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执行 - xp1024.com
《剑执行》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一章 佛不保佑

冬日,适逢大雪,名为罗定的小镇上几乎已看不到人影。有的只是从家家户户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

正在这时,小镇远处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阳映照下在皑皑白雪上拉出两条斜斜的影子,远远看去,倒也不显孤单。

斜阳缓缓没入大地,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也来到了小镇,在他们身后,只有一大一小两条不怎么规则的脚印向远方延伸,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又被覆盖,了无痕迹。

小镇对于外来人还是有些关注的,但这种关注也是仅局限于茶余饭后无聊时或者串门时的聊天。没有几个人会真正去了解和自己无关的人。

这是来到小镇的第七天,再有五天就是腊八节了。张平一看看手中卖柴剩下的几枚铜钱,觉得要去买点红豆,绿豆回来,不管师父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该过的节日还是要过的。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了小镇唯一的粮铺,递上五枚铜钱,要了一些红豆和绿豆。不是说没有其他原料,尽管这所粮铺不大,但作为小镇唯一卖粮食的地方,基本的原料还是齐全的,但价格却相差极大。而红豆和绿豆作为低价产品,也是张平一能够负担的起的。和店小二告了一声谢,张平一将背上賣柴剩下的干柴扶了一下,便快步走向镇尾,在那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这样想着,步伐不由又快了几步,终于在太阳没入大地之前赶回了那座破庙。这是一座佛庙,在道教盛行的大苏国内,早已没了香火。

推开那扇勉强能够挡住凛冽寒风的庙门,入目的则是两边的两尊“密迹金刚”,即便残缺不堪仍目露狰狞。向前望去,则是一座不知是哪位佛门罗汉的塑像,漆料脱落严重的佛像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仍旧肃穆,张平一照例放下肩上担子,双手合十,恭敬行礼,向佛许愿。然后从一侧小门来到佛舍。小镇偏僻,即便在佛教盛行时也不过就两座建筑,一为佛殿,一为佛舍,佛庙基本的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全无,小镇之人除了有数几位老人和官府大人,也没几人真正懂得寺庙布局分布。张平一和师父盲道人来到小镇之后便居住在此。

张平一把干柴放到柴房堆好,便来到师父屋内,屋内一人为一老人模样,仙风道骨,精神状况看上去不错,但唯一遗憾的是双目无神。

“平一回来了?”老人微笑开口。“嗯,师父你看我买了什么?”“红豆和绿豆,今天是腊八节,我们能吃顿好的了”到底还是孩子,只要有吃的一切烦恼都不算什么了。一番炫耀之后,张平一便一头扎进灶房,不一会便传来米粥的香气,,师徒二人很快解决完了晚饭。盲道人开口“平一,你可知道腊八节的来源吗?”“师父,徒儿不知。”“嗯。腊者,接也。寓有新旧交替的意思,腊八过后便是年,这是腊八的传统含义,其实腊八节还是佛教盛节,腊八节为佛祖释迦摩尼成道日。后随佛教盛行,佛祖成道日与腊日融合,在佛教领域被称为‘法宝节’,这才是腊八的真正含义。”“啊!”听到这里,张平一突然惊慌起来,马上跑到灶房将剩下的米粥盛出,然后跑到大殿内,恭敬供奉于佛像前,不停告罪,随后又再次许愿。佛祖保佑!

日子就这么在平凡中缓缓逝去,不快也不慢,对于这个偏僻小镇来说,无论外面世界多么纷扰,王朝更替?妖魔入侵?神仙打架?只要没有波及到这里,那么小镇就还是那个小镇,唯一不同的是随着年关将近,多出来的那份年味。

家境富裕的人家早早开始迎接新年,门前石狮子脖子下的红绸带,屋檐下两个硕大的红灯笼,朱红色大门上的两幅鲜红对联上的雄劲大气的毛笔字,以及从主人到仆人的新衣服无不显示着大户人家的阔绰。

像县衙这样的大苏国正式部门,则是早已披红戴绿,即便财税不多,府库不足,仍是竭尽所能的摆出最好的样子。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落了朝廷的面子。

而家境一般的人家石狮子是没有的,红灯笼或许有,对联则户户必贴,家里孩子是有新衣服的,再不济,糖葫芦之类的年嘴也是有的。

这是无数个新年之一,和祖祖辈辈过得不无一样,但是即便这样人们对其也没有一点厌烦,这是已经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洲际不同,民风不一,只要人族还有传承,只要时间还在流逝,那么年就是年,从未变化。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镇尾多年无人居住的寺庙在某一天有了人气,或许就是小镇上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盲道士还有一个穿梭于街头巷尾卖柴并对谁都乐呵呵的孩子。

人们对于这两个外来人员并没有什么抵触,仿佛两人本就长居于此一样。

像往常一样张平一卖完柴之后,就向寺庙走去,走到半路,看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总觉得自家少了点什么,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了一个弯,快步跑向临街一家店铺。“陈婶婶,给我来一副对联,便宜的那种就行。”“哟,小平一来了,这是你的对联,拿好了。”“谢谢婶”张平一将两个铜板放在柜台上,拿着对联沿着原路返回。

张平一看着手里的对联,那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小脸上不由多了两个小酒窝。其实对联和门神都是要买的,但是想想庙里两个怒目金刚,不比什么门神都要管用?为买到对联和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的张平一来到寺庙,将对联贴到门上,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年味,心情不免又好了几分。

照例先拜佛像,佛祖保佑。

距离年关越近,张平一却并没有像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急切着等待着新年,反而更加珍惜年前的这段时间。

与小镇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张平一是见过传说中的神仙人物的,而且自家师父就是正统的道教神仙,即便双目失明,依旧道心通彻。虽然师父认为自己没有学习道法的天赋,但是跟在师父身边自己仍旧学会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将会使少年受益一生。

盲道人出身道教灵宝一脉,且不说境界高低,但自小便入世修行,一路走来却也是留下了莫大名声。尽管如此,盲道人停在如今的境界已经多年,如果近期之内还没有踏出那一步,大限已到的他将再也不能走出这座小镇。

张平一对这件事早已了解,盲道人对于自己的情况也心知肚明,师徒二人对此事的态度是一个比一个平静。对于盲道人来说,几个百年时光足以体悟人生百味,即便再增几百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此生足矣;对于张平一来说,此事非人力能为之,师父自有其打算,多想无益。

又是一日过去,天气阴沉,或有大雪将至。

师徒二人又坐在一起,“平一,为师大限已到,既然未能踏出那一步,为师也并无其他遗憾,你的事情我已和师门说明,不日,我师弟将会带你回山,你天赋平平,我灵宝一脉术法于你来说并不适合,回山后,何去何从,一切由你自己定夺。”

“知道了,师父。”

盲道人盘坐于蒲团之上,张平一陪坐旁边,相顾无言,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推移,当屋内只剩下一道呼吸之时,那酝酿了许久的大雪,终于也飘然而下。

只有屋内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了少年并不平静的心境。

不知何时风雪已停,大雪为小镇平添了一份肃洁。

当第一抹阳光透过庙门照在佛像之上时,张平一像往常那样出门卖柴,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不一样的是,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郎,忽略了一件往常必做之事,仿佛曾经的礼佛只是幻像,如梦幻泡影。少年刻意忽略了那具佛像。即便本就不报什么希望,但少年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佛不保佑。

少年郎啊少年郎,并非佛不保佑,自古佛道不相干啊。

没来到阁皂山之前,张平一还是不太理解何为神仙洞府,灵地仙山,直到来到这座天下有数的仙山之后,张平一才懂得为何自古以来世人都向往神仙生活。这是一处超脱世俗生活的超然所在。

阁皂山能作为道家灵宝一脉祖庭所在,自有其道理。说是山,实则为一绵延山脉,镶嵌在天边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闪闪的金光,显得分外壮丽,好像一幅美丽的远山图。钟灵毓秀,悬崖峭壁,雄奇险峻,灵气充沛,随处可见仙珍奇材,甚至外界相传早已绝迹的仙禽灵鹿,偶尔也能瞧见,处处都透着仙山的气势。

自山脚蜿蜒至云层深处的青石阶梯,经历无数年的风吹雨打,依旧不曾有任何毁损,像是一条自云间嬉闹玩耍累的青龙,暂时停歇在此一般。

有月的晚上,石阶是极美的,明暗交错像是海浪一般,夜风掠过,隐有乐声似有似无,走在石阶路上,张平一总能感到一种震撼,这种震撼远比他在世俗间见到的任何名山大寺都要震撼的多。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二章 必有后福

身为这座天下最知名的神仙庙所所在之一,能够往来之间的必然是山上神仙人物,但令张平一不解的是,无论是自家仙师还是外来仙人,无论地位高低,修为深浅,来到此山之后无不是收回神通,自山脚石阶拾级而上,除仙禽飞鸟外,没有其他人物直接御风而至。为此,张平一曾问过一位齐姓师姐,是不是山门有令,不准御风飞行,而那位师姐的反应却令他更加摸不到头脑,那位齐姓师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一种你还小,不懂的表情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离去。

对此事张平一郁闷了好长时间,因为在他自己以为,自去年年关一过,自己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这个年纪如果在乡野百姓家里或许不算小,甚至有些人已经娶妻生子,但在身为神仙中人的齐师姐来说,确实太小。

而灵宝一脉自建成起,也从未对内对外有过不能御风飞行的规矩,无论是自家还是外来神仙之所以舍弃神通,自费脚力,完全是出于对于一教大宗的尊重和敬仰。

这也是灵宝宗作为道家一脉五教之一的真正威严和底气。

今晚张平一又像往常一样,沿着青石台阶去往另一座山峰的一处山崖,此处山崖名为相望涯,相传为一前辈成道后在此思念故人的地方,张平一知道此地之后,便在每月十五晚上来此,不知是缅怀故人还是思念家乡亲人?来到这大半年,无论风霜雨雪,每月必至,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张平一来到此地后,像往常一样盘坐涯畔,遥望天边明月,最初眼神哀伤,远处望去,形影相吊,倍显孤独,然后少年郎不知是想通了什么,长呼一口气,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眼神渐渐坚定,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孔上,略显单薄的嘴唇微微上扬,这一刻,明月似乎更胜,秋风似乎也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和煦,就在今晚,少年郎终于想通了什么。这一刻,明月秋风和影子互相见证。

谁也不知道这位少年郎到底想通了什么,能够确定的是,自此以后,少年郎将踏上属于自己的征尘!

山中无岁月,即便张平一还不是神仙中人,但在神仙遍地的阁皂山,时间也像是被刻意的忽略了。眨眼间,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对于即将十三岁的张平一来说,距离自己独自外出历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盲道人临走之前曾经和张平一有过一次促膝长谈,两人一起生活这么久,老人对于少年郎的心思也是有所了解,所以老人与张平一之间有过约法三章:第一,张平一不必因为两人师徒一场,就与道家绑在一起,是去是留全凭本心,这也是张平一那晚于相望涯真正遵循本心做出了决定的根源。恩情永不磨灭,但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第二,张平一十四岁束发之前要留在阁皂山学习生活,在此之前不准踏出此山一步,此后便自作主张,阁皂山绝不干涉。第三,盲道人说到此条时,神情异常严肃,无论以后你张平一选择何种道路,是下山还是上山,我盲道人自身因果以及各种牵扯皆与你无关。

这些盲道人也曾告知其师弟远山道人,所以张平一来到灵宝宗之后就以记名弟子的身份与一众师哥师姐一起生活,倒也充实。

在这里的这些时间,张平一对于灵宝宗的一些基本情况也已经渐渐了解。

灵宝宗作为道家五脉之一,其主要的修炼方法主要是符篆科教。它又受到另一大教派上清派的影响,也讲存神、诵经之类。灵宝宗比较重视集体的活动,与其他山上宗门有很大不同,其他宗门多是以个人为单位,其修炼也以自身为主,而灵宝宗则是众弟子一起唱经、一起吃斋,通过斋醮科仪,用礼拜等方式来提升心境,用唱经来净化口出的“恶言”,用存神的方法来驱赶贪欲与恶念。并且灵宝宗提倡修道者应该不仅仅只求个人成仙,而应包括要借此帮助别人行善得道,普度众生。所以当门下弟子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宗门就会命其入世,行走天下。其中的代表人物也被人称为天下行走。

所以张平一即便凡资凡俗,也并没有在宗门受到讥讽,被人看低,反而颇受众师兄师姐照顾。这反而更能体现出其作为大教的气度。

灵宝宗素以符篆闻名于世,世间符篆大多出于其中,张平一每天与众人一起于研习殿内研习符篆之术,虽天赋不高,但日积月累,细心抄录之下,对于灵宝宗基础符篆法门《灵宝五符灵法》却也是熟记于心。但因其尚无修行,体内并无可激发符篆的灵力,却也从未实际应用过。

张平一天生体虚质弱,于普通人相比还有不足,根本原因还是幼年时严重营养不良。

七年前,盲道人于西方藏丽洲行走天下之时,听闻一座小镇不知何原因每年都有人莫名死去,传言有鬼魅作祟,盲道人本着济世救人之心来到此镇,经过一番探查,果然有一数百年道行的鬼修在此借助生人阳气修行。众所周知,妖怪和鬼魅其实并不相同,世人对于妖怪之类的精怪之属,并无多少厌恶,甚至有些修行之人还会收其为坐骑,而某些修炼有成的大妖也会投奔到某些山上势力,为其效力。而一些妖怪也会隐藏于市井之中,只要不为祸人间,倒也没有人去干涉其生活。

但是鬼魅之类,无论是山下王朝势力,还是山上神仙,但凡是遇到,必然是出手斩杀,因为生死轮回乃天道规则,妖怪这类尚且在天道之内,但鬼魅则完全处于方圆之外,本就不应存活于世,人人得而诛之!

