长安,还能否容许我周琪轩活下去?”

那一刻,郑凯终于回想起来了,他是追命剑周琪轩!

十几年前他曾以一把追命剑,闻名这座长安城。虽然时光的流逝让很多人早已忘记了他的名号,可当那柄剑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封存的记忆也会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长安是一座坟墓,它埋葬了无数豪杰大侠的光辉,却也是一座盛世高台,摘星揽月触手可及。它能让人闻名天下,也能使人化作尘土。

锃亮地利剑斩下,郑凯紧跟着倒在了地上。

相传,只要被追命剑盯上的人,绝对逃不出必死的下场。

周琪轩两手空空地走出灵堂,身上的衣服满是血色。他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却又活得很不普通。

徐长风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周琪轩一直没有携带佩剑,因为这根本没必要。

每一位剑客有自己的自尊,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屈尊去使用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剑。他的剑一直携带在身上,自然不需要多此一举。

周琪轩走过少年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去吧,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点了点头,两人回到了墙角处,拾起地面上放着的两把伞,撑起来走出了长安东巷。

“今夜过去,这长安城便只属于你一个人说了算。”徐长风低声说道,心里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东西。

“不。”周琪轩摇头,“是两个人说了算。”

少年说着,忽然瞥了一眼他左臂上插着的箭矢。周琪轩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咧嘴笑了笑,“不就是一只弓箭,不碍事。等回去了你再帮我拔下来便是……”

“你好像很不开心。”两人走在路上,少年忍不住说道。

“因为我触犯了规矩。”周琪轩摇头道,“朝廷那些人,是不会轻易绕过我的。”

规矩是人定的,同样也是人来执行的。只要触犯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少年止住了嘴,没有再问下去,今夜他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琪轩那句话不是平白无故地说出来,他知道在灵堂附近会有宫里的探子潜伏。所以他那句话,是给那些探子说的,并非是说给郑凯听。

对一个死人而言,说再多话也是白费功夫。所以这话,同样也是说给他听。

“怎么,很后悔与我合作吗?”周琪轩低声问道。

“有点。”徐长风认真地点头,“不过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你。”

“为什么?你和杨玥有仇?”

“不是她。”徐长风摇摇头,“但的确是来自于宫中。”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八十九章 第一步

雨过天晴,朔风依旧是猛烈地吹过长安,仿佛要将这寒冬腊月的威严,席卷整片九州大地。

徐长风大清早推开房门,便看见周琪轩在院子里候着。他们两人气色都不太好,显然是因为昨夜淋的那场寒雨,让身体多少有些着凉。然而周琪轩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喜色。

“大清早上门,有什么好事?”徐长风和往常一样,绕过周琪轩走向了灶台。

“银罗汉抓到了。”周琪轩看着他说:,“就在昨夜子时,照月门已经全盘接管了剑符帮的生意。而郑凯与郑同的死,完全是因为银罗汉被人蛊惑而杀了郑同,从而挑唆照月门与剑符帮之间的战火。如今他的人头正挂在剑符帮的院子里,自然也就真相大白。”

徐长风眼皮子一眨,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照月门虽然覆灭了剑符帮,可想要在短时间内接盘他们靡下的生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毕竟郑凯的死,总会让一些追随他的人愤怒,从而会在剑符帮中抱成团,形成不小的阻碍。照月门想要完全掌控这长安市井,还是得花费不少功夫才行。

而如今银罗汉被抓到,等于是给寒冬中的照月门添了几块新炭。银罗汉很早就在长安销声匿迹,剑符帮成员中知道他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又有着弓弩和人头为证,这口锅推给他和杨玥,正好合适。那些剑符帮弟子再怎么恨,也不敢恨到宫里大人物的头上。

剑符帮,也就顺势被照月门吞并。

“你们怎么抓到的银罗汉?”徐长风一边淘米熬粥,一边问道,冰冷的水冻得他双手通红。银罗汉能在长安里潜伏数年,说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想要把他找出来,可有着不小的难度。

周琪轩笑着说:“他躲藏在梦花楼里,仗着和那里的姑娘有几分相熟,还以为我们不知道。谁想却被那小琴女给抖出来,我便让几个兄弟连夜把他抓回来。”

小琴女指的便是明明,这几日徐长风也抽空前去看望她,故而她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有些了解。谁想到,徐长风当日不过是随口这么一提,明明她居然记在了心上。

徐长风点起炉灶后,看着周琪轩问,“你来找我应该不止这事情吧?”

周琪轩点了点头,“方才兵部尚书程大人遣人来通知我,午后去兵部议事厅谈话。”

他说到这里,旋即停顿了下来,静候徐长风的回复。

徐长风想了想,低声说道:“照月门拿下了长安市井将近九分地盘,其他小帮派自然是很难存活下来,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朝廷自然是明白的。此番前去,我们只取其中七分便可,余下的两分让给朝廷也罢。”

周琪轩严肃的点头,这长安市井虽说油水不足,却也有不少江湖势力并存,照月门虽说有实力扫灭了他们,但那样子只会让自己陷于水火之中。做事情够本份便可,斩尽杀绝实乃大忌讳。

“但是。”徐长风接着说,“这两分也不能轻易拱手相让,你得从朝廷那讨些好处。如今长安入冬,牢狱的供暖修缮,犯人的冬衣被褥也需要加急处理,你可以试着讨要这份活。到时候即便是照月门有人进去了,在里头也能过得比较舒坦。这对照月门进一步发展,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保障。况且那些往来通融之事,也可以从中捞到更足的油水。”

“这算盘打得不错。”周琪轩不禁笑着点头。

夺下长安市井不过是从江湖中分到一杯羹,照月门想要发展必然要走出长安。那一块的油水很足,故而他们与马帮之间早晚是要有一战。周琪轩对徐长风颇为满意,他能够暂时放下眼前的胜利,看到更长远的路,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徐长风想了想,脸上不禁露出几分严肃之色:“皇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虽然不了解周琪轩究竟和朝廷定下什么规矩,但可以肯定的是,昨夜周琪轩贸然出剑,必然是让不少朝中大人物感到颇为不满。这事情若不不能妥善处理,要让周琪轩终身禁足踏入长安,也未必不是不可。

“这个你到不用担心。”周琪轩一听,一脸平静地说,“杨玥她虽然一直要置我于死地,但却有规矩束缚着她。只要我不跨进朝政半步,他们便不能动我一根汗毛。她以为把革除官职的司徒宇大人抹除,便可让这事情永远消失在夜里。只可惜,司徒宇大人的破魂掌乃是独一无二的绝技。那日我接了他三掌,如今身上还留有残伤。我只要拿这个作为条件,杨玥便会出面为我说话。”

徐长风听着周琪轩这话,不禁有些感慨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好奇你的身份了。能让朝中大臣如此重视的人,可不是什么市井之徒可以做到的。若是郑凯得知你有这一层身份,借他三个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身份……”周琪轩笑了笑道,“不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罢了,能有什么特别?”

送走了周琪轩之后,独自在院子里沉思了起来。

他帮助照月门灭掉剑符帮,夺下长安市井七分地,不过是为了让周琪轩有着和朝廷谈判的本钱。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找机会进入天牢。

牢房二字有着多重的含义,可以指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牢,也可以指深不可测坚不可摧的长安天牢。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疏忽,否则赵辛集也不可能独自越狱,这是恒古不变的规律。想要天牢劫狱,救出赵辛集,只需要寻找到一个契机。而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一契机打下了基础。

这是徐长风在长安城中正式迈出的第一步。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也不知此时覃先生身在何方,过得如何。若是让他得知自己竟然提前走出了这一步,估计会很欣慰吧。

在他们的计划中,要走出这一步,还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日。只不过周琪轩的出现,让徐长风加速了落子的速度。而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第二颗还会远吗?

只不过让他担忧的,依旧是周琪轩的身份。他们两个就像是一根丝线上的蚂蚱,只要有谁掉了下去,另一个也别想独活。照月门会越走越远,他和周琪轩的处境,也会越来越危险。

自从国子监司业遇刺一事发生后,徐长风愈发明白,想要在长安站稳脚跟,就必须要主动出手。一直默默的等待,麻烦总是会不停的找上门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索性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他走到炉灶旁,再添上几根柴火。眼看着早课的时间就要到了,他得赶紧把粥熬好。

没过一会,梁奕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穿着青竹剑院的院服,在长安平稳无顾虑地睡了一段时间后,他褪去了几分江湖浪子的风尘之色。面容变得更为俊俏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神气之色。

徐长风瞥了梁奕一眼,忽然察觉到他体内的灵气变得更为厚实,恍若有一条河流在身体里源源不断流淌着。显然,这是三阶筑基境的标识。

“你破境了?”徐长风看着梁奕,眼中多了几分羡慕之色。

梁奕点了点头,“我压制在洗髓境巅峰已经将近一年了,再不破境我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徐长风,我真的很感谢你。若不是前天夜里你带我去和那银罗汉打了一场生死战,我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破境。”

凛风猎猎作响,少年笑而不语。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章 落雪满长街

今日长安城格外的热闹,大早上就有着许多的人涌入坊市,商贩们也看准了商机,几乎是把家底里的囤货摆出来出售。

今日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开始,冬至。

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冬至的习俗。过了冬至,长安也就开始愈发严寒,春来前气候想要回暖可就很困难了。故而在冬至这一日,不同地方也都有着自己的习俗,长安这边自然是吃饺子,看烟火。

一大清早,徐长风便打开了家门,在寒风狂袭击之下,拿着扫帚清扫自家庭院。剑院也是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家住长安的自个回去和家人团聚,不在长安的,也都三三两两凑在一块,找个酒楼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

“徐长风!”

就在这时,院子门外传来了马严的声音。徐长风抬头一看,只见马严推开了院子的大门,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随着龙语心和韦雪滢。

“你们这是……”徐长风一脸疑惑地看着三人,他入剑院这些天来,他们三人还是头一回来他家里做客。

“今个不是冬至嘛,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会,想找个地方包饺子吃,于是便不请自来了,你该不会要把我们撵走吧?”马严笑嘻嘻地问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龙语心走进院子,“是苏前辈让我们来的。说是你一个人过冬至也没什么意思,就让我们一块过来,正巧你这儿有地方,我们还可以包饺子架个暖锅什么的。”

“苏师叔吗?”徐长风听闻这话,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感动。

以往的冬至包括逢年过节,他都是和覃先生一块过。说起来也不算是过节,不过就是多添了一些肉菜罢了。至于龙语心马严他们,家都不在长安,这段时间来因各种小打小闹的事情,也渐渐走到了一块。

徐长风正想着,忽然瞥向了最后边那一位穿着绒毛大衣的女孩,哪怕是裹成了肉粽子,身上依旧是散发着一股清新脱俗,不惹世俗尘埃的气质。

龙语心注意到了徐长风的目光,不禁笑了笑,“韦雪滢是我把她请来的,人多点过冬至才有意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徐长风连忙摇头,韦雪滢能来,他自然是很高兴。他急忙将三人请进了屋里。屋内左右两个耳室是他和梁奕睡觉的地方。此刻梁奕所在的房间里,依旧是紧闭着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主室内刚被徐长风稍作整理,故而显得十分整齐,棋盘上的落子依旧保持着覃先生离去那天的位置,两把古琴被擦拭得十分崭新,书架上的书籍也是整齐地摆放着。

“不愧是覃先生的弟子,琴棋书画果然是有着独特品味。”龙语心环顾了一周后,不禁点头赞叹道。

韦雪滢和马严同样是为之一惊,他们哪曾想过徐长风背地里居然还有这份才华,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持剑杀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韦雪滢的目光很快停留在书架上,她一眼便扫到了几本令她感兴趣的书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那个,书架上的书我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徐长风一听,连忙点头道,“这都是覃先生留下的书,你随便看。”

“谢谢。”韦雪滢欣喜地点头,快步走到了书架前拿下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徐长风忽然是想起了什么,旋即问道,“龙师姐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我刚煮了粥……”

“我们吃过了。”龙语心点点头,旋即朝着马严看去:“马严,你一会跟我去集市买点菜和面回来,我们才好包饺子。”

“为什么是我……”马严有些不太愿意。

龙语心白了马严一眼道:“如今我们是借用徐长风的院子来包饺子,你还好意思让人家亲自做给你吃?”

马严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梁奕呢?怎么没见他出来?”

徐长风看着梁奕所在的房间,低声说道:“他这会应该还在修炼,起码要午后才会出来。”

自从梁奕突破了三阶之后,他的修炼就愈发勤奋起来。如今青竹剑院给予了他这般好的资源,他自然是要好好的利用。毕竟他的目标,是来年繁星会上的玄道榜。徐长风得知这事后,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

马严和龙语心很快便离开了院子,徐长风喝了点粥,继续清扫房梁上的蜘蛛网和一些灰尘。

韦雪滢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有些不大好意思,也提来一桶水,拿着抹布帮徐长风擦拭门板。两人默默地在屋里屋外忙活着,却谁也没有出声,这沉默的氛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梁奕推开门的那一霎才被打破。

他在屋内修炼时,也听到了龙语心所说的话。他直径走到了徐长风身前,接过他手中的扫帚,低声说:“让我来吧。”

徐长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如今梁奕是他的手下,帮他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就在徐长风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屋外忽然传出韦雪滢的声音:“下雪了!”

徐长风和梁奕旋即走出去一看,只见天边上稀疏飘落这晶莹的雪花,在凛风中翩翩起舞。徐长风张开手掌接下了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逐渐在掌心融化成冰水,心中感慨万分。

“长安城,终于又下雪了……”他低声喃喃道。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又恰逢冬至日,到是落得个瑞雪兆丰年的好势头。

他不经意瞥见韦雪滢那拿着抹布的双手,早已经是冻得通红,微微还有些颤抖。他快步走回屋中,倒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端到了韦雪滢身前。

“喝杯热茶吧,外边冷。”

他将热茶递送到韦雪滢身前,低声说道。

韦雪滢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手捂住茶杯的边缘。她轻轻呷了一口热茶,看着天际落下越来越多的雪花,低声喃喃道:“这时候的北冥,应该早已经是银装素裹了吧……”

“你家住在北冥吗?”徐长风下意识地问。

“嗯。”韦雪滢扭头过,看着徐长风点点头,“我是头一回在长安见到雪,果然和北冥不太一样……”

……

“又下雪了呢……”

梦花楼里,明明穿着一身棉衣,靠在窗台看着天上落下的雪,低声喃喃道。

她伸出了手,想要接下一片雪花,却被楼顶的屋檐给挡住,根本就够不着。她将小手从寒风中收回,放在嘴边轻轻地吹气。

她两眼呆呆地望着飘雪中的长安城,这座不算很高的城墙里,锁住了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她恨长安,却又舍不下长安,又爱又恨。

她试着往西巷的位置看去,也不知道徐长风此时住在哪个地方。

“今日是冬至,徐公子他应该忙着包饺子,不会有时间来看我了吧……”明明苦笑的摇摇头。

她收回了目光,合上窗户,屋子里显得略微阴暗起来。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旋即回到床上躺下,盖上了厚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下。睡梦中,她也许是梦见了来年春天,她越过了这座高墙,去外长安外的世界,游览这大美江湖。她笑了,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甜。眼角却也不知何时,悄然落下一滴泪珠……

周琪轩推开马车的车门,坐在了车夫位置旁边。今日长安城人很多,马车只能以龟爬的速度穿过了人海喧哗的闹市。行人也加快了赶路的步伐,想早点回去与家人团聚。

他双手裹着衣袖,任由细雪飘落在他的身上,陷入了沉思。

落雪漫长街,天色欲晚。

梅花满树,又是一年冬至。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一章 长安烟火

“饺子好啦!”

昏暗的天际依旧飘落着大雪,西巷一座院子里却格外的闹腾。大老远就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欢笑声,以及那香浓的饺子味儿。

五位少男少女们坐在一张大桌前,每个人的碗里头都装着热腾腾的饺子,桌子中间还架起了一口暖锅,此时肉块正在浓郁的锅底翻滚着,泛着水泡,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饿死我了,已经好久没吃饺子了……”马严说着,夹起一块饺子就往嘴里头塞,不清不楚地说着话。

“食不言寝不语,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一旁的龙语心白了他一眼说道。

马严呵呵一笑,夹起一大块肉,上边还冒着腾腾热气,再沾上那香气扑鼻的辣酱,一口咬下去,金黄的汁水从肉块里流出,溅了马严满嘴的油腻……

众人看着他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

方才徐长风拿些饺子去给周琪轩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好久没吃过饺子了。徐长风他又何尝不是呢?

长安这十年,他还是头一回吃到饺子,几乎忘了饺子究竟是什么味了。

他今日原本是想去东巷看望一下那位老妇人,顺带去梦花楼陪明明一会,只是如今家里来了客人,他也不好走太远。若不是周琪轩也住在西巷,他也就吃不到这份饺子了。

“一会我们出去看灯花吧?”龙语心看着众人说道。

韦雪滢似乎是期待已久,接连点了点头,马严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不清不楚地说了些什么。只有徐长风注意到梁奕的神情,他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着饺子,仿佛像一个局外人。

“怎么了?”徐长风看着梁奕低声问道。

梁奕摇摇头,“一会我就不去看灯花了。”

“有事?”徐长风接着问,他可没听说过梁奕在长安城还有什么朋友。

“修炼。”

梁奕简单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接着继续埋头吃着饺子,时不时夹起一大块肉。徐长风也没再勉强他,他心中留有心结,这么些年来他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应该是很孤单吧……

“如果覃先生在就好了,他也很久没吃到饺子了……”徐长风心中暗想道。

这些年来,他多少还有着覃先生在身边陪伴。而陪伴着梁奕的,只有风霜雪雨,刀光剑影。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在热闹的晚餐下显得很不起眼,故而也没有谁听到两人的对话。

闹事鼓声喧,灯火缭乱。

朱雀大街从头到尾张灯结彩,吃过晚饭的人们都走上了街头,看着夜空中烟火绚烂。此刻大雪已经停了下来,街边还堆积着落下的皑皑白雪。

徐长风四人走在街头,看着五花八门的灯火,十分新奇。他来长安这些年,一直躲在东巷里,这长安灯火,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果真名不虚传。

忽然,在人群中走过一个男子,他身后背着一柄剑鞘,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前。徐长风心头一惊,连忙快步走上前,刚要开口打招呼,这才发现那男子手中还抓着一柄木剑,只不过被人群给挡住罢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半剑回来了,谁想抬头一看,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

男子接过商贩的糖葫芦,转身离去……

“咦,这儿有糖葫芦。”就在此时,身后传出了韦雪滢的声音。

龙语心看着韦雪滢,不急笑着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吃糖葫芦呢?”

“我叔叔曾经跟我说过,长安大冬天还有人出来卖糖葫芦。我一直想在长安的冬天吃一回糖葫芦,那种酸酸甜甜冰凉冰凉的感觉,应该很美味。”韦雪滢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龙语心点了点头,“那我也要一串吧。”

马严一听,急忙附和道:“哎,龙师姐,我也想要一串。”

“你今晚都吃了多少饺子了,还能吃得下?”龙语心一脸惊讶的看着马严道。

“嘿嘿,只是吃了个八分饱,装下一串糖葫芦不成问题。”马严笑了笑,旋即看向徐长风问道,“徐长风,你要不要吃啊?”

“啊?”徐长风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韦雪滢忽然注意到了少年此时的表情,心中莫名泛起了一阵波澜,很快又随之而去……

她从商贩手中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品味着嘴里的味道,的确是酸甜冰凉的感觉,不过也就这般而已,和她想象中的味道,还是差了一些。

众人接着在街市中游玩,猜灯谜,变戏法各式各样的节目都有,长安也难得这般热闹一回。

“你们看,那儿好像有许愿灯,要去放吗?”马严看着河边一个卖许愿灯的商贩道。

“我想放一个。”韦雪滢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今日的长安对她而言充满着新奇,北冥的冬至虽说也很热闹,但绝对不会像长安这般,焰火绚烂如彩霞。此刻她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十分满意的走着。这娃娃是方才猜中灯谜后所送的奖品,她很想要这个娃娃,可那灯谜实在是太难了,龙语心和马严都猜不透。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徐长风竟然猜了出来,帮她拿到了这个娃娃……

众人花一两银子买了一个许愿灯,各自把自己的愿望写下,投入许愿灯中。接着点燃起灯火,看着许愿灯徐徐升空,绽放在五彩缤纷的烟火中。

“龙师姐,你许了什么愿望?”马严仰头望着逐渐远去的许愿灯,不禁低声问道。

龙语心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我啊,我想能永远留在长安就好……”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韦雪亦一听,急忙喝道。

“哪有。”马严反驳道,“我娘说了,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会灵验。我的愿望随我娘一样,希望能在长安娶一个漂亮的媳妇,生一窝白白胖胖的孩子。”

“俗气!”韦雪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马严笑了笑,不再理会她,旋即看着徐长风,“徐长风,你的愿望是什么?”

“秘密。”徐长风摇头说道。

“切,小气……”马严说着,不禁白了他一眼。

许愿灯逐渐消失在夜空中,无处寻觅。只留下了漫天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绽放,宛若是人们在倾诉对来年春的期望。

“天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回去了吧。”龙语心看着众人说道。

“嗯。”众人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灯火阑珊又一年,细雪不知不觉又飘落了长街,在灯火之下被照得通红。长安街上的人群也逐渐的散去,谁也不想继续在外边吃风雪。

“我们就从这儿回去了,你们两人要注意安全。”龙语心看着徐长风和韦雪滢说道。

青竹剑院在长安的东边,而徐长风和韦雪滢所住的是长安的西边,自然是不能同路回去。

“没事。”徐长风摇摇头道。

两人很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自从上次夜雨之后,他和韦雪滢还是头一回一起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之间总是间隔着距离。少年好几次想要出声言语,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再一次落下。

“好像上一回就是在这儿遇到的半剑吧……”徐长风心中暗想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找到了他的剑没有。”

“那个,我到家了。”韦雪滢低声看着徐长风说道。

“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了。”他点了点头说。

女孩推开了院子大门,忽然回头说了句,“你回去小心点,谢谢你,今年的冬至我过得很开心。”

女孩说完,走入了房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徐长风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尝尝呼出一口气。不禁回想起刚刚所许下的愿望:

“希望七叔能够一生平安。”

雪花飘落在少年的肩上,夜路中只留下了一道孤单的背影。

他不知道的是,女孩刚才也许下了这么一个愿望:

“希望七剑叔叔在外面能够平平安安,早点回家。”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二章 这口酒比风雪冷

灯火散去,扬州湖畔一片寂静,宛若铺上了一张白雪地毯,树梢上时不时会抖落些稀疏雪花。江南的雪相比长安而言显得要柔软许多,而长安的雪相比北冥而言,有少了几分寒冬的威严,正所谓江湖之大各有千秋。

寂静的夜下,一位身着单薄衣衫的男子轻轻推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白雪缓缓抖落而下,洒在了他的衣衫和头发上。在他的身后,背着一柄没有剑的剑鞘。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根滴血般通红的糖葫芦。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座小房屋和一口枯井,还有房檐左侧的一颗树木。男子直径走到那树下,留下了一道孤单的脚印。

十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人走茶凉,寒风清冷。

他高举手掌,轻轻地擦拭去上边的寒霜,只见在粗大的树干上,依稀还能瞧见那刻着的两个字:半月,赵茹雪。

“二狗子……二狗子……”

男子的耳畔,不知何时忽然传来那熟悉的童音。

“我叫二狗子,这是我爹娘给我取的名字。”

“师父,我爹娘他们都去了哪里?”

“师父,我想吃糖葫芦……”

嘎吱……

门板推开,房屋内迎面扑来些许寒气,夹带着陈旧的气息。屋子里又黑又冷,摆放着一张四方木桌,一大一小两张床,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安静地躺在大床上边,毛衣的下边,还压着一柄短小的桃木剑

他直径走到大床前坐下,手有些颤抖的抚摸着那半成品毛衣,不知不觉竟打了个哆嗦。不知过了多久,他提起手上抓着的糖葫芦,张嘴咬了一大口,很冷,很酸……

“半个月过去了,你怎么到现在拿着剑手还颤抖?”

“二狗子名字太难听了,要不换一个,叫半月怎么样?”

“听说长安冬至那天的灯花很好看,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这把剑跟了我很多年,现在送给你,你带着它替我在江湖上名扬天下,我等你回来……”

啪!

只吃了一口的糖葫芦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安静地房间里回荡着。

“我不想要什么名扬天下!”男子嘴里低声喃喃道,“我只想要你回来……”

他叫二狗子,小时候江南闹灾荒很多人都死了,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好命人活了下来。他本来也是要死去,那天夜里,是他的师父在死人堆里将他捡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随后他开始跟随着师父一起学剑修行,因他小时候曾被入村抢劫的山贼恐吓,留下了阴影,所以每当握起剑时,手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才有所好转。

他的师父便给他取名半月,暗藏新月之意。

那年江南下了很大的雪,师徒两人在大雪中的扬州城走着,师父便让他走在自己身后,为他抵挡风寒。就在那时,一男子给师徒两递来了两块热乎乎的烤红薯,还有两件风衣。那个男子身上背负着七把剑,他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早已名扬天下的韦七剑。

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终于踏入了洗髓境,他带上师父的剑,开始独自行走江湖,追寻着名扬天下的心愿。

江湖路并不好走,或许是因为初出茅庐,没藏好身上的银子。在他经过一条小巷子时,被人给拍晕,醒来后发现身上的银子都不见了,身后背着的剑也丢了,若不是他将剑鞘紧紧的绑在身上,就连这剑鞘也会随之不翼而飞。

师父给的剑,不出一个月便只剩下一柄剑鞘,年少轻狂的他无颜回去面见师父。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偷盗果腹,直到有一次他冒着被人持刀追砍三里地的凶险,偷了一大块酱牛肉。这年闹饥荒很严重,别说是牛肉,就连一碗珍珠白米饭也是十分珍贵。他躲在城外一颗树下,流着口水看着眼前这一大块酱牛肉,忍不住一口咬下,却在此时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咽口水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棵树的另一边,也靠着一家三口。因为闹饥荒,他们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将这一大块酱牛肉赠与那一家三口。饿着肚子离开了……

他回到了城里,在街头小巷找了一个地方睡下。却从一旁一户富贵人家中,闻到了香气扑鼻的酒肉味。原来是这户人家在过寿,宴请了许多宾客,通宵达旦饮酒作乐。这一夜他压根没睡好,满脑子惦记着那块拼死偷来的酱牛肉,咽了一晚上的唾液。

何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下他总算是明白了。

随后他开始在江湖中,走上一条违背了初心的道路。盗亦有道,劫富济贫。他将富贵人家里偷盗而来的东西当成了银子,捐赠给那些家破人亡的穷苦百姓。没过多久,他的悬赏令也逐渐流传大街小巷。

他担心自己不好的名声会被师父给知道,于是便一路西行,直至来到了长安。长安的灯火很美,可却没有人陪在他身旁一同观赏。曾经的誓言,也变得遥遥无期。

曾有人问过他叫什么,他说自己无名无姓,只留下个半剑的名号。

在偷盗之时,他也在不断的寻找着自己丢失那柄剑的下落,没有找到那柄剑之前,他不敢回去看望师父,年年如此。

他不知道的是,每年入冬前,师父都会在与他送别的那一座长亭里枯坐一整天,只为等他回来。容颜经不起岁月的侵蚀,时光慢慢让一个人成长,同样也会使人渐渐变老。

有一年大雪来的很早,他师父独自一人站在长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望着茫茫大雪中,只期待能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

有人曾问她:“你在等谁?”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茫茫大雪中等待谁回顾?明知无人回顾……

恍惚之间,数年已过。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扬州,他给师父买了华丽的首饰,漂亮的新衣裳,只是缺了一柄剑。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心情很急切,急切想要见到师父,于是他回来了。他曾经和师父约好,每年会在长亭中见上一面,然而他却让师父独自苦等了十年,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身在长亭中静候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见师父的身影。

房屋里的男子取出两个小杯子,将身上携带的酒葫芦到了满满两杯酒。他双手捏起一个酒杯,一口饮尽。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对着空寂无人的房间自言自语道:“这口酒好冷……”

此刻的他心里头堵得慌,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师父那苍老的容颜,一脸病态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浑身只剩下一口气。

师父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终于,实现名扬天下的心愿了……”

师父说完这话,撒手而去。

若说他是世界上最为不孝的徒弟,那也不为过。

“名扬天下有什么用?你终究还不是没能看到?”男子对着空荡的房屋里大吼一声,一怒下砸碎了手中的酒杯。

一滴热泪,不知何时悄然落在了床上。连同那未曾织好的毛衣,一同被沉风在这座阴暗的房屋之中,再也不会被人想起。

时过多年,每当他在闹市中走过江湖茶馆,听到说书之人醒目拍案说着江南三大美女赵茹雪的故事时,在他心头恍若淋下了一场纷飞寒雨。

他不禁回想起那一日在梦花楼与少年所说过的话:“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别等她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江湖的尽头是否只剩下孤独?在茶楼酒肆里说完这一生。

身在江湖中漂泊,又有谁能看破这座江湖?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三章 东郡神剑

若说秋雨萧瑟凄凉,那么此刻的寒雨便如同数万根寒针刺入胸膛,那是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这儿是盛世王朝的一座边疆小镇,名为东郡。

寒雨漂泊落下,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两匹骏马正在飞快疾驰着。前边一匹斑白毛色战马之上,骑着一位莫约十九岁的青年男子,身披白银战甲,头戴着的盔甲也是一袭银亮之色。他一手持着缰绳,另一手上紧握八尺银枪,在他的腰间还挎着一柄利剑,森冷的雨水冲刷在他的面容之上,而他却丝毫没有眨眼。

紧跟其后的马匹之上的是一女子,身着青色铠甲,手中枪头之上系着一道红缨,寒风似乎并不能阻止两人的前行,目光斜视着一旁楼阁之上,一手持长剑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轻功极好,在湿滑大雨之中奔驰身形却没有丝毫的晃动,脚尖所掠过之处,只是泛起了一道轻微的波澜,并未溅起水花。

马蹄声与落雨击打之声响彻一片,身披银色战甲的青年突然松开缰绳,弓着腰,手掌紧硬冷的马鞍之上,两眼凝视着黑衣男子的位置,一股灵力波动从手中喷涌。他整个身体旋即弹射而上,长枪所指之处,便是那黑衣男子的项上首级。

银枪刺破雨幕,随着青年的身形移动,逐渐靠近那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猛然停下步伐,迅速转身便是一剑刺出。长剑与长枪在大雨之中爆响出轰鸣,只见在银枪之上,竟然附着着一道犹如雷霆一般的灵力波动。这银甲青年,竟是一位三阶修行者!

黑衣男子一剑接下迎面而来的长枪,顺势往下劈砍,银甲青年的身形也逐渐下降。

啪!

青年左手抓住了墙体,银枪依旧如同巨龙一般长驱直上。

黑衣男子双脚蹬着房顶,躲过了长枪刺杀,两手握着剑柄往下劈砍,身形在半空中旋转成倒立之势。这一剑下去,那银甲青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得过。

“哐当!”

却在这时一柄突如其来的红缨钢枪从雨幕中杀出,飞快的速度瞬间击飞了黑衣男子手中的利剑。长枪与长剑一同落下房屋的另一边。

两手空空的黑衣男子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屋顶边缘,他没有丝毫犹豫,转头便是疾驰而去。

银甲青年左手施力,将悬空的身体撑了起来,身形腾空翻转了一周最终落在了屋顶之上。

他凝视着黑衣男子离去的方向,眼里闪烁着锐利的杀意。

“杜羽宸!别追了,这么大的雨敌人可能会有埋伏。”

马蹄声停下,同样是赤手空拳的青甲女子仰头望着银甲男子,大声喝道。

银甲青年低头俯视着她,“我们调查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寻到了晋羽党的踪迹,如今怎么能轻易让他逃走?”

他说着,紧握钢枪身形跃起,向着黑衣男子逃离的方向追赶而去。

盛世王朝军中同样也是有着修行者,别看这青年还不到弱冠之年,在军中却已经是军功显赫。年纪轻轻便被授予神剑府参军事的职位,其实力可见一斑。

修行者精通于剑道,而军队男儿则是擅长于枪术。长枪也是在战场之上的主流武器,杀伤力强,距离远,更可用于马上取人首级。

那黑衣男子同样也是三阶修行者,其修行功法定然是御风亦或是借水之力,否则也不可能在狂风暴雨之中这般流畅自如地疾驰前行。

杜羽宸完全不顾大雨冲刷,拼劲全力的往前追赶,却始终是与黑衣男子保持着一定距离。见状,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手是要将自己引入局中,否则以他的速度,早就可以略过城郡逃之夭夭。但即便如此,那黑衣男子轻功再高也终究会有乏力之时,其下场必然是被神剑府大军抓捕。

杜羽宸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右手更加用力地握着长枪,避免雨水冲刷而失手打滑。

晋羽党乃是近两年中在王朝边境冒出来的一个叛国党派,肆意蛊惑民众叛国,并暗杀朝廷命官。

这就是为何当日国子监易司业遇刺之时,朝廷会这般重视。这简单的遇刺背后,很可能就暗藏着晋羽党的诡计,故而于今年年初,王爷李聂便下令命神剑府彻查晋羽党踪迹,势必要将晋羽党从王朝之中斩尽杀绝。

黑衣男子忽然从一座房顶之上越下,杜羽宸见状,不禁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体内的灵气开始在身体表面凝聚出一道更为坚固的屏障。

他来到那房屋边缘,还未来得及跳跃而下,两只漆黑的箭矢立即从瓦房地缝隙之中直射天际。杜羽宸身形在空中翻腾了数回,这才艰险地躲过了两只夺命箭。

他低头往下望去,只见房屋之中站着三名黑衣男子,其中两名手持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拉起了满弓。而那赤手空拳的男子则是手掌紧握着八岁一少年的喉咙,弹指间便可取走少年的小命。

“银袍小将,有本事你就下来,只要你敢乱动,看我不掐死他。”那三阶的黑衣男子冷笑着说道。

杜羽宸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顶,任由雨水冲刷。此刻只要他做出丝毫风吹草动,要么是两只飞箭朝他射来,要么就是那少年亡命于此。

“你想要干什么?不放慢慢说来,我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杜羽宸透过瓦房缺口,看着那黑衣男子问道。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等待着神剑府军队赶来。”黑衣男子冷笑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放我们离开这座东郡,否则我即刻掐死他。”

杜羽宸严肃地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就没得谈了……”黑衣男子说着,手中微微发力,疼得那少年不停哭喊起来。

“慢着!”杜羽宸连忙喝道,“只要你放人,我立马答应你的要求。”

“你当我傻子吗?”黑衣男子喝道,“这小孩就是我手中的底牌,我若是放了他,下场只有一死路一条!”

