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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人间》


迟到的序 我眼中的偏见世界

本该码字奋笔勤书,为新书添砖加瓦的,但我没有动笔,因为我想写一写有关于小说核心的一些想法与见解。

大家都喜欢金钱我也不例外,为什么呢因为人是一种极度匮乏的动物,人性天生需要心灵的肉欲的满足,但这种满足在人死之前都是很难真正达到的。

然而对待两种满足,精神满足和物质满足,更多的人选择的是物质满足,我当然说的不是全部,因为物质满足相对来说更容易一些,比如我今天想吃一顿大餐,我有钱我就去了,又比如我今天想买包买表,我只要拿出手中的卡付款就可以满足自己的匮乏感了。

可精神满足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汲取方式的不同,说到精神满足我希望大家不要与性爱满足相提并论,因为个人觉得性爱满足是一种物质满足,并通过神经反射给人的一种快感,与吃饭的饱腹感,与刷完卡买完的包一样,都是直接的物质的。

所以如何鉴别哪些是物质的满足哪些是精神的满足,我个人归类的话,精神满足是长期性的,以及放弃利己性的,无关于自身肉体的一种满足。

就比如我看了一本深邃难懂的书籍,它很痛苦我看了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我才把整本书掰开揉碎吃进脑海带给我的快感,那么你会说如何再简单一点得到精神满足呢?既然我们那么匮乏且急切需求着。

现代的科技其实已经做到了,我们看电影看电视看小视频,看到里面的悲剧,我们哭着精神道德充斥着身体补充着精神的快乐。

所以人类是多么的智慧,连这样的精神满足都可以制作成快餐,批量生产。

可又有人问为什么连精神快餐都可以生产,为什么我们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每个人对金钱充满向往又充满仇恨呢?

我认为的是绝大部分人的逻辑是有问题的,并且我们看待事物的眼光既然是用眼看,所以我们用的就是物质角度看世界,才是风气如此的原因。

那这一点如何论证了,我们先从钱的角度出发,比如一个姑娘出去相亲,回来之后异常兴奋,欢喜的说“这个男的即使那么有钱,也还是温文尔雅,谈吐不凡。”

我们可以注意其中的句式,即使也注意这个关联词,我们用这种句式造句我们会说,即使前方千难万险,我也要拯救你。诸如此类的语句,但我们要知道首先这个关联词的前后关系,多半是转折关系,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接着造句“这个男的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温文尔雅,谈吐不凡。”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所谓的金钱信仰很大一部分出在我们错误的逻辑判定,以及草率快餐,和没有耐心上面,这本不该是金钱的原罪,金钱本是无罪的,是人类推给了金钱责任以及罪恶,就像人类很容易把君王犯下的错误推给女人一样。

那么正确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的,那应该是每个人相互接触,我们了解你精神层面的高低再了解你物质方面的高低,然后给每一个人贴上标签,比如有钱的绅士、有钱的恶棍,没钱的绅士,又没钱又恶棍。这样是对人的尊重因为你对他全方面观察过了,可现在我们做不到,为什么呢?

因为时代发展,我们需要更快的了解一个人,因为时间被用在更多的地方,过去几十年你出去办事可能一天都做不了一件,人与人之间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有的是时间积累沉淀构成现代人崇拜的工匠精神,但我们已经不存在这样的硬件设备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写《剑开人间》一书的初衷。

我们总希望人间更好一点,可能得到更多的是恶意。但单纯为了活下去,而觉得世间会更好,还是为了相信而相信,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第一章 头颅

寒风凌厉,凄冷的街道上了无生气,除了滚动着的酒瓶子,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微黄的灯笼在风中随风摇摆,要不是身后的酒馆里时不时传来谩骂声以及拍案声,恐怕是个人见着都觉得是闹鬼也说不定。

老赫德正伸直了脖子灌着廉价的烧酒,涨红的脸颊以及被酒水顺延划过的银白胡须,在炉火的照耀下倒是像极了一个酒仙,只是意境马上就被台下的糙汉子们打破了,“老赫德你倒是接着说啊裤子都脱了一半了!”“老东西真以为你姓赫就是那赫沉的子孙了?喝个酒还惺惺作态!”类似的言语老赫德早已习以为常,至于这个老字,要不是赫德那一把银白胡须和雪白如霜的头发谁能知道这所谓的老头也才刚半百而已。

喝完酒的赫德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才稍稍坐直了身姿,接着讲起了数千年前的老故事,只是没留意到酒桌旁又多了一个竖起耳朵的小脑袋。

且说那赫沉天君遥遥的站在山巅,目光如炬,看着山脚下举着大旗高呼灭神的人间军队,脸色如常就好像看待蝼蚁一般,只见他单手伸出高喝一声“剑来!”便有一把仙剑自天上而来,可明明只是一把仙剑却又见那仙剑在赫沉手中轻轻一捻便化作一团气又由这一气化万气,瞬间便从山巅至山脚,一缕缕一束束,飞过了将军的身边,那本打算立大功的将军便掉了脑袋,飞过了皇帝的身边,那怀揣着人定胜天祈求当个千古一帝的君王,脑袋也掉了下来,然后是身边陪侍的太监,自诩本领可以仙敌的武道练家子,一个又一个,就连那天君赫沉身边的山中仙人也是脸色发白,最后只听得那赫沉说的一句话“我要这天下再无呱噪,我要这人间再无人,我要这大地便是天上人间!”自此一役人间再无凡人只有仙人。

老赫德的话音刚落,酒馆里一下子沸腾开来,有骂娘的,有吹口哨的,也有回头调戏身材火辣舞娘的醉酒鬼,当然也有些客人沉默的坐着抿着酒水就着几块腌肉若有所思的,老赫德在酒馆里专门说书是玲珑镇一绝,他讲的大都是一些玲珑镇上百姓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故事,凭着这点本事再加上酒馆老板娘林晚晴的独家酿酒本领,两人配合总能从这些苦哈哈的劳役们身上榨干仅剩的钱财。

喝着酒的老赫德余光瞟见了听完故事怔怔出神的小诺罗,随即冷哼了一声打破了小诺罗的幻想,小家伙立马跑动了起来,瘦弱的身子敏捷的在各桌间串动起来,给听书的人们倒着酒讨要着赏钱。

男孩叫诺罗,消瘦的身子,倒是因为常年在酒馆跑堂干活一点不显得孱弱,在酒桌间来回跑动的小家伙鼻尖挂着汗珠,红扑扑的脸上倒是带着一丝与所有玲珑镇上大伙们不同的坚韧味道。

诺罗从小便跟在赫德身边由赫德带大,这也是乡里乡间不成文的规定,每段时间便有孩子由县里巡查府的府吏带到辖管的镇上,一个个都是天上的仙种,可因为资质原因成不了这山上的神仙,便被带了下来由同样成不了仙的人们抚养,一代又一代,具体也考究不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至少也有了数以千年计的岁月了。

除了不成文的规定有两条规矩倒是一板一眼就刻在县里巡查府上的公示牌上,这块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材质的公示牌刻着两行大字,千年不腐,万年不化。

1人间罪民不得生育子嗣,违者当即处死。

2人间罪民每满五十周岁,方可离开牧镇安享余生。

赫德趴在酒桌上,呼吸间带着粗气酒精的味道也一道喷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他想起了刚说完的故事,摸了摸脖子,嘴上嘟囔了一句便倒在了桌上彻底醉死了过去。

酒馆老板娘林晚晴就这么看着醉倒的赫德,想来这惹人烦的家伙也快满五十周岁了吧。扭头看向窗外重复着谁都没听见的那句低咛。

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第二章 修道

和川县囊括了包含玲珑镇以外的十来个牧镇,巡查府就建在和川镇上最高的山丘上头。

杜高山是岳阳山的中兴一代弟子,三十不到便到了纵气境,这一代的岳阳山苗子好几个不错,又赶上现任掌门挤入元婴境,在修真者的七大域中的天狼域里也算勉强挤身二流门派了。

可要说杜高山时运不济也是有道理的,在对域外天魔的打探行动中指挥失误,导致小队全军覆没,自己也是负伤而归,一下害死了七个同门的杜高山,本来按着门规应当受到削去修为安排到牧镇领管理牧镇的差事,可怜他的师父念其天资极佳,为人又谦和得体,又是自己门下最好的弟子,哪里甘心就这么毁了,于是就连夜上了掌门洞府,一个金丹修为的老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个凡人一样跪在地上拿着交情和功绩求了掌门真人一晚上,才好不容易保住了杜高山的小命,只是这丢到这牧镇受罚那是真逃不掉了,好在从领一辈子在牧镇当管理者的身份变成了在牧镇当三年巡查使的身份。

盘坐在房间内的杜高山,兴许是因为一连串的打击整个人都从微胖的样子轻减下来,就这么瞧上去倒还有些英俊,沏了壶茶,把玩着手边的紫毫小锥,打开了师弟发来的视频请求。

“杜师兄好。”

“齐佳师弟好。”

“师兄最近清瘦了,牧镇灵气稀薄,倒是苦了师兄要在这三年枯坐,今日叨扰除了关心下师兄以外,有些修行的问题堵在门口,师父又于前几日应宗门要求去剿灭一处域外天魔的细作据点,所以想请教师兄替师弟答疑解惑。”

“域外天魔最近行动比以往要频繁了许多,如今我这待罪之身又害的师父连剿灭细作的脏活都要去做,实在无颜去叨扰师父,倒是要劳烦师弟平日里替师兄多孝敬师父了,至于请教的事师弟遇到何种瓶颈但说无妨师兄自然竭尽所能。”

齐佳对着杜高山抱拳腼腆道“师兄说的哪里话孝敬师父自当尽力,至于瓶颈是因为师弟近日气机饱和经络流转无碍,只是仍然摸不到泥丸境的门槛实在苦不堪言啊。”

杜高山稍稍正襟放下紫毫小锥,正色道“师弟须知,修行分三境,这第一大境的四小境气感,炼肌,淬骨,五藏,主要是锻炼身躯以强固身躯来承载天地元气。这第二大境又分凝神,泥丸,纵气,远游,主要是将身体作为转接点存放运用天地元气。而第三大境金丹,元婴,地仙,圣者,又是超脱躯壳对神魂的修炼。在这三境之上的天仙境界倒不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能触及到的了。”

杜高山抿了口茶接着说“这泥丸境乃第二大境的第二个小境界,却承担着发挥我们这些修炼之人力量提升的大跨步的重要境界,师弟如今在凝神境,就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学会了如何走如何跑,也知道了吃饭可以让自己更强大,但能够听和能够说又是两个概念,你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打开身体让元气进入你的身体慢慢改善身体,却没办法指示元气做什么,这时候就需要泥丸的存在了。”

齐佳沉思道“师兄的意思是,身体虽然吸纳了很多天地元气但元气只是凭借本能再改善人的身体或强化我们力量?”

杜高山欣慰道“是的师弟,我们对境界的理解应该是该境界的本质而不是粗浅的一个个名词,你看我们过了修体期,力量或有强弱出拳或有数百斤或有上千斤,但本质差距并不大,就像有人建房子有人高些有人低些可他们还是差不多的房屋,可进入到泥丸境就相当于利用开辟出来的泥丸培育属于修道人本身的元气再引导天地间的元气,这时候我们只是依照本身的话或许能打出上万斤的一拳,可泥丸境之时可以转换体内元气为己用引导身体里的元气行动,这样大可减少力量的浪费,再说有了泥丸境你就可以穿上修真界的集气兵甲,由集气兵甲接收你传来的元气并丝毫不浪费的转化成力量,甚至借由兵甲可以像纵气境界一样纵气外发百米取人头的本事,届时力量何止原本能发力的上万斤,再加兵甲本身远超炼体境界对身体强化的坚韧度,这时候才算真正踏入了修仙的门槛。”

听完杜高山毫无保留的一番话,似乎点播醒了齐佳某个若隐若现的契机点,当即说道“师兄,听君一席话若有拨云见日之感,我现在就要闭关尝试破境,不陪师兄多聊,待破镜之后再来找师兄絮叨。”

坦然接受齐佳一拜后,关了视频的杜高山推开了房门,冬日的寒气一下子灌进了屋子,清冷的庭院月光照下,单手负背,另一只手拎着酒壶,独自站在院子里赏着冬日月色,只以烈酒佐之。

还没过多久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见到来人杜高山在师门在修行界看到谁都是谦和带笑的面容冷了下了,沉声道“不是说过不要打扰我清修吗。尔等蝼蚁何时如此不惜命了?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跪伏在地的人自然就是和川县的管理人也自然是本县权利最强大的那个人,此时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冬日泠冽的温度也没法阻止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滴,颤颤巍巍道“还请仙长饶命,实在是小的在盘查两月后50周岁祭奉名单上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才打扰到仙长清修。”

杜高山一步便走到了数丈外的石桌旁缓缓坐下示意这个和川县一把手继续。

那个一心只为活命才拼命成为一县掌权人的男子,心知虽然摸不透这位仙师的想法,但此次事件要是赌对了,今后自己掌握的权力自然就牢不可破了。当即一咬牙抬头直面杜高山说道“仙师我在两月后执行名单上,数千个人中发现了一个极为不可能存在的人。”

男子再次握紧双手直起身子,坚定的说道“那人就是当今赫家家主赫连绝的嫡孙赫德!”

第三章 冬日

冬日的山林,阳光暖洋洋的撒在山坡上,没了枝繁叶茂的遮挡一棵棵树木像光着身子的清倌再无丝毫勾人神秘的样子。

山的背面一个背着短木弓系着侠客斗笠的男孩赶着一只野兔飞奔在山林间,后头跟着的自然是削瘦的小诺罗他紧贴着斗笠男孩,虽然山路崎岖两人倒是一点也不慢,借着岩石树干助力,好似在走一段平地一般。

“王弋!赫先生早晨醒酒的时候吩咐过我早些回去做功课,我今晚可陪不了你玩了。”诺罗喊道。

那名名为王弋的斗笠少年倒也不理他,只见他抄起短木弓对着兔儿预行的方向射了一箭,兔子显然被落在眼前的箭吓了一跳,一个减速就是往反向跑去,可还没等兔子多跑两步,便被王弋扔来的石子砸中了脑袋,蹦哒了两下便不动了。

见猎物到手,放缓速度的王弋回头讥笑道“怎么了大圣人读书还读上瘾了?要不是咱们这些个三不管的牧镇没有神仙老爷愿意天天盯着,就你这看禁书的罪责怎么也够数千道剑意自天上来一下子摘了你的脑袋!”

诺罗自然早已熟知王弋的脾气,见他猎物得手便也安心的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笑着说“先生说过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哪怕所有人都不在恪守礼仪也要有人传递下去,再说杀我哪有千万道剑意,一道都够够了。”

王弋将射入土里的箭矢拔了出来收进箭匣,最后把野兔灌进了随身带着的口袋,也一样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满脸不屑地说“哼,那赫德先生说故事倒是一流,只是要说这世上道理有什么好念的,前些日子我去隔壁镇干仗,修理完李瓜蛋那伙人后你猜我听到什么?”

也不等诺罗应声,王弋接着说“天上的仙人们嫌我们这些凡人麻烦才专门把我们丢到这块破地方,我们在仙人们眼里都是些臭虫罢了,可要我说,我们也有脑子也有感觉凭什么给他们当臭虫,早晚一天我一定能把这天上神仙们全拉下来换个个也让他们尝尝滋味。”

双手抱头枕在大石块上的诺罗咪着眼睛享受着太阳的暖意,开口说“可那样的话我们不就和天上的神仙一样了吗?”

一时间想不到怎么辩驳诺罗的话王弋坐起身子,看着渐渐日落的天空问道“小诺罗你我记得你说过这天空是什么红洒洒来着?”

一道声音便从旁边石块那飘了过来“这叫日脚淡光红洒洒,薄霜不销桂枝下。”

“你倒还别说,赫老头教的东西虽然没啥用,好听还是好听的。”

玲珑小镇的酒馆后头,是个三进门的大四合院,前头住着说书人赫德以及帮忙打杂酿酒的杂役们,院子最里头自然是酒馆的老板娘林晚晴,今日没有人说书也没有人在酒馆里看着账本。

赫德的小屋前林晚晴一手拎着绣袋里头满满当当的装着刚炒出来的瓜子,一手忙着捏着瓜子往嘴边送,一边嗑一边说“老家伙,在过两月你就要去天上的养老院安享后半辈子了,你说奇不奇怪这天上仙人让我们干活供给产品也到罢了,又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可这养老期可也忒舒服了吧。”

赫德则一改往日看书铸剑的忙碌状态,斜靠着走廊的柱子,看着早已不再年轻却又风韵犹存的林晚晴,咧着少了颗门牙的傻笑道“怎么后悔当初没从了我?这会说不好儿孙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林晚晴白了眼赫德,嗔怒道“就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都五十的年纪了,还是这副样子当年一拳打掉你这颗门牙倒是轻了,这会还想再掉一颗?这些话也就你我两人说说不打紧,你要在外头敢多说一句有的是人把你举报上去,恨不得拿你人头换口酒喝。”

林晚晴刚举了举拳头,赫德便下意识抿住嘴,生怕最后一颗牙也给这年纪越大越火爆的妇人一拳带走,悻悻然的说“我在这酒馆一呆就是三十年,初见你时你还是个跟着你义父屁股后头小屁孩,看着你出落大,又看着你越来越水灵,到了现在就快熟过了,这神仙说不能有子嗣可没说不能婚嫁不是,别说当着外人面说当着天上神仙说我也是喜欢你的,喜欢的不行。”

一见赫德愈发没完,林晚晴一把瓜子便砸了赫德一脸,啐道“还真不要命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五十,可以从这个屁破地方上天上去,要是被人告发了去那这辈子不就白活了,你到底要交代什么事,要是为了这几句轻薄我可真走了。”

赫德自然正色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剑客吧,可从你认识我开始除了铸剑,从没穿过一身青衫仗剑走过天涯。诺罗是我的学生,当初被巡查使府邸里的犬牙安排着去认领义子,谁都不愿意去认领小诺罗,他就在我的手掌里,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就因为没有成仙资质被扔下凡间,就因为那么脆弱瘦小,下一秒连成人的资格也要被夺去。”

灌了口酒的赫德褪去一身缝补衣服,一边披上青衫一边说道“我与你们皆有不同也并无不同,我是这块圈养之地上唯一一个满了二十岁才被禁锢在这的囚犯,我还有着被你们视为只有天神才能有的翻江倒海般的神通。”

赫德整理完衣襟,又从屋里拿出来一把长剑,微微出窍寒光泠冽“我出生在修行界四大家之一的赫家,我又是家里的嫡子,本该扛起肩挑家族子民荣耀的大任,可我看到了牧镇,看到了修道者们心怀悲悯的面容下的屠杀,哪有什么去仙界,如果把所有年满五十的凡人,那些被天上仙人认定生产能力下降的凡人聚集在一起,欺骗他们可以去天上享乐,结果无非被安排在一起一个按钮剑气分别从机关涌出肆意随意收割这些凡人的性命,如果这也算是安享晚年的话!”

林晚晴看着突然一改本色的赫德,傻愣着的盯着他,瓜子已经散了一地,手捂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身穿青衫背负长剑的赫德与平时嬉皮笑脸的赫德重叠在一起时,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有些让人害怕,不是害怕他剑意高涨,而是这个看着两鬓慢慢恢复黑意,愈发年轻的赫德,林晚晴害怕的是很可能下一秒这个大酒鬼大剑仙就会仗剑离开,不是去了终会复返的离开而是真正离开人世。

有些人嬉皮笑脸一脸坏像,却始终会保护着你,嘴上再坏却又不敢真的占你一丝便宜,在这个人人难以自顾自暇的世道里,好像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心以慰藉的了。可林晚晴不敢说,在这个凡人不配享有爱情的世界里她不敢透露一丝念头,因为哪怕一丝念头也有可能要了她最挂念人的命,只能默默心里念叨一句。

“是啊我也是喜欢的。”

第四章 问仙

杜高山自从知道了赫德的身份,于酒馆刚开门之际便从捏着兵甲丸坐进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里,让店小二温了壶黄酒几碟小菜,便坐在酒馆中凭天地元气的连接感知着后院的动静。

直到后院的那股元气波动越来越强烈,甚至直顶苍穹的时候,杜高山就从双手颤抖,变成冷汗直流,最后到了直接瘫软在座椅里。最后当他看到一个身着绿衫,背负长剑,笑脸盈盈向他走来的糙汉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府里

赫德大大咧咧的往杜高山对面一坐,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就夹菜,嘴里念叨着晴娘酿的黄酒可不一般别浪费了之类的言语。

杜高山当即一激灵就要起身作揖,也没见赫德有所动作,就感觉有双手直接把他按回了座位,这一下倒好刚流完的冷汗还没干一下子全又涌了上来,这一手杜高山很确认就是阴神的手笔,他师父教他剑招的时候也用过阴神出窍的本领,实实在在让杜高山吃了不少苦头,他哪里知道自己想来见识的是个金丹以上的狠人啊。

这不心底把和川县的管理人骂了个全家,神色又不敢有丝毫不敬,连忙把兵甲丸丢进了空间袋,真不是杜高山胆小,修士跨一大境界就是本质之差,莫说有这现代最高科技的兵甲丸,就是掌门用的法宝在身他这下也是不敢造次的。

赫德倒也不看他只管夹菜喝酒,末了觉得不尽兴冲着揉着红彤彤眼睛的林晚晴喊到“掌柜的,添只烤鸭记得加香菜不可马虎了,今天这位爷请客,再添些热黄酒。”

那林晚晴刚止住的泪还没打个弯回去,又淌了出来,也不回他,自顾自的喊伙计给赫德准备烤鸭去。

赫德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形象样貌还不算讨厌的年轻人,“说说吧,仙师大人,因何故来我这里又遮掩了气息,若是因为一个赫字带来的好奇心是不够的,把你的师门背景都说一遍,你不是蠢人不要在我面前动小脑筋。”

杜高山脸色惨然,正经危坐道“回禀前辈,在下是天狼域岳阳山门下弟子,师承岳阳山供奉敝履道人,今日来此一是想看看修真四大家从未出过凡人的家族为何有凡人,还是家族嫡系子孙流落在牧镇这样的腌臢之地。”

四族之一的赫家,自当从其开族祖师赫沉说起,那赫沉觉得凡人累赘又总不归服仙人摆布,便立誓打造只有天人再无凡人的世界,又联系当时另外三位圣人一齐制定规则,除了消灭完人类残余,又建立起牧镇以圈养这些修道之人交合生产出来的无修行资质之人,让这些人为修道者生产,只需定期清理即可。

杜高山又道“这其二,前辈不要看我身在岳阳山,好似正儿八经的谱牒仙师,其实二流门派的谱牒仙师又与山下的野修并无二般,能有机会接触修行界所执牛耳的门派家族,自然有心巴结,期望结个善缘。”

说完杜高山便摆出一道真诚真挚的表情看着对面的赫德。

而见杜高山再没有想说第三点的意思,赫德只能咂巴咂嘴替他说完。

“你这第三,这所谓赫家嫡系子孙,年逾五十尚未有山上家族派人来接,定然是家族弃子,我先示其所好,若其实力强的自然虚与委蛇,能交上交情也不算亏,若其实力不堪,那定是家族弃子,可即便是家族弃子赫家嫡子总有些好东西在手,在这小牧镇,生杀大权还不全在你这个巡查使手里。”

听完赫德说完自己的内心独白,原本面色紧张的杜高山没显露出一丝窘迫,而是大大方方的举起酒杯笑着向赫德作揖敬酒,说道“晚辈可未曾说过。”

杜高山说未曾说过,却也没说未曾想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若不是手指微微发颤此时的表情算得上入戏极佳的称号。

赫德也不发难,只是眼神一直默默的停留在端着烤鸭端上桌又离开的女子身上,直到女子回到柜台才默默回头。

端着酒杯的赫德默默的说“我有些事要托付于你,并非是因为你对我流露出的那一丝杀心而来的惩罚,只是因为我无人可托,我赫某人,固执任性了一辈子家族,荣誉,名声我都可以不在乎,临了前也一样有些东西放不下,所以待会我让你立誓发愿的时候就不要挣扎了。”

不等杜高山插嘴,赫德又接着说道“你就当换成了别的前辈在此,你那一丝恶意就够死千百回了,就别嘟囔了,我要求的东西肯定是你力所能及的。”

杜高山只好抿上了欲张的嘴,听赫德继续念叨“在我尚年幼的时候,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拥有着一个意志,处处以修道界的荣辱为主,立志要做一个强大的修士以后斩尽域外天魔,成为赫家的新家主。”

酒杯太小,赫德便开始拿碗来喝“稍稍长大一点我便从赫家的库房里找到了被禁绝的史料,看到了科技发展前的凡人仙人共处的世界,看到了赫家生产出来的凡人子嗣被喂以昂贵仙浆以打通神庭闭塞的静脉,也看到了山下修道人的子女若是没有仙根便丢下了牧镇当做被圈养奴役随时待宰的牲畜。”

林晚晴不知何时顶着通红的双眼已经坐在了赫德和杜高山的中间,也不说话上来便喝完了自己带过来的一碗酒,又把酒碗往赫德面前一放,拿过赫德的酒碗放在面前继续喝,赫德只得讪讪一笑拿着林晚晴的酒碗倒满接着说。

“只要怀疑这些决策的就会被视为异类,然后抹杀,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信凡人是肮脏的,连凡人本身也觉得自己是肮脏不堪的,似乎修道者们忘了自己也是要上厕所的,似乎凡人们忘了他们的父母也就是修道者而已。”

喝完了碗中的酒,赫德终于单手握住了剑柄“我一直觉得修道之人不能仅凭着手中剑,或者科技产出的甲胄说话,总要立身得正有理在先,可后来我才发现这世道原来无人听你说理也无人以理当剑,所以我当了三十年缩头乌龟,当了三十年敢爱不敢说的懦夫,今日我要与天问道,用剑讲理。”

以剑逼迫杜高山立誓按照赫德的要求办事之后,赫德轻轻的揉了揉妇人的脑袋,就像三十年前初见时的丫头一般,然后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出门。

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林晚晴对着青衫背影喊道“记得回来吃晚饭!”

黑发黑须,青衫长剑的粗糙汉子也没回头,向后摆了摆手,便拔地而起,直插云霄。身影融入云海,话语飘然而下。

我辈修士

啖炙鲸吸

十步一喙

百步一饮

出拳当直

挥剑当正

幸甚至哉

第五章 师徒

小诺罗自出生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父母,而是一个三十多岁就白了头发的粗糙汉子,胡须之间还夹杂着些许酒渍。

因为身体孱弱,诺罗长到三岁的时候才能自己走路跑路,好在心智发育未曾迟缓反而有些早慧,三岁的诺罗就早已识字过百了。

与其他同龄人都喊自己的义亲或父或母不同,赫德只允许小诺罗喊他先生,赫先生在私下也只喊小诺罗叫小豆芽。

小豆芽啊,像极了诺罗头顶上随风飘动的枯黄头发。

稍大一些后,赫德就会安排每天的功课给小诺罗,除了读书抄书背书,还要每天抽半个时辰在赫先生独自开辟的剑窑帮忙铸剑,每当这半个时辰都是小诺罗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做完了这一切就可以溜出去玩了。

诺罗除了王弋再也没有什么朋友了,倒不是因为诺罗性格如何,实在是赫先生每天都有太多的功课,今天交上的朋友明天就可能不和他玩了,而王弋没有朋友只是因为他的义亲是玲珑镇上唯一的屠夫而已,同龄的小家伙们都嫌弃他身上臭带着血,其实哪里是王弋身上带着血腥味,只是大家嫌弃他不爱与他玩耍的借口罢了,所以两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家伙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好歹也算相互取暖了。

至于两人相遇的故事也是颇有意思,小镇西边有条大河,镇上的大人们总禁止孩童靠近大河,听临河住的最近的王大婶在镇上老槐树下乘凉的时候说过,她就亲眼看过河里有水鬼晚上叼着一个走近的孩子进了河心,于是乎故事越传越神,就连镇上胆子最大的孩子王听完之后也再不敢去河边闲逛了。

一年初春正值矿井放休,领了薪水的工头带着工人们便进了林晚晴的馆子包了场子,酒过三巡,工头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劲,非要尝河豚汤,说是应季也是应景,酒馆哪里常备着这些,伙计们又忙的不可开交,正又赶上小诺罗刚给酒馆帮杂,便把银子交给诺罗,吩咐他去镇西河边渔牙处买几条河豚去,此时过去还算赶得上,并答应只要买回来就给他一串糖葫芦,还是荸荠做的。

小诺罗拎着篮子就往外跑,一边跑着一边想起冰糖荸荠的味道,口水直流,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小小个子像个黑影一样一步都不停留直奔渔牙,这时候妖啊怪啊早给小家伙忘在了脑后了。

可等他赶到河边还没等他找到渔牙,手一紧便发现了攥着的钱掉了,整个魂魄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急急忙忙回头找,边找边急边急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盯着脚边,可这钱好似得了仙法,生了双脚,此时也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嘿!内酒馆里的黄毛小子,你哭什么!”

一道声音传来,诺罗的眼神才从地上挪开看到了正在河边打着水漂,一脸的不耐烦的王弋。

诺罗自然是知道王弋,这镇上就两人不合群一个是他,另一个自然就是这位了。两人打过照面却也从没怎么说过话,但想起赫先生说过的规矩立马向着王弋作揖。

正身又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林姨让我来买河豚鱼,可我在路上把银子丢了正倒着寻钱呢。”

王弋也不回礼,对他嗤笑道“银子就别想了,指不定已经跑到谁的口袋里去了,就这世道哪还能让你找得回来,不过这几条河豚鱼吗有什么难的,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搞定。”

远远站在岸上,看着王弋拽着破渔网一直往让人害怕的河里走去,直到没过腰部才停下,仔细盯了一阵,突然撒手甩出了渔网,然后反手一拉提溜着渔网就往岸边跑。

看王弋上岸,诺罗赶紧围了上去,王弋赶紧穿上放在岸边的衣裳打了个哆嗦道“快瞅瞅够没够。”诺罗打开网兜,数了数足足四条,一下子乐开了花。

又见王弋打着哆嗦,便起身对王弋行了个长揖,然后一板一眼的说道“在下诺罗,多谢壮士拔刀相助,小弟无以为报,今日认你做大哥,以后有难同当。”

王弋搓着双手感觉到一丝暖意后,啐道“我叫王弋,谁要当你大哥了,我是没看过书,可也知道有难同当后面是有福同享,你小子以后要是去当贩夫,准能坑人不少钱。”

二人两两相对笑颜开来。

两年前过春节的时候,赫德给诺罗做了一把小木剑,穿上了一身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布丁的新衣裳,就连裤腿都是笔直能看到缝线的,兴高采烈的小家伙拿着林姨给的糖葫芦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就蹦蹦跳跳的找王弋去了。

刚走过巷口就被一样出来闲逛的镇上的孩子王和一个个小跟班们堵住了,当即就被抢走了手上还没舍得舔一口的糖葫芦,和那把威风凛凛的短木剑。

等王弋兴高采烈来找诺罗玩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地上沾满泥浆的诺罗,等把诺罗送回酒馆就匆匆跑了。

很快小诺罗被带进房间扒光了衣服,坐在大木桶里,林晚晴给小家伙搓着澡,赫德则叼着旱烟翘着二郎腿坐在小诺罗对面,一手剥着花生壳。

小诺罗委屈的说“先生,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与他们说用人物,需明求,他们不听我的反而打我还抢我木剑。”

林晚晴让他抬头洗脖子,小诺罗抬起头余光又瞟见了凳子上弄破的新衣服,一时间委屈不甘又全都涌了出来,啪嗒啪嗒的泪珠子就往外滚。

就见他双手扒紧木桶檐哭丧道“先生,您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他们不讲理,我不想学道理了,我想学拳学剑,谁再欺负我我就揍死他。”

赫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了烟枪,正色道“小豆芽,先生问你些事你好好回答,这第一呢是为什么他们找你要你不给宁愿挨顿打呢?”