了解事因的盲道人,立即与当地官府取得联系,毕竟那鬼修已在此经营数百年时光,其间风险绝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否则当地官府绝不会放任其在此为祸百姓。

世人皆知,不只是山上仙家才有修炼者,山下王朝势力为了维护自身统治,那么相应的武力机构也必不可少。甚至某些小宗门也会依附其宗门所在王朝。所以,在盲道人提出来意之后,当地官府二话不说立刻全力配合盲道人铲除此物。一为借助道家神仙之力除掉此物,还百姓一方平安;二则能够与山上神仙接触合作,其间益处只多不少。

在盲道人与当地最高武官武都伯及一众武卒的合力配合之下,那鬼物终是饮恨当场。算是还了一方平安。

当此事终了,盲道人即将离开此地再次云游四方之时,恰巧碰上了正陷入绝境的张平一,此时的张平一年仅五岁,其父母皆死于那鬼物之手。当老道人在巷子一角发现这个几乎瘦的不成人形并且有病在身的小家伙时,绕是见惯了人间冷暖,世间悲苦,早已不为所动的老道人,也被其纯净不受一丝污染的眼神所触动,将其收为弟子。

在将其收为弟子之后,盲道人虽治好了张平一的一身疾病,但因其年龄幼小,又常年吃不上饱饭,且还因鬼物的缘故而沾染上了一丝阴邪之气,导致其身弱体虚,时常生病,一身根骨更是被毁的七七八八,即便是其寿命也受到影响,就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泥胚房,处处漏雨,四面灌风。当张平一长到七岁时与五岁时也并没有多少变化。有那么几次盲道人都认为他挺不过来,但是这个瘦小如猴子般的小小少年却硬生生活了下来。其对于生存的信念令老道人也心惊不已。

为了改善他的身体素质,盲道人对其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身为修道之人,即便是不重身体的道修,其身体素质也不是常人能比,所以路途劳累在老道人身上几乎是看不到的,因此盲道人仍是按照自己速度赶路,毫不顾忌身边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所以旁人常常就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一位道人模样的老人自顾自的悠然前行,在其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瘦弱的满脸汗水的竭力想要跟上道人脚步的孩子,让人可气的是,在孩子那瘦弱的肩膀上还背着一个与其体型并不成比例的背囊,从背囊的制式看,绝对是前面那位老道人之物。每每看到这一场景,总有人气不过上前数落那位道人,可结果往往是老道人一脸平静仿佛此事与我无关,而那个满头大汗的孩子却急急忙忙快跑几步赶上前来,气喘吁吁的向路人解释,自己是自愿的。而这反而使得人们更加的对老道人感到不屑,也更加的心疼这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

等到张平一又长大几岁之后,师徒二人的生活起居,都是张平一一人打理。如若是行走于荒山大泽,则是张平一负责砍柴生火,于树上摘果,下河捉鱼,甚至是师徒二人的蓑衣,草鞋也全出自于少年之手;又或者是行到某处城镇驿站,则由张平一每天出门入山砍柴卖柴或者采挖草药以维持两人生活。

以盲道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用如此,每到一处,只需亮出身份,自会有当地府衙官人亲自迎接,热情招待,毕竟是从灵宝宗这样的顶尖大教出来的人物,任谁都得礼让三分。

盲道人的心思,除了这师徒两人,其他人确是不知。

而盲道人这么做的一切也终是取得了一些成效,曾经那个瘦弱不堪的孩童,在不经意间开始长大,虽然依旧消瘦,但是在那粗麻布衣服之下少年郎不再是排排肋骨,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流线型的肌肉,个头也是节节拔高。如久旱的树苗经过雨水的灌溉,开始抽条发芽,显出勃勃生机。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这个后福对于常人来说却最是平常不过。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三章 明心见性

又是夜晚降临,张平一走出屋子,按例沿着宅前青石台阶向着山下行走。自从张平一被其师叔远山道人带回宗门之后,便住进了其师盲道人位于宗门的府邸。使得这个常年闲置的府邸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下山总是比上山要快的。转眼间张平一已经来到了半山腰处,此处屋舍俨然,错落有致。这里便是灵宝宗一众弟子的住处,即与张平一一同学习的师兄师姐的住处,此时这些道家弟子都在自己的屋子内或是休息或是温习功课,并没有人去注意屋外青石台阶上每晚都要出现的身影,即便是看到,也不会多加关注。

当然一个人却是除外。那就是那位曾经揉过张平一脑袋的齐师姐。自从有一晚发现这位不久前来到宗门的小小师弟之后,齐梦瑶就对这个听说没了师父的小男孩产生了兴趣,当得知这位师弟父母的情况之后,更是对其产生了一丝同情。所以当有一次看到这位师弟夜晚下山之后,齐梦瑶就将其拦下,以一种关切的语气询问张平一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下山为何?当得知张平一是在锻炼身体之后,齐梦瑶又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小少年有了钦佩。齐梦瑶甚至对自己产生了羞愧,一个没有修道天赋的少年仍然不放弃自己,自己有这么好的天赋资源,却还不如一个孩子。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一种情况,每天晚上,张平一从自家师父府邸出来,沿着青石石阶锻炼体质,这是自五岁那年就形成的习惯。而同一时刻,在半山腰,张平一必经之路旁的一块巨大磐石上,齐梦瑶就在此盘坐修行。

张平一从山上走下,远远就看到了远处石头上的那道靓丽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神圣,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每每看到这位齐师姐,张平一心里总觉得暖暖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孤身一人的自己突然见到了在远方的亲人。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交错,应该说是路过,等待下一次相遇。

张平一就这么来到山脚,然后热身,这是盲道人生前为张平一定制的特殊的热身方式,乃是改编自道家一位早已得道的老祖的一门功法,传闻这位老祖即便是与道家真正的那几位巨擘都相差不远,所以即便是其功法改编的热身法门,其效果自也不必多说。因为张平一只是盲道人的俗世弟子而非传道弟子,算不得道家弟子,所以道家功法张平一都不得修行,而像《灵宝五符灵法》这样的符篆修行法门只能算作灵宝之类的外物,算不得功法,虽然也不得外传,但是既然张平一作为盲道人唯一的弟子,传授与他,倒也无妨。

张平一屏气凝神,默默运转法门,感受到自身精气神都以达到顶峰之后,便开始修炼起来。他以一种常人几乎做不到的姿势,双臂向后扭曲,交叉叠起,双腿自然下蹲,成马步状,从远处看就犹如一只巨大的蛤蟆,这样能够充分锻炼身体每一块肌肉筋骨。然后自山脚台阶开始,一步步向山顶跳去。

张平一和其他一众弟子所在的这座山峰,虽然比不上主殿所在的主峰那般巍峨,但也相差不了多少,旁人正常行走如果不借助自身修为尚且需要半天时光,而张平一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却比一般的修道者还要快,只见其双腿刚刚触到一块台阶,人已经出现在了下一个台阶。如此这般不到一个时辰,张平一就临近了齐师姐修炼的地方,靠近这里之后,张平一就停下身形,而齐梦瑶也有所感应,从入定之中转醒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后者向他轻轻招手,张平一就一个跳跃来到磐石之上,自然的坐在了其身边,而齐梦瑶也是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手巾,还有糕点,递给张平一,顺便还揉了揉他的脑袋。

张平一明显想要躲闪,但是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动,任其将他还未束发的头发弄乱,“师姐……”“什么师姐不师姐的,以后没人的时候叫姐。”“嗯,师姐,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揉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张平一无奈的说道。“下次再说下次。”齐梦瑶瞪了少年一眼,又意犹未尽的揉了两下,才心满意足的收手。剩下张平一在那郁闷不已,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聊天。

此时天上星光灿烂,皓月当空,月华如水般浸润着大地,如此美景,又有几人共享?

明月将斜,两人将最后两块糕点吃掉后,就各自返回休息,张平一目送着齐师姐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其没入远处那片古色古香的建筑之中,这才收回目光。

活动一下,继续保持那副古怪姿势向山上跳去的张平一自己都没注意到,其比往常要欢快些的步伐,如果说以前的锻炼,只是一种机械性的动作,那么从现在开始便有了真正的精神气,这是一种质的变化。

少年以往锻炼的目的不外乎活着,在少年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下,少年这座破破烂烂的泥胚房终是修补完善,不在渗雨漏风。但,泥胚房终归是泥胚房,不像其他的高堂广厦那般坚固,受不得强大外力的摧残。但自刚才起,这座小小的泥胚房确是向着砖石转变,即便这个过程无比缓慢。

自小便父母双亡的张平一,比其他人都要更加懂得一个道理,除了父母亲人,没有谁会无条件的对自己好。盲道人是一个,自盲道人走后,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张平一感觉很好!非常好!

张平一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张平一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份关心,哪怕拼上一切!

因此张平一破天荒的觉的自己往常太过懒惰,决心从明天开始,要正儿八经的开始努力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前,看着这座造型宏伟细致的府邸,张平一不自觉的有些怀念千里之外的那座破烂佛庙,那里有着自己最后的美好时光,从离开那里的第一天到现在以及今后的每一步,都需要自己走,所有后果,也只能自己一肩挑之。

一念至此,张平一转身眺望这片天地,有着这么多的美妙等着自己,只觉胸中有豪情万丈,不禁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感慨片刻,少年轻呼一口气,压下心中激动心情,准备回去洗漱休息。可还没走到门口,少年郎突然福至心灵,扭头望向那座仙气环绕的主峰峰顶,看了半天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摇摇头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殊不知,在他刚刚望去的那个方向,有着一处外人无法到达的地方,这里原是灵宝宗立教祖师玉宸道君的供殿。而本该早已无人的大殿内,却有一道士盘坐于此。此时的玉宸道君对于这位能够感知到自己查询目光的少年感到一丝讶异,他刚刚确实是感觉到了一股精神波动,虽极小却纯净,因此便睁眼望去,却没想到这个尚未开始登山的小少年能够有所感知,不由觉得一丝有趣。

不同于世人常说的山上修行士,这位灵宝宗祖师作为道教始祖的弟子,确实是一位真正的神仙。作为道家五脉中的一脉之主,即便是在神仙遍地的另一方天地,也是处于顶尖的行列,而本不该位于这座天下的他,却不知为何又重回故地。

要知道,像他们这些神仙中的神仙,去到这座天下之上的另外一座天下之后,是极难再下来的。但除却对错,凡事都无绝对,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付出一些代价之后,也是能够回来的。只是这份代价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又是一天清晨,太阳自西方升起,缓缓碾过远处的高山大泽,逐渐露出全貌。

光线照射在空气中,然后又被折射成不同的颜色,在周围雾气的环绕之下,愈发美丽。

这时候的张平一早早就已起床,在完成了比以往要复杂一倍的晨练之后,少年就静静的看着此方美景。

这是少年自五岁时就养成的习惯,那时的张平一尚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每天早上总是下意识的在日出的那一刻醒来,这七多年来,从没有哪一天失误,就连他自己都对此感到诧异。

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总能有些不同常人的地方,这是那些不必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己生命的人所触及不到的。

欣赏完了这番天地美景,少年像往常那般去往一众道家弟子上早课的大殿,一路上遇到些平日一起研习功课的师兄师姐,总免不了打趣他一番,毕竟少年虽说是来到了这一大教宗门,但其着装却与其他弟子不同,虽也不是在山下跟随盲道人游走四方时的麻衣草鞋,但也不是道家制式的道冠道袍,这就使得少年有些格格不入。而少年那学自山下武夫的见礼方式,在道家弟子看来,由瘦弱的少年郎实践出来却并没有那股子豪迈之气,反而多了一丝滑稽。配上少年那严肃认真的表情,即便是研习殿的督监长老看了,那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柔和。

这位少年好像总是能给人带来快乐,他所在的地方总是伴随着各种欢声笑语。这是一众长老和弟子内心的感受。却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有这种感受与灵宝宗“明心见性”的修炼心法密切相关。但凡他们的心里有一丝的不洁,那么也就不会有这种感受。

张平一其实就像是一只自带放大功能的镜子,但凡是和他接触的人,一旦接触久了,其缺点与丑陋就会与在少年的接触中慢慢放大。

有的人可以借此磨砺自身缺陷,从而使自己趋于完美,而还有的人却在放大的假恶丑面前难守心智,从而自堕深渊。

因此就产生了这样一种现象:

喜欢少年的人愈发喜欢他,而讨厌少年的人也越来越讨厌他。

由此可知,与张平一一起的这些道家弟子在心性上确实皆为上上之选。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四章 多事之秋

张平一来到研习殿,远远的就看到齐师姐向他招手,便走到其旁边的位子做好,研墨开始画符。少年在画符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别人往往学上几遍就能写出的符文,他却怎么都不会,明明一眼就能记住,但就是写的时候总是写不好,为此少年没少受齐师姐的嘲笑。少年自知愚笨,所以也就愈发勤奋,一遍写不会就十遍,十遍写不会就百遍,百遍写不会就千遍万遍。对于少年来说只要是能够靠努力做成的事,都不是难事,就怕那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一丝希望的事情,譬如登山修道。

对于见识到山上风景的少年来说,性命无忧之后当然要亲自登山去见识一下更高的风景。这也是为什么世人都知山上危险,一不小心便身死道消,对此仍是趋之若鹜。

偏偏少年资质平平,又后天受创,所以在身体没有打熬出来之前,尚且无法登山。

无法登山的少年并不灰心,仍然醉心于对于符篆的研习。另少年想不通的是,简单的几笔勾画,形成的常人所看不懂的符篆是怎么发挥出威力的。对于此事,少年曾经向他人请教过,这可难住了那些被请教的人,只得用“此乃祖师大能历经漫长岁月的创制成果,岂是我们这些弟子能够随意揣测的?”搪塞过去。这就使得少年愈发好奇。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少年总是会默默埋在心底,等到某一日机缘到来,便能开花结果。

修行修行,不只修道,还要修心,所以研习完符篆之后就是养心殿修心,因为其中涉及道家心法,张平一又无法修行,便继续留下描绘符篆。

将一张神行符描绘了三万遍后,少年起身来到殿外,舒展身形,放松过于紧绷的精神。

当少年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人,这让少年心中一凛,身体先是紧绷后又放松下来,这位道人绝对是境界高深的神仙人物,说不定还是那种已经看遍半山腰的风景,正往山巅行去,欲要一窥山巅景色的真人人物。

一念至此,少年连忙恭敬行礼。

少年的猜测对也不对,这位道人确实是一位境界高深的神仙,但却早已不在此山之中,甚至已经不属于此方天地。

玉宸道君看着这位有些特别的小少年,开口问道:“在此可还习惯?”

少年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解,在不了解这位道人的身份的情况下也不好乱开口,只得回答到:“习惯。”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言,各想心事。

这时要是有其他人在此的话,绝不会对此有什么诧异,因为在他人眼里,此时站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少年郎。哪有什么中年道人?哪怕灵宝宗现任宗主元清真君在此,只要玉宸道君不想,任他百般施法,也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毕竟玉宸后面的两个字不是谁都能用的。

日头来到了两人上头,算算时间,齐师姐他们也要结束修行,少年看看道人,发现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告辞离去。

中年道人看看少年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这片天地,不由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啊!”

直到回到自家府宅,张平一还是没想明白刚刚那位中年道人为何来此,摇摇头,索性不想。

少年来到灶房,打算做饭,虽然灵宝宗内有专门的庖厨,无需为口腹担心,再说古书上也有“君子远庖厨”之说,但少年自小跟随盲道人行走天下,身为弟子,这类生活琐事当然不能让师父来干,所以对于这些生活中的小事,少年自是熟稔无比。

再说此地为有名的洞天福地,灵气充裕,自然也不乏仙珍野禽,可以说是遍地食材,只要不怕费事,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张平一来到此地后,对于生活上的事不愿假借他人之手,每每自己进山打猎,三餐自己解决。

少年正在做饭,只听院门一响,也没见少年有什么动作,只不过是将原本一人份的饭菜加了一倍。

齐梦瑶功课结束之后,匆匆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一番,便又急急的向山上赶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来到山上的一座府邸,直接推门而入,好像这才是自己的家,熟门熟路的来到灶房,看到那个正在忙碌的消瘦身影刚开始做饭,顿时舒了口气。

自从某次来到少年这里恰逢赶上少年吃饭,被少年留在这里吃了一次饭后,齐梦瑶就真的喜欢上了少年的手艺,时不时就来蹭饭。那些山上常见之物,经过少年之手虽没有宗门准备的膳食精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那是一种与山上迥然不同的气息。

对与这个师姐的蹭吃蹭喝,少年早已习惯,每次入山采摘食材总是多备一些。

少年默默的在那收拾各种食材,齐师姐就在旁边问东问西。对于这位修炼天赋极高但生活经验空白的师姐,少年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么觉着,便也真笑了出来,这就使得少女有些纳闷,追问少年为何而笑。

两人就这么嬉戏打闹,场面看上去颇为温馨。

—— —— ——

秋去冬来,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但少年依旧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着。白日里跟随着一众弟子修行,晚上继续打熬身体,在这种昼夜不停的努力之下,其结果也算是可喜。

少年对于符篆的探究还是没什么进展,但是其对于符篆的描绘却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大量的抄录使得少年即便是只看到其中几笔,也能知其属于哪副符篆,这样的成绩不说无人企及,但也屈指可数。

而少年的身体也愈发的结实,这种从不间断对于身体的打熬,使得少年与山下的纯粹武者相比也毫不逊色。但其真正的战力或许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年关又一次临近,对于山上练气士来说,年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他们追求的是大道长生,大道长生面前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但对于少年来说,他对于年的期待却半点不少。在少年的记忆里,对于父母的样子已经记不太清,但小时候一家人过年时的情形却历历在目。

张平一早早就托人去极远处自己的家乡买了过年要用到的东西,什么春联啊,门神啊,灯笼这些过年用的东西,以前是没有这个条件,但现在有灵宝宗按月发的月供,自己不说是很有钱,但置备点年货还是可以的。

随着年关愈发临近,终于有一天少年没有像平时一样去殿内修行,而是沿着一处偏僻的石阶小路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去处,若是在春夏之际,此处必定幽静深远,花木繁茂,绝对是山下山上隐士结庐修行的理想去处。即便身处这样的仙山之上,这样的地方也不多见。

少年缓缓走到这处幽静地方,发现已经有人比他早来一步,脚步一顿,还是来到那人身旁,两人就这么看着那处突出地面的小土包,心思各异。

直到最后两人也没什么交谈,只是那位少年自来到宗门之后就再没有见过的道人,在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将一本书交与少年,少年郑重接下后,道人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鼓励的话,但话到嘴边,仍是没有吐出,只是重重拍拍少年肩头,便转身离去。直到少年再也见不到道人身影的时候,才从远处飘来一句话“好好活着,替你师父!”