同样是三阶修行者,杜羽宸从小便在沙场中厮杀多年,积累了一身杀敌的本事,他的实力自然可以碾压那黑衣男子。否则他也没必要逃,三阶对三阶,胜负未必一定是五五开。

杜羽宸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问道:“你想如何?”

“你们神剑府的一兵一卒,要远离我们一里地之外,等我们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人。”黑衣男子沉声说,“违背约定对我们而言并没有好处,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杜羽宸犹豫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在三人的注视之下,他缓缓转身,往前迈出了一步。

却在这时,他眼里猛然迸发出无尽的杀机,手中长枪顺着缝隙朝着黑衣男子的胸膛直射而去,他紧跟着顺着那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跳下。

刹那间,两只箭矢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射。

只听得刷的一声清脆,杜羽宸拔出了腰间的利剑,快剑斩断了迎面而来的箭矢。紧握着少年的黑衣男子猝不及防的被那银枪刺伤了肩膀。杜羽宸落地的那一刻,身形朝着他疾驰而去。

黑衣男子还未来得及掐死那少年,锃亮无比的利刃猛地刺入他的腹部。

“嗖!”

遇刺同时,两只飞箭射向他的后背,其中一只破开了他身上附着的实化灵力,另一只直插进铠甲之中。他顿时浑身一颤,面容之上露出了几分痛苦之色。

杜羽宸没敢松懈,抽出长枪转身朝着一位持弓男子投掷。与此同时,又是一只箭矢迎面射来,他迅速抱起只有八岁的少年,扑到在地。

他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拔出染红血色的长剑,再次投掷而去。

直至他亲眼瞧见锋利的剑刃刺穿了那男子的身体,夺去了他最后一丝生机,这才松开了少年,双目缓缓闭上。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四章 放榜之日

在长安市井正激烈地厮杀争夺之时,长安礼部大堂内同样是通宵达旦,一刻也没有安宁下来。

此刻五皇子李梓殇正坐在礼部大堂的主桌位置上,桌面上堆着厚厚一叠考卷。他是本次科举的主要负责人,故而有国子监的职员批改考卷之后,都要呈递到他手中,确认无误后方能登记载入典籍。上百名考生,那便是上百张卷子,如今批改已经完成了大半,却依旧陆陆续续地还有考卷呈送而来,他也是一直忙活不停。

此刻他的心情很烦躁,因为徐长风的问题,导致这一回科考的榜首之位很可能真的得让给那南平王之子安东来。这叫他怎能不着急?

此刻已是午夜过半,正值睡意最浓之时,阅览了大量考卷的他不禁感到有些头昏眼花。若非他此时已经是三阶修行者,怕是早已经倒头睡下了。

就在此时,下人端着一杯热茶朝着五皇子走了过来。即便是礼部大堂点燃了暖炉,却已经能感受到寒冬的霜冻之冷,此刻能喝上一杯热茶,是再好不过了。

五皇子伸出手前去接过热茶,却在这时候,下人似乎脚下踩了个空,身体噗通地往前摔了一跤。而手中的热茶也随之倾倒在了桌面上,浸湿了十几份考卷。

“糟了!”

五皇子来不及去将下人扶起,两手无策地看着桌面上被滚烫热茶浸湿的考卷,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这一叫声引来了不少官员的注意,韩非池直径走到了桌前,只见五皇子正小心翼翼地将考卷从茶水中取出来。

考卷的纸张本就很薄,这热茶泼下去,即便是纸张没有损坏,卷面上的字迹也会变得模糊不堪。

“把人给我带下去!”

国子监祭酒苏子韬将长安府的士兵带来,对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下人喝道。

长安府士兵不由分说,手持利剑将他架起,转身便往外走去。

此刻五皇子已经将浸湿透的考卷给分开出来,夹在中间的考卷还好些,只是第一张和最下边那一张实在是不能看了。尤其是第一张考卷,被茶水淋湿了不说,还被茶杯给砸出一个小洞,再分开之时,也多了好几处破损,上边的墨迹已经是模糊不堪,很难分辨究竟是写的什么。

“这茶水有问题!”韩非池手指轻点了桌面上的茶水,皱眉头说道,“考卷所用的纸乃是信雅轩所造,经得起水的刷洗也不会轻易破损。而这墨也是出自于长安有名的东西阁,不可能只因为一杯茶水便能能让墨迹变得这般不堪入目。若我猜得不错,这茶水应该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五皇子殿下。”

此时在场并没有什么外人,除了韩非池与苏子韬之外,只剩几位国子监的老臣。所以韩非池也就没有丝毫的顾忌,直话直说。礼部大堂内上百张考卷,为何只是五皇子这边出了问题?况且歹人打这考卷的主意又有何意义?即便是将之焚毁,照样是可以重考一回,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而且能安排人探入礼部大堂,必然是在朝中掌握一定权势之人,寻常考生不可能做到这点。

“韩先生您说我该如何是好?”五皇子有些麻木的看着眼前这张破损的卷子,这纸包不住火,既然那下人是受人指使的,这般说来宫里肯定有人已经知道了此事。他早料到这个科举主事的位置会坐得不安宁,故而一而再三地谨慎行事,谁晓得最在这最后的关头除了岔子。过不了两天便是发榜之日,他眼神中已经看到了绝望之色。

“五皇子殿下也未必太过悲观。”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本正经的韩非池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殿下且看这张考卷的考生名字为何。”

五皇子一听,连忙凑上去细细查看,三息过后,五皇子即刻拍手称快,脸上露出了无比喜悦之色,“这考卷居然是安东来的!”

国子监几位大臣一听,不禁随之松了口气。

虽说这考卷损毁与他们并无干系,可这毕竟他们也在场,到时候说不准也得落得个保护不周的罪名。虽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若想从而这做文章,让他们的官职往下边挪几个位子,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们自然有所顾虑。

五皇子想了想,脸上的笑意全无,不禁皱了眉头说道:“可即便是如此,那南平王也不好得罪……”

韩非池思索了一番,脸色有些严肃道:“这安东来的卷子是我批改,的确十分出众。这安东来才华横溢,所作的文章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好佳作。若不出什么意外,今年榜首必定非他莫属了。可按照历年的惯例,榜首的考卷是需要呈递给王爷亲自过目,如今考卷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再让他坐上榜首的位置,那世人可就得说我韩非池老眼昏花有着包庇之嫌了。”

“这么说来……”五皇子眼中泛着几分笑意。

“这安东来所做文章朴素一般,看着毫无趣味,榜首就推让给后一位便是。”韩非池看着五皇子低声说道。

五皇子一听,连忙双手作揖拜谢了韩非池,“多谢韩先生肯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梓殇没齿难忘!”

两日时光平静地逝去,转眼间便迎来了放榜之日。

这一日长安城可谓是车水马龙,还未到发榜之时,礼部门外便已经汇聚了上百人。其中有等候成绩的考生,也有一些权势贵族。若是能让榜上的考生能为他们所用,将来对自己的前程而言,那可是莫大的好处。

若说上百考生里边,最为淡定的莫过于徐长风了。

他此刻正在院子里练剑,一旁的炉灶上还在小火慢熬着米粥,丝毫没有去观榜的意图。梁奕走出院子,发现徐长风依旧专注于剑术,没有丝毫停下之意,不禁疑惑的问:“今日不是放榜吗?你怎么不前去看看?”

徐长风摇了摇头,一边里练剑一边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我与榜上无缘,即便是通宵在那儿等候也无济于事。事情早已成定局,又何必在意真相如何?”

他从考场中出来之后这段时间内,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知道自己很难上榜,故而也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况且他曾说过,要为了自己而活,即便是上榜了又能如何?他既不贪恋仕途,也不痴迷于官场,科考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历练罢了。

快要到辰时的时候,礼部大门终于被打开。国子监祭酒苏子韬在长安府士兵的护卫下,走到了礼部前边那一块排板前,此刻在排板上遮盖了一张红布,两旁有着长安府士兵持剑把守,谁也不敢造次。此刻礼部门前这条街道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在阴沉的天下显得密密麻麻。众人解释屏息凝视着苏子韬的背影,恨不得即刻让他摘下那遮盖榜单的布块。

只听得一声锣鼓敲响,一士兵高呼“放榜”二字,苏子韬大手一挥,红布遮盖之下的榜单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只见位居榜首的名字为:白书山。

其次榜眼及探花分别是“许清高”及“慕容影”。

“怎么可能!”嘈杂的喧闹声中,安东来死死的盯着榜上的位置,激动地大吼一声,“我不服!我要查卷!”

街巷之中的喧闹声顿时被这声高呼给覆盖。只见安东来挤出人群,走到了苏子韬的身前,面红耳赤地大怒道:“我不服,我要查卷。”

苏子韬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安东来:“若想要查卷,须得皇帝陛下下旨,否则任何人等无权查卷。”

“凭什么!”安东来激动道,“凭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在他激动地吼叫之时,长安府士兵即刻一拥而上,企图将他给轰出去。却在这时,两道黑衣身影闪现在安东来身旁,他们是跟随在他身旁的随从护卫,实力皆是三阶修为!

长安府士兵见状,顿时停滞不前,腰间的长剑也只是出鞘三分。

“安东来,你这是想要大闹礼部大堂吗?”苏子韬凝重的看着安东来说,“本次考卷批改有着韩非池先生亲自坐镇,难道不成你还想质疑韩非池先生的评定?”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五章 天下大势

此话一出,街巷内顿时喧起了一阵低声私语。

放眼整个盛世江湖,有两圣不可不尊,两公不可不敬,二老不可不服。何谓两圣?孔圣及孟圣。何谓两公?李太公及少陵公。何谓二老?覃先生及韩先生。

孔孟两圣自然是不用多说,而李太公以及少陵公那可都是在江湖中有着显赫名声的大人物,更传言他们早已经踏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灭境界。至于覃先生与韩先生,前者乃是少陵公的弟子,后者则是李太公的弟子,同是一方泰山北斗,谁人敢不服?

若他安东来敢说不服韩先生的评定结果,他今日怕是连长安城也别想走出去了。区区三阶修行者的随从护卫又如何?放眼天下,五阶修行者尚且多如牛毛,六阶修行者方能独占一山,若没到七阶修为,谁又敢轻易狂言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至于八阶,至今这江湖上达到的不过寥寥几人。

安东来掀起的这一场闹剧很快便被潮水掩盖,即便他是南平王之子又能如何?科举未能入榜,今后仕途之路便一文不值。即便他能够世袭南平王的位子,那也是远在南郡,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当下更多人看中的是眼前的利益,例如那位于榜首的白书山,他还曾写出一封囚书名震长安,如今他拿下了榜首之位,更是令众人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日已过半,礼部门外的街巷依旧逗留这不少人群,他们都在等候着一个人。只见一位少年手持着一柄墨绿色短剑,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排榜的位置走来。在其身后,还跟随者一位灰衣少年,在其身后背负着一柄橙红利剑,气势逼人。

不少人认出了他便是覃先生的弟子徐长风,纷纷一拥而上。这让徐长风一时间感到不明所以,直到他走到了排榜前,细细浏览了一遍后,视线停留在了榜尾的位置。

只见在榜尾之上,写着三个熟悉的名字:徐长风。

“我中了?”徐长风有些惊讶地说着,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平静许多。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上榜。

一时间,各大势力纷纷向他发出请帖,邀请前去府上做客。虽说徐长风只是排在末位,可人家毕竟只作答了一天的时间,若是让他能够完整作答,这榜首的位置是谁,那还真难说!况且他还是覃先生的弟子,十年后他所处的地位,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

徐长风让梁奕收下了请帖,却并没有当场点头。仕途之路,并不是他所仰慕之处,如今多少能够榜上有名,至少没有辜负覃先生十年寒窗的教导,这也就足够了。

他和梁奕旋即离开了长安府门口,朝着青竹剑院走去。科举中榜,对少年而言并不是一件喜事,他所期望的是苏永邱跟他提起的那一枚沧海珠。

如今沧海珠即将临现东海,他和苏永邱不日便要启程了。若是沧海珠真能够改变他的经脉问题,即便浪费了些时日,只要配合十年灯抓紧修炼,那他还能够赶上繁星会,入玄道榜。

这才是徐长风的心狂澜。

“世间红尘滚滚,黑白错乱,有多少人深陷其中。任其天地生波澜,我身自得其安……”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

徐长风和梁奕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位小僧尼,身着浅黄色道袍,手中持着一串佛珠,精光的脑袋在寒风中吹拂,却没有丝毫皱眉。

“你是?”徐长风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施主便是徐长风吧?”小僧尼看着徐长风笑了笑,“小僧察觉施主有几分佛缘,故而想将这枚佛珠赠与施主,日后便可逢凶化吉,出入平安。”

徐长风一头雾水的看着小僧尼,思索了一会还是选择接过佛珠,“多谢,不知小和尚怎么称呼?”

小僧尼笑了笑,只道了一句:“梵空门下青灯伴,若缺慧眼虚此生。”

说罢,转身便离开。

徐长风捏着手中的留有余温的佛珠,低声喃喃道,“梵空门?慧虚?”

“他就是梵空门慧尘大师的弟子慧虚?”一旁的梁奕旋即反应过来,惊呼道。

“梵空门。”徐长风听着这三个字,心头微微一颤,“那可是天下五大宗派之一的修行圣地啊!”

“徐公子。”就在这时,在徐长风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徐长风回头望去,只见是一位白衣书生,一脸笑意的看着他:“小生在此恭贺徐公子榜上有名。”

“白书山?你怎么会在这儿?”徐长风记起了这个人,疑惑的问。

白书山点了点头,有些惋惜的说:“方才看见徐公子你和慧虚小师傅在此交谈,便想来拜谢他,谁想还未来得及赶至此,他便离去了。”

“你认识慧虚?”徐长风看着他问。

白书山点了点头,“慧虚小师傅没跟你说吗?那一封囚书便是他让我拟写的,若不是科考前两日他指点了小生一二,这榜首的位置,怕也是与小生无缘了。”

“囚书……佛珠……”

徐长风谢别了白书山,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两件事情。

“你说那个慧虚是不是间接欠了你什么恩情?”一旁的梁奕也好奇的问,他虽然才来长安不久,但多少也是听说了徐长风一些事迹。

徐长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按理说慧虚没理由这般尽力地帮我解围。或许,是因为覃先生的关系吧……”

除此之外,徐长风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慧虚亲自找上白书山让他撰写囚书。

慧虚乃是梵空门慧尘大师的弟子,而慧尘大师又是梵空门现任门主,其身份不亚于青竹剑院前任院长苏永邱。这等大人物,怎么会在江湖市井中关注到他呢?

所谓五大武林宗派,即为位于东海沧澜山上的沧澜剑宗,茫茫北地的昆仑剑宗,位于南部山峦中的圣狱山,悠悠千岛湖内的踏歌行,以及那五台山上的梵空门。

论实力,五大宗派自然是以沧澜剑宗为首,其宗主钟离雪雨更是早已踏入了八阶修为,也被公认为盛世王朝中第一修行者。其余四宗宗主皆是位居七阶巅峰,据说那圣狱山掌门叶火离以及昆仑剑宗宗主付建平,皆是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八阶,其实力同样十分强横。

而踏歌行与梵空门向来是与世无争,飘摇于世外红尘,算是两处不可多得的清净修行之地。

除了这武林中五大修行圣地,江湖上的一些势力同样不能小视,例如远在西湖筑造灵剑闻名的剑霸山庄,亦或是江湖上神秘莫测的夜雨涯,以及十年前便已经覆灭的凌空剑庄等等,这些势力未必会逊色于五大宗派。

同样,朝廷靡下的一些势力同样也是十分强盛。例如王朝中最为精锐的部队神剑府,那便是军中修行者的集结之地。以及先皇帝亲自授予的三大王府,同样也是人才济济,实力强横。

天下大势看似一副太平盛世的大好光景,可其中的明争暗斗,又怎能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概述得清楚?

如今定江王府已经是和朝廷撕破了脸皮,南平王安祁山也不知背地里在耍何等诡计。虽说安东来未能中榜,可私下里难免会做出一些不好的行为,这令人不得不防。

就连不问世俗的梵空门如今都开始有些作为,就更别说那远在北地的北凉王北霸天,看似按兵不动,可在这等天下大势所驱使之下,谁又能保证他会有一些想法?不仅如此还得防止恶人谷内那十恶不赦的恶人四处扰乱民生,以及江湖之上各大帮派各大权势争抢地盘的劳民伤财。

此刻的盛世王朝,便如同一锅沸腾的米粥,想要将之一一清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揉捏把握不妥当,只会搅和成一锅浑水,甚至连朝廷都还有可能会引火烧身。

“如今天下局势开始潜移默化的演变,若是我继续在此停滞不前,那凌空剑庄想要崛起,怕是真的就变成一具空口白话了……”徐长风看着车来人往的朱雀大街,心中感到十分不安。

他和别人不一样,只因在他体内,有着十年灯。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六章 江山代有新人现

苏永邱终于走出了青竹剑院,他上一回走出十应该是几年前了吧?也可能是十几年前……

正如那句话所说的,他和莫停风一样,都已经是退出历史的人,能在青竹剑院养老天年,是因为当年先皇对他的恩赐。若不是徐长风的缘故,他怕是到死也不会踏出剑院半步。

朱雀街上走着一老一小两人,老者身着朴素单薄的青衫,在寒风之中安然自若地走着。在他身旁跟随的十七岁少年,穿了一身厚厚的灰色粗布衣,哪怕手掌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他依旧是紧握着一柄墨绿色短剑。

如今已经是晚冬,再过不了多久,又将是春回大地万物苏醒的季节。即便如此,长安的风依旧是寒冷刺骨。说起来,这长安也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太阳了,压抑的日子令人心烦意乱。

两人在安化门前排起了长龙队形,正所谓进城容易出城难,再加上最近长安城一直不太平,朝廷也加大了对城关审查的力度,不能放走一个叛逆分子。远远望去,依稀还能在城关的石壁上发现几道剑气划过的痕迹,不少人都猜到这儿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却不知道是谁和谁在打。

“苏前辈!”

就在此时,一位身穿金色铠甲,腰间挎着一柄鳞甲长剑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一靠近,顿时引来了周围行人的目光。经常出入长安的商贾不会不知晓这金色铠甲男子的来历。

他就是长安禁军的禁军长,沈兵麟。

“苏前辈,您怎么会在这儿?”

沈兵麟一脸惊讶的看着苏永邱,对着他恭敬地作揖。他是虽军中将士,却行出了这般师徒大礼,即便苏永邱和他并无师徒缘分,可见苏永邱在其心中的地位。

“我陪徐长风出城走一趟。”苏永邱看着沈兵麟满意的点头。在他还是院长之时,沈兵麟是一名他最为欣赏的学生,而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最终实力晋升七阶,当上了长安禁军长的位置。对于一个活过了百年之久的老人而言,临终前还能见到自己学生风采的一面,也算知足了。

“这位就是徐长风?”

沈兵麟用着一种诧异之色看着跟随在苏永邱身边的少年,少年稚嫩的脸庞之上,却散发着一股浩然之气,哪怕知晓他是禁军长,却依旧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不知为何,沈兵麟总觉得这徐长风的眼神里,夹带着一切隐晦的含义在其中。

徐长风微微弓着腰,对着沈兵麟作揖道:“徐长风见过沈师兄。”

沈兵麟和那已经死去的司徒宇一样,都是青竹剑院的学生。只不过沈兵麟在修行造诣上取得的成就,远比司徒宇要高出许多。

“苏前辈您随我来,我带你们出城便是。”沈兵麟说着,引着苏永邱朝着城关下一道侧门走去。这是朝廷职员方能走的通道,不对寻常百姓开放。若是苏永邱两人再此排队等候,怕是要排上半个时辰才能出城。

“苏前辈,需要学生安排马车护送吗?”沈兵麟关切地说道,他本想说再派几个士兵随行,转念一想不禁觉得这话有些多此一举。苏前辈是何人,区区小毛贼还能伤得了他?

苏永邱摇了摇头,“我们已经租赁了马车,就在城外驿站。”

沈兵麟便不再说些什么,带着苏永邱两人走过了那条只对朝廷官员开放的通道,一旁的士兵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皆是好奇这一头白发的老人究竟是何等身份,能让禁军长这般恭敬的亲自护送。

苏永邱的名号早已经淡出了世人的记忆中,这是无法更变的历史轮回。就如同如今的韦七剑一般,试想在八十年后,还有几人会记得他?

江山代有新人现,这个江湖,从来都不缺少英雄儿女。

苏永邱两人谢别了沈兵麟,走在官道之上,朝着长安驿站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苏永邱不禁低声说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沈兵麟。”

“有吗?”徐长风愣了一下,不禁无奈地说,“也许是在他身边总让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吧……”

“这倒也是。”苏永邱点点头,“身在禁军长的位置,自然得有着几分威严霸气,无论是面对敌人亦或是同朝为官的人们也一样。站得越高,将会越发的出彩,活着也就越累。”

徐长风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默默地低着头走。

苏永邱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对这沈兵麟有些偏见。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十年前那一剑破开凌空剑庄的人,正是他!即便他只是奉命行事,可是他那一剑,却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夺走了他的家……

苏永邱还少说了半句话:站得越高,摔得也就越为惨痛。

两人来到了长安驿站,乘上了苏永邱提前租赁好的马车。

“我们要去哪里?”马车上徐长风低声问道。

“宁海县城。”苏永邱轻声说,“沧海珠现世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东海,却谁也没有敢真正说自己拿到了沧海珠。据我一位老友传信来说,宁海县有一户当地土著出身的左家,现任家主左顾年前些日子在东海意外得到了那枚沧海珠,再过几日便是他父亲的九十大寿,他想将这枚沧海珠在大寿之日赠送给父亲。当然,对外并不宣称这是沧海珠,而是一枚定颜珠。”

沧海珠乃是深海巨蚌所产的珍珠,据说沧海珠形成之后,巨蚌便会将沧海珠吐出,任其在大海中漂浮,待有缘人寻到。故而就在今年年初,数不胜数的修行者们纷纷奔赴东海,只为寻到那枚沧海珠。而更多的人则是暗中窥伺,便如苏永邱和徐长风,他们只等有缘人找到,然后再出手强抢即可。

徐长风不解的问:“这左家究竟有何等背景?既然得到了沧海珠,为何不私下里使用,还要闹出这么大个排场,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沧海珠便在我手中,有本事大寿当日尽管来抢便是。”

“因为左家的背后,有一个在江南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靠山。”苏永邱淡淡说道。

徐长风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定江王府!”

“不错!”苏永邱点了点头,“当年先皇陛下刚赐予江北文定江王的称号,当时江南地区依旧是动荡不安,定江王府的名号并没有如今这般值钱。于是江北文便招贤纳士,让江南的土著势力帮助他平定江南地区。其中这左家,便是当时第一个相应江北文号召的土著。随后左家也因为定江王府的扶持,不断壮大起来。如今的宁海县城,几乎都是左家说了算。更有传言说,那宁海知县在左顾年面前,从来都不敢摇头,说不得半个不字。”

“这么说来,我们要从左家手里抢走沧海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长风说着,眼中泛着感激之色。苏永邱早已经是暮色之年,却还为了他不远万里奔波宁海,并且还得和宁海左家撕破脸皮,这代价太大。

虽说青竹剑院很有名头,可那是在江南,左家自己的地盘会害怕青竹剑院这个一文不值的名头吗?

“你放心。”苏永邱似乎是看出了徐长风的心结,不禁笑了笑,“即便我现在年纪已高,但怎么也不会怕他左顾年便是。若是在几十年前,我只需一剑的事情,便可将沧海珠从宁海县之中畅通无阻的带出来。只可惜,人总是会老的。活的久了,很多事情也就看淡了……”

徐长风看着苏永邱,像是许下承诺一般正色道:“苏师叔,我一定会去繁星会的,哪怕我只有一阶的修为,我也要拼一回。”

苏永邱听闻这话,不禁欢喜地笑了起来。在遇到徐长风之后,他几乎是露出了平生将近一半的笑容。

“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也会尽可能帮你把经脉问题给解决掉。”苏永邱低声说,“若是你能入玄道榜,将来我有幸见到覃先生,也可以在他面前好好夸耀一番。”

“玄道榜么?”徐长风心中暗暗想到。

繁星会排名前二十五便可入玄道榜,然而玄道榜不过是个虚有的名头罢了,还不如天字榜值钱。韦七剑曾经跟他说过,繁星会上真正的宝藏,是晋入前三甲……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七章 时也命也

“徐长风这孩子总算是离开长安了呢……”不远处山峰之上,落月和韦七剑遥望着行进在官道上的一辆马车,她不禁感慨道,“长安虽说是个好地方,可并不适合他,出去走走倒也不错。”

落月身着黑袍,齐腰的青丝秀发散落在肩上。男子没有说话,目视着那辆普通的马车渐行渐远,长风从他耳畔吹过,喧起呼呼鬼声。身上背负着的七剑恍若在微微颤抖。

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视线尽头,这才开口问道,“我不禁有些好奇,你说让徐长风跟着苏永邱是谁的主意?是赵辛集还是覃先生?”

韦七剑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若是让他自己选,他应该会选择跟我。”

“他若真的跟了你,那才是没有好日子过。”落月白了韦七剑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过不得不承认,让他跟着苏永邱,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

韦七剑十年来虽然不在长安,却一直通过夜雨涯探子送来的情报了解徐长风的一举一动,这事情就连徐长风自己也不清楚。公孙龙涯说的不错,十年前若不是夜雨涯暗中援手,如今的凌空剑庄想要崛起,更是难上加难。

韦七剑呼出口气,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低声感慨道:“如果他不是萧门主的儿子,我倒是愿意守护着他一辈子,只可惜,这是他注定要走上的一条路,他逃不掉。”

“萧应龙大哥若是听到这话,怕是得气炸了才行。”落月在一旁微微一笑道。

“我不在乎。”韦七剑低声说。

一句不在乎道尽了他这一生的为人风格,这看似轻描淡写,但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有谁会总是把它挂在嘴边呢?

落月耸了耸肩,果然十年过去这韦七剑依然是没变,跟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除了在徐长风面前会多说几句话之外,韦七剑一向是十分高冷。

落月思索了一会,接着问,“以你的实力,拿下沧海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非要让苏永邱走这趟浑水呢?他都这么老了,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我相信赵辛集的选择。”韦七剑坚定地说,“这盘棋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算没有苏永邱,韦七剑也会帮徐长风拿下沧海珠。换句话说,徐长风想要继续修炼下去,沧海珠是必取之物,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就是想要让他磨练一下心性。他毕竟还太年轻,需要经历一些风浪才能成长。

“不过……”韦七剑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为他铺好这条路,具体怎么走还是得靠他自己。事在人为,如果来年在繁星会上他不能夺得三甲之位,那只能说明赵辛集他当年看走眼了。”

落月听闻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压在徐长风身上的包袱很重,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的现在也一样是如此。只因为他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只因为他出生在凌空剑庄,注定是要继承者一份重担。就像韦七剑所说的那样,如果徐长风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童年包括未来的人生,都应该会过得很好。

这是他的命,他得认。

“这十年来,丫头在南荒过得好吗?”落月接着问道。

韦七剑冷冷说道:“活在那种地方,哪还有好不好之说?能把命留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真是苦了她了。”落月一脸苦笑道,“好在她所受的苦都是为了徐长风,这对她而言,倒也乐意去做。”

韦七剑突然回过头,看着落月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势,沉声问道,“你的伤怎样了?需要我去找沈兵麟帮你出这口气吗?”

落月一听不禁笑了起来,“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再说了,你现在也不方便动手,身在长安你应该安分一点才是。别那么大个人了,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我只是看不惯。”韦七剑正色道。

两人接着沉默了下来,只留下冷风止不住的吹。不知过了多久,落月接着开口道:“你跟她决战的日子只剩下个把月,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

“好好陪她,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韦七剑平淡的面容之下露出了一丝忧伤,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不代表不会显现出来,“朝廷是不会轻易让我离开长安的。”

落月听着,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惆怅,无可奈何地问:“这事情徐长风知道吗?”

“他以后会知道的。”韦七剑低声说道。

……

此时此刻,在远离长安荒野中的一座长亭上,安东来和他那两名侍卫正坐在里边,桌面上煮着一壶酒,壶口里腾腾冒着热气。

三人一动也不动,像是在静候着谁的到来。

过了好一会,一位面容削瘦的男子走进了长亭,他摘下斗篷,身上的铠甲若隐若现。

“实在抱歉,让安少久等了。”男子直径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低声说道,“科举考试我已经托人调查清楚了,的确是安少的卷子被做了手脚。只不过并不关韩非池先生的事,而是出自宫里边,于是安少便成了这倒霉鬼……”

安东来一听,不禁紧握起拳头,一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之上,“我就说,以我的实力,怎么可能连科举都不能上榜,这其中果然有问题!”

男子见状,不禁赔笑道:“安少还请息怒,不过是一次科举考试罢了。想必安少也不会在意朝廷的授予的官职,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便是,没必要为此气坏了身体。”

“我还没那么虚!”安东来白了他一眼,“今天找你来,正是为了说此事。如今姚溪一死,今后我们的接头会变得很不安全,在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这应该是近期最后一次碰面了。若是没有什么紧急之事,我们不会主动联系你,你就把自己的身份给好好藏住便是。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安少说哪里话。”男子正色道,“既然决定踏上安家这条船,我封良就从没想过要下去。”

这男子名叫封良,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场,一定会惊讶万分。因为他的身份,乃是长安禁军长的副官。

安东来满意的看着他,这封良身份很不一般,能够让他甘愿做安家的一条狗,他父亲可是煞费苦心。不过好在,他们所做的都没有白费。姚溪的上家,便是封良。平日里他便是去梦花楼和封良接头,紧接着离开长安,再来这儿和安家的人接头。姚溪只是一个普通的都水监职员,谁也不会怀疑到他有问题。再加上他还是十年灯事件的参与者,在朝廷中有着监天司为他抹除痕迹,他的身份更是十分隐蔽。

只可惜,最终被徐长风这个少年给坏了好事。

“那徐长风的身份应该很不简单,我觉得可以从他那儿下手调查一下。”封良指尖敲打着桌面,凝视着那壶里沸腾的酒水说道,“据说,王爷也在让莫停风调查此事。”

“那徐长风能如此轻松的逃过这必死之局,其背后必定有鬼。”安东来摇头说道,“当日若不是他刚好在国子监,我们又怎么会败露踪迹?好在这徐长风也不是简单的人物,竟然能和那个铁匠有关系,总算是帮我们这事情给圆上了,如今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了。”

“若是徐长风真的和十年前那件事情有联系,我们该怎么办?”封良皱着眉头问。

安东来沉声说道:“若是真有联系,那么我们的敌人想必也是相同的,可以试着找他谈谈。但若是他不识抬举,那可就别怪我们给他脸色看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八章 茶馆二三过客

长安早已消失在马车的视线之中,翻越了几重大山之后,道路开始变得狭窄起来,风似乎也被山峦给阻隔,没有先前那般嘶吼的汹涌。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前边应该有一座茶馆对吧?”马车里的苏永邱忽然探出车门,对着车夫问道。

“是的,不过最近听说这家茶馆很不太平。”车夫点头说道。

苏永邱掏出了一枚银锭递了出去,放在车夫位子的旁边说:“一会在茶馆那停下休息会,难得出来一趟,顺带喝碗茶再走。”

车夫瞧见了身旁那块银锭,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虽说驿站有规矩半路上不能轻易停车,但他也知道车上这主人不好惹,既然人家这般有诚意,自己再不领情那可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徐长风看着苏永邱问道:“苏师叔,您怎么会有闲情在这荒野之地喝茶?”