诺罗想也不想拖着鼻涕说道“我不想给他们,糖葫芦和木剑是我要给王弋的,我不喜欢他们。”

赫德又问“先生很高兴你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愿意把好东西分享给好朋友,假如说有一天你练好了拳脚再遇上了他们,他们手上也拿着木剑糖葫芦,你要不要抢回来。”

诺罗想也不想“先生那一定要抢回来的,还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见着我就绕道走,王弋说过这些欺软怕硬的就怕碰上拳头比他们大的。”

赫德皱了皱眉接着问“小豆芽,要是有一天你长大了学好了本事,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抢劫财物,你会怎么做。”

诺罗不假思索道“那我就一剑捅那人几个窟窿。”刚哭完一想到快意画面,正喜笑颜开着的诺罗看着眉头愈发紧皱的先生,小家伙又收敛了笑容小心的问“先生,诺罗说错了吗。”

赫德走向诺罗,接过林晚晴递来的毛巾,替诺罗擦干头发,一边说道“小豆芽,如果先生因为你回答的不好,而要你把你关在柴房睡觉,还不让你吃饭,你觉得好不好。”

诺罗低着头说“先生,这样不好。”

又将诺罗的身子擦干换上衣物的赫德说道“具体哪里不好呢?”

这次诺罗仔细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先生曾教过,强者发怒拔剑向更强者,弱者发怒拔剑向更弱者,先生这样不好。”

赫德揉了揉诺罗的脑袋说“小豆芽,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于礼。我们恪守礼法,就是为了做一个更好的人,倘若今天有人作恶,你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剑取人性命,那和欺负你的人又有何两样,若是今日有人要自救性命做了强盗之流要取我财物而不伤我性命,被你杀了,又有他日有人穷凶极恶要取我性命,也被你杀了,那么他两人的出发点是否都不重要了?”

替诺罗盖上被子,看着沉思的诺罗,赫德最后摸着小诺罗的脑袋说“今后你要是学剑,总是要出剑的,世道不平世道也不公,但你心中自需一杆秤,拳头大就是道理我看不尽然,只有你心中有理才能出剑畅快,一剑又比一剑更快。”

第六章 匹夫

青衫穿过了云层,左手负背,右手擎剑,浑身凝成一股剑意,直取这块天地的最高山顶,也是此方天地的压胜之处。

剑意尚未抵达便被三道人影拦了下来,三人并肩而立,背对着太阳,云山雾罩见不到面目,三人对青衫中年人分别斥道。

“竖子!安敢!”

“现在退去念你是赫家之人,吾等愿留你一命。”

“赫德你修行天赋极佳,莫要真被这些蝼蚁耽搁了。”

青衫男子伸出左手挡在眼前以免阳光刺眼,调侃道“到底是一域圈养地,竟有道家,兵家,法家三位仙师镇守,我赫德三十年前自认修为粗浅被扔下来听了三十年你们的道理,今日我有一剑也要你们听听我的道理!”

见一战不可避免那头顶混元巾的道家仙师手持古剑,捏指施咒,将另一只手中的五杆小旗布了出去,又叮嘱法家修士坐镇阵眼,再分出阴神执掌暗眼,禁封这块天地以构成五行阴阳阵,随后拿出这片天地的压胜阵杵,借由阵杵调取这片天的气运天元、想借此一阵直接镇压剑气高涨的赫德。

三人显然早已配合默契,那兵家修士见两位同僚布置便心中有数穿上兵家才有的特有符甲,若说那集气兵甲是科技产物提升炼气境界修士的力量,是一个量产的战争工具、那兵家修士的符甲则是护体护神的顶尖护身法宝。

然后从空间袋中攥出一打符箓,随手甩出两张正阳雷符直奔赫德面门,道兵法三家中兵家修士最为杀伐果断,先发制人要为另外两位掠阵的道友争取时间。

而青衫中年看着尽在咫尺的符箓丝毫不惧,单手指向上方直扑而来的兵甲修士,手中仙剑就化为一气,然后一气又化作了上千道剑意,反扑向兵家修士。

青衫中年人剑直苍穹,跟着剑意飞行,两鬓本以回复乌黑的发丝,又由黑转白,瞬间便白如银霜,仿佛这一身剑意正吸取着赫德的岁月精气。

赫德吃力的解下腰间系着的酒壶,大灌一口,开口问道“今日我第一问,便问你兵甲修士,兵者,智,信,仁,勇,严也,何故不智,何故不信,何故不仁,权当肉食者的护食机器。”

剑意点到符箓,符箓就直接消散开来,剑意再触及兵甲符甲,本可隔绝术法兵刃的符甲就化作了齑粉。这兵家修士毕竟是坐镇此番天地的仙师,也不回答赫德的提问,稍察不对就打算兵解以元婴操控腾挪符箓直接逃过这块绝地,可这千道剑意可不等他施展手段稍稍触肌肤就如同符甲一般化作齑粉。

同属坐镇此天地的另外两位仙师彼此相视才发现内心恐惧,这就是赫家的剑气道,赫家的飞升老祖赫沉便是凭这一招就屠戮了整个凡间,从小他们都听过这个故事,只觉得那都是前人夸张描绘罢了,对此嗤之以鼻,直到今天他们两位大修士身临其境,独自面对千道剑意,只觉得古人描述还是太轻,太简单。

这三人本是三大教成名已久的供奉仙师,本就高高在上,应当受凡人和山下修士的供奉香火,各自又都可以截取此番天地气数精元进行自补,那都是有望飞升,搏取大长生,大逍遥的存在。

可现在看着自己的道友就这么被一剑化为齑粉,哪里还坐得住,看着剑意飞来早已心胆皆碎,那道家仙师当即咬牙,握着天地压胜阵杵说道“赫德,这立规矩要屠戮凡人,造就修真者天地的决策本就出自你们赫家,今人不过是按照你们四大家的意志看守好这条规矩,让修真界更强大又哪里错了,你莫不要为了这些凡人自误!”

青衫男子又灌了口酒,也不看那道家仙师,御着剑意再往上而去,直接飞往法家修士所掌阵眼,一路多种术法皆被隔绝在青衫外,看着越来越近的法家修士说“我这第二问,要问你法家修士,在独崇法家以前凡人与修道者都尊古礼,做事言语都合乎礼法,如今去礼之尊法,以刑去刑,让凡人甘愿当牲畜被圈养,让山下修士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可有问过本心!”

又是一剑,阵法崩碎,仙人伏首。

青衫中年调整了呼吸,拨开了云雾,看着云下山河,炊烟袅袅,端坐在云间,又抬头看向最后的道家仙师。

缓缓道“数万年前,诸子百家齐放,人类虽然只有一域之地,然而仙凡相处融洽,凡人仙人也可做买卖,仙人再替凡人守域门。人人尊礼,人人守法,人人心中皆有一杆秤。”

握着酒壶的手,微颤的指尖,慢慢将酒壶再送到嘴边,恋恋不舍的看着酒壶说“家祖认为,凡人是拖住修仙者的步伐的关键,于是屠戮了凡人,让世间成了修道者的天下,每一个修士都比凡人强大,哪怕同样种植瓜果,建设道路,哪怕修为最低的仙人也可以一指要了仙人性命。可那又如何呢,自此之后,人人畏死,人人只为偷生,我们比数万年前多了六域土地,可我们人人都不在是自己我们人人都只是工具罢了,如此不好,很不好。”

从云端上站起,将酒壶重系腰间,提了口心气,振了振精神,目光如芒直视道人,正声道“既然我觉得家祖做的不对,自当站出来,人人惧死,可我要让凡人看看也让山上的神仙看看,修道修道,若只是修的修为,成了这陆地神仙那又有何用呢。”

强撑着站住脚跟的道家修士,一边用着通讯工具求救着教内高人,一边拿着阵杵向面前的青衫男子拖延着时间“可你知不知道,你挥剑意上来取我人头不难,可这三教圣人合理铸造的阵杵坏了,这番天地的元气气运反噬即便是你挤身地仙境也难逃一死,赫家有多少年没出过一位陆地神仙了?你真当赫连绝一人撑得住那么大的家业?难道你可以看着赫家走向危机?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见青衫中年并未接着出手,道人面带喜色接着说道“再说这些蝼蚁都认命了,就算能逃出去几只蝼蚁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更大的天地就不是更大的牢笼吗!你我皆在其中!五十岁步入地仙将来飞升岂不是板上钉钉,你要为了这些蝼蚁死?有何意义呢!”

本以为说服赫德收手的道人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临危不乱,下一秒就见到青衫男子挥臂向前,随后千道剑意,紧贴男子直扑而来,剑意刺破胸膛时才道人正真近距离看清楚这个剑意如虹的男子,男子满头银发,面孔坚毅通红略显沧桑,白须间酒渍好像从没干过。

就听得面前男子咧着嘴笑着说“赫某早已对不起家族三十余年了,可这天下该有一剑劈开桎梏,道理于你无用可对被你视作蝼蚁的凡人是有意义的。”

哪怕只有一人、十人、百人走出去,只要有百人、十人、一人相信这世道还不算烂到底,还能看到一丝光,我赫德匹夫尔,死则死矣。

第七章 生意

章承剑躺在羟皮沙发里,看着投放在面前的报告。

这羟皮是墨铁域独有的羟兽身上取得,羟兽身材矮小可这皮质之佳胜似少女最柔嫩处的肌肤,因其稀有难采,大多一小块的材质就可以让制皮大师视为珍宝,制成衣物或者饰品,就足以让诸多贵妇,大人物的道侣趋之若鹜了,毕竟身份地位修为再高那仍然是女子的天性啊,可这么一个用上等羟皮制作的大沙发可就不是光有神仙钱就能做到的了。

在这成立不过十数年的悬壶域若说权利最大,自然是占地最大的巡查官邸了,连接一域政令,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只是要说钱财最多,本域修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章承剑了。

章承剑本不是山上的谱牒仙师,自幼跟随父亲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谋的也是投机倒把的买卖,做的多是一些牵线搭桥的生意,直到轮到章承剑这一辈才算是真正赶上了机会彻底安定了下来。

要说这章承剑年逾四十,一身修行晋至远游巅峰,倒也算是不可多的人才,可比起此人这短短十数年奇遇那是一点都不够看的。

早年选择入悬壶域做买卖便是因为此地刚被修道界征服,正是兵荒马乱之际,要知道这钱还是国难财好发,这药物,兵甲,武器,符箓,大把大把的商机,每日也都是大把的神仙钱进账。

一日出门贩卖刚倒腾来的廉价集气兵甲,正赶上兵家大佬子嗣遇袭,也不知怎的这个做事从来谨小慎微的商贾,倒是破例行了险招上前营救,要不是及时赶到的兵家供奉,恐怕此时早已入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了。

可就因为赶上救了这位小公子之后章承剑就一路平步青云,生意越做越大,手上的神仙钱也是越滚越多,就连元婴的供奉都是足足供了两位,一时在悬壶域倒算得上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家主,关于各域牧界发生的阵眼共鸣已经查明白了。”房间内突然出现的老者躬身道。

章承剑呲了呲牙,无奈的说“黄老,跟您说了多少次,进房门敲个门,我胆子小有事没事给你惊吓那么几回可不得了,嗯?查出什么了?”

被称作黄老的道人倒也不在意章承剑的抗议,只顾自说“:家主,您胆子可不小不然哪里的现在光景啊。另外共鸣的原因是因为事出天狼域,赫家嫡孙赫德破镜地仙,然后一剑斩了三教圣人共造的压胜阵杵,一时间牧界屏障破碎,天地元气倒灌,才引得同属三教圣人手笔炼化的牧界同时产生共鸣。”

章承剑起身看着窗外灯火说“我那哪是胆大,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遇上了那么好的机会,自然要赌,赌赢了就是荣华富贵,赌输了大不了身死道消从头来过,那又为何不赌。说起来还是赫家地仙胆大啊,那赫家大剑仙是发了什么疯,破了阵杵除非圣人出手,不然天地元气反噬,那可是必死无疑,莫不是身旁还有赫家圣人掠阵?”

老头捻着胡须说“据从兵司传来的最新消息,这赫家地仙早于三十年前就被流放至牧界,此事应该与赫家无关,只是一个陆地剑仙、为了一界凡人竟然自毁前程、匪夷所思。”

始终盯着窗外的章承剑道“去查一查三十年前赫家出了什么事,我怀疑这事不简单,如果是某位大佬的布局,我一定要知晓这盘局的走向。”

老头脸露难色,说道“这第一兵司那不都说了这就是赫家发了疯的子弟干的疯事,事属偶然。这第二赫家可不像巡查司,兵司,法司,真要查一些东西都有迹可循,那道家四大家,山头本不是常人可拜会的,实在不容易查啊。”

章承剑转头笑到“老黄啊,你看这如今天下修士当家,以道法兵三大家,共同建立巡查司、法司、兵司,看似文明昌盛,连个市井小民都是修为在身,可那些山上神仙又是如何怕死。”

“而咱们这些山下野修,本就是野狗刨食的货色,看着机会就要去拼哪怕就是万一也要去赌,因为我们不像山上仙人,有山头供应一切所需,不需要像咱们一样,手上刚抓上一些残羹剩饭都要敝帚自珍。”

“我今天看似风光,结交了巡查司,法司,兵司不少人物,可他们心中又有哪个看得起我,之所以与我交往不过是看到我与兵家小公子的香火情罢了。”

“我一有了钱有了地,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守住他们,我要你们关注修道界各类新闻,就是想要知道修道界走向的每一步,想在之前就能活命,就能保住富贵。要我们这些野修倾覆,还不是那些个大佬动动嘴皮子的事,如今我可以不用为万一拼命争取,却也要时时担心万一摘走我章承剑的脑袋。”

元婴老道深思片刻沉声道“只能尽力去查看看能不能看出这番布局走向在哪,不敢保证真能查出多少。”

章承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完此事,元婴老道又突然手捻罡决,直接禁封了房间,以防此处言语被传出去,仍不放心以神识传音之法与章承剑说话。

“家主,域外有所回应,愿意与我们做些交易,要以墨铁域的矿产,来交换域外的最新式集气武器,或者一部分域外土地。”

章承剑尚未突破炼神境,不能以神识交流,只能聚音成线回复“这武器我可不敢拿,拿在手里烫手,转告域外的负责人,我们要土地,必须记录在册的合法土地。”

元婴老道神色担忧道“家主,我们与修道界三司交好,铺路搭桥也就罢了,可这域外毕竟是外族,我们又何苦如此两头压宝,可真要有那么个万一,那异族人就一定能容下我们?”

章承剑说道“老黄,在我看来,这天下大事小事,生死离别,都是生意,既然是生意,自然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广开路,让自己无论何时面对那个万一,都有路可走,说到异族,如今修道界的凡人哪个不是修士所生,还不是被议为异端,同血同脉尚且如此,域外天魔看我们又有何异。”

“先不说我这份家底能否做的更大,我得先让你,让老白,让跟着我章承剑的数百名属下仆从都活下去,万事都不如活着重要啊。”

元婴老道直了直身拱手告辞,还未等人走远,就听屋内传来章承剑铿锵有力的吼声“老黄你个杀千刀的记得下次来敲门!”

老人充耳不闻,只管迈大步子,一闪而过。

第八章 替先生看看

日落西山,太阳极努力的散发着最后的热量,想让石头上的两个小小少年能多睡一会。

云容冱雪,暮色添寒,被寒意冻醒的王弋,赶紧翻起身拎了拎系着兔子的口袋,感到重量后才长舒一口,走去拍醒了睡意沉沉的诺罗。

诺罗一看太阳都快落山了,赶紧伸了个懒腰,对王弋道“时候不早了今晚我就不出来了,先生的功课还要补好一些。”

可王弋也不搭理他只是抬着头说“豆芽,你看今天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诺罗顺着王弋的目光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晚霞绚丽,天上云海滚滚,好似有神仙在天上打架一样,云雾时而像个怒目金刚,时而上个擎剑天仙,一会这个被打碎重塑,一会那个被打碎重塑,直到最后天上的彩云只剩下一尊擎剑天仙,又瞬间裂开四散而去。

两个小家伙就一直看着天空,直到皓月当空,浩瀚繁星拨开云雾才恋恋不舍打过招呼后自顾回家。

诺罗顺着小路想着刚刚的天云大战,一蹦一跳的就往回走,月色清明,冷光洒遍小路石子粒都能看的清晰。

远远看见老槐树下站的正是先生,赶紧一路小跑过去。

喘着气的诺罗兴冲冲的说“先生,我刚刚瞧着天上云彩一会变作一个和尚,一会又变成了一个拿剑书生,在云里打来打去,最后两个都没了呢。”

看着面前兴高采烈的小诺罗,赫德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还未抬起就缩了回去,笑着对诺罗说“先生看你迟迟不回家才来寻你。”

小诺罗立即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跟先生并排着往回走说道“先生本来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要回家了,可是嗯下次一定不会了。”害怕先生生气自己找借口的诺罗赶紧缩回了后半句。

只是今天的先生有些不一样,没有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裳,一身青色长衫,像极了书里的教书先生,而且既没有发火,也没有与小诺罗讲道理,只是慢慢的走着边说道“小豆芽,明年十六了吧?”

小诺罗立即抬着头神色奕奕道“是的呢先生,您可答应我到时候给我打一把真剑的,不可是木头的,不可以是短的,要是大人的剑。”

赫德双手负背,笑脸盈盈道“那一定要好好练剑,将来走好多好多的路,看好多好多的书,又认识好多好多的人,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就像书里写的一样。”

诺罗也有样学样两手负背,憧憬的说“先生等我走完了天下,我就娶一个天下间最好的媳妇,然后回来孝敬先生,我也开一家更大的酒肆,也要学会说书学会铸剑,学生可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呢。”

赫德眼含笑意,默默的走在诺罗身旁,冬日的小道,两边树影婆娑,道路崎岖又笔直向前,天上一轮清月,为两人照亮着前行的道路,映出了两道身影,一道模糊,一道清晰。

模糊的那道身影,高大魁梧,可又乍明乍灭,犹如一把笠盖撑在那道清晰的身影之上。

酒馆内,看着天上云彩消散,杜高山对着天空深深鞠躬,掷杯于地,沉声道“前辈走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了桌边,看着低头抽泣早已梨花带雨的林晚晴说“赫前辈打破了此处天地的压胜阵杵,禁锢在这座天地的禁制也就不复存在了,虽然我仍然不敢苟同前辈此举,但还是会好好完成他的遗愿。”

杜高山看着依旧泣不成声的林晚晴无奈的说“如今天地桎梏不在,凡人也可随意走出这片天地,不过想来三司不会放任凡人流窜,所以明日一早我就带走诺罗,你是一起还是留在此处?”

一想到诺罗,林晚晴仿佛又找回了一丝气力,抬头撑着通红的眼珠说“我今晚给小豆芽整理好远行的行囊,至于老家伙的要求,还请仙师一定要做到,不可背信。”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晚晴双眼之视杜高山,杜高山内心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原谅了林晚晴的无理之举。

林晚晴见杜高山点头,才又低下头说“至于我就不出去了,在这呆了那么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与其在外面当个废人还不如在这,可以酿他最爱的酒,可以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给他好好看着。”

杜高山心中长叹,不管凡人修行者,一个情字最难写。

待到杜高山远离,林晚晴擦拭完眼角的泪痕,吩咐打杂的伙计今天早些打烊,而后就进了后厨屏退了闲来无事的厨子。

刚入夜的玲珑镇,小酒馆的后厨烛光摇曳,瞧着不过花信之年的女子换上了厨子们用的围裙,她记得这对师徒最爱吃的芝麻汤圆,女子拿出春臼,倒入芝麻蔗糖和一点肉油,用一根木杵慢慢捣着,还轻哼着。

自送别

心难舍

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走出了泥泞山道,山下小镇莹莹烛火就在眼前了。

赫德还是忍不住略微放慢了一丝脚步,自诺罗背后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诺罗的枯黄束发,满怀欣慰,而前边走着的少年一无所感,只顾大步前行。

青衫男子骤然停下脚步,诺罗也随即停下步伐一脸诧异的看着先生。

赫德说道“小豆芽。”

诺罗转过身子征征看着青衫男子,青衫男子面怀戚戚焉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小豆芽咱们做一个游戏,你记着往前走,先生跟在你后头,先生有一些话要说给你听,你一边走我一边说,等我说完,先生给你打的仙剑就在你的小床上了好不好?”

“真的吗先生?”嘴上问着,可身体却立马转过去走的诺罗问道。

待诺罗转过身去,极力聚集身影的赫德开始渐渐无法掌控身体的形态,开始飘忽起来。就听声音从飘忽的人形口中传出“先生何时匡过你。”

“先生一些话想和小豆芽说,小豆芽长大以后就会看到更大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不像咱们这个小镇,那个世界没有好人和坏人,修行者们只有服从和执行,他们要所有人都只能发出一种声音,有一天如果他们找到你要你也必须和他们一样你怎么办?”

走在前头的诺罗大声回道“先生我要是打的过他们,我就用剑讲道理,我要是打不过他们我就跑,等打得过了再和他们讲道理!”

任凭双脚慢慢消散,青衫男子大笑道“小豆芽,有想得通的想不通的道理都没有关系,小小束发少年郎,只管清风明月,只管人间大道大步向前!这天下美景替先生好好看看!”

男子身影砰然消散,一把古朴长剑安放在少年郎的床头。

这一夜,梅花开遍满山,不见饮酒青衫。

第九章 高山啊高山

杜高山很郁结,他觉得自己有些时运不济,没错我们的杜大仙人似乎气运就没好起来过。

从去查探域外天魔开始,岳阳山被兵司下令抽调一队年轻修士充当斥候,杜高山就走上了一路逆袭之路,哦不悲催之路。

这一路他一步一个脚印,先是坑害了七名同门师兄弟,又害了师傅敝履道人,为了救他不顾颜面替了岳阳山的被征名单,去充当兵司的行军斥候,又害自己沦落到没有福天洞地的牧镇权当一个巡查使。

倒不是巡查使的身份低微,巡查司身为三司之首,下派到各地的巡查使都是有着实质权柄的封疆大吏,并且数量极少,一域之地不过两三位,又被人称作巡查疏密使和巡查疏密副使,不管何处都有的是大把山上神仙,等着给这些巡查使拱手送上神仙钱的。

可牧界不同,牧界的巡查使一县安排一个,整个牧界大多足足有近百个巡查使,所以不分正副使,而且被丢到牧界充当巡查使的神仙们,要么就是被山门同僚排挤,要么就是犯错贬罚就如杜高山一样。

再加上牧界本就是凡人所居,凡人在山上神仙看来不过是些廉价的低能劳动力罢了,因为哪怕最弱的炼体境修士也强过凡人千百倍,所以凡人所居的牧界,既没有快捷的科技工具,也没有强大的科技武器以及防具,当然更没有了牧界之外专用的神仙钱了。

神仙钱自分三等低等的是紫晶钱,一百紫晶钱又可以换一枚黑曜钱,再一百枚黑曜钱又可以换一枚陨星钱。

当然这是官方数据,若是换在黑市一枚黑曜钱顶的上一百一十颗紫晶钱,而最上等的陨星钱更是奇货可居,一枚陨星钱可兑换足足一百三十颗黑曜钱。

究其原因不过是这些钱币本身就是提炼精粹天元的一种载体,越是高级的材质所耗费的时间精力都大大低于最普通的紫晶钱,修士们通常交易的法宝法门都是只接受黑曜石以上的货币,要是更稀罕的一些孤本秘宝那更是非陨星钱和同等货品以物易物不卖。

别以为我们岳阳山中兴一代的杰出弟子杜大仙人就混了个财法侣地皆无的下场,可这就够惨了吗?

我们杜大仙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一个堂堂山上谱碟仙师,向来顺风顺水,难道真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成?而当他得知赫家嫡孙也在自己管辖的县内后,又开始坚信祸兮福所倚那一套了,准备好兵甲,来到赫德所在之地,想要富贵险中求的,结果就是被瞬间按住还被逼发了个毒誓。

害人夺宝不成也就罢了,毕竟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炼神期大佬,就想着是否能够攀个关系,混上点香火情,于是乎看着这位前辈高人,刷刷刷就把镇压此处天地的三位仙长一剑一个摘了脑袋,还没等咱们杜高山得意自己决定的时候,这位前辈高人就和此地气数天元拼了个同归于尽。

在等他今个一早看到名为诺罗的少年是个头发枯黄,身材瘦小的模样之后,又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少年显然昨晚没有睡好,眼眶通红,抱着一把古剑,默默抽泣,而旁边的酒馆老板娘则在旁轻抚少年后背,轻声劝慰着少年。

直到日升中天的时候,杜大仙人总算坐不住了,径直走向少年。

诺罗看到走来的杜高山,想到先生是因为和这些天上神仙拼命而死,当即怒目视之,手握住了剑柄。

还没等诺罗有所动作,诺罗就被杜高山掐住了脖子直接按在了墙上,身旁的林晚晴刚想阻拦才发现身体被禁锢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出去,只是急的满头是汗,又无法开口说话。

而杜高山则是认真的看着诺罗道“小家伙,很不幸的是从今天起,我的命运就牢牢的和你绑定在了一起,也不妨告诉你,赫前辈让我以天道起誓,安排你去远在古初域的赫家,以他传人的身份求取一道机缘,届时你要是活着也就罢了,若是死了我的道心也就碎了。”

见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诺罗,杜高山放松了手上的力量接着道“而此行结束后,你是要与天下人仗剑问道还是回来苟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两域交通还算方便,你出去后向东南方向走数百里,就能看到我们天狼域的最大渡口,交了神仙钱就可以直达跨域虫洞,届时你再出示我给你的令牌缴了神仙钱就可以跨域了。”

“只是出去后的数百里,换做平常修仙者也不怕,一日行个数百里也是小事,可你依旧是凡人之身,到时候会苦一些自己多走几日,倒不用怕什么沿路多有酒家驿站,而且法家治域极为严苛,不怕歹人横行,我会给些神仙钱以供路上所需。”

看已经平静下来的诺罗,杜高山才松开手,除了林晚晴身上的禁锢,走到空着的椅子边坐下,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然后我就带你离开。”

诺罗拱了拱手有模有样道“前辈,之前无礼还望原谅,只是前辈不要再说的如此简单,可以把外头的世界大致情形都说一下,诺罗可以写下来时常翻看,也不至于在外面露了怯,若是我一不小心丢了脑袋也就算了,可这不还平白无故拖了前辈下水。”

杜高山这才正眼瞧了瞧这个男孩,虽说已是束发之年但瞧着也不过十三四的孩子,正色道“我也不瞒你,先前试探你,是想着你要是听完六神无主,亦或者直接蒙头上路,我一定不管这身上差使直接与你一起走一道古初域,毕竟自己道心重要,现在看来倒有些资格让我下注了。”

诺罗低着头说“前辈可知道,先生与我说过,世间再变,只要人还是人那还都在书上,万年前的我们与今天的我们并无大差。”

杜高山道“在理,下面我要把外头世界大致的说予你听,你只管记录,有问题等最后整理之后再问我。”

日暮西山之时,一道身影缓缓在前面走着,身后不远处吊着另外两个身影。

林晚晴捧着赫德的剑,看着身旁负笈担簦的少年,瘦弱的身子担着都快与他等高的书箱,忍不住心酸不已。

少年笑着望着林晚晴道“晴姨,先生当真答应你了?”

林晚晴笑着说道“那还有假,那天在桌上和那老家伙换了交杯酒的。”

少年嘿嘿一笑接过林晚晴抱着的剑,追上了前头的杜高山,扭头喊到“回去吧师娘,小豆芽准一早回来看您!”

听着那一声师娘,林晚晴含笑看着不远处愈行愈远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晚霞映红了脸。

第十章 篱间雀

位于古初域西南的天景山脉,终年积雪,开宗立派于此的赫家就安插在山脉以北的最高的天昊峰,赫家山门又位于天昊峰极高处。

道门四大家原本都出自古初域,只是这块陈旧老矣的土地,再也经受不住修道士们不断的开采竭取,气运天元日益稀薄,其余三家早早离开原本道场宗门,去到了其他域重新安置栖身之所。

唯独赫家不同,数千年前赫家即将飞升的老祖出山,以天景山脉为方以山脉周围天地为圆,自成小天地,气数天元流转自小天地引入山脉,再由山脉反哺天地,以此循环,生生不息,才使得赫家立于古初域千万年不倒。

今日山巅之上,祖师堂外偏厅首座无人,正对大门右侧第一张位置是一看似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其余三位都是老者,在男子对面的老者,鹤顶龟背凤目疏眉,一身看似平常的白色道袍,时而流光溢彩,自然是道家仙长。

男子左手边的老者,庞眉皓发,正冠而坐,一身皂衣毫无褶皱,一看就是规矩极多的法家仙长。

至于法家仙长对面,身着符甲面色通红,三人皆饮茶唯独他酒意酣长,手提着酒壶。

那看似不过而立的男子名叫赫文,也就是赫德的亲弟弟只是比赫德小了十岁,如今代掌赫家事务,只是修为稍弱才初入的金丹,倒是和他兄长的修行天赋比起来令人稍显唏嘘。

赫文拿过手边琉璃茶碗,抿了口清茶,这茶碗以琉璃材质为底,杯壁以瑞锦纹浮雕,茶盖再以蛟龙盘顶浮雕,座底又是云纹鎏金边,看着就像蛟龙端坐云雪之上。

把玩了下手上茶碗,说道“不知道三司正使同时上我天昊峰意为如何啊?”