少年望着道人离去的方向,像是对道人,也仿佛自言自语道:“会的!”

少年收起那本薄薄的古朴书籍,走到一旁树林,找到一棵大小正合适的树,气运丹田,一掌拍出,登时树木炸裂,少年手中便多了一块木板,可见少年对于力道的运用已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将这块木板插入坟前,少年自袖中掏出平日里用来练习符篆的那只毫锥,也不见其染墨,就这么半跪着在木板上书写,随着木屑的簌簌落下,少年收笔入袖。然后双膝着地,重重三个响头,迟迟不肯抬头。

当少年再次起身之后,早已泪流满面。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五章 练拳

少年走后,这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是多了一方木碑。其上楷书书就:恩师盲道人之墓。

方方正正,入木三分。

原来少年哪是用的什么读书人的宣笔,不过是削成宣笔模样的木芯。只不过少年削的太过于逼真,纤毫毕现,就连与少年最是亲近的齐师姐都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策目穿如札,锋毫锐若锥。

不知少年是怎么用这样一支笔,在符纸上写下的那么多的符文。

张平一回到自家府上,犹豫了很久,才拿出那本薄薄的古书。张平一知道那位师叔不喜欢自己,在小镇第一次见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时少年就知道。甚至少年还知道个中原因,自家师父一生未曾收徒,只为追求大道,到最后破例收下自己,自己却不能接替其衣钵,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不喜。所以少年对此没有丝毫怨恨。

—— —— ——

就在少年刚刚离去的地方,中年道人不知何时去而又返。又或许是从未离开?

远山道人看着自家师兄墓前多出的那块木碑,又低头看看手中一只碧绿玉簪。如果少年在此肯定能够认出,这是自己师父平日里用来束发的发簪。

道人想到师兄以往风姿,不由沉声问道:“师兄,值得吗?”

中年道人的疑问当然得不到回答,只有凛冽的寒风由北而来,在将要接近道人及那处小土包的时候,宛如撞上了一座巍峨大岳,支离破碎。

周围寒风凛冽,那些侥幸逃过了秋风鞭挞的枯叶却在更加严酷的冬风里瑟瑟发抖,直到承受不住,飘然落下。

道人在此又待了片刻,随后便负手离去,只是原本手中的碧绿玉簪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枚碧绿树叶,在冬日的阳光下,脉络清晰,似有一股光晕在其中流转,颇为神奇。而且此树叶与四周枯叶相比,更显其勃勃生机。

道人走后,寒风也似乎少了几分忌惮,愈发肆虐,那为数不多的枯叶终于抵不过鞭挞,簌簌落下,满地枯叶堆积。

只有以坟冢为中心三丈之内,片叶皆无,似是在昭示这座只有一个木碑的坟冢内,葬着的定不是一般人。

天地有道士,眼盲心不盲!

—— —— ——

封面古老的薄书其实是一部拳谱,上书——十楷二字,字如其意,整部拳谱如书法中的十楷体一般拳势劲挺,气势磅礴,属于直来直去的拳势。而其来源也确与书法有关,此拳谱著者原为一柳姓读书人,本立志于考取功名,躬身庙堂,奈何庙堂之上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这让原本想要施展一番抱负的读书人备受煎熬,最后一怒之下由文从武,硬是凭借一双拳头打出来赫赫声名,而这本拳谱则是他将书法与拳法相结合的产物。

对于这些少年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少年明白,那就是这本拳谱珍贵异常,先不谈其拳法如何精妙,单单是其中的字体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出,少年甚至能够从其中感受到书写者写作时一往无前的气势,当真是下笔风雷,字字见心。少年跟随道人行走天下时曾见过不少书法大家的笔墨,有些也能说是笔精墨妙,但少年总觉得少些东西,直到看到自家师父的手书之后,少年才知道,少的东西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势。或许只有盲道人能够与那位柳姓书生相提并论,但两者却并非一路。柳姓书生的势是一种大道直行的势,而自家师父的势则是敢为天下先的大势。

今有少年,见字知势!

只见其字,张平一就对这位柳姓书生产生了好感,毕竟能够写出这样字的人必定是光明磊落之人。少年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一向很信任,比如五岁那年,当自己感觉是不是就要死掉的时候,那位对自己伸出手来的目盲道士,再比如喜欢摸自己头的齐师姐,甚至是不喜欢自己却还是赠予自己拳谱的那位师叔。

有些人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少年的世界里,日月交替,清风拂面。

张平一用极短的时间就将这内容并不怎么多的拳谱读了一遍,并且记住了大部分,但就像平时那样,少年记性太好,但是身体素质太差,这就像是一个一岁大的孩子看了一遍大人走路,就记住了所有的细节,但受限于身体条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少年将整本书都记了下来,然后就地在屋内架起拳桩,结果就像少年想的一样,意识到了,但身体却慢了不只一拍,这种感觉就像是安了假肢的人,远没有常人灵活,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崩溃了,但少年自小便是如此,早已习惯如常,仍是控制着身体朝着预想着的轨迹上运行,一拳又一拳。

张平一曾听见师父称赞一位儒家圣人写下的一段流传千古的文字: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并对其赞不绝口,赞其只有真正的君子人物才能写出这样通达之句。张平一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时就觉得喜欢,等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少年就愈发的喜欢,连带着对于那位说出此句的苏氏儒家圣人也尊敬起来。

当真是世间的大道理都被读书人说了去。

少年沉浸在对于拳势的理解与运用之中,却忽视了对于外界的感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在少年身上,闯荡江湖的经历使得少年对于外界格外的敏感。

但是一来少年现在并非身处山下江湖,而是道教大宗,当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二来自己居于自家师父的府邸,乃是独门独院,与山腰一众弟子宅院相隔甚远,平日里除了齐师姐也没有什么人来此,不用担心被人偷窥,所以少年便将所有心神投入到练拳之中。

殊不知这时候门外来了个小小毛贼,这个小毛贼,本是无意中游玩至此,但来到这座府邸之后,却发现记忆里并无人烟的弃宅,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对联,门神,还挂上了两个鲜红的大红灯笼,这让对山下习俗有些记忆的谢宝灵来说,可比什么读经有意思多了,于是这位玩心甚重的谢姓女童便环视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便化身为翻墙毛贼,寻了一低矮墙处,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便翻入墙内,看其架势,哪是什么新手,分明是不知道干过多少次这种勾当的老手了。

谢宝灵翻进墙内,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便蹑手蹑脚的向二进院子走去,直到来到张平一练拳的寝室前,终于找到人的谢宝灵偷偷来到门前,借着门缝悄悄向屋内望去,只见屋内有一不同于宗门人物打扮的少年,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桩,然后不断对着空气出拳,只是少年每次出拳都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人牵制,本该挥出去的拳总是慢上两拍,看上去别扭无比,甚至有点搞笑,这让偷窥的谢宝灵都忘了自己是偷溜进来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随着这一声突兀笑声的发出,张平一瞬间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随即看向屋门方向,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扎满了朝天小辫的小脑袋,谢宝灵愣了,张平一也愣了,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对视了三秒,然后伴随着令少年都觉得刺耳的一声尖叫,谢宝灵转头就跑,看那速度,根本不像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能有的速度,就连张平一都有些错愕,谁知小女孩或许是真的被少年吓到了,就在将要跑出二进院子的时候,不知是被什么拌了一下,就这么趴在了地上,然后迅速爬起,顾不得今天刚换的新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也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夺门而逃,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看的张平一不由摇头。随后少年走到女孩摔倒的地方,捡起地上女孩来不及捡起的一只绣花鞋,不由想到女孩没了一只鞋子还能跑的这么快?随后张平一关上院门,回到屋内,将那只绣花鞋小心放好,等着女孩来取回。

坐回桌前的张平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告诫自己道,“张平一啊张平一,以后不管干什么还是要留点心。”

张平一连着两天没怎么出门,呆在自家院内练拳,就怕那个满头小辫偷窥自己练拳的女童回来取鞋却找不到人,但是一连两天除了师姐齐梦瑶时不时过来蹭吃蹭喝之外并没有女童包括大人来此讨要绣鞋,这让少年着实有点纳闷,便想着再等一天,一天之后再无人来取,便不再等。

殊不知谢宝灵那日自张平一府上落荒而逃之后,那是一刻不停的就从张平一所在山峰跑回了另外一座山峰上的自家府上,也不知道女童是怎么拥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和耐力的?

而女童正在闭目养神的师尊看到女童满身灰尘气喘吁吁落荒而逃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微微叹口气,颇有些头疼,自家这位弟子虽年岁尚小,但天赋却极高,只是这个脾气性格却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子该有的含蓄端庄,真真是玩心甚重,一刻不闲。

女童本是宗门掌门元清真君早年间心生感应,亲自出山,在其还未出生之前便将其收到门下,并亲自赐名宝灵,等到其日渐长大之后,便被接到宗门之内,因掌门闭关前曾特地交代,此女乃宗门大兴之根本,务必慎重对待,所以女童便被安排在这位掌门首徒座下,要说谢宝灵真不愧是被宗门掌门誉为一宗兴衰之根本,其对于灵宝一脉的功法心法的理解当真是一日千里,让宗门内一帮老家伙也不仅汗颜,慨叹天道不公啊!只是谢宝灵从小便顽劣异常,十分精神九分都用在玩上了,对此是让包括其师尊在内的一众宗门顶梁柱气的吹胡子瞪眼,但偏偏还无可奈何,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任其自然,况且其年龄又尚小,只要其完成每天功课,便由她去玩。所以女童来此三年多,早已经将灵宝宗转了不知多少遍,而整个灵宝宗面积不知凡几,日积月累之下,女童有这么强的耐力便不足为奇了。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六章 宝灵

谢宝灵跑回自家师尊府上,看到自家师尊之后方才将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拍拍惊魂未定的小心脏,谢宝灵这才发现自己的新绣花鞋少了一只,仔细一想才想起肯定是跌倒的时候掉在那座院子里,有心想回去捡,但实在是被少年吓的不轻,说什么也不敢回去了。而这一幕正巧被女童师尊瞧见,虽然女童往日里也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但还是头一回这么惊慌失措,就连往日里颇为重视的绣花鞋都丢了却不知道,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道人有些纳闷。

但随后两天发生的事情却让道人不只是纳闷而是疑惑了,实在是这两天自己这位小弟子每天就像正常弟子一样读经修道,只是这种正常在女童身上就显得太不正常了,往常都是读书还未一两个时辰便坐不住偷偷溜出去玩了,但这两天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老老实实研习功课,如何不让道人疑惑。

终于到了第三天,道人实在是想不出缘由,正想亲自去问问的时候,谢宝灵却自己来了。

原来谢宝灵安分了两天之后,慢慢的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随后又想到自己丢的那只绣花鞋,是自己娘亲刚刚托人送来的,女童实在是心疼,便也顾不得害怕,想要去将鞋子取回来,但想想自己一人去还是有些胆怯,便想要将师尊拉上,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去向自家师尊求救。

当听谢宝灵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这位灵宝宗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些诧异,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被整座灵宝宗供起来的小祖宗竟然能被人吓成这样,连鞋都跑丢了,着实是让人吃惊,要知道这个小祖宗当年可是连自己师尊的胡子都敢拔,自己在旁边看的那是心惊肉跳,偏偏自己师尊还不生气,自己还从未见过师尊对谁这么和蔼过。诧异的是小宝灵说的那处偏僻院落,原本是自己那位盲师叔的府邸,只是自己那位师叔常年在外行走天下,如今更是早已羽化登仙,按说那处院落早已废弃,怎么会有一少年郎在此,况且练的还是山下拳法而非山上道法,着实令人费解。

玄冠道人看着拉着自己衣袖可怜巴巴的小宝灵一副你不跟我去,我就去找师祖告状的架势,只得无奈点头,况且道人确实也想见一见那位练拳少年。

其实以玄冠道人的境界修为,如果是在外界,两峰之间这段距离,一眼望去,便能知风见晓,但身处灵宝宗之内,阵法笼罩,除非真人出世,否则任你千眼万通,也休想窥视他峰。所以玄冠道人便跟着小宝灵信步来到少年所在丁仙峰,上山之时,还是小宝灵在前带路,俨然一副“这里我熟”的样子,等到来到那座在道人记忆中都有些模糊的院落时,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女童瞬间就变得像寻常百姓家极少见人的孩子一样,躲在道人身后,紧紧攥着道人的衣袍,这就使得道人对于少年更加好奇了。

道人看着这座院落,不禁想起盲师叔昔年风姿,平静道心泛起一阵波澜,对着院落躬身执弟子礼。

身份极高的道人并没有贸然闯进,而是在院外等了片刻,因为院内有极其悠长的呼吸声,还有声声沉闷的空气摩擦声传来。院外风声和煦,院内罡风凛冽。

院内有少年,练拳拳生风。

等了片刻,贴了山上不常见的门神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有一消瘦少年,不高不矮,相貌没啥特点,最多算是清秀。只有一双眼睛清澈纯净令人记忆犹深。

少年面带笑容,仿佛等了他们很久。

张平一看着站在门外的道人,眼神撇了一下道人的玄色道冠,心中了然,又看了看躲在道人身后的女童,露出歉意一笑,把两人让进院内。

先把道人安坐于院内石凳上,张平一便进入屋内,将女童丢于院内的那只绣花鞋拿了出来。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了三天的绣花鞋,谢宝灵便顾不得害怕,从道人身后飞快跑出,拿了绣花鞋之后又迅速跑回道人身后,带起两股微风。

道人尴尬一笑,只得出声缓解一下尴尬,“不知少年与这院子主人是何关系?”