“也不算什么闲情逸致,就是人老了,想再回来找找当年的一些感觉罢了。”苏永邱无奈的笑着说,“我原以为这家茶馆早就不在了,既然老天能给我这个机会,我自然得好好珍惜。”

徐长风听着这话,不禁沉默了下去,脸色不太好看。

苏永邱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笑着说:“人之生死自有天注定,你又何必执着?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即便死去也算是不虚此生。况且你还答应了要在繁星会上大显身手,我怎么能死?”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家茶馆便映入眼帘。只见茶馆门前挂着一面绿色旗子,上边一个“茶”字随着长风纷飞飘舞。

苏永邱和徐长风两人下了车,迈着小步伐走进了茶馆。此刻茶馆里的人并不多,几位身着朝服腰间别着长剑的官爷在最右侧的一张桌子上喝着茶水,在所坐着长椅的一旁,分别放着一顶斗笠。在最靠近门外的桌椅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莫约二十五岁的年纪,男子身着黑色长衫,女子则是一身黄色衣裙,两人面容都不太好看。

柜台前一位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子,身体贴着柜台,右手敲打算盘。每一位过客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搭理着谁。

徐长风走进这家茶馆,不禁皱起了眉头。果然和那车夫所说的一样,这茶馆里,弥漫着一种很不安详的气氛。无论是这里的人亦或是桌椅,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两人挑选了一张偏僻的桌椅坐下,苏永邱想了想,低声说,“掌柜的,温一壶酒。”

“这不是茶馆吗?怎么也会有酒?”徐长风听了不禁问道。

“这世道若是只卖茶水,那小女子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啊?”就在这时,一女子笑盈盈的走上来,右手端着一壶茶,左手上拿着两个碗。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的左手竟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经脉受损才导致使不上力,“一壶酒二两银子,这壶茶就当是赠与二位了。”

苏永邱点头,取出二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女子取下银子,招呼着下人去把酒热了,自己直径走回了柜台之上,继续敲打着算盘。乍一看这茶馆应该没什么人才是,可总感觉这女子一直在算计着什么。

两人在茶馆中静坐了一会,忽然从外头传来了马蹄声响。

“来了!”

与此同时,坐在茶馆中的那青年男女不禁异口同声的低声说道,他们的脸色皆是十分难看。尽管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茶馆中依旧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畔。

徐长风下意识朝着茶馆门外看去,十来匹骏马在茶馆前边停下了步伐,马上那群人身着青色衣袍,清一色的着装显得十分整齐有序,就连马匹的毛色也是一袭干净的棕毛。这一行人的武器也是不尽相同,持刀持剑长短不一,甚至还有手握大斧棍棒者,显然他们都不是修行者。这应该都是些江湖上的混子,武功不过是门外汉,将脑袋勒在裤腰带混口饭吃罢了。

这些江湖混子下了马匹,气势汹涌的走入茶馆。与此同时,最外头的那青年男女连忙站了起来。徐长风这才发现,那黑衫青年手里还握着一柄利剑,他左后紧跟着握住了女子的小手,用自己的身形挡在她前边。

只见在这群江湖混子之中,走出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穿着深色衣服,举手投足之间也颇有几分老练之色,有些像是那富贵人家中的老管家。

只见这位六旬老者对着那青年男女恭敬地说道,“小姐,请随我们回去吧,家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是您执意不回去,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不然我也不好向家主交代。”

那六旬老者说完,十几名江湖混子纷纷摩拳擦掌,手中的刀剑蹭着地上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若是这群人一拥而上,那名挡在身前的青年不出片刻便会被剁成肉酱。

“我跟你们回去!”躲在黑衫男子身后的女子一听,不禁轻咬了嘴唇,挣脱开他的手掌,走上前一步道。

“晓晓!”黑衫男子听着是脸色大变,急忙吼道。

“柳笛,你回去吧。”那名被称呼叫晓晓的女子一脸不舍地说,“谁想到逃了这么久,还是被追上了。若是我不回去,我父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下一次来的人,就不只是这点了……”

“你不是说好的,要陪我一同去往天涯海角吗?为何你要轻易反悔?”黑衫男子手中紧握着剑柄,激动地喝道。

晓晓已是泪眼汪汪,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冷风,令她微微哆嗦了一下,“我不希望你死……”

她说着,含泪走进了那群江湖混子之中。

六旬老者看着女子安然无恙的走进人群之中,不禁笑了起来,瞪着那黑衫男子冷冷喝道,“家主有令,将那柳笛一同带回去,若他想要逃跑,当场杀掉!”

六旬老者话音落下,这群江湖混子不由分说将之团团围住。

“不要!”人群中的女子身形猛的一颤,连忙转身喝道,一滴热泪也随之从眼角洒出。她伸出了纤细的手掌,还未来得及上前走一步,一名江湖混子紧跟着赶至,死死将她给束缚起来。

“你们……”黑衫男子看着眼前这群江湖客,眼中满是怒火,“你们,都该死!”

刷!

柳笛大喝一声,手中利剑出鞘,剑刃飞快的刺入了眼前一位江湖客的胸膛。他两眼凶煞地拔出剑刃,瞪着周围十来名江湖混子,身上隐隐泛着一股狂暴的灵力。

“修行者!他居然是凝气境修行者!”人群中一名江湖混子高声呼喊到,随着这话出口,众人纷纷后退了一丈,手中依旧是紧握着兵器,却都是僵持不前。

“怎么会?”六旬老者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这黑衫男子,“你怎么肯能会是修行者?”

“因为,我去了恶人谷。”柳笛目光掠过眼前的江湖客,直视他们身后那被束缚着的女子,一字一句说道,“晓晓,过了长安便是昆仑。等到了昆仑,他们便再也不能难为我们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

“恶人谷!”六旬老人看着这黑衫男子,难怪他手法如此狠辣,杀人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你居然去了恶人谷那种地方,你自己自甘堕落还不够,还想要拉着小姐一同下水。柳笛,想不到你的心居然如此狠毒,你的心难道是黑色的吗?”

黑衫男子冷冷一笑,“当年你们将我父亲投入井水里淹死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自己的心是否也是黑色的?我是一个下人的儿子,与大小姐有私情的确是坏了规矩。可即便如此,我父亲何罪之有?他凭什么要死去?为了报此仇,我只能入恶人谷!若不是看在晓晓的份上,终有一日,我必定要屠戮你们郭家上下。”

“狂妄!”

随着这一低沉的声音传出,黑衫男子这才发现,在这群江湖混子后边,还有一位身材壮阔的男子,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这男子披着一身毛皮大衣,从马背上越下来。

“区区凝气境修行者,你有什么资格嚣张?”男子瞪着柳笛,冷冷一笑,眉目之间似乎迸发着几缕狂暴的剑气,令人心生畏惧。

此人,竟是四阶修行者。

他接着开口说道:“当年家主命我把你父亲处死,他永远也不可能想到,三年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要死在我的剑下。”

男子说着,拔出了手中的利剑,剑气凌厉地附着在剑刃表面,早已是蓄势待发。

只听苍啷一声响起,一位身着朝服的官爷拔出了手中的利剑,他起身一个箭步迈出,手中长剑如同狼牙一般撕裂开空气,对着男子的脑门直射而去。

“呲啦!”

男子后退小半步,凭空一道剑气劈出,绚烂的光彩在空中炸开,宛若大白天燃起了焰火一般。在这灰蒙蒙的天下,显得十分耀眼。

“长安卫?”男子看着自己身前两丈有余的官爷,下意识惊呼道。

“江洋大盗郭青虎,我们等你很久了!”那长安卫凝视着毛皮大衣男子,沉声喝道,“你以为自己改了个‘青风虎’的名号并一直躲在郭家之中我们就调查不到你了吗?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你下手,是因为你身在江南,那是定江王府的地盘,我们长安卫不方便跨域办案。”

“哈哈哈……”郭青虎一听,不禁大笑起来,“难怪我说单凭这两个小娃娃是怎么甩掉郭家的追兵,原来是你们长安卫在暗中推波助澜,明面上是帮着他们逃往长安,实则是引诱我上钩。不过,这又能如何?我既然敢来长安,就不怕你们长安卫。”

“客官,酒热好了。”

就在此时,粉色衣裙的女子将一壶热酒端到了苏永邱两人的桌上,这才打断了徐长风观望的目光。这算是他头一回见识到长安外的江湖,在没有了朝廷的束缚下,果然每个人的性情都大变了模样。

“若你想接着看下去,我不介意让掌柜的把这壶酒拿回去温热,等一会我们上路再喝。”一旁的苏永邱平静的看着徐长风,“在这种场合下喝酒,一点酒兴也没有,不如不喝。”

徐长风犹豫了一会,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他的确很想知道那对青年男女的结局是如何,以及那个江洋大盗郭青虎的下场。

正在两人言语之间,茶馆内坐着三名长安卫拍案而起,放在桌面上的利剑竟然也随之被震飞。几名长安卫显然是训练有素,只见他们眼疾手快的握住空中的剑柄,只听刷的一声,便将利剑抽离剑鞘。三人行走如风,眨眼间便来到了郭青虎身旁。

“四名长安卫吗?还真是看得起我!”郭青虎冷冷一笑,一剑向前斩去。一时间剑气横飞,大战一触即发。

长安卫虽说只有三阶修为,但他们所修习的功法,都是御风属性,这就使得他们在混战之中能够进退自如,行走如风,也可以更好的追击敌人。

而柳笛这边同样也是进行着入骨入肉地战斗,手中的利剑不停喷涌出灵力波动,不断击飞着迎面而来的几柄刀剑。以一敌多最重要的便是尽可能躲避敌人的攻击,让自己处于游刃有余之地,否则即便他是修行者,也很难挣脱出一群江湖混子的重围。

不过多时,地面上便已经躺下了五名江湖混子的尸体,柳笛身上也是挨了两下刀子,伤口不深不浅,虽说没伤到骨头,却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出剑速度。

他没有停滞不前,一路朝着黄色衣裙女孩的方向杀去。那名手持大斧的江湖混子挥着巨斧冲了上来,在他身后一柄长刀也悄然接近。只见柳笛剑刃之上忽然旋起一股劲风,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中奔流涌动。长刀与巨斧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阻隔,任凭两人双手握柄,无论施展出多大的力气也没能破开那道屏障。

柳笛一脚踹到持斧大汉的腹部,将之踢倒在地。他接着转身一刺,夺下了那江湖混子的生机。他随后急速转身直奔,不等持斧大汉起身,便将沾染了鲜血的利剑硬生生斩断了那持斧大汉的右手,然后一脚毫不留情的踏过他的脸庞向前,眼珠子一时间被挤出眼眶。

“这柳笛不愧是恶人谷出身,倒是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苏永邱有意无意地撇着黑衫青年,低声说道。

他的杀敌技巧很精湛,然而剑术却是相貌平平,要不是看其剑刃之上附着着灵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而已。若是碰上一位使剑的修行者,只需要凭借自身修为压制住他,那么这柳笛必定是死路一条。

“苏师叔,我们走吧,这看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了。”徐长风摇头说道。他对江湖纷争并不太感兴趣,之所以留下来看,只因为那柳笛和晓晓之间的感情,稍微触动了他的心弦。

“那可未必。”苏永邱面带微笑的摇摇头,“区区长安卫就想拦住那郭青虎,这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徐长风顺势朝着郭青虎望去,只见他身上悬浮着数道剑气,每一道剑气都如同是一团熊熊烈火。郭青虎伸直剑刃对着前边的四名长安卫,身上漂浮的剑气竟然也随之移动,平行绕在手中的剑刃之上,像是形成了一道剑环。

“给我去死!”

郭青虎咬牙大喝道,剑刃上周围附着的剑气如同数道箭矢一般,杂乱无章地朝着前方迸射而去。剑气在空中不停的旋转飘舞,令四名长安卫完全抓不到踪迹。

“呲啦!”

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刺穿了一名长安卫的胸膛,他嘴里喷涌出一口鲜血,旋即倒地而亡。

另外三明长安卫见状,不敢有丝毫犹豫,纷纷背靠着后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体内的实化灵力纷纷在三人的头上形成一道薄膜屏障,阻隔住盘旋飞舞的剑气。

郭青虎身形如虎,张牙舞爪一般朝着三名长安卫迸射而去。这便是四阶通神境的优势,一心两用不在话下。一则可以操纵悬浮的剑气,二则还可以手持灵剑大杀四方。此刻长安卫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头顶盘旋的剑气之上,哪曾想到郭青虎会顺势朝着他们偷袭而来?而且速度之快,超出了他们的反应。

郭青虎一剑刺入一名长安卫喉咙,然而剑刃并没有立即停下,郭青虎手掌青筋愈来愈大,剑刃穿透那长安卫的喉咙不断地往身后长驱直入。直到剑格被卡在脖颈的那一刻,剑尖紧跟着刺入了他身后背对着的那名长安卫后脑勺,顿时脑浆一处,血红的豆腐块令人恶心作呕。

“轰隆隆!”

如同轰雷爆响一般,天空上盘旋着的剑气宛若七剑落长空之势,华丽的剑影炸开朵朵剑花,似乎一时间下起了漫天大雨一般。

仅存的那名长安卫还不知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天上的灵力屏障被数道剑气破损,紧跟着的是迎面落下的杀意,刺破了他的双目。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死的。四名长安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全部毙命。

“要想拦住我,至少也得派出御前侍卫,那才配得上我的身份嘛……”郭青虎看着地面上长安卫的尸体,冷冷讽刺道。他行走江湖可不是一天两天,江洋大盗这个称号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得上的。

此刻浑身布满伤痕的柳笛刺杀那束缚这晓晓的江湖混子,血腥味从门口蔓延至整个茶馆,冷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吹了起来,响彻在耳畔不禁显得有些吵杂,令人心情烦乱。

柳笛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黄色衣裙女子,女子也没有嫌弃他满身狼狈的血腥,同样是张开双臂紧紧的抱在一块。

“抱歉,我到底还是没能把你带走……”感受着背后散发的杀意,柳笛一脸绝望地说道,语气十分沙哑,仿佛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不怪你。”女子摇头笑了笑,“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郭青虎听着两人卿卿我我的对话,脸上不禁皱起眉头。家主给他下的是死命令,必须要把小姐安然无恙带回去。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小姐死在这儿,更别说是为了那不知死活的小子殉情。

他提起利剑,朝着柳笛的身后劈斩出一道剑气。却在这时,那女子猛然从柳笛怀里挣脱开,面向那道气势汹涌的剑气,视死如归。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九十九章 酒暖春深

霹雳剑气如同一柄银月弯刀一般,连卷起地面上的尘土,似乎连空气中那细小的尘埃也要将之一同斩断。

柳笛心头惊呼不要,可他却是力不从心。四阶修行者的剑气,哪有这么好接下的?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位凝气境的修行者,只能眼睁睁看着剑气一点一滴地逼近晓晓,宛若死神的爪牙,在对她宣判这处决的一刹那。

哗啦!

就在此时,一柄薄薄的白雪小剑突然杀出,在距离女子一尺的距离挡下了这如同弯刀一般的剑气。令人奇怪的是,剑气一触碰到白雪小剑,剑芒顿时收敛,散发的灵力波动也如同水花一般,只是泛起了轻微的涟漪,连一丝爆响轰鸣声也没有传出。

柳笛看傻了眼,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竟然救下了晓晓的命。他一时间还沉浸在那一剑的震撼之下,这是何等强大的一剑?

四阶修行者的剑气就如同挠痒痒一般,不堪一击!

“秋画扇,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青虎两眼瞪着那位手持雪白小剑的女子,小剑似乎真的用白雪制成,剑刃上竟然还不停散发着水气,可却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她穿着一身粉色裙袍,一双丹凤眼可谓是迷住了无数风流男子,而如今这双眼睛在郭青虎看来,却犹如蛇蝎一般危险。她便是这家茶馆的主人,秋画扇。

不仅如此,她还是一名六阶修行者。

“当然是救人咯。”秋画扇眨了眨眼睛,一抹妩.媚的神色说道,“难道你真想要让她死不成?”

郭青虎默不作声,他还真没想到,自家大小姐居然会在这一刻挺身而出,毅然为那下贱的穷小子挡下这一剑。而秋画扇这一剑的确是帮了他一个忙,若非如此,他回去也不好和家主交代。只是这秋画扇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要选择在这时候,其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这是我郭家自己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郭青虎皱着眉头问。

秋画扇扭头瞥了一眼抱紧女子的柳笛,似笑非笑地说:“这柳笛毕竟是恶人谷的人,而我曾经也有一个朋友来自恶人谷。看在这一份交情上,他的命我保住了。你若是不服,尽管回去调动人马来把我杀了。我区区一个小女子,打不过逃了便是,又不在乎什么名节气度……”

“好,你有种!”

郭青虎低声喝道,旋即扫了一眼地面上十来具尸体,又瞥了一眼秋画扇手中的那一柄白雪小剑,很不甘心地转身上马离开。就算他此刻回去般救兵,等追上来了,那柳笛估摸着也快到恶人谷了。再说了,家主也不会为了一个大小姐和一位六阶修行者结仇。这秋画扇敢在荒郊野岭里开这家茶馆,其背后定然是有着靠山。若是一个不慎,连郭家上下也会被推下火坑。

看着郭青虎的身影消失在荒野尽头,柳笛和晓晓纷纷对着秋画扇下跪,只见柳笛话语颤抖地说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柳笛这辈子没齿难忘!”

秋画扇意犹未尽地凝视着两人许久,这才摇摇头说道,“你们不用谢我,就当我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婆罢了……”

她话语说完,转身朝着茶馆小二叫道:“把那两位客人温好的酒给他们端出来。”

徐长风手提着一壶温酒,与苏永邱坐上了马车。车夫看着这一老一小,顿时不过那多说半个字,默默地驾车离去。方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苏永邱和徐长风两人竟都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仿佛是免费看了一场好戏。

徐长风取出杯子,为苏永邱倒了一杯酒。苏永邱捏着酒杯,感受着上边传来的温度,低声感慨道,“酒暖春深,这才是江湖本该有的滋味。”

“只可惜了,现在还是冬天。”徐长风低声说道。

他面带着些许微笑,持着酒杯凝视了许久,接着用鼻子轻轻闻了下酒香,一口饮尽。

……

夕阳西下,东郡的风依旧是带着些许寒气。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边陲小镇,又在夕阳下安宁的结束这一天。

此刻一位银甲青年坐在城墙之上,面朝西方,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原来你在这里,让我找了老半天。”

话音落下,一青色铠甲的女子坐在了他的身旁,静静凝视着西下的斜阳,远方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火烧云,就连他们身边的两柄长枪,似乎也成了两条烧火棍。

“那孩子怎么样了?”不知过了多久,杜羽宸低声问道,眼睛依旧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斜阳,好似望眼欲穿。

“他没什么事,就是受到了点惊吓。”唐菀青回答道。

“那就好……”杜羽宸说着,语气愈发的低沉,“是我太大意了,追踪了两个月的线索,就这么被我一剑给断掉了。我会主动向府主请罪,前往塞外杀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似乎是很不情愿,可如今这对他而言却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是为了救那孩子,他至少可以活捉下一个晋羽党分子。只可惜这么大好的机会,却还是被他一个失手给断送去,两个月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过失。他只有主动请罪,才可能留在神剑府。否则就算军籍不会被削去,那也会降职成一位普通的士卒,终生再也别想回到神剑府。

“去塞外吗?”唐菀青眼神显得有些失落,双眸子不断的眨了眨,似乎是已经猜到了杜羽宸会这么说,她不禁摇头道,“可是,对你判处罪行的军令已经下来了。”

“你说什么?”杜羽宸惊呼道。

唐菀青取出一封军令,递给杜羽宸说,“最近探子打听到在江南一带有晋羽党的活动踪迹,所以军部决定派你前往江南走一趟,戴罪立功。不过不是现在,来年春,等你的伤养好之后。”

杜羽宸打开军令,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面容有些呆滞。若是让他去塞外,以他只有三阶修为的实力,能活下来的几率不到五成。而去江南就不一样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戴罪立功,分明就是白捡的便宜。

江南一带有着定江王府在管辖着,他区区一个神剑府的参军事过去能有什么大用?说白了就是去江南当一个督查的名头,协助定江王府办案罢了。而这个职位,却也是油水最足的一个位置,以他此时的军功想要拿到这分美差,可还差得远呢。这显然是神剑府有意要培养他,故而对他设下的一翻考验。

这事情若是办成了,好处自然是他的。若是没办成,责任同样可以推卸给定江王府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对他而言则是进退有于。

“这是府主的意思吗?”杜羽宸手微微颤抖地抓着军令,低声喃喃道。

“是的。”唐菀青点了点头。

“来年春,去江南……”杜羽宸看着所剩无几的夕阳余晖,眼里闪烁着几缕明亮的光芒,“我还来得及去长安。”

若是去塞外,他至少待一年才能回来。可一年后的现在,繁星会早就落幕了。

“繁星会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唐菀青听着这话,不禁疑惑的问。她虽然也是一位修行者,但她的青春年华全都奉献给了手中这杆枪,繁星会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头。

一生戎马,长枪独守这东郡之魂,才是她心所向往之事。

杜羽宸抽出了腰间的利剑,对准那残缺不全的斜阳,沿着这个方向往前,便可去往长安。

“我会亲自在繁星会上证明,他配不上展琉璃,配不上展琉璃当年许下的那一句诺言!”杜羽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唐菀青平淡的目视着杜羽宸,这句话她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你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杜羽宸没有回话,剑指长安,意在玄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章 江湖路远不相逢

马车行走了两日的光景,直到第三天大清早,江南的四季常青的景色终于是显现在徐长风面前。少年探出车窗外,感受着与长安截然不同的阳光,如沐春风一般让人身上充斥着暖意,心中感触很深。

十年前因为要逃避朝廷的缉捕,韦七剑只好将他带往江南避险。为了不让扬州监府有丝毫的怀疑,他经过着装打扮装成一个乞丐混进了扬州城,随后才跟随着覃先生一同回到了长安。江南对他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这是一段别样的童年,他和展琉璃便是在扬州城相识。

看着一路上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他不禁想起曾经和韦七剑两人在荒郊野岭里度夜的那段日子。当时徐长风还年幼,脚力有限,基本都是韦七剑背着他行进。渴了,便四处寻觅山泉溪水;饿了,得捉上老半天才能弄到几只野兔充饥。那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徐长风至今依旧是难以忘怀。长安到扬州两千多里路,两人足足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扬州,那时候徐长风的模样,即便是不用化妆看着也很像是一个乞丐。即便如此,韦七剑还是帮他找来了一个破碗和一件补丁衣服穿上,这才蒙混过了扬州监府的审查。

随后韦七剑便前往南郡,一去便是将近十年光景,不少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担心朝廷的迁怒,所以才躲再南郡一直不敢出来,事实上是因为他要在南郡保护一个人,保护一个小丫头。

陪伴徐长风度过那安然无恙童年的除了韦七剑和落月之外,还有一个被当成亲妹妹来看待的丫头。凌空剑庄出事之后,丫头便被人暗中送往了南郡,而徐长风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需要韦七剑一路护送他前往扬州。若是没有韦七剑在南郡,丫头或许早就已经丧命在那儿了吧。

南郡虽说逍遥自在,却也是一个无法之地。在那儿,杀人并不需要任何的血偿,在那儿,每天都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杀死。除了韦七剑这样的强者可以高枕无忧之外,生活在南郡简直比吃牢饭还要痛苦。

“世人总说江南好,其实江南风景看多了也就一个样,说句好听的叫秀丽,说句难听的叫秀气。不如长安的险峻山峰,高耸入云天,气势雄壮看着多大气。”坐在马车里的苏永邱忍不住感慨道。或许是平日里一个人在竹林小屋里待着寂寞了,这两日出来,他经常和徐长风说起很多他年轻时候行走江湖的事情。

“苏师叔曾经也在江南待过吗?”徐长风一听,不禁看着苏永邱问道。对于他这句话,徐长风心中也是感同身受,只有在江南待过大半年以上的长安人士才会有这种感觉。

“那是自然。”苏永邱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我这两日还没跟你说过这事吧?我曾经在江南待过,入青竹剑院当教习之后就很难有机会来了。直到我当了院长,基本没怎么出过长安。”

徐长风静静听着老人说着,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不希望当年那些种种事迹全都压在心里最终连同棺材一起,掩盖在这片黄土之下。故而每当说起往事时,他都十分的有激情,恍若发生在昨日一般。

“还记得前两日我们经过的那家茶馆吗?”苏永邱看着徐长风说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

“我和她,便是在那家茶馆里相识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位秋画扇,应该比你还要小上五六岁这样。”苏永邱低声说道。

徐长风想了想,接着问:“她,是个女的?”

“是的。”苏永邱点头说,“那日我在茶馆里小酌一杯,结账时她才发现钱袋被人顺走了。我就顺带帮她一起把账给结了,我们两也就因此相识。当时我刚出师没多久,身上只带着一柄剑就想着去江南闯荡一番,见识见识何谓诗书上所说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谁想她也是江南人,独自来长安拜访亲戚,我见她可怜,就顺路一同下江南。”

徐长风听到这里,不禁笑着说,“看不出来,苏师叔当年必定也是意气风发风流少年。”

“都是过去的陈年往事了,说这些有何用……”苏永邱一听,咧嘴摇头笑道。

“那后来呢?”徐长风接着问道。

“后来……”苏永邱说到这儿,不禁停顿了好一会,语气显得有些低沉,“后来她就嫁人了。”

徐长风惊讶地问:“这就完了?”

“若不是如此,你如今或许还能有一位师叔婶。”苏永邱无奈的摇头道。

徐长风想了想,接着问,“她为什么嫁人?”

苏永邱低声说:“我回长安参加科举,我答应她三年之内一定会来娶她。结果她就等了我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足足九年时光,我才再次回到江南,当我寻到她时,她早已经嫁人了。”

“您为什么要食言呢?”徐长风追问道,他相信苏永邱不是这种小人。

“身在长安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苏永邱摇头叹息道,“当时我年轻气盛,在江南结下了不少仇家。五阶之下我若是敢踏进江南半步,你如今也就甭想见到我了。我原以为我能在繁星会上取到个好名次,等入了五大宗派,这样我那些仇家就会忌讳我的身份,不敢轻易寻仇。只可惜并不能如我所愿,我最终没能入五大宗派,反倒是入了青竹剑院。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如今的青竹剑院,已经不能及当年一半的风光。”

此时的青竹剑院已经没落,不可能再像当年那样,可以培养出沈兵麟,司徒宇这样的优秀修行者了。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王爷李聂,却谁也不敢妄言开口。若说苏永邱所在的青竹剑院算是江湖中一流势力,那么如今便只能齐身于二流,还是那不上也不下的地位。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徐长风无奈地说道。

“也不算悲伤了。”苏永邱笑了笑,“至少她在江南过得很幸福。当时我才刚入五阶修为,朝廷派我去江南执行任务。谁想刚踏进江南,就被我的仇家给盯上了,之后又遇上了山贼,一身狼狈不堪,好在遇到了梁奕的父亲,我才有盘缠回到长安。那时候的江南很乱,哪怕是你朝廷命官人家照样是不削一顾。她若是跟了我,怕是只能一辈子龟缩在长安城,若我哪天不幸死了,她还得为我守活寡。这俗话说江南美景配佳人,她若是去了长安,倒也挺可惜的。”

“您就这么看开了?”徐长风不解的问。

“看不开又能如何?”苏永邱一脸苦笑道,“世人都喜欢长生,可有时候活得久,却也是一种累赘。看着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死去,只剩你一人独自活了下来。若是她跟了我,我还得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而我还有好几十年的寿命才能下去陪她,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痛苦?”

苏永邱停顿了许久,这才低声感慨道:“江南好是好,只可惜缺少了一位佳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直到现在。”

徐长风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扬州城待的那大半年时光,想起了那个女孩,如今她已经是高高在上,而自己却还在底层摸爬滚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似乎是明白苏永邱为什么没有回江南寻找那位佳人了,他们两人走的完全是两条毫不相干的道路。就像他和展琉璃,一个注定是沧澜剑宗的璀璨明珠,而他自己也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长安。即便展琉璃还记得曾经那一句承诺,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因此而拉近一尺。

这一刻徐长风忽然间释怀了,他曾经因为展琉璃的承诺而对韦雪滢心怀些许愧疚,而如今这一份愧疚也随之烟消云散。感情这种事,又是谁能轻易看透?

江南有佳人,苦等三年又三年。

长安有少年,江湖路远不相逢。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一章 宁海左家

第四日旁晚,笼罩在斜阳下的宁海县城终于是显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明日便是左家老家主左佑才的九十大寿,江南地区大小势力都会派人前来为他祝寿,除此之外莫名而来的江湖散修也不在少数,可谓是江南难得一见的大场面。若是寻常老人过寿,即便是百岁诞辰也未必会有这么多人,之所以这般,那是因为有传言左家得到了那枚沧海珠,故而那些前来东海寻找沧海珠的英雄豪杰才会纷纷相拥于此。

这左家城府深厚财大气粗,背后又有着定江王府做靠山,他们也不敢抢夺,不过是想能亲眼目睹一番何谓沧海珠,究竟这沧海珠是否真的如传言上所说的这么神奇。

而宁海县的县衙也抽调了许多人手前来县城门处维持秩序,此刻虽说是傍晚十分,但县城门口仍是排起了一条长队。虽没有长安城下那般人山人海,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量。

“看样子我们来晚了,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苏永邱望着眼前十来人的长队,不禁感慨道。

车夫送他们来到宁海县后,即刻前往附近的驿站歇息去了。而苏永邱两人只能等进城后再寻客栈住下,只是如今这番场面,估计县城里也空不出什么客栈。

“长安人士?”

宁海县城门守卫看着徐长风与苏永邱两人的户籍文书,不禁惊讶道。长安距离江南上千里远,这两人看着也不像是风尘仆仆地赶路之人,难不成就为了特地前来给左老爷子贺寿?

这守卫也不敢多问些什么,能在长安居住的人可不是轻易就能招惹的。更何况他也察觉到这老者虽说一头白发,身上却依旧散发着一股很不平凡的气质。

两人顺利的走进了宁海县,在县城不大不小的街巷上,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江湖客。

“这沧海珠的名头还真是不可小视。”徐长风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标识,那便是手中持剑亦或是肩上背剑。他们都是为了沧海珠而来的修行者……

“你怕不怕?”苏永邱忽然低着头,望着比他矮了一小截的徐长风问道,“明日若是和左顾年撕破了脸皮,我怕是没有心思在关照你,到时候你估计得凭借自己的实力出城。”

徐长风看着苏永邱正色道:“师叔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苏永邱点了点头,“也是,你既然敢帮周琪轩拿下长安市井,区区一个宁海县也未必能让你忌惮。”

徐长风笑了笑,他知道苏永邱的言外之意,是想让他要注意收敛。行走江湖有一身傲骨自然尤为重要,但如果傲气过盛,那便是骄傲自大了。

两人先后找了几家客栈,无一例外皆是满客无房。而苏永邱和徐长风两人似乎也并不着急,反而是找了一家档次不低的酒家点了几个好菜坐下来慢慢吃着晚饭。这几日他们虽然也是在驿站里过夜,但那儿的饭菜可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才开始吃了没一会,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管事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他站在桌前像两人行礼,接着低低声恭敬地说:“小人是左家的郑管事,不知苏院长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苏永邱似乎早已经猜到这个管家会这么说,只是微微一笑道,“郑管事客气了,我和你们家老主人虽说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也有数十年未曾见面了,何必多礼?况且我早已经不是青竹剑院的院长,郑管事这么说,莫不是拿我苏某人的名头来说笑吧?”

这郑管事看似平平凡凡的一句,却暗藏着玄机。言外之意便是,你苏永邱既然已经不是青竹剑院的院长,那就应该安分些好好待在长安城安度余生,千里迢迢来我宁海县作甚?

“呵呵,苏院长严重了。”郑管事摇头赔笑道,“我家老主人曾多次提起您的名声,这天下有谁人不服您苏院长的名号呢?只是如今我家老主人寿诞在即,这宁海县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若是苏院长不嫌弃,小人可以为二位安排一座安静的别院以供休息。”

“这就不必了。”苏永邱微微一笑道,“我苏某人虽说远在长安,但在这宁海县多少还是认识一两个人,我去他们那儿借住一晚即可,不劳烦左老爷子费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是苏永邱两人答应了郑管事的提议,那么明日在想出手抢夺沧海珠,那可就不合情理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二位了。”郑管事笑了笑,谦恭地问,“不知苏院长来我宁海县所谓何事?是否需要……”

苏永邱夹起一夹菜放到碗里,打断了郑管事的话:“我不过是带着师侄游历江湖,正巧途径宁海县罢了,明日便会启程。”

“既然如此,小人告退,祝二位一路平安。”郑管事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看着郑管事的背影离开酒家,徐长风不禁感慨道,“左家这试探玩得也太儿戏了,倒不如开门见山把话直接说清楚。”

苏永邱认真地说:“左家显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不算试探,说成是威胁还差不多,一路平安这词用得真不错。”

“那左顾年修为几阶?”徐长风接着问。

“六阶巅峰吧,听闻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七阶。”苏永邱严肃地说。

徐长风点了点头,接着问:“那苏师叔您的修为如何?”