那兵家老头率先开口道“怎么,赫家无人了?金丹小儿也能替赫家做主了?”

男子放下茶碗轻笑道“杨老先生一向嗜酒如命,可没想到来了我赫家也一样脾气火爆,嫌我赫文无法与杨老先生对话,可是要我将爷爷请出来替杨老先生醒醒酒?”

兵家杨姓老儿刚想破口大骂,一会想起杨家那位老头子的本事,愣是把到口的脏话,原原本本的全部咽了回去,倒是给自己恶心了一把。

男子对面的道家老人闭目沉声道“贤侄莫要动怒,我等三个老家伙今日来的目的想闭你也清楚,赫家好不容易出了个陆地剑仙,却又毁了三教圣人当初所铸九枚之一压胜天地所用阵杵,既毁了阵杵也毁了自己。”

男子身旁的法家仙师接着道“赫家如此苦心经营,连陆地剑仙的嫡孙都当作棋子,如此布局,这道棋又究竟落在何处,赫家与三司四家本是同气连枝,有什么事情还望赫文少爷不要连我等一起瞒了。”

赫文侧过身子对三位一一抱拳道“实不瞒三位,我那哥哥于我十岁之时就离开赫家云游四海了,直到近几日我才收到消息,哥哥踏入地仙又于天狼域牧镇气数玉石俱焚矣,本就是伤痛之事,爷爷也因此事闭关,就算要布局,难道还要拿自家嫡亲骨肉当作棋子吗?”

法家仙师冷笑道“那赫德本是你赫家嫡孙,如今在天狼域杀了三司布置在牧界的三名元婴供奉,还毁了三教圣人合力而成的一枚压胜阵杵,如此罪大恶极,你赫家不有所表示也就罢了,还想推的一干二净不成!”

赫文离开座位直面坐着的法家仙师道“早闻名法家仙长规矩极重,可没想到这规矩还有驾在我赫家头上的时候,真当我赫家日渐消沉就好欺负?王仙师想试试我赫家剑气道?”

那名王姓法司疏密使,面色阴晴不定,双手按在膝盖,紧紧捏着拳头,指骨发白。

而之前吃瘪的兵司疏密使杨姓老儿倒是看的乐呵,也不帮忙只顾喝酒,似乎就盼着那王姓老儿吃瘪。

之前还安坐的道家老人连连站起身子打起了圆场“贤侄莫要拿王疏密使打趣了,谁还不知道赫家于三司毫无私心,赫德本就于三十年前脱离赫家了,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拦在法司疏密使前的老头又接着说“其实本次前来主要是因为赫家之前连遭变故,已经好多次没有参与巡查司的会议了,既然贤侄如今操持赫家,那巡察司的事务也要多多操心,放在心上才是。”

赫文见老头乐得当和事佬,自然改了脾气和声道“钟叔叔说的是,小侄定早日参加巡查司议会,之前只是随口打趣,还望王巡查使不要放在心上。”

王姓仙师见那钟无稽抱着保他们四大家的名誉的态度,自觉无趣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

杨姓老头自然也不留着尴尬,跟着飞离天昊峰。

见两人飞远,名叫钟无稽的老道才长舒一口气,笑道“世侄,我可是把他们打发走了,这下好给我透个底了不,可别拿忽悠他们那套忽悠我。”

赫文则连连陪笑道“钟叔,这事可真没玄机,爷爷这不还在闭关生气呢,哥哥走了几十年一声不吭,这终于有消息了结果还是这样的噩耗,老人家都气的拍断了后院的桃树,这种大事哪有什么布局。”

见钟无稽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赫文又凑到老人耳根前说“钟叔,你觉着这要是假的,往常您来的时候我爷爷都是什么态度?这会我爷爷能还不出来?还不得让你去陪着喝酒手谈几局?”

钟无稽听罢才莞尔道“也是哦,不然你家老爷子早拖我去下棋了,那还坐得住啊,看来这事啊你没诓我,得,我也回司里去了,你小子见着老爷子替我问声好,让他老人家节哀。”

赫文则作揖道“一定替钟叔您把话带到,刚刚还多谢钟叔解围。”

老人笑着说“瞧你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走了走了。”说罢,便摆了摆手御剑而去。

望着钟无稽离去的飞行轨迹,本在感慨之时,赫文突然转头作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

“这就都走了?”一道神识传音飘来。

保持着作揖姿势的赫文恭敬问道“爷爷,您看我刚刚表现的如何,这事真能瞒住三家?”

“哪里需要瞒着,就这么让他们互相猜忌才是做好的结果,这世间棋盘,只要有人执棋,不管心力再强算力再高,终究是有所破绽,如今我借他人之手入局,三司四大家不管由谁先入,牵一发动全身,各家势力背后的机器都会转动起来,我只需在局外牵针引线,这之后的丝丝缕缕布织成网,就不再是一人一家所能主导的了。”

“还有那个叫诺罗的少年,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天景山脉,这个机会把握妥帖一些,一定不要有任何纰漏。至于你,我虽然教你观势之法,但你也别忘了境界放在大势虽说可有可无,但落在实处,什么家世背景都不如你眼前境界一般能够保命,修道漫漫不要怠慢了。”

赫文低头躬身道“是,家主。”

等到声音消散,赫文才直起身子,用袖口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走出偏厅,望向山腰间的叠云。

山间云雾遍布叠嶂,时而有年轻弟子御剑飞过,赫文不禁在山巅感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以自掌人生,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过是只篱间雀罢了。”

第十一章 自投罗

诺罗走在山间,时而拿出自己抄录杜高山语录仔细默背一会。

走了几里地的诺罗,额间鼻头早已被晶莹剔透的汗珠布满,实在不忍心将先生留下的仙剑当作拐杖,便把剑绑在了竹箱上,还找了根老树根充当行山仗。

第一次走出小镇如此远的诺罗,对外头世界充满着憧憬,看着光秃秃的山崖,看着未被冻结的潺潺山泉,山间传来少年的声音。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直到又行了三十里地,天空上早已月明星稀,少年郎才终于坚持不住,放下竹箱,在溪边寻了一处平坦的地上,放下了背上的竹箱,拾掇了一些枯枝烂叶,才拿出火石生火做饭。

等诺罗吃完饭小心把瓷盆放入溪水里洗干净,又把切了三两片的腊肉放回竹箱夹层,才坐下来脱下了靴子,把脚放在篝火边烤着取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名叫剑气道的书册。

那日先生兵解前,除了在诺罗床头留下了那柄刻有覆舟字样的仙剑,还有一个小包袱,按照先生留下的字条,小诺罗当晚就把那一瓶不知名的药剂喝完,然后将名为剑气道的书册和一枚以小篆刻写君子不器四字的玉质小章小心收入怀中。

前夜悲伤不已的诺罗并未发现喝完那瓶药剂后有何不同,直到此时坐定,才感觉到周围有些不知如何形容的气息在周身飘动。

从石缝间的泥土里,从老树干枯的躯壳里,从篝火溅起的火星里,诺罗才依照着书上所教,努力的集中精神,用五官,用皮肤间每一个毛孔慢慢努力的将元气领进了身体,再任由引入身体的元气,肆意游荡在血液静脉间徜徉,元气入体既舒畅又痛苦,舒畅是因为天地元气不断滋养着人的血液经脉,而痛苦的也就是除了滋养天地元气还在改变着本身的血液经脉。

诺罗按照书中所说,第一次踏入气感境,尽可能的多吸引一些天地元气,直到全身疼痛难忍才彻底结束了吐纳,待整个打坐引气停气做完,诺罗穿上鞋子,站起身子,感觉的天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的感觉。

诺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悦的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等稍作休息了一会,第二次入定吐纳天地元气的时候,小心的用着书上所说的截气四十九。

这截气四十九是剑气道专为炼体期的打磨法门,寻常修士在炼体期大多和诺罗第一次吸引天元一样,努力将天元留的更久一些,这样改善的身体也就愈发强健,只是要一直留着天元也不现实,一是疼痛难忍,二是毕竟气感境也只是修行之初,人也是要吃饭的,怎么可能一直精神不松懈的控制天元呢。

剑气道不同于其他功法的一大特性,那就是气,按照修炼界不可打破的桎梏规矩,修士们前期修体以打磨身体为主,以方便入炼气境承载更多的天地元气,而到了炼神期,再修炼超脱于肉体元气的神识,以达到神识不死我即不死的超凡境界。

而剑气道与他人不同的就是气,于炼体期练气,于炼气期练气,再于炼神期练气,只求胸襟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大自在,与人捉对厮杀,往往没有胜负只有生死,要么一气如虹直接打杀对方修士,要么气机枯竭连跑都跑不了。

所以寻常修士最不愿招惹赫家子弟,动则就是生死局,并且寻常捉对厮杀,剑气道的修士多半能跨一小境界对敌,以弱击强胜负概率仍是正负手之间,这天下怎么就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功法。

而截气四十九的用途就是以胸口为始,以经脉的独特性,卡住吸纳而来的天元,并利用经脉不断吸收外在天元,始终保持截留下来的天元不会消散,并设计四十九处停气穴位构成星图,使彼此产生联系起到淬炼身躯的效果,所以往往剑气道的修士在炼体期停留的时间都是极短,因为别人再快也没有从早到晚一刻不修的炼体来的快来的坚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勾勒星线,诺罗闭目凝神,仔细找到气点,在胸口处找到三点后,诺罗集中精神同时链接三点气息,可同时连接三点哪里是那么容易,哪怕有一处连接稍快或者稍慢就会打破原有的平衡点,直到尝试第三次,诺罗才将三点构成一个小三角,做完一切的诺罗满头大汗,惬意的躺倒在枯草堆上。

想到稍稍有些疼痛的胸口,有些小沮丧,自言自语道“先生在书上备注过,截气四十九也是修行资质的考验,以往最差的可以连接三处最强的可以连接十二点,先生第一次就连接了九个点,唉我用了三次才连接三点,看来这秘药再强也只是让我能够修行啊。”

少年哪里知道以往他人勾勒星图,都是一笔一连,哪有人同时三点相连,其中难度远超勾勒九点相连。

等确定体内那体内的小三角正在正在慢吸收天地间的元气后,诺罗又翻出了杜高山给的小钱袋,倒出里面全部的神仙钱,总共有两枚黑色的还有近两百颗紫色神仙钱,诺罗摸着那两个孤单的黑曜钱,想着杜大仙人叮嘱他千万乱用这黑曜钱,这是垮域传送所必须的,并满脸肉疼的表情,诺罗就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等到把钱袋仔细收了起来,诺罗双手负头,躺在枯草堆上,看着天上的影影绰绰的繁星,轻轻道“先生,豆芽已经可以修行了,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但我从明天起就努力。”似乎瞧着天上星辰构成了满脸笑意的先生,诺罗才沉沉的睡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谁都没见寒风吹过,少年紧了紧皮氅,抱紧了名为覆舟的剑,眼角盐渍斑斑。

而在诺罗百米外的书上,站着满脸风霜的一个老人,连跨两域,途中路遇藏在大山深处的蛟龙又是被一顿赶,好不容易赶到天狼域牧界仔细打探询问完,才知道与赫德息息相关的少年已经走出牧界,老人早已坚持不住,差点气机枯败欲喷老血,要不是最后提着心气以神识扫查这片大山,才发现了引起波动的小少年,那就真是要积郁成疾了。

等接通家主的通讯方式后,带着贱笑的章承剑就头映在了面前。

章承剑的虚影看着不远处睡着的少年后问道“老白这就是上面那些大佬布下的胜负子了?”

调息着体内紊乱的气息,被称作老白的老道顶着他满头披散的白发,打理了下一身赶路厮斗破败不堪的法衣,斜着眼对章承剑说“姓章的,你也不瞧瞧那少年旁边的那把仙剑,那气息还能作假?还有下回这种破事,求您高抬贵手让黄老头去成不,路上遇上蛟龙,老夫这条命差点没交代在那!”

章承剑邪笑道“老白,你也别生气,我这不是感受不到气机吗,还有你要是每次和我说话都是后半句的态度,我也不用次次让你擦屁股啊。”

刚压下去的一口老血,这会儿是真要喷出来了,可为了不在姓章的面前丢人,姓白的老道直接忍着内伤咽下了这口心血,只是再也说不出一口话,只能用杀人的眼神和颤抖的手指着章承剑。

看到老白气急败坏的样子章承剑只得说道“好了老白我还有些事,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务必不留痕迹,这点事我相信你搞得定,还有老白,血还是要吐出来的,不然容易内伤,咱俩关系那么熟,面子不面子的不打紧。”说完就匆匆关了连线。

“章承剑!”白姓老道还是一口心血喷了出来,声音惊的漫山飞鸟惊起而飞,不远处的被惊醒的少年睡眼惺忪的茫然四顾。

第十二章 心头恶蛟

自那天午后小镇天空,云彩滚滚,霞光绽放,两位少年分道扬镳之后。

王弋自回了家,看着床上鼾声如雷的义父,王弋心头满身恨意。

似乎听到有动静,床上肥如猪的汉子才睁开双眼,看到是王弋后,突然来了精神,抄起手边的瓷碗就砸了过去,王弋还没来得及侧身便被砸中了手臂,当即咬着牙,强忍哭泣。

那如肥猪般的汉子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去打些野兔子换口酒喝都做不到,你这没用的东西!”

那肥头大耳的汉子顶着满腰的横肉,吃力地坐了起来,也不穿上鞋子赤着脚就冲到王弋面前,一巴掌就把王弋砸到了门槛边,就见王弋也不还手,捂着手臂蹲在门槛边上,嘴边早已鲜血直流。

而那汉子似乎还是不尽兴,接着骂道“你吃我的喝我的让你拿酒回来,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就给我滚出去,不拿酒回来你就不要回来了!”

说着汉子对着王弋又是一脚,王弋借势往右侧一滚,然后一个打挺就往门外跑去,背后还传来肥头屠夫的谩骂,一个男人嘴里装的却全是窑子里那些肮脏龌蹉的话,骂王弋的母亲如何下贱卖身,在天上供人当玩物,好似他真的看到了一般。

而王弋躲在墙角,擦了擦嘴上的血渍,捂着右臂一言不发。

等到那屠夫骂累了,回屋睡觉后,王弋才站了起来,走到家门旁一处早已废弃的狗窝前,蜷缩着身子慢慢钻了进去,少年对此好像早已驾轻就熟。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弋就从狗窝钻了出来,处理了下右臂的淤青,拿着藏起来的兔子就奔向小镇的酒馆。

到了酒馆王弋也没像往常样看到酒馆老板娘,也没有看到到平日里嘴巴碎碎念的小豆芽,找伙计换了壶酒便匆匆走了。

王弋没有早早回家,而是先是藏好了酒,然后直奔小镇的小山头,等爬到最高处,少年往东南望去,被云雾遮盖了十余年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大山的真面目。

少年好似打定了主意,在山间挖了些冬笋,烤熟后就着山间还未冻结的溪泉,很快的填饱了肚子。

看着时间已经过了未时,少年才慢慢下山,小心翼翼的把藏着的酒拿了出来,跑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就躲了起来,过了会屋门打开,一身酒意的肥头汉子看了看门口的酒,拿了起来,又看了看周围的动静,大声骂道“跟你天上做娼妇的娘一个德行,鬼鬼祟祟永远见不得人,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而躲在墙根外的少年,捏紧了拳头,满脸狰狞。

等到入夜后,听不到屋里头动静的少年,才偷偷摸摸打开房门进去,过了半个时辰后,少年才偷偷摸摸的跑出来,身上背着短弓和一把短刀,还有一袋行囊。

可没等少年走出巷口,少年的去路就被一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的老头拦住了。

少年看着面前的老者,变换着神色,最后露出一副天真的面孔,面带笑容的说“老人家,您家住在哪啊,怎么半夜还出来乱跑,当心天黑地滑。”

看着眼前极力表现出天真神色的少年,老人嗤笑道“这就是他们认定的黑子?这般演戏姿态可让我看的恶心。”

老人挠了挠头,看着老人袖口露出来,如枯枝般的手臂,少年的手则慢慢的搭在了刀柄上。

老头接着道“这盘棋本该黑子先行,居然被人强行打破,以地仙之命换去白子先行,如今这盘棋倒是愈发云山雾罩了。”

说完这话,屋檐上突然传来动静,老人扭头去看,原来是只野猫踩踏在屋檐上发出的声响。

而就在此时少年看着胸膛大露的老头,牙尖咬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指骨早已发白,丝丝颤抖,浑身气息凝在一处,一身戾气就要随刀而出。

可直到老人转过头来,少年依旧没有去拔出那一刀。

饶有兴趣的老头看着王弋道“我在巷口堵住你时,你心中念头动了十余次,在我露出手臂的时候,你心中念头动了二十余次,而我转头露出胸膛的时候你心中念头动了足足上百次,可你还是没有拔刀,这是为何,我很想知道。”

王弋则施礼长揖道“如此深夜,一个小镇上我没见过的老人拦在我面前,王弋斗胆猜测老人家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神仙,既然无望一击制人不如不动。”

老头似乎这下是真来了兴致“有趣,有趣,满是杀意仍能做到以笑脸以年纪当作武器博取同情,又能以最快的速度看清我的胳膊和胸膛致命的破绽,最后还能压抑住内心仔细省时度势。”

“怪不得老儿大梦千年不可破的契机点,会在这盘棋局里有所改变。”

王弋躬身接着问“老仙人到底是谁又找王弋何事。”

老人露出深邃犹如死水般的眼珠看着王弋道“老夫苦于无法飞升,所以喜欢大梦千年,身上身份太多,你日后自会知晓。至于找你自然是看中你的天赋想要收为徒弟。”

王弋低着头仔细细想了一番,缓缓道“老先生先前说我是一枚棋子,又说此局与老先生能否飞升息息相关,王弋听不懂这些只想知道仙师因何看上我,又因何还一定要纳入门下。”

老人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爆发出一丝精光看着王弋说道“从我刚堵住你那会,你先是藏拙,然后又忍住心头恶念,再到现在一个劲的抖着机灵劲,想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想知道我真正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每一步看着都小心翼翼,可每一步都在极力求生,你虽然弱小,但我想把你放到修罗场中只能活下来一个也会是你小子。”

看着王弋始终维持着谦卑又含羞的笑容,老人接着说“你不用刻意保持如此天真浪漫的神色,老夫本意来此本是兴致所致,想来看看这盘可能影响我能否飞升的棋局,在老夫眼中天下棋局,所有的定式、布局、先后手,不过都在既定的规则内而行,而老夫行事只论境界,不论善恶好坏,天下人头都是一剑。”

看着不再维持童真面目的王弋,少年横眉剑目,棱角分明,哪里还有刚才谄媚的样子。

老人接着说“如今我看着一个生来性恶,或者说生来性真的少年,又处处隐忍本心,不禁见才起意,想收你为徒,所以不用如此拘紧。”

听完老人说话少年当即下跪三叩首,然后抬头道“弟子王弋见过师傅。”

安然受了少年三叩的老人笑着说“哪能这么草率,当然要拜过祖师堂再磕头,你这几个头不作数,随我回宗门再磕过。”

说完老人就祭出一剑舟,将跪着的王弋卷入其中,自己则踏在剑首,背对着王弋说道“王弋,弋不射宿,一个生来性恶的少年配了个好名字啊,哈哈哈。”

王弋则低头趴在剑州之中,心中暗骂老人不是个东西骗他多磕了几个头,而老人似乎心有所感,看似无意的晃动了下剑舟,害得王弋一头撞向了剑州的木板,一时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待老人御着剑舟消失在天际,小巷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巷子深处的一间屋内,一个身肥如猪的男人,死死捂着喉咙,口中呜咽声混着血水不断躺下,在他床边正插着一把他用来屠宰牲畜的割喉刀。

第十三章 才见人间

一改前几日的晴朗天气,今日的太阳没有如期而来,凛冽的寒风无情的在山岭间飘荡着。

被冻醒的诺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然后努力吐纳了一轮天地元气,身子才暖和起来,又打了一套先生从小教他的拳法,才去溪边漱了漱口,抹了一把脸,才重新背负起小山大小的竹箱重新上路。

等总算走出了大山,诺罗老远就看见一条宽敞的大道,这条道路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平坦光滑,通体呈灰色,也并无朱粉涂饰。

诺罗背着竹箱一溜小跑就跑到了道路上,迫不及待的踩上了这条大道,可这一踩不要紧,山间泥泞,诺罗又穿着草鞋,一脚上去鞋底黄泥一并印在了这条干净无尘的道路上。

此时的诺罗不仅草鞋上的黄泥与这条光洁大道不相符合,就连自己这双满是泥泞的草鞋里露出来的脚趾,也一并和这条街道格格不入了。

满脸通红的诺罗坐了下来,将草鞋系在竹箱上,轻轻的把竹箱里的一个布包捧了出来,这是师娘给自己做的布鞋,鞋底针眼密密麻麻,纳的极为细致,底子又是用作内衬的好料子叠起来缝纳的,鞋头小心的以亮黑的线在黑布料上缝上的祥云纹绣。

又想起先生坐在小竹椅上,看着来帮忙纳鞋的师娘,眼神都快看痴呆了,还振振有词的说“诺罗啊,这鞋啊就是人的脸面,得干净好看,特别是你林姨纳的鞋,穿是不舍得穿的,haiw不能光看着,一定得供起来。”这也导致先生整整数月没能换过鞋,直到当时的林姨消气才能穿着新鞋走堂说书。

诺罗看着新鞋傻笑了一会,拍干净脚上尘土,小心翼翼的穿上鞋站起跳了跳,感觉到脚上的柔软和暧意,心满意足的看了看,这下好像和这条大道更配了。

这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起了竹箱,接着沿大道而行,等再往前走,诺罗才看到了一个个秀气非凡的建筑,远远比小镇上的建筑好看了百倍千倍,集市间人来人往,倒与牧镇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贩卖的东西可让诺罗看花了眼。

有杜高山说过相隔万里可以通话联系的通话工具,还有可以替代烛火的照明工具,有新奇的吃的,也有新奇的喝的,有玩的,有用的,好不热闹。

诺罗便一边东看看一边西看看,也舍不得掏钱买,毕竟剩下那么多路也不知道盘缠够不够,等诺罗找到要找的客栈后,来到门口的小家伙才彻底被惊住。

只是看门,就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槛窗栏细雕着龙翔凤舞的图案,清一色水磨群墙,台阶选用云石肌底宛如玉质,进门等绕过巨幅山水藩篱,早有小厮横手挂着毛巾等候,替诺罗拍干净了尘土。

被小厮引着,来到账台前,看着两位宛如天仙的姐姐时,早已云里雾里被周围光景震的心神不振,以为自己真就到了仙境,直到满脸笑容的仙女对诺罗说出要收十枚神仙钱的过夜费后,小家伙才瞬间好似从仙界回了人间。

小家伙眉头紧皱,此处离渡口估计还有一周的脚力,算上如今踏入气感,每日多一些也要六日才能到,这还不算上到了古初域之后的花销,本以为杜高山给的神仙钱早就够了,哪里知道如此捉襟见肘。

而且想不在客栈住也不行,杜高山说过进了法家地域,处处都有宵禁,晚上留宿在外皆有可能被当作歹人格杀,除了穷凶极恶和山上谱碟仙师,常人可不敢留宿在外,所以住在客栈是诺罗唯一的选择。

小心翼翼的拿出钱袋,一边心疼一边摸出十颗神仙钱,看着手上神仙钱的诺罗,感觉好似要和至亲的人分离一般,皱着的小脸始终舒展不开,最后仍不死心的问“那晚饭早饭午饭能不能免费吃?”

得到否定答案后,诺罗的眉头更是皱的掰不开了,柜台处一位女侍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凑到诺罗耳边说了句话,诺罗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眼角泛出一丝喜悦来。

由小厮引着,诺罗来到了后院,沿着白石栏杆,看着院内佳木茏葱,奇花闪灼,诺罗心想着十个神仙钱,也算不白花,待走过院中石桥,沿着河道走了百步才到了诺罗的住处,低头穿过芭蕉树才看到藏在芭蕉叶下的大门。

小厮给了诺罗一张门卡,又在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教会了诺罗房间内设施功能后,才被放了回去。

剩下诺罗一个人躺着软软的床垫,拉开窗帘看着门前的芭蕉,才发现原来小厮所说的气候控制系统这几个词语是多厉害,按动了小雨的按钮,听着雨打芭蕉的音韵,诺罗很想把看到的想告诉师娘,想告诉王弋,也想告诉先生,最后才发现谁都说不了

无奈见时间还早的诺罗便坐在柔软的床垫上,脱下了厚重的衣物,开始打坐集气,剑气道上说过,剑气道最难的就是基础,必须在气感起就将截气四十九修到圆满,方才可以踏入下一境。

诺罗也不敢怠慢,直到又勾连了三点星图才累瘫在床上,只是诺罗自己不知道她已他的方法勾连星图,要比历代所有人勾画的星图更明亮。

房间内,诺罗一会玩着调试气候温度的系统,一会又开关着不需要烛火点燃的照明系统不亦乐乎。直到又累又饿,胸口又是气穴带来的丝丝疼痛,才停了下来,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亥时才拍了拍手从床上跳了下来。

诺罗飞快的穿好衣物,凭着记忆,一路走过石桥栏道,重新回到大厅,询问了当值的小厮才找到了诺罗久违的食堂。

好不容易拘着身子,有些害羞的走到厨师面前,骨气勇气要了一碗阳春面,还仔细再三的和厨师确认过,宵夜面条的确不要钱,才捧着面条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看着面前带着满满葱花的阳春面,本想着大块朵颐的诺罗,又再次面带愁容,想到自己忍了半天才吃上的这顿饭,若是一直如此不是长久之计。

轻轻的扒着面前的面条,满脑子全是如何挣钱的诺罗,无意间却看到面前的小牌牌上挂着,名门正派武动门的招募消息,还写着一日二十颗神仙钱的待遇,心想着运气真好,而且成为大侠行侠仗义不就是诺罗从小所想的吗,而到了外面世界诺罗才知道原来当大侠不紧帅气还有神仙钱拿。

诺罗快速的吃完面,然后将小牌子上的联系方式全部记录了下来,最后满怀憧憬的回了房间。

可他不知道,在牌子背后写着宵夜面食全部免费,有大排的,有鸡腿的,而不是只敢要的阳春面。

第十四章 江湖气短

诺罗眼中的江湖,有正派,有邪教,有深藏不露的高人,有美艳动人的美人,有情,有义,有恩,有仇。

怀揣着满腔的江湖侠义,和日薪二十神仙钱的伟大理想,诺罗又预交了一天的房间钱,找了个斗笠,蒙上了面罩,倒不是诺罗想搞神秘,实在是担心那门派掌门会不接受才束发的少年。

等准备好一切,诺罗对着房间内的镜面照了照,确信没有纰漏,才仔细带着名为覆舟的仙剑,前往地址所说的茶馆,想着一旦被录用,哪怕就是一天,那就是可以白住两天仙境般的客栈,又可以白吃两碗葱香四溢的阳春面,也是极好的。

来到茶馆门口一身斗笠披风的诺罗,见到了另一个一身斗笠披风的人,并且两人身高还相仿,对面来人见着诺罗这身打扮也是一愣,但立马回过神来,握剑抱拳道“在下池溪泠,江湖人称嗯黑衣剑客。”

诺罗边腹诽对面这人穿着倒是与自己一般无二,江湖诨号却是取得一点都不霸气不像自己,便抬手抱拳故作江湖道“在下诺罗,江湖人称黑旋风,这位英雄可是要去武动门投效?”一边还努力踮了踮脚显得高大些,想着这个诨号可比你强多了。

而名为池溪泠的黑衣剑客,面罩下对面前这个黑旋风的名号满脸充满了鄙夷,还得装模作样拱手道“如此巧了,不如你我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便并肩走向茶馆,瞧着茶馆内早已人声鼎沸门庭若市,人人都是锦帽貂裘,身负刀剑,一个个高谈阔论以茶代酒好不热闹。

而一早就守在大门处的武动门弟子,见了二人装扮也算见怪不怪,询问来意后,那守门弟子悄悄把二人引到一侧,小心的环顾四周,瞧着并无人注意此处才开门见山。

“二位大侠,今日阵势两位也算见到了,我武动门广发英贴,惩恶扬善立誓要除掉景耳湖上邪派,可宗主本来打算以十颗黑曜钱的价码来招贤纳士的,可如今您也看到了,那么多人哪里够分,只好一个个排队等候。”

池溪泠也不想和他废话“你这是有办法帮我们省去等候,直接登楼?”

在说这话的时候池溪泠眼神瞟了下身旁与自己打扮无异的家伙,愣是把我改成了我们。

那武动门弟子,佝着身子,手挡着嘴,小心道“这位大侠,这入门拜山头不得投石问路?我这呢的确有些门路,只是开山辟道不易,大侠若是愿意一人掏五枚紫晶钱,在下一定尽力疏通。”

见对方也无反应,生怕生意就这么黄了,那弟子又出声道“这样你们二位一同的话,我私下给您打个折扣两人一共八颗,如何?”

池溪泠也不出声,伸手就往怀里取钱囊,诺罗一听要四颗神仙钱一人,哪里舍得,刚想伸手拉住对方出言阻拦,就被心有所念的池溪泠一个眼神堵了回来。

诺罗只能讪讪然的缩回手,一边腹诽,这池溪泠定是个豪阀世家子弟,出手阔绰,哪里像个行走江湖的穷武夫,只是这人眉毛是真好看,真像书中说的眉似远山目若秋水,怎么看都像个姑娘一般。

待池溪泠付了钱,两人被那名弟子引着扰过了大厅,进了间小屋,那名弟子又和屋内的同门打了个招呼,耳边细细说了些话,手则往那同门手中塞了几颗神仙钱,事毕两人才喜笑颜开,由那同门打开了机关,就看着并无缝隙的二楼天花板就开了个小洞,自楼上伸下来一个窄楼梯。

那交接的门派弟子先行上楼引路,诺罗则偷偷拉住池溪泠说话。

“池公子,我也不是真掏不起这四枚神仙钱,只是于我而言确实每一颗神仙钱都该落在实处,于池公子而言不过是四枚不值一提的零碎而已,可以免去大厅内和他们一起排队就是值得,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四枚你毫不在乎的紫晶钱已经让我棘手不已,不管是情谊还是钱财都是欠不起的。”

池溪泠耐着性子听完,眉头紧皱,何曾有人因为四枚紫晶钱去与他讨论这么多的,只是对上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眸,本想发火的神色又缓和下来,认真回答道。

“诺兄,你我茫茫人海相遇,又装束相同难道不是缘分?又一同赴此心怀惩恶扬善之心,你我可能算得上朋友?若诺兄说不是那出了门诺兄把钱给我,或者日后有钱了再给我都是可以的,自不会让诺兄难堪两难。”

还没等诺罗开口,池溪泠接着话题往下说,直接堵住了诺罗的嘴。

“若是诺兄要说朋友应是无用的,那我也劝你住嘴,我的家世背景本就不是我能选的,钱财权势本就生来既有,难道与我就不能交朋友了?我既视你是朋友,你就不该把我给你的钱当施舍,我也不会当给你钱是怜悯。”

“他日就算我有难,我也不会因为诺兄没有出现,而心生憎恶,朋友之间该是如此。你这般谨慎当心娶不到老婆!”

