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兮三千》 序章 这剑还锈,要磨一磨。 出鞘时,它一定是一把极锋利的剑刃! —— 崇峦雨过碧瑶光。花木递幽香。青冥杳霭无尘到,比龙宫、分外清凉。霁景一楼苍翠。薰风满壑笙簧。不妨终日此徜徉。宇宙总俳场。石边试剑人何在,但荒烟、蔓草迷茫。好酹杯中芳酒,少留树杪斜阳。 ——《风入松·西山》 …… 苍澜大陆上,有一山,名为孤山,山中有一大派,乃为大陆之上的习剑大宗,孤山剑宗。 孤山不孤,山体绵延起伏不绝,最高处直达云霄之上。 深秋之时,整座山峰云雾缭绕,宛若仙境,故又名云山。 位于云山最深处有一片极宽广茂密的杏子林,名为试剑林,是山中隶属凌云殿诸弟子练剑的地方。 杏子黄透,摇头晃脑挂在枝头,时而落下那么几颗肥透了的落在地面,滚进叶中。 已是黄昏。 试剑林外,张则已躺在那张竹椅上,闭着眼,看起来很懒惬。 太阳要下了山,斜阳还是将他的脸射得通红。 看起来他快要睡着了,或者已经睡着了。 大约又过去些时候,忽然从林中溢出两道剑气,惹得一些弟子们纷纷喝彩。 他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不知想些什么,但的确不喜欢这边宁静被这忽然的热闹打断。 但他实在赖在竹椅上不想起来。 斜阳正斜,孤山峰顶云雾终年不散,秋末之季,山上的鸟儿都少了些,偶尔从山上断云崖传来几声猿啼,鹤鸣声破云而来。 斜阳褪下天幕,时至晚休,弟子们纷纷背剑出了林子。 张则已捡起地上一颗黄杏塞入嘴中,很香甜。 “既不入林练剑,难不成他真是来吃杏子的?” “非内门弟子不能入此试剑林,他还没有资格。” “怎么讲?” “前几日大师兄下山收了一名剑童。” “是他。” “想来就是。” “这人可真懒散的。” “自打他上山之后,每天到这试剑林外那张竹椅上睡觉,什么也不干,除过吃饭要紧得很,吃完饭回来又睡,若是大使知道我剑宗还有这等闲人,非得给他赶下山去。” “大师兄去断云崖入关破镜,须三月才可出关,难不成他真要在此闲睡三月?” “鬼知道,真是荒废时间。” 张则已轻巧地将杏核吐在了地上,然后看了天色一眼,慢慢起了身,向山下去了。 孤山剑宗是大陆之上的大宗派,整座山都被设了禁制,外人很难进入,除非修为极强的修炼大能以修为强行破入。剑宗弟子虽能出入禁制,但还需各殿大使允许,否则不能轻易下山。 张则已在山下临集镇的酒馆里喝到第三杯酒了。 慕色降临,幽邃的夜穹钻出星光繁点,孤山的峰顶云雾不散,那些飘渺的云雾像棉花糖。 星光透窗而入,落在杯中,与醇酒不停摇晃。 张则已头一仰,第三杯酒携那星光齐入了肚。 他看着桌对面,说道:“孤山孤闷,但试剑林的杏子很甜,临集镇这里的酒也真的好喝。” 桌对面某人笑了笑,说道:“看起来你很闲散。” 他道:“孤山不孤,有些闷,但风景还不错。” 某人缓缓靠在椅背上,手里捻起几只花生放入嘴中,道:“这么来说你是孤山弟子?” 他道:“我是一名剑童,外门未入,不然怎么会出了那道禁制到这里喝酒?” 某人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说道:“你家公子怪罚起来可怎么办?” 他道:“他去了断云崖破镜,须三月方可出关。” 某人道:“所以你很闲。” 张则已喝下第四杯酒,说道:“他要我做剑童,我就答应了。我是个无用清散之人,闲的久了,就非要做些什么事情,比如给他做洗剑的剑童。” 某人道:“现在看来你似乎更闲。” 张则已喝下第五杯酒,说道:“他不在,剑也随身而带,我只是想不起还要做些什么。倒是你看起来比我更闲散。” 张则已到孤山第二日就下山寻到了这家酒馆,于是白天在试剑林外睡觉,晚上就在临集镇上喝酒。某人有次向他讨了三杯酒,于是便认得了,每次总能看见某人坐在窗边喝酒,或者已经喝醉蜷在一角处。 某人道:“我同你一样亦不知要做些什么事。” “没有考虑过修行?” 张则已摇头道:“修行一事于我毫无兴趣可言。只想四处漂泊,看山识景,听歌问曲,淋一场秋雨,踏雪寻梅,坐看风云起荡,潇洒人间风流,偶尔吃一顿火锅最好。 某人道:“置身事外当然好,但当天下事成为天下人之事,又怎会真的置身事外?” 张则已喝下第六杯酒,说道:“我只关心我还能再喝几杯会醉,今天谁请客?” 某人笑道:“那日你请我三杯,这次我请。” “你家公子到底是谁。” 张则已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没问过,之所以做他洗剑童子除了我闲的慌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我从未见过生的如他这般好看的男人。试剑林的那些弟子叫他大师兄。” 某人眼神怪怪的看着他,心道:“原来是他。” …… 第一章 孤山有闲 孤山凌云殿有位少年,美如薄玉,便是钧天殿的那位莫姑娘也不及他生的极致。 听说每日来试剑林最多的是钧天殿的女弟子们,来此一睹少年容貌。 她们不妨将粉底打的略厚了些,故意表现出矜持和安静,自然心情也好极,等少年走过,会轻轻问上一句:“苏师兄要去试剑了吗?” 往往少年不会理会,反而有些脸红,于是弟子们都说:“苏夜师兄是个羞答答的美男子。” 酒尽了。 张则已没注意某人怪异的眼神,心想难怪那日他和他上山时山路两旁竟被人拥的那般挤,原来都是些好色之人! 星辉洒在桌上,很难拂去。 某人道:“你即做他剑童,却连你家公子姓名不知,真是有趣。” 张则已说道:“上山后他把我领到他的居处,然后匆匆去了断云崖,他自己不说,我又如何得知?” 某人笑道:“他这般容颜任谁见之都能想到他就是孤山凌云殿中的那位少年。” “谁?” “凌云殿大使的首席大弟子,苏夜。” “你很清楚。” 某人轻笑道:“有谁会不知道他和那几位天才?” 张则已看着他,说道:“那么你是何人?” 某人抿笑一声,道:“我只是一个讨酒的闲人。” “看起来不像。” “你也不像给人做剑童侍奴之人,或许很快你就被你家公子给赶下山去。” “闲久了,自然找些事做。” 某人道:“添满酒,今夜彻醉。” 张则已起了身,到窗户前,道:“我要回去了,这顿酒你请了。” …… 往后数日,试剑林外的杏子终于黄了个透,没人采的就落在地上,把自己埋在叶下,待做明年养分。 已是秋末,地上有厚厚叶层,那张竹椅的半条腿也给埋了进去。 张则已躺着或干脆很舒服的睡在上面,天气也凉了,但斜阳还依然有些暖意。 白天在林外睡觉,趁着夕阳最后一抹就下了山去酒馆喝酒,他总能看见某人,于是聊着喝着,待星光铺满大地,便踏月而归。 明年春初是孤山剑宗三年一次的试剑试,故而弟子们纷纷刻苦习剑,以期有不凡的表现。 苏夜已经闭关一月,张则已终于想着要去断云崖送一次饭,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不会烧菜。 他想那家伙闭关这些时间,究竟都在吃些什么。 时间缓慢而过,对他这样的闲人来人说一天总是那么单调。 又过三天,他终于想起出门时院子里已经铺着很厚的一层树叶,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再两月出头,是雪冬之季,到时再下一场大雪覆盖住,就很难清扫了。 于是那日他彻彻底底将居处打扫了一番,才有些满意,大概觉得自己也像一个剑童了。 试剑林外的那张竹椅丝毫没有动,竹椅的四条腿已经埋在叶中很深了。 秋尽了。 天气真的冷了下来。 又过一月。 林中依然弟子们刻苦练剑,丝毫不会因为气候的因素而作罢。 张则已在那张竹椅上睡了整整两月,那些弟子们好奇他能否还能再睡一月。 有人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剑童,还是别有何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无事可做? 这事终于传到了凌云殿。易师是位极勤劳的人,视时间就是生命,听到有人如此荒废生命,自然怒不可遏:“试剑试快到了,我弟子中竟然还有这等不惜年华之人,可恨!” 一旁的左师说道:“他只是一名剑童,外门都未入,算不到我孤山弟子。” 易师道:“上次夜儿下山收了一名剑童,怎么会是这个闲货?” 左师道:“也许会有特别之处呢?” 易师哼了一声,说道:“饱暖思淫欲不错,可像他这样闲出了屁实在不像话,难道真的吃饱了撑的?” 左师脾气温和,笑道:“夜儿破镜在即,而断云崖又规定不准带书仆剑童,又无人教他规矩,倒也不能怪他。” 易师抚了下衣袖,道:“白间林外睡觉,晚上却下山喝酒,这种人如何留得?” 左师道:“师兄勿恼,我亲自去看看。” 两日后的黄昏,看起来天边略有朦胧。 左师到了试剑林外那张竹椅旁,张则已没有立即起身,这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就算怠慢些也无甚要紧。 左师看着林间实际对着张则已说道:“你就是那个剑童?” 张则已说道:“是的。” 林中时有剑气纵横,惊吓了几只鸟儿。 左师道:“可懂孤山门规?” 张则已摇头道:“我随他上山,他不怎么说话,我也懒得问。” “这两月你都在此?” “是的。” “可曾想过修行,我可以考虑……” “不曾。” 张则已脱口而出。 左师轻咳一声,也不着恼,依然平气道:“不修行难道真的平庸一生?” 张则已看天边,夕阳映红了半边,道:“很多人都在平庸。” 左师道:“即便无聊,在这两月也能看出些什么。” 张则已摇头,道:“不明白。” 左师笑了笑,道:“世间最聪明的人是很会装糊涂。” 张则已道:“我宁愿做糊涂人。”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别人的一个小剑童。” “因为我还是个闲人。” “闲到极致的原因,很多时候并非真的是无聊。” 张则已用脚拨弄地上树叶,说道:“你很了解我?” 左师笑道:“如果你继续这样闲下去,就算夜儿不高兴,也终会被赶下山去,孤山不留闲人。” “如果你愿意修行,我会收你为徒。” “看重的是我哪一点?天赋?还是别的什么?” 左师看夕阳,说道:“你天赋很普通。” “那为何?” 左师笑道:“感觉而已。” 忽有群鸟惊起,天边飞去。 第二章 少年有剑 剑林中的弟子背剑纷纷离开了。 见到林外的两人,不免有些议论。 “左师怎么来了?” “哼,想也想得到,看来他在山上留不了几日了。” “如果来的是易师,想必一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孤山不养闲人。” 那些弟子虽然声音压的低,但对左师这种境界的剑者而言,自然听得极清楚,也当没听见作罢。 张则已却道:“他们一定以为我今日会被你赶了下去。” 左师有些意外他的听力之好,说道:“如果你继续下去这是迟早的事。” 张则已说道:“我只是一名剑童,何必这般认真?” 左师看着弟子们远去的背影,说道:“孤山不养闲人,也包括书仆剑童。” 张则已看着断云崖,道:“我是他带来的,如果要赶我下山,他会怎么看。” 左师沉默一会,说道:“夜儿乃我凌云殿罕见天才,有你这么懒闲的剑童服侍他,莫说易师兄,便是大使也要赶你。况且你真的了解夜儿吗?” 张则已拉回自己的视线,想起那日情形。 那天他遇了四个魔种,三个被他杀死,正当最后那个要偷袭他时却被一道剑光穿心,那魔种冥魂被毁,魔体化为冥火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少年的剑,他也认得这剑来于何处。 整座大陆修剑大宗有三处。 这把剑是孤山的剑。 少年问他:“这三只是你所杀?” 他说:“这里不会有第三人。” 少年不说话了。 当他们处理完魔种的尸体,那日也是黄昏。 少年道:“可愿随我去孤山?” 他心中有意或无意微微一颤,夕阳散布天边,少年似乎真的融进了暮画。 因为某些原因,也或者是少年真的太好看,他答应了。 “我猜你果然是孤山剑宗的弟子。” 少年轻点头,道:“我需要一位剑童。” 也许他生来就闲,想不出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于是就答应了做人家的剑童。 “我没做过,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我听人说剑童大致也和书童侍仆一般,是服侍别人的,为人做牛做马,起居照顾,端屎端尿,铺床叠被。” 少年看着他,说道:“这些事你不用来做,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他拍了他一下,道:“好。” 就这么随便他成了他的剑童,虽不知孤山究竟如何,但他看出少年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至少一路上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他将他带至一处小院子,道:“这是我的居处,你以后也住这。” 他道:“好。” 他便去了断云崖破镜,那时他连名字也未说起过。 张则已觉得有些意思,说道:“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会这般内向?” 左师沉默些时候,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时间就是生命,你还是考虑些吧。” 张则已道:“有些事勉强不来,且我也不喜被勉强。” 左师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天色要黑将下来,鸟儿归林。 张则已也回了,只剩那张竹椅还躺在那里。 又数日而过,对于左师要他修行之事他再也没有想过,白间睡觉,晚上寻某人喝酒,或者偶尔在临集镇找一家火锅店吃顿火锅。 他向某人抱怨了一下,他骂孤山的规矩臭,骂试剑林的弟子嘴比他还要闲。 某人笑道:“你这闲人也会在意?” 他道:“其实我还想好好睡觉,但总被他们打扰。” 某人道:“醉翁之意从不在酒。” “在哪?” 某人道:“我又怎会知道?” …… 于是张则已开始出名了。 孤山五殿中, 青修殿最著名的是那位天才少年,皆早。八岁入了初灵,十岁已是黑绳境的剑者,十三岁破曲活境,十五岁下山磨剑,据传已离抚湖境半步之遥,孤山最年轻的剑之强者,声名在其余四殿也极盛。 诸时是天才第二,对青鸾殿而言,这种排名无多大意义,他们很清楚诸时天赋并不比青修殿的那位天才差,反而更引以为傲,因为这位第二天才年仅十一岁。 朱雀殿行事低调,除去三年一度的试剑试外,基本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静,这也和朱雀殿的镇殿使有关系,那位大使如今已八十九岁高领,不喜欢折腾,据传下一年将会卸任大使之位。 钧天殿的那位莫姑娘,人美,修为也高,虽比皆早诸时这样的天才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出名的却是她的脾气。估计整个孤山五殿都不敢去惹这位美人。弟子们都传,就连钧天殿的镇殿大使也让她几分。 凌云殿最有名的那位少年,美若灵玉,那位莫姑娘虽也生的美丽灵俏,但却还不及他生的极致。凌云殿的路越走越宽,那全是被钧天殿的女弟子们走出来的。 而如今凌云殿又多了一个名人物,那便是张则已,那是出了名的闲,更重要的是,这个叫张则已的是凌云殿那位很著名少年的剑童。 一个洗剑童子。 第三章 不知之地 初冬之时的某日,天气骤冷,孤山降下一场雪,鸟儿躲了不知何处,不闻鹤鸣,不闻猿啼,天地皆白。 断云崖的瀑布居然也被冻了住,挂在崖边,像明晃晃的带子。 试剑林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积沉的雪压的枝干发出了声。 时不时会从树上掉下一大堆雪在某个弟子的身上,钻进了脖子里,又从脖子里滑进背里,往往惊得那弟子吸上一口冷气,于是就停了剑式开始抖落身上和衣服里的雪。 剑林外的那张竹椅也落着雪,张则已今天没有来。 小院虽然看起来简单些,作为凌云殿的耀眼天才,自然备受重视,但所居之处却和普通弟子无二。 好在,还不算很冷。 院子里有一个火炉,被他搬了进屋子,好不容易找些干柴很艰难才生着了火。 柴火烧的很旺,能听见燃烧时的噼啪声。 他终于觉得再也无事可做时,想去外面走走。 雪落的深了,寒风吹得很干燥,在皮肤上有些生疼,像无数把小刀。 弟子们两两三三在林间习剑,偶有野兔在雪地里逗留。 这样的天气最好在被窝舒服的睡上一觉,临集镇的酒馆里或许人很少,要是火锅店还开着门,那当然去吃一顿最好。 张则已没有去,而是漫无目的在雪地里慢慢走着,对他来说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踏雪饮酒,但很大不足是没有酒。 分落孤山云上峰的五处庞大建筑,那是云峰五殿,分别是青修殿、青鸾殿、朱雀殿、钧天殿、凌云殿。 数百里孤山很大,云上峰更高,五殿错落有致,再下面有无数屋舍瓦檐,如今都是一片白,融在雪景中,很自然,那里是弟子和教习们的居所。 鞋子被雪沾湿久了,有些麻木。张则已裹紧了一点衣服。他看着云上峰峰顶,隐藏在很深的云雾中,那里有一座大殿,不是云上峰五殿,而是承天殿,住着的是孤山掌门。 一阵寒风刺过,还是觉得有些冷。 走过不知多时,他才停住步,原来只顾了景却不知前面是一个断崖处,山路极得陡峭,再加上厚厚一层雪,自然很难行走,若稍不慎些就会滚落崖中。 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原来已经走得远了。从这里向下看去,试剑林变成了很小的一片,林中的黑色小点便是弟子们在练剑。 这里离五殿很偏远,树林掩映,从下面看这里很难发现这个断崖处。 这里就是断云崖? 他就在这里闭关? 他试着走过去,但还是不打算冒险,于是打算折身向山下走去。 正当他转过身那一刻,突然有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知之人,来了为何要走?” 