“我年轻时候便已经达到了七阶后期。”苏永邱有些惋惜地说,“只可惜如今我年老体衰,实力大不如从前了。不过面对七阶初期修行者,还是可以与之一战。”

若说四阶通神境与五阶证道境修行者的第一个分水岭,那么六阶证道境与七阶神魂境便是第二大分水岭。入了七阶修为,每一个小层次都是有着鸿沟一般的差距。即便是同一层次修行者的修行者之间,也会处在三六九等的不同地位。

苏永邱虽说在实力上碾压左顾年,可想要强抢沧海珠,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你放心。”苏永邱看着徐长风说道,“我既然答应要帮你拿到沧海珠,就不会轻易食言。虽说他左顾年半只脚踏入了七阶又如何,怎么说我也是参悟了这神魂境的种种玄奥,可不是他半吊子修为可以比拟的。”

徐长风点了点头,心中依旧是有些担忧。两人离开了客栈,苏永邱果真带着徐长风找到了一位老友,借了他一个空房间,两人打着地铺平安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徐长风一大早便醒来,拿了些碎银两走出街上为苏永邱买早饭。长安人多以面为主食,而在江南则是以大米为主食,其中以糯米磨成粉后制成的粮食最为可口。徐长风在扬州待过大半年,倒也吃过不少,所以并没有什么忌口。

就在此时,宁海县内忽然传来了一道鞭炮声响,云雾炸裂一般的鞭炮声如雷贯耳,响彻了好长时间才停下来。据说是左家大院内,接连点起了九条长鞭炮,意味着左家老主人的九十岁生辰。

寿诞自辰时起便开始举行,左家大院内可谓是挤满了人。然而徐长风与苏永邱却并不着急,两人不紧不慢的吃完了买回来的糯米糍粑后,苏永邱谢别了这位借住的老友,带着徐长风一同走在街上。

今日宁海县的大街可谓是万人空巷,除了一些老人小孩,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在走动,和昨日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

“你说我们去参加别人的诞辰,总不好空手而去吧?”苏永邱走在路上,不禁低声说道。

“听说今日左家还请了十位江南一流画师,现场作画?”徐长风想了想,认真地问。

“是的。”苏永邱点头道,“以左顾年的名声,把这些画师请来倒不算什么难事。”

“这样的话,我或许知道该送他什么礼物了。”徐长风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我们就直接过去吧,若是去晚了再送礼物就显得有些不诚心。”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左家大院内可谓是热闹非凡,锣鼓喧嚣响彻不停。听闻左家老祖宗从小便爱慕名剑,那些慕名而来的修行者们更一时兴起,竟在院内相互斗剑起来,一时间剑气纵横,兵刃交错声听着是振奋人心。谁不希望博得左家老祖宗赏识?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些江湖散修,若是能傍上左家这条大船,日后在江南也可以一马平川横着走了。

“家主,苏永邱携带着他的师侄徐长风叩门求见。”郑管事站在左顾年身前,一脸恭敬地说道。

此刻左顾年正坐在左家大院一处凉亭之中,听闻这话他倒是高估了苏永邱的耐性。这寿宴的压轴戏还没开场呢,他们就已经等不及了吗?

“说好的第二日就离开,结果呢?”左顾年将一瓣橘子丢入自己嘴里,不削的说,“你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走便是。”

郑管事接着回答道:“可苏永邱说是前来送贺礼的。”

“送贺礼?”左顾年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这还真是稀奇,我左家又没请他,他凭什么送贺礼?还真以为我看不透他心里想着什么?这枚沧海珠,他苏永邱即便再神气,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我父亲将之炼化。一个老不死的家伙,还想出来逞英雄?”

“家主,我该如何去回复他?”郑管事低声问道。

左顾年想了想,低声说:“既然他要送礼,就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送的是什么大礼。”

此刻,徐长风与苏永邱正在左家大院门外候着,听着里头喧哗之声,徐长风不禁疑惑地问:“师叔,这左顾年不过是一位六阶巅峰修行者,为何却没人敢出手抢夺这枚沧海珠?”

苏永邱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沧海珠虽说有着神奇功效,来历也十分罕见。可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便是只对证道境以下的修行者有效。证道境修行者已经可以改变身体素质,延年益寿不在话下,此时就算服用了沧海珠也起不到什么功效。再者说,沧海珠这等奇珍异宝本就是有实力者得之,有缘者得之。如今左顾年有这份机缘,又有着六阶巅峰的实力,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和他撕破脸皮。而左顾年同样也卖众人一个面子,请他们来府上参加寿宴,如此礼尚往来,倒也是堵住了这些江湖散修的嘴。”

徐长风认真地听着,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枚沧海珠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出这么多的人情世故。这也就印证了那一句老话,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江湖之大,每个人不过就是一匆匆过客罢了。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在江湖上留下了数道醒目的足迹;有些人却只是掀起一道波澜,转眼即逝;更有些人来不留名,去不留声。

被擦拭得闪闪发光的门板终于再次被打开,郑管事一脸平静如水的走了出来。苏永邱早已和徐长风想好了,若是人家不愿意他们进去,那他们也就只好翻墙而入。这不过三丈高的一堵墙,还难不倒一位七阶修行者。

“两位,家主准许你们参加寿宴,请随我来吧。”郑管事来到两人面前,恭敬谦卑地说道。

徐长风凝视着郑管事这一谦卑的面容,让他感到很不自在,总有一种笑里藏刀的不详之意。

两人随着郑管事进入了左家大院,这左家大院十分气派,在徐长风看来竟比一座青竹剑院还要大。这也难怪能容得下这么多的英雄豪杰一同饮酒作乐,这左家老主人的九十寿宴,过得还真是气派,日后传出去还能在江湖上落下一个好名头。

“只可惜雅座都已经安排完了,只好委屈二位了。”郑管事带着两人来到一座石桌前,桌面上空空如也,既无酒水,也无瓜果蜜饯烧鸡烧鹅。

“不碍事。”苏永邱微笑着摇头道。

坐在凉亭上的左顾年朝着苏永邱两人凝视而去,只见他们师侄二人两手空空如也,顶多就是徐长风手中拿着一柄孤影短剑,哪来的贺礼?

左顾年心中暗想道:“苏永邱,你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找不痛快,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午时将近,左家老主人左佑才穿了一身大红袍,一脸喜庆地走上神台,上香,祈天之后,转身面对着院子内的众多修行者道:“承蒙给为厚爱,让我左佑才这九十大寿,过得好生气派。放眼在江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让这般众多江湖豪杰前来祝寿,我左佑才可谓是三生有幸……”

“真虚伪。”徐长风坐在石桌上,看着那一身大红袍的左佑才,不禁低声道。

“你说他虚伪,我们又何尝不是?”苏永邱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这不一样。”徐长风摇了摇头,“左顾年想借助沧海珠的名声找引来这些江湖豪杰,可他自己又担心沧海珠会因此而易主,这不叫虚伪又该叫什么?我们不过是冒昧前来一趟宁海县,二话不说便几番给我们脸色看,实乃小人所为。”

苏永邱不禁有些惊讶,“这也是覃先生教你的?”

徐长风摇摇头:“不是覃先生教的,不过另有其人。”

苏永邱也没有追问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尊重徐长风的秘密,但又不希望徐长风掩盖的那些秘密会影响到他前进的道路。这倒是让他左右为难,索性不管。

“诸位,我左家有幸请来江南十大有名画师,今日为了庆贺我九十大寿,他们会当场作画,而所作之画,也会免费赠与有缘人。”左佑才这话出口,在场不少人纷纷眼红起来。

这沧海珠注定得不到了,但若是能得到一位有名画师所作之画,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据说江南第一画师古千秋所作的一幅山水图,曾在黑市中被炒出了三千两的高价。三千两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抵上一枚丹药的价格罢了。

不住半柱香的功夫,左家大院中间便被下人搬出了十张木桌,呈一字排开。木桌之上皆放着画笔画纸。紧接着九位穿着各不相同的老者纷纷走上画桌前,其中为首的那名自然就是江南第一画师古千秋。

左佑才瞧见最末位的画桌迟迟不见人上去,不禁疑惑了起来。直到下人急匆匆跑到他身旁低声私语了几句,他这才有些惋惜地说道,“诸位不好意思,这第十位画师许江虹似乎是受了风寒,今早便卧病在床不起,无法前来作画了。”

众人听闻,到没有太大可惜。他们所渴求的,是左千秋的画,至于那许江虹来不来,并不重要。而苏永邱与徐长风却是一脸平静地听着,似乎早已知晓一般。

就在此时,一位灰衫少年昂首挺胸迈着步伐走进了院子中间,直径朝着那空着的画桌走去。

“这是谁家的小娃娃?竟然如此无礼!”左佑才见状,不禁大怒道。

徐长风先是对左佑才做了个揖,接着大声喝道,“在下此举是为了替我师叔苏永邱为左前辈作一幅画,当做是寿礼献上,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你说的可是那位青竹剑院的苏永邱?”左佑才惊讶道,他儿子左顾年并没有将苏永邱前来的消息告诉他,如今听闻这话,很是惊讶。

“正是。”徐长风点了点头道。

谁想左佑才一听,不禁没好气地放声说道:“苏永邱你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没死呢?”

众人一听,同样惊讶不已。虽说大部分人并不知晓苏永邱的名号,可青竹剑院多少还是知道的。他左佑才竟敢如此无礼,难道连青竹剑院也不放在眼里?

“呵呵,你都没死,我怎么好意思先走一步呢?”一张石桌前,因为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起来,他目光散发着灵动之气,凝视着身着大红袍的左佑才道,“我们应该有几十年没见了吧?你居然还能认得我。”

苏永邱这话,一语道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原来他们两人几十年前便已经相识。左顾年自然是知道自己父亲曾经与苏永邱相识,所以会这般刁难他。父子同心,他父亲最讨厌的便是那些熟人仗着几分关系前来讨好处,他自己也是如此。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徐长风用虚伪二字来评价。

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豪爽之气,实则却是小肚鸡肠处处刁钻,徐长风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人。

左佑才凝视着苏永邱,不禁疑惑的问,“你还记得有几十年没见,既然如此,你如今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徐长风听闻这话,心头不禁舒畅许多。他就喜欢左佑才这样的为人,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苏永邱面带微笑,沉声说:“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想借沧海珠一用。”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三章 一场关于礼的辩驳

“咔!”

左顾年手中握着的茶杯突然间碎在掌心,捏着碎瓷片的手上竟然没有一丝划伤的痕迹。左顾年恶狠狠地盯着苏永邱一脸神气地模样,脸上露出的愤怒之色。

“这苏永邱,果真是来抢沧海珠的!”他心中怒道。

谁想,左佑才却发出一道苍老洪亮的笑声,“你这苏老头,几十年没见,还是这般死不要脸。这沧海珠对六阶修行者无效,你又不是不知道。”

左佑才如今只是五阶意动境巅峰,若是服用了这枚沧海珠,或许可以在有生之年突破证道境,从而为自己额外增添了数十年寿命,说不准他可以活得比苏永邱的岁数还大。

“可我师侄需要。”苏永邱摇头道,“我说左老头,你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抢这枚沧海珠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给我的侄儿徐长风,也算是为你自己积一份功德。”

“你说什么?徐长风?”左佑才听闻这话,不禁用诧异的神色打量着场上的少年,沉声问道:“你就是徐长风,覃先生的弟子?”

“正是。”徐长风点头道。他原先的计划就是自己画一幅画送给左佑才当成是贺礼,至于画的是什么内容,他早就心有所想。于是便让苏永邱略施小计,让那位画师许江虹躺床上起不来,从而让他了借口作画。只不过看如今这样子,这幅画是画不成了。

在场的诸多修行者们得知这少年的身份,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左顾年更是冷不丁的冒了一身冷汗。他可是覃先生的弟子,又是定江王府的姑爷,可谓来头不小。况且他们左家也是傍上了定江王府这艘大船,若是此时结下了恩怨,日后没准还得吃这小子的脸色,实在是不妥啊。

区区一个苏永邱还不算什么,可再加上这个有着身份特殊的少年在场,那事情或许就会往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发展下去。

左顾年越想越气,“这沧海珠,说什么都不能给他们!”

他想到这儿,立马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将郑管事唤了过来,低声私语几句话后朝着凉亭之外走去。

左佑才怎么说也是几经风浪的老江湖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冲着苏永邱喝道,“苏老头,这沧海珠是我儿所得,单凭你一句话就想把它让给你,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软的不行,来硬的便是。”苏永邱十分神气地说。

“怎么,你还想在我左家大院中强抢?”左佑才很不削地说。

“父亲还请息怒。”就在此时,左顾年摆出一脸憨厚的模样走了出来,他看着苏永邱笑着说:“苏前辈,您年数已高,若是强硬出剑再落下个什么伤势,对你我而言都不好。不如这样,由您的师侄徐长风来出战,这沧海珠毕竟是他想要的,凭他自己的实力来夺取,那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左顾年,你什么意思?”苏永邱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你一个活了几十岁的人竟然还想欺负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身上,你身为左家家主,也就这点气量了?”

苏永邱这话落下,左顾年顿时有些脸红,这都哪跟哪儿啊!

他急忙解释道,“苏前辈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徐长风和我的儿子交手,若是他赢了,沧海珠便让给你们,若是他输了,那便是他技不如人,和这份宝物没有缘分,而苏前辈还请带着他离开宁海县。并不是我们左家要下逐客令,只是有些话我就不明说了,这般如何?”

左顾年说完这话,心头松了口气。这苏永邱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差一点就让他自己背上以大欺小的名分,日后在江湖上,他还有何脸面立足?

苏永邱一听,不禁冷笑起来,“左顾年,你这算盘打得真好啊。你明知道我师侄徐长风只有洗髓境修为,他拿什么来争?”

“可这事情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就在此时,一位年轻稚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徐长风,你当众侮辱我爷爷不成,还想要让我父亲难堪,你到底有何居心?你名义上是为我爷爷作画,可实际上却是要赠送出的寿礼。到时候你无论画出的是什么东西,我爷爷都没有理由不收下,哪怕是令他恼怒的东西。你好歹也是覃先生的弟子,青竹剑院的学生,你的良心何在?还是说从你们青竹剑院出来的,都是像你这种没素质的人?”

徐长风凝视着院子中间突然出现的这人,年龄应该有十九岁这般,比他大上一两岁。他很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急于辩驳。因为这本就是他所计划的事情,他没必要否认,也不会去否认。

只是,这少年的话语实在是太刻薄,不留丝毫的情面,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你却要说我没良心,那我倒是要反问一下,你们宁海左家做出来的人,是否也都像你这般无礼?我师叔论其辈分也该和你爷爷同辈,打断长辈的话,难道就是有素质的事情?”徐长风皱着眉头道,“我和我师叔刚来宁海不久,你父亲便派人前来羞辱我师叔。不仅如此,我们今日登门拜访,他还将我们拒之门外。我想问的是,你们左家的寿宴,邀请的是天下修行者,凭什么他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入院,我们却要在门外候着。这也就罢了,你父亲还将我们安排在一个荒凉角落之地,连一杯茶水都没能喝上,这就是你们左家的待客之道?”

“你胡说,我父亲何曾干过这样的事情?”左睿晗心中怒火上涌,挺起了胸膛,冲着徐长风吼叫道,“徐长风,你几番侮辱我父亲,如今我要挑战你,你可敢接下?”

苏永邱看着两位少年的对话,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回到了自己当年初入江湖一般,飞扬跋扈,春风得意正少年!

徐长风并没有气冲上头而一股脑地答应他,这左睿晗是左顾年的长子,同样也是一位三阶初期修行者,与他洗髓境巅峰整整有着一个阶级的差距。

“这本就是一场关于礼的辩驳罢了,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挑战?”徐长风反问道。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左家的人估计都是这般说理不上便直接动手,这让徐长风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覃先生?曾教过他,以理服人是为德,以武服人是为暴。对付无礼之人,便只能以暴制暴。

没等左睿晗反驳,徐长风紧接着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挑战,不过如果我赢了,左家必须要将沧海珠拱手让出。”

苏永邱本想出声制止,但转念一想,徐长风应该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他既然敢接受左睿晗的挑战,定然是有几分把握。况且本来他就没指望能够凭借三寸之舌就想将沧海珠带走,最后实在不行,他再出手便是。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通,徐长风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弥补这修为上的差距呢?

左睿晗还有些犹豫,却在这时候,他父亲左顾年忽然沉声喝道,“你尽管答应他便是,若是你输了,我会按照约定让出沧海珠。”

左睿晗一听,扭头看着父亲的面容,顿时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多谢父亲,孩儿定不让您失望。”

正说着,左家的下人迅速将院子中间的十张木桌撤去。而那些正要动笔作画的画师们也都纷纷退避三尺,不敢上前半步。

左顾年看着徐长风,满脸笑容,他方才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找机会废掉徐长风。这样即便是徐长风输了,那苏永邱也没那工夫来抢什么沧海珠了。

“若说琴棋书画我儿还真比不过你徐长风,只可惜,以睿晗的此时的实力,即便是在长安城年轻一辈也是处于佼佼者之位,区区洗髓境的修为,怎会是他对手?”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四章 此招名为寒雨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左顾年让人将沧海珠拿了出来,摆在了神台之上。

徐长风接着拔出孤影短剑,在院子中间与左睿晗拉开架势。他持剑横于胸前,对着前边距离自己五丈远的左睿晗说道:“请。”

左睿晗没有回话,刷的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剑呈暗淡的灰色,上边还附着花纹裂缝,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花岗石铸造而成的利剑,整把剑连同剑柄看着都像是一块僵硬无比的石头。

“这是石中剑?”徐长风惊讶道。

“算你识相。”左睿晗自豪地笑着,提起石剑就往徐长风冲刺而去。与此同时,石剑上已经附着了一道实质灵力,整把剑更是闪闪发着光耀,显然也是一柄灵剑。

眨眼间,左睿晗只在众人视线中化作了一道残影,迈出数丈距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他和徐长风手中的剑已然撞击在一起,双刃之间迸发出了一道刺眼地光弧,随着光弧散去,剑刃上附着的灵力再次炸出了数道剑花,好似用画笔勾勒出一幅花团锦簇的图案。

只是一霎那,徐长风右手上的粗布衣袖不知何时已被撕裂开了好几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石剑上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动入泉水一般的灵力。

徐长风皱起了眉头,连忙咬紧牙关,持着孤影短剑用力向上一挑,再度发出一声爆响。

轰!

众人难以想象,在这两个小孩子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徐长风身形被震退了好几步,右手上的衣袖早已是破烂不堪。而左睿晗衣服上只是出现了轻微的划痕,并无大碍,他的步伐依旧是坚如磐石一般静止在原地。

这便是洗髓境与筑基境的差距。

即便是如此,左睿晗依旧是对徐长风有些刮目相看,“区区洗髓境修为,接下我这一剑竟然还没有一丝狼狈模样,你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左睿晗从小就身处在江湖之中,对江湖中这些客套话也算是颇为熟悉。

“过奖。”徐长风平静地说道,并没有一点骄傲,也没有一丝怯场。

左睿晗眼皮眨了下,身心再次疾驰而去,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手中的石剑看似很笨重,却是被他灵活地掌控在手。只见他一剑从徐长风脑门劈下,徐长风运转功法,身形如一片残雪一般轻盈地侧过身子,看着锋利地石剑几乎是沿着他的脸庞边缘直切而下,劲风吹起了他额上的几缕发髻。

石剑只是下落到徐长风的腰部便停止下来,左睿晗旋即手腕一扭,再次将剑刃朝着徐长风的腰板横切而去。

铛!

石剑才往前推进了几寸距离,一柄墨绿色短剑倒立着挡下了这一剑。

左睿晗没有与徐长风纠缠下去,他微微抬头,将石剑微微倾斜,紧接着用力摩擦着孤影剑刃向上冲刺。眨眼间石剑便卡在了孤影短剑的剑格之上,这强烈的颤动让徐长风握剑的右手稍微摇晃了一下。

左睿晗眼中闪烁阴沉之色,旋即用力将石剑往回使出一记倒勾,企图顺着剑格将徐长风手中的孤影挑飞。

徐长风暗道不好,连忙将孤影短剑往回收。却在这时,左睿晗再一次止住了力道,将石剑用力往下劈砍而去,一连三剑,险些将孤影从徐长风手中击飞。此时可以看到,少年持剑的右手,已经擦出了一层通红之色,显然顶住这三剑对他而言,是件很吃力的事情。

“你现在,估计连握剑的力气也快没有了吧?”左睿晗顺畅自如的挥舞着石剑,面带笑容。

左顾年在一旁看着,同样是欣喜万分。这石中剑可是祖传的灵剑,只要修行者将灵力注入下去,这把剑便如同竹枝一般轻盈,而一旦将灵力撤回,剑刃变回像石头一般沉重。只要自身对灵力的收放拿捏妥当,这把石中剑便是一柄既轻快,力道又足的宝剑,其万千变化让对手琢磨不透,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左顾年十分惬意地坐在位置上,掰开那还剩一半的橘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左睿晗只需要再使出一剑,这场比试就可以结束了。两人实力悬殊,左睿晗根本就不需要使出什么精妙的剑法,单凭实力和武器的优势,便可以将他死死压制,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

此刻,徐长风正在院子中微微喘息着,而左睿晗也没有趁势冲过来。他想要赢得光彩一些,所以才给了徐长风片刻的调息时间,他想要让这少年输的心服口服。

徐长风吐纳了三个小周天,右手再次紧握起孤影短剑,将之直立于身前,他的目光囧囧有神,完全不像是背水一战的姿态。

“他这是要干什么?”一旁的左顾年见状,下意识放下橘子,双目朝着徐长风凝视而去。

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这少年摆出这副架势,显然是有所准备。只是他的儿子左睿晗初出茅庐,未必能看清这一点,所以他才有所担心。虽说徐长风不过洗髓境的修为,就算有什么底牌也不可能改变结局。可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

左睿晗手持着石中剑正要往前迈进,忽然察觉到徐长风手中的剑刃上,突然间迸发出一股寒气,如今这冬天已经接近尾声,而江南的气候也逐渐回暖,这突如其来的寒气瞬间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在场的修行者们感受到从少年剑上散发的寒气,纷纷面色一变,他们也与左顾年一样,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

只有苏永邱依旧面色不改地看着徐长风,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是同一时间变得锐利了几分。他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些不敢置信。

徐长风动了,他步子迈得并不算很大,但是速度很快。步伐的节奏看起来也是错落有致,时而往左边迈出,时而往右侧迈出,不过他所行进的路线,却始终能保持呈一条直线。

左睿晗皱起了眉头,往前一剑刺出。

只听叮的一声,徐长风竟然侧身避开了左睿晗这一剑,转眼间却已绕到了他的身后。左睿晗顿时感到背后一凉,迅速转身,在此同时,孤影短剑如同绿色的箭矢一般,嗖的一下便在左睿晗的左臂上切开了一道口子,鲜血迅速溢出。

感受着左臂的疼痛,左睿晗的出剑速度也慢了半拍,最终还是被徐长风使出那诡异的步伐给躲开了。

“这小子使出的是什么招式?”左顾年看着自己儿子受伤,不禁瞪大了眼睛。

左睿晗连忙封住左臂的穴位,忍着疼痛,再度向前迈进。手中石中剑忽然闪出一道剑光,剑势飞快地朝着徐长风迸射而去。

徐长风依再次施展出诡异的步伐,不仅如此剑刃上散发的寒气骤然间暴增了许多。靠近徐长风的的那一霎,左顾年竟然感觉到浑身一阵哆嗦,这股寒气竟然能够穿透皮肤,严寒刺骨!

呲啦!

孤影短剑与石中剑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剑影,发出十分刺耳地声响。随着剑光落下,孤影短剑如同幽魂一般,嗖的一下便从石剑上消失。正当左睿晗寻找着利剑所在之处时,墨绿色短剑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沿着剑刃缓缓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噗!

徐长风拔出孤影短剑,后退两步沉声道,“你输了。”

“怎么可能!”左睿晗不敢相信,这少年究竟使出的是什么剑法?就像是做梦一般,完全捉不到踪迹。

在场上的修行者们更是拍手叫好,一时间喝彩声四起。

“不可能!”左睿晗满脸气得通红,完全不顾胸前的伤势,激动地吼叫道,“你使用的是什么剑法?”

徐长风站在原地,一脸严肃地说:“此招名为,寒雨……”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五章 且停且高歌

“此招名为,寒雨!”

少年话音落下,观战的修行者们顿时掀起了一阵波澜。

“寒雨?难道是寒雨剑经?这不可能!”左顾年一听,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寒雨剑经在江南的影响力,远远比在长安强盛许多。因为当年罗刹疯子创造寒雨剑经时,便是在江南。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江湖上还从来没有一人能成功参悟这本寒雨剑经,他徐长风区区一个洗髓境的新人,凭什么?

“你真的参悟了寒雨剑经?”左睿晗瞪着徐长风问道,他曾听父亲郑重提起过寒雨剑经,也曾被父亲下令禁止参悟这本剑经。据说参悟了这本剑经的人,非但不能成功,并且都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可这徐长风面容看起来神清气爽,不像是参悟过寒雨剑经的人。

徐长风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转身朝着亭子里站着的左顾年,沉声问道:“我赢了,请把沧海珠交出来。”

左顾年望着眼前这少年,顿时一时间语塞。这沧海珠就这么交出去了?

“谁说你赢了?”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徐长风身后传出,少年转身一看,只见左睿晗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

“若是我刚才那一剑刺入你的心脏,你此刻已经躺在地上了。”徐长风皱着眉头说,“难道你所认为的输赢是必须要让分出生死吗?”

左睿晗没有回话,伸直右手将石中剑对着徐长风的胸口,左手手指沾染上胸前流淌出的血液,沿着剑脊不断往剑尖处涂抹。

眨眼间,一股强横的灵力波动从剑刃之上蓬勃涌出。徐长风不敢怠慢,连忙将孤影短剑横于胸前,时刻做好出手的准备。

“嗖嗖!”

沾染上鲜血的石中剑忽然迸射出几道腥红的线条,如同一缕十分细小的剑气一般,围绕在石剑的周围,不仅如此,整把石剑表面也覆盖着一道血红之色。这让徐长风不得不谨慎起来,运转着体内功法,将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孤影短剑之中。

在石桌前的苏永邱看着这一幕,心头不禁有些惊讶,“这左睿晗的确是个好苗子,三阶修为便能踏进这嗜血剑法的门槛,只是手法倒有些生硬了。”

左睿晗胸口的血不知何时竟然止住了,石剑周围附着的血色线条如同闪电一般一闪即逝一逝即现,十分玄奥。

只听着左睿晗大喝一声,石剑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夹带着令人触目的猩红,迎面朝着徐长风席卷而来。徐长风没有闪躲,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躲过的,无论处在什么方位,石中剑上的红色线条都像马蜂一样追着他转。

这还是因为左睿晗只有三阶修为的缘故,若是让他父亲左顾年来使用,那便是一片血红之色,犹如地狱一般恐怖。这可是左家的独门绝学,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对它有所企图。

“呲啦!”

就在此时,墨绿色的孤影短剑之上忽然结成了一道寒霜,越来越强大的寒气从剑刃之上迸发而出。不出一息时间,徐长风周围居然涌现出一场磅礴的大雨,隐隐还能听到狂风呼啸。

“骤雨剑法!”

徐长风心头喝道,孤影短剑翻云覆雨一般,掀起了这场狂涌而至的骤雨,迎上了那来势汹涌的石中剑。

猩红的血线如同闪电一般刺破雨幕,然而雨势并没有减小,反而是寒气更加凝重了起来。此刻在徐长风周围两丈之内的地面上,都可以明显的看到一层寒霜铺下。

这下谁也不会有任何的怀疑,眼前这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所使用的剑法,正是来自当年罗刹疯子创造出的寒雨剑经!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苏永邱感到很吃惊。他虽然猜到徐长风会用寒雨剑经来取胜,却不敢相信他能把寒雨剑经参悟到这种程度。只是洗髓境的修为,便已经能使出第二重的骤雨剑法,即便是当年的罗刹疯子也未必能做到。

“嚓!”

孤影短剑与石中剑碰撞在一起,剑刃上的寒霜顿时被震碎,然而那源源不断的寒气继续在剑刃上凝结成寒霜。雨势依然不减,而猩红的血光依旧如鬼影一般闪烁。

徐长风再次使出那诡异的步伐,身形移动到左睿晗的侧方,一剑刺下。

铛!

石中剑也十分迅速地接踵而至,用剑格接下了孤影短剑的剑尖。可没等左睿晗发力,徐长风步伐再次挪动,墨绿色的剑尖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后背。

左睿晗感受着后背的疼痛,连忙咬牙往前迈出一大步,硬生生将插入的利刃从身体里抽出。

“够了!”徐长风冲着左睿晗喝道。

左睿晗没有理会这话,他往前走了两步后立即转身,脸上闪着愤怒之色,右手高举起石剑,用力往下一砸,剑刃上的猩红之色也在同一时间爆炸开。

“徐长风,你去死吧!”

此刻的左睿晗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他将自身将近三分之一的气血全都祭献到石中剑上,这一剑下去,即便是徐长风接住了,剑刃上的附着的血线也会在第一时间刺穿他的身体,他必死无疑。

沧海珠是他父亲千辛万苦才寻到献给爷爷的寿礼,他怎么能让徐长风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夺走?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方才就不应该给徐长风喘息的机会,直接一剑废了他,如今哪还有这么多事?

左家的嗜血剑法其实是一种以消耗自身血气为代价的剑法,虽然代价很大,却能施展出极其恐怖的实力。曾经有一位左家先辈,仅仅是五阶修为,凭借着嗜血剑法,硬生生斩杀了一位六阶修行者。即便如此那位先辈也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是半死不活的下场,并且这辈子将永远止步于意动境。可但若是在生死之战,能以牺牲自己的修行大道换来活下去的机会,怎么算都是一桩稳赚不亏的买卖。

徐长风一辆平静的凝视着迎面砸下的时间,他手中孤影也跟着往下砸落。只听一道呼啸声传来,围绕在他身边的骤雨顿时凝结成细小的寒冰,纷纷刺入左睿晗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石剑上的红光还未炸裂开来,左睿晗的左眼便被冰渣给刺瞎,血红的眼睛配上满是伤痕的面容看起来就如同一张鬼脸一般吓人。

“啊……”

左睿晗松开了石剑,任其坠落在地。双手忍不住捂住自己连忙,发出凄惨的吼叫声。可就在石剑落地的那一刻,猩红血色如同焰火一般炸裂开,左睿晗整个身躯顿时笼罩在血色之中。

“晗儿!”左顾年按耐不住了,身形一动即刻冲进了血光之中。不到三息时间,红光散去,不留下一丝痕迹,然而他双手抱着的却是那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左睿晗。

“这居然真的是寒雨剑经……”

“左睿晗居然败了!”

“徐长风不过才洗髓境修为,怎么可能呢?”

左睿晗此刻的伤势,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尤其是徐长风最后那一剑,明明还未到三阶,他不应该能使出这么恐怖的实力才是。

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这儿是江南,雨水充沛的江南。这就是为何徐长风一施展出寒雨剑经,剑刃上立刻凝结成寒霜。刚才徐长风只是加强了寒气的外放,导致那虚幻的雨幕汇聚了周围的水汽,顿时凝结成冰渣。这可不是普通的冰渣,而是掺夹这灵力的冰渣子。一旦触碰到左睿晗的身躯,冰渣子融化,灵力波动便毫不留情地击在他的身上,这不亚于被修行者一剑刺入身体所造成的伤势。

徐长风凝视着痛哭流涕的左顾年,沉声说道:“沧海珠。”

“沧海珠?”左顾年抬起头,脸上发出一抹杀意,“你差点杀了我儿子,你还有脸向我讨要沧海珠?”

徐长风并没有理会他这话,依旧是沉重地说:“这是我们之前便约定好的,如今我赢了,沧海珠理应归我所有。”

“笑话,我若是不给呢?”左顾年这话还未落下,一颗洁白无比的龙眼大小珠子与他的脸庞擦肩而过。徐长风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这枚珠子,摊开掌心细细打量着。

珠子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依旧发出皎洁的光芒。细细一看,似乎可以透过珠子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十分玄奥。

左顾年心头一颤,连忙转过身躯,苏永邱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到了神台前边,此刻那原本装着沧海珠的匣子也被打开了。

左顾年回神朝着徐长风望去,欲要出手抢夺这枚沧海珠。谁想徐长风张开嘴,竟直接将这枚龙眼大小的珠子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你们……”左顾年见状,差点气的一口老血吐出来。

在场的修行者们看了再度陷入沉默与震惊之中,这举动无异于是狠狠的打了左家的脸。沧海珠已经吃下了,你左家还能耐我何?

郑管事急匆匆地跑上来从左顾年手中接过左睿晗,目送着郑管事离开了左家大院之后,左顾年那阴沉的脸色之下开始泛起了浓郁的杀意。

“吃了我左家的沧海珠,你也就顺便留在这儿吧!”左顾年瞪着徐长风喝道。

说罢,一股狂暴的灵力凝聚掌心,一个箭步迈出,一巴掌朝着徐长风脑门拍去。

“嘭!”

苏永邱苍老的身躯突然挡在了徐长风身前,并起剑指接下了左顾年这一掌。

“左顾年,你以大欺小不怕传出去在江湖中被人笑话吗?”苏永邱收回剑指,看着左顾年喝道。

“笑话。”左顾年冷冷说道,“他差点杀了我儿,如今我要他血债血偿!”

苏永邱没有回话,苍苍白发随风轻扬,显然是不认为左顾年能够在他面前掀起多少风浪。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左顾年脸上发出狰狞之色,“你难道真以为我左家没几张底牌就敢当众这么干吗?徐长风,你现在乖乖把沧海珠吐出来,我或许可以让你死个痛快,别以为你仗着苏永邱就有几分底气。今日就算是你们青竹剑院的院长来了,也保不住你,我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地感觉。”

左顾年旋即朝着观望的修行者人群中望去,恭敬地说道,“蚀骨前辈,如今还请您出手为我左家讨回一个公道。”

徐长风和苏永邱两人纷纷脸色一变,这左顾年竟然还留有了后手?