“此院主人乃是家师。”张平一平静答道。

玄冠道人连忙起身站直,左手抱右手,负阴抱阳,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正身行拱手礼,“贫道道号愈知,不知师弟名讳?”少年也起身行拱手礼,“回师兄,家姓弓长张!”两人这一唱一和,使得一旁的谢宝灵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个人,要知道自家这位便宜师尊可是很少对人行礼的。

确实,以道人的身份,除了宗门里那几位宗主副宗主级别的长辈,以及那些早已不出世的老怪物,也就只有平辈之间需要见礼。但即便是平辈那也是不常见。不巧,如今这处院落内就有一位,还是个少年郎,这让玄冠道人有些郁闷。但郁闷归郁闷,道门内对于辈分要求极严,别说是一少年,就是一孩童那也是要行礼的。

玄冠道人将小宝灵从身后拉出来,“这位是你小师叔,快行礼。”尚且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小宝灵迷迷糊糊行完了礼,等行完礼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多了一位小师叔,还是自己偷窥人家练拳的小师叔,还是自己偷窥人家练拳并被人家发现还把鞋弄丢了的小师叔。这么一想,小宝灵就有点不好意思,就又跑回自家师尊背后去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害羞。

张平一却不知道女童心态的转变,只当是上次被自己吓的不轻,不由歉意愈深。

其实,对于玄冠道人的身份,早在开门的那一刻,少年便有了猜测,毕竟道人头上的那顶道冠可不只是装饰,即便是少年来到这里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平一和师父游历天下之时就听盲道人讲述过宗门之内辈分的重要性,其中主要的分辨标志便是道冠,根据道家法服道典《法服科戒文》规定,道家衣冠分为七种:一者初入道门,平冠、黄帔。二者正一,芙蓉玄冠、黄裙、绛褐。三者道德,黄冠、玄巾。四者洞神,玄冠无纹、青褐。五者洞玄,黄褐、玄冠,皆黄裙对之。冠象莲花,或四面两叶。六者洞真,褐帔用紫纱,长短如洞玄法,以青为里,袖领带,飞青华裙,莲花宝冠,或四面三叶。女子青纱之裙,戴飞云凤炁之冠。七者三洞讲法师,如上清衣服,上加九色,若五色云霞,山水袖帔,戴元始宝冠。

所以张平一在看到道人头上玄色无纹的道冠之后便大致有所了解道人地位,绝对的一宗顶梁柱之一。

只是早年间听师父说起这些之时,并没有考虑太多,也从未想过自家师父地位会这么高,跟着师父这么长时间,张平一从未见过师父戴过他所描述的那些制式道冠,所以少年对于师父的身份也不甚清楚。只是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少年那位神色冷峻的师叔曾告知少年,在此宗门内,除洞玄莲花冠以上之人需要行晚辈礼之外,其他人皆不用行礼。当时少年特意观察了一下冷峻师叔头上所带的莲花冠,四面两叶,由此张平一便知道自家师父身份必定极高,只是当少年问及为什么师父不戴道冠的理由时,那位师叔却并没有回答少年。让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不是道人不戴道冠,而是道人的那顶道冠尚不可戴。

昔年有位道人,行走四方,盲眼看天下,胸有凌云志,敢为天下先!

张平一和道人又闲聊了会,道人这才清楚原来眼前这位少年是自己那位盲师叔的俗世弟子,怪不得自己以道号称礼,少年却以家姓还礼。这也解释了少年为什么练的并非山上道法,而是江湖拳法。玄冠道人当然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和自己同辈的少年,身体本是千疮百孔,即便缝缝补补,但却暂时修道无望。玄冠道人不由暗叹可惜,自己那位师叔一生未曾收徒,最后只有一位弟子却无法修道登山,着实使人无奈。

良久,道人告辞离去,张平一送到门口,小宝灵跟着师尊走远,突然回头向着少年做了个鬼脸,然后自己却被自己逗笑了起来。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害怕,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

张平一回到院内继续练拳,往常晚上的锻炼早已被少年改成了练书法。只是这十楷确实集楷书十家之长,少年还只是刚刚开始,要想将其真正学会,怕是需要不少的时间。毕竟天下万般书法,唯楷书最难。

楷书如立,行书如行,草书如走。学草、行、分不一二,天下老幼悉习楷书,而罕能至,其最难也。

张平一每天除去学习符篆的时间外,会拿出两个时辰练拳,不是少年懒惰,而是十楷这部拳法太过刚直劲猛,以少年如今打熬的体魄,两个时辰已是极限,倘若再练,则有害无益。所以少年大多时间都被用来练字,所练之字皆出于拳谱十楷,借十楷之势练楷书之字,由此可以看出这本孤本的珍贵,毕竟此书乃作者真迹,内含拳意拳势,练字即是练拳。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七章 收获

随着天气的由凉转暖,寻常百姓家心心念念的年终于正式的迈出了脚步。

关于年的来处其实是一种传说,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年真正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时间带给人们死亡,所以人们需要克服死亡带来的恐惧,最后人们给自己讲述了这么一个关于克服时间的故事。

但对于山上人来说,时间并不是无解的,当他们走上了自己选定的道,无论这条道是宽是窄,在这条道上走的越远,他们就越能够从时间手中获得更多的喘息,这条道的尽头,连通的是真正的神仙都无法揣测的未知。

所以,山上人对于年就没有了山下人的敬畏,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活的要比山下人从容,只是这一切是事实如此还是只是他们的臆想,便只有见仁见智了。

张平一没有考虑过这些,那是老年人和读书人该考虑的事,而少年很年轻并且远远算不上读书人。少年只知道符是要画的,字是要写的,拳是要练的,那么年也肯定是要过得,就像小时候一样。

只是张平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会多出个小尾巴,这让少年有些头疼。

小宝灵自那天从这里回去以后,是又变回到了原来的调皮性子,唯一让自己害怕的人还是自家小师叔,这下子整个灵宝宗就都是自己地盘了。所以原本就坐不住的小宝灵现在是基本见不着人影了,气的玄冠道人是吹胡子瞪眼叹气连连,颇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人家师徒之间哪个不是师严徒孝,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是这种情形,这让道人都想找自己师尊诉诉苦。

只不过原先满山跑,满山转的小女孩,现在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小师叔身后,少年去哪里,女孩就跟去哪里,张平一去研习殿学习符篆,女童也跟着一起去,要知道以前研习殿这种地方女童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即便是偶尔去了一般也就是转一圈就出来了,所以少年带着女童去的时候,着实是引起了一场轰动。当然,引起轰动的主角肯定不是少年,女童身份实在是太高,即便是在张平一平日里学习的这个绝非一般弟子能够来的地方也不例外,所以当小宝灵还未走到殿内的时候,就被迫停下脚步接受一众弟子的行礼,“谢师叔好”“谢师叔好”。偏偏小宝灵还挺享受,双手背负身后,小大人模样的点头致意,时不时的转头看看自家小师叔,那娇憨的模样让张平一都禁不住微微摇头。

早在小宝灵要求跟着张平一去研习殿的时候,张平一就提前跟小宝灵商量过,对于少年是女童师叔这件事在外人面前不可提,代价就是要给小宝灵削一支自己使用的那种木笔,这可把小宝灵高兴坏了,早在第一次看小师叔练字的时候,女童就喜欢上了小师叔用的木笔,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师叔在一旁练字。这些少年当然知道,所以便有了这次商量。

张平一既然是小宝灵的小师叔,按理来说就应该称的上是一众弟子的师叔祖,但一是少年本就不愿在称呼上大费周折,二是少年虽身处本宗,但严格来说却不算宗内人,是被人称作师叔祖,还是称呼他人师兄师姐,以少年心性,当然选择后者。

让一众弟子有些诧异的是,这位论身份地位比自家师尊还要高的小小师叔为何会跟在张师弟身后,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显的如此乖巧?

齐梦瑶对于张平一身边多出来的这位自己的小师叔,确实有些惊讶,等到来到张平一府中,亲耳听到自己身份尊贵的师叔竟然称呼少年为小师叔,齐梦瑶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直到少年把事情经过详细解释一番之后,齐梦瑶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被自己当成弟弟的少年,竟然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叔祖,这就让少女有些纠结,只不过当她看到少年依旧平静清澈的眼神之后,顿时又释然。

习惯性的摸摸少年的头,少女在少年一脸无奈的表情中心情愉悦的轻快离去。

张平一目送少女离去,等到那抹欢快倩影再也见不到之后,少年这才松开紧握的双手,只见手心之中尽是汗渍。

殊不知,相比于少女,其实少年更加忐忑。

这一幕都被一旁女童看在眼里,谢宝灵拉拉少年衣袖,仰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小师叔,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位姐姐?”少年被问的有些尴尬,随即正色反问道,“如果在炎炎夏日或者是冰冷冬日,突然有一阵习习凉风或是温暖春风拂过,那你会不会心生欢喜?”女童仔细思考了一番,认真回答道,“会!”“那刚刚那位姐姐对于小师叔来说就是那阵习习凉风或温暖春风!”少年看着齐师姐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由微微一笑。

女童看着自家师叔脸上的笑容,对刚刚那位姐姐也开始喜欢了,毕竟能让自己小师叔喜欢的人,绝对不会差的!小宝灵这么想着,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一切又走上了正轨,大家渐渐习惯了有一位小师叔和他们一起修行。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如今来张平一府上蹭饭的人由一位变为了两位。

不过这对于张平一来说却没有任何不满,无非就是多准备一些饭菜而已,这对于少年来说可是再简单不过了。少年这处偏僻院落总是要多些人气的。

尤其是在这个新旧交替的美好时节。

不过,要是有外人在,肯定会被三人之间的称呼搞的苦笑不得。哪有一个人师叔的师叔却叫这个人师姐的道理。偏偏这看似不合理的情景在三人身上却显的无比合理。着实令人无奈。

张平一每天过得依旧充实,十楷拳桩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完整练习,楷书书法也稍加熟练,少年对于拳势的理解也愈发深刻。年的愈发临近并没有打乱少年的步伐,反而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最近几天少年练拳练字之余,经常独自寻些山中密林处采摘狩猎。被小宝灵发现之后,说什么也要一起去。最后少年实在拗不过女童,只得带她一起。

翻山越岭对于少年来说那是最简单不过了,每每走的是闲庭信步,不过女童便没有这么好的体力了,虽然相比起其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女童确实占优。但像这种于密林中另辟蹊径,却最是熬人。

所以尽管女童一开始不想麻烦小师叔,独自咬牙前行,但最后还是坚持不住,脚丫肿痛。最后是眼泪都痛出来了。

张平一看的心疼,不顾女童的反对将其背起。这种痛苦少年小时候不只一次经历,所以少年深知其中滋味,少年不愿女童像自己一样。但那时候的自己无依无靠,要想活着只能进山采摘些药材换取铜钱。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承受,实在忍不住,少年便找个偏僻的地方大哭一场,哭过之后继续忍痛翻找药材。每次回到家里的时候,总是被脚上的伤痛的睡不着觉。冬天还好些,因为少年会在晚上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水中,直到没有知觉。

所以少年最喜欢冬天了。

不只因为能够睡着觉了,还因为冬天进山采药的人变的少了,所以少年不用跟在那些大人后面费力寻找那些他们瞧不上眼的像少年一样弱小的药材。

最令少年高兴的是,每到冬天,药材总是能够比往常多卖上一文钱。这样自己距离完成那件愿望又近了一步了。

也不知道,一个本应绕膝于父母身前,享受万般宠爱的孩童是怎么活过那些风霜雨雪的?

更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孩子又会有怎样的愿望?

天道或许不公,人心或许不古,但少年却从不怨天尤人!

渐渐的小宝灵也习惯了被小师叔背着,那种感觉,嗯,就像是小时候骑在父亲头上的感觉。

所以,小宝灵有些想家了。

正值冬末,密林之中依旧萧瑟,但隐藏在深处的勃勃生机却已渐渐萌发,少年凭借着多年深入密林的经验,于密林中穿梭前行,寻找埋藏于地下的美味。

每每少年依据土质,地形,周边环境找到潜藏的奇异植物或是潜伏的野禽伏兽,总能引得女童一阵惊呼,这可比自己满山瞎逛好玩多了。

所以女童愈发觉得自家小师叔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师叔了。小宝灵不由也跟着自豪起来,谁让小师叔最喜欢自己呢。

不过让少年惊讶的却是,小宝灵那异于常人的感知力,虽然女童尚小,但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确是强大无比。若不是小宝灵在背后伸手指引方向,即便少年经验再丰富几倍,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收获。

殊不知,不只是此山,整个阁皂山那庞大的山络脉系,都天然亲和于女童,女童仿佛牵引着整个山脉的气机。

这便是一宗传承的强大之处,其福源的深厚真真是让他人心生绝望。所有其他人眼中的奇珍异宝,对于女童来说那是遍地都是,即便是在路上随手捡拾的一块石头,放在别处那绝对是可以引得四方震动的宝贝,而在女童这里就仅仅是一块让人心生喜欢的石头,自家院子里多的是。不禁让人感叹一句:天道不公啊!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八章 钟秀

不过少年并不知道这些,即便知道了,以少年的性子也只会为其高兴,说不定还会叮嘱其几句,让其好好保存,不要随便给他人看。

毕竟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少年早在山下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少年深知自己福源浅,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所以从没有奢求太多,也不敢奢求太多,除了那一次。

远方的一处偏远小镇,又一次迎来了新的一年,镇尾的那处破烂寺庙门楣上的老旧楹联,记录了少年唯一一次的奢望!只是再也没有人会买来红桃春联,为其张贴悬挂。

阿弥陀佛!

张平一带着小宝灵往府上走,少年身上都是这次进山的收获,来时带来的竹筐早已装不下,只得肩扛怀抱,当然,这点重量对于少年来说依旧轻松无比,一旁跟着的小宝灵也是一手拎着一只野禽,别看体型小,但是其肉质却最是鲜美。要不是女童坚持,这两只野禽少年也不会让其拿着,不过当女童看到即便全身挂满东西,依旧走的闲庭信步的小师叔,还是睁大了眼睛。

回去的路上,少年特意在路上采摘了一些在冬天常见的植物,让女童有点纳闷。

两人很快回到少年府上,将东西放好,少年便自己一人去到了厨房,而小宝灵则是偷偷溜到二进院内的少年屋内。

女童跑到少年屋内后,就手忙脚乱的脱掉了鞋子,结果原本两双粉嫩的小脚丫现在却早已红肿不堪,痛的小宝灵眼泪都出来了,等到听到小师叔的脚步声后,顾不得疼,又急急忙忙的把鞋子穿上,然后故作轻松的跑出门去,故意在少年面前蹦蹦跳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对于小宝灵的这些动作,少年自然心知肚明,不觉又好气又心疼,故作严肃的板起一张脸,拉起女童的手将其领到屋里,脱掉她的鞋子看了看,只是有些红肿没有受伤,不由松了口气。

小宝灵看着自己小师叔脸上的严肃表情,原本有点委屈的心情愈发委屈了。当然这种委屈是对自己拖后腿的不满。这让女童恨不得马上就长大,这样就可以帮上小师叔的忙,而不是在一旁拖后腿了。

张平一查看完了女童情况,又立刻返回到前院厨房去了,这让小宝灵有些不高兴,可爱的小脸都皱起来了,嘴里嘀咕着:“臭师叔,坏师叔,再也不喜欢你了!”

等到张平一端着一木盆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少年端着木盆放到小宝灵旁边,木盆里是一盆刚刚烧好微烫的热水,里面泡着的就是在路边采摘的那些冬草,原来这些路边的野草竟然还是药材,将小宝灵的两只脚泡进去,少年在一旁问道“刚刚在那嘀咕什么呢?”小宝灵被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答到“我在说小师叔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师叔!”