诺罗听着不免悻悻然。

等池溪泠说完,两人也走到了二楼正厅,诺罗也不再说话,看着身前同样衣冠的人,只觉其形象高大了起来,只是黑剑客这样诨号还是不咋滴。

进了大厅,厅内人头攒动,最前头摆着三张交椅,最上座披着兽皮的交椅上端坐着一个须发皆赤的中年汉子,背后立着一杆寒光熠熠的象鼻刀。

下首两侧分坐着一蒙面裘衣的精壮汉子,和一个身着衮服蟒带的老者,首座的赤发男人应该就是这武动门的掌门了,正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

等听了一会坐在最后的诺罗才明白了,原来这武动门起家时的主要的营生是替天狼域,生产制式兵甲法衣规模最大的山门,金甲宗分销兵甲,时间久了垄断了周边的生意,一时风头无二,自立了门派,招纳了不少弟子。

那衮服蟒带老人就是本地一富商,见武动门这门买卖有些利润,便一同参股,平时并不露面,一向瞧不起这些泥腿子,只是这次影响到他的利益才出面。

而蒙面裘衣的汉子本来也是身世惨淡的苦孩子,被掌门提拔起来后,专门负责维护门派安稳和调教下面弟子,用起手段来比他当年受过的苦更毒更辣。

只是台上掌门口水横飞下面弟子有些满脸兴奋,听到掌门说誓要成为天狼域最大的名门正派的时候,面色涨红,兴奋不已,而有些弟子则兴趣了了,眼眸中充斥空洞。

一脸疑惑的池溪泠用手肘碰了碰诺罗问道“诺兄,为何我们要去除邪门歪道为何有些弟子好像毫不在乎,面色充满忧愁呢?”

诺罗听惊讶于对方居然这也不知道,也有些高兴的指点道“池公子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自然不知道其中门道,我在我师娘的酒馆里看到过无数这样的情景。”

“往往是工头带着刚下工的工人,浩浩荡荡一拨人来酒馆吃饭,这工头和工头亲近的人分坐一桌,寻常工人又坐一桌,每每谈到后期任务目标的时候,工头那一桌掌声雷动,赞美之词不绝于耳,而另一桌只顾埋头吃喝,只觉饭菜还是不够多。”

“你仔细看那些兴奋不已的弟子,多是一些年轻人,家境良好,不愁吃喝满怀理想。那些面带愁容的多是些中年人,需要养育子女,只想着本月的薪俸。”

池溪泠横眉道“我懂了,你可是骂我不知人间疾苦,身着华丽骂身无分文衣不蔽体的人不懂去换件好衣裳是吧。”

诺罗笑着说“池公子可以举一反三深思熟虑,我哪里会去骂你,只是你我站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不同景象罢了。”

又听了一会,两人眉头都皱了皱,原来掌门要消灭的邪派,只是一伙突然杀入贩甲市场的域外掮客们所成立的门派,而且就在不远的古谬岛上。

他们霸占了小岛,将手上的兵甲以低于武动门三成的价格抛甩出去,这一下就动了武动门最核心的利益,所以才联合本地武人,开以高价,想以武驱赶这伙掮客。

大厅里随着掌门的说话,一个个人脸上的神采似乎到达了顶峰,原来掌门许诺加码,今日打倒古谬岛上的这伙邪门歪道,一人三十紫晶币,全场好似同时点燃了炮仗,一个瞬间热情全都爆炸在了所有人脸上。

唯有角落里的两个人默默不语。

池溪泠萎靡不正道“唉,这和我要闯荡的江湖好像有些不一样,还不如诺兄你人模狗样呢。”

诺罗也是腹诽万千,可等池溪泠说完整段话,才转过头苦笑道“我谢谢你啊。”

第十五章 溪泠气长

诺罗觉得自己一天的精气神都在天上飘着,犹如傀儡般的被安排着与刚结交的好友池溪泠,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与一干帮众上了船一起直赴古谬岛。

期间两人偷偷溜出船舱,躲在船后的甲板上,各自自怨自怜,垂头丧气,抱团取暖。

诺罗先脱了斗笠露出青涩的脸庞,无奈的对池溪泠道“池兄实不相瞒,我叫诺罗不假,只是黑旋风的诨号是我自己取得,想加入武动门也是因为薪俸不菲,还有就是想瞧瞧江湖是啥样的,哪里想到是这般光景。”

实在不是诺罗不懂江湖人情不懂掩藏自己,而是经过接触发现,这个和自己一样打扮的年轻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行走江湖的雏儿,只是更有钱一点。

池溪泠稍作犹豫,摘下面罩露出脸庞,原来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女,她转变了嗓音道“我叫池溪泠,奉家里长辈命令,来天狼域凭吊一位前辈,诨名也是编的,哪里知道现在的江湖是这般光景,和家里长辈说的完全不一样。”

诺罗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神都有些痴呆了,直到被少女一个爆栗锤在头上才回过神来讪讪道。

“之前瞧见姑娘眉目就觉得如此好看的眉目怎么也该长在姑娘身上,没想到一语成谶。”

池溪泠皱着眉头说“我把你当是我朋友,你可以不允许喜欢我哦,就你这碎碎念的脾气,将来绝对讨不到媳妇。”

诺罗当即面如苦瓜,两人看着身后波光粼粼的水面各自无言。

过了许久诺罗才望着天空没由来的说道“先生曾经和我说过山外的世界人人皆为利来,人人皆为利往,我只是觉得,道理不该有如此简单,江湖也不该如此简单。”

“书上说仓廪实而知礼节,似乎大家都觉得等自己有钱了,自然有了礼仪廉耻,可我想一个人愿不愿意知礼守节,和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呢,我宁愿相信知礼节而仓廪实。”

诺罗直起身子摸着覆舟道“就像先生赠予我的剑一样,君子坦荡立世,抬头看天,低头走路,气不可失,节自当守。”

池溪泠看着阳光下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去附和少年说的也没有驳斥,扭过头来轻轻的问“你家先生剑术很厉害吗?”

少年仰起头“先生的剑术可厉害哩,绝对天下一等一的大剑仙!”

少女调笑道“比那东瀛域的清池斋老剑圣如何?”

少年故作深沉道“胜负应当在五五之数。”

少女惊讶道“你师傅是兵家老祖还是墨铁域青山城城主?”

看到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姑娘,一脸诧异的模样,诺罗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笑道“又没比试过当然是五五之数啊,换成我也是啊,池兄,哦不池姑娘原来也会犯浑。”

随后诺罗就看到面前笑靥如花的姑娘,脸上越发灿烂,如同一起落在诺罗脸上的耳光一般清脆明亮。

诺罗和池溪泠所乘坐的船只,并无帆樯,不依风力,在并无乱流的河道中行驶极快,不多时就靠近了古谬岛。

一眼望去岛上的帮众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早已人排排站立恭候多时了,为首的黑衣男子持着双刀,站在众人前头。

两波人马显然也不是对上第一次了,船还没停稳,黑衣男子就提着双刀,一脚踏在岸边的礁石上,借力一个跃起直奔船头的武动门掌门,余下帮众或是竖起准备好的木板当作云梯,或是直接扔出鹰爪钩直接翻上船头。

远远的天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坐在云头,背后一个口吐蛇信的妖艳男子恭敬的侍奉在后。

妖艳男子欠了欠身子面露狰狞“前辈,要不要我下去帮忙?三口两口把这些蝼蚁全吃了?可别伤着您看中的小家伙。”

老头也不回头,调笑道“有那女娃娃在身旁,老板让我下注的小子哪有什么安危,你要是下去,老夫后面的苦肉计可就全乱了,你这条小泥鳅,真不在乎好容易结成妖丹,有望大道,就得抽皮扒筋,妖丹炼药了?”

妖艳男子听完头低的更低了,恨不能现在就潜进湖底钻进淤泥里。

老头也不去看他,世间妖兽本就没有礼数可言,凭着本能修炼得道,只畏惧比他强大的,无善无恶,尊崇本心。

只是随手一挥,身后蛟龙就觉得似是被山岳压顶,整个人直接被压倒,而身下云雾又变得好似顽石,面前的老头食指每下压一毫,妖艳男子就更陷入云中一分,腹部妖丹丝丝开裂,眼看就要破碎。

老头停下了手指散去了术法,回头看着趴在云间的妖艳男子说“你该庆幸,自己没生在修士生活的州城附近,你以为的任何一个蝼蚁,身后都站着三教真人。

人杀人或许惊不起山上神仙注意,可你这条小泥鳅敢现身杀一个所谓蝼蚁,有的是正道大人物们愿意捏碎你的妖丹牵回去当狗养,人们过去讲究的礼教,今日讲究的律法,一条都不在你的头上。”

男子趴在地上两眼茫然宛如死狗。

云头下面,两拨人越打越酣,也不用兵刃,实在是刀兵无眼若是真伤了性命,那法家酷刑或许用不到山上神仙身上,可落在普通山下修士身上的那条条都在实处。

而躲在船尾的少男少女,双方刚交手的时候还兴致盎然,直到发现刀兵相错成了拆招喂拳,刚好不容易提起的一丝江湖意气,就再一次烟消云散了。

看着赤发掌门和黑衣男子,最后舍了兵器以拳相交,扭打在一处,诺罗道“好像有些像我家乡的地痞打架,也就是这般扭打,只是没有两位三境大修士打得那么精彩,还少了拳头捶在淬体过的肌肤上砰砰的响声。”

少女只是看着这场所谓的江湖正邪之战,成了商贾为利约斗,又成了市井流氓般的扭打,少女心中的江湖豪情,英俊潇洒的侠客,一张张,一面面,都被慢慢揉碎,被撕裂,最后彻底烧成了灰。

看着眼前的一幕,少女陡然出剑,剑气悠长,先是切开了船舱,再然后切开了船头,未作停留,飞过了赤发掌门的头顶,一直飞向天际,气长数里。

也不看呆若木鸡的众人祭出剑舟,飞跃而上,拉着诺罗就走。

剑舟上,少女愁容满面,少年一个劲傻笑。

少女没好气道“笑什么笑,刚不是也很失望这样的江湖吗,这会笑什么。”

诺罗扬着脑袋看着立在剑舟头上的少女道“先前我也是不高兴的,只是发现原来我走出家门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剑仙就不会不高兴了。”

女子没好气道“你还相信江湖在?”

诺罗仰在剑舟里抬头望着天空说“本来以为没有了,在你出剑后又有了。”

第十六章 起而行之

月明星稀时,灯火阑珊处,一对少男少女坐在亭下,推杯换盏,雨打芭蕉闲听雨。

客栈内的气候调节装置,飞快运转着,模拟着梅雨季节的气候。

少年微醺的脸庞,靠在亭柱上,看着雨点飘落在亭前的湖中,手握着酒杯轻声道“一直看先生喝酒,曾经偷偷尝过一次,只觉得辛辣无比,想着怎么会有人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到现在多喝了几口,才明白池姑娘说的甜香来,好似有花香,有柑橘,有些焦糖味,可真神奇。”

一年龄与少年相仿的姑娘倚靠在亭下的石桌上,以掌托着脑袋手臂搁在桌面上,少女青丝相束,系着短发,肤如羊脂美玉,面似白璧无瑕,剑眉舒展微醺道。

“这可是我爷爷的秘方,这壶酒,过了老爷子亲自打造命名的摘星桶,而且还是三十年的老桶,过了这个桶的美酒,甜度,香味才算得上美味。”

诺罗测过脸看着面前的少女傻乐道“池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说看到你出剑后,就不再对书中的江湖失望了吗?”

池溪泠也不回话,举了举酒杯示意他继续。

诺罗才又回过头看着亭外雨点月色,眼眸愈发明亮“池姑娘一剑,气长数十里,站在旁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江湖就在身边,就在姑娘身上,这是真心话并不是恭维话,并不只落在池姑娘的境界上,还落在池姑娘的剑心上,什么利欲,善恶,汲汲营营,江湖都不该如此简单。”

少女面色泛红道“我收回你娶不到媳妇的断言,你这张嘴骗个三妻四妾还是不难的。”

好像没有听到少女说话一般,诺罗接着说“只可惜,姑娘头发还是太短,不然就真的和书里说的美人那样长发飘飘宛若云中仙子。”

说完这话诺罗本灵敏的气感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石桌处直插心口,一身酒意立刻醒了一半,搓了搓手,扭头讪讪道“忘了池姑娘本就是仙子,那些写书的酸文人哪里见过真仙子。”

池溪泠没好气道“可要是我不在呢,我没有和你同赴此行,你会不会很失望,然后对这个世界也失去指望了?”

诺罗微笑道“不会的,就算对江湖不再向往,但也有二十枚紫晶钱拿的,那就不算失望了,再想到有一碗放满葱花的阳春面,想到还有这样的美酒,将来还有那么多的路,那么多的景没看,就不会失望了。”

池溪泠站了起来,走到池塘边看着水中的容颜道“我出来好些日子了,这就要回东瀛域了,没法陪你去古初域,你将来有时间一定要来我家转转,我请你喝酒,还有一定要好好练剑,下次见面时候怎么也不也能和我差上三四个境界才是。”

诺罗赶紧起身道“我送送你。”

少女摆了摆手,祭出剑舟,飞跃而上,浮空将去的时候,又突然扭过头问“你真心觉得长发比短发好看?”

也不等下面的少年说话,就化作一条光线破开了天幕,留下挠着脑袋的少年。

而天上一包钱袋从剑舟上丢了下来正好被一老者接在手中。

这般华丽的客栈,除了名面上的力量,哪个没有几位炼气境的供奉,一道声音自剑舟上聚音成线传到老人耳中“赔你家天幕钱。”

老人弯腰拱手送行。

诺罗看着雨幕间被池姑娘一剑戳开的大洞,天雨在下,天幕间有洞,洞外还有天。

墨铁域,盛产墨铁得名,整域分四州唯有一州没有与其他三州构连跨州渡船,此州名为青州,青州最出名的一座大山名作青山,而倚山而建的一座雄城也自然叫青山城。

青山城不同于其他州城,并不设三司巡查使,整个青州每年生下来的新生儿就算有凡人也不用被丢进墨铁域的牧镇,这一切只因为,青山城的城主名号是青山道君。

与天君真君不同,三司册封的天君,大多是一些达到元婴修为实力心性上佳的山上正统仙师,而真君更少是一些达到地仙境界的谱碟仙师,有了天君真君头衔的修士,各自享有一些特权,名册记录留档,于每一域的三司巡查府邸都有备案。

而道君不同,三司无权赐予道君称号,多是圣人们推崇相赠的尊称。

青山上的一处洞府内,一年轻人领着一只头生两角身如狮虎,背有双翼的灵兽,进了洞府,对斜坐着的王弋道“此灵兽名为射鬾,以后将会是师弟你的的伴生灵兽,将来亦是保镖,亦是坐骑,若是幻化人性说不定还能暖床呢,师祖专门吩咐送来,师弟运气真不错,刚入门就能得到师祖爷青睐。”

刚还想说什么的青年就被王弋的话打断。

“闭嘴吧。”王弋冷漠的说。

“什么!”男子显然没有回过神来,也没想到刚入门的小家伙敢这么说话。

王弋也不看他走过他身边揪起地上的灵兽,那灵兽仿佛知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主人,摇着尾巴讨好着王弋。

王弋抱着小家伙对那名青年说道“这第一,我很同情你,被一帮同门派来试探备受师祖青睐之人的底细,这第二,既然被派到这你就应该放低了身价,试图博取我的同情才是,而不是真的当那帮废物的犬牙,这第三嘛,我不是你的什么师弟,而是你口中的师祖爷求着要收的关门弟子。”

青年人愣在原地,从王弋说第一开始就青了脸色,说到第三的时候早已面如死灰,才明白了自己有多幼稚可笑。

要是今天真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光以下犯上这一条,轻则卷铺盖下山,重则废物一身修为,他就真是被这位辈分算是师祖的年轻人第一个杀的鸡了。

王弋看着他站在台阶上举高临下道“我不想搞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可笑把戏,因为扮猪只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我今天告诉你,希望你也转告他们,别做傻事,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们玩这类猫捉老鼠的游戏,滚吧!”

面无血色的青年赶紧作揖扭头就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一声“站住!”

青年虚浮的脚步一个没走稳直接跪在了地上,转过身子打着颤到“始祖吩咐。”

王弋带着玩味的笑容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趴在地上恭敬道“回师祖话,我叫郭良泽,青州人。”

王弋道“回去之后交代声,以后要送什么东西,由你负责。”说完挥了挥手,示意郭亮泽离去。

等郭良泽走远之后,王弋看着怀中摇尾的灵兽,突然发狠直接将小兽砸向石壁,灵兽也没准备瞬间就被砸了个七荤八素,要不是灵兽生来铜头铁骨,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

小家伙躲在角落轻轻呜咽,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主人突然对它发难。

王弋看着小兽说“想要活下去,就不要整天摇尾乞怜,你只有比别人更狠才能活下去,拳头大就是规矩,知道吗?”

远处神游的枯瘦老人,看着自己关门弟子所做的一切,欣慰不已。

清晨,少年郎将漂亮的布鞋好好包裹了起来,放入竹箱,重新换上了草鞋,背上竹箱,挎着仙剑,握着行山仗,从新出发。

第十七章 雪乔

诺罗自出了客栈,就先去附近商贩那淘了一版天狼域舆图,和一版看成色有些年头的古初域舆图。

花了整整五枚紫晶钱,诺罗的小口袋越发瘪了下去,小小少年的眉头就皱个不行,只是等到他出了小城,打开舆图,才真心觉得这五枚紫晶钱算是花的值了。

依图上所述,诺罗知道了自己留宿的小镇叫槐花城,名字虽然叫城但规模实在不大,属于边镇,因为再往西北走过了高大的苍岩山就是牧镇了,而周边也多是无无人居住的地方。

天狼域位于修行界最西北处,天狼域在修行界中一人是最小的,只有三州地,分别是儋州,白煦州,和漳州,诺罗所处的就是儋州。

舆图除了地理位置的方向的提示,包括图中画的山水,山的高度水的大致深浅都有描述,还有城镇,山门的记录,最令诺罗惊喜的是,舆图上还附带着天狼域中的各个山野精怪的形象大致描述。

不过诺罗大致看了看才明白这些精怪都是倚靠着上山宗门的精怪,估摸着都是有所备案,算是划在山上神仙们的私产。

最后诺罗又翻到了白煦州,找到了图上角落里的岳阳山,看到了杜大仙人所属的山门,只可惜此次行程并不包含岳阳山不然倒是可以去看看。

边走边看的诺罗,到黄昏时终于看到远处的城镇。

可还没等诺罗继续前行,就听到不远处山道的哭喊声。

跑到大路上望去才发现一条凶猛大蟒,正追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满眼是泪奋力跑着,一边嘴上还呼喊着,只是因为跑的太急,嘴上说的话一吐出来就全变了音。

看到这样的情形诺罗也是着急不已,这临近城镇,一般都不会有山野精怪,更别说这么大一条大蟒出来伤人了,除非这妖怪一心寻死,要么就是这条大蟒本身修为极高不惧人类修士,另一种可能就是这是一条极有背景的精怪,显然后两种可能都不是诺罗可以解决的。

心急不已的诺罗也不再多想,一边向着大蟒急呼想要吸引大蟒的注意,一边抄起一块大石头就朝大蟒的脑袋扔去,想借此引开大蟒给小姑娘逃跑创造机会。

只是真没想到这石块快砸中的时候,大蟒的头轻轻一偏,直接躲了过去,甚至还回头看了看石头,大大的蛇头对着诺罗作出一副嘲笑的表情,诺罗心思一沉还真是后两种的存在。

前头极力奔跑的小姑娘看到了人,一下子精神松懈了下来,一步踉跄,直接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的诺罗抽出覆舟,放下竹箱一个跃步,跳到了小姑娘面前,拦在了大蟒的前头,诺罗努力的握紧手中的覆舟,看着扑面而来的大蟒,正准备跃起拼命的时候。

大蟒被一道白色身影一脚踹飞出去,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老道出现在诺罗面前,老人双手负背,背对着诺罗。

等了许久老道也没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跪拜感谢声,白衣老道忍不住斜眼瞟了一眼少年,原来少年正俯着身子,看着昏死过去的小丫头。

“咳咳。”老道实在忍不住咳嗽两声想提醒不开窍的诺罗。

诺罗抬头看了看老道,又低下头想办法救醒这个小姑娘。

见自己就这么被无视了,脸色发青又狠狠的咳嗽了两声。

诺罗迷惘的起头看了看老道,突然想了什么,问道“老先生你能救醒她吗?”

见诺罗终于开口,老道慢慢伸出手摸着胡须道“小事一桩。”于是随意一挥手,地上的小姑娘就醒了过来。

正当老道觉得这下可以接受少年跪地道谢的时候,少年早已惊喜的低头看着小姑娘说“你醒啦?”

诺罗怀里的小姑娘醒来摸着鼓包的额头,一顿痛哭。

诺罗则一顿手忙脚乱的哄着一顿大哭,鼻涕直流的小丫头。

而另一侧,再次被忽视无从发泄的老人,直接飞到被踹飞的大蟒处,狠狠的踹起了大蟒,躺在地上不敢还手的大蟒内心感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等好不容易安慰好哭泣的少女,诺罗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你家住在哪啊,又怎么会被大蛇追着跑啊?”

小姑娘揉着发红的眼眶哽咽道“我叫杨雪乔,就住在前面的镇上,出来玩的时候突然一条大蛇也不知道怎么出现的,就朝我扑过来了。”

小姑娘看着面前的诺罗问道“是大哥哥救了我吗?”

诺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是那个老先生救了你。”

诺罗一转头,刚还在猛踹大蟒的老神仙,瞬间恢复仙风道骨的模样一个飞身,就负手站在了少年面前,一手摸着胡须道“老夫身为修道中人,除恶尽善那是应该的。”

心中默默暗叹,等了半天,这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哪知道小姑娘,看了看老人,又笑着看向诺罗道“我看到大哥哥是第一个来救我的,大哥哥才是英雄呢。”

背后一老者差点一口老血再次喷出。

等确认小姑娘没事后,诺罗才起身对老人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内心一波三折的老头,开怀道“哪里哪里,主要是少侠一身正气感动到老夫,这才出手相助,真想不到现在的少年都这么心怀大义。”

看着本来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先生,突然露出一幅谄媚的笑容,诺罗不禁摸了摸怀里,先生曾经说过谁要是这么笑,你就得看好自己的钱袋。

诺罗不好意思的说“老先生,我不是什么少侠,而且没有钱。”

看着少年极度不信任的眼神,老人摸了摸脸揣测道,难道自己看起来就那么不像好人?

等确认好小姑娘没事只是头上蹭破了皮之后,诺罗便被小姑娘拉着硬要带他回家,请他吃饭。

一行三人,嗯准确说是一行二人还有一个硬要蹭饭的老人,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小姑娘和大哥哥打打闹闹,没一会就亲的跟真兄妹一般,老人走在后头看着嬉闹的少年,心想难道真有些人生来讨人欢喜的不成,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个本事。

等到了一间小宅前头,这个浓眉大眼小姑娘才让诺罗稍等一会,顶着额头的擦伤,蹦跳着跑向门口,呼喊自己母亲,两节小辫子随着小丫头拍打门的动作跳动了起来。

门开之后出来一位盘着发髻的清秀小娘子,小姑娘和出来女子手舞足蹈的阐述着刚刚的故事,女子听着话眉头慢慢皱起,弯下身子看着小丫头额头上的伤势,等听完小丫头的阐述,才跨过门槛,望向门外的两人。

一个面容姣好,头发枯黄的负笈少年,还一个衣袍破旧,笑着极为猥琐的老道。

女子对着二人作揖礼道“感谢二位仙师出手相救,才能保住乔儿的性命。

诺罗作揖回礼,老道则只是颔首。

女子看了看四周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仙师这么大的恩情,于情于理应当请二位仙师进屋喝个茶,吃顿家常饭,只是乔尔自幼失去了父亲,我一人抚养她长大,深知寡妇门前是非多。

周边邻里看着和和睦睦,可真要给他们瞧着二位临夜的时候进了家门,我倒是不怕,只怕又有人在背后议论乔儿。”

女子捏着衣襟,也不好意思抬头,只觉得自己这么做真是不近人情,心中既有坚定亦有惭愧。

诺罗随机拜了拜手道“无妨无妨,只是小丫头特别可爱,又不放心她独自回家,我们才将她送回来,自不叨扰。”

女子深深舒了一口气道“多谢公子体谅。”

而一边见大哥哥久久不进门的小丫头,又甩着两个小辫子跑了出来。

跑到诺罗身边拉着诺罗的手就往里拽,边说“走啊诺哥哥,进去我让我娘给你烧好吃的。”

诺罗也不动只是低下头对小姑娘说“哥哥今天就不去了,哥哥好有事,下次再来看雪乔好不好?”

小姑娘一下子急了冲着娘喊道“娘,快进诺哥哥进去啊,诺哥哥可是救了乔儿的大英雄啊!”

女子面露苦色,无奈的对小丫头苦笑着。

见自己娘亲都不帮自己,小丫头急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诺罗对着女子询问道“可否让我和雪乔说几句话?”

女子点头示意后,诺罗就拉着强忍哭意的小家伙走到一边,最后低头和小丫头说“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还觉得娘亲不够好啊?”

小丫头听到诺罗一下说中了她的心思,一下子眼泪就从眼眶里奔了出来,诺罗替她擦了擦眼泪说“小雪乔,诺哥哥和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听哦。”

小丫头哽咽着点点头。

“千万不要把陌生人的一点善意当作瑰宝,而忽略了家人对你所有好,娘亲才是最疼小雪乔的人,不能假装看不见。”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用小篆刻着君子不器的玉质小章,边道“这是哥哥的先生留给哥哥最重要的遗物,哥哥把它先放在雪乔身边,等哥哥回来你再还给哥哥好不好?我们拉个勾。”

第十八章 两小儿辩日

夜晚的小城,一老一少坐在食肆,狼吞虎咽着面前的馄饨。

等这两人吃完,打了个饱嗝,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才舒服的瘫软在椅子上,彼此相视。

诺罗开口道“老先生是专程冲我来的?”

对面满脸油光的老道才无奈的说“我这趟用意的确是为了你而来,至于根本原因,涉及大道我不敢说,至于我的身份我可以开诚布公。”

老人稍稍坐直了身子道“老夫乃是悬壶域,章家的供奉仙师,你可以称我白先生,至于修为嘛,前些年刚晋入元婴,找你用意很简单就是要与你交好。”

诺罗疑惑的看着这个之前还满脸谄媚的老道,疑惑道“白先生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一无大背景,二无大修为,为什么要和我交好。”

白先生道“这其实也不算交好,换成家主常说的那就是投资了,投资分早晚,对象有优劣,家主说要在你身上下注是因为你身上的万一。

极大的可能,你在寻道的路上走不了多远,但万一的话你就是千万人里走的最远的那个人。

而且下注分早晚,如家主所说,章家的根基还是太浅,豪赌我们玩不起,那不如看得远,走的早,你这样的万一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时候帮你,不仅有可能带动命运的走向,而且对我们来说成本最小回报最大。”

诺罗仔细听完拱手道“虽然不知道白先生你对图谋的是什么,只是就算你要与我交好,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我,与人交好交友,以谊易谊,最落下乘,先生难道不该做好布局,然后再博取我的好感吗?”

白衣老道正色道“本来我想的也是如此,所以也就有了先前你我相遇的情景。”

看了看诺罗的神色,白姓老道接着道“你也别皱着眉头,那条小泥鳅不会取那小姑娘性命,也不敢取你的。

说到为什么反悔,是因为我大概明白了家主的用意,家主没有派另一个黄老头执行此次任务,就是因为算准我布局极烂,最后只能和你摊牌。

这其中用意,应该是想到如果将来你真是被我们算中的万一,你介时想明白只会生恶,倒不如直接告诉你,以有赌无,这就是我们章家的诚意,此为阳谋,才算是真正无解。”白姓老道洋洋自得于自己的算计。

诺罗抬头道“那白先生究竟打算给我什么呢,其实甚至连我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白道人,挥挥手道“不着急不着急,你我先出去走走,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放了一枚神仙钱,白道人和诺罗并肩而行,走在热闹的街头,修行界的街头过了子时才开始宵禁,不同于牧界的冷清,夜晚的修行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白道人看着听完自己一番话依旧不动声色的诺罗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应该知道自己对付不了那条小泥鳅为何还要拦在小女孩身前。”

诺罗低着头看着脚上的草鞋轻声道“如果我与白先生说只是处于本能,白先生信不信。”

白道人停下脚步,也不看诺罗,看着眼前的熙熙攘攘说道“我去过牧镇,见过了管辖玲珑镇的巡查使,也见过了你的师娘,最重要的。

我也看过你看过的那些,被法家禁绝的书籍,不用那么诧异,大多家族其实都留着一些诸如此类的书,并且我也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诺罗摇摇头“总要有人去做的,无论是做得到还是做不到,总归遵从本心。”

白道人淡然的说“三司的大人物们觉得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有没有想过你家先生可能只是想让你过的更好一些

你再看看这些人来人往,笑容满面的人群,可只要有一个人突然倒在地上,就会有人围观有人冷眼巴不得地上的人早些死了的好。”

诺罗道“也会有人去扶起倒地的人。”

白道人侧过头看他“如此坚信?”

诺罗沉声“大道本该如此。”

白道人重新看向眼前的人群道“若是在过去,兴许有这种可能,只是如今的世道自顾自暇都已勉强,不加以恶意都算是大善了,如果你不信那我们试试。”

说罢,白道人单手捏指,前面一位老妪便突然倒地。

看着眼前的人群突然停下一个两个三四个,又开始一圈又一圈的围着倒地的老妪,似乎没有人想要上前帮助,有些人脸上写满了关切,却不付诸行动,还有些人,躲在角落,偷偷喊着“老不死的装什么死啊。”

白道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道“怎么样,事实就在眼前,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太过坚持,首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人群,突然笑着对白道人说“白先生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在我看来,人心有两种成分,一是利己心,二是同情心,二者都是人的本性,无关乎各家的思想,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只是有些人看到了更多的自己,也为了自己牺牲了更多的他人毫无感触,但我相信只要还有人的存在,就不会磨灭任何一面。”

说完诺罗跨过白道人,大步向老妪走去,少年慢慢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妪,几个刚刚还站着的关切面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加入了进来,而那个谩骂的声音,渐渐躲在人群里,渐渐不见。

远在悬壶域的章家府邸,章承剑依旧躺在柔软的沙发里,享受着美酒。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章承剑的房间,一名黄袍法衣的老人恭敬的站在了酒打翻一身的家主面前。

“老黄!我不是让你进来记得敲门吗!”章承剑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大供奉。

黄姓道人拱手道“家主我突然想起来,你让白老头去与那枚棋子示好,可你是不是忘了,白老头的布局是有多差,若是最后无奈老白直接和那枚棋子摊派,我们可就赤裸裸绑在这把棋局上了啊!”