“蚀骨前辈?”一时间数道不同的声音猛然呼声叫道。

只见一位带着鬼脸面具的男子,穿着一身紫色袍子,身形轻快的总人群中跃起,在空中如同青烟一般飘落在左家大院正中间。

“呵呵……”这鬼脸面具男子落地后,即刻朝着徐长风看去,脸上的面具居然也随之露出一抹微笑的表情,“今日我果然没白来,若是那罗疯子知道有人参悟了他所创的剑经,估计会高兴得大醉三天三夜吧?”

苏永邱皱起了眉头,身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看着这男子,“你就是恶人谷的蚀骨烟?”

“苏院长,别来无恙。”蚀骨烟看着苏永邱,似笑非笑地说道。

“居然是蚀骨烟!”

“这左顾年怎么会把蚀骨烟给请来呢?”

徐长风凝视着鬼脸面具男子,心中泛起了一阵不安。蚀骨烟,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也是恶人谷之中最为神秘的一个人。

“你刚刚提到了罗刹疯子,难不成……”苏永邱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惊呼道。

“哎呀……”蚀骨烟忽然想个小孩子一样,露出了犯错误一般的表情,“我一不小心就把这罗疯子的身份给暴露了,回去后非得被他一顿痛骂不可。不过也不碍事。这如今后继有人,他迟早会走出恶人谷。”

“罗刹疯子居然还活着?”

“罗刹疯子去了恶人谷?”

“难怪这几十年来江湖上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毕竟当年他被那么多正派人士追杀,入了恶人谷也不奇怪。”

江湖上曾有传出罗刹疯子的死讯,再加上几十年没有听闻他的消息,众人自然也都以为他死了。可没想到的是,他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入了恶人谷。

在一旁观望着的左顾年出声喝道,“苏永邱,我也不想难为你,只要你乖乖的离去,将徐长风留在这儿,我左某人可以当你没来过宁海县城。”

苏永邱瞧了一眼左顾年,接着将目光停留在蚀骨烟身上,心中暗想道:“传言他入恶人谷之前就已经是六阶修为,如今看他的气息,应该也有七阶初期了。”

这下可让他有些头疼,一个七阶初期的蚀骨烟,再加上一个六阶巅峰的左顾年,他想要全身而退到不成问题。可若是要带着徐长风一同离开,这怕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蚀骨烟,你既然是属于恶人谷,为何要插手江湖纷争?”苏永邱沉声问道。

只要蚀骨烟不出手,区区一个左顾年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为什么自然是有原因的。”蚀骨烟带着的鬼脸面具再度发生了变化,煞白如同一只亡魂一般,“只是什么原因,恕我不能透露出来。不过你放心,你那师侄既然和罗刹疯子有几分缘分,命多少是保住了。只要留下一只手臂给左家一个交代,并且入我恶人谷,让大事化小事,小事化了应该不成问题吧?”

蚀骨烟说着,旋即朝着左顾年看去。

左顾年微笑点了点头,“我左顾年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只要徐长风肯交出沧海珠,并且自断一臂,我可以饶他一命。”

“苏院长,你看这样如何?”蚀骨烟微笑着说道。

此刻徐长风面色很难看,倒不是他担心自断一臂的事情,而是一旦入了恶人谷,那么藏在他体内的十年灯芯就会暴露,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如果我说不呢?”苏永邱凝视着二人说道。

“苏永邱,我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左顾年一听,不禁愤怒地喝道,“你今天若是敢出剑,我左家定要让你尸骨永远留在宁海县!”

“一会我顾不上你了,能否出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苏永邱忽然扭头过,看着徐长风微笑道。

徐长风一时间竟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这才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此战过后,苏师叔怕是凶多吉少……”望着苏永邱的背影,徐长风心情感到十分复杂。

“轰!”

只听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传来,一时间风云突变,天地似乎都失了神色。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高空上已经遮盖了数道浓厚的云层,看着架势定要下一场大雨才肯罢休。此刻在苏永邱手中突然闪出一柄翠竹一般的长剑,剑刃散发着清新碧绿之意,生机盎然,方圆数十里内的灵气纷纷往左家大院汇聚。

利剑一处,周围观望着的修行者竟有人已经是口鼻冒血,生机以散。这便是七阶修行者的实力,单凭气势便可将低阶修行者的五脏六腑给震碎。

徐长风看着苏永邱这一高大威猛之色,惊讶地说不出来,苏师叔居然这么强!

即便是韦七剑,也不能做到一剑便让天地失色。不知为什么,徐长风总感觉此时的苏永邱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给人一种强势的震撼。

“七阶巅峰?”蚀骨烟看着那仙风道骨一般的苏永邱,简直不敢置信,“你居然让自己强行突破到七阶巅峰?”

同样吃惊的还有左顾年,原本一个七阶后期修行者就很不好对付,如今又让他晋升到七阶巅峰,这可一点也不善。

“虽说实力大增,可你的寿命也会大大削减。如今这一战过后,你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你疯了吗?”蚀骨烟凝重的问道。

“疯?”苏永邱摇头笑了下,“我这一生就还没有真正的放肆的打过一场,既然你说我疯,那我便认真的疯狂一回吧!”

苏永邱将手中的翠竹长剑对着苍穹,剑破云天,指日可待!

“朝问道,夕死可矣。”

“望长安,故人何日还?”

“且停且高歌,枕尽人间好山河。”

“任天地生波澜,芭蕉叶下与君酣。”

苏永邱轻歌慢吟,随着一道碧绿的剑光射出,浩浩长歌缭绕青云。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风云起

剑意聚风云,碧光破乾坤。

苏永邱这简单的一剑刺出,带着玄之又玄地意境朝着蚀骨烟以及左顾年两人直奔而去。

刹那间,红光落满地,长烟止风雷。

左顾年与蚀骨烟同时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皆是使出强力一击迎上苏永邱这一剑。

徐长风只听着如轰雷炸裂、翻海涛涛之声在耳畔席卷,眼前剑光剑影如夜中的万般焰火,眼花缭乱完全看不清谁在出剑,三个人的身躯完全被笼罩在耀眼的光里。

就连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雷霆万里。

而此刻在他的身前,则是形成了一道严实的屏障,迎面冲击而来的剑气剑意全都被隔绝在屏障之外。只是一旁围观的修行者们却倒了大霉头,左家大院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堪,血流长河,人头满地如滚石。即便是幸运逃离出去,也有大部分人已是缺胳膊断腿。

七阶修行者的一剑,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见到的?

苏永邱虽说才刚刚突破七阶巅峰,可他已经止步于七阶后期数十年,几乎是大半生的时间都停留在这一层次。然而他却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修为,迟迟没有往前迈出那一步。

突破至巅峰境界,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愿望,苏永邱能把持住这一诱惑,可见其心境是十分深厚。

井底之蛙这个词并不适用于七阶修行者,反倒是在这个境界停留的越久,看得也就越远。只不过犹如隔岸观海,即便是阅尽千种风情,却始终无法踏出一步。

一旦某天跨过这一湾浅显海峡,前往的路便是野旷天低树,一览九州天下风云。

徐长风忽然间明白了方才苏永邱所吟唱的那几句轻歌,枕尽人间好山河,原来是这般回事!

若说七阶之前是行万里路,那么修为到了七阶,便是要读万卷书,转走为看。待何时看破了这一道屏障,破境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耀眼光芒落下,只见苏永邱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手中翠竹利剑闪闪发光。他身上的衣袍在狂风中吹拂,那的苍老的面容之上多了几分神采奕奕之色,恍若一个老道仙人站在眼前。

站在他身前的,是手持着一柄烟云剑的蚀骨烟,以及手持长虹剑的左顾年,两人身上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痕,衣服也是有些凌乱不整,但他们两人的眼里,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怯场。

“苏永邱,你的确很强。”蚀骨烟冷冷笑道,鬼脸面具忽然变成了红白相间之色,“不过以你如今这副老弱不堪的身躯,还能支撑得多久呢?难不成你想与我们来个玉石俱焚?”

苏永邱平静地笑道:“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又何必执着这点苟活的岁月?自我踏入七阶以来,还没有谁与我认真交过手,罢了,至少还能在临死前风光一回。”

苏永邱说着,左手只见轻弹,笼罩在徐长风身上的屏障顿时撤去。

“离开宁海,这两人由我来拖住,一会我再去找你。”苏永邱微微瞥了一眼徐长风的方向,低声说道。

徐长风皱眉点了点头,旋即转身朝着那已经破损的院墙跑了出去。

“蚀骨前辈,请速战速决,一定不能让他逃出去。”左顾年望着徐长风的背影,脸上顿时浮现起一抹焦虑之色。

“你且放心。”蚀骨烟点头道,“即便是他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只要不离开江南,他就等于是一只关在笼中之鸟,怎么逃都只是徒劳。”

苏永邱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青芒再次闪现而出,玄奥的意境竟蓬勃生出了一片碧绿竹林,将这片废墟包裹起来,每一根竹枝之上,都布满了尖锐的竹刺。

蚀骨烟率先移动,手中的烟云剑骤然化作一团烟雾,随着青烟不断聚增,看着竟如同起了山火一般,到处皆是浓烟滚滚。

苏永邱一步向前迈出,青芒如同一把大砍刀,硬生生将隔绝在眼前的烟雾切开两半,而切面之上的烟雾却也随之静止下来,久久不能重合。

“铛!”

翠竹长剑劈砍在烟云剑之上,两柄截然不同的利剑皆在颤抖。与此同时,左顾年顺势一剑从侧面杀出,长虹剑宛若掠起一道孤虹,在烟云中留下一道璀璨的弧线,剑光灼灼逼人。

可苏永邱却是不紧不慢地提起左手食指,他一手持剑,一手凭空划出了一道青芒符箓。长虹剑逼近符箓,他左手指尖也跟着止住。只见符箓掀起了一道劲风,左顾年站在地上的双脚竟然被这劲风吹得摇晃不停。不仅如此,就连手中的剑柄也是几欲脱落。

“剑符道?”蚀骨烟惊呼道,这苏永邱竟然精通这无比玄奥的剑符道。

随着苍啷地声响破空传出,苏永邱只见的青色符箓顿时散开,化作了一柄青色光剑悬停在空中。

骤风戛然而止,左顾年才刚稳住步伐,青色光剑便如同彗星一般拖着长长尾巴朝着他疾驰而来。

左顾年不敢怠慢,长虹剑激起一道呈一柄伞状的红光,挡住那气势逼人的青光剑。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青光剑触碰到红光伞面的那一刻,竟如同水流一般散乱成水珠沿着伞面滑落而下。

左顾年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还不等他有任何作为,青色水珠从伞缘流出,再度汇聚成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青光剑,映起流光满地,直插左顾年左胸。

红光炸裂,将他嘴里喷吐出的鲜血染得更加红艳。

左顾年身体仿佛受到了一股强力劲气地冲撞,身躯往后隆起,双脚离地向后弹射,最终狠狠撞在了一堵残破不堪的院墙之上,脑袋下垂。

他双目早已黯淡无光,两只眼珠子瞪得很大,死不瞑目。

“怎么可能?”蚀骨烟惊呼道,这短短的一幕不过十息时间,左顾年一位六阶巅峰半只脚踏入七阶的修行者,就这么死了?

苏永邱剑势如此之快,他连嗜血剑法都来不及施展出来。最令人忌惮的,是他那诡异的剑符道。只有在剑道与符箓之道十分精通之人,才能如此顺畅的施展出这一玄奥绝学。

长安城郑凯也正是因为这剑符道,才给自己的帮会起了这么个霸气的名气。然而他不过是摸到了一点皮毛罢了,在周琪轩追命剑下,他连符箓都没来得及画出便死了。

事实上就连徐长风也不知晓,那青竹剑院藏书阁的符箓,全都是由苏永邱一人刻画的。这就是为何他明明已经不是院长,却依然在青竹剑院有着很高的地位。他对符箓的精通,可以堪称是青竹剑院第一人。至于在整个盛世王朝……前十总该是有的。

苏永邱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左手并起剑指,在翠竹长剑的剑格之上轻轻点下。只见在翠竹利剑的剑鄂之上,顿时泛起了数道早已被刻画好的符箓。

符箓的光成深绿色,在翠竹长剑青色剑芒之下显得十分醒目。紧接着在符箓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钻,只听见嘭的低沉炸裂声传出,翠竹长剑纷纷冒起了锋利尖锐的竹枝,枝头纷纷往前倾斜,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连顺着剑鄂向前蔓延。

只是转眼的功夫,锋利地竹枝如同一辆攻城车,撞开了挡在前边的烟云剑,并还在不断向前迈进,企图刺破蚀骨烟的胸膛。

蚀骨烟怎么说也是七阶初期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像左顾年那般狼狈。在烟云剑弹开的那一瞬间,漫天缭绕的黑烟化作了一条长龙,隐隐夹带着龙啸之声,浩浩荡荡地撞上了那诡异的竹枝。

“噼里啪啦!”

黑烟长龙与碧绿竹枝撞在一块,如同水火不相容一般,不断飞溅出道道能量波动,发出清脆的爆裂声。与此同时,风起云涌,猛烈的雨势骤然奔腾落下,嘈杂的雨点声覆盖了那爆鸣声响,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道锋利的剑气从两人之间闪出,如同一张大圆盘不断往外扩散,剑气所经过之处皆是留下一道细小的切痕,遇墙切墙,遇树切树,遇人切人。方圆一里内企图观战的修行者们,纷纷被这一道恐怖惊人的剑气拦腰截断。

忽有狂风席卷而过,那看似毫发无损的树木,竟然硬生生被吹倒在地,只留下一个不足三尺高的树桩留在原处。

枝叶横飞,场面一片荒凉之色。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七章 雨中故人来

徐长风才离开左家大院没多久,天上密布着的浓云便落下了大豆雨滴,不到十息的时间,整个人即刻在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

此刻的宁海县城十分冷清,到处弥漫着江南特有的雨水味,这让他闻着很不舒服。街道上一个撑伞的行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若不是今早出门是还能见到几分热闹之色,外人看来还真以为这儿是座鬼城呢。

就在半柱香之前,宁海县居民听到从左家大院那儿传来一声轰鸣爆响,便知道左家绝对出了大事,为了不惹祸上身,众人纷纷逃回了家里,锁上门窗躲起来。而众人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倒不觉得有什么。早在江南动乱不安之时,宁海县曾有过在一日之内被马贼恶人光顾了三回,才出门走不到半里地,城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马贼来了”,谁听了不急忙躲回去?

江南的雨势下的很大,但是雨水却没有长安那般冰冷刺骨,雨点落在身上也比长安的雨轻柔。他右手提着孤影短剑,左手抓着剑鞘。虽说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却总让他心中感到一丝不安,也正是这一莫名的不安让他始终没法放松下警惕。

就在这时,左家大院的方向又传来一道轰隆声响,徐长风下意识朝着那方向看去,眼里泛着忧虑之色。

左顾年自然不会对苏永邱造成什么威胁,让他担心的是那恶人谷的蚀骨烟,身为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自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虽然他一直身处在长安,但对恶人谷这名号多少也有些耳闻。据说远在西边昆仑山下,有一座山谷名叫恶人谷,有一条险路名叫三生路。

每一个想要入恶人谷的人,都必须要亲自走过这条三生路。至于三生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徐长风并不清楚,只是有传言说,在三生路上遍布着许多骷髅白骨,那些妄想入恶人谷却没有一颗罪孽之心的人,便会死在三生路上。

这些都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那三生路是否真的有这般邪乎,那也得亲自去走一趟才知道。

少年在大雨中疾驰,看着空寂无人的宁海县城门就在眼前,他的心头总算是松了口气。出了宁海县,便是海阔天高任鸟飞,只要他随便找一个山林躲起来,谅他左顾年再怎么有本事,他不可能轻易寻到他的踪迹。

他深呼吸,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宁海县,然而前脚才刚迈出,后脚便止住了步伐。只见一道苍老的人影站在宁海县城关之下,手持一柄锃亮长剑静候在那儿,像是在等着谁。

少年目光刺破雨幕,停留在这苍老身影面容之上,赫然发现此人竟是左家的老家主,左佑才!

“五阶修行者。”徐长风心头暗想道,旋即紧握起剑柄。

他能凭借洗髓境修为打败三阶的左睿晗不过是巧合罢了,左睿晗虽说有着三阶修为,可常年待在宁海县,不常与人交手,这和三番五次在长安街巷厮杀的少年比起来,可有着不小的差距。

剑术高手未必能杀得了人,杀人狂魔也未必是剑道宗师。

这两句话其实是相通的。

自从重新回到监天司的视线之后,徐长风大大小小也经历过近十场厮杀,更有好几回还是生死之战,哪怕他实力没能提升上去,可对敌时的手法和心境都获得了很大的提升。再加上他还悟通了寒雨剑经第二重的最后一式骤雨剑法,这又是多了一张底牌,否则他也不敢这般轻易的便答应左睿晗的挑战。

十年灯虽然不能辅助他修炼,却依旧能让他在钻研剑道上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这一个冬天,他每天几乎都沉浸在钻研剑道之上,完全不需要分神出来考虑修炼一事,自然会比别人走得要快许多。事实上所谓的修行不过就是一个捡芝麻与捡西瓜的过程,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专注于捡芝麻,有些人专注捡西瓜,而有些人两样都在捡。

左佑才看到了雨中淋湿的少年,迈开步伐朝着他走过来。

“苏永邱能护得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左佑才凝视着徐长风说道,“我孙子的经脉被你废了,理所当然,我也会把你的经脉给废了,哪怕你只有洗髓境。”

“那是他自找的。”徐长风低声说道。

“我左家并没有邀请你们前来,这也是你自找的。”左佑才面容阴沉,嗖的一下手中利剑便闪现在少年的身前。

徐长风握着孤影短剑向上一挑,左佑才的剑依旧是切断了几缕发髻,在雨水冲刷之下,这柄剑显得十分的光亮,亮得有些吓人。

徐长风再次使出骤雨剑法,从天而落的雨水顺着孤影短剑的走势,激起了一道龙卷。龙卷在两人头顶旋转了一圈,朝着左佑才的头顶直落而下。

“没用的。”

左佑才低声说道,瘦骨如柴的手臂举起利剑,在利剑的剑尖之处,凝聚起一层灵力屏障,如同线条从剑脊之上垂落。

这从天而降的水龙卷击打在剑刃之上,旋即化作水雾弥漫在雨中,并没有丝毫杀伤力,而少年的视线也顿时变得一片朦胧。

徐长风顺势小退一步,双眼盯着城门口的方向,疾驰而去。所修炼的残雪功法配上寒雨剑经,让他从中悟出了一种步伐,不仅可以在迎敌时进退自如,更可以使他在雨中奔跑时,加快些许速度。这就是为何左睿晗剑势很快,却始终无法击打到他的原因。

就如同拿着一把剑,想要在雨中刺中一粒雨滴一般困难。

修为始终是徐长风的鸡肋,若是他如今也有着三阶修为,身怀寒雨剑经以及孤影短剑的他,又怎么会怕这已是耄耋之年的左佑才呢?

忽然徐长风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跟直冲上后脑勺,身体顿时猛地一颤。他只是觉得左臂传来一阵疼痛感觉,疾驰的身形忽然不受控制,噗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扑了个底朝天,手腕之上还蹭破了一层皮。

他吃力地起身回顾,只见左佑才那削瘦的身躯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身穿着斗笠的身影如同那追命的黑无常一般,剑刃锃亮吓人。

此刻他背靠这墙壁,已经是无路可逃。

“小娃娃,游戏结束了。”左佑才看着他,面容上带着几分狰狞之色,显然是对徐长风废掉他孙子一事怀恨在心。

徐长风皱起了眉头,右手依旧紧握着孤影短剑。

“我有半剑,可斩不平,破千军,杀尽人间宵小鼠辈……”

雨幕中一道熟悉的声音飘飘然一般传进了两人的耳畔,透过左佑才斗篷的间隙可以瞧见,在他身后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持着一柄剑鞘,剑鞘之上金光闪烁。

“破!”

剑鞘凭空劈斩,一道金光耀眼的剑气撕开这片雨幕,凡是剑气所经过之处的地面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积水,可见其气势何等恐怖吓人。

左佑才似乎是察觉到背后有剑气杀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剑气便撕碎了他身上的斗篷,紧接着是他的皮肤,而后到身上的血肉。

少年目光的注视下,左佑才的身上就像是褪去了一层皮一般,剑气硬生生地将他胸前的血肉撕开,露出了那森森白骨。

“嘭!”

一时间血花飞溅,肉泥如同豆子一般散落在地,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

又是一道金光剑气劈斩而来,将那一具摇摇欲坠的骨架劈了个四分五裂,可以清晰地看到,白骨之上依旧沾染着模糊的血肉。而那一完好无损的头颅,也不知晓滚到了哪个角落。

大雨将满脸鲜血的少年冲刷干净,衣服上却仍然残留着刺鼻的血腥味。

那白衣男子走到少年面前,将一只手掌伸向他,“好久不见。”

少年将左手搭在他的手掌上,男子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雨下了,我便来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八章 落叶凋,落地飘

磅礴大雨哗啦的落下,然而苏永邱与蚀骨烟身上的衣服,却只是稍微有些湿润,头发看不出湿透的迹象。

蚀骨烟戴着的那一副面具变成了青白之色,他眯起了眼睛,看着苏永邱翠竹长剑上的画符,符文呈流畅的线条,恍若浑然天成。

“七阶巅峰,也不过如此……”蚀骨烟瞧见了苏永邱那脸上有些难看的神色,不禁讥讽笑道,“若你是韦七剑那般巅峰修行者,我或许还会怕你几分,只可惜现在,我只需要再接下你这一剑,你必输。”

苏永邱没有分神去理会蚀骨烟的话,全神贯注与剑刃上的画符之中。而蚀骨烟也没有抢先出手,运转起体内功法,云烟缭绕在他身前,蓄力接下苏永邱这一剑。

此刻的苏永邱已经算是跨入巅峰修行者的行列,他若是强行打断对方画符,其下场必然是让苏永邱捏破符箓,这样双方都会受到不小的反噬。当然,他若是也处在巅峰修行者之位,那便可不畏惧这一反噬。

所谓巅峰修行者指的自然便是七阶巅峰,虽说七阶之上更有八阶,甚至九阶的存在,可那毕竟是太过于玄奥的境界,平生能迈进那一境界的人是少之又少,故而江湖之上便将七阶巅峰称之为巅峰修行者。

毕竟七阶修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本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蚀骨烟话音落下还未过去多久,苏永邱指尖忽然停止刻画,翠竹长剑在雨中发出咔咔的声响,上边附着的符箓也在不停抖动。显然上边夹带了大量的天地灵气,这才导致符箓冲击剑刃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意如同决堤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涌现而出。蚀骨烟似乎看到了漫天清脆的竹刺,似有万箭齐发之势,从高空直落而下。

蚀骨烟却选择了无视这汹涌剑意,一个箭步迈出,身子挺直得如同一把剑。

天上坠落的竹刺在地面上刺破蜂窝一般的窟窿,可却没有一根落在他的身上。一层缥缈缭绕的云烟,挡住那本该落在他身上的竹刺。

“铿锵!”

烟云剑与翠竹利剑纵横交错,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意爆冲而下。

刹那间,苏永邱手中翠竹长剑之上,忽然涌现出一道灵魄,这让剑刃之上的剑意显得更加狂暴。

“剑灵?”蚀骨烟凝视着苏永邱剑上的那道灵魄,大惊失色。

灵魄呈现出的是一个男子的身形,穿着一身古代兵甲,附着在剑脊之上,依稀可以看到在男子胸前的铠甲上,破出了一个很大的洞口。若不是那人影时不时会从剑刃上钻出来,倒真以为那只是被人刻画上去的图案。可即便是天下最著名的铸剑师,也不可能刻画出这般栩栩如生的人样。

这一道影像显现而出的那一刻,翠竹利剑上的灵力顿时变得如汪洋大海一般汹涌狂澜。这让蚀骨烟顿时感到有些吃力,有些喘息不上来,就好像有千斤顶压在他的肩上。

“怎么可能?苏永邱居然会有剑灵!”蚀骨烟心头万分惊讶道。

神魂归一,视为第七阶修为,故而也被称之为神魂境。

七阶修行者最为恐怖的并不是参悟了何等玄妙的奇能异术,而是神魂归一。人有三尸神,魂归阴阳,若是能做到神魂归一,那便是跳脱出五行之外,可以不受一些规则的束缚。譬如苏永邱一剑风云骤变,譬如墨星晓一剑星河动乱,这便是七阶神魂境方能领悟到的玄奥。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七阶修行者还可以感受到天地间游离的灵魂。那些远古亡灵因为或是因为心怀执念,亦或杀孽深重,都会导致灵魂游离在天地间,不能轮回转世。一旦他们被七阶修行者感知,并有缘与之缔结,便可成为剑灵。

一旦成为剑灵,只要剑不损毁,灵便永存不灭,从此告别那游离天地的缥缈生活。剑灵与他的主人会定下契约,一旦达成他心中的遗愿,便会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守护主人性命。当剑灵的主人死去之时,剑灵也可以随着主人的亡魂一同超度,来世便可享受无尽功德,这便是剑灵。

唯有七阶修行者方能拥有剑灵,却不是每一个七阶修行者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剑灵。

拥有剑灵的修行者,本命剑就等于是继承了亡魂的意志,一柄有灵识的利剑和一柄死气沉沉的利剑,其差距自然不需要多说。

苏永邱轻松挥出两三剑,旋即将蚀骨烟手中的烟云剑给挑飞,后者化作一道云雾,消散在天地间。

“我曾经答应她,要带她看遍这大好河山,可我食言了。”苏永邱高举起利剑,仰天长啸,“我曾经发誓固守本心,不再过问修行之事,终身不入世俗,可我还是食言了。”

他为何一直自缚青竹剑院?为何一直压制自己的实力不肯踏入巅峰境界?都源于曾经那一句承诺,让他倾注下半生年华的一句承诺。

“如果在长安也能像江南一样看到四季常青的树,那该多好……”

利剑斩落而下,手无寸铁的蚀骨烟无可奈何地承受住苏永邱这一剑。他后悔了,这本就是一趟不该掺和的浑水,区区沧海珠,还不值得他得罪一位拥有剑灵的巅峰修行者,哪怕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左佑才曾对他有恩,左家本想借着这一份恩情和恶人谷产生交集。他和左顾年私下也商定好,要让他的徒弟嫁给左睿晗,两家联姻结成秦晋之好。左家则是帮他在恶人谷之上夺取权势,而他也会借助恶人谷的便利,帮左家在江南挪上一个位置。

当然这前提是要保证左佑才不死,否则一旦左佑才死了,这份恩情也就可有可无,到那时候蚀骨烟若是想翻脸,他们左家也无话可说。左顾年深知这一点,他们恶人谷之人虽说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但很重视情义二字,素来讲究的便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只要左顾年不死,他蚀骨烟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甚至可以让左家的地位,威胁到定江王府的存在。

所以在左顾年死去,加上他的儿子左睿晗被废去修行大道,他便知晓这一联姻注定是凉了。所以他才萌生起贪财之心,想要趁势夺下沧海珠。而这一切也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可谁想这苏永邱,却是一位拥有剑灵的修行者,这才弄巧成拙反蚀把米。

青芒散去,地面上了留下了一滩血迹,而翠竹长剑上却还干净光亮。苏永邱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蚀骨烟的身影,显然对方已经逃掉了。

他方才出剑之时有些分神,这才慢了半拍,让蚀骨烟趁机逃脱。蚀骨烟被誉为恶人谷最神秘之人,其逃跑方法自然有千千万万种,苏永邱也没有去追他,至少他如今已经不可能再有力气威胁到徐长风的生命了。

他仰望着天边落下的雨点,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凭雨滴怎么落下,始终无法打落在他的脸庞之上。可即便是如此,他的眼角,依旧是落下了一粒水珠。

长安城曾有传言问,为何青竹剑院的翠竹林能四季常青?

这一答案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解答出来,不过如今这个答案,很快便会被众人知晓了。

苏永邱似乎看到了远在云巅之下的长安,那片翠竹林,如今也开始凋落枝叶了吧?再过不了多久,整片竹林的枝叶都会变得枯黄,只需一袭劲风吹过,便能看到落叶飘零如雨下的画面。

要等到春来之后,那片翠竹林才会恢复曾经的碧绿清脆。而从此以后,那四季长青的翠竹林,也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苏永邱看着手中的翠竹长剑,心中感慨万分。

此剑名为青竹剑。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九章 打马过江南

半剑将手中的剑鞘从进挂回间上,凝视着地面上一堆恶心的白骨肉泥,低声说道:“若是他好好把沧海珠藏起来,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徐长风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你也是来寻沧海珠的?”

半剑摇了摇头,“我对这沧海珠并不感兴趣,只不过是途径宁海县,正巧看见有巅峰修行者所引来的天地异动,便想着来前来观望一下,谁想就遇到了你,还有着老不死的家伙。”

两人站在雨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许久后,徐长风这才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吧。”半剑微微一笑,“反正我那把剑短时间也找不回来,倒不如趁着这点时间,好好看遍这大好河山。我应该还会在江南逗留一段时间……”

半剑话音落下,忽然在雨中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响从城门外传来,两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有十来名身着铠甲的士兵在雨中骑马飞驰,在这些士兵身后还跟随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的一面大旗在雨中迎风飘舞。

徐长风定睛一看,只见在大旗之上写着一大字:江。

这是定江王府的军队。

“定江王府?”半剑愣了一下,旋即朝着徐长风看去,不禁调侃道,“看样子你岳父很心急啊,迫不及待想要把你这小姑爷给接走。”

徐长风没有理会他的话语,脸上皱起了一丝眉头。

如今这定江王府派人前来,自然是收拾这残局。而半剑把左佑才给杀了,如今苏师叔那也没有传来什么动静,想必应该也已经结束了战斗,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师侄两人都是赤裸裸的打了定江王府的脸。即便定江王会看在江俐的份上放他一马,可半剑却是……

他想到这儿,连忙朝着半剑看去。

半剑似乎也看清楚了局势,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原以为可以等到雨停之后再走,这样我还有时间跟你去喝杯酒。”

“注意安全。”徐长风还是忍不住说道。

“放心。”半剑拍了拍胸脯,“论逃跑的本事,我还真没怕过谁。”

他说完,双脚点着地,轻松跃上一旁的屋檐,最后踩着房顶消失在雨幕之中。

“吁……”

马蹄声停下,身着青色铠甲的士兵纷纷从马背上下来,带着些许警惕地冲到徐长风身边。此刻徐长风依旧持着孤影短剑,剑刃上的血水早被冲刷得无影无踪,那些士兵们似乎也无视了他的存在,纷纷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让徐长风在意的,还是坐在马车之中的那个人,究竟定江王府会派谁前来收拾这个残局呢?

马车的车门缓缓打开,从里边走出的,却是一位和他一般大小的青年男子。他前脚迈出车门,即刻有一位士兵打起油伞走到他身前,为他撑伞挡雨。此人穿着一身绿豆色的衣袍,面容清秀,身上却散发着浓郁的灵力波动,估摸着也有三阶的修为。

他一路走到徐长风身前,凝视这在雨中被淋湿了的少年,低声说道:“你就是徐长风吧?我看过你的画像,果然和真人还是有那么些差距。”

“你是?”徐长风疑惑地问。

“我叫江繁。”青年男子微微一笑道,“你的未婚妻江俐是我姐。”

“江繁?”

徐长风听过这个人,定江王有一女一子,年长的名叫江俐,年幼的名叫江繁。这江繁虽说不像江俐那般有一身怪异的寒气,却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修炼天才。据说他从小就力气过人,八岁那年便可单手举起比他高出三尺多的长枪,不仅如此,他在齐射一方面也颇有天赋,年纪轻轻便已在军中担任不小的官职。

正说着,一位士兵从废墟中翻找出了一个面容僵硬的头颅,递到了江繁面前。江繁瞥了一眼那头颅,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面带些许微笑道,“左佑才乃是五阶修行者,我想能用这般毒辣手段把他杀死的凶手,应该另有其人吧?”

徐长风没有回话,静默的看着江繁,面容有些凝重。

江繁忽然干笑了一声,“你不用紧张,都是自家人,区区一个左佑才杀了便杀了,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左顾年呢?”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徐长风身后传来,江繁闻言连忙脸色大变。

徐长风回顾身后,只见苏永邱迈着缓慢步伐朝这边前进,他的面容上少了几分血色,多了一抹苍白,嘴角缓缓沁出血色。

“苏师叔!”

徐长风惊呼道,连忙大步冲了上去。

他来到苏永邱身旁,搀扶着他那轻微摇晃的身躯,一大一小两道身躯在雨中缓慢走着。

在徐长风靠近苏永邱的那一霎,他忽然察觉到,雨滴再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了,就好像无形之中撑开了一张大伞,遮住了这场纷飞大雨。

“江繁见过苏前辈。”江繁走到苏永邱身前,恭敬地说道。

“客套话便不用说了……”苏永邱摇了摇头,“左顾年已经被我杀了,不知你们定江王府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江繁面不改色的看着苏永邱,在徐长风上去搀扶苏永邱的那段时间,徘徊在宁海县的探子便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告诉了他。左顾年以及左佑才已丧命,而左顾年之子左睿晗则是止步于修行大道。这无论是对左家亦或是对定江王府而言,都是一个很不小的损失。

虽说定江王府并不需要完全依靠附属的土著势力,但这就如同蜈蚣断腿一般,问题可大可小,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情。

“苏前辈说的哪里话。”江繁沉默了一会,低声笑道,“他左顾年没这个长寿的命,那也只能怪他自作孽不可活,苏院长不过是替他了结这份孽缘罢了。”

苏永邱自然听出江繁这一句客套话,他倒是对江繁有些刮目相看,在面对一位巅峰修行者,能做到面不改色,况且在听闻左顾年死去之后,依然能这般冷静,可见其心境过人,想必是在军中经过多番磨练出来的。

江繁接着朝着一旁的徐长风看去:“徐长风,我父亲想请你去府上一叙,不知你意下如何?”