少年身为正式踏入武道的纯粹武夫,虽不会神通,但一身感知却敏锐无比,女童在屋内嘀咕的那些早已被少年听到了。不由微微一笑,倒也不拆穿。

小宝灵看着自家小师叔没生气,试探的说到,“小师叔,明天灵灵还要进山。”

“好!”少年干脆答到。

“小师叔最好了!”听到少年的肯定回答,女童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来,随即又立马坐了下来,毕竟脚还是很痛的。

不过女童还是无比高兴,冲着少年嘿嘿直笑。

少年看着兴奋的女童,突然有些想家了!

于是少年悄悄做了个决定。

年前的最后几天,远离山上是非与山下江湖的寻常百姓家,早早的就为过年做好了准备,只剩下迎接年的到来。

而已经远离寻常百姓生活的张平一却还在积极做着最后的准备。小宝灵除了第一次入林回来后的不适,再以后就基本没有了第一次的情况。

不知是那次的草药太管用?还是女童体质太好?又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少年第二天再带着小宝灵入山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往自己身上贴了些什么,以少年对此物的熟悉程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了,分明是道家符篆,只不过那些在外人看来珍贵无比的符篆,在女童这里却仿佛不要钱一般,仅仅是少年看到的就有五六种之多,并且还不算那在少年来说都有些眼花缭乱的庞大数量,看的少年都有些咂舌。

不过少年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符篆与少年平时练习的那些寻常符篆并不完全一样,其珍贵之处就在于其用来书写的似纸材质以及那不同寻常的朱砂。

不知少年知道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在这些符篆的加持之下,女童便再也没有出现第一次那样的窘况,不再用少年背的小宝灵那好动的天性也被释放了出来,围着少年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宗门发生的趣事。

师侄二人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每天收获满满。

其间二人还特意去了一趟被誉为“天下第三泉”的瀑布泉。

一抹溪水从阁皂山中流淌汇聚,随后在幽谷中激湍,从北向南,冲岩直泻,恰如飞泉,形成了一条多级瀑布,

曾经有位儒家圣人来此云间瀑布三千尺,天外回峰十二重。

张平一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不似人间景色的景观了,一年前初来阁皂山之时,少年就曾震撼于此山的雄伟壮丽,仙气缭绕。不过这次则不同,当少年立于瀑布之前,那从云端俯冲而下的壮丽,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少年全身穴窍,少年练习十楷过程中出现的某些凝滞阻碍之处尽皆被摧毁殆尽,一身拳意不由自主的释放而出,并且气势逐渐提升,渐渐的有犹如实质的白色拳罡环绕身周。

小宝灵在一旁看的有些惊奇,因为在女童的感知里,自己小师叔已经与整座飞泻瀑布融为了一体,师叔的一身无前气势已经完全的和这处瀑布的天地大势合二为一。

天人合一!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少年一身拳意渐渐收起,再次成为了那位普通的少年郎。

不起眼,但也不容易让人忽视!

这时候如果有一位武道宗师在此,便能看到,在少年皮肤毫米处,一层拳罡缓缓流泻游动。

此时的少年郎才算真正的一脚跨过那道武道门槛,正式登堂入室!

张平一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也是有些高兴,但少年天生的平淡性子倒也使得少年没有失态,平复心情,张平一带着宝灵继续沿着瀑布向下行去。

一路向下,二人半路上便收获颇丰,只不过二人今天的目的并非在此,所以一路上也没有过多停留,不过女童在半路上发现了一种似鹰非鹰,似鸾飞鸾的猛禽,特别喜欢,于是少年便多耽误了些时间,于崖间巢穴中掏了两只鸟蛋,将其小心翼翼的交到女童手里,说来也怪,原本气势汹汹的成年凶禽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少年交到了女童怀里的时候,顿时安静温顺了下来,这让原本想要拿其试拳的少年大失所望。

两人继续向下,远远的就听到瀑布底部传来的轰鸣声,声如雷鸣。

日色渐渐暗淡,红日西斜。终于,少年和女童来到了瀑布底部,只见这里有一小潭,潭不大,但却极深,要不也不能承接天上来的瀑布之水,这里便是阁皂山另一处钟秀之地,投龙潭!

满耳怒雷飞急雨,转头红日在青松。

瀑布砸向潭水发出的巨大雷鸣声,声声入耳,震人心魄!

投龙潭的四周怪石峥嵘,丰水季节,瀑布泉水夹着飞沫,像一条白龙窜入潭里,此潭因此得名。

瀑布泉与投龙潭相辅相成,二者构成了此处宛如仙境的幽静之处。

瀑布泉入投龙潭!

这两处地方就是与另一处闻名天下的美景——白云深处万仞山齐名的天下钟灵毓秀之地!

适值冬末,即便初春在即,但当第一缕春风还未吹拂到此处之时,那么此处便依旧萧瑟荒凉,即便此处是灵气充裕的道家仙山。

因为这才是自然规律,天下大势,而道家最是讲究道法自然,毕竟道家几位祖师提出的“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绝不仅仅只是一纸空文,往往是言出即法随。

所以天地自有其方圆,万物自有其规律,如此这般,便也使得天下序稳,万物延和。

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不过,往往有些事物偏偏不愿身处或原本便不该属于此方圆之内,存于这万物之中。于是也就便有了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一说。

投龙潭仿佛早先一步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早早的便展露出了春天的容貌,潭边百丈范围内早已百花争放,绿意盎然,各种外界不常见的植物在这里都能见到踪迹。与百丈之外的草木黄落形成鲜明对比。

潭中心有一小岛,岛不大,其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其上结着无数的痂,张平一读书不多,但“痂越多,寿越长”的道理却还是懂得,也不知道这株老柳树已经存活了多长时间?

不过柳姿依依这个词是绝对用不到它身上,因为这株老柳树是真的很大,大到仅仅是最细小的那根柳枝也有人大腿粗细。从那粗壮的柳枝上无数的柳条垂落而下,帷帷蔓蔓,自成一界。

万条垂下绿丝绦!

那垂落的柳条于水面之上寸许随风飘拂,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一旁从天而泻的瀑布泉水气势磅礴,砸在潭水之上,飞沫四溅,但偏偏不曾落于柳树丝毫,一静一动,奇异非常。

第一卷 在此山 第九章 上钩

不过张平一和小宝灵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欣赏这样的奇景,而是为了泉水中存在的某物。

投龙潭灵气磅礴,乃仙山中的仙地,这样的地方当然孕育着某些天地灵物,比如潭水中的龙须鱼,张平一师侄两人此行的目的便在此。此鱼可以说是少年为年节做的最后准备了。

红日西斜,天色暗淡,两人时间不多,于是少年便加紧了动作。

张平一很快就在一旁竹林中找到两颗紫色细竹,经过少年一番制作,转瞬间就变为了一大一小两只鱼竿,将较小的那只递与小宝灵手中,少年将不知从哪里弄到的鱼饵串于钩上,而一旁小宝灵的鱼竿却并没有放饵,甚至连鱼钩都没有,因为少年根本没有想要让女童钓鱼,钓鱼是个耐心活,少年对于小宝灵的了解,以女童那活泼的性子,想让她耐起心来钓鱼,简直比让她学习经文还要难。

所以少年收心养性,根据以往钓鱼的经验选了一处鱼群可能出没的地方,盘坐于岸边青石上,专心钓鱼,一是是少年垂钓技艺好,而是傍晚时分,鱼群活泼,很快就有一尾龙须鱼被少年钓起,在空中摆动着银色的身躯,带起一连串的水花,在落日下美丽异常,龙鱼随后被少年收入身旁早已准备好的鱼篓。

有了第一条,很快第二条就被钓起,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不多时间,少年身旁的鱼篓就已经快要满了,在等最后一条鱼上钩的时候,少年不忘向一旁望去,只见小宝灵看着小师叔钓上这么多的鱼来,有些羡慕,于是学着少年的姿势也开始钓鱼,但一没鱼钩二没鱼饵,当然没有鱼上钩,渐渐的女童便沉不住气了,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少年在一旁看的好笑。

很快,最后一条鱼就被少年钓了上来,将满满的鱼篓背好,鱼竿拿起,少年来到女童身旁,就在张平一刚要开口之时,突然女童手中鱼竿颤动,在少年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条身形娇小的龙须鱼便被钓了上来。

只见这条瘦弱的龙须鱼死死的咬着鱼竿的钓线,一副死也不肯松口的架势。

愿者上钩!

不过让少年更加惊讶的是,这条鱼与自己钓上来的鱼有些许不同,张平一钓的那些鱼通体银白,没有一丝杂色,而被女童拎在手里的这条,虽然体型娇小,身躯也是银白色,但唯独四条飘荡鱼须却呈现亮眼的金黄色,让人啧啧称奇!

小宝灵对于这条自己历经“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鱼宝贝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放到师叔给自己准备的小鱼篓里,抱着鱼篓,左瞧瞧右瞧瞧,爱不释手。

将小鱼篓小心翼翼背好,小宝灵因没钓上鱼来而有些沮丧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少年感受着女童心情的变化,不由着也有些开心。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有些东西不是强求就能强求来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想甩都甩不掉,不是你的,即便使劲攥在手心,终究也会像沙粒般从指缝流走。

就像那条金须龙须鱼一般,这是它的机缘,所以咬住了鱼线便死都不会松嘴,而对于其他的银色龙须鱼来说,即便是最强壮最凶猛的龙须鱼,也根本连靠近鱼线都做不到。

因为不够资格!

大道本艰,走的越远,就越是寸步难行,所以哪怕拼掉性命,也要争那一丝机缘。

不知,在刚刚那一炷香的时间内,又有多少龙须鱼为此丢掉性命?

当然,这些就不是少年这样连登山都没法做到之人能够考虑的了。

远处,天边,那轮红日已经缓缓没入了阁皂山系中的骆驼峰南面驼峰下,再过不久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两人要抓紧回去了。

张平一收拾好东西,背着一身的收获,牵着小宝灵,就要离开此地,原路返回。临走之时,少年又看了一眼湖中孤岛上的那株老柳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着急离开,却是领着小宝灵走向了离湖中心最近的那处岸边青石之上,在小宝灵疑惑不解的眼神里,少年放下手中竹竿,卸下肩上背篓,顺带着解下腰间鱼篓,负担全无的少年望着潭面,默默计算着与潭中心的距离,一旁一直观察着少年的小宝灵似是看出少年想要干嘛,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张符箓,伸手递给少年,张平一看着女童手里两张材质特殊的踏水符,却并没有去伸手接住,“此地术法禁绝,这些符篆用不上的。”

小宝灵不信邪,自己试了试,果然不行,不由有些沮丧,如果说连师尊给自己的符篆都用不上的话,那么别的法术神通就更使不出来了。

其实早在从山上下来之时,张平一就感觉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因为少年因练拳而产生的一身拳意就在刚刚进入此地之后,便被死死压入了体内,再也施展不出分毫。

果然,正如师父说的那样,天下间能被叫的上号的钟灵毓秀之地,就没有一处是善地。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阁皂山主峰上那些以真人作为后缀的道家仙人来到此地后,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半点修为也施展不出?

张平一感受着自身的力量,再看看远处的那处小岛,觉得有些把握,便不再多想,于青石边上将身体半蹲,深吸一口气,只听一声沉闷轰响,只见少年身影在青石上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潭面之上,紧接着少年脚尖于水面一触,如蜻蜓点水般,借助水面张力又一次向前冲去,很快便落于潭中小岛上。

只有近距离观看这株老柳树,才能真正感受到人的渺小,无数由垂落柳条组合而成的层层帷幔,随风飘荡,偶尔蹭到少年脸上,痒痒的,一股久违的春天的气息。

少年穿过那些柳枝帷幔,来到了柳树树干处,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分布不规则的树痂,少年不由心生敬意,双手抱拳,以山下江湖中人的礼仪行礼,“在下张平一,此次前来是希望求取一支柳枝作为他用!”

等了片刻,老柳树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少年思索片刻,随即改口道,“在下求取柳条不是留作自己用,而是为了岸边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动静的柳树终于动了,只见柳枝摆动之间,一支如成人手臂般粗细的柳条便脱离树身掉落在了张平一面前。

张平一面色始终平静,俯身捡拾起那支将近两米长的粗壮柳枝,再次抱拳行礼,然后趁着残余日色,转身离去。

老柳树在刚刚的异动之后再没有了任何的异常,如果不是少年手中那支柳条的话,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柳条无风而动,宛若春风。

少年怀抱柳枝,在岛边发力,又是一声轰响,少年身形瞬间前冲,在水面连点两下,回到了来时的那处青石之上。

小宝灵本来看着自家小师叔不施展一丝神通,完全凭借着身体力量便踏水而行,去到潭中那座小岛,便有些兴奋,现在又看到小师叔怀抱一根柳枝回来,便愈加亢奋,不禁想着这么厉害的小师叔怎么就是谢宝灵的小师叔呢,不过女童随即又想到,这么厉害的小师叔当然得是谢宝灵的小师叔了。

这么想着,小宝灵便更加高兴了。

看到小师叔抱着柳枝回来,小宝灵连忙迎上前去想要接下那根柳枝,生怕让小师叔累着,不过少年当然不会让宝灵接过去,先不说小宝灵年龄太小,即便是寻常柳枝都不一定拿的起来,就说少年手中这枝看似普通的柳枝,实则沉重异常,不然,少年回来之时也不可能在水面连点两下,以借取更多的力。

张平一将沉重柳枝扛在肩上,又将原本放在青石上的一众装备穿戴完毕,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小宝灵,两人最后一次看向整个潭面。

夕阳西下,红艳的光线穿过莽莽群山,照射在潭面上,却被因少年踏水借力而产生的层层波纹打散,呈现出鱼鳞般的景象,从少年和女童的角度来看,就如一只欲要翻滚的巨大红鲤一般,晃人心神。

若是少年再晚来几天,等到春风骤起之时,岛中那株老柳树满树柳絮飘飞,引得潭中万头银鱼竞相争食,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世间奇妙,谁又能说的清呢?

远处,又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着远方行去,斜阳依旧在地上拉出两条斜斜的影子,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没有大雪满天,而是清风拂面,没有沉闷压抑,而是畅快前行。

一叶落水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两人走远以后,一位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块青石之上,道人身形缥缈,身着上清道袍,袖口彩绘山水,头戴元始道冠,分明就是玉宸道君,此时的玉宸道君看着极远处的两个年轻人,因事而紧锁的眉头也不由的舒展了几分,道人眼角余光撇了眼远处的那株柳树,思索了片刻,最后叹息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只见潭中那株柳树因道人的突然降临,原本无风自动的柳条,仿佛凝固了一般,不动分毫,直到道人走了很长时间后,才渐渐恢复。

一位驼背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柳树跟前,一头白发披散,随着万千柳条的摆动而飘荡不已,老人对着刚刚道人离去的地方以道家礼仪深深行了一礼,神色拘谨。

缘分二字,当真奇妙,若不是那枝柳枝,恐怕世间便再没有了这株潭中老柳。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章 红火

张平一和小宝灵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终于回到了半山巅府邸,张平一将一身东西悉数放置好,然后将鱼篓里的鱼全部放入院子内的那处大水缸中,随后少年看着被小宝灵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那只装有金须龙鱼的小鱼篓,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其和其他鱼放在一起,并不是害怕这条瘦弱的鱼被其他鱼欺负,而是怕自己辛辛苦苦钓的鱼明早起来都进了他人的腹中,得不偿失。

没看到,原本在水缸中欢快游动的那些肥美大鱼,在女童抱着那只鱼篓走近后,全都蔫了,就连鱼嘴都停止了张合?