正忙活着的章承剑听黄姓道人一说完,瞬间犹如晴天霹雳,颤颤巍巍的道“你是说,有可能,老白他直接把我们卖了,去赌那个万一了?”

手忙脚乱的章承剑,连忙视频连线老白,等到接通的时候投影突然映射出两个身影。

白姓老道拉着有些害羞的束发少年,大声介绍道“你看这就是我们家主。”

章承剑听完,倒地晕眩。

第十九章 两个少年

紧了紧身上破烂的白色法袍,被骂了整整三个时辰,其间家主章承剑因为过分激动气晕了好几回,白衣老道好似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老头关闭了视频连线,扣了扣鼻子,自言自语道“都几岁的人了,支撑这么大个家业,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出息。”

不过和章承剑沟通了无数遍,老头还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家主的意思的确是要交好这个小家伙,为的就是不可知的将来有那么个万一,现在的一点香火情,等小家伙成长起来就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可以积攒的了。

只是老头自作主张曲解家主意思之后,暗地里积攒香火情的买卖,就成了入局买定离手的一棋昏招了。

也怨不得章承剑要死要活,本身打着想乘着各方大佬们还没入局,自己先积攒下这份万一的香火情的打算。

这下倒好,各方大佬还没入局不说,在各方势力看来他章承剑这点家底,细胳膊细腿就敢跳出来入局,光入局不说还打算第一个和各方大佬掰掰手腕,哪里是放肆,简直是寻死。

等天刚一亮,坐在屋檐上的白道人就飞身跃下,对着房门敲了敲,不多时,屋门就打开了,露出诺罗憔悴的面孔,显然他也没有睡好。

等两人入屋内坐定,白姓老头才一五一十把情况原委和诺罗说清楚。

最后无奈道“按理来说捅了这么个篓子,换成山上门派,早把我一脚踢了,元婴修士再难得,也比不了一家山门的兴盛香火。”

诺罗有些无奈,虽然明白了白姓老人所说的事情大概,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啊,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坐直身子默默听老人絮叨。

老人看着诺罗道“家主的意思是,既然章家已经挑明了立场,就别藏藏掖掖了,纵观整个章家,要么贩夫走卒,要么山间野修,这野狗刨食,争求万一的事做得太多了,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

只是你的行程要变一变,先不急着去古初域,你这气感境不够看,你这柄尚未炼化本命的仙剑也不够看,这世道看似安稳,实则吃人不吐骨头,我要花些日子帮你锻炼厮杀的本事。”

诺罗恭敬道“白先生是要把我锻炼成大高手?再出山?可杜神仙说”

打断了诺罗接下去的话,白衣道人笑道“只打算抽十天半个月,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野修,不会耽搁大事,至于你嘴上说的杜神仙?就那纵气境的小子,也配当神仙。”

也不管诺罗嘟囔,白衣道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质小瓶,一脸心疼的塞到诺罗手中,缓缓道。

“此丹药名为离陨,于十数载前我与一兵家修士,探访古初域一位成名已久的前辈墓穴所得,其功效和这丹药的名字一般,只要你还又一口气,就能把你救回来。

我曾经用掉两颗,还有三颗,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尽量多忍耐能不用就不用,毕竟每多一颗,将来你小子的小命都有保障。”

诺罗苦笑道“白先生的意思,接下来的锻炼我很可能会死?”

白衣道人面带严肃的说“知道先前与你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知道我为何我那么反对吗?就是因为对我们山间野修来说,求死易,求生难。

山间野修为求机缘,要和山上谱碟仙师争机缘,要和大道天才争机缘,又要和同样的山间野修争机缘,今日与你携手并进的朋友,明天为了机缘就可以把剑戳进你胸口,刚发现一天地灵宝,下一秒就有山上谱碟仙师拿着山门背景要你交出来。

想要活下去,既要狠,又要忍,大道不易,你既然想做些什么,首先就是得活下去,更何况,如今的章家已经将全副身家压在你的身上,你死简单,你的师娘,章家门下供奉门徒近百口人,也都压在你身上,你怎么能死?”

诺罗沉思了一会,随后站起拱手道“白先生的意思诺罗懂了,还请白先生好好锻炼诺罗,诺罗可以吃苦,可以受罪。”

白衣老头看着面前面色诚恳的少年,微笑道“善。”

万里之外的青城山,云雾深处的一座洞府内,一个面色刚毅的少年,带着一头身形如虎背上长翅膀的灵兽,跪坐在一位枯瘦的老人面前。

老人含笑道“弋儿,既拜过祖师堂,敬过了茶,你就是我青山道君正式记录在册的关门弟子了,为师会将你的一魂一魄收取在祖师堂上的牌位中,就算将来你外出修行,也可保性命无忧。”

王弋恭敬的跪在地上道“多谢师尊。”

老人挥了挥手道“起来说话,哪有那么多规矩,为师与你说说话。”

王弋也不作伪,站起来就坐到老人身边。

老人看着王弋欣慰道“为师纵横修道界千年,从未向人低过头,就算当年有过数回,如今也被我一一灭了个干净,你可知道何为。”

王弋拿起老人身侧的仙果咬了一口,说道“师尊说过,我们青山城,别的不讲究,就是拳头大,今天你敢伤我一人,明天我能取你一个宗门的脑袋。”

老人笑道“不错,修道之争无非境界之争,任你算计布局再多,我都可以以力破之,与为师当年做对的,有道家圣人,有法家圣人,也有处处讲理的儒家圣人,可现如何,今谁又敢在为师面前说三道四?”

听着师尊说的儒家圣人,王弋不免想起枯黄束发的好朋友。

也不管王弋的思绪万千,老人接着道“弋儿你可知道,世间的规矩种种,都是都是用来限制哪些人的吗?”

王弋回神道“弋儿看来,这世间规矩道理,都是约束弱者用的,让弱者听从规矩,服从法纪,只事生产。”

老人难掩欣喜道“不错不错,所以师尊的青州从不设跨州渡船,学好了本事自可出门闯荡,若是没有本事出去丢什么人,等你将来能够跨州飞行,闯荡修行界的时候。

只要记住几点,打得过的打,打不过的用法宝砸死他,还是打不过报上山门让他跪着给你打,青山城不讲规矩,只论拳头大小。”

王弋正色道“师尊,弋儿生在牧镇,自小就被山上神仙当作牲畜圈养,凡人相互看不起,天上神仙也看不起凡人,等将来有一天,弋儿一定让他们也试试被当作牲畜的滋味。”

老人道“所以我才将你带出来,就期许将来有一天,你比山上的神仙强,比为师更强,让天下间所有人都明白,我们青山城说的话就是理,挥的剑就是道!”

王弋放下手上仙果,走到老人面前,认真下跪行礼道“谢师尊传道授业之恩。”

枯瘦老人看着面前少年道“大善。”

第二十章 凭栏烟火

儋州里的一座小城外,一位老人,和一位妖艳男子,领着一个束发少年,到了一处荒草从生的空地。

一身白色破洞法袍的白姓道人,对着面前这个身着练功服的束发少年道“诺罗,在修道界闯荡,对敌无非两种,一种就是人类修士,另一种就是山野精怪。

这几日你除了要提升境界之外,还要和我还有这条小泥鳅捉对厮杀,我会将气力境界压到与你相当,而这条小泥鳅会化为本体,只以蛮力与你厮杀,但是交手的时候我们都不会留手,你要做的只是想办法活下来。

切记不可小视,我已备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上午修行,下午拳脚,入夜喂剑招,依次反复,让你适应每个时间段的各类厮杀。”

诺罗正色道“请先生不要留手,诺罗一定全力以赴。”

老人叹了口气,祭出一面小旗,扔在地上构成一个阵法,对着诺罗道“这是一座简单的聚灵镇,可以起到凝聚天地元气的作用,对于你修炼的剑气道大有裨益。

你先步入其中修行,我会增加几块灵石来配合你的修炼进程。我不喊你就不要停,争分夺秒,大势同样如此。”

等诺罗坐定后,白衣老道催动灵石,将法阵内本就聚集充溢的灵气,变得犹如实质欲滴的状态。

而诺罗只感觉到平时吸取并不快的天地元气,现在都不是轻松可以形容,而是疯狂的往体内涌,勾连窍穴的速度也是加快了起来。

直到诺罗精神愈发不集中,天地元气冲击窍穴的力度愈发加大,白衣道人才停止了催动灵石,缓缓道。

“先休息一会,不然一次拼的太厉害,后面的进程都得延后,不过这赫家剑气道是真的厉害,这才多久一会,整颗灵石蕴含的天地元气就被消耗了三成左右。”

结束了引气停气的吐纳,诺罗站了起来惊喜的说“白先生,按这个速度,五六天时间就可以气感期圆满了。”

白衣道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五六天?这才是修行界最基础的境界啊,要不是大部分人都得不到很好的法门支持,你以为气感期,还能困住有修行资质的人?

再加上我已灵石辅助聚灵阵,我以为这会你就该达到圆满的进入下一阶段了,这赫家剑气道还真不是一般的烧钱费力。”

诺罗脸有些发烫道“白先生,实在是因为截气四十九的特殊性,只要过了气感期之后,后期就会方便很多了。”

白衣道人摆摆手道“无妨无非多几天时间,你我之间先切磋下,你只管全力出手,我也好掂量下你的斤两。”

诺罗随即立好拳架,一身拳意犹如猛虎,身子微缩,一个踏步,直接挥拳直奔白衣道人面门。

就见道人伸出单掌,一下子就握住了诺罗的拳头,身子向后一倾,握着诺罗拳头的手往后一缩,一松,诺罗一下子就被自己冲出时用的劲道甩在了地上。

也不看咧着嘴趴在地上的诺罗,白衣道人冷冷道“这气力的确是不小,归功于功法的特殊,只是你,我看很失望。”

诺罗爬起来恭敬道“白先生请说,诺罗一定改。”

白衣道人也不看他,冷声道“我和你说过,要当个合格的野修,除了要会全力一搏,最重要的就是在自己在有十足把握之前一定要忍!

你以为你是之前和你闯荡古谬岛的池姓丫头?你以为你也可以一剑挥出气长十数里?东瀛域池家每个能出山的子弟,剑道方面哪个不是被千锤百炼过?就凭你也配?!

就你刚刚全力冲来的架势,随便找一个野修,可以让你死多少回你知道吗,接下来我对你出拳,你尽量招架,自己看机会反击,只要能击打到我身上,就算你过关,打中一次算你一枚黑曜钱,而你每次出手不中,罚十枚紫晶钱,如何?”

想到一枚黑曜钱的奖励,诺罗像是打了鸡血,一口答应,十次机会只要中一次就能赢。

直到犹如雨点的拳头拍打在诺罗脸上的时候,诺罗才发现钱难挣屎难吃的道理了,不说反击,光是招架都已经非常勉强了。

抵挡了一炷香的功夫,诺罗才渐渐感觉得心应手起来,脸上的红肿也不再加重了,甚至还能提前预判白衣老人的下一招,提前进行闪躲。

等诺罗确认老人的拳路打了第二次循环后,诺罗乘着老人再出拳的空档,左手手肘横卫在胸前,抵挡老人即将来的重拳,右手由拳变掌直奔老人胸口。

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色法袍,一瞬间诺罗甚至看清了白先生的脸,看着老人嘴角渐渐上扬,而近在咫尺的破旧法袍变的越来越远。

被一拳砸中下巴,飞出去的诺罗,捧着自己好似被打碎的下巴,躺在地上,嘴里,鼻子,鲜血止不住的溢了出来,在被妖艳男子抱起来的时候,诺罗涣散的眼神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隐隐约约听到白先生说。

“小子,再教你一课,不要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你最聪明,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强,他们总是高看自己,可总有一天,在他们的生活里会有一个人出现,把他们从自我的世界拉出来。

再晾到众人面前,让所有人看着,到那一天才发现自己与他人并为两样,所以不要太过自信,整个修道界的凡人都可以一剑杀完,再高深的布局,都可以毁掉重来,再高贵的身份也都是可以死的。”

诺罗只觉得脸失去了知觉,胸口的骨头好似也碎了,眼皮耷拉下来,再也睁不开来。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诺罗才发现自己处在白先生包下的客栈,躺在二楼茶歇的软榻上。

想起自己被一拳打碎的下巴,诺罗赶紧往脸摸去,这一摸脸没有摸到皮肤,倒是摸到了厚实的纱布,才发现整个头除了眼睛鼻孔,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诺罗刚想扯开纱布,就听到倚靠着窗栏的声音。

“想早点好就别碰它。”

诺罗刚想对白先生作揖,就看到白先生朝他招了招手,等诺罗走近了,白先生扔出一个酒壶,诺罗顺势接了下来。

白先生道“坐下歇歇,暂时不能吃东西,但是水和酒都是可以喝的,先陪我看看景。”

诺罗抿了口酒,这酒不像池姑娘的酒,不冲,有些药味,还有些甘甜的感觉,稍稍的苦涩,诺罗看了看窗外的人来人往问道“白先生这是在看什么,也没有美景啊。”

白先生笑了笑道“天下的景色再好哪有看人有意思,你认真看,认真听。”

诺罗小心坐下,看着灯火下行走的路人,对面食肆的伙计正忙前跑后,一位老翁领着一个老妇人,坐在食肆的最角落,老翁笑着看着老妇人,一边夹着碗里不多的肉放进老妇人碗里,老妇人只是看着老翁傻傻的笑扒着眼前的米饭,最后又将肉片夹进了老翁的碗里。

另一侧的小桌上,一个身形健壮的汉子,正大口吃着面前的阳春面,并招呼着伙计再来一碗,伙计似乎对汉子点的太过便宜心生怠慢,漫不经心的嘟囔了两句,就看到汉子捏紧了拳头,最后又忍了下去,埋着头吃了起来。

再看到街道上,迎来送往的青楼勾栏,隐隐可见青倌们,冬日之下依旧绫罗锦缎欢声笑语,走街串巷的孩子笑脸盈盈,又有成群结伴的少年郎行走在商铺之间。

闭上眼睛,有商贾卖力的吆喝声,有欢声笑语声,有孩童奔跑的脚步声,静僻的小巷里不时传来的犬吠声,莺莺燕燕的奉承声,箫管筝簧声,隐隐的哭声,打骂声。

白先生饮了一大口酒,轻声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走吧下面该喂你剑招了。”

灯火斑斓,透过窗户印在诺罗的白布头上,变换着颜色,少年轻轻的说“先生,人间值得。”

也不知道少年说的先生,是哪位先生。

第二十一章 野修行路

清晨的阳光铺在密集的雪松林上,枝叶上的闪耀着昨夜冬雨留下的痕迹。

树木间一条半人高的巨蟒,顶着硕大的脑袋,缓缓在林中游弋,慢慢吐着蛇信,分叉的蛇信从湿润的空间中不断试探,直到分辨出空气中多出猎物的味道,以及连日来的血腥味。

两只菱形的瞳孔似乎有所发现,不断向着最粗壮的两棵雪松游去,蛇信传来的信息越来越明确,突然其中一棵雪松顶部传来动静,大蟒的脑袋露出一丝邪笑,庞大的身子卷向了那棵树。

粗壮的雪松直接被拦腰截断,巨大的蛇口直接扑向树梢上的灰衣斗笠,没有一如既往的被白衣老道拦住,大蛇油然生出了警惕的思量,只是少年就在眼前也得不多想。

就在此时,旁边树上突然响起树梢被压断的声音,还没等大蟒有所反应,树上飞跃而下一道身影,一杆铁质长枪直接贯穿了大蟒的嘴,借着下落的重力,长枪带着蛇头狠狠的扎进了土里,七尺长枪入土三尺。

剧烈的疼痛迫使大蟒就要挣扎,少年猛的一拳又砸在了蛇头,把刚想从长枪尾部挣脱出来的大蟒,又狠狠的砸了回去,少年骑在大蟒的头部,左手从背后取出一把匕首,直接架在了大蟒的眼珠前。

白衣道人翩然现身,也不管地上苦不堪言的大蟒,而是看向骑着坐在大蟒头上,涂满淤泥,喘着粗气,死死架着匕首不敢松手的少年。

少年满身是伤,有新的,有老的,有还在恢复的,刚刚自上而下的俯冲又不知道撕裂了多少伤口,崩了多少血。

白衣道人缓缓开口“小家伙松手吧,恭喜你赢了。”

听到这话少年再也坚持不住精神,一下子昏死了过去,这是老人这半个月来看到少年第十五次晕倒,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少年是站着晕倒的。

老人转向另一边,化作人形的妖艳男子揉着被刺穿的嘴唇,嘲笑道“怎么不服气吗?”

男子躬身道“蝰离不敢,只是想不到小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很确认哪棵树上的气味和热度,就算小公子把用贴身衣物给我误导,用淤泥掩盖自身温度和气息,可这衣服上的温度又怎么解释。”

白衣道人哈哈一笑,伸手凭空一翻,地上诺罗的衣物里滚出几个滚烫的红薯。

白衣道人欣慰道“也怪不得你,这么多天的磨练,他对你我的优劣都是相当了解了,昨夜那场冬雨又给了他最好的机会,打破了你嗅觉的优势,他才能在雨停前利用地洞烤制了红薯,最后以衣物为诱饵勾引你上钩。”

妖艳男子问道“前辈是觉得可以了?”

白衣道人道“这是自然,再往后叫无非是境界高低的区别了,并无大用。”

妖艳男子面露忧色道“只是小公子这才刚炼肌境,这会就让他上路,要是碰上炼气境界的凶人该怎么办?要不然我陪着小公子去古初域吧。”

白衣道人饶有兴趣道“怎么吃了他几个烤野兔子你就感恩戴德了?老夫把你收在座下怎么也不见你痛哭流涕啊。”

妖艳男子小心抱起晕厥的诺罗,看着少年脏兮兮浑浑噩噩睡的脸庞说“兴许在前辈看来,山间精怪多是一些心智未开化的野兽,只是万物皆有灵,何况我已经化为人形,自然能感知到小少爷心中的善意,不免心生向往。”

白衣老人嗤笑道“怎么听这臭小子说了几天与人为善的道理,就当自己也是圣人了?”

看着妖艳男子差点流露出要慷慨赴死的神色,赶紧摆了摆手道“不逗你玩了,少年郎的江湖自然要少年郎自己走,跟着个金丹期大妖,你以为就事事保险了?

人心复杂,不是你看到的每个人都会像这个少年一样,莫说你是金丹境的小蛟,就是地仙境的真龙又如何?人族未显之时,天地间唯龙族独尊,可现在什么个惨淡光景你也看到了。”

妖艳男子只得小心翼翼将诺罗放在铺好的草席上,将准备好的药物给诺罗涂满全身,又以纱布将他裹了起来,少年瞧起来像极了一个蚕蛹。

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诺罗又发现自己躺在了客栈二楼,一样从窗栏处传来招呼,少年伸了伸腰,慢慢往窗栏走去,与往常不同,除了白衣道人依靠在窗旁喝酒吃菜,身旁还站着名为蝰离的妖艳男子。

诺罗立即对白先生作揖行礼,又对着蝰离作揖,关心道“蝰离叔叔,诺罗那一枪如何,没有伤到你吧?”

看着生龙活虎的少年,蝰离才笑眯了眼,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眼神撇了撇白衣道人。

诺罗心领神会乖乖坐到白先生旁边,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

白先生看着窗外道“小家伙,你也炼肌境了,山间野修的隐忍,果决,我也一并交给你了,至于功法自然还是你家赫先生给的最好,这点我就不能乱掺和了。”

诺罗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吃惊的看着白先生。

也不理诺罗的眼神,白先生接着道“该走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我和这条小泥鳅能给你的都不会太多,这些年见着太多功夫高的死在功夫差的手里,法宝多的死在法宝少的手里,归根结底,人心难测,人人都不能顺风顺水的活着,该是有些坎坷要自己走。

见人见事不要妄下判定,你看到的每一张面孔下,都有着自己故事,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并且每个生命的存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增加厚度与重量,学会敬畏,在每一次出剑前都好好想想。

老夫这么和你说并不是希望你以后出剑,瞻前顾后,而是希望你想明白之后再出剑,才能真正心无旁骛尊崇本心,即正即直。”

诺罗乖乖点头,一侧的妖艳男子慢慢走来,揉了揉诺罗脑袋,慢慢道“小少爷,蝰离从前没好好积攒天材地宝,眼下送给小少爷的就有些不起眼了。”

妖艳男子从一方小口袋里取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珠子指头大小,淡蓝色的表面流转着光芒。

男子道“这是一颗避水珠,将来小少爷如果寻访水府,可持此珠,能够自动避水,还能防止神识窃听。”

诺罗恭敬的接过珠子,笑道“谢谢蝰离叔叔,等我回来一定给您再做几道烤野兔。”

白衣道人不识趣的转过身来道“你和他谈交情,那我就和你算算账,这十五天你对我出手了三十七次,集中我衣襟仅仅一次,你便欠我两颗黑曜钱和七十颗紫晶钱。”

看着满脸通红的诺罗,白衣道人拿出一方丝绣口袋,扔给了诺罗接着道“再加上这方空间袋,还有里头的一颗陨星钱百颗黑曜钱,算起来你一共欠我两万零二百七十颗紫晶钱。”

诺罗面色发苦,这神仙钱全部用紫晶钱来折算的话真是个好大的数字啊。

最后白先生又丢了个透明小卡片给诺罗,笑着对诺罗说“这是你心心念念的通讯工具,红色按钮是开关键,其余的在打开后都有提示,我和这条小泥鳅的联系方式这上头都有,也不知道岳阳山的兔崽子为啥不给你准备一个。”

诺罗认真道“真怨不得杜仙师,他说他本就是贬来牧镇的,多余的钱也都给了我当盘缠。”

等一切交代完毕,诺罗先去和相互投缘的雪乔告了个别,随后才在白衣道人,和妖艳男子的注视下踏上路程。

夕阳西下,少年才露头角。

第二十二章 我叫朝阳

修真界各域的连接通道都是三司独自垄断,而域下各州的跨州渡口多是山上宗门合力承包。

天狼域的跨域通道位于整个域最东南处的漳州,儋州的跨州渡船共有三家山上宗门把持,其中能够做到横跨白煦州,直接到达漳州跨域通道的唯有天剑宗的龙楼船。

寻常渡船一般只是相邻两州间作航线,一是因为成本相对来说低些,风险也更少,而对横跨一州的渡船来说,除了要担心山野精怪侵扰,还有遇上野修组成的流寇的风险,三司势力再强再大,总也没办法囊括整个域的每个角落。

所以最终能拿下这个跨州生意的,只有在天狼域很少有人可以望其项背的天剑宗,天剑宗算得上最早扎根于天狼域的山上宗门了,其祖师堂据说与现今傲立天狼域的越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火情谊。

其开宗祖师于多年前兵解,周边本来有些势力打算乘火打劫,可如今的天剑宗掌教就于祖师兵解当晚,连夜拜访了越家山门。

第二日出山时,身边跟着一位元婴圆满的越家供奉,那越家供与天剑宗掌教回了山门,就直接拜了天剑门祖师堂,挂上了天剑宗供奉的腰牌,名字也正式记录在册挂在了天剑宗的祖师堂内。

经这一事,周围虎视眈眈的实力也是消停了许多,一个元婴供奉是强,可真要掰手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背后天狼域的土皇帝越家的意思,就有些令人忌惮了。

自此之后,天剑宗就在天狼域一路畅通无阻,先后有三人登上元婴境,更是垄断了跨州渡船的生意,别人不敢做的事天剑宗去做,渡船两日一趟,十日的路程,整整五艘龙楼大船,配上每艘龙楼船一名金丹修士,何等大手笔。

天剑宗也是天狼域唯一一个敢立据,若是货物被抢一律照价赔偿的山门,所以费用虽然高了,但是口碑极佳,往来商贾有要紧远程货物多是托给天剑宗。

山道间一个少年背负竹箱,右手拄着行山仗,左手拿着舆图,快步行走在山道间,一边调整呼吸,吐纳天元,使得每一脚下去的力道都由窍**流转的元气卸走,再调整呼吸吐纳元气,使得每一步都好像走在棉花上,脸上虽然风尘仆仆倒是没有一丝疲倦感。

等远远望见彩旗招展的跨州渡口后,才长舒了一口气,随便寻了一处石头坐下,闭目养起了一刻不敢松懈的精神。

等休息了片刻,少年才小心从空间袋内取出了数十颗紫晶钱放进了小钱袋,至于空间袋则好好的收入怀中,小小二境少年,怀揣空间袋,和大量神仙钱,可比在大路上喊我想死要死的更快。

等赶到渡口,渡口边的茶肆、食肆、客栈、典当铺、挂着药字的回春堂才映入诺罗眼帘,往来包袱斋随意吆喝着,甚至就在不远渡口边还有艘花舫停着,莺莺燕燕不绝于耳。

诺罗没敢进雕梁画栋的酒楼,寻了间食肆要了碗馄饨就吃了起来,寻问了老板才知道,这跨州渡船两日一趟,曾经有一位赶来天狼域做皮草生意的商贾,因为生意经营不善,这才变卖了商产准备回乡养老。

途经渡口时饥渴难熬,除了零星一些包袱斋就是大量闲坐再渡口的商贾货物,还有些去山门求学的学子,那落魄商贾一拍脑门,盘下了这块土地,建起了一座座小楼,并与愿意入住的商户开出一年免租的条件,吸引了大批商户,才成就了如今的局面,人生无常令人唏嘘。

等吃过馄饨,诺罗打算起身离去的时候,食肆老板足足收了他两颗紫晶钱,寻常一碗馄饨无非半颗紫晶钱,稍一想诺罗也就自觉释然,渡口处的商户多是人精,看着这幅寒酸打扮的诺罗,也不是长期来往的商贾,就打着一笔头的买卖的主意,能多赚点就多赚点。

吃饱后的诺罗缓缓走向渡口处,在码头边瞧见了挂着天剑宗宗门徽记的单开门小屋,走进小屋,诺罗看到了铺满后墙的价目分类表,在柜台后头坐着一会嘴角流涎的精壮汉子,一旁挂着个酒壶,肆无忌惮的打着呼噜。

也不管那汉子,诺罗轻声走到柜台前仔细查看往来的价目表,有货类和船舱的分类,货物类多是重量为单位计算神仙钱,而床舱又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也不看最贵的,诺罗先看黄字类船舱。

黄字类船舱准确说是集体公用船舱,位于床舱最底层,人多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不过价格便宜,单州行程十个紫晶币,跨州行程的话十八个紫晶币,算是廉价。

而玄字类的船舱,位于黄字类床舱上层,被分割成数十个小单间,小单间内又各可以住两人,单州行程算三十五个紫晶币,跨州行程算四十五个紫晶币。

又好奇的看了看地字类和天字类,看着用黑曜钱来计算的单位,诺罗赶紧低下头来,苦笑连连,考虑到自己不可外露功法和财物,看来只能选玄字类的船舱了。

轻轻拍醒睡的正酣的壮汉,汉子眯着眼睛,一脸恨意的看着诺罗,嘴里嘟囔着没点眼力见之类的言语,接过诺罗递出的紫晶币,甩出一个铜制小牌,就接着倒头睡去。

诺罗摸了摸手中的牌子,黄铜材质正面是以小篆刻着的一个玄字,后头刻着东十八的字样。

出了门大听了下身边的包袱斋,确认渡船到达的大致时间后,诺罗就一头钻进了茶肆,丢了一枚紫晶钱后,大口喝起了暖和的茶水,严酷寒冬下的午后渡口,有人站在风里贩卖着无人问津的小玩意,有人躺在花舫热气萦绕的青倌间,江风越吹越大,围在渡口处的人愈发稀少,唯有几道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瑟瑟发抖。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船来了,安静的渡口才又突然沸腾起来,货物推动的声音,人来人往的身影,本来有些冷清的渡口又热闹起来,有挂着两道鼻涕的少年被母亲牵着,不断往渡口走去。

也有背负长剑的修士从客栈中走出,故意走的与他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仿佛那些臃肿的人身上都带着病菌,花舫上几个衣着华丽的贵人相互调笑着,走到了花舫走廊上,有老鸨迎了出来,客气的送这几位贵人离去。

诺罗走在人群里,跟着人群排上了直通玄字舱的扶梯,队伍最前头有渡船上船工依次检验铜牌真伪,诺罗望向一旁,还在诺罗后头走出来的几位花舫贵人,在侍从的接引下,直接上了地字舱,另一边两个负剑修士直接飞上了地字舱之上的天字舱。

等诺罗进了玄字十八的门,一个满脸笑意面容黝黑的青年迎了上来,大声道“在下越朝阳,有幸与兄台同住同行。”

久久没有听到如此热情的招呼,诺罗先是一愣,才笑颜舒展道“在下诺罗,一样有幸和兄台这一路同住同行。”

嗯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两茫茫,好名字呢。

第二十三章 皆苦

世间总有些人让你待在旁边的时候如沐春风,越朝阳就是,又或者说他就是春风本人。

诺罗自打进了东十八的舱门,就没能拉上过方便客人休息用的遮帘,越朝阳的嘴也从没有一刻真正停歇下来。

嗑着越朝阳硬塞来的五香瓜子,诺罗饶有兴致的问“那这么说你真是道家四大家里的越家子弟?”

对面黝黑精壮的越朝阳也学着诺罗的模样,翘着腿,只是他这幅面容实在装不像公子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不是说了不是嫡系,不然还用的找出来自己讨食吃啊,除了这个姓氏和身份牌,身上有哪个物件能值十枚黑曜石?”