张则已看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人,他又仔细寻了那几处很容易藏身的地方,确定没有人的时候,才以为自己出现了某些幻听。 刚要走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吾有一剑,你可愿承?” 张则已才明白并不是他的幻听,说道:“我不承剑,亦不修行。” 那声音道:“怪哉!怪哉!吾有无上玄妙剑法你却闻之不动?” 张则已说道:“不如一顿火锅来的痛快。” 那声音道:“有趣,有趣,那何故闯入此地?” 张则已道:“我本漫漫行走雪间,走及此处,并非有意。” “此乃孤山禁地,就算你无意,若让他们知道定治你个重罪。” 张则已道:“这不是断云崖?” 那声音处笑道:“断云崖?此间名为思过崖,非那断云崖。” “既如此,那我要离开了。” “身为孤山弟子却不知断云崖在何处?” “我本不是孤山弟子。” “哦?” “我是一个剑童。” “有意思,那剑童,你可过得了此崖?” 张则已看着前方那道险崖,说道:“可以一试。” 其地崖边有几株软荆,扯了下来被他捆在鞋子上,顺着那崖边慢慢走了过去。 其实空气冷的异常,那崖壁被冻得久了肌肤沾上些就会被粘住,扯的人硬生生的疼。 那崖路数十米险,张则已小心翼翼攀爬着过去,有好几次差点脚滑! 待走到后面,路面宽些,才看清前面,原来再没有路了,而是一片崖面,也算宽阔,似能容身数十人。 那崖面中央立着一块黑色石碑,碑上系着手腕般粗的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却在一个人上。 那人一身麻衣,长发垂在胸前遮住了脸,盘膝坐在碑前,肩上的雪很深,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过去。 …… 第四章 愿承剑否 那人真的已经睡着了过去,寒风如刀,却吹不落肩上的雪。 但令人注意的是那人身旁的那块黑色石碑。 已经不知多少年,看上去很古朴,碑面歪歪斜斜书着几道符文,就像乱画上去一般。 张则已没有理会那人,而是过去轻抚在碑面上。 传在手掌上的触感很细腻和光滑,像一块很纯洁的玉脂。 于是那块石碑动了。 碑面的符文也亮了。 从碑面凝出一道极耀眼的光辉,那些光不断扭曲、扭曲,最终形成一个漩涡,张则已被那漩涡吸入了碑里。 一瞬之息。 张则已睁开了眼,忽然有道极凌厉剑意直直逼来,被他避过。 张则已向上看去,原来上方有一片夜穹,繁星点点,无数银河闪躲,似乎要比真实世界更要真实些。 夜穹之上有双月同天,一个月亮蓝些,一个却散发红色光芒,看起来又略有些虚幻。 地上有山群无数,河流无数,有森林,有瀑布,有兽群,还有一片大海,如一副水墨棋盘,包罗万象。 这是碑中的世界,名为森罗洞天。 “数十年来,你是唯一进入这里的第一人。” 张则已并没有发现那人究竟在何处,听起来很遥远又像在耳边。 “你究竟是何人?” “吾之真身早已毁灭在时间之中。” “有趣。” “这片洞天中寄托的只是我的思想。” “所以你不是人。” “算是吧。”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缕幽魂。” 那声音道:“那剑童,你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剑童。” 张则已道:“任何事物本身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本身。” 那声音道:“那究竟会是什么?” 张则已道:“只有他自己本身知道。” 那声音道:“也许很多人穷极一生也都不会知道的。” 张则已淡淡道:“那只是他们。” 从天边处忽然飞来一只*,落入那片大海。 张则已觉得自己身处在梦幻里,很久,他道:“说到底我还是更喜欢外面那个冷暖自知有风有雪的世界。” 那声音道:“那剑童,吾有一剑,你可愿承?” 张则已道:“不愿,我不修行亦不修剑。” 那声音道:“难道你冒险过了那道险崖到此真的只是因为好奇?” “好奇的本身很大意义上促进了某些事物发展。” 那声音渐冷,道:“猫有九条命,可也难逃一死,终究好奇惹的祸。” 张则已神情平淡道:“你要杀死我,但你要怎么做到?” 真身毁灭,只凭一缕幽魂似乎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渐变,从那片大海深处突然涌出无数剑来,将他密密麻麻包围在中间,微微动一下就会被锋刃划伤。 那声音道:“这里的任何一把剑都能杀死你。” 张则已想了想,说道:“杀吧。” 看起来很随意又很有勇气的回答。 当其中某一剑离他眉心处不足半尺的距离时,他继续说道:“但我还愿意相信你不会杀了我。” 那声音道:“你似乎随时都保持自信。” 自信源于对生活的态度。 生活不会亏待他,自然活得自信。 于是那些剑又落于海底。 那声音道:“我若杀你现在你就死了,你不承我的剑,我亦尊重你的选择,但还是要你帮我。” 张则已道:“怎样帮你?” 忽然从天穹之下降下一物,却是一把剑,已经绣透了,看起来很脏。 张则已道:“我刚进入这里时就有一道剑意向我刺来,是这把剑?” “此剑无名,你也可以给它取名。” 张则已拿起那把剑,有些重,还算趁手些,他道:“既剑无名,就叫无名。说起来你怎会这般不爱惜这剑?” 那声音道:“这剑还锈,要磨一磨。出鞘时,它一定是一把极锋利的剑刃!且在于你何时出鞘。” 张则已将剑抱于怀中,说道:“这把剑会不会带给我些麻烦?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忙?” 那声音道:“磨掉它的剑锈,来之一切,皆斩。” …… 张则已出了那块碑。 风雪还在迎候着他,碑旁那人还在睡着,肩上的雪又深了。 那声音道:“你若再不走被他醒来,你就死了。” …… 张则已回到了院子,院中的雪很深。 这才发现有一个人在等候他。 身上片雪未落,但雪依然在飘下,说明他是位抚湖巅峰境界的剑者。 张则已抱着剑站着,没有开口说话。 易师看着他,说道:“山村狂小,果然无礼。” 张则已大概也猜到他是凌云殿的某位授业课师,本该他应该行礼问好,但他忽然不想了。 易师看了他一眼,又环顾院落四周,说道:“院子落了雪为何不清扫掉?” 张则已说道:“雪还在落。” 雪落不停,清扫后依然还会落下。 易师没想到他态度这般不卑不亢,于是哼了一声说道:“夜儿出关在即,你为他剑童却这般懒闲,再这样下去你就离开吧。” 张则已淡淡道:“谁也不能要我离开,除非是他。” 易师神色变得越来越冷,最终才将视线放在他怀中的那把剑上。 看起来非常锈又很脏的那把剑。 无名剑。 易师露出轻蔑表情,冷声道:“不知你从何捡到这把破铁,但既然选择了剑,就说明你有了习剑之心,虽然你天赋普通,四五年甚至数十年进步极小,但总比现在闲着的好。” 张则已看着易师,淡淡道:“不好意思,我并不修行。”说罢推开门,进了屋子。 “雪还有些大,您要是冷的话我可以煮茶。” 易师怒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留在孤山几时?”说罢亦弗袖而去。 炉子里的柴火烧尽了,他又填了新柴进去,于是开始煮茶。 第五章 小居煮茶 张则已取了些净雪放在铁锅里,炉火旺的非常,兹啦一声,雪溶了成水,开始慢慢沸腾着。 茶叶不断翻滚、沉淀,又翻滚、沉淀……差不多要熟了。 院外有了脚步声。 他闲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锅中的茶水。 大概他猜到外面脚步是谁的了。 左师轻轻扣了一下木门。 张则已拿出两只竹杯。 左师道:“这么新鲜的茶,再煮就有些苦了。” 张则已将那两竹杯添满,递了一杯过去。 茶在杯里还滚着。 左师喝下一口,道:“叶子很普通,但煮茶的水似乎有些不一样。” 张则已看着院外,雪在下,已经积了很厚很厚。 左师道:“师兄刚才来过?” 张则已捏着茶杯,神情略有些不满,道:“那位教习有些凶。” 左师知道他说的是谁,笑道:“师兄严厉,若是别人的剑童早被他赶了下去。” 张则已没有说话。 左师说道:“修行之事还未考虑好?” 张则已道:“您似乎对我有些执着,我这种剑赋很平淡的人,就算修了行,习了剑,依然不会出色。” “你是这么觉得?” 张则已说道:“那天您亲口说过我的天赋,但我不怎么认同。” 左师又给自己杯中添了些新茶,放在窗台上,蒸汽顺着冷空气不断往外延出…… “天赋不是绝对重要的,如果成为一个绝世剑者,天赋占其修行过程的百分之一,而余下九十九则在自身努力。” 他看了张则已一眼,继续说道:“我是来提醒你,你来孤山已快有三月,夜儿也即将出关,你觉得对他这样的天才凌云殿会让一个出了名的闲散人来日夜陪他练剑?洗剑童子更多时候并非是洗剑,而是陪主人练剑,你若是丝毫不修行,说不得凌云殿会亲自挑选一个新的剑童。” 张则已提醒道:“茶放在窗台上很容易冷的。” 左师拿起杯子,说道:“火候有些过了。” 雪看来是停不下来了。 左师注意到了那把剑。 因为本身很黑又沾满了铁锈,所以不是太显眼。 左师笑道:“你如果需要一把剑,我送你一把,初习者自然是要一把剑的。” 张则已很随意拿起那把锈剑,说道:“我觉得这把剑不错。” 左师说道:“不知你从哪捡了来,只能算是一柄锈铁。” 张则已用指轻弹剑身,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剑是要磨的。” 左师饮尽那杯茶,已经准备要离开了。 “我等你决定,但一定要快些。” …… 张则已算日子,再过些日子那家伙就要出关了。 雪在两日后终于停了。 整座孤山成了白山。 试剑林里依然有弟子刻苦练剑。 天气比以往更要冷。 断云崖瀑布大概整个冬天再也不会消融了。 张则已突然想吃鱼。 瀑布下方有一片很大的湖。 他抱着那把剑出了门,准备捉几条鱼。 断云崖瀑布下方的那湖名为静湖,湖畔风景还不错,但是现在却都埋进风雪里。 湖边有一只木船,船上落满了积雪,湖面也早已结成厚厚的冰层。 偶尔在湖面上逗留着几只白鹿,也已经融在白色的雪景里。 张则已往湖中心走去,待觉差不多时才停下步。凿开冰层自然费力又费时,等到凿出一个洞时他便站在旁边静静候着。 大约过去很长时间一两只鱼儿冒出水面,就被那把锈剑插中。他想起来应该洗一洗剑身的。 再多时,他就觉得应该带一个很大的桶,那些鱼怎么带的完? 于是就把衣服脱下,将那几十条鱼裹了很大一包,提着回去。 回至院子,他先将那剑身上的鱼腥擦拭干净,才开始收拾那些鱼。 黄昏暮下,试剑林里练剑的弟子忽然闻到一丝鱼香味…… 张则已提着饭盒往断云崖走去。 他觉得他至少要尽一下某些职责,比如送一罐鱼汤饭,可惜他不喝酒…… 他现在知道静湖上面就是断云崖。 他就在那闭关。 他想这三月他在吃些什么,会不会瘦成山中的那些猴子一样? 很快他到了断云崖。 事实上这里要比孤山任何地方都要险,尤其这种天气。 崖面有一面很宽的石门,除此之外连棵小树也没有,显得很单调。 奇怪的是,石门前的雪不知被何人清扫的很干净。 他看着那道极厚重的石门,心想数月闭在里面不出,大概会不会闷死,吃喝拉撒是如何解决的? 石门底有一个不大的小洞,他凑在跟前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片黑,他挠了挠屁股。 如果被人看到这个情景,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有些猥琐又想要干某些坏事的男的。 他觉得没趣,甚至想不通自己在里面能不能待住一阵。 “何人?” 张则已闻声转身,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模样还算灵俏,扎着两只小辫子,看上去有些调皮可爱。 张则已问道:“你是何人?” 小姑娘撇了撇嘴,说道:“要你管?” 张则已道:“也要你管?” 小姑娘有些生气,道:“你这么大声会影响到师兄破镜的。” 张则已跳了跳眉毛,依旧大声道:“他的小迷妹?” 小姑娘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人可真讨厌。” 张则已看着她,说道:“怎么你了?说我讨厌?” “你!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你能在此,何故我不能?” “断云崖可不是一般弟子说来就来的,要是让你们某位教习知道,非得罚你。” 张则已神情丝毫不在意,说道:“我不是孤山弟子,外门未入,更谈不上普通弟子。” 小姑娘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他,说道:“那你是个啥玩意?” 张则已说道:“我是一名洗剑童子。” “啊?”小姑娘有些惊讶,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最近孤山都说苏师兄收了一个剑童,是你?” “有什么不对吗?” 小姑娘将他打量半天,说道:“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张则已有些莫名,说道:“为何要我去睡觉?”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现在人们都说凌云殿试剑林外有个剑童子在那里睡了整整数月,想不到你竟然跑到断云崖来。” 张则已想不到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道:“似乎我只能睡在那里你们才算满意?” 小姑娘道:“孤山不养闲人,而你却闲出了名,听说凌云殿的那位易师也不能把你怎样?” 张则已道:“好没趣。” 小姑娘恨道:“你这人不仅闲,还讨厌的很。”说罢到那石门前将手中的饭盒放了进去。 张则已说道:“原来这几月是送饭给他吃?” 小姑娘没有理会他。 张则已也将手里的那罐鱼饭汤放进了小圆洞里。 小姑娘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你能给他送饭,我却不能?” 小姑娘很生气,道:“师兄怎么会吃这种东西。”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张则已看着那个很精致的饭盒,突然想打开看看。 他觉得这样做可能不对,他又仔细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小姑娘已经下了崖去,终于忍不住把手伸进那个圆洞将那个饭盒给拿了出来…… 像个贼。 第六章 清晨最好 第二日,张则已对着那些吃不完的鱼发呆。 这种天气自然不会坏掉腐烂,但总不能天天都吃。 于是他很难不想起昨晚偷吃那顿餐。 张则已拨弄着鱼,心想小姑娘厨艺倒真的很不错,她日日送饭,想来那家伙在洞中苦闷,倒也有口福。 不知那些鱼饭汤有没有被他吃完? 今天的天气不会和昨日那样冷了。 孤山上的积雪整个冬天都很难再消融。 张则已套了一件衣服便又提着那罐鱼饭汤往断云崖去了。 往复几日皆是如此。 每每傍晚黄昏就碰见送饭的小姑娘,于是不免顽劣几句,惹得小姑娘气的跺脚。 孤山的弟子们更比往时刻苦,过了冬,到明年春初,就是孤山最重要的试剑试。 五殿中,钧天殿的位置相对偏些,也大概是因为殿里全都是女弟子。 平日里很难见到她们。 当然,这里也是山中男性弟子们更多议论的话题。 比如钧天殿那位以脾气出名的莫姑娘。 但大多数弟子却从未见过,只是在传述者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脾气厉害的很!于是他们也不敢过多臆想,反而保有些敬畏感。 比如某次下山有位男弟子采了山中的花献她以示殷勤,却不想紧张过度将花底的泥土抖在了她的鞋面上……听说那个弟子躺在床上整整三天。 因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受苦的男弟子不计其数,大都是那些殷勤者,但他们也毫无怨意,因为她脾气不好,但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黄昏在朦胧中看不清。 钧天殿下有一大片屋舍,都是女弟子们的居舍。 最高又离钧天殿最近的自然是莫姑娘的居处。 院外不种什么花草,长几颗小树,看起来有些简单。 莫姑娘坐在窗前,桌上放着一面轻巧的镜子,镜子里印着的是一副极美的面孔。 窗台上的雪慢慢消成水滴,一滴一滴落下。 看起来很安静。 就像窗前的莫姑娘。 门突然轻轻扣了一下,进来一个小姑娘,提着一个很精致的饭盒,饭盒是空的。 “路上遇到了什么人没有?” 小姑娘摇了摇头。 莫姑娘看着她,说道:“脸都跑这么红,谁惹了你?” 小姑娘恨恨道:“这几日崖上跑来了一个很讨厌的家伙。” 莫姑娘挑了挑眉,清澈的眸间看不到任何情绪。 小姑娘说道:“苏夜师兄出关在即,但那人老是在崖间嚷嚷拿我寻开心,老不正经。” “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道:“就是那个闲人。” “那个剑童?” 小姑娘点头道:“他这几日给师兄送饭,师兄怎么能吃那种没营养的东西!” 莫姑娘看着那个很精致的饭盒,说道:“这几日他吃的多吗?” 小姑娘笑道:“想来师兄这几日破镜有些累,饭量增了,往日盒子中的饭菜总能剩一大半,这几日却什么都不剩,总归是小姐厨艺精湛。” “能被他选中做剑童,看来也有些特别。” 小姑娘不屑道:“不仅闲,还废,连初灵都未入,脸皮可厚的很!” 莫姑娘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面很清澈。 …… 昨夜下山到临集镇的酒馆里和某人喝酒,所以今早起的很迟。 一日之计的时光自然不敢荒废,那些弟子们自然勤奋修炼。 张则已却想着炉子里是不是没柴了,于是也懒得起床,到底是被窝要暖和舒适。 他却想不到此时剑林中的弟子都不在练剑,而是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钧天殿最有名的莫姑娘竟然来了凌云殿! 很多弟子都停了剑式跑出林外来一睹真容。 那位莫姑娘果然生的极美。 不知今天是哪个倒霉蛋。 