少年特意找了一只没怎么用过的大瓮,将那条金须银鱼装了进去,仿佛有些不满意自己竟然栖身这么个小地方,这条金须龙鱼在瓮里游了三圈,然后鱼尾一甩,顿时甩了少年一身水,少年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一旁小宝灵可不干了,立马跑到小师叔面前,指着瓮里那条趾高气扬的龙鱼,脆生生说到,“小师叔,我们先吃这条鱼好不好?”张平一愣了一下,随后答到,“听你的。”

本来瓮中龙鱼在女童跑过来时就发觉有些不妙,等到小宝灵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这条不同寻常的金须龙鱼顿时变得比刚刚那些普通龙须鱼还要蔫了,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一旁正在清理衣服的张平一,等到那三个字从少年嘴里说出来后,彻底绝望的金须龙鱼才真正认识到,在这里,真正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不是一旁洪福齐天,牵引无数气机的可爱女童,而是旁边那位怎么看怎么都不起眼的消瘦少年。

谁让小宝灵最喜欢自家小师叔了呢!

看着这条已经绝望到翻白眼的龙鱼,少年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许多。一旁早在少年抱着那条柳枝从岛中回来后就察觉到小师叔心情有些不好的小宝灵,胖乎乎粉嫩嫩的小脸上也绽放出了更加可爱的笑容,两个小酒窝愈发明显。

解决了这些鱼的去处,剩下的可就有些犯愁了,毕竟鱼还是活物,但那两只鸟蛋在还没孵出小鸟之时尚且算不得生灵。虽然少年极为年幼时便整天进山出山,对于野禽走兽最是熟悉不过,但孵蛋一事少年还真是一窍不通,着实让人犯愁。正在这时少年耳边却传来了几声鸣叫声,宛如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令少年眼睛一亮。

原来是那天第一次带着小宝灵进山打猎时被女童拎回来的那两只野禽,之所以还留着没有被少年做成食材,一是食材已经足够,再多,以三人的饭量也只是浪费,二就是小宝灵有点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对于自己劳动的所得,别管是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都特别宝贝,那只被她亲自拎回来的野禽是这样,这条她亲自用无钩鱼竿钓上来的金须龙鱼更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小宝灵或许已经不怎么喜欢那条金须龙鱼了?

所以那两只野禽便被张平一养了起来,为此少年还特意进山取了些树枝,搭了一座简陋的禽舍。除了刚来那会担惊受怕了几天,渐渐的发现没有性命之忧的这两只绿翎地禽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坦,每天都有少年拿上等的秕谷喂养,还能够离着小宝灵这么近,原本便不是凡物的地禽也渐渐的多出了一丝灵性。

看着少年由远及近走过来,饿了一天的两只野禽不由叫的更欢了,等到看到少年手里拿的不是秕谷而是别的东西之后,顿时没了兴趣,但这两只地禽虽然与那条龙须鱼相比起来灵性相去甚远,但却有一个好处,不会拿狗眼看人,虽然相比起少年,这两只野禽也是天然亲近那个女童,但却也知道真正喂养自己的确是眼前这个少年,所以对于少年也算是亲近。

张平一来到禽舍中,将两只鸟蛋放到禽窝里,那两只地禽虽然神智不高,但也明白少年的意思,只得回窝孵蛋。少年又回屋取了些秕谷撒给它们,此事也算是圆满完成。

少年撒完秕谷,径直来到前院门口,将门口两只大红灯笼从檐下取下,随后又从袖口里掏出两只新的红艳蜡烛,替换到灯笼里面,用火折将其点燃,身形一动,又将其挂回檐下。

两只灯笼散发红光,照的门前火红一片,照的门上门神活灵活现,也照的少年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早在小宝灵认张平一作小师叔后没多久,这个爱好疯玩疯闹的女童就赖在张平一这里不想走了,对此少年倒是没多说什么,只不过是让女童回去询问一下自己师尊,看看自家师尊的意思。于是,最听小师叔话的小宝灵二话不说当即就迈开小腿,一溜烟跑没了人影,没多长时间就满脸兴奋的跑回了自家师尊那里。只不过少年是让她询问师尊,女童倒也是在询问,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也不像是询问的语气,倒像是说:我只是听小师叔的话问你一声,你答不答应就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然后不等道人回答,就自顾自跑回去收拾东西了,剩下道人自己在那里直揪胡子,一口早已古井无波的止水心境,宛如被谁家败家孩子闲着无聊非得找点事干,拿了几块石头丢到了水里,溅起无数水花波纹,气的道人狠不得找上门去与那位名义上的小师弟理论理论。

不过玄冠道人很快便幡然醒悟,闭目不言,竭力使自己泛滥的心湖平静下来,又恢复原先的明镜止水。再次睁开眼睛的道人,心头有所明悟,不禁心中叹然。师尊说自己虽天资卓绝,大道可期,但年轻时也未免心高气傲,对于心境的修炼有所欠缺,表面上看似一切无事,但若是长久下去,修为达到一定瓶颈,往往就会滋生心魔,到那时再想解决恐怕为时已晚。所以才将小宝灵安排在自己座下,希望能够早日发现问题,以免阻隔大道。

一番良苦用心,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终于花开结果。

可喜可贺!

对此毫无关心,一心一意收拾自己东西的小宝灵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将手中还未收拾完的东西一丢,又风风火火跑向了府邸门口。远在另一处闭关的玄冠道人心生感应,收拾好心绪,抬眼望去,原本恢复平静的心湖差点又要风波乍起,道人赶紧收回探视目光,以道家无上心决平心抚气。

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女童不知从哪里搬出了道人常坐的那只一看就不是普通竹子制成的竹凳,放于门廊下方,然后踩着竹凳,兴致勃勃的贴着……春联?门神?

不用想,肯定是女童觉得小师叔门楣上贴着的春联以及门上贴的门神新奇好玩,特意跟小师叔要来贴到自己师尊家门前的。

别看女童年纪不大,但办起事来确实是有条不紊,雷厉风行。当然那得是让她感兴趣的事,若是她不感兴趣,任谁来了,即便是自家师尊哪怕是说尽了好话,说破了嘴皮子,女童也是理都不理。

或许只有一个人能让小姑娘乖乖听话。

贴好粘好,小宝灵跳下竹凳,在门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只觉得贴的真是好,就是好像还少了点什么,要是再有两个像小师叔门檐上的大红灯笼挂在这里那就更好了。下次一定要让小师叔多买几个回来。

大功告成,将竹凳搬回原来的地方,别看女童在上面踩踏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凳面依旧纤尘不染,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天下之间存在着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虽然有些洞天福地早已在无数年的光阴变化中破碎崩塌,有些被诸子百家中的某些流派占为己有,有些却由儒道释三家同时掌控,但大部分的洞天福地还是牢牢的掌握在三教手中,每处洞天福地必然都有至少一位类似于道家以真人为后缀的山巅人物镇守其中,统御万物。

像是阁皂福地便是七十二福地之一。在一众福地中论疆域面积,灵气浓郁程度皆排在前三甲,乃天下有名道家名山,风景秀美,灵气缭绕。

而盖竹洞天却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洞天不大,但在所有洞天中却最是盛产灵竹。洞天之内各种品类的仙笋灵竹遍地皆是,而玄冠道人这只碧绿的竹凳便是取材自这座小洞天中名气最大的静山,竹名静狱,乃三大静竹之首,最是能够平复人的心境,对于道家修士来说,最是宝贵,道滋心魔,心魔可以说是道家修士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而静狱竹偏偏对于心魔最是有效,所以手掌大小的一片静狱竹,其价值就无可估量,不知那只竹凳又价值几何?

小宝灵收拾好东西,远远跟师尊打了声招呼,就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风一般跑向了小师叔那里。等到其跑出去很远后,玄冠道人身形一闪,就从闭关的地方来到了府邸门口处,看着小宝灵欢快的步伐,道人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一手背负身后,一手轻抚胡须,笑容既无奈又欣慰。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谁让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又何尝不是将小宝灵当做自己的骨肉呢?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一章 山上风大

看着女童身影消失不见,道人视线不变,姿势依旧,轻声说到,“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道人身后门上两副门神,一武将,一文官,双眼绽放光芒,逐渐显形而出,于道人身后以道家礼法行礼,一躬到底,其中那位执笔文官恭敬道,“小神方舢,是西方雪落国皇室封赐正统文神。”然后伸手一指旁边那位执锏魁梧武将说道,“这是吴归园,也是雪落国皇室赐封正统武神。小神无意冒犯仙君,只是我们两人于雪落国坐镇门神神位,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感应,便想着探查一番,然后便被仙君拘来此地,我们二人绝无其他恶意!”

道人仿若未闻,依旧是刚才姿势神态,自顾自说道,“文神尚且能够说得,只是武神二字,寻常人等可说不得。”

两位在雪落国高高在上的门神,此刻神色拘谨,毕恭毕敬的站在道人身后,甚至连身上刺目金光都尽数收敛起来,不敢泄露丝毫。两人听到道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只是不等两人细想,道人就已经转过身来直视两人,这两位平常百姓口中的真正神仙,就愈发局促不安起来,历经百年时光凝聚的香火神躯都有了溃散的迹象。

—— —— ——

远在另一洲极西处的一个一年有将近半数时间都在下雪的王朝皇都内,距皇宫不远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中,供奉着两座金身神像,其中一位手执金笔,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油然而生。另一位则是手执一只巨大金锏,使看到他的人迎面扑来一股沙场气息。

两座神像之前无数百姓排队为其磕头烧香,以祈求一家平安 ,认真并虔诚。只是眼前这两座已经矗立在此百年时光的巨大金像,突生异变,原本一身璀璨金身毫无预兆的龟裂崩开,于身上脱落坠地,使得满地金黄,只剩内部泥胎。

这可吓的那些前来烧香祈福的百姓不轻,尤其是那些已经烧香叩拜许愿的人家,更是惊慌失措,唯恐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的神仙大老爷震怒显灵,于是别管是走出大殿还是尚未走出大殿的人全都再次跪倒在地,惶恐不安。

寻常百姓不知晓其中关键,只当是从不曾显灵的神仙突然显灵,但一旁朝廷安排在此的值守官员却知晓些许内幕,不由满头大汗,惊慌失措,立刻派人向上禀报,自己在殿内守着,以防有人趁着混乱将那些脱落金片据为己有。

—— —— ——

道人直视着两位山下朝廷神祗,也不知道施展的是什么道家无上神通,两个道行不浅的神祇一身金光身躯就这么缓缓溃散消失。这使得两神痛苦不堪,面目扭曲,就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百年时光积攒的香火功德就这么慢慢消散于天地间,令两人逐渐心生绝望。

而在落雪国内,消息很快便层层上报,朝廷一众非大事不出面的高品文官武将纷纷来到朝堂之上。只见雪落国当代皇帝早早便等候在此,手中一副朱丹金底手册,眉头紧皱,似心事烦扰。一旁皇帝最是宠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垂手弓背,不敢发出哪怕一丝动静,唯恐惹得龙颜震怒。

多少年了,自从自家主子顺利坐上此位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态。

外人或许不知如今坐在这座龙椅上身穿龙袍的这位年轻皇帝的厉害,但这位自当朝皇帝小时便侍奉左右的掌印太监却清楚的很,自家主子不仅手腕极强,而且城府极深,即便当年的天子之争也没看到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态,如此看来,这次事情或许可以说是万分危急!

渐渐的,朝堂之上人很快来全,看到一向和颜悦色的皇帝这番模样,都心生不妙,恐将有大事发生!于是纷纷闭口不言,静等下文。

雪落国皇帝看着手中这册用朱红丹书写就的敕封书册,只见书册上极靠前处有两处人名,原本并无异样的丹书人名现在却忽隐忽现,模糊不清,仔细看去赫然便是方舢和吴归园两名,字迹淡然,仿佛下一刻便会从书册上消失不见,仿佛被人抹去。

雪落国皇帝将手中朱丹手册放于案几之上,略微舒展眉头,看着大殿内一众王朝砥柱,缓缓开声道,“我雪落国恐将有大祸!”

哗!一句话说完,整座大殿仿佛炸掉,文官还好些,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即便做不到书中大岳崩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也不会因此而惊慌失措,最多也就是有些茫然疑惑,反倒是那些出身沙场的武将,震惊不已,这些在万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一身凶悍血腥气息的武人,虽不惧战场厮杀,但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地位,脚下不知多少白骨铺垫,绝不想有什么人或事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毕竟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所以整个殿内全部就剩下他们那或沙哑或粗壮的声音。

这让坐于高位的皇帝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又重新皱了回去。这些沙场武人是真的不让人讨喜啊。

一旁看似两耳不问,目不斜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待到捕捉到皇帝脸上那微小的表情后,仿若一尊雕像的这位看似无关紧要其实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终于从沉默中动了起来,依旧是弓腰垂手,向前走了几步,没有想象中的尖声尖气,而是不分男女的浑厚嗓音,“肃静!”

中气十足,余音缭绕,绕梁而上。

顿时,整座大殿之内所有杂乱声音全部偃旗息鼓,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对于这个平时很少见面的十二监中最高的司礼监出来的掌印大太监,众人还是很敬惧的。毕竟能够做到这个位子上的,没些真本事傍身,单靠阿谀奉承是绝对不可能得到十二监认可,手持那方盘龙大印的。

司礼监大太监看到自己想要的局面之后,姿势不变,慢慢退回到皇帝身边的阴暗处,不漏踪迹。但没人会再次如刚才般慌乱不堪。

安静了几个呼吸时间,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终于位列高位的一国上柱国于队列前段走出,快走几步,立于台阶下方,持节行礼道,“我雪落国自立国以来,征讨四方,疆域位于周边十数国首位,国力不说能够镇压四方,但也不惧任何一国,甚至数国联手也能攻守自如,绝不会丢失哪怕一寸土地。虽如今不兴兵事,转为内务,但殿内一众将军也绝无贪生怕死之辈,皆是能够为王朝洒热血的勇将。臣等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个国家能够威胁到我雪落国。”

高坐上位的雪落国皇帝轻揉眉头,说道,“柱国所言甚是,朕还不把那些国家放在眼里。只是这次恐怕不是八方铁蹄践踏,而是山上罡风凛冽!”

“臣还是不明白,王朝之内上的了门面的山上门派即便是没有臣服于皇上脚下,也都纷纷与我们交好,不敢与我们交恶,怎会无缘无故于朝廷不利?难道是他国门派?”

年轻皇帝看着案几上的那卷手册,两个朱丹人名已经几乎看不到踪迹,不由轻叹口气,无奈道,“我朝先帝立国之时亲自册封的一国文武门神,如今不知被谁突然拘走,杳无音信,看封册字迹,如今怕是已经遇难。据朕所知,别说是周边十数国,便是再扩大几倍,也没听到有哪个山上宗门能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已经百年修为的神祗拘走,况且还是两位!”

听到这样的话,整座大殿顿时由安静陷入寂静,殿内的人都知道,雪落国这次或许是真的要迎来灭国大祸。

身处庙堂,往往身不由己。

殿内的人都清楚,在他们获取功名爵位的那一刻,他们就和这个国家绑在了一起,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一起灭亡,没谁能够全身而退。

早在走上这条路之初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众人,其实,越到最后,越没有了多少波动恐慌。只是叹息没能死在诸国征战的铁蹄兵斧之下,而是被一阵所谓的山上罡风吹拂而过,便寸草不生。

山上,风是真的很大啊!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二章 归来

两神本以为就要这么消散于天地之间,或许还会连累本体所在朝廷,不仅悔恨不已,不该随意探查,惹来大祸。

只是不知为何,一身香火全部消散完毕之后,本应就此消逝在此的两位世俗神祗,却还站立在原地,只是原本一身金光如今是半点全无,但是本该是虚无之身的两人此刻竟是比起原本香火凝聚而成的那副身躯更要凝实无比,宛若活人。两人对视一眼,难掩心中惊喜,各自向前一步,第一次收起手中笔锏,整理身上衣衫,再次以道家礼法恭敬行礼,“多谢仙师再造之恩,两小神无以为报!”