诺罗笑道“要是我的名字或者身份牌能值个十枚黑曜石,我一准做梦都能乐醒,那你山上的爹娘呢?也不管管你。”

越朝阳笑着说“切,记得第一次的悬壶域暴动,我刚生没多久,我爹娘就去参加会战了。”

没等诺罗接着发问,越朝阳就扯开了话题“你竹箱上挂着的仙剑品级不一般,只是被人施展了手段,看起来像把凡品,按理说你也不该和我混一个房间啊。”

谈起仙剑,诺罗挤出尴尬的笑容道“被你看出来了,这把剑算是我最重要的亲人留给我宝贵的东西了,我可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

诺罗接着问“只是为什么你看得出来呢?出来前一位前辈还特地对这把剑做了掩饰,确认没有问题才让我带出来的。”

越朝阳摆摆手道“真不是你家长辈诓骗你,换做旁人在这,境界再高我一大截,我都有信心比他眼力更强,这是因为在越家的时候,我就是专门在铁铺里帮杂的。

我就瞧见过,有前辈亲自为自己最中意的弟子锻造本命剑,用偷偷从弟子身上取来的血液,一点一点锤炼进上好的剑胚里,一般这个时候我就在一边帮衬着。

一边鼓风淬火,看着这些前辈眼中充满期冀,一个个山上神仙似的人物,汗流浃背,看着眼前星火四溅的雏形,就好像看到了得意弟子御剑山巅的模样了。”

越朝阳嘴唇微动,一刻不停的诉说着他见到的他所想的,并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却让诺罗不明所以的感觉到周身萦绕着一丝悲伤。

“每次当前辈们用看待杰出后辈的神色,看着完成的仙剑的时候,我也默默的看着仙剑,每一把为剑都有一个特点,剑身上都有点点犹如锈点的印迹沁入剑身。”

诺罗诧异道“可我也没有拔剑啊,你怎么知道剑身有点点印记?”

越朝阳害羞的摸摸头道,指着鼻子道“当然不是用眼看,我有一本事,就是用鼻子闻出剑的品质。”

诺罗认真摸了摸身边的覆舟,感受着赫先生的用心用意,笑着说“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把剑是这样打造出来的,只是你这光用闻就能感受剑的品秩,我是有些不信的。”

说话间从竹箱里提溜出一个酒葫芦,说道“对了,我这有壶仙酿是仙女给的,分你点尝尝。”

越朝阳接过酒壶,嘴上念叨着不要那么客气,两只手却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茶碗,放在案头,捏开壶塞,仔细闻了闻,才把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在身上使劲抹干净的茶碗里。

好不容易堵上越朝阳的嘴,诺罗靠在简易的床塌上,小口喝着池溪泠留下来的好酒,一直到天花板开始颤抖,传来楼上地字舱里床帷抖动的吱呀声,和一些令人脸红的喘息声。

诺罗和越朝阳几乎同时起身,两人的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过了酒。

正当这时,舱门外传来敲门声,诺罗赶紧跑去开门,打开门看到一个戴着毡帽,留着小胡子的汉子,凑了半个脑袋进来。

汉子头刚伸进来就听到楼上的动静,调笑道“嘿,这可真是个听潮观景的风水宝地啊,两位公子要不要来本正和此情此景的志怪小说看看?”

说着汉子打开手上的行囊,露出几十册书籍来,汉子悄悄碾了碾书册,露出了书名,光看名字就知道极为香艳,只是这些书册都有些陈旧,好似被翻阅过无数次了一样。”

汉子低头轻声说“二位公子若是不方便租借也是可以的,五日为一期只要两颗紫晶币。”

就当诺罗打算开口拒绝的时候,突然瞧见在一众陈旧的风月故事集之后,还有几册看着无人问津的书籍,一册名为《修真大陆通史》,一册名为《现代修真界的发展之路》,这两册书籍书皮清晰污垢,看来从没借出去过。

诺罗便指着这两册书道“这两册怎么卖?”

小胡子包袱斋顺着诺罗的手指看去,居然是两册从来无人问津的书籍,看着面前这位束发少年颇为认真的神色,试探的问道“这位公子真不是拿小的打趣?不要看这些风月故事,而是要这两本?”

诺罗只得又认真道“自然。”

小胡子再得到肯定答复后道“这位公子,小的也不瞒你,这书是那书店老板硬塞我手里的,说是买五赠一,不要还不行,为的就是不让我与他还价。

我心想到时候能卖多少是多少就好,可也没想到这两册破书到现在都没卖出去,净占着位置,这样也不说租给您了,您付五颗紫晶钱,两册都卖您,如何?”

诺罗眯着眼看着小胡子道“四颗。”

不等诺罗反悔小胡子立马把两册书拿了出来,塞进诺罗怀里。

诺罗只得默默掏出四颗紫晶钱交到小胡子手中,心想还是还少了。

等小胡子离开,头顶上的折腾似乎也隐去了。

见诺罗带了这两本书回来,越朝阳问道“诺兄怎么会对这些书籍有兴趣,这些书上多是一些修道界陈皮烂谷子的破故事,好啥好看的。”

诺罗也不好说破自己身世,就婉转道“我总不好买那些书看吧,这不为了打发走那小胡子包袱斋吗。”

越朝阳笑道“诺兄这就是你说的不对了,法家闲人说过,食色,性也。”

诺罗也不说破出处,毕竟赫先生让他学的都是修行界的禁书,只是道“朝阳兄,物各有性,事犹是,人亦然,与我来讲,食色不过性之一,可代表不了性的。”

越朝阳摆摆手道“我就和诺兄开个玩笑,不用当真,我先睡啦。”

看着大大咧咧的越朝阳,诺罗笑了笑躺在床塌上,随意翻着《现代修真界的发展之路》。

无意间看着书中浓墨重彩书写着悬壶域暴动镇压的故事,二百余名修士,在悬壶域一次奋起反抗的暴动中,全部被歼,引入史册。

这其中还重重的描绘了越家在此次暴动中牺牲的家族子弟,大肆宣扬了四大家为了振兴修道界作出的牺牲和贡献。

诺罗才明白了,越朝阳轻描淡写叙说的那句话,其中的重量。

扭头看向睡的正酣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一次次等候父母归家,看着前辈为心爱后辈制剑,心生向往的少年。原来有些人,就算心如枯槁,依旧向阳而生。

就算曾经有无数黑暗的想法,落在心底,慢慢腐烂,最后发霉。可只要追着太阳,阳光照耀天际的时候,所有阴晦发霉的想法就被蒸发,就被晒干。

诺罗放下书籍,甜甜睡去,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第二十四章 见生死

两岸青山间,一艘天剑宗的龙楼船行驶在悠长的河流上,这条河道名为九曲,因河道横切大半个儋州得名。

九曲水势极凶,极快,又分割着两岸青山险峻,故而坐在跨州船上,就可以看遍儋州最为俊秀的山崖,又因为河道悠长,而山势极高,眺目望远,总能看到水天一色的景象,所以常常引的文人墨客流连忘返。

正午的时候,早有许多人出了舱室,挤在甲板上,或者倚靠在廊道上的栏杆上,不管是天字舱的修士,还是黄字舱的贩夫走卒,对这样的美景似乎都没有什么抵抗力。

甲板上有黄字舱的青年,拖着画板,迎着寒风搓了搓手,固定好画板后,又用袖口沾满污渍的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包仔仔细细包裹好的颜料,最后八用得到的颜料倒入调色板,小心取出水壶,倒入些许热水,怕颜料太快凝固。

顺着诺罗的目光看到绘画少年后,越朝阳道“这叫油画,近些年的新式玩意,山上的神仙们最近似乎都迷上了这类玩意,真有些画的好的,一副画能值上数十颗星陨钱。”

诺罗这才回头吃惊道“这么贵?山上神仙可真有钱。”

越朝阳则说“这才哪到哪,这世道的豪阀世家爱好多了去,现在通讯工具方便,所以笔墨纸砚这类物品的价格,不降反升,一个个追求材质,追求品质,一沓上好生宣的价格就要好几颗黑曜钱。

而往往你看到咱们修真界,除了一些生来就被鉴定为资质上佳的,可以送往山上或者三司求学,寻常百姓月俸不过百十来颗紫晶钱。”

诺罗问道“为何不下发修炼典籍,既然人人都有修炼资质,为何不能人人成为山上神仙。”

越朝阳转头来像看待傻子般看着诺罗,拍拍他的肩膀道“唉,诺兄,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买那两册书籍了,你的历史常识的确应该恶补了。

传说当年赫家老祖灭了世上凡人,可日子也要接着过活啊,总还得有人从事生产啊,就由修行者中修行资质最差的去,这些炼体期的修士也的确比凡人更厉害,同样的事情由炼体期的修士做简单了无数倍。

随着修真界人口不断增长恢复,修真界巅峰的大人物们不断尝试着物竞天择的实验,他们不断的汲取天地元气,又不断的淘汰修行资质差的修士,导致整个古初域灵气枯竭,难以为继。”

诺罗插话道“这就是修真界不断占领其他域土的原因吧,只是现在不再发放炼气期的修炼法门给普通人,大大延长了域土的寿命。”

面色黝黑的越朝阳指向前方的山崖道“你看那边。”

顺着越朝阳的指向,原来在河岸边的山崖上,不断有人影御空划过,看到龙楼船的时候,默默行礼。

不等诺罗发问,越朝阳就说道“这些都是山间野修,组团行动,别看他们给我们乖乖行礼,他们行礼的对象是这艘龙楼船上,天剑宗的徽记,和坐镇龙楼船的金丹修士。

要是换了其他船经过,遇上他们这样的流窜匪类,咱们就该洗干净脖子待宰了。”

说话间一道身影从船上,飞跃而出,一名身着皂衣的正冠修士衡立在船前,双手捏指诀,一道天雷就凭空出现。

还没等所有人有所反应,天雷落下直接砸中了最靠近龙船的一名野修,那名野修一直到死,都没机会祭出自己的保命法宝。

见到同伴身死,离那名倒霉蛋旁的野修,卷了同伴的法宝符箓,就往山林深处跑去,而本来围在一起观望的野修,也是如鸟兽散。

在甲板上围观的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对眼前的情景没有什么感触,反而有一些人叫好拍手。

这是诺罗第一次看到所谓的山上神仙,真正出手的模样,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消散在眼前的景象。

诺罗呆呆的望着那位皂衣前辈飞回龙楼船后,又望向先前还活蹦乱跳,现在沦为劫灰的那摊灰迹,连活着的证据也成了他人手中的保命手段。

看着神色有些不对的诺罗,越朝阳拉着诺罗回了舱室,从行囊里掏出三杆袖珍小旗布了个简易阵法。

确保不会被偷听后,看着失魂落魄的诺罗道“诺兄是第一次出来游历吧,这也是诺兄第一次亲眼看见生死?”

也不回答越朝阳,诺罗取出酒壶分倒了两碗,大口喝下半碗后苦笑道“为何一定要下杀手,驱离他们不就好了。”

越朝阳道“我大概明白诺兄的意思,就如同我初见生死的时候一样,一个分明前一秒还有自己喜怒哀乐的活人,瞬间就成了一滩灰。

可修行就是如此,修士们渴望长生,所以试图飞升,普通人渴望肉欲所以宰杀牛羊,我们没办法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残忍,但是你不做你就会死。

这样的修道界,要人人都在为了自己而活,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着,为了追求更多的利益名声努力着,谁都不能置身度外。”

看着从认识越朝阳以来,一直嬉皮笑脸的样子,到现在一脸认真关切的神色。

诺罗缓缓道“不用那么担心我,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先生曾经交给我的,和这个世道我所看到的又多少不一样。

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两位先生那么担心我,可能是怕我不断对这个世道散发善意,没有得到善意的回应,反而会得到恶意的回应,会害怕有一天我会对这个世界失去耐心,失去希望。”

看着陷入思考的越朝阳,诺罗笑道“谁让我运气那么好,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远在东瀛域的池姑娘,最重要的我还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位新先生。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明白了,我想要做什么了,哪怕人间道德崩溃,我诺罗手中有剑,心中有理,天道将倾,一肩挑之。”

越朝阳望向神色认真的诺罗道“我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会走出越家吧,越家从宗亲到旁系,足足有上万人,人人都在家族里努力活着。

年幼的时候靠着父母为家族做出的贡献,我才能靠着抚恤的岁俸活着,稍大一些,我就去家族里的铁铺帮忙打砸赚些月俸。

可总有和我一样的孩子嘴更甜些,活做的更多些,更招人喜欢,而我从来只做自己本分的事,就变得格外异类。

所以有一天铺子里的师傅开始让我完成更多的事,替那些会讨好的少年分担更多的事,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

因为事实在太多,又一次在送刚锤炼完的剑胚的时候,摔倒在地滚烫的剑胚,甚至烧破了腿上元气凝练过的皮肤,我坐在地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在笑,他们围在我的周身,我看到平时受人尊敬的大师傅在里面,最会讨师傅欢心的少年在里面,满脸严肃的制剑师傅在里,他们一个个都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笑话一般,看着他们不轻易露出的笑容,我一时好像也很高兴,又有些难过。

后来师傅带着族内的长辈找到我,吩咐我自己出门游历,到了纵气境才能回家族。

当时我就在那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好像,欠了整个天下。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我的家族?全天下都是我的故乡。对我这种人而言,哪里的太阳星辰不值得欣赏,什么地方不能够让我随处修炼呢?我为什么要牺牲掉我个人的尊严,来屈就他们开出的条件呢。”

两个少年两两相望,诺罗开口道“那我们一起努力吧。”

越朝阳灿烂的笑着说“好啊。”

第二十五章 刀客行

修行界各个宗门山头,兵刃,道法,各有不同,但兵刃大多以剑为尊。

正统兵家修士以符箓兵甲成名,极为擅长近身攻伐,符箓又各有功效,或缠敌,或克敌,又有兵家专制道法不侵的兵甲,与其缠斗极难脱身。

而法家修士,多擅长设计布阵,远坐阵眼,高谈阔论,笑看阵内生死,基本每个山头落定的时候,都会奉请一些道行高深的法家修士权当供奉,前来观山水布山门大阵。

而道家修士又分两类,一类是正统雷法,以五脏为府,以穴窍为通道勾连天雷,每日受丝丝雷霆洗礼,攻伐最为霸道,先伤寄再伤人。

道家另一类就是名扬天下的剑修了,天下文书中,笔墨挥洒最多的就是剑修了,踏剑鲸饮,最为飘逸,也是最为敢死,

剑修修成极难,须有一把沁入剑修本人精血的宝剑,长久相处,修行远行,皆在身边,共同成长,光这一条就拦阻了许许多多的修士,毕竟一把上好仙剑的打造可不是一般的费钱,等到修士破入泥丸境的时候,才能勉强将孕养已久的宝剑收入泥丸内,凝成本命仙剑。

拥有本命仙剑的剑修,才算真正的剑修,克敌制胜全仰仗一剑,只是各个剑修之间也有不同,不同的人凝聚的本命仙剑,有些擅长攻伐,有些擅长速度,有些擅长刺杀,只因每个剑修性格而定。

青州一处密林间,一个斗笠少年跪立在雨中,手中长刀似剑又无双刃,刀柄直长,少年双手支撑在刀柄上,在雨水冲洗下,幽黑的射鬾浮雕盘卧在刀镡上栩栩如生,血水混杂着雨水慢慢沿着刃文,滑过刀身上的血绣沁印。

少年身前一共有三具尸体,不断有血液从尸体身上,流淌入寒冷的冬雨中,不时间闪耀着丝丝金粉的色彩,赫然是五藏境修士将体魄修炼到极致,才会有的特征。

少年看着一瘸一拐走来的射鬾道“小萝卜如果你再晚一点搞定山道那的三人,我就得交代在这了,你想我陪你一起死吗。”

被称为小萝卜的灵兽抖动着翅膀,表现自己很委屈,视若无睹的少年努力撑起身子,全身筋骨啪啪作响,脸上努力愈合着的伤口处并无金粉闪耀,分明只是一个淬骨期的修士。

可一个淬骨期的修士和一头幼年的灵兽,居然击杀了六名在山野间逞凶以旧的盗匪。

少年努力抬起头看向停雨的天空,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喃喃道“还是,太勉强了吗。”说罢就向地面倒去。

在倒向地面的一瞬间,一个枯手老人突然出现,只是一虚托就将少年的身躯托了起来。

随意一挥手,一枚丹药就飞入少年口中,药力瞬间化开,修复着少年全身,不多时少年就睁开了眼睛。

少年起身对老人恭敬施礼道“王弋见过师尊。”

老人摆了摆手道“弋儿,你太过心急了,剑修跨境杀敌毕竟是在凝结本命仙剑的时候,更何况你这不伦不类的刀修。

如果不是为师赐予你的共生灵兽拼死杀敌,你刚砍下第二个盗匪脑袋的时候,你就被第三人摘了脑袋了。”

王弋拱手道“师父,弋儿以刀为本命,本就是求的以霸制敌,若是眼中心里只有同境的人,那么此生若想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就再无可能了。”

老人感慨道“唉,这修真界第一人有什么好争的,到了为师这个境界,天道压制,同境之间不过相当,何必如此执拗,可别成了心魔反受其害。”

王弋露出诚恳的眼神道“不会的师父,弋儿明白自己的道,不会乱来,另外弋儿之前求你的事怎么样了。”

老人摆了摆手“牧镇已经重新禁封,只是你说的少年,他已经出了牧镇,你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此子将来的道云遮雾罩,并不会比你简单,不然不会连我都推演不出来。”

得到这一消息,王弋舒缓了一口气道“那个书呆子,说不定会成为修道界里最出名的读书人,他背书可厉害咧。”

青山道君好似一时间觉着,先前满身杀意戾气的少年,冷眼割破他人喉咙的模样,和现在笑的灿烂的少年不是同一个人。

老人干咳了一声,打消了心中杂念,大声说道“出来吧。”

草木间一个青年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也不敢抬头看,跑了几步远远看到枯瘦老人的鞋底,就跪伏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整个身子虽说是跪伏,但更像趴着一样。

一声掺杂着剧烈颤抖和激动的声音从地上传了出来“青、青山城,五代记名弟子,郭良泽,叩、叩见祖师爷。”

一个玉瓶从枯瘦老人手中扔到了青年额头前,老人也不理睬青年,只是看着王弋道“为师走了,遇上修行问题,随时联系为师。”

不待王弋回复,老人就化作流光离去。

王弋走到郭良泽身旁踹了一脚青年,青年才讪讪的拿着玉瓶爬起来,恭敬的问道“师祖爷不会生气我没有出手帮忙吧。”

王弋冷笑道“你要是帮忙,你师祖爷生气不生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要你死的。”

郭良泽显然也习惯了这位小师祖的语气,并不在意,打开了玉瓶看到了满满当当接近上百颗小药丸,躬身问道“小师祖,这是什么药丸啊,用来做什么啊?”

王弋也不看他只管向前带着路,随意道“这叫离陨丹,老头子的意思是,我快死的时候让你喂我吃一颗就行。”

身后跟着的郭良泽差点没一个踉跄把玉瓶砸了,死死攥在手里道“离陨丹!而且上百颗!在外头每有山上宗门互相交易所得,这离陨丹,可是一枚难求啊。

先不说其难得,只说其功效,有多少修士愿意拿他出来交换所得啊,这哪里是丹药,这可是命啊!”

王弋饶有兴趣转过头问“当真?我去老头子练功房,这种丹药足足有一缸啊,我还以为是些寻常丹药呢,得下回多拿点出来卖卖,给小豆芽开个书院玩玩。”

郭良泽没听清前头师祖的嘟囔,依旧震惊于始祖这随随便便的一手丹药。

其实也怨不得他,郭良泽出生在青州,是个土生土长的普通青年,父亲有修道天赋,只是很一般,母亲更是毫无修道天赋的凡人。

郭良泽没有遗传父母的天赋,在一年一度的修行资质鉴定的时候,被山上仙师认定为乙下,堪堪抓住了上山修行的机会。

只是因为修行资质太过普通,等他弱冠之年时,依旧是个山门普通五代记名弟子,修为也才踏入凝神境。

按理说这样的进度,靠着山上的岁俸,和自己每年出勤,等五十的时候勉强能凑够兑换山门破气丹的功勋,等踏入泥丸境,再耗费个百年光阴估摸着,运气好的话能达到远游境,混个山门外派仙师的头衔,然后找个还算凑合的道侣,最后潦草结束此生。

只是当他被当作炮灰来试探,这位师祖爷亲自挑选的关门弟子的时候,这位本来可能被赶下山门的五代记名弟子,才真正的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先是被这位小师祖认定为贴身走狗,随后山门的指令就下发了下来,破格录为五代入门弟子,赏赐了破气丹,还有几册入门弟子才有的秘籍。

走在之前还拿郭良泽取笑的记名弟子前的时候,极为先前还各种横门冷对的神色,纷纷变成了阿谀奉承和羡慕。

所以站在这位小师祖身边的时候,哪怕王弋骂的再凶,他都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看着前头坚毅而行的少年,青年心中说着,当狗有什么不好。

第二十六章 青丝忧

摊开修行界的舆图,最东南角的东瀛域,域土呈一字形,像极了一把长剑。

东瀛域的特点也如域土形态一样,剑仙横行,东瀛域共有四州,可最为让人铭记的就是分处域土长剑首尾处的两州,东土州,瀛池州。

无他,只是因为两州分别出了另整座天下剑修钦慕的圣地,东极剑冢和清池斋。

天下剑修如果没有问剑这两处剑修圣地,都不敢妄称自己是大剑仙,也正因为东瀛域出了天下最为出色的剑仙,所以倘若有外乡修士游历东瀛域,只要你不是剑修,哪怕你是炼神期的大修士,依旧是遭人白眼的命。

三司所设的巡查府,除了兵法两家,道家安插在东瀛域的巡查使也必是剑修,都说剑修是修行界的宝贝疙瘩,可放在东瀛域,随处可见负剑而行的人,哪怕不是剑修,踏足这块域土,好像不背一把剑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一般。

而位处域土剑尾位置的清池斋,立宗派于山腰上,藏身在终日翠绿的竹海间,又背靠瀑布,景色宜人。

一道剑舟,穿过竹海,破开青烟缭绕的护山大阵,守卫在此的弟子刚想动手,看清剑舟上的女子后纷纷收剑,剑舟一直飞到清池斋的正殿才停驻下来。

一个短发清秀少女收了剑舟飞身而下,早有一位老妪等候在殿前,看着满脸风尘的少女,心疼的摸了摸少女的青丝,心疼道“小丫头总算回来了啊,死老头怎么舍得让泠儿出这么远的门,心疼死我了。”

少女弯起长剑般的双眉和星辰般的眼睛笑道“琴奶奶,泠儿都十六了,何况泠儿的本事可不小,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可怪不得爷爷。”

老妪皱起眉头道“你还帮着那老东西说话,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倒好,不仅让你学琴棋书画,还整日学那命比纸薄的剑修打打杀杀。

整日吹嘘自己本事通玄,连自己亲儿子儿媳妇的仇都报不了,还拖着我可怜的小溪泠学那破剑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泛起故去忧伤的神色,眼看就要泪如雨下,少女赶紧拥抱了下老妪,拍了拍老妪的后背,小声安慰着。

等好不容易安慰走老妪,少女走进正殿,刚喝了一口凉茶,一个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的白发老人就冒了出来。

老人搓了搓手疑神疑鬼道“你奶奶走了?”

少女白了一眼老人道“爷爷你就不能有点大剑仙的架势吗,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老人讪讪道“不打紧,不打紧,自家人面前要什么面子,何况在你奶奶面前我就是个没用的糟老头罢了。”

少女轻轻耸肩,似乎对老人这幅模样习以为常。

鹤发老人来到少女跟前揉了揉少女的肩膀,问道“怎么样,爷爷让你祭奠前辈的事办好了吗?有没有找到那位前辈的传人?”

少女大摇大摆的坐下,也不顾及形象,翘起了二郎腿道“祭拜过那位前辈的坟冢了,只不过是个衣冠冢,至于爷爷你交代的,寻找赫家前辈弟子之事,泠儿没能做到,等泠儿赶到牧镇,那赫家前辈的弟子已经出了牧镇,叫我怎么找啊。”

老人听完长叹一口气,神色追忆道“先前爷爷没敢和你说,这赫德年轻时曾来过咱们清池斋,并问剑与我,还与老夫立下赌注,若是他能在剑道上赢了老夫,就要让你和他弟子结下娃娃亲。”

少女听罢又羞又怒道“爷爷这都答应了?还输了?”

老人见少女姿态赶紧摆了摆手道“怎么会,老夫浸淫剑道多年,就算同境比试,谁又敢说能在剑道上稳赢老夫!自然是胜了。”

池溪泠这才恢复了面色道“那为何还一定要让泠儿走一趟,还要带他弟子回来。”

老人面色涨红道“只是那赫德前段时间,晋入地仙境,一身积郁了三十年年的剑意全部爆发出来,直抵苍穹,老夫站在这里遥望西北,仍就不得不承认,光这剑意,我算是输了。

想我汲汲营营上百年,在剑道上就算东极的那个老东西,也不敢说能胜我池屹半筹,可当日剑意当空,居然能跨越域土间的乱流,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功夫,都令人惊叹啊。”

也不管老人的感慨,池溪泠双目似剑,冷冷的望向老人道“所以你想把那前辈的弟子带回来,再把你孙女卖了?”

老人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宝贝孙女,连忙解释道“哪能啊,自然是不能的,只是心中有些惜才的念头,想让你把他弟子带回来悉心调教罢了。”

少女接着斜眼道“当真?!”

见孙女还不罢休,老人当即头大如斗“自然当真,泠儿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泠儿自己做主。”

池溪泠立马嬉笑开来“爷爷你可是大剑修,说话得算数,泠儿此行就找到了心仪的人了。”

老人脸色落了下来,又怕是小丫头使诈,小心问道“是吗?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是哪个世家子弟有这样的福气啊?”

池溪泠认真道“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是个修为一塌糊涂的书生。”

见亲孙女一板一眼说出一个真人的时候,老人哪还坐得住,赶紧劝道“泠儿啊,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隔肚皮,那清池斋外的男子各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特别是书生,最是能言善道,要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咱们家大小姐一定的配个举世无双的剑修才行。”

听老人说完,池溪泠把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掷,双手环抱,冷着脸说“刚不是说终身大事随我吗?”

老人缩着手看着孙女,一时间双手放哪都不自在,不管站着还是坐着一下子别扭起来,两撇如霜的胡须轻轻颤抖,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看着老人一脸尴尬的神态,少女才哈哈一笑,揪了揪老人的胡须道“骗你的啦。”然后就起身往后山而去,独留下惆怅的老人保持着姿态,悠悠长叹。

人间令人向往之事太多,可最让年轻男子向往的,依旧是倾慕少女的闺房了,池溪泠的闺房相较于诺大的府邸,确实不大,落座在清池斋一处幽静的小院里。

池溪泠不喜娇艳花朵,所以小院里只有一株孤零零的梅树,在寒风里努力的绽放着。

少女的房间内,上好的紫檀木桌椅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案台上摆着几张上好生宣,砚台上又搁着几枝材质不凡的毛笔,而充当案头清供的墨绿玉瓶内,斜插着一根开着三两朵梅花的梅枝。

墙上并未悬挂字画,只有一把把样式各有不同的剑,悬在中间的是一把木剑,剑身上有四个以小隶刻上的字“赠女溪泠”。

与一般的少女不同,池溪泠的梳妆台就显得份外寒碜了,一张极小的梨花木制的小梳妆台放置在屋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与极小的梳妆台相比,少女的梳妆镜更是小的可怜。

幸好姑娘脸小,也不至于照不全,拉开雕镂着花纹的小抽屉,就能看到蒙尘已久的胭脂水粉。

少女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轻轻用梳篦滑过青丝,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某个少年说过的话,略带忧愁的轻喃“你怎么就没有天上仙子般的长发呢。”

第二十七章 老故事

漳州最大的跨州渡口外,两个少年沿着官道缓缓而行,一个少年捧着一本书,边看边留意脚下而行,另一个少年摆弄着几张符箓不亦乐乎。

只是远远瞧着,两人脚下步子都有些虚浮,好似喝了酒一般,十日行舟,即便渡船再稳当,一下船都让人有些不能自已的摇摆。

“诺罗,你能不能不看书咯,知不知道走路不看书,看书不走路的道理。”走在前头把玩符箓的黝黑少年胡诌道。

后头枯黄束发的白皙少年放下手中的书道“朝阳,你知不知道过去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也不等黝黑少年迎合,枯黄束发的少年就自问自答道“那就是先生每天给我布置的功课,那时候除了看书,最喜欢的就是等做完功课,可以溜出去满山打滚的课休。

可等走出了家门,不再有人给你布置功课,没人再叫你该饭前饭后洗手,没人叫你认真看书不要贪玩的时候,又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再到见过了很多人,看到了一些事,又愈发觉得,书看的还是不够多,道理还是没有懂通透,害怕再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的诺罗,事情做的不好,道理讲的不对,有负先生们的期望。”

黝黑少年也明白身后少见的毛病,幽幽一叹气道“你这性格啊,放在如今的世道里,也不知道该吃多少苦,凡事想的太多,做起事来就愈发不够爽利,你看当今世上哪个剑修如你这般。

就像我所要去求学的东瀛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一个个剑修,仗剑天涯,心有不决就是一剑,哪里像你,这般拘谨将来怎么当个大剑仙,我越朝阳还怎么吹牛说有个大剑仙哥们?”

后头的诺罗听完,把书夹在腰间,有解下系在背后的覆舟,在手中晃了晃道“再怎么说我也有剑啊,听池姑娘说过,倘若在东瀛域,不管是不是剑修,人人身负长剑,连咿呀幼学的孩子,腰间都挂着一把长辈削的木剑,可从来没听说过,攥着一把符箓,身不负剑的大剑修。”

听罢本就面色黝黑的少年,脸色一下子就成了酱紫色,指着诺罗啐骂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诺罗你这样可就成不了君子了。”

诺罗背着晃晃悠悠的竹箱,大步走到黝黑少年边,与其并道而行,一边说道“趁我还没成为君子,赶紧多刻薄几句,我就怕将来想再多说几句也成了妄想。

天下文人都想成为君子,殊不知,生活之为生活,苦与乐皆有真味,谁要是拒绝接受生活之苦,注定也会被剥夺生活之乐,两者之间往往不存在取舍,要么全要,要么一样也没有。”

越朝阳悄悄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口,然后感慨道“所以我才想和你交朋友,剑意高不高不打紧,但凡遇上骂不过的对象直接把你祭出来,一肚子的道理既可以佐酒,又可以当法宝。”

说罢越朝阳一手捏着符箓,另一只手直指前方,正色怒目道“呔!大胆妖邪!看我法宝诺罗!”