因为怎么看这位莫姑娘是往宿舍方向去的,且来势汹汹。 这事也早已被殿中的几位教习知道。左师笑道:“这位大小姐又要去找谁的麻烦。” 即便平日里极严厉的易师也只是摇了摇头。 清晨最好,鸟儿懒得再叽叽喳喳。 那两道俏丽的身影却是往某处院子去了。 作为凌云殿的天才,却低调,就连居所也在极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张则已还在睡着,却丝毫不知。 那些挤在林间的弟子中有人叹息道:“不知那个闲人怎么惹了莫师姐,看来是很麻烦了。” 又有人道:“但毕竟是苏夜师兄亲自带来的剑童,想来不是太严重,大概床上躺上个一两天也罢了。” 另有人道:“我看莫师姐倒不会把他怎样,打狗要看主人,苏夜师兄知道定然不会高兴,何况莫师姐又对师兄有那么个意思。” “钧天殿的女弟子哪个不对师兄动心?五殿中就属我们凌云殿的路最宽,都是她们走出来的。” “我还是认为那个闲人不会有什么*烦。” “那你真不了解钧天殿的这位莫姑娘。” …… 张则已是忽然被惊醒的,被窝还没有凉,炉子早都没了柴火,门却碎成了两半。 被一道剑气劈成了两半。 张则已看着门外的两道身影,一脸懵意。 这个女人生得很好看,但他不认识,她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他却见过,且不止一次。 他笑道:“小不点儿,怎么没给你家师兄送饭呐?” 小姑娘气的红了脸,正要骂他,莫姑娘却道:“你就是那个闲人?” 张则已愣了一愣,因为他明显察到了一丝杀意,来自眼前这个女人。 他到底咋了? 第七章 比孤更怪 院里的雪很厚,落着几只脚步,一些杂物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看起来很乱。 小姑娘生气道:“你这懒散样子,师兄还怎么好好修炼?” 张则已没有理会她,穿好了衣服,将屋子收拾了大概,这才说道:“五殿都有那么几个耀眼的人,日间林中的那些弟子说过,所以我也知道,不过究竟是因为何事?” “孤山都道你闲,你叫什么?” 还未出鞘的剑,那是非同寻常的剑。 那道很是艳丽的身影,又给人一种冷傲之感。 张则已没有看着她,也没有理她那句问语,而是在屋子里找了些闲柴,先去生了火。 小姑娘真的很生气,他怎么可以置之不理,且这般闲散态度? 这位是钧天殿的莫姑娘,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态度不仅代表无礼,也是愚蠢的表现,谁都清楚她的脾气,可偏偏张则已不知道。 炉火着了起来,屋子中弥漫着柴烟。 小姑娘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张则已将一口大铁锅放在炉火上面。 小姑娘好奇道:“你要煮饭?” 张则已取了些茶叶子扔在锅中,让水慢慢开始沸腾,然后便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前身影。 “闲散是我的态度,有时候不是真的无事可做,而是都做好了一切。” 小姑娘插嘴道:“也有可能是吃的多了。” 张则已笑了笑,说道:“我叫张则已。果然莫姑娘如他们所说那般,很美,不知我那两扇门怎么得罪了你,你却要把它劈成两半?” 莫姑娘说道:“这也是我的态度。” 张则已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莫姑娘冷漠地看着他,道:“你让我很意外,不像一个剑童。” “事实就如你眼前所见一般,我就是一名剑童。” 莫姑娘道:“你这几日送饭给他?” 张则已道:“我是他的剑童,有什么不对?” 屋子暖和了些,茶也要熟了。 莫姑娘冷哼一声,道:“那也有足够的资格,而你只是一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 张则已看着她,道:“这是他的事,而且我也认为有这个资格。” 莫姑娘手中的那剑名为冰离。 鞘还在,但剑不知什么时候悬在张则已眉心处。 无声无息。 莫姑娘看着他,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反而更为冷漠。 张则已觉得有些冷,甚至整个屋子也冷了起来,茶似乎要慢慢凉了下去。 冰离剑乃为寒魄之剑,故而出鞘那一刻,剑的寒气便将整个屋子笼罩住了。 剑尖离张则已眉心处不足一尺。 他裹紧了衣服,狠狠打了个喷嚏,说道:“别这样,会感冒的。”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砍去你一条胳膊,三根手指,或者狠狠揍你一顿。” “那你何不动手?” “你最好不要试着再激怒我,这样做对你很危险,也是很愚蠢的。” “喂喂喂,我煮的茶都要被你的剑气给弄凉了。” 莫姑娘冷声道:“拿出你的剑。” 张则已将头偏向了一堆干柴处,那里躺着一柄剑,准确来说只是一柄破铜烂铁。 小姑娘忍不住笑了笑。 “这明明是一把烧火棍!” “剑,都是需要磨的。” 不知何时莫姑娘收了剑,无影无息,但屋中的寒气还在。 莫姑娘转身道:“给你这点教训,如果以后再拿我家小灵开玩笑,就不单单只是这样。” 小姑娘朝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便跟在莫姑娘身后,离去了。 张则已不明所以站在那里,待两人走了很远才说道:“原来为那个小丫头出气来了,想不到这么护短。” 张则已看着铁锅,茶又开始沸腾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屋顶,总觉得不对劲,难道是因为落得雪太多了? 漫漫雪道,两道身影往钧天殿而去,所过之处,弟子都挤在两旁或躲在某处悄声议论着。待那两道身影终于去的远了,才有弟子大声说道:“那个闲人倒霉了。” 有人同情道:“真可怜。” 有人却幸灾乐祸:“真好。” 还有人指着凌云殿下的一片房屋,说道:“快看,那里有座屋子塌了!” “那里是苏夜师兄的居处。” “那个闲人也住在那。” …… 小姑娘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何不教训他,这人如此狂妄。” 莫姑娘说道:“这样的教训已经够了。我本欲要看他的剑,他果然毫无修行,哼,果真是废物,希望不会被压死。” 小姑娘好奇道:“小姐不会对那间屋子做了什么吧?” 莫姑娘道:“小灵,今日要做些什么菜?” 小姑娘笑道:“只要是小姐做的菜,苏师兄一定爱吃。” …… 凌云殿下的一大片居处,有间屋子塌了,很多弟子都跑来看。 事实弟子们并非大惊小怪,而是塌的地方正是苏夜师兄的院落居处,而这居处还住着一个闲人。 张则已没有被压死,但那口煮茶的铁锅却被压扁了。 他从废墟堆中爬了出来,又找到了那把破剑。 场面非常狼狈。 屋子自然不会被雪给压垮,也不会因为年代古远而承受不住。 事实上是被一道剑气所创,那道冰寒至极的剑。 张则已没有理会那些看热闹的人,而是往山下去了。 山下临集镇有家酒馆,某人正坐在角落里喝着酒,已有几分醉意,见张则已来了,便又叫小二要了几个菜,两壶酒。 某人将杯中添满酒递于他,笑道:“何故这般狼狈?像是从哪里爬出来了。” 张则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家有家酒馆倒天天能见你喝酒。” 某人道:“今日怎么下山来喝酒?” 张则已道:“这里暖和多了。” 某人看着他手中那把剑,好奇道:“这剑你从何得来?有点特别。” 张则已又印一杯,身子里热热的,说道:“孤山钧天殿有位很出名的人。” 某人大笑:“是故你才这般狼狈?原来吃了她的亏。” 张则已道:“我的房子塌了。” 某人吃着菜,说道:“塌就塌了,事实上这是你家公子的院子,凌云殿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喝酒就是。” 张则已看着杯中,说道:“孤山真是个怪地方。” 某人道:“你比孤山还怪。” 第八章 比山更孤 数天过后,一股寒潮席卷人间南北,整座大陆被冰封了一般,意味着冬季才真正到来。 孤山比以往更要寒冷,山脉上常年不散的云雾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鸟禽走兽绝迹,就连时常在雪地里逗留的兔子也都不知藏到了哪去。 那日被那道至寒剑气毁坏的屋子凌云殿早已派了些执事修复好了。 张则已又在屋中煮茶。 可这气候实在太冷,即便炉火烧的很旺,但依然不得不加几件厚衣服。 那一日左师又一次造访了这间屋子。 “看起来不错,你心情也不错。” 张则已看着锅中茶,说道:“您要说些什么?” 无事当然不登三宝殿。 左师看着他,说道:“我给了你很多时间考虑,现在我是来听你回的答案的,同时有一个消息告诉你。” 张则已道:“如果是和我有关系的消息,请您说吧。” 左师道:“夜儿已经出关。” 张则已忽然想起今日便是那家伙出关之日,笑道:“那应该是个好消息。” 左师道:“对你不是好消息。” 张则已不解,问道:“为何?” 左师看着远山,指着那里,道:“大使已将夜儿派下山去磨砺。” 张则已道:“刚出关就要去磨砺?是什么地方?” 左师道:“冰雪大荒。” 张则已有些惊讶道:“那里遍地魔种,很是危险。” 左师笑了笑,说道:“事实这三月夜儿破了两境,如今他已是间袖境中段的剑者,和青修殿那位天才不相上下,或许已经超越了他。” 事实上自苏夜出关后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孤山五殿,尤让五殿震惊的是,他居然连破了两境! 这件事对凌云殿来说自然是很大的好事,但在苏夜出关后的第一时间,凌云殿却派遣他到冰雪大荒去磨砺三年。 对此,其余四殿很不明白,就连很多弟子也非常不解,冰雪大荒里出没的魔族非常强大,虽然苏夜师兄连晋两境,但终究很是危险。 左师看着山下,说道:“现在他已经下了山,临走时他想带上你,但大使不同意,何况磨砺这种事本就靠的是自己,如果带上你倒不如雇上几个保姆,何况你现在的状态即便和他去了大荒,也只能是累赘。” 张则已没有说什么。 左师继续说道:“他走了,你的处境很不好,现在孤山都知道我凌云殿有位闲人,孤山不养闲人,你总知道吧?” 张则已看着锅里的茶。 左师道:“你在试剑林外睡了两月多有余,虽然你只是一个剑童,但大使很生气,尤其你还是夜儿的剑童,更重要的是你毫无修行的根基。” “洗剑童子并非只是洗剑,更重要的是要陪剑。” “所谓陪剑,那便是字面意思了,所以你知道后果的严重。” “这三月里你虽然很闲,但并无人管你,你可以睡觉,可以下山喝酒,也可以什么也不干,因为毕竟你是夜儿亲自带来的剑童,很多时候凌云殿尊重夜儿的选择。” “但现在夜儿去了冰雪大荒,三年之久,这三年你还能和那三月一样吗?” “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把你赶下山去,或者把你关起来。” 张则已拿出杯子,说道:“再煮就要老了,您喝一杯吗?” 左师愣了一愣,说道:“那么你要离开孤山还是开始修炼?” 张则已笑道:“我能不选择吗?” 左师摇头道:“我看中的只是你的特别之处,至于何处特别我也只是感觉,你知道男人的直觉并不比女人差,你走了,我还是会有些可惜。” 张则已笑道:“但总不至于嚎啕大哭吧?” 左师笑道:“那倒不会。” 张则已认真看着他,说道:“我如果要下山,我就下了,如果我想留在这里自然不会走,虽然这里很怪。” 左师笑道:“这就是选择。” 张则已看向外面,那片林子,是试剑林。 左师道:“如你能参加春初的试剑试,我会收你为弟子。” …… 虽是寒冬十月,但试剑林间的弟子们依然刻苦练剑。 林外的那张竹椅还在,只是落着很厚的雪,看起来很不像样子。 这种季节,有什么比下山喝酒吃火锅或裹在被窝中睡觉更舒服惬意的呢? 张则已是这样的人。 那柄破剑也越来越锈,更不像是一把剑了。 凌云殿依然没有人来将他赶下山去。 后来易师来过一回,不知和张则已说了些什么,但他走的时候明显很生气。 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去试剑林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大概只是想换个地方睡觉。 事实上,张则已还未被赶下山去的原因之一是左师。 左师有意收他为徒,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 但见他每日还是这般,不免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九章 磨剑听风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金庸 《神雕侠侣》 …… 孤山之月总是很朦胧,峰顶的云就像一层薄纱,偏偏挡住了姑娘娇美的容貌。 即便是这些云雾也总有它不可及的高度,就像望月台。 孤山有五峰。 在孤山所有建筑中,最高的是在云上峰的承天大殿,包括孤山五殿皆属此峰,故而孤山五殿又名云峰五殿,其之下又有南峰的望月台、北峰的摘星楼、人行峰的天净阁、东离峰的踏天塔。 五峰中唯云上峰最高。 其余四峰皆由四大长老镇守,又称孤山四方玄秘。 四峰中每一峰都只有一个人,更无弟子传承或仆人服侍,便是此峰玄秘。 这四峰地处云之上,而孤山又常年云雾不散,所以即便是修行了三四年的弟子也不知道四峰之上到底有什么,徒增好奇。 月光要把自己收在云中。 此刻却在望月台上看得清清楚楚,月盘就像美人的脸蛋,洁白光滑又细腻。 月上有棵树,不知能否还能看见白兔呢? 归字谣双手负在身后将这月景一览无余。 突然从某个地方飞来一道剑光,那个地方不是北峰,不是人行峰,也不是东离峰,而是来自云上峰。 剑光落定,月光如此清幽。 那剑中忽然溢出一丝光亮,接着从那剑中传出了声音:“玄秘大人果然还未入睡。” 归字谣回过身,看着浮在空中的那把剑,神情淡漠道:“你冒着被掌门发现的风险御剑传音难道只是为了问我睡了没有?” 那剑中声音说道:“自然不是。” 归字谣道:“你说吧。” 剑中声音说道:“有人去过思过崖。” 归字谣眼睛眯了起来,许久又慢慢挣开,说道:“难道是掌门?” 剑中声音道:“不可能,留在崖间雪上的脚印不是来自承天殿。” 归字谣道:“那人呢?” 剑中声音道:“那人说没有人来过。” 归字谣哼了一声,说道:“设在思过崖上的那道禁止非三息境界之上之人不能入,难道是四殿镇殿使中的一人?” 剑中声音道:“不太确定,但很有可能是。” 归字谣道:“你以为会是何人?” “一切尚未有所定论,所以我不敢多说。” 归字谣抬起头看云看月,双手始终负在身后。 “被封在碑中世界数十年,肉身早就化成了泥,你到底还能翻起怎样的风浪?” 剑中声音说道:“我想亲自进入到碑中一探究竟。” 归字谣说道:“你还是最好小心,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之人,数十年前这样,而今也丝毫大意不得。” “玄秘大人放心,我有把握。” 月亮越来越大,似乎触手便可摘到。 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 归字谣看着某个方向,那里是云上峰,有一崖,名思过。 …… 张则已在磨剑。 那把已经很锈的剑。 剑刃已经被铁锈包裹地丝毫感受不到锋利。 磨这剑已快有一个时辰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剑上铁锈磨了这么长时间,却丝毫没有一点变化,那些铁锈无论如何也磨不掉。 依旧是那把剑。 于是他便放弃磨剑,忽然想起已有数天未去思过崖了。 那日他见那崖险峻本欲返回,哪知还是因为好奇闯入了那道崖面。 他看着手中的剑。 时常有人问他这剑,他说磨磨就好,事实上磨过快有一个时辰也丝毫不见锋利,连剑身的铁锈也未磨掉。 积雪很厚,鞋子早就已经湿掉。 思过崖是禁地,那日他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误闯到了那里,今日却完全找不到方向。 忽然一道剑光一闪而过。 张则已抬头看着那个方向,突然手中的剑有了反应。 是那把剑,无名剑。 那剑先是微微抖动着,从剑中传出一声音来,张则已听声音很耳熟,确定是那思过崖上的那道声音。 张则已有些惊讶。 那声音道:“此剑寄我二分神魂,故我说话你也能通过这柄剑听见。” 张则已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那声音道:“有人要来思过崖,你就不要再来了,思过崖是禁地,如果让人发现你来过,会有很多后果。” 张则已道:“那人会对你不利吗?” 那声音笑道:“我已是幽魂状态,还能再把我如何?” “明白了,那我改日再来。”张则已转身要离去。 那声音道:“你见我也非上思过崖不可。” 张则已看着手中的剑。 寒风刺骨,他下了山,往临集镇方向去了,临集镇有家酒馆。 某人笑道:“今天又有好心情?” 张则已道:“为何我每次下山你都会在这里喝酒?” 某人将一碟花生米递在他面前,又准备要几个小菜,却被张则已挡住了。 某人笑道:“有家酒馆的酒是全镇最好的酒。” 张则已也笑道:“我记得镇子东面的那家火锅店,虽未吃过,但听说不错。” 某人将两瓶酒收拾在口袋中,然后和张则已离了酒馆,往镇子东方向走去。 第十章 稚子有橘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人与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古龙 《天涯明月刀》 …… 有家酒馆的酒的确是好酒。 现在那家火锅店里生意非常火爆,这种天气人们知道要怎么去享受。 张则已和某人坐在靠窗边,镇上的风光就一览无余了。 某人将从有家酒馆带来的两瓶酒放在桌上,另将一瓶递于张则已。张则已接过,解开盖,溢出一股醇香味。 “某人带着有家酒馆里的酒跑来那家火锅店来吃火锅?这可真是有意思。” 某人转身对小二吩咐道:“要一个大锅底,要够辣,三盘羊肉卷,火腿要有,还有鱼丸和肉丸,鸭肠、粉条就这么一骨碌都上来吧。”