“定江王府么?”少年低声喃喃道。

“这儿距离扬州城不远,快马一个时辰左右便可抵达。”江繁接着解释道。

徐长风仰头望着苏永邱,想问问他的意见。

苏永邱微笑道,“你若不想去便不去,想必定江王府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对吧?”

江繁一听,只好陪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事关我姐姐江俐的婚约,我想徐兄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一旦徐长风与江俐成婚,日后还得叫他一声姐夫,如今称兄道弟又算得上什么?

徐长风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把这一关系给挑明,旋即点头道:“我同意随你去一趟,只不过我师叔如今受了重伤,让他骑马总归是不大好的事情。”

江繁眨了眨眼,想不到这徐长风早就打上了那辆马车的主意,也只好笑着说,“若是苏前辈不嫌弃,可以搭乘这马车前往。”

苏永邱没有说话,微微点头。

江繁留下了几个士兵在这儿清理左家的残局,苏永邱走进了那辆不算华丽的马车,三人带上剩余的事情,离开了宁海县。

这场雨是因为苏永邱突破巅峰修行者而引来的天地异动,故而众人离开宁海县没多久,又看到了一片晴空万里,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徐长风身上。

他很少骑马,尤其还是这种高大的军马,更是难以驯服,故而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好在有江繁在旁边陪同,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一个时辰过去,繁荣的扬州城逐渐显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看着熟悉的那一座城,心中忽然间荡漾起一道涟漪。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零一章 雨打琵琶枝头黄

长安城上依旧不是艳阳天,即便如此,在一座茶馆品一杯香茗,看着万里青天上打卷的云烟,总是能让不少文人墨客诗兴大发。

日出时分,韦雪滢抱着三本古书在长安东巷里走着,每个月她都会抽时间来一趟长安东巷寻找几本自己喜爱的古书,此刻在路上的她不由自主的走了神,在徐长风离开长安的这几日,青竹剑院的氛围也跟着变得平静了下来,长安似乎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就像是一个灾星,一到长安就开始连连发生各种不安详的事情。

“真是个奇怪的人……”韦雪滢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不然在这时候,她似乎察觉到有谁在扯她的衣角,她下意识回顾一看,只见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穿着一身补丁棉袄,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着她,一张可爱的小脸上似乎带着些许紧张畏惧之色。

“小弟弟,你怎么了?”韦雪滢看着这可爱的小孩子,疑惑地问道。

小孩先是犹豫了一会,接着低声哭着说,“我娘亲病倒了,我去找大夫抓了药,可是我不会熬药,姐姐你可以帮我吗?”

韦雪滢听着这话,心中不禁泛起了波澜,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你家在哪,带我过去吧。”

小孩一听,连忙拽着韦雪滢的衣角往深巷子里走去,如今这大早上的,长安东巷就没几个人。虽说是长安这盛世繁华之地,却也还住着一些穷苦的居民,他们仿佛是生活在这灯火阑珊外的黑暗之中。

两人越往里走视线也就显得越是落魄,有些房子甚至还缺了些砖瓦,若是遇到下雨天那屋内定然是一片潮湿。韦雪滢越看越是惊讶,这长安东巷她怎么说也来过十几回了,却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种地方的。只是这地方破旧的,有些难以住人了吧?

不过韦雪滢此刻心中焦虑,也顾及不上这些,生怕去晚了耽误给这小孩子母亲的煎药。

小男孩最终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门板有些老旧,像是被砸过很多次,透过窗户往里头看去是一片漆黑,甚至有些阴森的感觉,这让韦雪滢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要是让病人住里边,非但病不能治好,反而还会更加严重。

“我娘亲就在里边……”小孩子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

韦雪滢点了点头,伸手往前推开房门,迈着步伐走了进去。就在门板打开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条绳子从房梁上落下,顺势套住了韦雪滢的上半身。

韦雪滢心中大呼不好,旋即松开手中的书本,灵力汇聚手臂之上,只听嘶拉的一声,捆绑在她身上的麻绳顿时被拉成两半截。此刻她总算明白了,这小男孩就是个托,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她来到这儿。

她回头望去,哪还有小男孩的身影?反而是两个中年大汉在门外邪恶的瞪着他,她刚想要冲出来,只见一大汉顺势迎上去,拿着一张手绢捂住她的口鼻,顿时让她神识有些模糊,紧接着大汉一脚揣在了她腹部上,顺势将她踹飞进房间内。

“砰!”

房门关上,韦雪滢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你那么大力干嘛?万一把她伤着了,咱这一票得亏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韦雪滢从地上爬起来,听着外头两个大汉的争吵声,顿时皱起了眉头。以她如今的实力,想要打破这张门板还是有些困难的,若是有灵剑在手,她自然不会畏惧这些。

“看她那力气,怕不是个修行者吧?”

“修行者又如何,我刚刚给她撒了点蒙汗药,就算是修行者也得给我乖乖的听话,看着我怎么进去好好调教她一番……”

大汉说着,轻推轻推开门,只见韦雪滢已经是浑身瘫倒在地,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大汉看去。他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目光,他们已经盯上她很久了,这等极品的女子,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这下只需将她弄出长安,到那个时候……

他笑容持续了不过三息,忽然间停止了下来,面容之上可以看到有一丝狰狞之色。少女的视角里可以看到,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闪过,在一刹那夺走了这大汉的生机。

当这名大汉倒下,少女往门外望去,之前那位说话的大汉同样倒在了地上,死气沉沉。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人进了房屋,在她的身上轻点了两下,不知过了许久,她宛若一梦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她快速从地上爬起,忽然瞧见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有一个水蓝色的小包袱,小包袱上歪歪扭扭绣着七把小剑的图案。她看着这个小包袱,顿时两眼泛红,颤抖着双手上前将包袱捡起,轻轻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三样东西,一柄浅黄色的小剑,一本剑经,还有几串糖葫芦。

她凝视着包袱里这三样东西,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而下,打湿了那冰凉的小剑。

有些事情,不需言语,会意即可。

有些心绪,纵使千言万语,仍旧意犹未尽。

暮色之下的扬州城下了一场雨,冬天的雨总是让人有种湿冷的感觉,哪怕穿的衣服再多,那寒烈依旧是能渗透进骨头里。

天已很昏暗,雨滴淅淅沥沥地下落,沿着破旧的瓦房子流淌而下,吵醒了一位正酣眠的老人。老人已年过九旬,从床上爬了起来,独坐在桌椅之上。这静谧的院子里除了些许雨声,就只剩下那冬日里依旧长青的花叶,老人朝着这些花叶看去,不免打了个寒噤,心中一阵惆怅。

桌台上放着一壶茶,两个茶杯,他用满是皱纹的指尖敲打着的老木桌面,像是在等着谁。

天色愈来愈晚,屋内显得十分阴暗,老人也不点灯,指尖依旧敲敲打打,时而停歇一会。

庭院中有颗枇杷树,枝头已经点点泛黄,虽还未结果,花香便依然四溢满庭,庭院之外偶有几句小孩子嬉戏打闹之声,雨势不知何时变大了起来,不知打落在谁家的芭蕉叶上,雨点噼啪地响声乱人心神。

天已经很黑了,所是不走进一看,完全察觉不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他或许是累了,再也没有听到桌面敲打之声传来。

令人恐惧的宁静之下,忽然一道清脆的响声传来,忽明忽暗之中恍若有谁在敲打着西窗,夹带着淅沥雨声回荡在房内。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同样是一位老人,身着蓝袍,一张满腹经纶的面容上露出祥和之色,右手提着一柄油伞,伞头在不停滴水。

“覃怀书,你还没死呢。”屋内的老人不禁低声骂道。

蓝袍老人笑了笑,用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想吃枇杷,只可惜还没熟。”

“去年摘下的还有一些,想吃我可以拿给你。”屋内老人笑道,“反正我也不可能都带进棺材里。”

蓝袍老人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旁的邻居家里亮起了烛光,微弱的灯影在两人的面容上闪烁不停。

“我要去北地走一趟。”时隔半晌,蓝袍老人发出低沉的声音说道。

屋内老人一听,不削道:“才来没几天又走,这一走,又得多少年才能回来?”

“徐长风也回扬州城了,你帮着我照看下他。”蓝袍老人低声说道,“这应该也算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至于你帮还是不帮……”

“不帮。”屋内老人摇头道,“我也是个快要走进棺材的人,若是不帮,下辈子还能有机会帮不成?”

“善。”蓝袍老人点了点头,“那我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世人都想跳开世俗,又有多少人能像你这般,走得洒脱?”屋内老人苦笑道。

“只希望他不会被世俗束缚住……”蓝袍老者摇头道。

“你的弟子,我有信心。”

“不。”蓝袍老人再次摇头,“只能算是半个弟子。”

说完这话,老人撑起伞,转身离去。

“若是你哪日回来了,记得给我摘几个枇杷……”

人去庭院空留声,雨落无痕,夜无星点。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退婚

今日这扬州的定江王府,好生热闹!

定江王江北文独坐主座之上,其左侧坐着的是长子江繁,其右坐着的是江俐,她身着一袭水蓝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或许是从小便生养在贵族家庭里,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显露出几分高贵精致地模样。

除此之外,定江王府上下的大小仆人,侍女等全都在屋外候着。这定江王虽说是扬州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却也是一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平日里但凡府上有什么大小喜事,都会命厨房那儿专门为仆人准备一桌子好菜供她们吃喝,这和那扬州城西的顾掌柜可就大不相同了,据说那顾家的顾掌柜整日里锦衣玉食,大鱼大肉伺候着,可他那儿的仆人,却只能吃些清粥小菜,有时候好几日都不曾见得一块肉。

不过那顾掌柜毕竟干的生意来路子不干净,他手下的仆人大多也都是签下了卖身契,用他的话来说,给他们一口吃的算是便宜了,还不如只畜生,养大了多少还能卖些钱,再看看你们几个,每日就知道吃我的,活还干不了多少。这比起起来,能在定江王府中做事,倒算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了。

此刻在堂中,一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挺直腰板站着,身着朴素的衣裳,哪怕是个下人穿的都要比他好上几分,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自卑,双眼里依旧能看到些许光亮的神色。

“他便是徐长风?感觉也没画像上这般好看,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可能嫁给他?”江俐小眼睛打量着少年的模样,心中暗想道,“要钱没钱,要家室没家室,美名其曰嫁给他,实际上不还是得赖在王府里蹭吃蹭喝?俗话说女子在家随父,在外随夫,如今这番,倒不如找一个入赘的夫君。”

“徐长风见过定江王爷。”少年对着主座上那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说道。

在这中年男子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灼灼逼人的气势,哪怕是江北林刻意流露出的剑意,也不及他这般强大。据说这定江王也是也为七阶修行者,若是没点本事,又怎么可能坐得下这扬州城第一的宝座呢?

就在昨日江繁带苏永邱和徐长风来到扬州城之后,便安排他们在一家客栈住下了,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江繁的原意是想让苏永邱师侄来府上住下,可是他父亲的意思是,这徐长风还没正式入门呢,就把他请来家里,到时候传了出去也名头也不好听,于是让他们住在了扬州城最好的一家客栈里。

这今天一大早,江繁便将徐长风给请到家里来,毕竟也是自己将来待定的女婿,江北文自然得好好考察一下这徐长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否担当得上定江王府姑爷这一身份。毕竟日后他退位了,这江家可就是由他和江繁二人说了算,这可马虎不得。

“徐长风,听舍弟说你有种天生不怕寒的本事,能够抵挡的下我女儿江俐体内的寒气,如今把你请来,就是想亲自考验你一下,能否顶住我女儿体内的寒气。”江北文凝视着徐长风说道,“若是你能顶住,我们便可择一良辰吉日,将我女儿嫁给你。”

这徐长风的确和传言所说的一样,只有洗髓境的修为,如今江俐已经是三阶修行者了,随着修为的提升,体内的寒气也会愈发剧烈,若不是他如今是七阶修行者,还可以勉强在寒毒发作的时候将之把寒气导出来,若是换做旁人,怕是早被这一身寒毒给致命而亡了。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道:“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跟您说明此事。”

“哦?”江北林一听,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莫非你对这事情还有什么要求不成?”

徐长风认真地说:“我深知王府对我有恩,当日在长安府江北林大人肯出面为我说情,足以证明定江王府的诚意,这份恩情,徐长风不知要到何日才能报答。”

“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江北文沉声问道。

徐长风接着说:“为了报恩,我愿意无偿帮江俐姑娘驱除体内的寒毒,并主动向您取消这一婚约。”

“荒唐!”定江王一听,怒得大拍椅子扶手,若不是这椅子是上好的木材打造,怕还真难以顶得住七阶修行者这一下,“你拿走了我女儿的清白,难道还想就此撒手走人?真当我定江王府这般好欺负不成?”

江北文说着,身上忽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吹得堂内的帘幕摇摆不定,一旁的江繁见状也是心头一颤,他很少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

“王爷还请息怒。”徐长风面色不改,沉声说道,“我徐长风并非是那种毁人清白而不认账之人,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还有其他方法能让江俐姑娘的寒气驱除。”

“什么办法?”江北文平淡地问,他到底是见过些许世面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徐长风这话而乱了心境。这十几年来,他不知道寻遍了各种名医,各种江湖上的奇能异士,到头来不还是一个办法也没有吗?他不相信,区区一个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少年,能有什么办法?

“我天生体质特殊,可以吸收江俐姑娘的寒气,只需让她将体内寒气倾注我身上,我随之帮她化解即可。”少年低声说道。

“你这是在玩火!”江北文大怒道,他何曾没想过这一办法,可江俐体内的寒气已经融入了骨髓,哪怕将之逼出,骨髓中依旧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寒气,这寒气摆那是她的命。所以只能以轻柔之力帮她掌控这寒气,而不可强来。若是让江俐强行逼出寒气,万一徐长风他容纳不下,寒气将会侵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冻死而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也是为何江俐年纪轻轻便已经三阶修为,却不能去参加繁星会,就是担心她一个不慎将寒气外放,反而把自己给伤着了,玩火一不小心就会落下个自焚,玩冰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王爷若是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这个方法不行呢?”徐长风皱起眉头问道,“难道用您所说的方法就一定行吗?”

江北文一听,更是气得火上眉梢,“是我女儿配不上你,还是我定江王府配不上你?就算这方法不行,对你有任何损失?”

“婚姻这事,本就该两情相悦,若是不喜欢,又何必勉强呢?”徐长风低声问道。

“两情相悦?”江北文冷笑道,他原以为徐长风应该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没想到肚子里竟然暗藏这般心机,他深知自己女儿肯定看不上他,就是他有何曾愿意这么做?只是如今特殊情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不是如此,徐长风就想轻易的傍上定江王府大船?

“你若是有本事能撑下我女儿三招,我便暂且信你。”江北文沉思了一会,低声说道。此刻徐长风是占据着道理,他只能想出这么个缓兵之计。他到不相信徐长风能接下江俐三招,毕竟那寒毒,可不是宁海左家的左睿晗可以比拟的,哪怕他胜过左睿晗又能如何?左睿晗那不入流的货色,能和江俐比?

“若你接不下三招,你必须入赘我江家!”江北文想了想,接着说道。

他不能每回都被徐长风牵着鼻子走,或许前些日子是定江王府表现的态度太过仁慈,反而让他得寸进尺了,是时候该让他体验一下定江王的威严了。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山难容二虎

场面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恍若有一股很不安的气流在躁动。面对着定江王的威压之下,少年的额头上已经露出了几滴汗水,却依旧是镇定自如,似乎并不把定江王府放在眼里似的。

就在这时,一位下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江繁见状本想挥手让她先下去,可那下人打了个手势,似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定江王见状,不禁皱眉头说,“有什么事情便说,这儿又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定江王这四个字用的是恰到好处,他这话也就如同表明了定江王府的态度,哪怕你徐长风不同意这桩婚事,但在他眼里你已经是半个江家的人,这点你别想轻易赖掉。

那下人一听,即刻低声说道,“古家大少爷古公子求见。”

“古家?”定江王一听,不禁愣了一下,“这时候来这儿作甚?”

在江家还不曾被授予封号之前,这扬州城一直是有几大土著家族一同占据着,这古家便是其中之一。而如今古家受到了朝廷提拔,逐渐在扬州军部司职中占有一定地位,这明面上是朝廷提拔,实际上不过是朝廷用来压制定江王府势力的一枚棋子。

虽说只是军中部分司职并不能影响他定江王府的实权,却可以在很多方面,对他进行很大的阻碍。这是朝廷一贯的手法,一山难容二虎,只有两只虎实力悬殊不是很大,却又有一只明显占据上风之时,才能起到这一压制作用。

“让他进来便是。”定江王思索了一下,沉声说道。

下人转身,朝着厅堂之外走去。

“徐长风,你先在一旁坐下,我们的事情一会再商量。”定江王看着徐长风,低声说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自家人的事当然得关起门来再解决,如今这定江王既然同意接客,说明来的人定然身份不一般。

不出一会,一位身着一袭干净白衣,神色飘飘然的青年迈着步伐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打扮虽说看不出是个富家子弟,但从其气色以及腰间的挂饰来看,这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做到的风范。这白衣青年手中拿着几个礼盒,四处打量着在场的江俐与江繁,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徐长风身上好一会。

“沐白见过江叔叔。”白衣青年对着主座上的定江王恭敬作揖道。

“古侄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拜访呢?”定江王微笑注视着他问道。

“江叔叔,前些日子您助家父从晋羽党的阴谋中摆脱出,家父特地让我来拜谢,他老人家本想亲自前来,却因为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便让我带他前来。”白衣青年低声说道。

“古侄儿客气了。”定江王说着,示意下人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礼盒道,“你父亲毕竟也是我的部下,我怎能有不救之理?况且晋羽党一事,朝廷颇为重视,我们也应当孝犬马之劳才是。”

“多谢江叔叔教诲。”白衣青年点头道。

此刻白衣青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徐长风身上,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定江王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波澜,不禁低声问道,“不知古侄儿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事?”

白衣青年笑了笑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徐公子近日来到扬州城,我老师便想让我前来探望他一下。”

白衣青年这话落下,不仅仅是定江王,就连江繁和江俐都是为之而一惊。这古沐白虽说是军部司职的儿子,却也还不配定江王这般重视。定江王之所以会在这时候选择开门迎客,是因为在他家室的身后,还有另一个背景,那边是踏歌行的弟子,韩非池先生的学生。

覃先生与韩先生一位是国学界里的泰山北斗,那么这韩先生便是修行界内不可多得的人才之一,可谓是文武双全。而这古沐白又是韩先生的学生,说起来其身份并不亚于徐长风,这让定江王能不重视吗?

“徐长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古沐白,踏歌行的弟子,同样也是韩非池先生的学生。”定江王对着座椅上坐着的徐长风说道。

少年站起来,谦卑地作揖,而那古沐白同样也是作揖回礼,明明是两个修行者,却摆出这么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这场面若是让那些在刀剑血口上行走的江湖人瞧见了,那还不得说这两人乃是虚伪的小人君子?不过这话糙理不糙,文人自有一套规矩,虽说繁琐虚伪了些,却也是仁礼之道,这又哪是那些江湖莽夫能够理解的道理呢?

“原来这位便是徐公子,早听闻你的大名,只可惜沐白并未身处长安,一直想着与徐公子煮茶论剑一番。”古沐白笑着说道。

徐长风同样微笑回礼,“日后总是有机会的。”

“这个古沐白,果然是有目的而来。”定江王看着古沐白一脸笑意,心头不禁暗想道。

这徐长风与江俐的婚约此刻已经闹得是人人皆知,虽说不少人不知晓其中的缘由,但明眼人一看,细细推敲还是不难看出其中一二。如今徐长风来到扬州,本就是势单力薄,到那个时候定江王只需要轻轻施威,便可将这徐长风制服的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古沐白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现状。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古沐白这话,就等于是挑明了关系,徐长风和他们踏歌行是有些关系的。他这是在变相的提醒着定江王,让他做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在无形之中,便可让徐长风在扬州多了一层势力,这怎能叫人高兴起来呢?

定江王此刻是十分恼怒不已,却又不能当着明眼人的面表现出来。朝廷刻意打压着他定江王也变算了,就连着小小的徐长风他都对付不了,这定江王的名头,要来有什么用?空得一个好名声,却不过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官职。

如今古沐白此举,等于是向他挑明了关系。近些日子定江王府的名声的确不是很好,尤其是他亲弟江北林在公堂之上被王爷那一番呵斥,更是让他人看不起定江王。甚至在江湖中更有一些传言,说什么定江王没几天安稳日子过了,得罪了朝廷,那边等着大难临头吧。故而这几日定江王本就心情不是很好,唯一关心的便是他女儿江俐的身体,可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这般想想,当初还不如不让江北林出面救下徐长风呢。既然他这么有能耐,连定江王府都可以不依靠,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便是徐长风为何要退婚?难道进他定江王府还能委屈不成?这江家上下迟早是要从他手中交出去。况且江繁一直将精力放在军部这边,即便这家主位置传了下去,江繁也很难有管家的功夫,说到底,这江家最后还是徐长风说了算,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古沐白与徐长风闲聊了一两句之后,便对着定江王作揖笑道,“江叔叔,沐白还有些私事,先行告退一步。”

“那我便不送了,他日若是有时间,你大可来我府上做客。”定江王也是这般客气地回话道。

古沐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定江王看着古沐白离去之后,连忙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座椅上的徐长风,沉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吧,这事情改日再找时间商议,繁儿,替为父送客。”

定江王说完这话,直径离开了厅堂,在场的仆人侍女也都一一散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湖有好酒

长安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走进茶馆里的客人们纷纷把打湿的裤腿挽起来,叫上一壶热茶暖暖身子,甭提有多快活。

就在此时,一位带着面巾的白衣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茶馆。女子一走进来,便引起了周围喝茶人的注视,哪怕她带着一张面巾,依旧难以掩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即便如此,却没有哪个人敢在她身上都瞄几眼,只因为在女子的手中,持着一柄剑,在那柄剑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

女子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直径走上茶馆二楼,在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前边停了下来。如今虽说是晚冬,风却也还是冷得透彻,然而这两人的衣服,却十分单薄,宛若身处在炎炎夏日之中。

女子坐下之后,没有理会对面的男子,提起桌面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灌下。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女流之辈不能喝烈酒?眼前这女子,竟是连干下三杯酒,却是面色不改,恍若喝了白水一般。虽说修行者可以凭借灵力将酒气逼出体外,可此时这女子却没有运转丝毫灵力,可见其酒量一斑。

“找我有什么事?”三杯酒过后,韦七剑看着这女子沉声问道。

“自然是有事。”女子似乎也不畏惧男子生气,不禁微笑道,“北冥剑冢一事,要不要考虑和我联手?”

“天材地宝全靠缘分,若是你没有这份机缘,就算拱手相让你最终也还会是得不到。”韦七剑低声说。

“有没有这份机缘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墨星晓笑着说,“你与她的决战很快就要到了吧?难道你就不为自己今后的路想想吗?”

“没什么好想的。”韦七剑低声说,“既来之,则安之。”

韦七剑说着,排出了些许铜钱放在桌面上,起身离去,“决战之日,我会尽量帮你拖延时间。”

“你别死了。”墨星晓坐在位置上,忽然低声说道,“酒喝了,若是不能与你一战,我这辈子会活得很不舒服。”

男子没有说话,负着七剑走下楼去。曾有人问他,“你整天背着这么多剑,不重吗?”

他只是很平淡地说,“重,也得背着。”

墨星晓望着韦七剑离去的背影,心中带着些许惆怅。也不知道再过些日子,这个男人又会是以怎样的方式离开长安?

“话说这韦七剑啊,那是个私生子,从小就在家里受苦受累,得不到半点好处。有人说他起初并不叫韦七剑,具这是后来行走江湖之后,自己给自己封的个名号。因为他身上呢,总是背负着七把剑,世人也就逐渐称呼他叫韦七剑了。”曾几何时,茶馆里的说书人又开始醒目拍案,述说着韦七剑的故事,“说起韦七剑身上这七把剑啊,那可是大有来头着呢,有传言只要七剑出鞘,便可斩落一颗星辰,当然这传言归传言,是真是假那还不一定呢。不过当初韦七剑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离开长安,还真多亏了这七把剑。”

“这下或许有人就会问了,这韦七剑为什么要离开长安?他究竟是得罪了谁?这其中种种恩怨,就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得完啊。这事情还得扯到那本不该存在的地方,凌空剑庄。这个名号想必诸位都已经耳熟能详了吧,我也就不必多说了。而这韦七剑呢,曾经便是凌空剑庄里的一大高手,这究竟有多高呢?天字榜位居第二,这总算是高了吧?说个诸位一定没听过的事情,韦七剑莫约十来岁的年纪便离开韦家独自行走江湖,他想成为一位大侠,可在进入凌空剑庄之前啊,虽算不上默默无闻,却也没这般响亮的名声,自从他去了凌空剑庄, 那可是大翻身,一举夺得天字榜第二的名号,这可不简单啊。”

“再说说韦七剑为什么要离开长安?能在天子脚下待不下的人,自然是得罪了皇帝陛下。只因为这韦七剑啊,他犯下了一件滔天大罪,那便是刺杀了当朝的先皇后,要换做旁人啊,处斩上百次都不过分……”

韦七剑走在人流散乱的朱雀街上,天上依旧下着小雨,他也没有撑伞,任凭雨点打湿了自己的衣裳。十年前,那天夜里,他就是站在朱雀街头,面对着那个女人,说了一番那样的话。

……

“凌空剑庄出了事情,你还有脸来找她?”

“我只想见她一面,见完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那不如不见。她是我亲妹妹,你要让我做姐姐的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她每回都跟我以死相逼,我也拿她没办法。可这回,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们见面了。”

韦七剑望着眼前这个华贵衣服带着金首饰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惆怅之色。她叫夜水流,是当今的皇后,若是自己的妹妹出了什么事,在后宫之中总是会影响她的地位,到那个时候,一些无厘头的流言蜚语就会肆意传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她这些年来的辛苦积蓄,将会毁于一旦。所以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妹妹和这个男人在纠缠下去,凌空剑庄一事,已经让聂王爷大怒,和韦七剑走得太近,只会惹祸上身。

权势,在宫里边永远是最值钱的东西。

安静的夜下,只有沁凉冷风在徐徐吹拂,这或许是他在长安的最后一晚。

“姐!”就在此时,从街巷之中走出一女子,穿着一身粉色毛绒衣袍,三千秀发随风徜徉飘动。

“不是让你待在宫里吗?你怎么出来了?”夜水流惊呼道。

女子没有理会她,直径朝着韦七剑看去,“你回去吧,我在长安很好,不用担心我。”

韦七剑看到女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谁不曾年少轻狂,而如今那一份年少,却还是被岁月的流逝而掩盖在昨日的夕阳之中。人在江湖,哪有那么多轻狂的机会。

凌空剑庄出了事情,韦七剑已经是被朝廷缉捕的对象。他本应早早就逃亡南郡,可他还是回来了,职位红颜一下,解千愁。

愁解了,一路上亦可以安心了。

“听说你在家里还有一个小侄女,她和你关系挺不错……”

韦七剑转身的那一瞬间,夜水流忽然低声说道。

他的身形顿时止住,扭头瞪大眼睛凝视着她,眼光里带着些许怒火。

“怕了?”夜水流压低着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到长安,再也不要找上我妹妹,否则……”

“否则怎样?”韦七剑沉声问道,话语中夹带着些许杀气。

夜水流不以为然地说,“否则,我不介意把她请来长安……”

噗!

夜水流话音未落,一把利剑已然插入她的腹部,剑柄之上,韦七剑右手暴起青筋,满脸尽是熊熊怒火,剑刃之上附着的灵力波动不断的往夜水流体内扩散,似乎单存这一剑,还不足以让他心头的愤恨平息下来。

噗噗!

夜水流接连喷吐出了一口鲜血,洒落在地上。

“你疯了吗?”一旁的女子见状,忍不住双手捂住小嘴,他不敢相信,这个男人,这个让她可以倚靠一辈子的男人,居然会亲手,杀了她姐姐,她急忙大叫:“她是我姐姐,是当朝的皇后。”

韦七剑抽出利剑,夜水流倒在了地上,生机散去。她体内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被灵力给捣乱个稀巴烂,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韦七剑没有解释什么,利剑归鞘,转身离去。

长安街上,只留下一道孤单的背影,和一腔余热未尽的鲜血。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四章 鱼市风波

“你就这么走了吗?身为一个男人,难道要夹着尾巴逃走?”

城关一临近眼前,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韦七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回身望去,身后站着的女子眼里泛着泪水,隐隐可以瞧见有着明亮灯火正从大明宫方向疾驰而来。

“你杀了皇后,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女子沉声说道。

韦七剑沉默不语,他不需要解释洗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理解他,哪怕世人永远不会理解,那又如何?

随着一道长虹剑气夺目闪出,女子手中,多了一柄如流水一般的荧光剑刃,剑体之上似乎还隐隐溅出水花,落在地上竟然瞬间凝成了冰渣子,由此可见,这水究竟是有多么寒冷。

兵临城下,灯火通明。

长安禁军如铜墙铁壁一般将韦七剑团团围住,长安城外,隐约还能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若是他没猜错,那应该是驻扎在城外的铁龙军正朝着而疾驰而来。

从今以后,他韦七剑注定要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刺杀皇后,无异于挑衅一个王朝的尊严,无异于要惹出天子之怒,今日即便韦七剑有着七阶修为的实力,他也难以踏出这座长安城半步。

“韦七剑!”女子持剑,上前朝着男子走去,“与我一战,让我为姐姐报仇!”

“毫无意义,你不是我的对手。”韦七剑沉声说道,两人声音不算很大,却也能让在场的驻军以及长安府监天司职员听着是一清二楚。

“我现在不是,十年后未必也不是。”女子紧握流水利剑,面容之上带着浓郁的愤恨,“十年后,你可敢来长安与我决一死战?”

……

“十年后?有何不敢……”

朱雀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快掩盖住了灰衣男子的并不出众身影,连同他身上背负着的那七把剑,一同消失在人海里。

扬州城。

徐长风刚从豪华大气的定江王府里走出来,一位白衣青年紧跟着迎了上来。

“徐兄。”古沐白看着徐长风,低声笑道。

“你一直在等我?”徐长风惊讶道,古沐白比他早些出来,谁想他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门外等候着。

他先是恭敬作揖,从怀里取出一个牌子,低声说,“这是我踏歌行的信物,日后你只要将这枚信物递给我踏歌行弟子一看,他们便会竭尽所能帮上你的忙。”

徐长风没有即刻伸手去接,而是静静地打量着古沐白。天上不会掉馅饼,踏歌行这么做,让他不由得起了一分警惕。包裹今天古沐白来到王府这事情,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兄不必惊慌,这是我的师父韩先生亲自吩咐的事情,你若是不接受,我回去也不好像他交代。”古沐白笑着说。

“韩先生?”徐长风不敢相信,这韩先生几番帮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国子监遇刺一案是一个巧合,那么如今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先收着。

这份心意他领了,但这一份人情他欠不欠,那还得另说。只要他不欠下这份人情,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个商量的余地。

自古人情债难还,欠的人情越多,要还的也就越多。

“徐兄一会要去哪儿?需要我安排马车送你过去吗?”古沐白见徐长风收下信物,欢喜的问道。

徐长风摇了摇头,“我去一趟鱼市,就不劳烦沐白兄了。”

“巧了!”古沐白一听,双眸不禁一亮,“我也正打算去鱼市,到码头乘船会回师门一趟,既然如此,我们正好一路同行。”

徐长风没有回绝,点了点头。

这扬州和长安比起来,少了许多皇城威严之色,无处不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气息,这倒是给徐长风一种舒畅的感觉。长安虽好,却活的很不自在。

或许日后他了结了心愿,也会回到扬州,找一间静谧的小屋住下,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所谓的鱼市,不过就只是在港口上搭建起的几个小摊点,那些打鱼回来的船只一靠岸,便可将新鲜的活鱼搬下来出售,这也省去了不少心思。若是在长安,是不可能吃到这般新鲜的海鱼。徐长风今日来鱼市,就是为了帮苏永邱带两条鲜鱼回去。

此时在扬州码头一艘货船之上,扬州府三名官员正在检查着入港船只。为首的官员身穿蓝袍官服,身上挎着一柄长剑,在船舱与甲板之上不断行走。这是一艘运输大米的船只,船舱里堆积着满仓的大米箱子。在他身后,跟随着的是这艘船的船主,长着一脸憨厚模样,像是个中肯的老实人。

“头儿,都检查过了,船舱里没问题。”

此时,另外两名官员也回来找到这身着蓝袍官服的男子说道。

他点了点头,对着船主说:“此次出航,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船主点头笑道,“好嘞,多谢官爷吉言相赠。”

三明官员紧跟着走下船板,在码头岸上,一个手下不禁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船上的大米特别香。”

“大米很香?”为首的官员一听,不禁停下了脚步,“若是这艘船常年运输大米,地上应该会散落许多米粒才对,而且米香也会弥漫整个船舱,可我们刚刚只是打开箱子的时候才能闻到些许香味。”

“头,你的意思是?”一名官员惊讶道。

“大米只是一个幌子,这艘船运输的货物,绝对没那么简单。”蓝袍官员说着,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沉声喝道,“给我搜!”