玄冠道人站立不动,坦然受之。

“你二人有此机缘,也是你们的缘分,我就替我那徒儿受你们这一礼。”

两人心里一凛,虽然不知此时正在何方,但观此地气象,想来也是距本体所在王朝千万里之外,以两人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感知并探查到此地,那么就肯定是有人接引,莫非就是那位穿红袄的小姑娘?只是在两人模糊的感知中那有些熟悉气息的消瘦少年又是何许人也?

不待两人深想,道人伸手一挥,一股力量拖拽着两人,就要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只是那位儒家出身的执笔门神欲言又止,一旁武将门神以眼神不断示意,让其不要多生事端,但执笔文官看了看手中那只无墨金笔,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只是这次没有用道家礼法行礼,而是双手交叠,广袖飘摇,用儒家礼法作揖行礼,一股读书人的精气神自然而然的显现而出。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不知仙师所在宗门是何处仙地?”

圣人有云,“多见而识之,不知则问之!”

玄冠道人看着这位一身书卷气的儒家神祇,眼神有些赞赏。

有点读书人的意思。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玄冠道人以道家礼仪微微还礼,在两位门神就要消失返程的那一刻,缓缓出声,“道门,灵宝。”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就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不留一丝气息。

正在返程途中的文武两神,一个震撼不已,另一个却若有所思。两人确实是没有想到这次会被拘到不止千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大洲之上,而且还见识到了灵宝宗这样的庞然大物。

此时武将神祇震撼之余不禁兴奋不已,这次的经历绝对可以让自己在那帮神仙兄弟之中吹嘘不知多少年。

而那位儒家读书人,却有一种想要奋笔疾书的冲动。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以前是被一叶障目了,山外的更高山上,果然如书中所说,有大风景啊!

—— —— ——

雪落国。

原本的一众文武官员,在明白事态严重之后,反而愈发凌厉起来,一众文官无不是慷慨激昂,一身正气。而武将也是纷纷请愿,愿与山上修士一较高低,即便打不过,也不会后退哪怕半步,绝不会弱了沙场武人的气势。

雪落国皇帝看着满殿中流砥柱,不禁想到,若是没有此次大祸,雪落国或许能够君临天下,铁蹄践踏之下,将王朝领土再扩大几倍不止,自己也会被无数国史官载入史册,传颂一洲,到那时,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就在皇帝深思,众官激愤之时,皇帝案几上的那卷手册却异变突生。

只见手册之上原本已经消失不见的两处人名,现在却又一次显现而出,不过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一跃排到了第一二位,超越了四大山岳正神以及那位融雪河河神。不仅如此,原本朱丹书就的人名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金色字体,与神殿之内崩碎脱落的那些金色碎片一般无二。

案前时刻观察着朱丹手册的雪落国年轻皇帝,破天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件事实在是怪异无比,绕是已经见识过许多风风雨雨读过许多密札手册的他,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在皇帝目瞪口呆之时,离皇宫不远的门神大殿内,原本一众跪拜的王都百姓早早便被集中在了殿外的广场之上,而广场之外就是在亲军都尉府都尉率领下的一众帝国亲军,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将此围的水泄不通,哪怕是世人口中能够飞檐走壁,一夫当关的江湖宗师若是来到此地也只怕是有来无回。

只不过除了都尉府的那些都尉统兵能够进入场内,其他那些身穿劲甲,手拿长枪 弩箭的普通亲军却只能在外围镇守,若是胆敢跨入一步,恐怕这一身只有亲军才能穿戴的兵甲就得由哪来回哪去,此生再无机会成为亲军中的一员。

从六品以下武职官员在任期间不得进入任何祭祀神庙。

这条规矩刚刚制定之时,确实是引起了军中不小的轰动,那些在战场上厮杀流血的兵卒军将最是不信什么神仙鬼怪,他们在外守家护国,风餐露宿,而那些什么狗屁神仙,明明就是一座泥做雕像,为何偏偏能够在雕梁画栋的大殿内享受百姓香火?因此不少的军中七品以下武将纷纷联名上书,希望废除这条规矩,结果还没有传到皇帝手中,就被某位军中大佬拦了下来,听说当时这位在军中绝对能排进前三的大佬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气的拍碎了好几套名贵桌椅,连呼,“胡闹!”为此不知道多少边关武将被降职甚至撤职。这才将此事彻底压下去。对此不少人都觉得做的有些过了,寒了不少人的心。

就比如此时都尉身后跟着的两位左右统兵,其中右边那位佩刀统兵就对于当年这件事心怀不满。这位韩姓统兵身材魁梧,面目峥嵘,尤其是那双浓密眉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和善人物。

此人名为韩雄,原是屠夫出身,平生最不怕什么鬼神,因此此时看向殿内露出泥胚的两座神像目露讥讽。

而另一边那位吴姓佩剑统兵自从来到殿外广场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是慎言慎行,看向殿内神像尤其是那位武将神像的目光也是恭恭敬敬,若不是殿内现在不准任何人进入,恐怕现在这位看着不像军中人物反而更像读书人的俊朗年轻人早就进去跪拜了。

三人看着殿内光景,居中都尉倒是没有什么表情,韩姓魁梧汉子心中则是有些快意,那位吴姓俊朗年轻人也是面无表情,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转身之时,才从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忧愁。

一旁广场一角的皇都百姓,大多是些妇人老妪,看着这样的情景,此刻都有些慌乱。

“看来我们不在,这里有些热闹啊!”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原本正在殿外观察的三位都尉统兵骤然之间全都身体紧绷,一旁的百姓待看清说话之人的样貌后也都齐齐惊呼出声。

惊呼是因为竟然有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了广场上,而身体紧绷则是因为以三人那不俗的武道境界竟然会没有一点感知,便被人摸到了身后。

三人转身,看着站在广场中央的两人,只见一人头戴儒巾,手拿金笔,衣袖飘飘,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油然而生,而另一人则是身披铠甲,右手手里拿着一只巨大金锏,一股沙场气息扑面而来。看这两人面容,分明与殿内两座神像一般无二。

广场百姓早在认出两人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跪倒了,原来世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亲军督尉左侧那位吴姓统兵看着眼前两人突然疾跑两步,一下子跪倒在那位执锏门神面前,满目含泪道,“孙辈吴念归,拜见老祖宗!”

孙辈?吴归园?吴念归?

有趣!有趣!

只见吴归园连看也不看跪拜不起的孙辈吴念归。

都尉紧随其后,来到两人面前,恭敬行礼。方舢以儒家礼仪回礼,吴归园也抱拳回礼。

只有韩雄在后面瞠目结舌,尴尬不已,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后还是在都尉的示意下,这才慢吞吞的走上前来行礼。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似的。这下子是真的颠覆了这个汉子对于世间鬼神的认知,不知道以后再杀人的时候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干脆利落?

都尉适时出声,“既然两位神祇安然无恙回来了,那在下就回去复命了,只是皇上那边还要两位神祗去亲自说明一下。”

“这是自然。”

那位亲军督尉再次对两人抱了抱拳,然后领着正兀自尴尬的吴雄转身离去。

很快广场上的百姓以及场外的亲兵全部离去,只剩下了广场中央的一人两神。

这时吴归园才低头看着跪地不起的自己孙辈,“从明天起,滚去边军,从底层做起,如果五年内还没有升到五品,就不要叫我祖宗,我也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孙子!”

跪在地上的这位皇都才俊,年纪轻轻的从六品亲军统兵,这才抬起头来,“谨遵祖宗教诲!”

满脸泪水却笑的像个孩子。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三章 除夕

殿内满地金黄早已被专人全部收集保存了起来,这些蕴含着香火心愿的金色碎片,对于一般百姓来说顶多就是折算一些金子钱,但对于朝廷神祇或是山上修士来说却是妙用无穷,每一片都是不小的机缘。

只是如今,两位神祗已经不怎么看重这些了,如果说以前这座大殿之内的两座神像是两人立足根本,那么现在就只能算是一座外在化身,即便被人毁坏,也只是伤其表面,伤不到根本。

方舢和吴归园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施展神通来到了皇宫大殿之内,两神由殿外向殿内走去,方舢在左,吴归园在右,正好与殿内众人的分列排布相符。

两位神祗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宫大殿之内。

两神一路前行,两侧一众文武官员纷纷行礼,虽然他们不知道传闻惨遭不幸的两位神祇为何去而又返,但这却不妨碍殿内众人对于两神的尊敬,毕竟这是从小便听长辈说起的神仙人物,毕竟这是一国气运的承载者。

坐于首位的雪落国年轻皇帝早早便起身离开了座位,来到台阶之下等候两人,等到两人上前见礼之后,年轻皇帝又亲自领着两人去往御书房,询问事情经过。

这一问就是好几个时辰。搞的一众大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还是掌印大太监进去亲自询问了一番,这才得到确切回应,让众人退下。

众人都不知道三人在里面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在两位门神身上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这次令整个朝廷人心惶惶的事情非但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还是天大的好事,知道那两位本就尊贵无比的神仙人物如今更是如日中天,甚至还隐隐压了原本在两人上面的山岳正神与江河水神一头。

因为就在当朝天子与两神交谈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有三道圣旨颁布。第一道圣旨是举国大庆三日,五年内各州郡所有赋税徭役全部减半。第二道圣旨是将全国各处道家道场全部翻新扩大,大兴道教。第三道圣旨则是封两位文武门神为雪落国国神。这在雪落国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还有一条口头圣旨,只不过没有专门写下,那就是所有品级以上的沙场武将,无战之时必须读书。可见这位年轻皇帝对于一众武将殿内的表现确实是不甚满意。

不过寻常百姓关心的可不是什么封神兴道。神仙什么的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寻常百姓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神仙。那是皇室和达官贵人们需要考虑的,对他们来说,平平安安衣食不缺便很好了,如果收成再好点,每季还能有点存余,那就更好了。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雪落国又迎来了长达半年的雪季,鹅毛般的大雪落得满地都是,只不过却淋不灭满城的灯火辉煌。传闻这三日每天都有无数的白银黄金从皇城府库中运往国内各地,皇城之内的那条内河都充满了浓郁的酒香。就连最偏远的山村小镇也是这样,宛若过年。

—— —— ——

张平一最近几天没怎么急于练拳,并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但凡身体吃的住就练拳不停,而是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练习书法。因为自那日在瀑布泉与飞泻瀑布天人合一之后,张平一就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只能够通过练习书法渐渐增加对于拳意的理解。

如此一来少年书法倒是增进不少。甚至有了些许的韵味,不再只是以前的方方正正,寡淡无味。

而那条与众不同的金须龙鱼当然没有被少年真的拿去煲汤,只是那次之后确实安分了许多,每次少年去喂食,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张平一看在眼里,不仅也觉得有些好笑。

而那两只鸟蛋还只是在孵化之中,也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前,能不能见上这两个小家伙一面。

小宝灵这几天却是一改往日性子,破天荒在自己师尊那里讨了很多的道家典籍,甚至还把自家师尊的那只绿竹小凳搬了过来,道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反而有些高兴。毕竟是有了读书的念头不是?

关键是,即便道人对着小宝灵说上半天,小宝灵听得听不听的进去还得两说。一般都是道人苦口婆心的说着,一旁小宝灵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阁皂山上的哪处地方去了。让他这位小宝灵的师尊是真的有力无处使!

所以,这几天,每每少年在房间练字之时,小宝灵就会搬着那只小凳子,凳子上再放上几本书,然后来到少年房间,坐在少年旁边,安安静静的看书。

整间屋子里就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翻书之时的书页翻动之声,如蛰虫苏醒活动,如春风抚遍大地。

冬日的阳光透过门窗,照在两人身上,颇有一番意境。

由前几天的极动转为现在的极静,水到渠成,一大一小两人都没有任何的不适。

—— —— ——

又是一年来临,如今整座天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喜庆的。从家家户户传出的砧板声,大街小巷传出的爆竹声,小店铺子传出的“劈劈啪啪“的算盘声和抑扬顿挫的报帐声,再夹杂着处处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洋洋盈耳,交织成除夕欢快的乐章。

只是,这一切,于少年来说却有些遥远,不管是尚在山下时,还是如今身处山上。

这一天,少年依旧在旭日之前就已起床,收拾一番,少年并没有练拳,而是去到小宝灵房间,在熟睡的女童床头放了一只山下才有的柑橘。

然后少年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先是将桌上那些水果全部换成了苹果,寓意平平安安。相比于山上的那些价格昂贵的奇珍异果,少年其实还是更喜欢山下寻常的瓜果,几颗铜钱就可以买到许多。

其实过年期间的吃食,少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除夕这天,总要有点砧板的声响,所以少年还是亲自去厨房做了一些吃食。

小宝灵今天醒的出其的早,往常都是需要张平一亲自去叫的,今天自己早早的就醒了,一翻身,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揉眼一看,是一个大大的金黄橘子,顿时也没了困意。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除了每年娘亲寄来的零嘴衣物,还真没有谁会想到除夕这天给自己床头放一个大橘子。

于是,起床后的小宝灵,就穿着娘亲刚刚寄来的过年穿的红色小棉袄小棉鞋,手里拿着剥好的大橘子,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小师叔忙这忙那,只觉得这个橘子是真的很甜啊!

早饭在少年的手中很快就做好了,这时候某人也闻着饭香踩着饭点的来了。

看着宝灵师叔手中还未吃完的橘子,齐梦瑶也是有些眼馋,但是师叔在上,总不能跟师叔抢吃的。于是趁着小宝灵没注意,悄悄向少年讨要橘子。结果当然是没有了。

除夕放在床头的橘子与压岁钱其实是一个道理,只能是给小孩子的。不同的是压岁钱是用来厌胜驱邪、帮助小孩子过年的。而橘子又名桔子,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也是只有小孩子才能有这份待遇。

齐梦瑶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所以橘子是肯定没有的。

三人吃完了早饭,没有橘子吃的齐梦瑶只能拿了桌子上的苹果啃起来,一大一小师侄两人,一个吃着没吃完的橘子,一个啃着苹果,就在一旁看着少年继续忙碌。

不是两人不想帮忙,是实在插不上手。

少年毕竟不是本地人,甚至不属于这一大洲,所以有些风俗习惯与这里迥异。

就比如少年现在做的这件事——敬神。两人就从没见过,因为在世俗人眼中,他们这些修行中人就是神仙,所以阁皂山可以说是遍地都是神仙,当然除了少年这个特例。

其实张平一还有件事没有做,那就是拜菩萨,只不过少年想了很久,在道家的地盘上拜佛教菩萨,确实是说不过去了,所以也就没有做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然后少年就觉得有些心疼。

毕竟没敢拿出来的菩萨像和现在正在祭拜的神像以及门前贴的那些春联门神都是来自自己家乡的物件。虽然挂像春联不值几个钱,但是跨洲的运送费用可就贵了去了,几乎就是少年全部的身家。以少年那半个铜钱都要算半天的性子,估计这几天是睡不好了。

拜完了神,少年又将早就准备好的红纸条拿了出来,这次少年没让两人闲着,将这些红色纸条分给两人,让两人贴到家俱床铺,厨房门上、禽畜栏前以及水缸边,这些地方都要贴上红纸条,叫做“封岁”,也叫“上红”。

一番忙碌过后,齐梦瑶要去做早课,两人就将她送出门去,当然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顺手带走了一个苹果。这时候若是有旁人在场,绝对会惊愕万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严肃认真的大师姐吗?