待这些一应点完,他才回过身说道:“哦,你还要点什么吗?” 张则已笑道:“给我个橘子。” 小二很礼貌笑道:“不好意思,店里没有橘子。” 某人奇怪地看着他,说道:“何故你跑来火锅店却来要吃橘子?”随即对小二摆摆手,说道:“你去忙活吧。” 张则已饮一口酒,全身开始慢慢热了起来,说道:“这临集镇也是一个怪地方,你也是个怪人。” 某人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则已道:“你不叫别的名字何故叫做某人?刘某人?张某人?还是赵某人?这家火锅店也是莫名其妙,取名叫“那家火锅店”,就跟西面的“有家酒馆”一样,弄的我现在搞不清哪家是哪家了。” 某人笑了笑,说道:“何故纠结这些。听说你家公子去了冰雪大荒?” 张则已道:“消息都挺灵通。” 某人道:“不知道才算奇怪呢。他去大荒你倒越来越闲了。” 张则已撇了撇嘴唇,说道:“这才麻烦,那些家伙老拿什么“孤山不养闲人”来烦我,不定哪日我就被他们赶了下来。” 某人道:“即不顺心,走就行了,你我天天在此饮酒作乐,岂不美哉?” 张则已看着瓶中的酒,说道:“因为我想留。” 某人看着他,道:“还记得那日我在有家酒馆里说的那句话?” “哪句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则已笑着摇头道:“我又不醉,且还年轻。” 不多时小二便将锅底连那食材都端了上来。 某人夹一块肉卷放在锅中涮着,很快就给烫熟了,然后迫不及待送进嘴里,烫的他不停用手朝嘴巴扇风。 张则已看着他的样子,像个小孩,生怕会有别人把这些食材都抢了去。 某人索性将一盘肉卷都放入锅中,见张则已不吃,问道:“怕辣?” 张则已苦笑道:“我又何尝要辜负眼前的美食,只是那日受了些寒气,有些感冒了,山上空气又干燥,上火了。” 某人遗憾道:“那真的是可惜。” 镇上的行人依然三三两两,店中的客人却越来越来。 虽然天气很冷,但某人已经吃了一头汗。 张则已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这种日子里的火锅很美,但总不用吃这么大的声音吧?” 某人将一条火腿放入嘴中,吃得很是有味。 “本来是我要……请你这顿的,看来……好烫,看来你无福享受了。” 张则已道:“我不吃自然都是你的,急什么?小心给你烫满嘴的包,说不定明天也上了火。” 某人道:“明明是你提议到这里来吃火锅,来了又不吃,真是古怪。好好好,我不多说了,让你逞一逞口舌之快。” 张则已无奈地笑道:“我是才想起自己上了火,刚才那一瓶辛酒着实烈,现在感觉嗓子和嘴巴火辣辣的烧烫。” 某人道:“本来要给你留几个鸭肠火腿的,现在看来我不能害了你。” 窗上的霜花还未消去,但依然能看清窗外的景象。 街边路灯下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大约七八十岁,背驼的像张弓,小的却才六七岁不到,身形有些单薄。 他们脚下放着着一个竹筐,筐中黄艳艳的是橘子。 可是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来买橘子的。 小孩的手冻得有些红了,便藏在怀中取暖,不时又掏出来哈气。 某人停下筷子看着他,好奇道:“看什么这般认真?” 张则已道:“想吃个橘子。”于是便隔着窗喊道:“你那橘子怎么卖?” 小孩笑道:“先生你要吃橘子吗?” 张则已道:“嗯,我要买一个。” 那小孩便在那一筐里认真挑了一个新鲜的,跑过来递给他,说道:“很甜的,先生。” 张则已付了钱,看着小孩脸蛋,说道:“这样冷还来做生意吗?” 小孩笑了笑,转身又跑回了街边橘子旁。 老人摸着他的头。 某人笑道:“吃橘子也好,省得你嫉妒我。” 只是很少有人跑来火锅店吃橘子。 橘子很新鲜,只是不知这么冷的天是怎么没让它冻坏的。 张则已慢慢剥开了橘子皮。 某人突然抬头问道:“那卖橘子的老人和小孩呢?” 张则已看向窗外,那街边早不见了老人和小孩,只留下了一堆光鲜亮丽的橘子。 张则已看着手中的黄橘。 有些可爱。 第十一章 橘中有剑 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之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钱钟书 《围城》 …… 橘子剥的干净了,看起来很新鲜。 张则已倒舍不得几口吃完它。 某人埋头吃着火锅,丝毫不理。 窗外卖橘子的老人和小孩呢? 行人依旧不多,那堆橘子摆在路边,也没有人去拿,看起来有些可怜。 窗缝透进了风,有些凉快。 锅中红色的汤底不停滚动。 张则已准备将那几瓣橘子放入嘴中,忽然从橘中溢出一丝淡淡的光亮,橘子裂了个稀巴烂。 一道剑光逼向张则已眉心。 这样的距离无论怎么看都是避不过去的。 但在下一秒,突然射来一物,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这道剑光上,使其偏离了张则已的眉心而撞到了墙上。 剑光散尽,那墙上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某人看着那个洞,眼神变得炽热了起来。 张则已看着他手中仅有的那根筷子,说道:“好在你出手很及时。” 两根筷子,一根在某人手中,另一根在墙上那个洞里。 锅底依旧在沸腾。 锅中粉条已经煮的很烂了。 为何橘中埋着一道剑光? 何人所埋? 窗外依旧,只不过在街灯下的橘筐旁,有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怀中抱了几只橘,往街那头走去了。 店里突然很安静。 只有锅和食物的声音。 店里的客人们很吃惊,怎么看墙面上的那个洞都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甚至有人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匆忙离开了。 但依然有人不紧不慢的吃着火锅,似乎天塌山崩亦不能阻止他享受这眼前的美食。 店里突然进来两个人。 张则已看着那两人,神情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老一小。 老不过七八十,小亦才五六岁。 那小孩抢了一个位置坐下,又将老人拉着坐下,老人的背像一张弓,脸上不知经历多少,刻满沧桑。 某人转身看了一眼,说道:“那绝不是一个卖橘子的。” 张则已道:“你看的出?” 某人道:“那是一双握剑的手。” 张则已看着窗外,好奇道:“那筐橘子他们不要了么?” 小二问道:“两位需要什么?” 老人苦笑道:“外面天气太冷,我爷孙俩进来取取暖,讨壶热茶喝。” 小二笑道:“有得,稍等。” 不一会便将沏了一壶上来。 某人说道:“你真的不认得他们?” 张则已摇了摇头。 某人道:“这橘中的鬼一定是他们搞的。” 小孩已经喝了足足三碗茶水了。 那也不过是很普通的茶叶,却不知为何小孩喝的那样香甜。 第四碗了。 老人笑着摸着小孩的头。 锅底的食材再不吃可能真的要煮烂了。 某人没有再理会他们,开始又继续吃了起来。 张则已却还看着那两人,老人和小孩。 不知小孩喝到了第几碗,似乎那壶茶是永远也喝不尽的。 窗外路边上的那筐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拿尽了,只有一个空筐子躺在街上。 小孩终于注意到了这边,于是笑着跑来,说道:“先生,橘子甜吗?” 张则已说道:“你外面那些橘子都被人拿光了。” 小孩笑道:“若您觉得甜,明日我还给您卖。”说着又从衣服中掏出了一个黄橘递于他。 橘子依旧鲜艳,依旧可爱。 张则已准备要接过那黄橘,哪知突然一道寒光逼来,几乎同时张则已向后仰去。 寒光现,带着几分凌厉。 剑意杀意十足。 某人的筷子已经逼在那小孩的脖项处。 张则已放开那个橘子看着小孩道:“很奇怪,这把剑比你还要更高。” 小孩冷声笑道:“等这剑割开你的咽喉,你就再也不会奇怪了。” 某人道:“橘中的剑意是你埋在里面的?” 小孩笑道:“那有什么不可呢?” 店里的客人见此变故慌乱跑了出去,桌子被掀倒,撒了满地的的汤料,地上满是肉卷,鱼丸,还躺着些粉条。 小二吓得躲在了桌子下面,桌面不停在发抖。 突然间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店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人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小二趴在桌下,双手捂住耳朵,不知嘴里胡乱祈祷些什么。 只有某人面前的锅还在沸腾着。 某人道:“你的剑能刺进他的咽喉,但我的筷子要比你更快些。” 只要那柄剑稍近些,那根筷子会刺进他的脖子里。 张则已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杀你,但我却很了解你,你是孤山的那个闲人。” 张则已道:“所以为什么?” 小孩道:“因为你是他的剑童。” 他。 张则已道:“那么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孩道:“我需要你,因为你是我要交换的东西。” 张则已笑了笑,说道:“那还真是有趣,可是你凭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小孩道:“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 张则已道:“我?” 小孩道:“你是孤山闲人,而且根本不会修行。” 张则已笑道:“那你真的很是了解我。” 小孩冷声道:“所以你是我要带走的东西。” 张则已道:“我若不答应呢?” 外面空气冷的像刀子,店里却很热。 老人还在喝着茶,似乎这些事情和他无关。 但某人左手的另一根筷子还被他紧紧握着,时刻在堤防着什么。 而他原本右手的那根筷子紧紧逼在那小孩的脖子上,筷子一头沾着些火锅汤油,也被染在小孩洁白的肌肤上。 那把剑依然指在张则已面前。 那不是一柄好剑,只算得上是很普通很普通。 但剑中传来的杀气却很强烈。 第十二章 二心者乎 已经错过的岁月,和已经动过的心,都像是逝去的河水,永远也无法倒流。 ——海晏 …… 锅中新鲜的食材再也不能吃了,已经烂在了汤中,怎样看都非常可惜。 剑动了。 那把剑要比小孩更要高出许多,谁也不能想到这样一个小孩子竟然拿着这样一把剑,且杀意还很足。 某人右手的筷子已经越逼越紧,但那小孩却毫不在意,直至某一刻那把剑突然向张则已刺去。 的确很快。 没有修行的张则已是不可能避开这一剑。 但偏偏某人更快些,因为那根筷子就已经在小孩的脖子处。 剑却依然刺去。 筷子插入皮肤时没有声音,就像插一颗饱满多汁的牛肉丸子,鲜嫩的肉汁慢慢溢了出来,就像小孩现在脖子上的血。 那把剑再进寸许就刺进了张则已的咽喉,但那把剑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那根筷子已经全插进了小孩的脖子里。 某人淡淡道:“你觉得怎么样?” 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单薄的衣衫,看起来很可怜。 但他没有立刻死去,面上带了几分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原本已是死人,怎么再死去?” 说完这句话,小孩面上的表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血一滴一滴从脖子上流了下来,很快就要流干了。 茶壶的茶终于尽了。 坐在桌那头的老人也终于动了。 当老人站起来的那一刻,他那原本就是一张弯弓的腰突然变得很挺直。 而他的本来模糊的眼神也变得如星芒那般锋利。 那是一双看待猎物的眼神。 谁是猎物? 老人道:“你是何人?” 某人道:“你是何人?” 老人道:“很好,你已经要快死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轻轻抚了抚衣袖,然后从那袖中飞出一柄小剑向某人刺去。 那是一柄也同样很普通的剑,看起来更应该像一柄匕首。 现在这柄剑已经到了某人的胸前。 下一秒就会刺进他的胸膛。 但那柄剑突然停在空中,然后碎掉了。 老人有些惊诧,但很快又回复了平静,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某人道:“很难吗?” 老人闭了眼一秒,然后又睁开,这一秒里他似乎却看到了一口很古老又很深的井口。 他没有再看见井中有什么,因为深不见底。 “你不简单,我能感知到你的境界绝非像看上去那样,而是像一口井,深不见底又无可测量的井。” 他继续说道:“很麻烦,我今日只是来找他的,跟阁下无关。” 某人道:“跟他有关的就是跟我有关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找他的麻烦就是在找我的麻烦,他是我的朋友。” 老人笑了笑,说道:“我不愿和阁下纠缠。” 某人道:“那么你走吧。” 老人道:“我不能走。” 某人问道:“为何?” 老人看着窗外某个放向,说道:“今日我若得不到他,我就会死。” 某人道:“但你继续留在这里,也可能要死。” 老人声音突然变得冷了,说道:“我有两颗心脏,但现在只剩下一颗,那颗心脏被一个人拿去了。” “谁?” 老人恨恨道:“他。” “那个少年,据传已到间袖境界的天才少年,他现在去了冰雪大荒。” 某人知道“他”是谁,张则已也知道。 张则已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要拿去你的另一颗心脏?” 老人的眼神终于不再寒彻,他道:“因为我要他的心,这样我才能又一次重获生机。” 张则已道:“所以你才找到我?” 老人看着他,说道:“但我低估了他的实力,我本要他的心却不想被他把我的心剜了去,所以我要你的这颗心去换原本是我的那颗心,因为你是他的剑童。” 张则已道:“看来你很活该。” 老人看着某人道:“我今日走也是死,阁下不与我为敌,但我要试一试,因为这个人我一定要得到。” 某人淡淡道:“动手吧。” 老人的袖子看起来很长很不方便,以至于他时常在抚弄他的袖子。 待到终于差不多的时候,突然从他那双很宽大的袖中迸发出无数柄剑,于是整个店中都是剑,看着像一座剑笼。 趴在桌下面的小二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屋外再也没有人看热闹。 锅底的火已经灭了,于是锅也不再响了。 那些煮烂的食材躺在里面,再也不会让人有食欲。 某人看着满屋子的剑说道:“你能御气御剑,但剑意不纯且不足。” 老人冷笑一声,道:“阁下请罢。” 话音落,满屋子的剑全向某人飞去。 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个刺猬。 但这下一秒不会发生。 因为这些剑突然都悬在了空中,甚至有几把已经抵在了某人的几处要害。 就像先前的那一柄小剑。 于是这些所有的剑也都碎掉了,还是和先前那柄小剑一般。 老人再欲发起攻击,却再也没有发起,因为在他的眉心处突然出现了个小洞。 于是血液随着*都一齐流了出来。 老人身后的墙上插着一根筷子,筷子上也沾着血。 那是某人左手的那根筷子。 右手的筷子插进了那小孩的脖子里,而左手筷子穿过老人的脑袋深深地插在墙面上,那面看起来很洁白的墙面上,一定是刚粉刷过不久。 老人的神情还有些凝滞,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即便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发现那根筷子是如何射来的,当他发现时,那根筷子已经插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他死了。 小孩也死了。 看起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张则已叹道:“我以为你还会给他一次机会。” 某人道:“那样只会更麻烦些。” 张则已看着他道:“连我都想知道你是谁了。” 某人笑道:“我说过,我只是一个讨酒的酒客,酒鬼,嗜酒如命。” 张则已看着地上两具尸体,说道:“你认识他们吗?” 某人淡淡道:“二心人。” 张则已道:“二心人?” 某人点头道:“他的身上装着两颗心,一颗自己的心,而另一颗却是从别人身上挖来的。” 张则已点了点头,道:“有趣。不过他现在被你杀死了。” 某人道:“事实上他最大不幸是他。” 张则已知道他是谁。 仍是少年。 第十三章 死去的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苏轼 …… 老人和小孩。 橘子和火锅。 剑。 张则已看着地上两具尸体,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桌下的小二吓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某人却对着锅中再也吃不了的食材叹息。 街上的行人走的一干二净。 橘筐在风中滚动。 张则已坐了下去。 某人突然叫道:“小心!” 声罢,只见原本已经死去的小孩突然手中多出了一把小刀,向张则已心脏刺去。 一道光闪。 小孩的整只手臂全都被砍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血液并没有喷出,而是一滴一滴从断臂处滴了下来在地上。 某人看着他,说道:“刺入你脖子的那根筷子看来并没有让你死去。” 小孩露出一丝笑容,竟也毫不在意被砍去的那根臂膀,也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笑道:“死去的人还会再死去么?” 