其余两名官员一听,紧跟着拔剑出鞘,转身冲回船上。那憨厚的船主人察觉到事情败露,连忙从加班之上越过水面,平稳的落在了港口之上。

“此人轻功竟然如此了得,一般的船夫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身好武功?”蓝袍官员心中暗想道,握着长剑紧跟追上。

每日上午的扬州鱼市是最为热闹的时间,因为清晨打鱼的船只都纷纷归来,而那些从东海赶来的船只也都紧跟卸货,正是鱼儿最新鲜的时候,谁不想趁这时候吃一口鲜鱼?

那犯了事的船主虽说轻功很好,可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施展轻功从地上跃起来,根本就找不到什么落脚点,只好又原地落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给我站住!”那名蓝袍官员也是不停的喊叫着,示意让鱼市上的行人为他让路。他本身不过是二阶修行者,那船主人显然已有三阶修为,速度本就逊之一等,想要追上更是颇为困难。

此刻古沐白与徐长风两人刚走到鱼市,见到那穿主人正被蓝袍官员追杀,两人竟十分默契的拔出了身上携带的利剑,施展灵力冲了上去。古沐白的实力明显比徐长风要强,所以其速度也会快上许多,徐长风也并没打算紧追着古沐白的路线,而是从侧面包抄,与其二人形成三角之势。此刻鱼市里早已经闹翻了天,买鱼的行人们纷纷避让开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误伤了。没过多久,三人便顺势相遇,将那名逃窜的船主人死死围困住。

那蓝袍官员一眼便认得了古沐白的身份,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底气。有着古家大少爷在场,害怕这小毛贼逃了不成?

那船主人也没有即刻行动, 眼神朝着三人打量着,最终停留在只有一阶修为的徐长风身上,脸上瞬间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只见他举起利剑,即刻朝着徐长风大步迈去。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事如烟

看着船主人朝着徐长风飞驰而去,古沐白与那官员皆是猛然一惊,让他逃了倒不是问题,就怕这徐长风因此而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可不好向青竹剑院交代啊。

更何况徐长风还是死在古沐白身边,到那个时候定江王府若想要拿这个来说事,他父亲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这扬州看似很太平,其实水深着呢,毕竟天高皇远,谁也管不着,谁不是想着能够坐上扬州第一的座椅?

眼看着船家的利刃即将迎上徐长风的胸膛,剑势十分的快,即便是寻常的三阶修行者也很难做到这样的速度。然而徐长风他却是侧身躲过了,剑刃与他胸口差了不到一寸的距离,若是再贴近一点,见血光那是必然的。

船家同样也很是吃惊,但却容不得他有半点的马虎。因为徐长风的一剑也紧跟着刺了上去。只听清脆的碰撞声响,船家竟然被一个无形的剑势给冲撞在地上。墨绿色短剑之上,散发着寒颤的气流。

“他真的是只有一阶修为吗?”古沐白不禁惊叹道。

这一剑虽说不能让那名大汉致命,可却能有效的拦住了他。三人同时出剑,朝着刚从地上爬起的船家迈去。

“刷!”

剑光一闪,一道雷霆剑气竟然从剑刃之上迸发而出,顺畅自如,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四阶修行者?”古沐白顿时惊呆了,连忙冲到徐长风身前,替他挡下这一剑气。而另一名蓝袍官员虽说艰险的躲过了这一夺命剑气,身上的官服却也被划破了几个大口子。

徐长风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古沐白,心中一阵感激。以他洗髓境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的下以一剑招的攻击。那船家顺势冲了上来,想要趁机重创徐长风或是古沐白其中一人,这样对他逃离才有些许帮助。

谁想古沐白一剑凭空刺出,在空中竟然留下了一道剑影,那影子紧跟着剑势行走,呲啦的划过空中,击打在船家身上。

尽管船家挡下了古沐白这一剑,可那诡异的剑影,却也让他受到了不小的伤势。

“踏歌行的弟子?”船家惊呼道,在扬州城,谁不认识这道诡异的剑影?影子剑法乃是踏歌行弟子最为擅长的招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总是令人琢磨不透。此刻若是两人火拼起来,谁胜谁负那颗还不一定。

“我也不想难为你们。”船家看着这狼狈的三人,低声说道,“只要你们放我离去,我可以当做没看到你们。否则,你们想要啃下我这骨头,那也得费不小的功夫。”

古沐白顿时皱起了眉头,若是这船家只有筑基境修为,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徐长风两人配合,要留下这人并不难,可如今面对一位四阶修行者,就算他们三人拼尽全力留下了他,又能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便可逃之夭夭,徜徉而去。

“让他走吧。”古沐白沉声喝道。

那蓝袍官员见状,不禁惊呼道:“他涉嫌运输阿芙蓉,这桩案子我们扬州府已经调查了很久,若是就这般让他走了……”

阿芙蓉是西域的一种奇异的花草,使用后可让人麻痹,感受不到疼痛,经常被用医药使用。这种花草有利有弊,轻则可使人解除痛苦用过医药,重则可使人沉迷上瘾,整日吸食阿芙蓉,至死的案例不在少数。

盛世王朝开国初,就得这种奇花异草下了禁制令。严禁运输与贩卖,哪怕是医用,也得经过朝廷批准才能获得轻微的药量,寻常百姓更是无处可寻。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阿芙蓉竟然在扬州城出现了货源,据扬州监府调查,城内已经有不少人上瘾了阿芙蓉。朝廷对这件案子也是颇为重视,据说来年春还会安排神剑府的职员来扬州彻底整顿,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阿芙蓉的线索,怎么能让他轻易的逃掉?

“活着重要还是案子重要?”古沐白扭头看着官员问道。

“这……”那名官员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毕竟古沐白说的也有道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活着,日后照样有机会把这一案子给搬回来。

“多谢这些小兄弟赏识。”那名船家低声笑道,他并不畏惧古沐白的实力,让他担忧的,是那名只有一阶修为的少年,谁晓得他身上藏着什么底牌?刚刚她施展的那一剑看似很平淡,却暗藏玄机。他不敢轻易冒险,无奈之下,只好与他们三人谈判。毕竟拖下去,一旦扬州府的部队赶到,他就算是四阶修行者那也得插翅难逃。

“告辞。”男子说完,转身踮起脚尖跃起,此刻鱼市上已经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以他这一身轻功,三下五除二便可离开这鬼地方。

他轻身跃上了一座高台子,还未迈出第二步,忽然一道过着灰色斗篷的身影也跟着跳上了高台,只见一道金光琉璃一般的利剑杀出,瞬间将这名男子从高台之上挑落在地,不由得喷吐出一口老血。

古沐白顾不上别的,和那名扬州府的士兵连忙冲上去,死死的压制住那船家。

此刻徐长风的视线完全注视在了高台之上,那艳阳天里,灰色斗篷之下是一名女子的身躯,身着着华丽的衣服,哪怕她带着面巾,眼神中依旧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真的是你吗?”徐长风看着眼前这女子,心头喃喃道。

高台之上这身影没有继续逗留,双脚一点,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能够一剑重创一位四阶修行者,显然她的实力也已经达到了四阶通神境。

这般年纪下能够达到这一修为的,怕是也只有王朝第一天才少女,展琉璃!

“十年了,你依旧是那么的优秀……”徐长风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展琉璃,哪怕间隔了十年,哪怕他并未看清女子的面容,但那一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十年前,他走在水池边,忽然听到有女孩呼喊到有蛇,随便拾起一根树枝便寻着声音冲了过去。只见一条将近两尺长的竹叶青在地上,凝视着那女孩,而女孩的身后便是很不可测的水池。

竹叶青不断的往前推进,而女孩也是不断的往后退步,只听噗通一声,水池里捡起了水花,那竹叶青或许是受到了惊吓,摆弄着身体灰溜溜逃离了水池,紧跟着传出的,是女孩大声的求救声。

这水池将近有三丈深,哪怕是一个成年男子下去,水也会漫过头顶,更别说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徐长风当时不敢犹豫,连忙一跃而下,拼劲了吃奶的力气救下了这女孩。

当时这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一抹复杂之色,随后便很荒唐地说出了将要让他娶自己以求报恩的童言,十年过去了,这童言早已经成不切实际的天边戏言,可有些人还在心里头深刻地记着。

徐长风的思绪被古沐白的话语给打断,此刻和那扬州府的士兵已经拍晕了这名走私阿芙蓉的船家,正准备押送让扬州监府来彻查此事。

“徐兄,我们就此告辞了。”古沐白看着徐长风说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鱼市。此刻鱼市里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只是少年的心里头,却多了几分不莫名其妙的烦躁。

往事如烟,哪怕烟消云散,依旧会留下些渺小的痕迹,却也正是这些痕迹,让人难以忘怀。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城下剑如虹

“明天就是你与他决战之日,难道你就没有一丝紧迫感吗?”

清冷的宫殿之内,一个红袖袍宫女站在夜水寒身后,此刻她正下跪面对着强上的那一尊灵位,灵位之上还挂着一柄小剑,可以清楚看到剑柄之上有着些许磨损的锈迹,显然先前曾经常被人使用。

很多修行者哪怕是炼化出自己的本命剑之后,依然不会舍弃自己曾经的佩剑。对他们而言,剑就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珍贵,没有哪个修行者会轻易舍弃自己的佩剑,哪怕它已经不再使用。

夜水寒长跪不起,她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也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得罪不起,可她却无所畏惧,在这个庞大清冷的皇宫这种,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也就没有什么令她畏惧。

“是皇后娘娘让你来的吧?”过了好一会,夜水寒低声说道。

红袖袍宫女不禁有些惊讶,她虽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可也只不过是能把皇后伺候得开心,帮她传递一些旨意罢了。在许多重要场合,并没有她说话的份。而此刻是她头一回亲自来夜水寒这儿,她却只是听了声音便能分辨出自己的身份,的确非同一般。

“的确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让我找抽空前来试探你,但这一回她并不知道。”红袖袍宫女微笑道。

夜水寒一听,不禁站了起来,转身凝视这这名宫女。她长得很美,若不是有着皇后娘娘在一旁遮挡住了光辉,给她封个妃子的名号也不是不可以。

“你什么意思?”夜水寒凝视的问道。

“不过是有些事情有求于你。”红袖袍宫女低声说道。

夜水寒沉默了下来,十年来,这是头一回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有外人前来见她。

“明日决战之后,无论胜负如何,我希望你能帮助韦七剑离开长安。”红袖袍宫女压低着声音,严肃地说。

“为什么?”夜水寒平静地眨了眨眼睛。

她是皇后的亲妹妹,她姐姐凭借美貌的姿色很早便入了宫,最终爬上了后宫女主人的位置。而她姐姐担心自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所在在她入宫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自己也招纳进宫中,成为了贴身侍女。先皇后逝去,她作为贴身侍女,本应该要前去陪葬。之所以把陪葬改成守灵十年,就是因为十年前她与韦七剑定下的誓约。于是杨玥,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便准许她以长跪守灵代替殉葬。

很多人对此不理解,可韦七剑理解她,她也理解韦七剑。

“因为凌空剑庄,还需要韦七剑。”阮水薇沉声说道。

“你……”夜水寒听闻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扬州城。

天刚破晓,一辆马车缓缓驶离了扬州郊外。徐长风与苏永邱师徒二人,正式踏上返回长安的归途之中,此刻在扬州驿站,门前一男一女两人并排站着,似乎是目送他们离去,但神情却又少了些不舍之色。

“令狐师姐,我已经将你给的那一枚信物交给徐长风了。”古沐白看着身旁青色丝绸衣衫的女子说道。

女子长发飘逸,身后背着一柄木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踏歌行弟子的装束。

“嗯。”令狐千青轻轻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前往长安了。”

“令狐师姐,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古沐白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师门现在就派你前去长安了呢?明明距离繁星会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国有难,匹夫有责;国事危矣,身为踏歌行弟子更不能坐视不理。”令狐千青凝视着古沐白,思索了一会,低声说,“师父说,长安很快就要变天了。”

古沐白听闻这话,顿时吓得脸色大变。既然连师父都这么说,那长安一定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可既然这样,为什么师父只安排令狐师姐一人前去?这种大场面怎么说也应该让大师兄出马才是,以令狐师姐的修为,去了也很难改变什么大局吧?

古沐白心想着,忽然瞥见了令狐千青脸上一抹疑惑之色,显然她也不明白师父的用意。

很快,从驿站里又驶出了一辆马车,朝着长安的方向赶去。驿站门前,只留下古沐白一人,只身目送马车离开。

翌日清晨,长安城。

在墨星晓的目送之下,韦七剑走出了长安,走向距离长安最近的那一条江面之上,今日他能否活着走出这一条江,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如何了。

“长安,总是个好地方。”城关之上站着的墨星晓笑道,“只可惜,这儿并不适合你。”

她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也不适合我。”

看着韦七剑的背影,她忽然回想起当年争夺第一块北冥玉简之时,那个男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身为一个女流之辈,就应该找个男人,安心在家生儿育女,而不是整天在外边打打杀杀。”

“呵,男人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还真是年少轻狂。迎着从北地吹来的晨风,墨星晓竟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江河之上,波涛汹涌。

今日天上并没能看到艳阳高升,反而是浓云密闭,看着很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身着灰色衣衫的韦七剑来到了江畔,江河中间一块礁石之上,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素青色的衣着,她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只是此刻的男子,相对十年前,却多了几分落魄。

“十年不见,你还好吗?”礁石之上站立的女子看着韦七剑,忍不住低声说道。

宽敞的江面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处连一条渔船也不曾见到。

“你瘦了。”韦七剑凝视着女子的身影,沉声说道。

女子笑了笑,摊开手掌对着教室下滚滚流淌的江水,只见一股水柱竟然缓缓从江河之上涌上,最终在她的手掌心,凝聚成一把剑,一把水流一般的长剑。

“十年不见,你也晋入了七阶。”韦七剑点了点头道。

女子依旧墨墨微笑着,紧握着水流一般的利剑,凭空往身前的江面上一剑劈砍而下。

轰隆!

如同滔滔不绝的石泉飞瀑之声在爆响,并没有夹带着什么绚烂的光晕,然而在女子身前的江面之上,却是硬生生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利剑不断的斩断这奔腾的江流。

“哗啦!”

只是在一眨眼之间,深不可测的江流顿时被劈开成两半,沿着缝隙往下看去,竟然能够一眼瞧见江底的砂石水草,整条江流,硬生生被断流了一半。水流如同瀑布一半不断的从断层之上洒落而下,十分令人震撼。

在这个江湖,也唯有七阶之上的修行者,才具备这种劈山断水名动天地的气势。

夜水寒轻轻从礁石上越下,身形平稳的落在了深达三十丈的江底之上,看着两旁轰鸣地流水声,不禁让人感到心惊肉跳。若是这断流的江河忽然复原,站在江底的人即便不会被淹死,那也会被沉重的洪水给压死。

韦七剑拔出正中间那一柄利剑,紧跟着纵身跃下,同样是十分平稳的站在柔软的砂石上。

犹豫没有阳光的照射,在这水底之下显得有些阴暗,但还是可以清楚的暗道,方圆一里内的水域之中,看不到一条畅游的鱼儿,两人身上都绽放出强大的气场。

“特地为你建造的坟墓,你还满意吗?”夜水流看着韦七剑,微笑道。

“十分满意。”韦七剑点了点头。

听着耳畔爆响的轰鸣声,两人同时动身,使出没有一丝华丽之色的招式,在水下相互碰撞。

“嘭!”

若是此时有人站在江面之上,可以看到波导汹涌的洪流之中,竟然莫名其妙炸出了数十道水花,水花直径至少有三丈长,冲天直上,那场面要多壮观便有多壮观。

夜水寒手中的流水长剑忽然化作一滩水花,如同万箭齐发一般迎着韦七剑的面孔发出数道水针。只听嗖的一声,一柄飞剑从天而降,剑刃上散发着灿烂金光,光芒遮挡住了水针的攻击,那一道道锋利的水针顿时化成了蒸汽,飘散在天地间。

夜水寒眨了眨眼,又是一股水流从两旁断流的瀑布中飞出,凝聚成一柄一模一样的流水长剑,长剑无比清澈,透过剑刃甚至可以看到她那动人的容貌。

韦七剑举起黑色利剑,上前迈开一步,剑刃之上发出黑影,如同鬼手一般,撕咬开了空气的裂缝,恍若千军万马之势席卷而去。

夜水寒也不含糊,指尖轻弹水流汇聚成一把伞,以剑刃为骨架,剑柄为伞柄。夜水寒将伞面旋转起来,噗噗地喷洒出水花,与空中飞驰的黑影碰撞。

七阶修行者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直接借用天地灵气发起进攻。其一招一式也不会在束缚于剑招的套路,剑随心动,心随神动,一呼一吸之间一招强大的剑势便可形成。

江底之下炸出了数道水花,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打湿了一大半,但并不影响他们出剑的速度。

韦七剑身上的第三把剑出鞘,两柄散发着金光的剑一左一右倾斜着向夜水寒迸发而去。而在他的而手中,黑色利剑一剑劈开了凝聚在流水剑尖的那一道水花伞面,气势磅礴,金光将暗无天日的水底照射通明透彻。可是透过两旁断流的瀑布,甚至可以看到江流的上游之上,竟漂流下点点猩红色的血丝。

紧跟着而至的,是被切成两半的鱼群。

哪怕这些鱼群早早就躲开了一里之外,却还是没能逃避掉他两人剑招的波及。

“你感受过水究竟有多么寒冷吗?”夜水寒看着韦七剑,忽然低声问道。

韦七剑听闻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此刻两柄金光飞剑距离夜水寒已经很接近了,夜水寒挥舞着水流长剑,高举头顶,只听着铿锵两声,硬是接下了这两道金光闪烁的飞剑。

然而还不等韦七剑有丝毫的行动,忽然耳畔传来崩山裂地的声音,只见头顶上方的水面正在缓缓的合拢,这被截断的江面,即将要恢复奔流之中。

韦七剑不敢怠慢,心神异动即刻将两柄飞剑从天上收回,哪怕他是七阶修行者,被这么庞大的水流砸在身上,必定要重伤。

难怪方才夜水寒说为他打造坟墓,一旦水流落下,必定会在江底深深砸出一个深坑,而这个深坑,刚好为他打造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坟墓。所谓前有照后有靠,能死在这个地方,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风水宝地。

两柄金灿灿的飞剑在被切开的水流之中绕了个弯,从背后直插韦七剑的双腿。只见他身形猛地跳跃而起,双脚平稳的落在了两柄飞剑的剑脊之上。飞剑绽放出更加璀璨耀眼的金光,一路上劈开俯冲而下的水流,不断往水面逼近。

哪怕飞剑的速度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韦七剑也不可能来得及冲上水面,毕竟这是在三十丈深的江底,而江面水流确实在奔腾不息。

韦七剑屏息凝视,紧握起手中黑色利剑,用力往上劈出一道足以令人窒息的剑气,轰隆!

剑气如同砸在冰层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哪怕是身处在长安闹事之中,依然能够听到这轰鸣的响声,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没有谁敢轻易去围观。

七阶修行者一战,一个不慎命都没有了,谁敢去凑这个热闹?

韦七剑拖着一声湿漉漉的衣服,从奔流的江面之上飞出来,脚下踏着两柄飞剑甭提有多威风,就是传说之中脚踩飞剑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韦七剑从飞剑上跳跃而下,平稳落在一块礁石之上,只听哗啦一声,夜水寒如同一只鱼儿出水一般,在水面泛起了层层水花,破开水面跳了出来。

此刻在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水罩,让她可以在水下畅游呼吸。她同样是落在一块礁石之上,凝视着波涛江面上的韦七剑,天显得愈来愈阴暗了,两柄盘旋地飞剑依旧散发着金光,飞剑如虹!

夜水寒凝视着韦七剑身后那四柄尚未出鞘的利剑,眼睛不禁显得有些迷离。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子从来没有全部拔出这七把剑,也不知道他是自信,亦或是这七把剑有什么禁制。

总之在江湖上说起韦七剑,人们总会不免谈起他身上的七剑。

有传言说这就是他的本命剑,他是一位一个拥有七把本命剑的修行者。也有人说那根本就不是本命剑,他另有暗藏着一把本命剑,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使用,那是因为他还没遇上可以让自己拼劲全力的敌人。

韦七剑是个江湖中神秘的人物,迟早也会归回到江湖传闻之中。有些时候,太过耀眼,就不会有多少人记住你,因为他们离你太过遥远。

两人一动不动站在礁石之上,此刻只有呼呼风声在吹拂,以及脚下的奔腾江流。

不知过了多久,夜水寒忽然低声问道:“你怕了吗?”

韦七剑摇了摇头,沉声说:“或许我需要认真一些了。”

夜水寒对这句话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胜过天下人。只有让他感觉到有危机感,他才会认真起来。

若是韦七剑一开始就七剑出鞘,夜水寒也不可能会让他这般狼狈的逃离江底。事实上,即便是韦七剑脚踏飞剑,也不会这般轻易逃窜,她始终是带着些许私心。

嗖!

又一柄利剑出鞘,这是第四把剑,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这一把剑了,想想,也快十年了吧。

三把闪烁金光的利剑在空中合并在一起,如同一道摧残的孤虹划过天际,孤虹所流经之处,似乎都染红了暗淡的云霞,在昏沉的天空之下,挥洒出一笔淡彩。

夜水寒紧闭双目,只听一声突如其来的龙啸,剑意凛然。

礁石周围顿时喷涌出五道直径约一张长的水柱,水流洒落而下,竟然在空中凝聚成五条水龙,纤细的龙须恍若散发着灵动之色,五条水龙攀爬着不存在的云层,高空朝着那金光如虹的飞剑直奔而去。

哗啦!

飞剑水龙在空中激荡,碰撞出耀眼的金光。

礁石上的两人也丝毫不含糊,皆是双脚点着礁石身形化作两道流光,脚尖踏着波涛水面,轰隆的一声。两人悬浮在江面之上,剑刃相碰,在他们脚下的水面上,再次迸发出无比剧烈的水花,然而这一次,这些炸出的水花却没有淋湿到他们的衣裳。

不知何时,这座江面之上竟然下起了一场雨,然而江畔两岸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

其实这并不是雨,而是天上的五条水龙被长虹利剑刺破后,散落成雨幕落在江面之上。

两人剑势很快,似乎决战已经进入到了最后一击。

长虹利剑刺破长空,天空中五条腾飞的水龙顿时烟消云散。只见那亮丽耀眼的光芒在高空之上划破一道弧线,转眼间绕到了夜水寒身后。

剑光逼人。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罗地网

飞剑从夜水寒的耳畔穿梭而过,只听见猛虎一般的呼啸声闪过,夜水寒手中的水流利剑紧跟着被韦七剑挑飞,黑色利剑不紧不慢地对准她的胸前。

流水利剑在空中翻了好几下,最终下落进涛涛江流之下,了无踪影。

“你输了。”韦七剑看着她,沉声说道。

夜水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忽然脚下气旋顿时散去,身子猛然从江面上落下,眼看就要沉入水里,韦七剑忽然挽挽起了她的腰间,脚尖踏着水面,泛起道道清波,两三下的功夫越到了对岸之上。

“我……”夜水寒定定地凝视着韦七剑,忽然间语塞。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严肃地说:“你快走,他们不会让你轻易离开长安的。”

“我走了,你便会死。”韦七剑沉声说道。

十年前,她为了能让韦七剑平安离开长安,与他许下了这十年之约。

十年后,她并没有如愿战胜韦七剑,朝廷是不会轻易绕过她的。

江畔之上,只有两人的身影,在孤单地对视着。忽然间韦七剑犀利的眼神猛地一眨,一股浓郁的杀气从夜水寒身后窜出。隐约间仿佛有一道煞白如雪的利剑从身后刺向夜水寒。

“哗啦!”

韦七剑用力扯啦住夜水寒的身躯,转身用自己的后背迎上了那突如其来的利刃。

白进红出!

在夜水寒的注视下,一道黑衣斗篷身影如同鬼影一般闪现在韦七剑身后,雪白利剑上的鲜血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只听嗖的一声,高空之上盘旋的利剑如同彗星一般砸下,黑衣斗篷身影只是轻点了脚尖,一眨眼便拉开了将近十丈的距离。

韦七剑浑身一个哆嗦,连忙用手中的利剑支撑着地面,这才险些摔倒。

他转身凝视着那黑衣斗篷身影,眼睛里多了几分迷离之色,“监天司的影子潘玄兵?”

在他所知道的七阶修行者里,能有这般藏匿实力的人不多,而朝廷之中恰恰就有着这么一个人,他便是潘玄兵,只不过这个人行事极其隐秘,据说只有王爷李聂以及监天司莫停风见过他之外,其余知道他的人,也不过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

“你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看样子莫监司的猜测是正确的。”潘玄兵发出低沉的声音。

凌空剑庄一定是在朝廷中安插了卧底,否则的话赵辛集也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越狱,而如今韦七剑能叫出他的名字,更是铁一般的证明了这个猜测。

韦七剑只见一动,插在地上的金光利剑再次腾空飞起,虹光散去,换成了三把光芒略微暗淡的飞剑,显然潘玄兵这一剑,让他受了不小的重伤,已经无法再维持这般强大的飞剑了。

韦七剑深吸一口气,仿佛无视了腰间受到的创伤,挺直了身躯,提起手中黑色利剑,凝视前方潘玄兵。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出手。”他没有回头,只是听声说道,眉目之中夹带着些许怒意。

潘玄兵看着韦七剑这副模样,不禁冷笑道:“你认为朝廷会只派了我一个人而已吗?”

他话音落下,江畔之上忽然多出了两道七阶修行者的气息,其中一人对韦七剑而言是再也熟悉不过,他便是监天司主事,莫停风。

至于另外一人,则是身着金色铠甲,手中握着一柄鳞甲长剑,其气势明显比两人要强上几分。

“朝廷还真是看得起你,派出三位七阶修行者为你送行,这个场面如何?”莫停风凝视着韦七剑说道。

当日在稻香村,韦七剑墨星晓两人当着众多修行者的面羞辱他,这一份场子,他早晚得找回来。他们已经是处在修行界顶端的位置,寻常的利益已经无法撼动他们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皮吗?普通人尚且要脸,更何况是七阶修行者呢?

沈兵麟二话不说,往前便是一个箭步,激起凛冽剑势。

“哐当!”

鳞甲长剑与黑色利剑瞬间触碰在一起,剑气如同斩刀一般在江面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就如同方才夜水寒使出的那一剑,只不过这个裂痕只是持续了十息的时间后,又慢慢被奔流不止的江水复原。

两位剑气高手在一块决战,自然是一副剑气横飞的场面,然而韦七剑却不仅仅只是这一道剑气。

指尖轻弹,高空上盘旋的伞柄利剑接二连三的朝着沈兵麟头顶砸下。只见沈兵麟那鳞甲长剑上发出一道龙啸之声,一道鳞甲卷风从剑刃之上迸出,铛铛铛三下击飞了天上落下的飞剑,然而却并没有就此为止。飞剑弹开一小段距离之后,再一次与地面呈水平线,炸出激流一般的汹涌气势,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沈兵麟疾驰而去。

轰!轰!

两柄飞剑只是在半空中便被截了下来,沈兵麟收起那鳞甲狂风,凝视着眼前的飞剑,一剑刺出。

“哐当!”

飞剑只如同废铁一般,散去了华丽的光晕,被击落在地。

潘玄兵与莫停风不敢拖延,他们拦下了飞剑之后,纷纷朝着韦七剑大杀而去。他毕竟是巅峰修行者,迟则生变,否则朝廷也不会安排三位七阶修行者前来对付他。

韦七剑看着迎面而来这三人,手中的黑色利剑直冲天际,就如同一块燃烧的煤炭一般,由黑色逐渐染成了深红,甚至是金红!

“长虹落日。”

烧红的利剑从高空之上砸下,莫停风不敢小视,将剑意密布自己的身前,手中的小剑与这烧红赤铁一般的剑体蹭出了数道火化,激浪狂澜,炸出数道余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莫停风身上的朝服便已经多出数道缺口。

利剑嗖的飞速掠过莫停风身前,朝着潘玄兵直奔而去。潘玄兵即刻止住步伐,手中的煞白利剑凝起一道寒气,隐隐可以看见剑刃上覆盖了一道冰层。这比起用寒雨剑经而凝聚的寒霜更是要恐怖数十倍。

乒砰!

恍若灼烧赤铁一般利剑击中潘玄兵手中的剑,那一道厚厚的冰层瞬间融化殆尽,剑影潇潇,如同秋风落叶一般,席卷上云天,气势十分壮观。

刷的一下利剑穿过了潘玄兵身前,落到了韦七剑的手中,与此同时沈兵麟的剑刚好砸在他的身前。这看似没有花俏的击打,却暗藏着无比强大的劲气,可以看见韦七剑脚下的泥沙,已经下线了半尺深。

“七剑出鞘,或许你还可以逃。”沈兵麟凝视着韦七剑,低声说道,“只是你现在还能拔出几把剑?”

“你这班拼命的为朝廷卖命,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韦七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人在江湖,各为其主,这就是你所留下的遗言吗?”沈兵麟面容阴沉,“还是和当年的你一样幼稚。”

当年,韦七剑与沈兵麟是参加了同一届繁星会,最终沈兵麟输给了韦七剑半招,本想这半招日后再找机会寻回来。可谁像到,繁星会过后,韦七剑便是一帆风顺,不仅踏入了巅峰境界,更是拿到天字榜第二的名头,两人的差距也在不断的拉开。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了解当年欠下的那一战。

“你赢了,只可惜赢得不太光荣。”韦七剑微微一笑,沉默下去。

沈兵麟手中的鳞甲长剑忽然闪现出一道龙印,之随着龙印一处,一旁波涛汹涌的江流似乎平息了下来,山巅上不断滚落的巨石似乎也卡在了一些妙不可言的位置。

这便是龙威,龙威一处,万物臣服。

沈兵麟为何这么强?曾有人猜测,他手中那鳞甲长剑,乃是用一片真龙鳞炼化而成,处处夹带着真龙之气,凭借着这一道真龙之气,便可以让他在无数强者之间脱颖而出。

鳞甲长剑在韦七剑手中那金红色的利剑压制之下缓慢的前进,似乎那一道屏障已经被破开了,韦七剑的嘴角也在不断的溢出鲜血,面色越来越煞白。

“呲啦!”

一道耀眼的火花闪出,鳞甲长剑再一次刺穿了韦七剑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股狂龙呼啸一般的冲击从剑刃之上迸发而出,一举将韦七剑身形震飞上天,重重地落在了江畔之上。

“七剑!”一旁的夜水寒忍不住喊叫道,满脸是泪水。

此刻她一旦出手,那韦七剑所做的这一切都将化为徒劳。

朝廷想要的,不外乎就是韦七剑的尸首。夜水寒当年帮韦七剑争取了十年时光,如今她需要做出一个交代,一个让朝廷满意的交代。

若是当年她没有与韦七剑许下十年之约,区区长安禁军自然是拦不住韦七剑,可他却也永远无法踏出南郡半步,十年生死两茫茫,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又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让人这般肆意的挥霍?

沈兵麟拾起地上已经变黑色的利剑,哪怕他已经是七阶后期修行者,握着这把利剑之时,竟然有一股沉重的感觉,可想而知韦七剑居然常年背负着一柄这么沉重的利剑。

难怪这柄利剑脱手之后,它可以瞬间一招破开他们三个人的攻击。

他凝视着倒在地上的韦七剑,生机暗淡,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赢得不光荣。”沈兵麟沉声说,“可朝廷并不需要这一份所谓的光荣……”

一座王朝,若是想长治久安,若是想存活上百年,如果只是单凭这一份可有可无的脸面,它早就已经没落数十回了。

他的强大,便是一份光荣,哪怕他使出一些搬不上台面的本事,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便是光荣。

就目前而言,王爷李聂,的确是有资本以及有那个实力通知这个万里河山,让其长治久安。

而像韦七剑这样很可能会威胁到朝廷统治的大逆分子,也必须要狠狠的铲除。沈兵麟说的不错,身为臣子,当以服从君令为己任,哪怕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所能做的只是提议更改,却不能不服从。

沈兵麟迈着步伐走到韦七剑身旁,河水又恢复了滔滔不绝之势,山峦依旧在颤动不已。

“要怪,就怪你站错了边。”他凝视韦七剑,低声说道。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安风雨使人愁

“能死在长安,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韦七剑气息渐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必死。

夜水寒望着沈兵麟的背影,一股无形的水柱忽然在掌心晃动,若月若现。

“你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莫停风见状,连忙低声喝道。

夜水寒瞥了一眼莫停风,掌心地水柱如同火苗一般熄灭。她打不过沈兵麟,更别说身旁还有莫停风在虎视眈眈,她就算是拼劲全力,也只会落下一个死翘翘的下场,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在黄泉路上能做个伴。

一代巅峰强者,就这么死了,因为一个女人而死。

“如果不是你那一剑,我们绝对不可能留下他。”莫停风低声说道,然而在他的身旁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那也是他自找的。”忽然,潘玄兵的声音如同回声一般在莫停风耳畔回荡,让人无法琢磨声音究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听声辩位对七阶修行者而言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所以潘玄兵要想隐蔽自己,就必须连声音也要让其变化无穷。

“韦七剑死了,你也算立了功,这下你总该可以安心一些了。”两人似乎是无视了一旁夜水寒的存在,低声交谈着。

莫停风凝视了倒地不醒的韦七剑,许久后才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那条漏网之鱼一天不除,王爷便一天不会让我好过。”

“这倒也是……”潘玄兵苦笑道。

“皇后已经警告过我了。”莫停风低声说,“司徒宇的死,很可能便是我的下场。”

沈兵麟将黑色利剑插在了地上,这儿是个风水宝地,前有照后有靠,能葬在这儿的确是真的不错。

只可惜韦七剑还不能死。

他需要到天牢里头走一走,顺便见一见赵辛集。

这是王爷的意思,也是莫停风的意思。莫停风就像主人手下忠实的猎犬,总是能想办法讨好主人的欢心,至少在很多时候,他与王爷的想法是相通的。

主人不会轻易抛弃一只能让自己欢心的狗,哪怕他只会啃骨头。

随着一颗星辰般的石头落下,沈兵麟身上忽然迸发出强大的杀机。当光耀散去,只见一位白裙女子,双手抱着韦七剑,站在远处的山巅之上。

“墨星晓?”沈兵麟看着这白裙女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怎么会想不开要和朝廷作对?