送走师姐,少年在院子中央架起拳架,继续练拳,而小宝灵就去逗弄那条龙须鱼。原先瘦小的金须龙鱼,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几乎一天一个样,很快那只并不算小的瓮就装不下他了,只得把他转移到了水缸之中,为此小宝灵没少拿他开玩笑,经常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再长大些就可以拿来炖汤了这样的话。这些话这条鱼听没听懂不知道,但自从那以后,这条鱼就开始绝食,虽然后来还是在少年的一番劝说之下开始吃东西,只是却再也没继续长过。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四章 一年又一年

日头由东转西,很快便晚霞满天,忙了一天的张平一和玩了一天的小宝灵终于迎来了年夜饭,为了这顿饭,张平一可是忙活了将近一下午时间,不可谓不丰盛。

架起饭桌,摆好碗筷,小宝灵一手端着一只绘有阁皂山九十九峰山形的白色小瓷碗,留白处用小篆书有一诗:

殿影高低云掩映,松阴缭绕步徘徊。

从今莫厌簪裾累,不是乘轺不得来。

另一手拿着一双材质碧绿的竹筷,筷子上段分别刻有青竹与翠微四字,小巧可爱,相映成趣。

此刻的小宝灵眼巴巴就等着小师叔把饭菜端上来好大快朵颐呢。

不过少年没有着急上菜,而是先把每份菜都分了一份,将其放于神像前的供桌之上,少年家乡的习俗。虽说入乡随俗,但是山上山下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况,少年只能按照家乡的习俗来了。

一切收拾完毕,就等开饭的时候,齐梦瑶这才慢悠悠的来到。来了二话不说,先自己找了个靠近宝灵师叔的位置坐下,然后学着师叔的架势,一手端碗,一手持筷,坐等上菜。

张平一在一旁看的是哭笑不得,自己这位齐师姐每次来的这么准时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一副吃着别人家的饭还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让少年不禁为其终身大事忧愁起来了,自己这位师姐,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想了半天还是发现这个问题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了的少年,索性不再想了,去到厨房将样式丰富的菜全部端上桌,然后少年又拿出三只瓷碗,全部盛满米饭,每只碗里都插了一双筷子,放到桌上。

此为吃“岁饭”,三份米饭分别代表张平一的父母以及亲师,而饭上插着的的三双筷子则代表着少年希望如今已不在人间的三位至亲保佑在做的三人,在往后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心称意。

张平一看着早已迫不及待的两人,正式宣布开饭,然后不等话音落下,两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动起来,全然不顾吃相。

这是三人第一次一起吃年夜饭,少年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但少年很是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张平一将桌上唯一的那只老母鸡的两只鸡腿一人一只夹到两人碗里。

尊老爱幼。

—— —— ——

阁皂山主峰,凌云峰。

云层之上还要高出许多的一处地方,有一座道观,庙内有一位正在闭关的中年道人,神情肃穆,双目紧闭,此时的道人整个人呼吸紧促,转瞬之间就满头大汗,仿佛想起了什么让他痛苦不堪的事情。

不过道人像是想通了什么,很快便神情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起来,等到又过了片刻,道人呼吸几乎微不可闻,只是原本的一身通天气势也渐渐的收于体内,此时的道人与世俗之中手持一卦幡的算命道人其实并无两样。

真正的返璞归真!

然后道人睁开眼睛,原本一身汗水悉数散尽,身上衣衫也像是焕然一新,缓缓起身,道人推开庙门,走到门外不远处的一处风景绝佳的崖畔,恭敬行礼,“弟子葛森,拜见掌教!多谢掌教出手相助!”

原来早在道人闭关进行到最危险时刻的时候,就有另一位道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于崖畔放目远望。

“此番扣心关,步步杀机,比之心魔来袭恐怖不止百倍千倍,你却能一路前行,直指本心,本就说明了你的心性天赋,即便我不出手,此番你最多也只是有惊无险。我也只是随手为之罢了。你刚刚破境,见识到了更高处的壮阔风景,更应该了解真君两字是有多重的斤两,如今方可真正承担的起这二个字,切莫堕了真君的称号。”

“弟子谨记掌教教诲!”

此时刚刚破镜的灵宝宗真君,真正的道家砥柱,却在那位之前恭敬执弟子礼,甚至略显拘谨。即便是以现在的修为境界,来看眼前这位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道人,还是云遮雾绕,模糊不清,看不真切。道人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位的差距,终究还是差太多了。

高山仰止。

原来这位刚刚破关而出,跻身这座天下真正顶尖人物的道人就是此方福地的压胜之人,灵宝宗宗主葛真人。而那位于崖畔眺望的道人,就是灵宝宗真正的鼻祖玉宸道君。

随后两人回到道人之前闭关道观,盘腿而坐,玉宸道君随意聊了起来,不过只是一问一答,玉宸道君问什么,葛真人就答什么。

其实葛道人对于掌教为什么返回这座天下还是没弄明白,但绝对不会是为了自己此次闭关破境,所以在了解道君的真正来意之前,葛真人多少有些忐忑,并不敢多言。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最后葛道人实在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今天最为重要的问题,“不知掌教重返天下,所谓何事?”

玉宸道君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你师兄坐化一事,想必你已经知晓。”

“师兄于山下行走之时坐化,现在恐怕已经进入轮回,只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不清楚师兄所走的道是怎样的道,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道,否则也不用如此频繁的堕入轮回。莫非师兄此次轮回出了什么问题?”

“你应该知道整座阁皂山福地以及灵宝宗的真正气机不是一众天才弟子,不是宗内山巅长老,也不是你葛森,而是你师兄,只是此次你师兄坐化,却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真正的身死道消。若不是你师兄早年间让你将谢宝灵带回宗内,然后将灵宝宗所有气运全部转稼到小宝灵身上,恐怕此次我灵宝一脉就将一蹶不振。千年之内再无跻身道家五脉的可能!”

听到此处的葛真人,豁然起身,顾不得掌教在前,震惊的无以复加。良久才将心湖泛起的层层涟漪压下。

玉宸道君其实也是有些生气,自己的这位后辈,如此的惊艳,再给他些许时间或许当真能够走出一条前人不曾走过的大道。只可惜这条道实在是太过骇人,以至于很多人都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毕竟就连自己师尊都曾说过,不敢为天下先!

—— —— ——

年夜饭在三人的风卷残云之下很快便消失一空,然后张平一去收拾碗筷以及灶房,这些都得在今晚弄好,按照少年家乡习俗,明天一天都得吃素,不得动用灶房。

剩下的两人就摊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两人吃的真的是太饱了,尤其是那道由投龙潭中龙须鱼煲的鱼汤,端的是鲜美无比。撑的两人如今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齐梦瑶可不会在此过夜,休息片刻后,很快运转修为,将食物快速消化,然后告辞离去。

少女走后,张平一关好院门,今天晚上要“点岁火”,每个房间都要整夜灯火通明,就连灶房,禽舍也不例外,这叫守岁,辞旧岁,迎新春。每到这时候家长都要给小孩发压岁钱,所以张平一便将小宝灵叫到身边,在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三枚古旧的铜钱以及一只木制宣笔,笔上还有少年亲自刻上的两个小字——柳芯。

三枚铜钱是早年间盲道人送给少年的压岁钱,一年一枚,直到少年八岁总角之年后便再没给过,这三枚铜钱可以说是少年最后的家当了,除此之外,少年是真的穷的响叮当了。

而那只刻有柳芯二字的柳木宣笔则是上次两人去投龙潭时,少年与潭中老柳讨要的那只巨大柳枝的一小一截柳芯制成。

收到压岁钱的小宝灵兴奋的不得了,尤其是那只心念了很长时间的宣笔,更是宝贝的不得了。

原来小师叔都记着呢。

夜已深,年纪尚小的小宝灵还熬不住夜,早早的便睡过去了,被张平一送回了屋内床上,只是当少年想要将熟睡中的小宝灵手中握着的宣笔以及压岁钱暂且放置到一边的时候,却怎么也取不出来,被女童攥的死死的。

少年无奈,只得作罢。

回到自己房间,张平一守着桌上明烛,一边继续守夜,一边回想着这几年的经历。

不禁感叹,

一年又一年……

第一卷 在此山 第十五章 此问,有关心 性

子时已过,对于张平一来说,如今的自己算是完成了师父的交代,成为了自由身,去留都随己意,远方有更多的风景在等着自己。

很快东方的天空开始翻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眠的少年并没有多少的困意,于是便走出屋子,走到院外,迎着朝霞,练起了十楷拳,虽说十楷拳分为十个拳架,也就是十种拳意,每一种都与众不同,毫无联系,但终归是属于一种拳势,走的是刚猛无匹,一往无前的路子,所以少年在出拳的时候,就要一快再快,快到敌人赶不上你的拳,快到一拳打出,神鬼辟易。

于是就在这座半山腰上,有一位少年,出拳如风,越来越快,少年不断变化拳架,本来只有七道拳意罡气萦绕在少年身边,只是随着少年出拳越来越快,很快又有三条不同拳意渐渐浮现,由最先的纤细如丝变得粗如手臂,然后与原先的七条很快熟悉,然后十条互不相同的拳意围绕在少年身边,少年身影不断变换,在空中扯出道道残影。

这些张平一都没有察觉,此时的少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些,再快些,快到可以追到天边蔓延的光线。

天边本来很小的那片鱼肚白,越翻越大,渐渐的就已经占据了半边天,速度不减,继续向着西方蔓延而去,不占据整片天空誓不罢休。

等到张平一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清醒出来的时候,早已满脸通红,满身汗水,全身筋骨肌肉疼痛不堪,令少年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一阵阵疲倦感侵袭而来。原来少年刚刚进入那种忘我状态下,从而忽视了自身体魄的承受能力,十楷不比其他拳法,本就刚猛,一个不甚便会伤到自己,刚刚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却完成了往常练拳的三倍,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不过少年眼中光芒却是亮了不少,因为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少年隐约像是触碰到了一丝的拳势,不知是不是错觉,就算是错觉也够少年高兴好一阵的了。

张平一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只好打算回去休息一下,然而刚刚起身,一位道人就已经出现在了远处的一处独立石崖之上。

远远看上去,明明是一位并不怎么起眼的寻常道士,可能还没有山下为人算命的伪道士来的仙风道骨,可偏偏给人一种巍巍大岳立于眼前的感觉,即便没有一丝气势流露出来,却也压的少年呼吸由原先的急促变得缓慢下来。

道人一步踏出,没见什么道光凝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迈出,再次出现时就已经到了少年身旁。

“师叔!”张平一俯身行礼,不过这次用的不是山下江湖礼仪,而是道家礼法。

道士原来是少年师叔,远山道人。

此时的张平一因为刚刚的练拳,原本披散的头发沾染汗水,显得杂乱不堪,有些甚至贴到了少年侧脸上。

道人低头看了少年一眼,轻轻一抬手,一根锦带凭空出现在少年头上,将其杂乱的头发全部绑束住。使得张平一顿时显得精神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在张平一的家乡,男子十四岁,应当束发。

第一次束发是不能自己亲自动手的,应该由家中长辈代为束发。张平一无父无母。唯有一位师父。如今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如此,则师叔代束。

终于,西方,亮白光线顺利的占据了最后一片黑暗,黑夜正式退出整座天下。

这一刻,天下大白!

张平一看着远方的这一幕,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发涩,是那种小时候在山里饿的没办法,吃的尚未成熟的野果子一样的涩。

这种涩,少年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两个人就站在崖畔,看向西方。少年极目望去的方向,就是西方那座名为藏丽洲的大洲。而远山道人望去的地方,却是一座小镇的一处破烂佛庙。

阵阵微风在两人身旁吹过,带来了一丝春天的味道。

看来,春天不远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张平一原本的疲累不堪,在刚刚的呼吸由促转缓之间,就缓解了不少,如今微风一吹,便又散去大半,除去全身肌肉筋骨还是酸痛不堪,需要时间来修养外,精神却是好了不少。

站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张平一刚想要开口打破这份安静的时候,道人就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会不会有些失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若是旁人早就摸不着头脑,一副不解的样子了。

不过少年想了想,回答道,“不会!”

道人低头与少年对视了一会,又问道,“真的?”

张平一挠挠头,仔细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假的。”

听到少年发自内心的回答,道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是有了些笑意。这才是一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心态。总是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的沉闷,不好,年轻人就该有些年轻人的样子。

迎着太阳奔跑,向着星空起誓,闭目勾勒未来,睁眼行走天下,这才是年轻人!

“早先就听师父说了,自己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所以不必再想什么机缘福缘,越是想努力抓住的东西,偏偏越是苦求不得。那些本该有的东西,即便是暂时还不属于我,以后也会属于我的。”

少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等到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失落。”

年前,少年曾经在一处风景绝佳之处,踏水入岛,向一株高大老柳躬身,只为求取一节柳枝。只是少年满心诚意,老柳却自顾飘摇,全无动静。随后少年以宝灵师叔身份代宝灵讨要柳枝,原本毫无动静的老柳树却赠予一节主枝。其间态度,堪比云泥。所以少年一路归程乃至回来后的一段时间内,心情都不是很好。

张平一回头望了一眼自家院落的方向,没什么动静,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次表情异常的严肃,“所以我想了很长时间,一遍一遍问自己,如果小宝灵没有索要宣笔,那自己还会不会去讨要那节柳枝,答案是不会。我又问自己,如果小宝灵以后会获得更多的机缘,比一节柳枝要多的多,那自己会怎样。然后我想了很多遍这样的场景,只会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宝灵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好东西就应该属于她,而且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该属于她。”少年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真的看到了小宝灵以后的样子,原本一脸严肃的表情也有了几分笑意。

于是就有了少年在从投龙潭回来后不久,心情就莫名变好的这一经过。

远山道人感受着少年心情的变化,又问道,“这次是真心话?”

少年想都没想, “是!”

远山道人没待多长时间就离开了,张平一则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院内。昨晚熬夜的小宝灵还没醒,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醒了,少年想了想,还是去灶房取了些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放到了小宝灵房间里。

然后张平一便回到自己屋内,没多长时间便睡熟了。

殊不知,在少年已经束起的发髻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碧绿簪子。

凌云峰。

刚刚从少年那离开的远山道人,此时就在那座灵宝道君闭关道观旁。这时的灵宝真君刚刚破境,境界尚不稳固,又因盲道人一事心湖动荡,至使道人差点破境又跌境,远山道人就没有进去打扰,只是以心声传音,“我还是选择相信师兄。”

长久的寂静之后,一阵回音在远山道人心湖响起,“那个少年我也留意了一下,不能说有多差,只是以他如今的底子,想要踏上修行路都有些困难,又谈何他能走多远呢。”

“在修行一事上,师兄比你我二人走的都要远,有些事情,他看的比我们都要远的多。星空之下,师兄几次堕入轮回,遍行天下,见识过了许许多多的人或事,如今却只收了这么一个不算弟子的弟子,即便……他真的不能走到高处,替师兄说一说道理,问一句为什么?那也是师兄自己的选择……”

远山道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再想开口,却已是无言。

然后远山道人就此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时,似喃喃自语道,“小家伙,我挺喜欢。”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