越朝阳一个踉跄,屁股上就印上了诺罗草鞋上的泥印,嬉笑打闹声响彻在宁静的大道上。

走到月明星稀的时候,两人才找到了一座残破的山神庙一头扎了进去。

越朝阳自寻了块干净的地面,铺了些干草,就坐了下去揉着脚踝,言语一些悔不该过城镇而不入的话。

诺罗放下竹箱,拾掇了些柴火,先是生了火,才张望起周围的环境,这座破旧的山神庙,塌了半面的墙,正殿里的神像布满灰尘和一些四脚蛇留下的排泄物。

伴着从墙缝里吹进来的冷意,和呜呜作响的风声,又借着篝火摇曳映在墙面的影子,像极了志怪小说里的情节,可只有负芨游学的书生在,没有美艳动人的狐妖。

生怕气氛还不够神秘,越朝阳把半个脑袋移到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幽幽道“诺罗你可知道,这些失去山神庇佑的山头,多被一些山中精怪所占。

每有落魄士子途径破庙借住,等到深夜之后,就有狐妖幻化为美女的样貌,潜入破庙内勾引这些士子,等欢合之后,乘着年轻士子熟睡,那些狐妖就会化作原型,把那些士子当作食物,生啖活吞,连骨头都不放过。”

诺罗无奈的看着越朝阳,对他信手拈来的耍活宝有些习以为常了,只是说道“你说的跟真的一样,朝阳兄你可知道,见所见,所见非真见,闻所闻,所闻非真闻。”

似乎还觉得自己造型不够恐怖的越朝阳听闻,更是穿好靴子,整个人埋进了阴影里。

拖着悠长压低的声线道“这可都是书上说的,你可知道,这些狐妖,为什么只吃读书人吗?那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读书人胸中自有一点浩然气,可以上达天听,身上的肉质最为香甜,吃一个读书人能增加百年修行道行。”

正当越朝阳还准备继续编造故事的时候,破庙的庙门被轻轻推开,跑进来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紧致的衣衫包裹着半露的胸前风光,可谓波涛汹涌了,不施粉黛的面容娇媚动人,轻轻转身,吹皱了一池春水。

女子也不瞧躲在阴影里,面色和影子融在一起的越朝阳,而是看着篝火旁的青竹材质的书箱,再将眼神投向握着书卷的束发少年,噗嗤而笑,篝火光照下,一笑百媚生。

只是两个少年丝毫没有一丝对旖旎春光的向往,而是生出一身冷汗,诺罗心中暗骂越朝阳乌鸦嘴,这么个荒郊野外,天寒地冻间闯进来一个衣衫清凉的美艳女子,就是傻子都知道不正常啊,慢慢故作轻松的坐下,一只手慢慢往地上的覆舟摸去。

而躲在黑暗处的越朝阳更是惊讶,既然这荒郊野岭不会有正常女子出现,那眼前这位可能真就是山野精怪了,而且能够化形的精怪,那可是至少和人类炼气期的修士相当的本事了,而看到那女子瞟向诺罗书箱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给自己赏一耳光,干净把手伸进怀里,攥住几张杀力最大的符箓。

女子大大方方的走到诺罗跟前,娇媚的笑问道“公子是读书人?”

本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打算暴起先发制人的诺罗,又强压住念头,轻声回道“应该算是个半吊子读书人。”

女子听完高兴道“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负芨游学的读书人,路过这片野狐岭了,我运气可真好。”

说着戏虐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好像两人都是一盘可口的饭菜一般。

第二十八章故事

还没等女子接着说话,越朝阳就跳到诺罗身侧,一把拉起坐着的诺罗往身后一拽,对着女子就是一张杀力极大的正雷符,完全没预料到的女子被打强大的符箓一下子震飞出去,本以为一击得手的越朝阳还没来得及高兴,倒在地上的女子又坐了起来,一脸茫然的看着越朝阳。

刚刚那张符箓可是凝神境雷修全力一击的力道,虽然品秩不算高,可那也是越朝阳能拿得出攻伐最强的一张了,见一击无果,赶紧冲着诺罗喊道“风紧,扯呼!”

躺在地上的妖媚女子就算再天真,这下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心生嗔怒,只是站了起来两手一挥,一道天地元气凝成的围墙就困住了诺罗和越朝阳。

越朝阳见到这般手笔,脸上血色全无,咬牙道“起码是可以和纵气境修士一争高下的精怪了。”

见动手不行,越朝阳掏出代表越家子弟证明的身份牌,对着面前的女子色厉内荏道“小妖精,我不管你是哪来的,我乃越家嫡系子弟,在我旁边的是我兄弟,在越家所驻的域土,敢对越家的嫡系子弟不利,你该知道后果!”

只是身边的诺罗不断变化神色,最后眼神瞟见庙中一角,才松开紧握的覆舟,重新将剑倚靠在墙边道“姑娘见谅,我这兄弟只是被姑娘突然而至惊到了而已,并无恶意,而且他也不是什么越家嫡系子弟。”

万万没想到诺罗居然一语道破两人最后的倚仗,越朝阳面如死灰般看向诺罗,想着这是中了什么邪,难道是女子已经是炼神境的大妖?控制了诺罗的神识。

似乎是看穿了越朝阳心中的想法,诺罗拍了拍越朝阳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朝阳兄,你有没有仔细看看咱们所处的山神庙,所供奉的神像?”

越朝阳听完才扭头看向神像,最后再看向面前轻拍灰尘的女子,最后转向面前的女子,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对着女子作揖道“敢问,姑娘可是此处的山君土地?”

女子也不正面回复越朝阳,没好气道“怎么越家子弟很是威风?一言不合就动手欺人,打不过又报山门,想携山门之势欺人?世上的好处都给你占了不成了?”

越朝阳有些讪讪道“姑娘有所不知,姑娘进来之前,我正在讲一个书上的志怪故事,讲的是山上精怪专吃负芨游学士子,这时候正好姑娘来到此处,而且张口就是寻读书人,又正好应了景,我才一时紧张”

看着声音越说越小的黝黑少年,女子面露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人?只是我不仅爱吃读书人,还爱吃大家族的子弟呢。”

越朝阳听完当即面色铁青,好在诺罗拦在了他的面前,对着女子作揖道“姑娘不要拿我兄弟打趣了,此番前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女子瞧着面色诚恳的少年,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收了凝气为墙的神通,重新走到了少年的跟前。

诺罗赶紧又铺了些干草,示意女子坐下,只是眼睛一眼都不敢再往女子壮观处瞟了。

女子落坐后轻声道“先说个故事吧,这个庙立的像,的确是我,当年修炼小成后我成功化为人形,有了人身我就在野狐岭四周的村镇游荡,除了修炼,也学人类语言,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百年以前一位游历天下的法家学子途径野狐岭,遇上了游荡不定的土匪洗劫被打伤在地,于是我就救下了他,在他养伤期间,就如同那些说书先生传唱的故事一样,我和他互生情愫。

只是如同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一样,一个狐妖,怎么能和将来大有作为的法家骄子在一起,为了抗争师门施加给他的压力,他回了师门,担任了法司漳州的巡查使,动用关系,让我得以被法司赦封野狐岭土地,也算是正统的山神土地了。”

越朝阳插话道“即使成了正统土地,人妖两隔,又如何是这么简单可以被世人理解的。”

女子露出皎洁的笑容道“可有了这样的身份,他巡查治下土地,彼此相会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那段时间也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时候,天地间什么大道长生都可以没有,只要有他就够了。”

诺罗轻声道“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后来呢。”

女子眼角露出一丝伤感道“是啊,世间美好的故事到了这里都该画个句号,不然再说下去就成了求之不得的凄婉故事了。

看似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也一样是人,光洁亮丽的外表下,一样龌蹉不堪,修真天下,道法兵三家独大,又相互制约,有人的地方自然有利益勾结,也自然有数不尽的斗争。

他的师门需要他挑起大梁,需要他能和更有势力的家族联姻,财法侣地,财始终在第一位,师门给他安排了与越家嫡系的女子联姻来巩固法家在天狼域的地位。”

说罢女子看了一眼越朝阳,黝黑少年头如斗大只能连连干笑。

诺罗小心问道“所以他接受了山门的安排?”

女子摇摇头轻叹道“今天想来,我倒是宁愿他做个负心人,这样的世道,能有一段纯净如初的念想都已经是奢望了,我又何尝愿意他不顾师门为我抗争呢,只要他活的很好,我也就满意了。”

诺罗认真的说“这样不好,一点也不好,凡人不够强,因为会拖累修行界的增强,要被唾弃被禁止生育。山间精怪够强,因为流着与人不同的血液,要么被奴役要么被排斥。”

在没有凡人和精怪的地方,高的批判矮的,健壮的批判瘦弱的,有钱的批判没钱的,境界高的批判境界低的,人们总在不断寻求自己意志的自由,又想所有人都只有同一个意志。”

看着女子抱着双膝的姿势,越朝阳没由来的很想知道像她这样不会胸闷吗。

女子看向倒塌的那面墙体,脸颊一道清泪滑下,柔声道“他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说想帮我争一下,也想帮天下人争一下,于是就在那堵墙那,他护在我身前,一道天雷落下,什么都没留下。

我躲在他身后,那一刻,我害怕了,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想要站在他的身前替他挡下那道天雷,可我的脚一步都没有踏出去。

在生死的一瞬间,我也才明白,原来我对爱的理解错了,对所行的善事的理解也错了。

我一直以为我爱他比他爱我更甚,等他毅然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明白了,与他比起来,其实我更爱自己,爱那个被他爱着的自己,爱那个我想象中深爱着他的那个自己。

我一直以为我为周围的百姓无私做了很多事,人们为我立祠,恭敬香火都是应该的,生死间的时候才明白,所有做过的善事,都是些在人们眼中无能为力,而在我看来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留在这里近百年,就这么一直陪着他,等到血气枯败,法相凋零,再次面对生死时,终于敢说一句我爱他总算与他爱我一般了。”

女子转过头来,露出娇媚的脸庞道“这位公子,麻烦你帮我记下这个故事,不管有没有人听,都要写下他的名字,因为有些愧疚,等你想还的时候才发现,再也还不了了。”

诺罗起身对着女子作揖道“我一定记下,等再来这的时候,会将修订成册的书交给前辈的。”

女子站了起来道“公子不知道对女子来说,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前辈之类的词语了,先前的姑娘好听,加个清岚更好。

等公子再回来时,若是清岚血气还未彻底枯败,一定请公子吃酒,若是清岚不在了,劳烦公子在那堵墙边,将书少了,好让我在下头还能与他一起看看,公子辛劳无以回报,清岚为公子歌舞一曲。”

说罢女子,轻轻移动,翩然起舞,嘴上幽幽唱着。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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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人物

古初域的法司总殿坐落在天景山脉旁的小镇上,与赫家算是不折不扣的近邻,只是关系不算融洽,哪怕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都知道,这法司在天景山不吃香。

法司殿恢弘的朱漆鎏金大门外矗立着两尊獬豸像,往来人群稀拉,真有不得已而过的人,总是匆匆而过,好似门口的两尊獬豸真能吃人一般。

如果进了那雄伟的大门,再看看整座法司殿,就显得份外小子家气了,门厅冷落往来府吏也是行色匆匆,显得份外清冷。

而今日的偏殿显得格外热闹,传达法指的小吏往来不绝,直到日晒三竿的时候,往来的人群才渐渐消散,只剩下法家的数名修士,将整个偏殿布下重重阵法警戒在四周。

偏殿的匾额题着四个大字事事躬亲,又有一对楹联“昕宵勿怠思乎顺,出入无愆慎厥修。”只是常年未曾修缮的墙面上布满了裂缝,看起来像极了待拆的危楼。

与殿外肃杀的气氛不同,殿内的情景有些可笑,大圆桌中间,热气腾腾的锅内滚烫的辣油不断翻滚着,围坐在圆桌四周的六个人正不断的举着筷子涮着鲜嫩的羔羊肉,另一个人正跑前跑后为坐着的六个人斟酒添茶。

坐在主座旁的赫文抿了口清茶漱了漱口道“滦副使也一块坐下吃点,哪有客人吃菜主人家看着的道理。”

被点到名的滦姓男子正了正头冠,举起袖口卷起的双手对着赫文抱拳,神色谦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不饿,各位吃好喝好法司这番招待才不算怠慢。”

赫文摇了摇头,也不规劝,夹着筷子又像眼前最后一块鱼片而去,还没等夹起,就有一只手从正座上提前下筷夹住鱼片,伸向了辣锅,一边还客气道“赫贤侄不要客气,来了我这不成器的法司殿,就当到了自己家,想吃啥想喝啥只管提,这古初域还没有我弄不来的山珍野味。”

没了再次下筷的兴致,赫文放下筷子,又倒了壶茶,面色平静道“王巡查使客气了,落座在这数百年历史的府邸里,背靠在这近百岁年纪,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光这古色古香的气味都使人饱腹了,法家底蕴当真悠久绵长。”

赫文认真的拖长悠久绵长的字音,一边还背靠着座椅,使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只闻锅中沸腾声的大厅内,格外刺耳。

王姓法司巡查使也不作怒,只是微闭双眼品味着入口即化的鲜美,而坐在王姓法司身侧赤裸上身,露出一身精练肉身的老人道“赫贤侄此言差矣,要说历史悠久,道门四大家最有发言权的,不就是咱们古初域的土皇帝,赫家吗?真要打开山头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龟息闭气装死的老东西呢。”

也不待赫文开口,举着酒杯的钟无稽就插话道“杨老头你吃酒就吃酒,有的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兵家出身的杨姓巡查使也不领情,指着钟无稽就说“怎么,我随便说几句,你就得跳出来,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书生,入赘了陈家,抱上了陈家宗室的大腿,混了个巡查使,就可以耀武扬威了?钟大人,要不要给您添口软饭,别光吃酒啊。”

一旁伺候着的滦副使面色通红,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是悄悄挪步远离了这二人,低头到侧桌切起肉来,假装到看不见听不到,任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桌上另外一名白衣妇人和一名面带刀疤的中年汉子只管着夹肉吃菜,似乎对眼前的这幕情景习以为常。

而钟无稽只是把酒换成了茶,轻声道“杨晋春你要是因为一月前域外失利,损失过千名炼气修士而不知从何发泄,大可与你兵家掌教说去。

可若是因为打不过域外天魔,又打不过你家掌教,而要对着我钟某吐些苦水,也无妨,钟某自当洗耳恭听,只是莫要牵扯到陈家,你腰间那块牌子,道家既然能给你也能给你收回去。”

正座上的王姓巡查枢密使睁开眼睛道“钟大人莫不是气昏头了,兵家的各个吏使虽然是道家分封,可别忘了裁撤兵家吏使的职权在我法家。”

一旁的赫文听到职权只说又来了精神,戏虐的看着正座上皂衣老人道“不错,还是王枢密使记性好,可不知道有没有忘了先前让小吏传令下去的法令,是不是可以由我道家裁撤。”

看着愈演愈烈的情景,身着白衣的妇人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响亮,直到斗嘴的几位都侧目向妇人,妇人才阴阳怪气道“在座几位可都是修行界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可没想到这吵架功夫,可不比青楼勾栏里的娼妇差啊。

人人都以为这三司里的大人物,都是端坐云间的神仙人物,哪里能猜到,这些所谓大人物也是些吃火锅辣的满头大汗,如厕也能溅起一屁股屎的人物,想想可真有趣呢。”

本想发怒的众人,想起这名白衣妇人,远扬在外的名号,才强行咽下了心头的一口气,只是脸色阴晴不定。

而白衣妇人旁的刀疤汉子见势也是轻咳一声,对着众人抱拳道“诸位域外前线吃紧,又先后遭遇两次波折,如果我还要不断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不用域外的杂种打进来,我们自己都得打一场了。

一月前的战事述职已经发回来了,才不过百年而已,曾被我们锤打的抱头鼠窜的域外杂种们已经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上千名炼气境的修士丢了脑袋,还不够引起各位的重视吗。”

名为晋春的杨姓老头愤然起立道“姓越的,你知道个屁,近千名炼气期的修士啊!没有一个你们道家的崽子,全是我兵家修士!原本应当随行的道家修士去哪了?这到底是一场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买卖,还是我兵家修士不济事还两说!”

涉及根本钟无稽再也坐不住,指着杨晋春就骂“放你的屁!我道家剑修和雷法修士本就被安排填补新战场的空缺,你们自己没用还能怪到我道家头上?你以为你想堂堂正正摆齐开来对战,域外的杂种就能答应你不成?幼稚可笑!”

掩嘴偷笑的妇人看着两人,露出邪魅的眼神,调笑道“不如二位出去一决高下?既分高下,又分生死,总比娘们一样撒泼来的强,只有了百年的时间,域外就拦住了修真界开拓域土的进度,又只花了一场战役的胜负,就能定下道兵两位疏密使的生死,岂不是更有趣。”

瞧着不出声的两人,妇人愈发笑容难隐,接着指着正座上的王巡查使嗤笑道“一个法家修士,整日除了衣冠求正,写几个事事躬亲的破字,就是在谋求法家一域之地的发展。”

然后看向钟无稽道“一个靠自己能力成为巡查使的穷书生,就因为是入赘四大家之一的陈家,结果整日背着吃软饭的包袱,谁都说不得,还不然就是整日研究下棋的小道。”

妇人挺了挺胸口四两肉,望向赤裸着上身的杨晋春道“杨老头你就更有意思了,活了百来岁的人了,就和十几岁的时候一摸一样,你这样也能成为巡查使,莫不是和钟无稽一样,抱了谁家的大腿?”

等骂完三人妇人又转向全场年纪最轻的赫文,只是一伸手就把赫文拘禁到了身边,手指抚摸着被牢牢定住的赫文的脸蛋道“你看看你这小脸蛋,阿姨要是再年轻些,恨不能就把你你给吃了。

你可知道你赫家在我眼中才是最可笑的吗?当年赫连城可是我辈中天赋才气最高的一个,他跨入地仙境的时候我才刚刚跻身金丹,如同你这个小家伙一样,同辈修士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再看看他,为了研究大势,想成为那个执棋人,大好天赋尽数浪费,蛮好得了两个孙子,一个修为天赋均为上佳,五十岁踏入地仙也死在五十岁,另一个修为资质尚可,却早早浪费在推演布局之上。”

放开了挣扎的满脸通红的赫文,妇人转身看向众人道“你瞧瞧你们,一个个都是山下的人敬重的山上神仙,却又一个个活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桎梏中,就像一只只在圆轮里不断奔跑的老鼠一般,你以为你在看着老老鼠在跑,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只老鼠。”

第三十章 风雪山林

山道间飘起了一场大雪,也是春节前最后一场雪了。

两个少年行在林间,走在前头的竹箱少年回头望向身后的越朝阳,黝黑少年脸色透出了一丝病态的白色来,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微微发颤。

行走了一天的山路,前头的那个少年好像就没有丝毫倦怠的感觉,背着高大的竹箱一步步气息平稳,在铺满霜雪的地上,走出了一条道来,越朝阳勉强跟在后头行走在少年踏过的脚印上,只是脚步愈发沉重。

前头的诺罗也发现了越朝阳体力的下降,只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天色还未暗下来,若是完全暗下来,停了雪,夜里的温度只会更低,更加难熬。

诺罗放下竹箱,对着越朝阳道“朝阳你先坐下,调整下气息,我去看看前头有没有避雪的地方。”

越朝阳看着诺罗快步穿行在林间,每一步都刚巧的落在没有深厚积雪的地方,又借着斜坡的力量轻巧的落在熟软的枯叶松土上,没有一丝的浪费气力,就好像一个巧妇细心的计算着明天家中的口粮。

没过多会毡帽上沾满白雪的诺罗就跑了回来,搀扶起越朝阳道“前头有一家猎户,同意我们借住一宿。”

拖起疲惫的身躯,越朝阳轻声道“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住户,打猎这种事情都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了,三司治理下哪还有什么猎户,别是和那清岚一样的大妖,你没看穿深浅。”

哭笑不得的诺罗道“怎么被吓破胆了?就你我身上这点东西,值得什么大妖觊觎。”

等两人走到猎户住所前,才发现一座不起眼的木屋就矗立在林间,烟囱处正扬起青烟,早有一位身着裘皮的老人站在门外,迎候着。

等两人被领进屋,才感觉到壁炉里传来的暖意,小木屋真的很小,设施也很简易,一张木弓挂在墙壁上,木弓下的箭筒里零星插着几根材质不一的箭矢,一张简易的木桌一张板凳,几个陶罐,一些吃饭的器皿,就是这个小屋所有的家当了。

木屋的主人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得亏现今修行界大多人出生就是气感境,身子骨很是硬朗,老人从床底箱内取出几张兽皮铺在地上,不好意思的说“两位公子我这从不来人,也没有多余的床铺,今晚委屈二位将就一宿了。”

诺罗躬身作揖道“不打紧,还要多谢老伯,未请教老伯名讳?”

老人小心的从床边取出一个陶罐,轻轻敲掉陶罐上封着的黄泥,回应道“说起我那名字,足足几十年没人称呼过了,名字与我并无意义,就叫我鳏夫吧。”

看着老人要敲碎酒罐的封泥,诺罗赶紧阻拦道“老伯不用那么破费,能让我们借住一宿已经是大恩了。”

老人也不理会摆了摆手道“这算什么大恩,公子不要折煞我了,再说这罐酒,存了好些年了,开了又怕坏,一直就摆着也没尝过味道,正好两位公子来一起尝尝味道。”

见说不通诺罗也不好再劝阻,而地铺上好不容易缓过精神来的越朝阳对着老人道“老伯,你看我俩的年纪,哪有长辈死命劝酒的,还是别开了。”

老人嘿嘿一笑,接着敲打着封泥,一边道“我从来不说什么劝进的话,你看这天下间,每日劝着后辈修身处世之道的,要么是老头要么就山上修士,亦或者有钱的富人,我不是后两者,也不自认为老了,所以二位公子不需要抱有怜悯之心,不然我才觉得自己真就可怜了。”

壁炉摇曳的火光下,越朝阳一口美酒下肚,才长长呼出一口热气,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惬意道“老伯你这酒是真的好喝啊,我算是活过来了。”

老人自己也轻轻抿了一口酒,眼角有些湿润,长叹一口气道“果然好喝啊,几十年才尝到这口味道,也算是托两位公子的福。”

越朝阳躺在地上道“老伯你也别公子长公子短了,我叫越朝阳,他叫诺罗,都不是什么世家豪阀子弟,担不起公子之说。”

老人满口答应,起身又从一个罐头内取出一截腊肉,仔细切成片放入碟子内,才拿着碟子坐到了两个少年边,一边道“也别光喝酒,再配我这腊肉试试,入秋后打的獐子,自己做成的腊肠,味道应当凑合。”

越朝阳也不客气,拿起一片放入口中,随后就是连连称赞,老人爽朗而笑,热情的老人遇上话痨的越朝阳,看起来就跟两哥俩一样,倒是一旁的诺罗本就话不多,反倒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的老头。

不多时,越朝阳勾搭着老人,往来敬酒,丝毫没有了先前的谨慎小心,像是寻到了期盼久矣的忘年交,又往嘴里塞了片腊肉,黝黑少年问道“老哥,为什么独自住在这片荒岭间,没有家人亲眷吗?”

老人对着越朝阳啐骂道“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家人亲眷,我年少时,家境还算可以,父母都是炼气境的修士,放在小镇上,嘿,那也可算是有数的大户人家。”

听着老人说到父母,诺罗不禁神色一黯,又马上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听老人继续说。

“只是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生性又胆小,虽然有着修炼资质,可实在不够长进,父母本来的期望久了也就淡了,只想着我能好好活着就好,后来还托人许了媒,娶了个商贾富户的独生女为妻,又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可天下世事难料,虽然我父母拥有远高于世俗的权利,可依旧无法摆脱身上的责任,连年战事,终究也没能逃过得了宿命,先后在战场上死去。”

老人长叹一口气,越朝阳遥望窗外又饮了一大口酒,何以解忧,唯有深醉。

诺罗小心的为老人倒了一杯酒问道“那后来呢。”

老人看了看眼前的酒杯道“像我这般出生大户的人家,父母健在之时,各类杂役开销,人情往来无需我来担忧,女儿也是早早被山上仙师纳为弟子,可父母不在之时,支撑诺大家业的担子也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父母曾经为我做过打算,若只是我一人,闲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难,只是女儿在山上求学,每日的花费都是山下人无法想象的数字,为了不影响女儿求学,我索性变卖了家产,将所有积蓄预留的法宝都寄给了女儿,自己跟着妻子住到了老丈人家。”

越朝阳拍了拍老头的背道“老哥想你现在这样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当了入赘女婿日子不好过吧?”

老人敬了越朝阳一杯,然后开口道“其实也怨不得别人,我本就是闲散懦弱之人,上山之前唯一做过的累活,不过是为女儿酿的女儿红,和铲土埋酒这一件累活。

初入老丈人家的时候,老丈人也并未给我颜色看,而是将我视为亲子,带我游走商场,与人应酬做些买卖,只怪自己的性格向来气比天高,处处与人相争。

到最后妻子再也忍受不了我不够圆滑的性子,老丈人也不再对我抱有期望,一日饭后说了几句冲嘴话,我就忍不住离了家门,躲进了山里。”

越朝阳满脸不信道“老哥你可别糊弄我了,就你这家世,几句话的苦头你都吃不了,进山居住,可不得更难?”

老人皎洁一笑,和越朝阳碰了碰杯道“初时不要说你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熬不过一天就得乖乖回去,可等我躲在山里一天饿的肚子直响,实在被逼无奈准备回去的时候,一只野兔子撞到了我脸上,你说巧不巧,这就是命。

我抓了那只兔子,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烤了火,想起第一次烤兔子,皮没剥干净,内脏也没处理,却是我吃的最为开心的一天,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亲手解决的温饱。

后来妻子也来山上找过我,只是我对山下的一切真是怕了,感情也淡了,之后一住就是几十年,连女儿于上山俊彦结为道侣的那天我都没去,只是女儿将这坛子我亲手埋下的酒水,托人捎上了山,也幸得你们两来,我才能喝到。”

越朝阳听完,认真的对着老人道“老哥当真不下山啊?也不想儿女不想去看看?”

老人放下酒杯自嘲道“我就是胆小,想当然是想的,只是前半辈子一直有父母在头上遮挡着风雨,等我自己面对风雨的时候,才发现,这山间走兽,都不及人心可怕,青山绿水,也比山下灯火通明要美。

哪天油尽灯枯了,可能是走在山间,也可能躺在这床上,说没就没了,也不用找人照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好,你看山下人人在争,最后争到了个什么,争得到的欢快一时,争不到的再把桎梏传交给儿女,我这一辈子也算应了那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足矣。”

老人说完地上一躺,打起呼来,越朝阳也是把酒杯一丢,扑在兽皮上沉沉睡去。

诺罗小心给两人扶正睡姿盖好被子,看向窗外月光下一片银霜的雪地,怎么先前就没好好看一眼呢。

嘴上轻叹了一句天寒霜雪繁,游子有所之,然后拿出一卷稿纸,想起那个名为清岚的妖媚狐妖,和她要求记下的人名及故事,轻轻提笔在稿纸上写下了胡庆熙三个字。

第三十一章 先生的青衫

等两个酒鬼睡醒,就听的外头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

老人努力撑起身子,在地上躺了一夜哪怕是铺着兽皮依旧腰背酸疼,望向外头,阳光照耀下,枯黄束发的少年只穿着内衬,在外头劈砍着拾掇来柴火。

望向竹箱上整齐折叠好的深青色棉衣,和收拾好的洗干净的器皿,老人脸上有些发烫,赶紧爬起来,披着裘皮就走出了门。

看到走出来的老伯,诺罗停下手上的活,对着老人作揖打招呼,又接着劈柴。

老人看着少年道“快快放下,这些活我自己来就行,外头冷,怎么也不穿件衣裳。”

诺罗一边劈柴一边道“老伯好心招待我和朝阳,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心里也会好受些,至于衣服,刚出去拾掇柴火,怕割破了棉衣。”

老人摇摇头道“你这小娃做事这么不爽利,可不如里头的那个兔崽子,这么事事见外,将来会很累的。”

诺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老伯心性耿直,只是对我来说,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不多,有一个对我最好的人,看着我长大,我却连那个人最后的背影都没有看到,这才愈发珍惜每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总想着能做一些是一些。”

越朝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了身,凑到老人旁道“怎么又想起你家先生了?先回来歇会,我去烧水,你擦把汗,把衣服穿上,可别冻坏了身子。”

看到越朝阳一脸认真的神色,诺罗才小心放下柴刀回了屋,等越朝阳烧完水,老人又在屋外的锅内倒了把粟米,煮了一锅清粥,端进屋内。

第一个吃完的越朝阳打个饱嗝,又盘坐在地上道“这一路我可把自己家底全给你交代了,怎么一扯到你家先生你就什么都不说了,快给我说说,不许找借口了。”

见诺罗面露难色,越朝阳向老人使了个颜色,这一老一少好像喝了一顿酒就培养起了默契,放下手中的筷子老人道“是啊,做完听了我的故事你也说说,反正这雪还没停,闲来无事解解闷在”

诺罗这才说道“并不是我故意隐瞒,只是说起先生,我总是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我是先生抱养长大的,先生在我眼中最深的印象就是先生的衣服。

先生有两件衣裳,一件是平时穿的,打铁、教书、下厨,都是那件带着布丁的黑色长褂,还一件就是没有一丝褶皱的青衫,只有在上台说书的时候才会穿,一下台就换了衣服仔细收叠起来。

先生总说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很多人不会看你有多少学识,他们只看你的境界如何,看你身着的衣物质地如何,所以衣物很多时候不是衣物,更像是人的脸面。

先生做事也总是很认真,不管是讲道理,还是教书,亦或是打铁说书,好多次我都有种感觉,你明明看着他就那撅着屁股讨好师娘,看着他佝偻着背敲打着生铁,可就有种感觉,先生的背从来都是直的。

过去先生每日给我的功课就是练字抄书,可我总觉得先生像个怪人一般,同龄人都在玩耍,而我却只能呆着念一些没人学的学问,练一些没人看的书帖,有时候被同龄的孩子欺负了,我总是埋怨先生让我做的事情,又不能帮我不被欺负,学这些没人听的道理有什么用。

有一次我贪玩溜出去,正巧撞见一户人家的床第之事,隔着窗户听到女人的叫声,我就自以为英勇的砸破了那户人家的窗户,那男的赤裸着上身就跑了出了,见着我就想打,我哪里敢留在那,直接跑回家躲进了屋。

隔着窗户就看到那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指着拦在外头的先生骂,男子还时不时的拉扯着先生的衣服,先生也不回嘴,一个劲冲着两人堆笑赔着不是。

看着被拉扯来拉着去,还笑脸迎人的先生,我在屋内又急又气,眼泪忍不住的淌了下来,心中气的是那两人蛮不讲理,更气的是先生为什么这般懦弱。”

老人开口道“现在想明白了?”