“墨星晓,你这是要干什么?”莫停风不禁紧张起来了,论其修为,墨星晓远在韦七剑之上,若是真动手起来,他们仨个一起也不会是对手。

“没什么。”墨星晓俯视三人,冷风吹拂着白裙,“我只是不希望他死在这儿罢了。”

“你知道你这么做要承担什么后果吗?”莫停风急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他今后的苦日子又要雪上加霜不可。

墨星晓微微一笑,“至少你还不配。”

“你!”

若不是墨星晓一只手指头便可重创自己,莫停风早就一剑挺上去了。

他才步入七阶修为没多久,怎么可能会是徘徊在巅峰境界十年以上的墨星晓呢?

就连沈兵麟也不敢轻举妄动,巅峰修行者的一剑,可不是他们三个人能承受得住。哪怕他自己死不了,可莫停风死了,王爷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若是没什么意见,墨星晓就此告辞。”墨星晓微笑道,随着众人头顶那一块星辰光耀散去,她婀娜的身子也随之消失在莫停风视线之中。若是刚才那一块星辰就这么砸下来,那后果必然是三人中必有一人重伤。

韦七剑决战墨星晓一事,也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对于当日决战的结果如何,谁也不知晓,长安市井之中也是众说纷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韦七剑受了重创,如今朝廷的通缉文书已经遍布了长安城内大小街巷,凡是提供韦七剑情报者,上黄金百两;将韦七剑首级上交朝廷者,赏黄金千两;能够将韦七剑活捉者,赏黄金万两。

这一通缉令一出,顿时所有人都眼红了,巴不得看到一个身上背着七柄剑的人就当做是韦七剑来看。故而这段时间,那些跟风学着韦七剑装束的修行者们,再也不敢轻易出头,甚至谈论起韦七剑三个字都还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谁。

在通缉令发出的第三日,徐长风与苏永邱终于是乘坐着马车回到了长安。

在路上,徐长风对韦七剑的通缉令也有所耳闻,他心里很是担忧,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他不希望他的让苏永邱知道这一层关系。

这天夜里,长安下了场雨,安静地的院子里只留下少年孤单的身影,映在灯火之中。

梁奕早早便已经睡下了,此刻的他除了修炼之外,其他事情几乎已经不想过问,估计到明年繁星会结束之前,他都会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每个人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少年仰望着黑暗的天际,雨丝如同纱帘一般轻轻飘落而下,不疼不痒的打在他稚嫩的脸庞之上。

长安这一夜,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也像他这般注定无眠。

少年不知道静坐了多久,只见黑暗之中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柄油伞,气息很不一般,漆黑的夜将他的荣默完全遮盖住。他的双眸像是黑夜中的猫眼一般,凝视着屋檐下少年的身躯。

这个时辰还来找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但是少年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些许紧张之色。如今已照月门在长安城的实力,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赶来触碰他的眉头。像之前剑符帮派人暗杀这种事情,已经永远成为历史了。

院子的门被人推开,那人撑着伞走了进来,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少年身前,房间内烛灯照射下,露出了一道慈祥的面容。

“本来不想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但是想了想,我觉得你应该睡不下。”周琪轩看着徐长风,低声说道。

徐长风和苏永邱是今天傍晚时分抵达长安城,周琪轩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只不过他当时有些琐事没能脱开身,就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少年沉重的面容不禁收敛了几分,他站起身来,看着周琪轩问道:“照月门出什么事了?”

周琪轩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找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除非是是照月门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情。

“今天早晨,有人给你送来一封密信。”周琪轩取出一道信封,递给徐长风,“送信的人手法显然很高明,它越过了照月门层层守卫,不声不响地放在了我的床头,连我都没有察觉到。”

徐长风皱起了眉头,伸手接过这一封信,并没有急着拆开。

“若不是送信那人没有什么恶意,恐怕我现在已经见不到你了。”周琪轩苦笑道。

他说话点到为止,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能让一位五阶修行者毫无察觉的高手,实力必然在六阶之上,可徐长风根本就没认识什么六阶修行者。

除了那一天……

周琪轩并不是什么糊涂的人,他与徐长风相处这么长时间,哪怕两人从来没有交过底子,可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一些秘密,就像徐长风心里对周琪轩这人也有着一定的了解,只不过两人都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罢了。

雨丝飘落,打湿了信封,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决定当场拆开。

他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周琪轩想看,随时都可以把信封拆开,然后再找一个新的信封装好。所以送信之人肯定是采取了一些保密措施。

信封里头空空如也,这倒是让周琪轩有些大吃一惊。

他想过信里头可能会用一些暗号文字,却没想过什么都没有装着,难怪捏起来手感这么奇特。

当然在很多时候,一封空的信件,同样也可以表述很多事情。

徐长风拉开信封,在里头翻找了一阵子,最终拉出了一条细长的青丝。在阴暗的烛光下,只能看到这是一条青丝,若不是用手去细细抚摸,哪怕周琪轩是五阶修行者,也难以察觉到上面细小地绳结。

这条青丝让周琪轩有些惊讶,他并没有猜到这是绳结暗号,但他曾在某些书籍里看过,古人有用青丝来传递消息的,至于传递的方式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据古书里记载,当时抓捕了一名敌军的间隙,在他身上翻找,最终只找到了一条青丝,虽然不清楚那青丝是干什么用的,但可以肯定,他们便是靠着那青色来传递暗号。在之后也发生过好几次青丝传递军情的实例,不过这种方法大多用在一些小国,像盛世王朝这样的强国,是没必要花心思去钻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徐长风手指头在青丝上捏了几下,很快便知晓了青丝上边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有眉目了?”周琪轩看着徐长风凝重的脸色消散了许多,不禁低声问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最近长安会有些不太平,你让照月门尽可能收敛一些,我们没必要去蹭这趟浑水。”

“嗯。”周琪轩同样是点头道。

除了当日拿下剑符帮的时候,徐长风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问照月门的一针一线,换句话说这个副门主的位置对他而言,简直就形同虚设。

当然周琪轩并不认为徐长风会是这种愚蠢的烂好人,他拼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他拿下长安七分市井,不会只贪图一时的快活。

周琪轩撑开油伞,转身离开了巷子。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事情,他若是在掺和下去,那就有些越柬了。

长安这场雨没有刚入冬时那般寒冷,却也是让人心头很不舒服。

少年转身回到灯火旁,将青丝连同信封一起慢慢灼烧殆尽,火光照耀下,让他略微冰寒的两旁多了几分暖意。

长安风雨,使人愁。

绳结所传递的消息,只是一个地方,名叫梦花楼。

而梦花楼后面,还夹带着三个字,老地方。

想必这人一定是对他关注了许久,否则也不会选择在这么敏感的地方。

虽然不清楚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韦七剑依然活着,而且很安全。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收到这样一封信。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权倾天下

昨夜还是下着倾盆大雨,今日一大早,长安的天忽然间晴朗了许多,尽管没有出太阳,但天际之上已经看不到一片漂浮的乌云。

徐长风踏着积水的路面,迈着急切地步伐来到了长安东巷,人还未到梦花楼,便已听到了一阵笙歌喧闹。

他虽然不经常来这风花雪月之地,却也算是这儿的一个贵客,门前那些招揽客人的女子们也似乎当做没看见他一般,任由少年直径走了进去。

哪怕长安城闹出了多少风雨,这儿依旧是那般的充满着欢乐知趣,比起那后宫佳丽三千或许差上许多档次,但这儿的确是长安没一个男人喜爱的场所。

没有人知道梦花楼的话后台,众人只知道梦花楼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风花雪月只是它披上的一层皮毛,在皮毛之下,掩藏着的是无比巨大的利润,哪怕是周琪轩这等人物,也没有资格知晓。可想而知,能跟梦花楼做买卖的大顾客,必然都是一些有着身份的人上人。

少年轻车熟路走上二楼,今日明明并没有在台上抚琴,所以也不知晓徐长风会来这儿,不仅仅是明明,就连如月也不知去向,就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不让她们两人打扰到今天的会面。

徐长风虽然不知晓要会面的是什么人,但心中多少也猜到了一二。

他推开楼阁门板,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壶新沏好的热茶,壶嘴里还腾腾冒出热气,茶壶前边放着一个茶杯,仅此而已。

显然这会面之人还要迟一些才能来见他,徐长风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合上门板,独自坐在,倒了一杯茶,凝视着茶杯里冒出的白雾,陷入了沉思。

如果可以,韦七剑没必要犯这个险,他其实可以不用来长安。只不过这是一步险棋,韦七剑的到来,除了对十年之约做出一个了结之外,更多的是替赵辛集出面办一些事情。

凌空剑庄已经没落了十年之久,很多人都已经丧失了话语权。所以要想让这盘棋继续走下去,要想让棋盘上的棋子能凭君意落子,就必须要有一个能撑得起场子的人出面。韦七剑正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十年前亦或是十年后,凌空剑庄之中有谁敢不服他?

大明宫伸出的宫殿内,王爷李聂看着屋檐滴落的水,神情浑然不在此处。

他虽不是一国之君,却手握这个国家的天下大势,他的目光,必须要比普通人放远一点。正所谓站的越高,看得就越远。

这就是一个君王本该有的志向,只可惜命运作弄人,只让他做成了摄政王。

“王爷!”

御前侍卫统领陈元易直径走到李聂的身后,恭敬地说道。

这就是地位尊卑的差距,莫停风在李聂面前只是一条犬儿,虽说他有能力坐上监天司主事这个位置,但能够代替他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其中那一位名叫常青官的新人,就深得李聂的看中,或许在他的心中,已经将之定位接替莫停风的后人。

别看莫停风现在如鱼得水很是自在,其实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毕竟是一个早就该淘汰的人,司徒宇都死了,他还活着干嘛?他和司徒宇一样,都是参与了十年前那一事件的人,如今还残存下来的老人,估计也就只剩下他了。

“都安排好了吗?”李聂转过身来,看着陈元易问道。

“回禀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陈元易严肃地点头道。

“嗯。”李聂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回一定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王爷放心!”陈元易答道。

“下去吧。”李聂摆了摆手,陈元易即刻转身离开,这座大殿之中。

李聂仰望着穹天,在他的眼里,这片江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如同一枚枚黑白棋子一般,井然有序地一一落下。这个王朝,绝对不能容忍这群与朝廷对抗的余孽存在。

……

“嘎吱……”

门板被人缓缓推开,徐长风将视线从桌面上的茶杯转向门口的方向。来的人是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身上穿着斗篷,他并不认识这人。

“天涯明月”那面具男子看着徐长风, 低声说了四个字。

徐长风下意识一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夜雨天涯。”

“请随我来吧。”听闻少年口中吐出这四个字,蒙面人身上散发着的气息这才有些收敛。若是刚才这少年没有答对暗号,估计迎接他的,便是一柄涂满了毒液的匕首。

徐长风万万没想到,这个街头的人居然会让自己对上夜雨涯的暗号。

这么说来,这梦花楼的后台,就是那神秘莫测的夜雨涯?

“若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徐长风心中暗想道。

以他和明明的关系,就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在梦花楼获得这样的地位。虽然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他总感觉,这个梦花楼对他而言,就像是回家一样。

无论他在这儿闹出了什么事情,这风波总是会悄无声息的逝去。所以在昨夜得知接头地点是在梦花楼的时候,徐长风便开始有些察觉了。梦花楼的后台,一定有什么是他所认识的人。

“也只有公孙叔叔才有能力救下韦七剑。”徐长风心中暗想道。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韦七剑一直被通缉,哪怕他藏在荒郊野岭,也难以离开了盛世王朝的疆土。

所以只有潜藏在长安之中,才比较容易躲过朝廷的追踪。而夜雨涯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在长安自然也是有着不小的根基,藏下一个韦七剑,并不算什么。

毕竟韦七剑受了重伤,若是不进城来救治,他早晚会死。

两人在梦花楼的楼道里走着,忽然在一处墙角里,蒙面男子指尖轻弹,不知用什么古怪的手法,打开了一道暗门,他对徐长风眼神示意了一下,让其从这道暗门之中走进去。

徐长风点了点头,前脚刚迈进暗门之中,后脚那蒙面人便把暗门给锁死起来,里头顿时一片漆黑。这倒是让少年惊讶几分,难道这是个陷阱?

可不出三息的时间,暗门两旁的火把莫名其妙的被点燃,一路照亮着往下走的台阶。

徐长风将信将疑地顺着台阶走下去,很快他感觉温度变低了许多,看这番模样应该是来到, 长安城的地下。梦花楼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建造一间地下密室,这藏人绝对是稳妥妥的。

石阶的尽头,是一扇石门,似乎是知道有人要来,所以石门已经拉开了一道缝隙,刚好能容下一个人侧身通过。透过石门缝隙,可以看到里头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子,在男子身旁还站着几个人,只不过看着背影,让少年一时间没法将它们认出。

那几人很快察觉到石门外的动静,纷纷扭头看着走进来的徐长风。

“落月姐姐?公孙叔叔?”

站在床边的两个黑袍人影,分别是有着剑光如月之称的杀手落月,以及夜雨涯最为神秘的领头人,公孙龙涯!

除了这两人,在一旁还站着一位女子,白裙飘飘,面容微笑。

“墨星晓……”徐长风下意识失声道。

她怎么会在这儿?

墨星晓眨着眼睛凝视徐长风,在她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我没想到,让这座长安闹得满城风雨的人,居然还会有这样一层背景。”墨星晓赞叹道,她曾经想过徐长风与韦七剑肯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这一个秘密,居然会牵扯到这种事情。

“公孙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长风凝视着公孙龙涯,忍不住追问道。

墨星晓应该还不知道十年灯的事情,还是为什么她会卷进这一层浑水之中呢?这倒是让少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是墨星晓出手把韦七剑给救下了。”公孙龙涯低声说道,“朝廷为了避免掀起一些混乱,所以对墨星晓的行为只字不提。”

“若不是她,你七叔此刻已经被关进长安天牢里了。”一旁的落月跟着附和道。

“谢谢。”徐长风深吸了口气,对墨星晓低声说道。

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抱有什么好感,却也不至于到十分厌恶的地步。只是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确是让少年感到十分惊讶。

“七叔他怎样了?”徐长风走到石床前,低声问道。

此刻韦七剑的面容惨白得像是涂抹了白色粉末一般,看起来就像是个死人,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也是十分的微弱。若是换成一个普通人,此刻早就已经死翘翘了,哪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问题不大。”公孙龙涯摇头道,“只是他这回受了沈兵麟一剑,怕是每个半年时间不可能有好转,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到日后的修为……”

“沈兵麟!”少年听着这三个字,不禁咬紧牙关。

“你先别激动。”落月急忙说道,“你若是想为你七叔报仇,就应该要早日把修为提升上来,否则说再多话也只是耍嘴皮子。”

“修为……”这两个字一直以来都是少年心中的一块心头肉,每次提起它,都会隐隐作痛,压制住胸口,令人难以呼吸。

墨星晓虽然不知晓具体情况,不过但从少年的对话之中,也猜到了些许事情。

这个少年,应该就是当年那一条漏网之鱼。

她本来只是想把韦七剑带出长安,谁想半路上便碰到了公孙龙涯,随后三人就一同潜伏在梦花楼这个地下密室之中。如今不仅是韦七剑,就连墨星晓成为了众矢之的,但凡又哪儿传出她的消息,朝廷也不会心慈手软,哪怕她是天字榜第一的巅峰强者。

天字榜第一,只能代表这个时代的第一。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五十年之后,天字榜一样会更换名单,到那个时候,第一的位置未必会比如今的墨星晓强大。

同样的道理,墨星晓在世人眼里很强。可能把她杀死的修行者,同样也还存在着。例如大明宫深处那位权倾天下的王爷李聂,例如位于沧澜上山那位同样也是八阶修行者的沧澜宗主。

天下很大,少年想要爬上那个拥有权力的台阶,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自古长安西风雨 第一百二十章 极目眺长安楼阁

徐长风从密室里头走出来,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如今沧海珠也已经吃了,在回长安的路上苏永邱也教他如何将这枚沧海珠炼化,可他依然是没有察觉到破镜的征兆。无论吸取多少的灵气,总是汇聚不起来。他需要把体内充斥满的灵气凝聚压缩,这样才能够腾出更多的空位容纳新的灵气。否则无论他吸取多少天地灵气,始终是如同盛满水的被子,装再多也只会漏出来。

他不是不想凝聚灵气,只是在他体内就好像是有一层壁障,一旦将体内灵气凝聚丹田,那一层壁障就会出来阻碍,导致灵气在体内乱窜,最后反而相互抵消而散去。如此反反复复,他已经在车上试过了不下十次,依旧是没有成功。

安找苏永邱的话来说便是,这是由于他体内经脉细弱而产生了一种自我保护,一旦有大量灵气涌入,经脉就会本能的闭合,形成一道阻碍,不让他进一步凝聚灵气。至于这个办法如何解决,苏永邱也只是说回去翻找一下古籍再做决定。

总之,花了这么大力气夺下的沧海珠,如今只是让他的经脉变得更加稳固一些罢了,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作用。他的实力,依旧是卡在洗髓境巅峰。

“徐公子?”

就在此时,一道女孩惊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今天一大早她和如月便被妈妈叫去清理杂物室,这本该是那些下人的工作,可由于各种原因的,导致人手不足,只好先委屈她们两人去做。谁想她刚从杂物室里头出来,便看到了徐长风的身影。算起来自从入冬以后,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徐长风了。

快过年时候,徐长风来看望她一回,之后一整个冬天徐长风一直没能来探望她,他也知道徐长风很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修炼,所以她也不奢望前者能经常来这儿,只是偶尔寂寥的时候,稍微幻想一下也便知足了。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看着明明一脸欣喜的表情,徐长风忍不住问道。

“明明很想你!”明明犹豫了好长时间,似乎是鼓起了勇气一般,低声说道。

听着明明这话,徐长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明明似乎也察觉到一丝尴尬,连忙说道,“徐公子,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明明说着,便拉着徐长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来到明明的房间里,只见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各种各样的山水画。

她这儿收藏的画,简直可以拿出去开办一家画舫,虽然画工不算很精湛,却也能清晰的表现出所画之物。其中更多的是江南水乡风景,还有几张是海岸风光,这些徐长风在扬州那段时间曾经跟覃先生去看过,到不觉得有什么奇特。

只是每当明明看到这些画时候,眼神里都泛起了一丝憧憬。

“明明你很喜欢画吗?”徐长风忍不住问道。

明明笑着摇了摇头,“明明并不喜欢画,只是我只能通过这些画,才能看到长安以外的景色。”

“你没出过长安?”这倒是让徐长风不敢置信。在他问起这个问题时,忽然瞧见了一幅从外边山上画长安的图画。只见明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失落的模样,这的确是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要说有人十几年没来过长安这还能说得过去,可明明身在长安,却是十几年都不曾出过长安城,这怕是要遭人笑话不可。

“明明从小就是长安城里的故而,后来被妈妈捡到,和如月还有很多姐姐一起养在梦花楼之中。那些没有才艺的姐姐们都去服侍了客人,而明明和如月刚好在才艺上有些天赋,这才侥幸成为了梦花楼的才女,不然的话,明明也要像那些姐姐一样,脏了身子,永远也不可能嫁出去。”明明低着头,声音如同蚊子一般。

明明的房间不算大,却是很整洁,除了一张床桌子一面铜镜之外,剩下的就只是些各色各样的画卷,正对着安化门方向的窗户敞开得很大,甚至可以看到窗棂之上多了几分锈迹,显然这一扇窗户常年开着,无论刮风下雨都没有被合上。

窗户之外,之层层错落有致的楼阁,高低不齐地挡住了城门口的方向,同样也挡住了城门外那层峦叠嶂的山峰。窗外的景象,一年四季都是这些看着令人厌烦的楼阁。

“你为梦花楼赚了这么多钱,应该可以为自己赎身才是吧?”徐长风疑惑的问。

一般而言,像明明这样的才女,只需要干上十年,省吃俭用再算上客人的赏钱,为自己赎身并不难。不说是才女,就是那些服侍客人的姑娘也是有能力为自己赎身,只不过她们脏了身子,即便是把自己赎出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好人家。

再者说他们又不会些什么手艺,出去了也难以生存,倒不如在梦花楼这儿,多赚些银子,等到自己年老之后,多少还能过得舒坦一些。毕竟张开腿赚钱的活,哪怕肮脏了些,却来得轻松。

可明明不一样,她可以出去,这小小的梦花楼不应该成为束缚她的牢笼,她不应该成为这样一只没有出头日的笼中鸟。

“因为妈妈对明明有养育之恩。”明明摇头无奈地说,“若是明明就这样弃之而去,那便是不孝。所以明明只能在这儿干活,直到哪天有人来将自己娶走……”

娶走才女和为才女赎身是不一样的,需要聘礼,那是一笔不小的钱,而且还需要妈妈同意才行。一般而言,才女便是这种风花雪月之地的万金油,把她娶走了,自然是不给主人脸色看。若不是真心喜欢,没有谁愿意做这种倒贴钱还不得好处的事情。

男人嘛,总是有自己需求的时候。

“你知道吗?”明明似乎是触碰到自己心结,忍不住说道,“明明每一天醒来,都希望能够一眼望破这层层的楼阁,明明只想出长安去走一走,看一看外面的大好河山。可这是明明的命,注定要在长安里待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

“可是你已经在梦花楼干了十多年,也算是够报恩了吧?”徐长风不解的问。

明明摇头一笑,“徐公子,你不懂。赎身只是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人而言,像我和如月姐姐,根本就没有卖身契,我们根本就不能为自己赎身。若是我们想要逃走,一旦被妈妈发现,她立马找人夺了我们身子,让我们永远都只能去接待客人了。”

徐长风听着这话,心头忽然一个咯噔,这般说来,明明的处境比起那些家奴而言还要卑微,区别只不过是过得好了一些。

自己空有大把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也只能是花钱去买一些书画,在画中看遍这大千世界。这无论是对谁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若是你想的话,我或许有办法让你走出这座长安……”徐长风思索了好一会,忍不住地神说道。

明明此刻正在柜子里翻找些什么东西,听闻这话不禁摇了摇头,“不用了徐公子,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也不知她是不愿意相信还是真的习惯,总之徐长风听着这话,心里头始终是很不舒服。他这话并不是开玩笑,梦花楼的后台是夜雨涯,以他和公孙龙涯的关系,要让梦花楼还一个琴女的自由身,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情。若是可以,还能多给她一些盘缠。

不过徐长风想了想,忽然就释然了。

明明就算是离开了梦花楼,她又该去哪里呢?她一个女儿身,既不会武功,又不是修行者,从小便没有了家人,她顶多便是离开了长安,看一下外面的山河,最终不还是得孤身一人到终老?

如今身在长安,多少还有些人可以陪伴她,她已经熟悉了长安,哪怕再怎么讨厌这个地方,她却不得不认命,这儿就是她的根。哪怕徐长风真的请求公孙龙涯放了明明,明明她自己或许也不会走吧。

千篇一律的长安楼阁看多了或许会腻,但真的比任何一个地方的山水要有感情。这是徐长风这几日随苏永邱前往扬州的感觉。

他不也是和明明一样,从小便生在长安,哪怕逃亡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扬州,最终还是不得已回来了。长安对他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说得尽。

明明在柜子里翻找了好一会,最终取出了一段丝绸攥在手中,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明明兴冲冲的走到徐长风身前,小心翼翼将这张丝绸递了过去。她本来想过年的时候送给徐长风,只不过那个时候这个礼物她还没有做好,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今天。她生怕这东西弄丢,特地将它藏在了柜子底下,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这是什么?”结果这一丝绸锦缎,疑惑的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明明小脸微红,低声说道。

徐长风带着疑惑摊开手中这份白色的丝绸锦缎,这才发现上边布满了针线。上边绣着的是一个人,只有巴掌这么大,莫约十六七岁,手里头抓着一柄挑木剑。

徐长风看着这人模样,心中顿时有些感慨。当日他只不过是随意救下了明明,却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头。

“徐公子喜欢吗?”明明连忙问道。

徐长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喜欢……”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紧接着忽然从楼下传出了一阵喧闹之声。

“这儿已经被长安府的给查封,谁都不许动!”只听到一道尖锐的呼声响起,徐长风顿时两色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明明同样也是惊呆了,梦花楼在长安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从来没有过长安府派人前来搜查。

“长安府是怎么知道这儿的呢?”徐长风不禁有些慌张,虽然说长安府的士兵未必能发现那条秘密石道,可如今他们已经盯上了梦花楼,这儿迟早是要出事的。

“啊,杀人啦……”

自古长安古西风雨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直上青云

此刻在梦花楼之中,掀起了一片刀光血影,无处不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惨痛绝人的喊叫声。

明明与徐长风站在二层楼廊道上看着下方惨烈的遍地血迹,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可都是长安城里的长安卫,是保护盛世王朝子民的士兵,如今怎么会拿着剑痛下杀手?

好在这种场面徐长风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很快反应过来,拉起明明的手,急忙说道:“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必须得快点离开。”

明明缓了老半天,这才点了点头,指着廊道尽头一扇门板说,“那儿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地下的杂货间。”

明明说罢,带着徐长风便往那尽头的门板快步奔跑而去。两人打开门板,通过暗道走下杂货间。夜雨涯行事极其隐匿,他们能在长安潜伏这么些年,靠的就是这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暗道。

就在两人刚躲进暗道的那一刹,三道剑气夹带着横断江河一般的气势,从三个不同地方劈向梦花楼。

“轰!”

三道剑气削铁如泥一般将梦花楼一分为三,最终剑气相互撞击在梦花楼之中,迸发出狂暴的能量,无论是那些长安府的士兵,亦或是梦花楼里躲藏起来的客人姑娘,全都命丧于剑气余波之中。

明明与徐长风尽管躲进了地下杂物间,却也是披上了一身的尘土木屑,若是再迟上一步,他们两人此刻怕是已经去见阎王的路上了。

“明明你没事吧?”徐长风追问道。

明明摇摇头。

“接下来怎么走?呆在这儿迟早是会被找到的。”徐长风皱起眉头道。

他清楚长安卫此刻大打出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死躲藏在梦花楼之中的韦七剑与墨星晓。

果不其然,躲在杂物间的两人很快便听到了一阵高呼声:“墨星晓,你以为躲在梦花楼里,朝廷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

说话的声音是莫停风,显然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自然就是这个莫停风。

此刻墨星晓独自一人从废墟里边钻了出来,偌大豪华的梦花楼,只是在顷刻之间便化成了一片废墟,这长安最诱人之地,将永远化作为历史的存在。

“不愧是莫监司,早知日此,当日就不应该让你活着离开稻香村。”墨星晓冷冷一笑道。

莫停风听着这话,心中顿时一阵后怕。若是当日墨星晓真的要把他留下,那也就没有今天这句对话了。自从国子监易司业遇刺之后,王爷便让他彻查夜雨涯一事,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来,徐长风一直过得很轻松,再也没有朝廷的探子在他周围出没。

莫停风虽然已不如当年,但对夜雨涯还是颇为了解,毕竟他们是身处于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所以他很快便在梦花楼这儿查到了蛛丝马迹,其实能让他这么快找到线索的,还是因为姚溪的死。

姚溪死的太过蹊跷,他查阅过姚溪的行踪,除了经常来梦花楼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去处,所以梦花楼就开始暗暗被莫停风关注着。

莫停风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板道:“墨星晓,你就只能逞几句口舌之利罢了,如今朝廷几大高手接聚于此,当日带走韦七剑一事,你可做好后悔的准备了?”

此刻在梦花楼的周围,一共有着四位七阶后期修行者的气息潜伏。墨星晓虽然不曾见到他们,却也能猜出一二。无非便是御前侍卫陈元易,长安禁军长沈兵麟,以及那行事诡异的潘玄兵,还有一位,应该是韦七剑的那位苦命情人,夜水寒……

再加上莫停风这一位七阶初期修行者,一共五大高手。

“朝廷还真是看得起我,对付区区一位小女子,竟然动用了这么多强者高手。”墨星晓冷笑道,手中绿光衣衫,一柄如同用星辰打造出来的璀璨利剑即刻握在手中,如同远古星辰一般,令人肃然起敬。

“嗖嗖!”

只是眨眼间,金鳞一般的剑影嗖的破开空气,直插墨星晓眉心。她手中星辰古剑向上一挑,剑锋之间呲啦出腾腾火化,恍若焰火点亮夜空一般闪耀。

紧接着是一道森冷诡异的气息从墨星晓身后突进,刷!剑光一闪,潘玄兵的白雪利剑顿时被一闪而过的星辰给挑开,墨星晓的身形早就已经离开了两人的身旁。

“聂云踏月?”莫停风惊呼道。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这一招身法,竟然还能同时接下潘玄兵的一剑,这天字榜第一的高手,的确有几分自傲的资本。

“行天道!”

墨星晓只见眼前一片红光亮起,一柄赤红色飞剑从四面八方朝着她直奔而来,明明只有一柄飞剑,却在空气中留下无数道剑影,墨星晓剑势也很快,耀眼星光依旧在闪烁不停,两道截然不同的光影绽放在这片废墟之上。

墨星晓不敢怠慢,脚步飞快移动起来,想要快步走出这片红光。

这天下谁的飞剑最强?答案自然是韦七剑。

可要问起谁的飞剑最快,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

作为天字榜第一的强者,墨星晓当然是心知肚明。如今这一柄赤红色飞剑,便出自于那位天下最快的飞剑,他便是陈元易。

陈元易这一招行天道并没有打算能把墨星晓给击败,而是拖住她步伐,将她的剑势给压制住,那边足够了。随着红光亮起,一股水流柱在空中化成了一道蛟龙,浩浩荡荡奔向墨星晓。

墨星晓皱起了眉头,他们衔接的太紧凑,一旦这条蛟龙砸下,她必然要被一旁虎视眈眈的沈兵麟与潘玄兵突袭。

对付她这种巅峰修行者,自然是不能硬碰硬,否则哪怕是五个人合力,也未必能破开墨星晓一剑。所以他们只能够配合着,将墨星晓逼至险境,从而一击致死。

隆隆!

天地之间忽然惊起了数道雷霆,天地风云诈变,原本明晃晃的天忽然变得阴暗起来,像是要下起一场暴雨一般。只见在云雾之中,闪出一道碧绿的星辰之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高空之上急速坠落。

陈元易与夜水寒看着这一幕,顿时惊慌了。

水蛟龙刚抵达墨星晓所在的上空,那星辰之力也跟着砸了下来,如同一团大火球,燃烧着熊熊烈火。

只听轰隆一声,长安东巷大半的房屋全都倒塌在地,梦花楼周围也燃起了大火。

夜水寒被这恐怖的余波给震断了几根肋骨,即便是如此,他依然运转起功法,一道水流从剑刃之上喷涌而出,熄灭了周围的火焰。

此刻在长安东巷,无处不是流血的尸体,简直比马贼进村那一幕还要惊悚吓人。

墨星晓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势,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手握着星辰古剑,看着周围狼狈不已的莫停风,沈兵麟等人。

“墨星晓,你这恶魔!”莫停风咬着牙,沉声喝道。

“恶魔吗?”墨星晓一笑置之,“你们难道就不是如此吗?”

沈兵麟此刻内心很是沉重,他的确是没资格说这话,以五十步笑百步,朝廷如今这一步棋子,走错了,大错特错。

墨星晓到底还是太强大了。

“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墨星晓暂且告退。”墨星晓坦然一笑,她不认为韦七剑等人还有机会向她出手,哪怕她已经受了伤。

他高举手中的利剑,推向浩瀚星辰。

她的本命剑,来着天边遥远星辰之上,将之藏匿于此,自然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星辰古剑很快消散在她手中,直上青云,还未抵达天际,忽然一阵爆响从天边传来。只见在大明宫深处,劈出了一道无比恐怖的剑气,瞬间击中了那闪耀着璀璨光影的利剑,它顿时化为一块灰色的凡铁,失去了灵力一般,任其由高空坠落而下。

墨星晓也跟着喷吐出一口鲜血,面色大变,身形险些摔倒在地。

“王爷……出手了?”莫停风心头无比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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