某人忽然笑道:“所谓“二心人”也只不过是将别人的心装在自己的身上。”他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继续说道:“他是一具傀儡。用鲜活人体做成的傀儡,他的心已经被人拿去了,所以杀死他之后也就真的死了。” 小孩笑道:“说得不错。” 某人看着他,道:“而你也是一具傀儡,也同样是用鲜活人体做成的傀儡,你们二人之前都同为傀儡师,于是你们互相将彼此做成了傀儡。你们杀害别人取了别人的心作为你们自己的心,以此达到永生。” 小孩笑道:“真是聪明。” 某人道:“即便割下你的头颅,你依然还会站起来。” 小孩笑道:“傀儡是杀不死的。但实在来说,你刚才御气化刃的手段的确很高明。” 某人道:“这次我会攻击你的心脏,那颗不属于你的心。” 小孩突然哭泣道:“我只不过是个孩子,也只想永远活下去,你为何这样残忍?” 他哭的很认真,即便是任何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哭声,也一定会动容,会可怜他,他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孩子啊。 但他却突然停止了哭泣,转而大笑道:“纵然你境界很高,但你今天无论如何也都会死在这里,化成灰烬,若我全身引爆,这个小镇也都会化成虚无,什……” …… 小孩眼睛看向前方,显得很空洞,脸上的表情还在凝滞,嘴巴半张开着,似乎还有什么话未说完。 张则已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但你也不需要再想,你就这样死去吧。” 傀儡怎么会有血? 这是用活人做成的傀儡,血液是不会干的,因为那个鲜活的心脏。 但现在那颗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 那根筷子。 之前被某人插在小孩脖子上的那根筷子,如今被张则已从小孩背后插进了他的心脏。 张则已看着小孩脸上复杂的表情,叹息道:“少说几句不就完了吗?可偏偏你的话这么多。” 真是让人可怜的孩子。 …… 干柴烧的噼啪作响,火很旺。 他们同是傀儡师,又同是傀儡,如今在这烈火中慢慢化为灰烬。 张则已道:“找地埋了就行了,何故这样麻烦。” 某人喝下一口烈酒,又往火中洒了些,说道:“正如他们所说,傀儡是杀不死的,若再给他们一个鲜活的心脏,他们依然还会活过来。” 火更旺了。 某人将酒瓶递给张则已。 张则已摇了摇头,说道:“这酒太烈。” …… 孤山的气候还要比临集镇更要冷些。 夜,南峰望月台。 月光清澈。 归字谣看着那道剑光说道:“你已经去了思过崖?” 剑光中的声音道:“是的。” 归字谣道:“你受伤了?” “是的。” “我早说过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是的。” “那么你查出那日是谁去的思过崖?” “并没有。” “废物。” “但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虽然他的神魂被锁在那里,但依然可怕。” “我知道,他的实力虽不及那时,但的确强的可怕,即便是掌门大人也未必。” “那人呢?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人看守虚字碑已有数十年,也绝不会出错。但那日出现的脚步的却消失在了虚字碑,说明他已经进入过碑里。” “这很危险。” “我知道。” “但这些脚步也可能说明那人是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 “如果他想利用这个人翻起了风浪,那么对我们很不利。” “玄秘大人所言极是。” “你继续留意,一定要找到那人,说不定他还会再去思过崖的。” “玄秘大人放心。” “那么你去吧。” “在下告辞。” 话罢,那道剑光便飞下了南峰,破开云雾,往云上峰方向去了。 夜穹,星光璀璨,月光如华如溪。 归字谣看着下方云雾,不知想到了什么。 月亮很近,能摘下来。 …… 第十四章 醉如泥巴 院中的雪积着,上面乱七八糟落着脚印,屋里的炉火还没有熄灭。被子毫无规矩堆在床头,一旁散落着一些很久都没有洗过的衣服。 孤山弟子自有规矩,他们日常起居作息也绝不会这样懒散,至少被单整洁,被子整齐,地面也要清洁,绝不像这般脏乱。但就算有人看到这间屋子的情况,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反而若不是这样,才会令他们奇怪,太阳从南边上来了! 张则已一向如此。 来孤山已有数月之久,那些弟子们对他印象大概就是懒、闲、废。 左师再没有来过这里,不知他是否已经放弃要收他为徒。 奇怪的是,他虽然依旧我行我素,有次竟然带回来几瓶镇上酒馆里的酒,被某名弟子举报后,易师跑来将他训了个狗血喷头,但之后他并没有被赶下山去。 究其原因并非左师的说情,而是不久前突然从冰雪大荒飞来一封书信。 镇殿大使看完这封信后什么也没有说,事实上也用不着再说什么,只得依这信中内容对那个闲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他连破两境,又此去到大荒磨砺,无论是孤山还是大陆之上其余各宗派都密切关注着。 孤山当然更为看重,故而也非常愿意尊重他的想法。 但凌云殿大使依然有他自己的看法,如果春初的试剑试他依然还未有所作为,那时他说什么也会让这家伙滚蛋。 张则已当然不知道这些,依然如故。 因为天气的原因,他很少再去试剑林外睡觉,那张竹椅不知是否早已被人搬走。 这些日子他依旧懒睡不起,要么起来闲坐着发呆,偶然下雪便出去溜达。他经常还会在晚上跑下山到临集镇上的有家酒馆去喝酒,某人总是在那酒馆里。 某人是个很神秘的人。 尤其上次击败二心人时所展现出的境界让他有些吃惊,他本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酒客闲人,甚至比他更闲,但事实也是这般,他真的只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客。 至于闲,他虽然已是孤山出了名的闲人,但还未必比的上他闲。 无论是早晨,中午,傍晚还是夜很深的时候,只要他进了有家酒馆,总能看见他在。 他似乎一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喝酒。 他的确是个很神秘的人,不光对孤山内的诸事清清楚楚,似乎对他也很了解。 他把他当朋友,他自然也把他当作朋友,所以再多的话也无需再多说。 某一天夜里,张则已睡得深了,夜更深。 睡梦里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惊醒。他起身看着屋子四周,相信绝没有闹鬼一说。 于是他发现了那把剑。 看起来很破又很脏的那把剑。 他曾试图磨过,但磨过之后还是老样子。 他才想起有一段时间没有理这把剑。 星光洒在剑身上,但依旧不显锋利。 他本来困极,又被吵醒,心情当然不太好,于是他不耐烦问道:“你究竟要我怎样?不睡觉的吗?” 剑中声音道:“自我肉身被毁,神魂被锁在这碑中已有数十年之久。” 他道:“但我要睡觉的。” 剑中声音道:“你那日出碑时带走了这把剑,也答应要帮我。” 他道:“我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剑中声音道:“那么你一天究竟在做什么?” 他道:“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 “整日无所事事?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他道:“我很困了。” 剑中声音道:“你既然带走了这把剑就必须要承我的剑。” 他道:“我说过,我不修行,也不承剑。” 剑中声音忽然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会装糊涂的聪明人。” 他道:“为什么这样说?” 剑中声音道:“隐也是一种装糊涂。” 他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剑中声音道:“可是你在孤山又不得不用孤山的剑。” 张则已终于很清醒了,他看着窗外月光,很久才说道:“好罢,我可以考虑考虑。” 剑中声音道:“希望不要太久。” 数天之后的又一个夜里。 那剑中声音又响起:“你考虑好了?” 张则已挣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说道:“还未考虑妥当。” 剑中声音道:“也罢,承了我的剑,也就意味着拜我为师,你再考虑吧。” 又数日后的某一夜。 张则已喝醉酒回来,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那一夜剑中的那道声音喊叫了他不知几次,始终没有醒来。 直到第二日,张则已睁开眼,就看见那把剑悬在自己的眉心处,不免吓了一身冷汗。 剑中声音怒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喊了你一整夜。” 张则已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喝多了,真没听见。” 剑中声音道:“我在等你的回答。” 张则已用手指轻抚着剑身,就像哄一只张开爪子即将要发飙的老猫,说道:“我这几日太忙了,能不能再宽限那么几日?” 剑中声音冷冷道:“忙着喝酒和睡觉?” 喝酒和睡觉总有醒来的时候。 张则已笑了笑:“明晚我一定给你答案。” 剑中声音道:“你要考虑清楚,即便这剑中只有我二分神魂,但我还是能将你杀死。” 事实上,第二日的夜晚,张则已并没有回来,而是在有家酒馆和某人喝得烂醉。 像泥巴。 第十五章 承剑四式 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三毛 …… 太阳不算很刺眼,这种天气反而显得朦胧且柔和。 张则已摸着即将要炸开了的脑袋,从酒醉中醒来最是不好过。 酒馆里的客人不多。 某人将一杯醒酒茶放在他面前,笑着说道:“你昨晚喝得还不算太多,怎么会醉成这样?” 张则已好奇道:“但你看起来根本没有醉。” 某人道:“我是我。” 张则已准备要起身。 某人道:“晚上还来么?” 张则已摇头道:“我还想起家里有件很重要又很麻烦的事需要我去处理。” 某人笑道:“那么祝你好运。” 张则已苦笑。 …… 时至午时。 张则已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这时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你让我又等了一夜。” 张则已挤进门,笑道:“真不好意思,昨夜被某事耽搁了。” 那声音冷冷道:“那么你去死吧。” 张则已看着悬在眼前那把杀意极足的剑,说道:“你真的愿意杀了我?” 那声音道:“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但绝不允许你来戏弄于我。” 剑已经来了。 张则已突然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剑突然停了下来。 “你可真的决定了?” “我愿承剑,但有一条件。” “条件?” “是的。我虽承你的剑,但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师父,我也不会做你的弟子。” “这可真是有趣的条件。” 承剑自然意味着拜师,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承剑不承师,怎样看都很荒唐。 张则已看着那把剑,说道:“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剑中声音道:“这剑名为天纵云之剑,只是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 张则已说道:“那日在碑中你说它只是一把无名之剑。” 剑中声音道:“人在剑在,人亡剑亡。这个名字已经随人一起死了。” 张则已道:“看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 剑中声音道:“剑在你手,又名无名,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名字。” 张则已轻抚着剑身,说道:“在孤山行事自然需要孤山的剑。” 剑中声音忽然笑道:“我已死去数十年,一切皆成虚无,你不拜我为师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剑试第一。” “你觉得我有这个把握?” “或许你没有。” “那你为何对我这般自信?” “因为你即将承我的剑。” 屋檐上忽然掉下一堆雪,惊飞院中柴堆中寻觅的鸟儿。 张则已看着那里,说道:“天地广阔,若像这些鸟儿这般悠闲,倒也不错。” 剑中声音道:“孤山剑法不同于别派,剑法讲究剑意饱满,凌厉。固然一把好剑,若到了无用之人手上,那就是一把废铁。” 张则已突然到院子里抱了一堆柴进来,然后开始劈柴。 剑中声音道:“但我传于你的这剑,只有四字,为直、疾、燃、简。” 院中劈柴声此起彼伏。 剑中声音道:“一招制敌,直取要害,就是直。” “当然需要你足够的快,便为疾。” “剑中若剑意不足就算再快再直也没用,所以需要足够强大的剑意,是燃。” “世上没有破绽的剑式是最简单的剑,招式繁多反而破绽百出,是为简。” 张则已已经开始出汗了。 剑中声音道:“这就是剑四。” 张则已终于停了下来,说道:“听起来很不简单。” 剑中声音道:“真正的剑是需要敌人的鲜血来磨砺。” 张则已道:“这就是你要我承的剑?” 剑中声音道:“天地宽广,自由自在不受约束自然最好,就像这院子里的鸟儿。人们又何尝不愿意做这天地间的飞鸟?只是终究身不由己。” 张则已看向院落,没有再说什么。 柴火已经劈的差不多了,占了屋中很大的地方。 张则已将这些柴又搬到屋外,摆放在台阶上整整齐齐。 鸟儿不愿在雪上停留,于是纷纷都跑到了那堆干柴上,嘻嘻闹闹,好不快乐。 天气依然很冷。 张则已出了门,往试剑林方向去了,怀中抱着那把剑。 林外的那张竹椅已经不知被谁搬了去,林中剑光纵横,时常能看见弟子们练剑的样子。 试剑林规定只许内门弟子方可入内练剑,他只是剑童,故而没有任何资格进入。 但他也不打算进去。 林中剑影浮动,在这林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张则已便立在那里静静看着里面。 常有树上积雪簌簌落下,被那剑光劈散开来,又是阳光初盛,落得几分光彩在视野中,很是好看。 这时从林中探出了几道身影,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张则已。 作为孤山有名的闲人,又是那位苏师兄的剑童,自然有人好奇。 不过大多都是那些刚入了内门的弟子,其中不乏女弟子。 “长得倒还耐看。”一名女弟子红着脸小声说道,“不过就是有些邋遢。” “孤山闲人看起来的确如传闻那般。” “他似乎没穿袜子啊!” “如果精心打扮一番,还有点前途。” “不如小师妹上上心替他收拾收拾。” 那名被称为小师妹的女弟子脸更红了,低声骂道:“师姐胡说些什么!” …… 张则已已经转身要离开了。 突然背后有声音道:“你这种人是如何做了苏师兄的剑童?” 张则已回过身,说话的是一名男弟子,年龄不大,脸上表情有些嘲弄地看着他。 张则已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他做他的剑童。 那名弟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则已看着他,说道:“你是谁?” “韩小小。” “好名字,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韩小小不屑道:“那也没关系,你就是那个很著名的闲人,谁都知道,名字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你和苏师兄的关系,所以他们不敢来惹你。” 张则已看着他,说道:“但你敢。” “哼,”韩小小冷笑道:“你只不过是运气好,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又何德何能做苏师兄的剑童?” 张则已道:“这件事如果跟你有关系的话,我可以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已经聚着数十名弟子在此看热闹,即便连林中专心致志练剑的弟子也无法专心而跑来一探究竟。 韩小小用剑指着他,说道:“让我看你的剑。” 张则已摊开怀中那把又脏又锈的剑,说道:“剑在此,你看吧。” 林中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韩小小道:“后山有座废剑池,这剑你是从那里捡来的?” 张则已道:“并不是。” 韩小小对身后那名女弟子说道:“小师妹,把你的剑借给他。” 那名小师妹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半天才走到了张则已面前,将手中的剑递在他面前,低头小声道:“请你拿剑。” 张则已没有接,说道:“我有剑,不需要。” 小师妹脸色慢慢红了起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韩小小冷声道:“不识好歹。” 张则已道:“无趣。”说罢便转身离去。 