诺罗点点头道“自然是想明白了,老伯昨天说的故事,让我愈发清楚,天下父母心,不管能力高低,总想着让子女过的更好一些,哪怕子女在不懂事,也想竭尽所能,给予更多的帮助,再消瘦的肩膀都能挑起大山。

可最后一次看到先生的时候,先生穿着青衫,就立在那棵老槐树下,依旧是佝偻着背,满脸殷切盼望着晚归的少年。

也就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先生是一个天下有数的大剑仙,先生不是打不过那个赤膊的男子,先生也不是真能被那个妇人轻易推搡身体,先生只是想告诉我,大丈夫问剑处处应该占着理字,不能因为境界高低而论对错。

可我总是明白的太晚,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坏了我们的大事,很多人我们看得见的时候,我们的感知仅有视觉,但是你会发现,当你看不见他,你才会动用自己全身的细胞去感受他。

因为你怕忘掉他,他是如此重要,你不能忘掉他,但是你再也不能看到他了,就只剩下努力去怀想他。

先生教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只知道抄写,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等先生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连记忆里先生的背影都模糊了起来。”

老人长叹一口气道“人不都是这样吗,对最亲近的人最残忍,因为太接近,往往看不到对方点点滴滴的优点,逝者如斯夫,路还是要走的,也要好好走才行。”

越朝阳起身收拾起碗筷,念叨了句去刷碗就匆匆走出门。

看着越朝阳离去的背影,诺罗轻声开口道“朝阳的父母死在悬壶域会战,出了家门才明白了很多道理,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孤独的那个,有的是苦苦挣扎的身影。”

等越朝阳回来,神色并无异常,只是通红的眼眶,与境界修为无关,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

雪稍小一些后,两人才告别了老人,越朝阳更是答应老人回来一定请他喝好酒,老人也的确喜欢越朝阳的性子,两个年纪相差甚大的人,恨不的当即就拜个把子,只是应该不会说那句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老人手驻在篱笆上,目送着两个少年离去,直到两个少年与满山雪色融为一体才收回了目光缓缓回屋。

老人并不知道远远的天空中,每隔几个月都有一个红衣女子,驾驭剑舟飞至木屋上空,飘逸的裙带在空中飞舞,女子总是默默的看着老人,看他吃饭看他发呆,又默默离开,周而复始。

第三十二章 一座城

再次看见一尘不染灰色大道的诺罗,已经不再满怀新奇的神色了,两人将脚挪出没过脚踝的积雪,稳稳当当的站立在了正道上。

越朝阳脱下毡帽,拿着毡帽轻轻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诺罗则抬头望向天空,漫天飞舞犹如银雨的雪花,飞到这座雄城上空的时候,总是被轻轻弹开,一丝都沾不到地上和建筑上。

越朝阳一脸嫌弃道“你真该多去看看大城市,瞧你那一脸没见识的样子,进城了可别说认识我,这天古道城看起来虽然雄伟,高楼林立,城墙巍峨如山峰,可真要和各洲的首要大城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诺罗依旧望着天上不断被弹开的飞雪问道“一座依靠跨域通道的城池就如此雄伟,真的很难想象更大的城池是什么模样,只是为什么要弹开这样的飞雪呢,难道真实的雪景不够美丽吗?”

越朝阳领着东张西望的诺罗一直往里走,一边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些客栈里使用的天幕?等你进了城就能看到更大的天幕了,说来有意思,我们和域外天魔打的如此激烈,整日不死不休,可这些技术就是域外天魔近些年发明的。

虽然对外宣称是我们修士所制的跨时代法器,其实啊一些大家族的子弟都知道这些技术是从域外天魔那学来的,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比起普通的天幕,这些大城布下的天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鉴别天魔和修士。

近些年修士和天魔彼此间的战争明处越来越小,但彼此渗透暗处的戏码却是越演越烈,三司还为此成立了一个名为扎纸人的畸形部门,隶属道司,最高长官领指挥使衔,其下领左右散骑常侍分管域内域外打探除奸任务,各州都有他们分布的据点,多是毗邻三司而设。

可别小看这么一个擦屁股的部门,哪怕是扎纸人的各州分部,那些领观察使衔的米粒小官,都能越过三司常规部门,调遣山上修士,缉拿各州三司巡查使以下官吏。”

默默跟在越朝阳背后,行走在高大城墙边的诺罗问道“既然当初三司的存在就是为了相互制约,不至于谁的权利过大,为何还会有单纯隶属于道司的力量部门存在,而且拥有这么大的权限呢。”

越朝阳嘲笑道“诺罗,我问你,要是换成你空有权柄,手上却没有力量,虽然拥有赦封官员的权利,可那还不得看看执掌力量的颜色?法家有隶属自己的执法部队,兵家更是执掌所有兵权,道司有什么?

冠冕堂皇高高在上的地位?所有指令的前提都是要有人听才行,看似道门有四大家,可比起偌大的修行界,四大家族的实力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亏得近百年极速变强的域外天魔、各类技术科技,包括数场战役,狠狠打醒了山上修士的傲慢。

这才让道司有所机会,有了这样的机会拿下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只是谁也没想到,权利横生的果实,会如此畸形丑陋,一个扎纸人,让多少人终日惶惶。”

诺罗小心的拉了拉越朝阳,轻声道“那你还那么大声,就站在墙角下还那么嚣张,不怕被逮起来啊。”

越朝阳两眼弯成残月,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诺罗指了指腰间大大的越字。诺罗自觉莞尔,哪怕这么恶名远扬的组织,哪怕只是越家一个小小的庶出子弟,这个扎纸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家臣的存在啊,哪怕是对家族再心灰意冷,骨子里都是有着他独有的骄傲啊。

等穿过悠长的城门隧道,两人百无聊赖的与同样要进城的商贾游客排着队,等候交入城的神仙钱,诺罗隐隐觉得有一道道神识正扫过隧道中的所有人。

似乎知道诺罗想什么,越朝阳开口道“这不是神识,也是真的有个东西在扫描着咱们,主要是看我们携带的东西,和生体结构,一个是来往商贾携带货物都要清晰确认,比对是否和通关单上填写的内容相符,如果有不一样的就得额外交税钱,至于扫瞄生体结构自然是怕混入域外细作。”

诺罗开口笑着道“朝阳,会说你就多说点,这样我才愈发崇拜你了。”

越朝阳昂着头,感觉尾巴有点翘,努力挥了挥手,想表现对诺罗的赞扬十分风轻云淡。

城门口的小官是个道司的中年人,远远瞧见走在前头的越朝阳,和越朝阳腰间带着道门四大家之一越家徽记的越字腰牌,就看见那个小官快步向前,对着越朝阳双手抱拳,然后一个侧身插进了越朝阳和诺罗中间。

就见那名中年人,拦在两人中见,一只手伸向诺罗,另一只手放在背后轻轻拍向背后的越朝阳视意他离开,然后收起方才的笑容,脸色凝固,面无表情道“五枚紫晶钱。”

诺罗苦了苦脸,从怀里掏出五枚早准备好的神仙钱,交予那男子,就背着竹箱快步追上越朝阳。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朝着这个方向报以视好的眼色,虽然没有人刻意来搭讪,但也让诺罗心头感慨万千了。

等真正过了城门,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感受到温暖如春的温度,四处花香鸟语,小小少年才认识到自己真是个土鳖了。

越朝阳看着一脸好奇的诺罗道“怎么样?要不要住两天再走,四处看看再买些东西?。”

诺罗认真张望着,小声道“看是要看的,只要扫向你身上的眼神不看我就好,这一路走过来,我算是对你们这些世家豪阀出生的子弟有些同情了,不管是庶出还是娣出,只要走到人间来,人人都看着你,真是不好过啊,做了好事会被放大,做了恶事更有可能被人直戳脊梁。”

而一侧的越朝阳早早的收起了腰牌,一脸不屑的朝着诺罗道“你以为我傻啊,还不是因为穷,想看看这牌子能不能给我混个免费入城,以前只是听家族里外出远游的表兄们说过,没想到还是真的。

只是这牌子效用还是不够大,若是吃饭住宿这个牌子都有用,那我倒不介意走哪挂哪,脸皮值当几个神仙钱啊,若是靠着家族名声能混个白吃白喝的废人,我都求之不得。”

诺罗认真说道“我们先四处看看,你既然要去东瀛域问剑拜师,那么等咱两踏足古初域就该分道扬镳了,你既然想去东瀛域问剑拜师,那我自然该送你件礼物,也要托你捎一件礼物给一女子。”

越朝阳搓着手,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云云,两只眼里却充满殷切。

诺罗一滞步,对着越朝阳道“朝阳兄说的有理,君子交之以义,小人交之以利,那到时候我再给朝阳兄赋诗一首以示清淡。”

越朝阳当即面露苦色,两手放在胸前,伸出食指不断打着转,堆笑看着诺罗道“那啥,淡如水自然是要的,虽说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可我觉得吧,今人不必不如古人,说不定有些说的不对呢。”

看着满头大汗,绞尽脑汁想着词汇的越朝阳,诺罗轻轻一笑,拍了拍越朝阳道“逗你的。”

拍了拍胸口,越朝阳笑道“哪里哪里,我哪里是为了这个礼物,正所谓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看着再次回头神色不善的诺罗,越朝阳赶紧捂住嘴,示意再也不说了,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进了一家名为好物斋的雅玩店铺。

第三十三章 一个人

等两人进了店铺,越朝阳又忍不住扣了扣鼻子道“这家铺子没倒闭真是命好,好物斋,啧啧,世间好物不坚牢,这不自己砸招牌吗。”

就听一个面着粉黛,挪步馥郁的女子走出柜台对着越朝阳道“公子见谅,要说咱们这家店铺以前也不叫这名字,只因当今法家掌司游历天下时,小店有幸获得掌司青睐,不仅入店选购了几样小物件,还留下了一副墨宝,可不巧就是公子所说的好物斋三个字。”

越朝阳整个人都觉得今日时运不济,所有运气全都用在了城门了,赶紧作揖道“哈哈哈,我就是开玩笑的,我说呢,这抬头一望就觉得这家好物斋熠熠生辉,掌柜的又生的如此美丽,一定生意兴隆啊。”

女子白了个斜眼,也不看越朝阳,而是望向把玩这一个笔洗的诺罗走去。

女子走到诺罗身边介绍道“公子眼力不错,这只笔洗以上等的羊脂玉为底,又以梅入形,你看这梅枝梅花刻画传神精细,线条流畅,特别是线角处,把梅枝的孤傲镌刻的活灵活现,再看看这一朵朵梅花,每一朵都落在玉质的红沁处乍一看就像一朵真花一般。”

诺罗面露微笑,也不回女子的话,小心的又将笔洗重新放回檀木货架,两手负背,在店内慢慢踱着,看着满架子的商品,回头瞅见越朝阳正看着一个物件面露痴态。

好奇的走到越朝阳身边,才看见一枚质地冰种的翡翠腰佩,整个腰佩呈半透明的样子,腰佩正中心以隶书篆刻鹓鶵二字,以两只似凤的瑞鸟飞舞的姿态包裹着整块腰佩,两鸟四目相望,喙部交织处是腰佩穿绳的打孔,羽毛的细刻成就了整枚腰佩最主体的纹理。

诺罗招呼女子掌柜前来询问道“这枚翡翠腰佩怎么卖。”

女子见少年总算开口,才笑脸盈盈的道“两位公子的眼光真是不一般,这枚腰佩,一口价二十六枚黑曜币,且不可以用紫晶币支付。”

越朝阳两眼一瞪,恨不的吼出来道“二十六枚黑曜币!你怎么不去抢,一把黄级的飞剑也才十枚黑曜币而且可以以等价紫晶币支付,你这枚腰佩难不成是什么法宝吗。”

女子眼睛又是一白道“公子说笑了,拿那制式的黄级飞剑与我好物斋的宝贝相比,这些案头清供,虽说不是什么法宝,但样样精品,我敢说公子出了好物斋的门,倘若有一摸一样的另一件物件出现,我好物斋愿原价奉还公子所花钱财。”

越朝阳被女子说的面红耳赤,他虽然是大家族出生,也有纨绔子弟的眼光,只是真要说起钱来,他在家族的时候一年岁俸不过十来颗黑曜钱,换在寻常人家那已经是不错了,可换在山上,光是法宝灵药哪一个不是天价,只得摸着自己总数不过十来颗黑曜钱的钱囊,一阵叹息。

诺罗听到这个价格也是一愣,也难怪,出来那么久都没有画过一枚黑曜钱,一下子听到这样的数字,诺罗也是忍不住一愣,心中叹息这得多少阳春面啊。

正准备和诺罗一起离去的越朝阳却听到诺罗问话道“那这样二十六枚黑曜钱,你再把我刚刚看的笔洗搭上,就算成交了如何。”

越朝阳赶紧拦在诺罗面前道“你疯啦二十六枚黑曜钱,你别给我装大爷,我还不知道你的斤两吗!”

也不搭理越朝阳,诺罗双眼正视掌柜,女子一时竟然感觉犹如被猛虎直视,心里有些发虚,避开诺罗的眼神,微微欠身道“公子眼光的确很好,可这样的买卖我真的不曾做过,先前公子没问,我也没说,可既然公子提起,我也给公子一个实在话。

先前那羊脂质地的笔洗,可不比眼前这枚鹓鶵便宜,就说底价少了三十枚黑曜钱也是不会卖的,两两相加,就算我亏一点,五十三枚黑曜钱如何。”

诺罗沉声道“三十枚黑曜钱。”

女子被气的不轻,这又不是街边摊贩,这少年怎么砍价如同市井间一般,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目光如炬,让人直视的时候阵阵发虚。

正打算挥手不理二人的时候,一道神识传音透进了女子脑海中。

诺罗看着面色一会煞白一会通红的女子,心想着自己砍价是不是太凶了,不然怎么能把人气成这样。

诺罗刚想开口抬点价格的时候,女子就重新露出微笑对两人欠身道“两位公子,既然如此诚心想买不如这样,公子再加一枚黑曜钱,总计三十一枚黑曜钱,我就将两物一起卖与公子,还送公子一张我好物斋流通各域的地字贵宾令牌,享有咱们家的各项优惠不说,如果将来凭卡与我好物斋以物易物还能免去手续费。”

诺罗一愣,先前这个女子的神态丝毫不作为,的确是自己压价太凶的样子,为何瞬息间就变了主意,还仅仅以一枚黑曜钱的加价送上远超一枚黑曜钱价值的贵宾令牌呢,只是见女子神色不作伪,不是在调戏二人,才爽快的答应。

等诺罗付了黑曜钱,接过仔细打包好的腰佩和笔洗的时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真不是假的,虽然花了三十枚黑曜钱,可这两样物件绝对是物有所值的,又接过女子送来的黑金石材质的小令牌,看着上头以金粉勾勒的地字,心中欣喜不已。

虽然三司势力极强,可对炼气期以上的修士,管制并不严苛,修士间杀伐争夺大多时候只要不在城镇内,一般无人问津修士间谁对谁错,就好像龙楼船对面的那些野修一般,大道前行,生死自负。所以杀人夺宝,并不稀罕,而这时候也体现了中间平台的重要性。

以好物斋为例的一众平台,除了贩卖稀罕的案头清供,更多的营生就是提供修士公平的交易平台抽取佣金,但也绝对保证修士安全,天下修士本就最为消耗财力,那每一份买卖成功的背后动辄就是以星陨钱为单位的佣金,所以这张黑卡的价值不言而喻。

等俩人出门走远,女子赶紧关上了大门,对着虚空行礼,一个黑衣的老人骤然出现在女子跟前。

老人轻笑道“你不用明白我为何让你这么做,只是我让你做的事只做了一半我很不高兴。”

女子紧紧咬着嘴唇,额头渗出丝丝冷汗,弯着腰道“朝露的命是好物斋给的,但凡有所命令朝露一定不敢不从,只是老祖让我做的事情朝露并没有什么信心能够做到。”

老人嗤笑道“是不是这几年当了天古道城驻的掌柜,就忘了匍匐在地上的滋味了?是不是就忘了耳边的挣扎求救声了?不要忘了你是好物斋的死士,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莫要说你的这身子,你全身山下每一根毛发都是好物斋的财产。

更何况老夫千里迢迢赶来,念在你多年辛劳的份上,想送你一番大造化,你竟然敢不收,你可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不要以为这些年没人知道你与那城中青年才子的事情,老夫的充耳不闻看来是真的在放纵你啊。”

女子早已坚持不住跪在地上,梨花带雨,不断抽泣道“朝露深知,自己的性命是好物斋给的,朝露从未敢生二心,深知其为忠孝之责,只是朝露也是肉体凡胎,也有情爱欢恨,实在无法自拔,早早心中有许,对那男子朝露有仁义之责,老祖让我身许那名少年,不管做不做都要面对忠孝仁义之选,朝露做不来啊!”

女子全身趴在地上,眼泪模糊,脸上的脂粉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又夹杂着泪水,抽泣变形的脸看起来就像是戏剧里的丑角。

老人轻轻叹气,弯腰抚摸着女子的头顶道“唉,当初就不该替你取名朝露,不然又怎知去日苦多,怨不得谁,也怪不得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着老人拧动手掌,哭声骤然而停。

第三十四章 命贱如草芥

月明星稀,一座造型秀丽的水榭内,两个少年脱去沉重外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头映着满天繁星的湖水,推杯换盏。

诺罗饮了口杯中美酒道“先前桃李街的客栈不也挺经济实惠,再说这满天繁星,眼前的荷花莲叶不都是假的。”

越朝阳指着诺罗道“你这样我很担心你以后泡不成那个神仙女子,这满天繁星虽然是假的,可这一池莲花荷叶都是真的,更何况过了今晚咱两各奔前程,这离别意境对酒当歌可不作伪。”

诺罗笑着说“可方才掏出二十枚紫晶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神态,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紫晶钱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越朝阳放下酒杯认真道“你没瞅见柜台前的仙女看我的眼神?我要是敢露了怯不掏这个钱怎么算的上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诺罗一边替他倒酒一边道“你本来就不是,何况也不用再掏七枚紫晶币买这壶好酒啊,又不是喝不惯那一枚紫晶币的常乐醉,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我之间何必这么拘泥于表。”

说起钱财,越朝阳神色一黯,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翡翠腰佩道“倒不是我想住的多好,喝的多好,只是心中有些愧疚,这枚腰佩,其实是我想买下赠予你的,我知道你的理想,所以才一眼看中了这枚鹓鶵,谁想这个价格竟然是我倾其所有都不可得的。”

诺罗转向窗外莲池,轻轻捻了一颗石子丢进池中,惊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荷叶随着涟漪微微摇摆。

久久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路多的是你说我听,就像这枚腰佩,与你心中的理想一般,你想买下来赠予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也有想要仗剑问人间的豪情壮志,我何尝不是。

这从这一路来,看到了那么多的人,遇见了那么多的事,我总在努力的学,希望能够做的更好一点,学你的鹓鶵志向,学池姑娘的快意出剑,学白先生的野修偷生。

又觉得一样都没有学好,有时候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木屋中自称鳏夫的老伯也不赖啊,可我知道大约是不能的,就好像看着这一池荷叶,只要有一丝涟漪而过就会随波逐流的摆动,总是身不由己。”

越朝阳喝了口酒,也将头转向一池莲花道“你看眼前的的这几道涟漪均受制于你我,是不是会拾起石子丢入其中,可就算你我守住自己,也会有他人投下石子,就算没有他人也会有春风吹皱池水。

从走下家族山门后我也愈发明白,人生何尝不像是蒲公英,看似自由,实则常常身不由己,总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会让自己把原本看的重的东西看淡,原本看淡的东西又看重一点,兴许这才是成长。”

诺罗索性拿着酒杯,直接趴在了窗槛上,将酒杯送到嘴边,微微品着越朝阳花大价格买下的美酒,与池姑娘摘星桶三十年的纯酿不同,这款酒的甜度并不高,甚至有些泥土煤炭的味道,初时有些不顺口,多喝几杯后才感觉到截然不同的风味。

诺罗举着酒杯道“还是忍不住会想起,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快意,一旦快意就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人不快意,师娘,杜高山,白先生,蝰离叔叔,还有背后的章家,即便再想逃避也没办法否认,早早有很多东西牢牢的与自己绑在了一起。

很难快意起来,很难活的是自己,并且干净,害怕因为自己做的不好,而会有人会因为我收到伤害,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越朝阳拿起酒壶晃了晃道“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酒会如此风靡吗,不同于你那壶甜香满溢的美酒,这壶酒更真实些,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才是人间,你也看过贩夫走卒,看过勾栏歌姬,看过孤老遗少,谁都不曾容易过,眼前的困苦并不难堪,往后的困苦还会前赴后继。

你我本就是一样,所以谢谢你的腰佩,让我相信明天再难也会有美的事物出现,让我不再彷徨不再失措,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

今天有你草鞋诺罗和越家庶出朝阳,明天才会有更多的人敢于向前,问剑人间。”

看着满脸醉态,倒在一边的朝阳,诺罗回头舒坦的倚在窗槛边道“还是会借酒乱神的。”

诺罗看着沉沉醉去的朝阳,束发少年当不负昭华,人间混沌我亦往矣。

正午的时候诺罗领着扶着脑袋的越朝阳缓缓前行。

越朝阳习惯性的扣扣鼻子道“你这样的朋友太不上道,也不规劝我一点,看看现在喝的七荤八素,回头过跨域传送指不定能吐下两斤苦水。”

诺罗调戏道“要不是那柜台的美女询问你要不要再续一天,你摸着钱囊满口拒绝,我差点就真信你了。”

越朝阳把手指往衣襟上抹了抹道“切,像我这样的风流男子,自然注定不能安于美人乡,人间大好美景等着我朝阳大爷去采撷呢。”

看着越朝阳的动作忍不住往一侧挪了挪身子。

路过好物斋的时候诺罗喊住越朝阳,往店铺内内走去。

还没等进门就有一黑袍老者迎了上来,老者看着两个少年道“两位公子想买些什么稀罕雅玩?”

诺罗问道“老伯,我们昨日来过铺子,不知你家掌柜可在。”

黑袍老者恭敬道“掌柜昨晚偶有急事,所以差遣我帮忙照应一下,二位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诺罗作揖道“不知老伯贵姓?”

黑袍老者捻着胡须道“我姓周单名一个止。”

越朝阳插嘴道“乖乖,你们家牌匾是法家掌司题的字,随便来个打杂的都和法家掌司同名同姓,还挺有缘啊。”

周姓老者微微躬身道“托掌司的福,姓氏尊贵了起来,按理说名字也应当有所避讳,只是大多的人见着我也只是喊一声周老,倒没人提及名,索性也懒得改了。”

诺罗抱拳道“周老,昨日我们来过好物斋,走的时候过于匆忙,忘记询问好物斋各域各州的分布,以便将来易物购物。”

周姓老者道“原来如此,公子稍等待我去取一版舆图,上头有详细的咱们好物斋在各州域位置。”

越朝阳偷偷贴着诺罗道“昨日那女子掌柜铁定摔了一跤,你瞅瞅这地上还有脂粉呢。”

诺罗斜了眼越朝阳道“去去去,什么时候这么幸灾乐祸了。”

越朝阳耸了耸肩,表示实在太无聊,幸好老人很快就挪步出来,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老者对着诺罗道“这位公子这是最新的域图设备,点开开关就可以查寻各域地图,也附带咱们家各域分店,使用还算方便。”

诺罗也不接过老人推来的锦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周老,普通的舆图即可,这样的物件想必很贵吧,也无需瞒你,若要另买的话我实在有些囊中羞涩。”

老者连连摇头道“公子见外了,掌柜走之前说过昨日送出一张地阶贵宾卡,应该就是公子了,这类小物件本就是地阶贵宾应有的特权。”

半信半疑的接过老者手中的锦盒,放入竹箱后,对着老者抱拳道“那就多谢周老了,等以后有钱了一定时常光顾好物斋。”

老者笑着道“那感情好,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等两个少年走远,老者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容,看了看地上的那抹胭脂印,单手一挥地面又再次一尘不染。

谁都不会在意,大寒的第一天,一个女子被摘了脑袋,谁也不会在意,城里的某个书斋内,一个青年哭断了魂。

第三十 五章 小解心结

越朝阳手里攥着刚从街边摊贩手上,花一枚紫晶钱买的一对狮子头核桃,努力的盘转着。

腰间一边挂着一枚冰种翡翠腰佩,另一边挂着一个刻着越字的越家身份牌,哐铛作响,生怕没有人看见一般。

诺罗跟在他旁边只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世上哪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啊,轻轻拽了拽越朝阳的胳膊道“要不要这么招摇啊,你这狐假虎威还上瘾了啊,再说哪有在乎一枚黑曜钱的世家子弟。”

越朝阳一脸不在乎道“怎么也得试试,亏的话就亏了一枚紫晶钱,要是混了个免费那可是一枚黑曜钱,世间商贾说了,有五成的利润就敢铤而走险,有十成的利润就敢践踏法家的规矩,更何况我这份买卖。”

诺罗摇了摇头道“老这样算怎么一回事,不就成了赌徒了。”

越朝阳回话道“这哪里算赌徒,咱们修士间的事情能算赌吗?那叫争。”

等转过街角,诺罗远远望去,噗嗤一笑,对着越朝阳道“越大修士,你现在收起来还来得及,不然一会可真得丢人了。”

越朝阳顺着诺罗视线望去,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嘴上嘟囔着晦气,一边赶紧把腰牌解下来,连同那对狮子头一块丢进了包袱。

巨大的跨州法阵下,站着好些个修士,只是个个身着皂衣,显然都是法家修士,越大少爷实在没由来去找法家修士碰运气,只得顺着人群排进了队伍。

看着满脸沮丧的越朝阳,诺罗安慰道“不就亏了一枚紫晶币吗,再说你看看那头,就不觉得冤枉了。”

原来人群长队另一侧,正有一队人在几名法家修士的护送下,直接越过排队的人群,进了跨州传送阵的一个角落。

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身穿着华贵的锦袍,两边又有两个中年人贴身在侧保护,其中一个背负长剑挺直着背宛若一座巍峨高山,另一个摇摆长袖长袖中隐隐灌着乌云雷鸣一般的,显然是两位修为不错的剑修和雷修。

巧的是这三人腰间也都挂着腰牌,两位保护中间锦服少年的修士,挂着的是纯黑的越字身份牌,而那名锦服少年腰间挂着一枚银面赤字的越家身份牌。

诺罗用手肘拱了拱越朝阳道“怎么样,你看看你本家的正儿八经公子哥,这气派,人家过个传送阵都能开后门,明明是道门四大家子弟,却能让守护传送阵的法家修士如此尽心护送,所以啊只要你还需要靠装来显得自己厉害,那就说明你根本不厉害。”

越朝阳撇了撇嘴道“得,老老实实排队吧,那家伙腰间的牌子是正儿八经越家嫡系子弟才有的,我是没这命咯。”

诺罗好奇道“怎么了不去打个招呼,毕竟也算是一家人,家里一堆事出了门总要和和气气的。”

越朝阳一脸嫌弃道“你知道啥,越家子弟过万,再加上外戚,供奉,不知道有多少人,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打什么招呼。”

诺罗笑着道“其实你怎么就不能混进去呢,不是常说脸皮厚这会要是凑上去,掏出身份牌,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恭维,他们还能把你推开不成。

还不是真正放不下自己的身段,或者是尊严,去阿谀奉承罢了,嘴上说的再不在乎廉耻,心里头的底线还是那么明明白白。”

一改嬉皮笑脸模样的越朝阳转头对着诺罗道“我要是移步过去还能当你的朋友吗?”

诺罗沉默的看着朝阳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越朝阳转头看排着队的前头背影道“或许因为你我成了朋友,所以你会了解我所做的事情不会逾越底限,会尊重我做的所有事情。

可到了那边就不同了,你看不见所有笑脸下的面目,他们心底在冷眼看着你,你所做的所有事情或许都不会令他们有所感想,因为你太弱了,不管是修为还是地位,他们只会怜悯的看待你,所有的礼貌言辞都是基于对弱者的同情。”

诺罗轻声问道“所以这才是你想要证明给家族看你的强大?然后等哪日功成名之后的光宗耀祖之日,看着匍匐在地的族人?”

越朝阳认真的道“我只是想证明,他们应该尊重每个人,哪怕是地位低于他们的,哪怕是被称呼为蝼蚁的凡人,都应该值得被尊重。

所有人都教导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在境界上去,应该放在大道上去,而对生来就有的同理心视而不见。

知道我见过的家族中嫡系子弟都是什么模样的吗,他们都温文尔雅,谈吐举止充满优雅,可骨子里对其他人充满了不屑和距离,似乎在他们看来只有他们才是真正活着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以为身着华丽,手上脖子满是珠光宝气的妇人越过两人、直接插进了冗长的队伍中。

越朝阳朝着诺罗使了个颜色道“怎么了大圣人,不规劝几句吗?”

诺罗摇摇头道“如果有规矩自然可以说,只是这么严苛的法家也没有制定相应的规则,我有什么好说的,规则面向所有人,道德能约束的只是自己罢了。

狐妖清岚法家书生胡庆熙,不就是倒在了道德面前,人人都在背后说着,人妖不可相融,就算他们怀揣着一腔热血不一样倒在雷劫之下。

插队对她来说就是自己的利益,在她眼中仁义道德值当几个神仙钱,你看这一身珠宝,仔细聆听似乎都在说着话,炫耀着身份。

放在认识你之前我就上去絮叨了,放在现在只要不涉及到生死,我都想闭着嘴,因为用到道理的时候,偏生都是道理无用的时候,比你强的不会听你说,比你弱的无需你说。”

越朝阳道“我只是希望初识的诺罗和将来的诺罗不会差异太大,不要因为世道的恶意失去希望,在大是大非的时候不会迷惘。”

诺罗神色认真道“如果这是事关他人生死的大事,我一定上前阻拦,可这第一没有法家制定的规矩在前的话这其实并不能算触犯规矩,这第二就更怕了,倘若有第一个人开始拿着道德的规矩指责,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无数个人会站出来指责,一个小事就会不断被放大剖析在所有人面前,虽然只是关乎个人道德的问题,但会有人盼望着她因为这样的错事受到惩罚,希望看着这个受到远超于她所犯的事的惩罚,甚至去死,人人躲在背后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和罪恶,可又没人可以惩治所有人的言行。

先生的书上说过,过去总有文人为博名声,总会做出一些受千夫所指的事情来,还自觉高尚,可哪里知道千夫之外还有万夫,还有千万夫,谁都受不起这样的指责,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

越朝阳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接受人间的小不美,才能拥抱大美好?”

诺罗笑着道“有些接近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可无恶无不善哪来的美与善。这大约就是我这一路的体会了。”

越朝阳拍了拍诺罗肩膀道“我就怕你这性格,将来修行出剑,各种不爽利,回头害了自己,这下也算能放心一点了。”

等两人交了一枚黑曜钱,走上传送带的时候,越朝阳突然回头问道“是包容?”

看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越朝阳,诺罗笑着自言自语道“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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