韩小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刺出一剑。 那道剑意直奔张则已后背而去。 第十六章 时间为证 那名小师妹惊呼一声。 剑已经去了。 林中落雪,鸟儿飞惊。 聚在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也大概没想到韩小小会突然出剑向张则已后背刺去,不免也有些惊讶。 两人比剑自是需双方各自同意,也就意外着互为对手,即便出现什么意外,也只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但张则已并没有出剑,而是转身离开了。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将韩小小当作对手。 韩小小的剑却刺去了。 周围那些年长些的师兄突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纵然要让这个闲人难堪,但孤山之剑光明无比,作为孤山弟子心中更要坦荡,偷袭这种手段向来被他们所不齿。 但他们也无法再阻止,因为剑已经去了。 覆水难收。 剑亦如此。 韩小小却丝毫不在意,心中冷哼道:“还不出剑?还不出剑?” 待剑离张则已的后背不足数尺,眼看就要刺入时,突然又听得“铮”一声响,很清澈的声音。 韩小小只觉得手臂有些发麻,“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那颗小石子滚进了地里。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都匆匆忙忙跑回剑林,又开始认真练起了剑。 张则已转身回头。 韩小小低着头,易师站于一旁。 那名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也入了林。 开始安静。 张则已没什么要说的,也不准备要说。 韩小小却不知道怎么说。 这位凌云殿的易师向来苛刻严厉,今日他毫无顾忌出手自然被易师看在了眼里,他很清楚这位教习的脾气。 他本来对那位苏师兄极崇拜,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苏师兄选了他做剑童,朝夕陪伴。可谁想苏师兄竟从山下带了这个闲货来,极让他不忿。 他明明不修行! 却做了苏师兄的剑童。 林上的雪时而掉了下去。 有弟子惊呼。 易师冷冷看着他,说道:“你入内门多久?” 韩小小说道:“已有四月。” 易师看着地上那把剑,说道:“你虽学剑,却没学会孤山规矩。” 韩小小头低的更低了,说道:“弟子明白。” 易师不看剑也没看他,却看着山下一群屋舍建筑,那里是外门弟子修行起居所处。 “那么你再修一遍吧。” 韩小小喉结滚动,低声问道:“您的意思?” “今日起你就不是内门弟子,到山下再修吧。” 韩小小一愣,半天说道:“您……您是说?” 易师说道:“修剑最重要的是修心,心不正,剑不直,那便是一把阴险小人之剑。你去吧,希望你好好思过。” 韩小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痕。 他只是以为易师恨恨教训他几句便是,谁知竟然作出如此严厉的惩罚。 谁知道他入内门是何等努力?如今却因为易师一句话而要从头来过? 他心中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天空任自阔,鸟儿独自飞。 鸟儿已经入了林。 但天空在他看来变得灰白了起来,偌大的林子怎样看都像是一座笼子。 他弯下腰拾起那把剑,看了张则已一眼便往山下去了。 张则已看着那道背影,苦笑道:“您这样的处罚对他是否有些严重?” 易师冷冷道:“规矩是要人遵守的,若无人遵守,就画不出方圆。固然闲废让人反感,但这种宵小作风更让人可恶!” 张则已说道:“可是他还年轻。” 易师冷哼一声,说道:“孤山的剑最直,心正便剑直,修的是君子剑气。” 张则已没有说什么。 易师嫌恶地看着他,说道:“我之前对你说过,但依然你无动于衷。你不要真的以为你运气很好,我拿你没办法,凌云殿拿你没办法。如今他是凌云殿最出彩的天才,甚至在五殿中已经要超过青修殿和青鸾殿的那两位天才,我们不过只是在尊重他的意见,你觉得你还会混吃等死到几何?” 张则已还是没有说话。 易师态度稍缓和一点,道:“后山剑池虽然都是废剑,但总有合适的,也总比你怀中这把破剑更好,你何必总是抱着它?” “左师弟有收你为徒的意愿,若你真的悬崖勒马也还来得及。” 张则已说道:“我知道。” 易师依然冷声道:“那最好不过。”说罢便拂袖而去。 易师走过很远之后,剑中声音忽然道:“不错。” 张则已看着怀中那把剑,说道:“世人真的不识此剑?” 剑中声音道:“那把剑已经死在时间里,你手中的这把剑已不是当初那把,现在它叫无名剑。” 人在剑在,人亡剑亦死。 剑亦同人一般,是有生命的。 张则已忽然道:“你刚才说什么不错?” 剑中声音笑道:“孤山不错,想不到数十年过去,却依然固守本心,所以不错。” 张则已道:“刚才那位易师你可认得?” 剑中声音道:“不认得,或许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毛娃娃。” 张则已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剑中声音叹道:“这个名字很久没有被人叫起过了。” 张则已道:“故事还是留在以后讲吧。” 剑中声音道:“我叫羽。” 张则已摇头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怎么会被关在孤山禁地数十年?但我实在没听过“羽”这个名字。” 羽道:“时间本就能遗忘一切。” 谁也不能和时间对抗。 名震天下的剑客成了街头的乞丐,和一条黄狗相依为生。 名满天下妓女也如今成了老太太坐在窗前,不知想到或者看到了什么。 小树在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 剑客的手上布满厚茧,皱纹刻入了姑娘眼角。 曾经繁华的帝都如今只是废墟一片。 百年沧海桑田,万年斗转星移。 只有时间在历史长河中慢慢流淌。 谁也不能对抗。 即便是他也不行。 人死剑死。 那双手中曾今握着一把什么样的剑? 那又是一双什么样的手? 即便曾经如何,现在亦不过如此。 羽淡淡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天空、繁星、山河,我甚至已经忘记了空气究竟是怎么样的新鲜。” 张则已道:“也一定还有一位姑娘。” 羽道:“是的,或许如今已是很老很丑的老太婆了。” …… 第十七章 出神入化 这个冬季似乎有些漫长,这已经是第三场大雪。 天气寒上加寒。 试剑林中的弟子忽然少了些。 虽然试剑试即将要到来,但这种恶劣的天气实在不适合练剑。 但大多数弟子依然刻苦专心,一如从前。 冷风如刀。 屋子中就算再多生几只火炉也依然挡不住寒气侵人。 张则已穿着很厚的衣服,身上裹着两层被子,坐在凌乱的床上看着炉火发呆。 院中的木门被风雪拍打了起来。 不时还从屋檐上掉下很大一堆雪。 自那日韩小小被贬为外门弟子后,他每日都会去那剑林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能站上整整一个下午。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自然都很不明白。 如今凌云殿多半弟子已经将他了解的很透彻。 生活邋遢,修行废物。 除此外? 没了。 就算他在这林外再做出如何古怪的行为,他们都不会大惊小怪,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早早下出过结论,春初的试剑试他一定会被赶下山去,或者被关起来以门规处置。 后一条很难实行,因为他根本没有拜师,只是苏师兄的一个随身剑童,只能归于仆奴之 类,不算孤山弟子,亦不能施之门规。 苏师兄去了冰雪大黄要三年之久。按理来说这个闲货毫无作为早该被赶下山的,但起初因为左师的说情,后来却从冰雪大荒直接飞来书信。 凌云殿镇殿使固然非常疼爱徒弟,但依然非常不满。 人以类聚。 让那样的闲货做剑童,迟早会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 但大使还是尊重了徒弟的意见。 唯一不明白的是,何故他对这个闲货如此看重? 时间很短又很慢。 对林间那些刻苦练剑以备试剑试的弟子们来说,时间真的短的不太够用。 而对张则已这样的闲人来说,一天时间除去早晨睡大觉到太阳高照,下午跑去试剑林,晚上偶尔还会到山下喝酒之外,其余的时间用在了发呆上面。 甚至盯着院子里的某一个东西能看很久。 真的是度日如年。 院中台阶上的柴已经越堆越高,摆放的也非常整齐。 若下午不去试剑林,他还会劈柴。 劈柴用斧子,他却不用,用那把剑。 时间久了,剑中的那道神魂大为震怒:“一把好剑生生被劈出了废铁的样子。” 张则已看着剑身,虽然很脏还有点锈,但剑刃并没有留下任何缺口。 羽道:“剑四你领悟如何?” 张则已看着面前的一堆干柴,说道:“不简单,还差的很远。” 剑四并非四种剑招,虽只有四字,但要真正做到直、疾、燃、简却极难。 羽道:“剑之大者,无剑胜有剑。” “人剑合一。” “人为剑,剑为人。” “才可谓出神入化。” 张则已突然说道:“这两种境界看起来很遥远,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许都无法触及。” 出神入化并非出神入化,而是出神,入化。 为两种境界。 剑者从一开始修习练剑,初灵境界是第一道槛,步入此境界才可算一名真正的剑者。 接而是黑绳境、曲活境界。 这三种境界被称为初三境。 初三境之上是抚湖。 只有越过初三境,到此抚湖境,修为已有所小成,很多人都无法再继续突破,甚至这辈子都停留在了这个境界,于是流浪天涯或者被某个宗派聘为受习教师,天边看夕阳落尽或草屋中诲人不倦,如左师易师。因为抚湖境也是剑者修行的过渡期,若突破了便潜力无限,若失败,那就只能终身停留在抚湖境,故而很重要。 天才终究是少数,但他们依然会毫不谦虚地散发出自己的光芒,如那位去了冰雪大荒的苏师兄。 连破两境这种事在一般人看来的确做不到,但他却做到了。 从曲活境界踏出至抚湖境,又从芜湖境直接到了间袖初段境界,这就是天才。 间袖之上为三息,三息之上是两忘,这三种境界每一种都分为三段,如间袖境界就包括间袖境初段、间袖境中段、间袖境上段。 此为后三境。 踏入后三境之人已可算的上是剑之强者,可行走天下,携风带雨。 之上,为出神。 再上,是入化。 剑之巅峰并非只是此两种境界,而是在出神入化之上的无境。 剑道三千。 可有形, 亦可无形。 为无境。 很少很少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百年里,大陆上只有两个人达到了这种境界。 孤山剑宗初代掌门龙城子。 孤云剑神西子遇。 …… 第十八章 那些名字 时间流淌在历史长河,很多年很多年过去,那些历史终将悄无声息淹没在尘埃之中。 那早已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 流传下来的只是人们口头中的传说罢了。 张则已自然听人们说过这两个名字。 那位孤山初代掌门早已化为了泥土,但传承下来的却是整个孤山剑道体系,如今已被后世弟子继续发扬光大。 而那位孤云剑神,十六年前却突然消失大陆之上,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去了苍澜大陆之上的另一个神秘的大陆。 也有人猜测他去了不周界,与统领魔人的那位大尊战了数日,后和那位大尊结为知己,一同飞升入天道。 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人们口中的这些故事也大都只是道听途说或胡乱猜想罢了。 孤山仍是孤山。 孤山立宗创派三百年余年,虽然同样有许多大宗派崛起与其相鼎力,但孤山剑宗依旧是整个大陆最大声望最高的宗派。 这也依然和那两位有些关系。 苍澜大陆是剑的大陆。 这是一个剑与剑相争的世界。 张则已看着院中飞落的小鸟,不知想起些什么。 剑中声音道:“时间就是这般有趣。” 张则已忽然说道:“那么你是什么样的境界?” 剑中声音忽笑道:“境界?呵,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便就没有了境界。” 张则已摇头道:“不明白。” 剑中声音笑道:“是我鼓弄玄虚罢了。” 张则已看着那把剑,说道:“它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剑中声音道:“这把剑跟随我数十年,我早已死,剑也死。” 张则已道:“我想看它出鞘之后的样子。” 剑锈很深很深。 …… 雪依旧还在下着。 半月之后。 很久都没有来这座院子的左师却在某个傍晚敲响了被雪包裹着的木门。 铁锅里煮着茶。 茶已经沸了。 杯中的茶却有些凉。 左师还是和平常那般平静,似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生气动怒。 张则已将新添满茶的杯子递于他,说道:“风雪里来,您一定要说什么。” 左师接过茶杯,点头道:“初试到了。” 张则已没有什么反应,说道:“什么时候?” 左师看着手中的杯子说道:“后日。” 张则已道:“您希望我去参加?” 左师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张则已知道他的心意,诚恳说道:“我至今之所以还在此,很多时候都是您替我在凌云殿说情。但很抱歉,我不能拜您为师。” 左师喝下茶,许久才呼出一口雾气。 茶总是这样老。 “年轻人眼光自然是要开阔些的。” 张则已笑了笑,明白了左师这句话的意思。 试剑试名次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承师。 修行者固然天赋努力同样重要,最主要的却是要选择一个好的老师。 修行的道路除了自己摸爬滚打之外,还要有一盏指路明灯。 灯越高,自然看得也越远。 左师握着茶杯,食指不停的又缓慢地敲打杯子。 “不知为何我却莫名的喜欢你。” 作为凌云殿授习教师,若是普通弟子听到这样的话,已是极大的鼓励。 张则已叹道:“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可靠,有时却不准。” 左师道:“我相信我的感觉。” 张则已想起第一次和左师相见时的那个傍晚。 左师笑道:“你不拜我为师也无甚要紧,面子这种东西我看得不重,如你踏上修行这条路,我便很欣慰了。” 张则已笑道:“谢谢。” 左师道:“初试好好表现,虽我感知不到你身上的境界,但我还是觉得你并非如此简单。苏夜如此看中你,必是有他的道理。” 锅中的茶叶似乎永远也不会煮烂。 左师要准备离开了。 张则已起身相送。 左师看着他说道:“试剑试不简单。” 张则已笑道:“明白。” …… 第二日。 张则已起床的时候已经太阳西落。 脑袋似乎裂了无数条缝。 他看着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夕阳,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昨夜他又去山下喝酒。 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回来。 屋子中还依然有些寒气。 明日便是初试考核。 试剑试在春初。 要有一些日子。 初试不过只是考核试,通过初试才有资格参加试剑试。 想来一些弟子会认真准备,试剑林中大概有许多弟子依然还在练剑。 张则已看着屋外。 黄昏抚着白雪,看起来很融洽。 张则已下了床,跑到屋外拾了些台阶上的干柴,生着了火。又洗了把脸,昨夜的酒醉便全都醒了。 然后又重新躺在了床上,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般,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他今日只想睡觉。 第十九章 初试考核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清·纳兰性德 ] …… 第二日,晨光初照,试剑林外却异常热闹。 弟子们不练剑,林中也无剑影浮动。 此时却三三两两聚在林外低声讨论些什么,或和一些剑友们调侃玩笑,亦有人在林间一角磨剑。 寒风卷起残叶,也吹拂起少年们的衣角。 这些年轻的弟子们虽表面镇定自若,和伙伴有说有笑,但内心依然有些紧张。 因为今日是试剑试初试考核。 深冬之时,离试剑试还有些日子,但初试考核却早出了一月。 无论尊卑辈分如何,只要在初试取的资格,便可参加试剑试。 因而有在外门修行成绩非常好的弟子也来参加。 多时,忽从凌云殿方向飞来一道明亮的剑光,破开天晓,划过云穹,最终那道剑光落在了试剑林外。 剑身离地七尺而悬,踏在剑身上的是一位中年人,样貌并不算出众,但神情间却透出一股威严之气。 谁都知道凌云殿中的所有习师中唯易师和秋师脾气最差,对待弟子也极苛刻严厉,所以这些弟子们是有些怕他的。 如今负责这场初试的考官是这位秋师,如何不能让他们紧张? 秋师看着林间所有的弟子,挥了挥衣袖,忽然有无数剑光从袖中而出,飞落在试剑林中。 秋师说道:“我已在林中放置了八百八百八十八道剑影,若你们从林北走至林南,最后出来身上不沾剑意、衣服未有破损、不带剑伤者,一个时辰之内出林,则通过考试。” 弟子中有人呼了一口气,显然考试内容对他来说有些简单了。 但有人却更加紧张了,以至于剑心不稳,心中乱七八糟胡乱想一通。 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了磨剑声音。 风还依旧。 秋师看着诸弟子,说道:“考核开始,入林吧。” 话音刚落,那些弟子们便迫不及待跃身入林中,林中的剑光开始闪动。 待林外弟子全都进入林中之后多时,从山上通往此处的一条小道上,有人踏雪而来。 身上的衣服有些旧,头发乱乱地耷在额前,怀中那剑不知名,剑锈很深。 天气很冷,他没有穿袜子。 秋师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并非易师弟所说那般神形可恶,邋遢是邋遢些,但看起来的确有趣。 秋师看着他,淡淡说道:“你也要来参加考核吗?” 张则已嘴角浮出一笑,以示礼貌,说道:“难道剑童没有参加资格吗?” 秋师道:“无论长幼尊卑皆有资格参加。” 张则已道:“那就好。”说罢便进身了林中。 秋师说道:“除了你,殿中渚师兄弟都不喜欢他。” 这时从林中走出一道身影。 秋师看着他说道:“左师弟,你究竟觉得他哪里好?” 左师笑道:“师兄也不喜欢他?” 秋师看着林中,说道:“他很没有礼貌。但能被你看中也一定有其道理。” 左师笑道:“苏夜也同样看中了他。” 秋师道:“故而有趣。” …… 约莫一刻左右,忽从林南传来消息:第一名通过考核的弟子已经出来了。 左师对秋师说道:“会不会是师兄你的考题太过简单了?” 易师看着林南方向,说道:“若要走出这片剑林,又不沾剑意,不被林中剑光所伤,哪会有那么容易?” 他继续说道:“只不过一代更比一代强。” 左师笑道:“不知今年会有怎样有趣的呢。” 说罢,二人便踏剑而悬,乘剑光往林南方向飞去。 瞬时便到了林南。 早有一名副考官在那里持笔记录,旁边立着一个青衣少年。 那青衣少年持剑立于那名考官身后,见他二人踏剑而来便早早垂首问好。 秋师问道:“名字?” 那少年轻声道:“弟子陆毛毛,西部林县人。” “西部?”秋师看着他说道:“你即是西部人氏何不去那西荒昆山天玄门去修行,而不远万里到我孤山剑宗?” 陆毛毛谦恭地说道:“虽西荒昆山术法众多,但弟子只想一心修剑,故到孤山修行。” 秋师点头道:“如此,你可在试剑大试上好好努力,一定会有习师看中你的。” 陆毛毛喜道:“多谢老师教导,弟子谨记在心。” 如此如此,林中又走出了几名弟子。 那名考官将他们姓名一一记录在册。 秋师也对他们教导了一番。 又过去三刻,之前入林的弟子已经出来了三分之一。 林外的几十名医房先生越来越忙碌,不断进去,又不断抬着些被林中剑光所伤的弟子出来。 左师看着天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师道:“还有一刻,他出不了林了。看起来我出的这道考题还是不太简单。” 左师视线回来,看着秋师道:“师兄在说谁?” 秋师道:“凌云殿的所有同仁都知道师弟喜欢他,甚至要在试剑大会上收他为徒,所以师弟知道我说的是谁。” 左师笑道:“如果他连这林子都出不来,我岂不是看走了眼?” 秋师淡淡说道:“任何人都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即便是大使和掌门也不例外。” 左师看着林中,说道:“离考核结束还有一点时间,师兄不必如此早下定论。” 不足一刻。 林中抬出的伤员也越来越多,严重者身体上有好几道血口,衣服被染鲜红。 鸟儿惊飞。 林中剑影依旧不断浮动。 那名考官忽然道:“先生,时间到了。” 秋师笑道:“师弟,看来你这次的确看走了眼。” 左师笑指着林间,说道:“也未必。” 张则已站在林外,抱着怀中的剑,四处张望。 秋师脸色隐有难看,他对张则已并不是如易师那般恨恶,只是对他修为极不看好。 他很确定他不会出了这剑林。 谁知赶着最后时刻竟然出来了。 很让人打脸。 左师也不多说些什么,对着张则已说道:“虽是最后一个,但你通过了。” 张则已一只手揉捏着脖子,说道:“昨晚没睡好,落枕了。” 那名考官说道:“名字?” 张则已愣了一愣,说道:“张则已,不鸣则已的则已。” 考官记录在册。 秋师道:“好一个不鸣则已,不知你在试剑大试上能否惊人?” 张则已笑了笑,说道:“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但您既然这样说,那我定当尽力。” 说罢便转身离了试剑林,踏雪往山上去了。 秋师冷冷看着其背影,什么也没说。 第二十章 黑下之黑 初试之后的数十天里,一切平平淡淡。 大雪覆盖的孤山天气变得稍暖了一些。 但人们依旧厚装裹身,似乎沾不得半点风寒。 如此如此又过了数十日,孤山开始降下一场雪雨。 也就意味着到了冬天最后一点季节,天气慢慢转变回暖。 张则已依然还会去试剑林外。 不入林,也不练剑,只是静静站在林外看着林中剑影浮动。 偶尔也还会想起远在大荒的那个家伙。那里气候要比这里更要寒冷数十倍,即便盛夏时节,也依然冰寒刺骨,不知他带的衣服够不够? 左师也会隔数十日敲响院子的那个木门。 那次他表明心意不拜师,但左师似乎并没有放弃,每次来时依然还会询问修行之事。 他后来又说过此事。 “您的确是个好老师,但我却依然不能拜您为师。” 左师依然平淡笑道:“你通过了初试,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的感觉并没有错。” “还有,不知你在隐藏什么?” “初试时好多弟子都被剑光所伤,而你却成功走出来剑林。” “难道并非刻意隐藏?” 张则已茫然看向四周,实则四周什么也没有,然后一脸懵意说道:“您说什么我就听不明白了。” 左师笑道:“你初来孤山时人们都以为你真的又废又闲,现在看来并不是。” 张则已摸着脑袋,说道:“啊?” 左师道:“苏夜眼光真不错。” 左师继续说道:“那日你说不拜师,我就取消了要收你为徒的想法。” 张则已说道:“一定是这场初试让您又产生了收我为弟子的想法。” 左师笑了笑,说道:“初见你时,你说过不修行亦不习剑,但现在你通过了初试,说明你已经是一名修行者,何故我不能改变主意?” 张则已无奈笑了笑,忽然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道:“几千年下来的传承:一女不侍二夫,您……” 左师忽然收敛了笑容,看着他说道:“莫非你已经?” 张则已点头道:“这就是原因。” 左师当然清楚这条伦理之上的规矩,自然谁也不能冒着被世人唾骂的风险去触犯。 左师脸色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说道:“那么你究竟是谁?” 张则已叹道:“我并没有再承师,也并没有触犯那条规矩。我是我,孤山依旧是孤山,我是孤山的一名小剑童。” 左师平静的眼神中极难得的生出一抹复杂的情绪,许久叹息道:“难怪,难怪。” 屋檐上的雪块不断溜下落在院子里。 台阶上被摆放整整齐齐的干柴却并没有被潮湿。 左师已经走了。 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张则已心中叹道:“这样说明也好。” …… 夜,云,孤山,星光和院子。 孤山云雾常年不散,但星光依然透过些许云缝零零散散洒在院子里。 没有月亮。 夜间气候还是有些冷,屋檐上白天消融的积雪又被冻住了。 张则已睡下多时。 屋中的蜡烛依旧发出黄豆般昏黄的光芒。他睡觉时没有吹灯的习惯。 子时将过。 窗户外忽然亮出些许光芒,继而转瞬即逝。 那绝不是月光初现,而是一道极森寒的剑光。 接着便听到了窗户破开的声音。 星光虽亮,但夜下依然看不清。 那人一身黑衣,仿佛已与黑夜融在一起。 那道剑光破窗之后多时,黑衣人冷笑一声,欲纵身而起,却忽然被从屋内突然而来的一道剑意又给逼在了原地。 “吱”一声,木门开了。 星光迎候,张则已却睡眼惺忪看着院子,那个黑衣之人。 黑衣人寒声道:“那道剑意竟然没能杀死你?” 张则已揉着眼睛,说道:“你的声音很嘶哑,绝不是你声喉本来发出的声音,又锦衣夜行至此来杀我,我和你有仇?” 黑衣人冷哼一声,便又要纵身而起,却被一刀剑光划过,左边黑色衣袖滑落在地。 血。 黑衣人看着*的左臂上那道血口,惊怒道:“你竟然会修行?” 剑。 那把带着很深很深剑锈的剑。 无名剑。 剑上却不沾一丝血。 张则已手掌凝在空中,那把剑又飞回在手里。 “我的确不修行,但并不代表我不会修行,我难道亲口有说我不会修行吗?” 黑衣人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空,没有群星,只有云缝中的那几点星芒。 “这是应该我问你的。” “你最好不要再逃。” “这剑虽锈,看起来很无用,但很危险。” 黑衣人冷哼一声,忽然持剑刺来。 张则已出剑,没有剑招,直直而去,很快,就像根本没有出剑一样。 一招毕。 剑上仍无血丝。 黑衣人倒在地上,右臂扶着左肩。 星光和白雪。 血液染红。 黑衣人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一阵寒风,刺在伤口上冷生生疼痛。 黑衣人忍着疼痛,左手依然找寻着剑。 他还依然拿的起剑。 但他绝不可能站的起来。 没有勇气。 震惊,愤怒,现在却成了恐惧。 什么样的人能隐至此? 刚才的境界已远远在他之上。 “赌一把。”张则已将剑抛在空中,说道:“若剑掉下来时,剑尖插在地上,你就走。若剑身先着地,你就死。” 剑已经落了下来。 “嗤”一声,剑稳稳插在了地上。 张则已叹道:“你走吧。” 黑衣人挣扎着站起,刚欲离开,张则已忽然向前刺去。 黑布滑落,虽然星光不太明亮,但依然能看清对方的面貌。 张则已淡淡说道:“是你?” 黑衣人冷声道:“你想反悔吗?” 张则已摆手道:“不。” 黑衣人轻呼一口气,纵身跃起向黑夜。 张则已对着那道黑影说道:“你的刺杀很失败,在外门好好再修炼吧。” 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夜中。 张则已看着地上的血迹和衣角,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那剑忽然发出声音道:“让他走?” 张则已道:“他已经走了,果然真的很记仇啊。” 剑中声音道:“若非这剑中有我二分神魂,早早感知到那道剑意,你早已被那剑意杀死,又怎能如此轻易击败于他?” 张则已道:“我能通过初试看来也要谢谢你了。” 剑中声音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张则已伸了伸腰,说道:“半夜熟睡被人打扰,真讨厌,希望后半夜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说罢便回了屋。 星光收在了云中。 夜深。 第二十一章 洞天的剑 第二日,依旧夜深。 忽从南峰云深之处飞下一道剑光,刺破夜空,往着云上峰的某一处而去。 思过崖。 剑光落定,守在碑前的那人已知来者,便赶忙行礼。 黑暗融于夜中。 归字谣看着那块不大不小的石碑,说道:“前日有人来过?” 那人说道:“云上峰青修殿的那位。” 铁链声噼啪作响。 归字谣看着穿在那人两肩的那根极沉重的铁链,说道:“你被罚在此看守虚字碑已有数十年,掌门未免处罚的重了。” 那人苦苦笑道:“如不是这般,难洗我犯下的罪过。” 归字谣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至碑前,用手轻抚着碑面不知是何年代刻上去的符文。 碑面开始颤动了起来,黑暗中几道纯洁且古朴的圣光从符文中溢出,继而形成一个漩涡。 归字谣进入到了那个漩涡中。 漩涡中的世界名为森罗洞天。 归字谣看着上方虚幻的夜空。 蓝色的月亮和红色的月亮相挨在一起。 那片浅墨色海洋里,忽有飞鲸起落。 群山亦是墨色。 极为朦胧,又极尽梦幻。 墨林中忽然走出来一只通体幽蓝的鹿,张开翅膀,飞向夜空。 洞天渚景像一副被水墨笔彩浸染的画。 飞鱼起落,天马行空。 忽然一声潮响,千流涌动,又伴随无数剑吟声,从那片墨色海洋中飞起无数把剑,化作一条巨大的剑龙向归字谣而来。 而在碑外的那人忽然也感受到了碑中群剑的剑意,是何等强大!于是紧紧握住那条玄铁链。 归字谣看着飞向自己而来的剑龙,神情依然淡漠。 海洋沸腾,双月黯淡了下去,似乎已与洞天中的墨色融为了一体。 在即将要被剑龙吞噬之时,归字谣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剑柄,向那道剑龙指去。 那剑柄上生出一把看似透明的剑刃,又从剑刃上生出一道极耀眼的剑意挡住了剑龙的攻击。 群山为之一震。 飞鱼跃向星空。 剑龙的攻击停了下来。 归字谣看着上方剑龙,神情变得更为淡漠。 “想不到先生在这种状态下也还有如此惊人的一剑。” 碑中并无他人,却有声音道:“竟想不到你已突破到了剑者入化境界。” 归字谣说道:“若非如此,我怎敢进入到这块碑中?当年好不容易将你囚困在此,你最想杀死的人难道不是我?子羽先生。” “难道你认为我现在杀不死你?” 归字谣冷声笑道:“你虽能操纵剑海中的剑,化剑为龙,但肉身早已腐烂,虽神魂不灭寄宿在这洞天中,但实力已十不留七。” “你如此肯定?” 归字谣看着夜空上的那两个月亮,说道:“那么他就不可能活着出了这洞天。” 那声音道:“所以你来了。” 归字谣道:“是的,剑神大人后,你是第三个有可能突破无境的人,今日来,就是想再见一见那把天纵云之剑。” 那声音道:“剑已死。” 归字谣道:“你身灭数十年,因怨念强大才会神魂意志不灭,就算只是一颗很不起眼的棋子也会依然会被你紧紧把握住,而因为这一颗很不起眼的棋子往往会改变局势。” 那声音道:“那颗小棋子是谁?” 归字谣道:“一个人,也许是并不会修行的普通人。但这反而很危险,因为小棋子很不起眼,但却让人猝不及防。” 夜空下的那道剑龙突然又开始动了。 洞天中的规则被触动,于是群山树木、飞鸟繁星、溪流小草皆化为了无数剑,向归字谣奔袭而来。 洞天外,那人依旧守护在碑前,虚字碑有些轻微的颤抖,令那人极为震惊的是,碑面隐隐裂出一道缝来。 铁链在抖动,他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只不过想不到竞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于是他走到碑前,准备去抚碑面。 归字谣神情突变,说道:“这是,剑兮三千?” 此时这里的剑又何止三千? 昔年孤云剑神踏山入道,忽一夜领悟玄上剑法,名为剑兮三千。 归字谣砍去一道锋寒,那道锋寒却被冲散在了无数剑意之下。 忽地从某处生出一道散发着刺眼光芒的漩涡,归字谣入身那道漩涡中,出了森罗洞天。 那人在外迎候,手掌已经离开了碑面。 归字谣神色冷峻地看着那块碑,说道:“他果然,如此强大。” 夜,碑。 月光躲在云上,夜更深。 …… 数十日后,被雪冰封数月久的大地开始慢慢解冻。 山中来回往返林中的鸟儿也多了起来。 初阳透过云缝照射在潮湿又待焕发新机的土地上。 在某一处潮湿的泥土中冒出淡淡一抹青色。 那是临春的第一株生命。 冬天已经要结束了,春初的步伐渐渐临近。 天气暖了很多。 而相比以往,五殿中的这些年轻弟子更加紧张了起来。 凌云殿下方的那片试剑林中,练剑的弟子也要比平时多出好多。 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试做准备。就连平日里偷懒混日的弟子此时也都在林中一角磨剑。临阵磨刀,总会光那么几分。 偶尔残留的雪地里有几只闲兔逗留玩耍。 断云崖面上的那道被冰封住的瀑布也开始慢慢解封。 镜湖下的鱼儿大概很久没有跃出湖面透气,此时竟然争相飞跃。 山上的那座院子里却依旧平平淡淡。 空气不似往日那般寒冷干燥,带着些焕然一新的泥土腥味,让人极亲新舒爽。 很少有女第子再来过这里。 也大概是因为那位少年的原因。 张则已躺在院中的那把竹椅上。 院中落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亦不知在翻寻找些什么。 他并没有睡着过去,而是已有几分醉意。 群峰亦有几分朦胧。 怀中的那把铁锈很深的剑依然无半点锋光。 过去不知多长时间,院中的鸟儿听到了什么动静,扑扑飞走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木门轻推。 一只酒瓶掉在了地上。 并没有碎掉。 张则已睁开了眼睛,看着门前的那人。 (完善大纲,写的很少,嗯~努力。) 第二十二章 你的名字 “真可惜,酒已尽。” 张则已躺在竹椅上,看着门前那人。 那人却笑道:“我叫马三。” 张则已想着平日林中练剑的弟子中并没有这样一副面孔,反而好奇道:“你是来找我的?” 马三说道:“是的。” 张则已脑海中回想片刻,并没有和这个名叫马三的有过任何交集。 马三笑了笑,说道:“你没见过我。” 张则已看着眼前并不出奇的样貌和一身极显平凡的衣服,点头道:“的确。” 马三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 张则已看着他,说道:“为什么?” 马三道:“我是一个普通人。” 张则已继续点着头,道:“看起来是的。” 马三道:“但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 张则已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马三环顾院落四周,叹道:“你果然是他们说的那样。” “哪样?” 马三笑道:“很闲。” 张则已笑道:“这并不很奇怪。你看院中的这些小鸟都在拼命找寻着谷粒和虫子,但院外的那颗老树上总停留着几只在打瞌睡。” 马三看着树枝头,说道:“冬天雪地里的食物本就少的可怜,虫子大都冻死土里,也许枝上的这几只真的只是等死而已。” 张则已指着枝头那几只鸟儿说道:“它们的肚子撑的像个圆球,哪像没虫子可吃而等死的鸟。” 果真那枝上的几只鸟儿肚子圆滚滚,实不像是快要被饿死。 张则已说道:“那只不过是几只懒鸟而已。人尚且如此,岂非这些鸟兽没有偷懒的道理?只不过它们在树上睡觉之前已经将肚子填的满满。” 马三道:“鸟儿起早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张则已却摇头,道:“只有笨虫才会起早,做个懒虫并非没有道理。” 马三笑道:“有趣。” 张则已看着他,说道:“既然你关注着我,那么一定也了解我。” 马三三道:“也许我看到的只是眼睛捕获到的假象。” “为什么?” 马三指着山下某个方向,说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张则已看向那里,说道:“试剑林。” 马三道:“你在那片林外闲睡了很长时间,故而你得了一个“闲”字,但我并不这么看。” “嗯?” 马三继续说道:“林外的那个地方我曾去过。” “那里正好将林中渚景看得很清楚。” “自然是那些剑影。” “你曾对某一个习师说过不修行的话,也许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院中的鸟儿突然安静了下来,可又一会,那些鸟儿便又忽然吵闹了起来。 院上枝头的那几只中的一只麻雀,不知是否吃的太沉,也许是因为睡的太熟,从树上掉了下去。 张则已叹息着,说道:“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关注我?” 马三笑了笑,说道:“我关注的并非只是你一人。” “嗯?” “陆毛毛,还有青鸾殿的朱小竹,朱雀殿的那个怪物,以及那个小侍女。” 张则已好奇道:“小侍女?” 马三道:“你或许没有见过她,但她家小姐却很出名。” 张则已大概猜到了是谁。 在孤山弟子中最出名的女弟子是那位莫姑娘。 “为什么?” 张则已看着他,话语中问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马三神情平淡地说道:“因为你们都将是这次大试最强劲的对手。” 张则已指着自己道:“也包括我?” 马三道:“事实上我只拜访过你。” “为什么?”张则已不解问道。 “最不起眼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 张则已笑道:“我是个普通人。” 马三道:“我也是个普通人,就如我的名字一样。” “他们自然是强劲的对手,陆毛毛是西部人,虽夺得凌云殿初试第一,但我认为有问题。” “什么问题?”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请轻下结论。” “那么其余诸殿呢?” “竹小竹不好对付,朱雀殿的那个神秘怪物……是的,因为太过神秘所以才很怪,关于他我也不很清楚。” “钧天殿的那个小侍女呢?” 马三轻声咳嗽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道:“那只不过是个傻傻的小丫头。” 张则已心想若是被那位莫姑娘听到有人这样说她的小侍女,不知怎样想,也许脸上精心化的妆会被气的花掉。 空气中充斥着泥腥味。 屋檐上的一排排整齐的冰株时而会掉了下来那么几根。 张则已起了身,回到了屋子里。 “要喝杯茶吗?” …… 茶沸腾着。 马三轻尝了一口杯中热茶,叹息道:“这茶真的……很平淡。” 用平淡形容似乎不太恰当,炉火很旺。 张则已又添新茶。 马三道:“既然我来了,那么让我看你的剑。” 张则已指着进屋时顺手放在柴堆上的那把剑,说道:“那便是。” 马三拿起那把剑,依着剑式比划了一下,说道:“名字?” “无名。” 马三道:“即剑无名,就叫无名。” 张则已道:“他本来就叫无名。” “剑锈太深。” “磨一磨便好。” …… 茶已经很老了。 马三起身准备离开。 待走到门前突然回过头说道:“我是青修殿一名很平常普通又很简单的弟子。” 张则已道:“我知道,你叫马三。” 马三也笑了,说道:“剑试再见。” …… 第二十三章 不可知事 脚步声渐远。 张则已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不禁叹息。 不会再平凡的。张则已这样想。 …… 夜。 孤山常年云雾不散,故而很难看清月亮,甚至也很少能见到几回寒星。 只有五处地方才能看得清如此明亮的月亮。 孤山五峰。 而在这五峰中属云上峰最高,峰顶的那座承天大殿规模极宏大,即便在其余四峰上看去,也依然能看清楚屋檐上散发圣光的图腾和四方瓦壁上经久不灭的圣明灯。 远看去就像是承接在天边的一座建筑。 昔年,孤山初代掌门人龙城子游历人间大陆,遇此五峰,忽有感而发,故创立了孤山剑系。 数百年过去,孤山已是大陆之上最强的修剑大宗,传承下来的孤山剑道意志亦被后世弟子们发扬光大。 云上峰下是五殿,孤山所有的弟子都在五殿修行。 而其余四峰便是长老峰,四大长老各居四峰。 南峰望月台、北峰摘星楼、人行峰天净阁、东离峰踏天塔。 除承天大殿以外孤山最高的四方建筑。 望月台前。 石阶之上月光如洗。 归字谣盘膝坐在石阶上,双眼闭着,膝前放着一把剑,是四峰镇峰剑之一,归海剑。 他不知已打坐多时。 只是归海剑上不知是不是被月光清洗的原因,突然露出一丝寒光,随即稍纵即逝。 这时从那不知何处飞来一道淡淡的剑光,剑光隐于夜中,剑离地而悬。 归字谣没有看踏剑的那人,依旧凝息而坐。 那人也并没有说什么,甚至动也没有动。 直到某一刻,月光黯淡了下来,归字谣才睁开眼,连呼数口气,额上汗珠密布。 站在剑身上的那人说道:“打扰到玄秘大人修行,万分抱歉。” 归字谣看着他,说道:“你伤好了?” “是的。” 归字谣冷哼一声,说道:“如果你的运气稍差些,如今已是虚字碑中的一具尸体了。” 那人道:“的确。” 归字谣叹息道:“我虽已入入化境界,本以为他在那种状态下不会对我有所威胁,却还是低估了他。” 那人道:“您已经去过虚字碑那里?” 归字谣沉默了一会,说道:“好一个剑兮三千。” 那人说道:“玄秘大人已是剑者入化境界,也许掌门也未必……” 月亮如盘。 归字谣冷笑一声,说道:“可惜我并没有看到那把剑。” 那人道:“天纵云之剑?” 归字谣道:“说明什么?” 那人道:“那把剑并不在虚字碑?” 归字谣道:“他能让森罗洞天中的一切化为剑,在那些剑中却唯独没有那把剑。” “也许那把剑被毁掉了呢?” “也许,”归字谣说道:“在别人的手中。” 月亮渐渐黯淡了下去。 归字谣看着眼前那人说道:“你走吧,往后可飞剑传音,不必御剑而来。” 那人道:“明白。” 归字谣说道:“往后几日是什么日子?” 那人道:“春初试剑大试。” 归字谣看着云上峰的方向,说道:“是很重要的日子呢。” 那人躬身道:“告辞。” 说罢便踏剑而起,乘剑光往峰下去了。 …… 多日后的某一天,断云崖上那条冻住的瀑布忽然消融了,静湖上方水汽缭绕,无数新芽钻出泥土,藏在地下深洞的那些兽类也都纷纷出没山地林间,一声鹤鸣破云而来。 冬天真正结束了。 闲懒的冬季并没有让人懒惰起来,反而更加忙碌。 无论是那些正在修建场地的先生们,还是在各自试剑地方认真刻苦练剑的弟子们。 枝上的鸟儿更是吵翻了天。 又在某一枝头有那么一只不知名鸟在学人们说话。 “好剑!好剑!好剑!” 那些弟子们笑道:“这不是一只笨鸟。” “笨鸟!笨鸟!笨鸟!” 天气回暖。 试剑林上方宿舍区的那片院子里,竹椅上舒舒服服躺着一个屁股。 此时正和一把剑说着话。 院中是一片清新的泥土气息。 雪大都已经消融了。 所以显得有些宽阔了,但还依然有些乱。 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院子的主人去了某片寒冷至极的冰荒,但并不是说没人打扫,而是有人懒得打扫。 张则已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约说了几句俏皮的话,心中越想越觉得有趣,所以才发出这样的笑声。 剑中的那道声音鄙声道:“你的笑点不会真的这么低吧?” 张则已依然没有止住发笑,说道:“该不会你觉得丝毫不好笑?” 剑很平静,没有什么声音发出。 张则已撇了撇嘴,道:“真是没情趣。” …… 第二十四章 试剑大试 三日后,孤山剑试如期举行。 无论在孤山还是整个修行大陆,对此都颇为关注。 这场大试不只有孤山的习师和一些大人物出席,还邀请与孤山修好的各大宗派的一些人物,因而覆盖整个孤山的禁制都被关掉了。 在山门重要入口处被派去了许多修为高深的弟子和卫士去把守,以备有人趁机闯入山门。 而在孤山云上峰深处有一座很大的结界班,常年隐于云雾之中。 五名结界师此刻盘膝而坐,双手成掌向前,身体和身体间连接成五星形状。 在他们最中央有一个半人大小的透明水晶球,此时浮起在空中,球中所印乃是整个孤山之景。 而水晶球中隐隐能看到有一层稀薄稀薄的云雾将整个孤山裹了起来。 此乃孤山云雾结界,若有人擅自闯入,那由五名结界师操控的水晶球中立时会显示出波澜。 …… 天气很好,气候不干不燥。 山上各事的先生们忙忙碌碌。 弟子们依旧在练剑,即便到了此刻也依然显得刻苦。 而有些人则纯粹是为了放松心情,打磨时光。 比如陆毛毛坐在林间一角磨剑已有快一个时辰了。 剑石和剑身相摩擦而产生的声音的确耐听。 林中树木开始拙出新芽,一片绿意。 地面依然有些潮湿,但尽显黑色,也许是因为秋天掉在地上的那些杏果和腐叶滋养出了这片肥沃的土地。 而在青修殿的演武场之外,有一少年此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用手里的树枝拨弄着地中的虫子。 他的身影看上去很平凡普通,脸上样貌也不怎么出奇。 青色布衣已经很旧很旧了,但却很洁净,看不出一丝油污和一粒尘埃。 他的名字也和他身形样貌带给人的感觉一样平凡和普通。 但他并非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 青鸾殿下的某处有一块很高很高的青石,石缝中间长出了几根竹子,石上却睡着一个人。 不知他睡过去多久时间,似乎睡的很香甜,也许是梦到了什么,翻过身吧唧着嘴巴。 而在他身侧躺着一把剑。 那是他的剑。 剑鞘微微颤抖,似乎鞘中之剑有些不安分。 他转身轻轻抚着剑,道:“不用急的,很快就让你尝到战斗的乐趣。” 原来少年并未熟睡,说完这些后,鼾声又起,看起来又睡着了过去。 相比于其余诸殿,朱雀殿要少些热闹,也许这位镇殿大使真的已经上了年纪,再也不喜欢折腾什么,于是久而久之店内的诸师也就更加沉稳冷淡,*出来的徒弟便就少了些活波。 而朱雀殿下方宿舍区很远的某处,在一片草丛中隐藏着一口井。 一口干井。 反而不如说是一个几十米深的洞罢了。 井中自然没有水,甚至最深处的土壤坚硬的像石头。 但有剑气从井口溢出,发出怪叫声。 平日里弟子们谁也不会靠近这里,于是从他们口中传出这里有什么妖祟。 但当朱雀殿的某一位习师听闻消息而找到这口井时,一切便明白了。 井下光明黯淡,但依然能看清他那孤傲的身影轮廓和那两只有如寒星的眼睛。 他的确是个怪物。 …… 窗外的景,桌上眉笔,镜中的姑娘。 莫姑娘看着镜中秀美的脸庞,纤手拿起一根眉笔,轻轻地描着那叶秀眉。 很长时间过去,莫姑娘才放下笔,对着立在自己身后的娇小身影说道:“小灵,还紧张么?” 身后的小丫头红着脸,也许是过于紧张,低头低声说道:“这么多的人看,我怕会丢了小姐的脸。” 莫姑娘看向窗外,侧脸冷傲,但极俏美。 连小丫头也看的呆了,说道:“小姐真的,好美。” 莫姑娘说道:“如果有人欺负了你,我一定抽死他。” …… 在所有人各做其事各自忙碌之时,有人却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着太阳。 直到他怀中的那把剑响起声音:“今日是什么日子?” 张则已挠了挠屁股,说道:“大概,和昨日是一样的日子。” 剑中声音道:“试剑试在什么日子?” 张则已道:“春初。” 说完之后,他忽然说道:“莫非今天是?” 剑中声音叹息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张则已不好意思笑道:“我竟然给忘了。” …… 当太阳归至和孤山最高点为一线时,突然从云上峰的承天殿射出一道金光。 千里金光穿寻,落入云上峰某一处地面,于是那道金光便没入了地下深处。 短短一瞬之后,整个孤山开始颤抖了起来。 在那道金光落地处,突然裂开一条缝,那条缝越来越宽也越来越长,并且极速向两边扩张开来,形成一个很宽广的峡谷形状。 而在最下方处忽然亮出无数光芒,即便在距离此数百米开外,也依然刺得人眼睛发酸。 很多正在练剑的年轻弟子见到此景也呆住了。 而一些年长的弟子之间议论纷纷。 “原来这就是修罗场?” “每三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却极壮观,看来果真是这样。” …… 光芒散尽之后,渚景才渐渐浮清。 两面崖壁上凿刻着许多排列整齐的坐椅。 而最下面却是一副水墨棋盘。 山水相印,林木交错。 这种布局和虚字碑森罗洞天非常相似。 这就便是本次试剑大试地点。 修罗场。 …… 不多时忽有三道剑光自南而来。 剑光破空,但到了孤山山脚下,这三道剑光突然消失了。 山间小道上,有三人正徒步往山上走来。 时间刚过去不久,又从北方的某地有两人正往山上来。 …… 孤山五殿的所有弟子们此时也都往修罗场聚集。 不多时便都到了,在几十位先生的有序指导下,都纷纷入座了两畔崖面上的那些凿刻出来的石椅上。 两旁崖面上射出无数幽蓝色的光,这些光慢慢交融形成一个光面,就像一层蓝色透明的膜将崖面下的所有事物都给覆盖住。 弟子们惊奇的抬头望去,那层蓝色光面就像夜空般亮起无数星点。接着这些星点相互聚集形成了十个光亮点。 孤山五座大殿中同时发出五道剑光,落在两畔崖面上方的那层光面上,正好对应了五个光亮点。 光点下方便显示出了一行小字。 有弟子揉了揉眼睛,说道:“那五个光点下是什么字?” 另有弟子道:“这五个光点分别是五殿镇殿大使之位,比如这里,”指着某一光点说道:“光点下面写着,凌云殿镇殿使之位。” “那其余五个光点呢?” 这时忽有先生念道:“南部太清玄盟代表到!” “苍云宗代表到!” 音落,只见有三道剑光飞落光面光点之上,光点下书出一行文字:南部太清玄盟代表之位。 接而又两道剑光落在光面上,占了余下两个光点。 下写道:苍云宗代表之位。 群弟子间开始沸腾了起来。 “何故太清玄盟和苍云宗也到了?” “这两大宗派和孤山一样,都修的是剑,被称为三大剑宗。” “三大剑宗以我们孤山为首,且各宗之间修好,我们孤山开试比剑,自然要请他们派代表来参加的。” …… 这时有先生道:“试剑大试,开始!” 第二十五章 天光之下 主事先生手握书卷,说道:“此卷名单上的名字,是通过初试考核资格者,且随机抽选,一对一上场战斗。” “第一组……” 场剑变得很安静,所有弟子都支着耳朵仔细在听。 呼吸,心跳。 极为清楚。 主事先生念道:“朱雀殿内门弟子宋飞扬对战凌云殿张则已。” 场间忽然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开始迅速热闹了起来。 甚至有凌云殿的某位弟子大声叫道:“倒不如早些放弃,省的丢人。” 许多弟子沉默无言,余下弟子纷纷叹息摇头。 因为怎样看张则已肯定要会输的。 更有甚者已经早早将头埋了下去,以免待会比试完,整个殿内弟子丢脸。 而朱雀殿的那些弟子们却对张则已很好奇。 少年的剑童, 一入孤山就闲睡数月的闲人, 至今还未拜师承剑的废物。 如今终于见到了。 他似乎,真的从来不会穿袜子。 …… 对他们来说这场比试自然毫无悬念,只不过凌云殿的那群人或低头装睡,或仰望上方,又或和身边的人有的没的闲聊,却丝毫没有对这个闲人有过一点点的希望。 直到两人上场多时,连为其呐喊鼓掌的人也没有。 张则已看着对面那道孤冷身影,说道:“难道你们朱雀殿的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么?” 宋飞扬淡淡道:“你不必难过,修行一事本就艰难,你若日后好好努力,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张则已甩了甩手腕,说道:“也许现在我就可以做到。”他盯着宋飞扬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叔叔叫我做人诚实,所以我实话实说了。” 宋飞扬嘴角幅度轻微浮动,心中有些不悦。 他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料这人如此狂妄。 事实上张则已真的只是在说实话。 崖畔有弟子尖酸道:“真的能装。” 怀中的那把剑,不知被风雨沉侵多少年,铁锈很深。 崖畔有人笑出了声。 “真难为了他,明明后山剑池可以挑一把好的剑,他却不知从那里捡来这样一把破剑。” 宋飞扬并没有出剑,剑还依旧在鞘中。 “动手吧。” 张则已说道:“请拔剑。” 宋飞扬冷声道:“不需要。” 张则已看着他认真说道:“纵然你认为我无法打败你,但也请你尊重对手。孤山修君子剑,讲究是一个“礼”字。” 宋飞扬冷哼一声,说道:“如此也罢。” 剑出了鞘。 场间目光凝聚在了那把剑上。 出鞘之剑,锋光凌人,亦无法挽回。 风动,林动,剑光耀眼。 水墨棋盘中的一切都看似虚幻,但又很真实。 宋飞扬划出三道剑光,一道径直刺向张则已,另两道包携其两侧。 场上一些年轻弟子纷纷喝彩叫好。 而一些年长的弟子却什么也没说,甚至心中微嘲这些弟子没有见识。 实际上,宋飞扬刚刚这三剑看似剑意凌厉飞疾,实则只是很普通的剑式招数。 张则已纵起身法向后跃去。 那三道剑光扑入林中,惊起无数飞鸟。 张则已看向身后的墨林。 宋飞扬道:“出剑吧。” 张则已道:“剑在手。” 宋飞扬右手持剑,左手二指轻轻试剑。 他手中的那把剑忽然亮了起来。 下一刻,刺剑向前。 崖畔一些弟子发出惊呼声。 宋飞扬刺出的剑光忽然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整整化作三十六道剑光。 剑光飞疾。 这三十六道剑光将张则已团团围住。 剑意凌然。 即便是崖畔上的弟子也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 有弟子喝彩惊呼。 宋飞扬看着剑光里的张则已,说道:“既然你让我出剑,那我一定会用最强的招数击败你,这是天光三十六,不知你怎样应付?” 张则已看着周身不断飞转的剑光,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有朱雀殿的弟子得意道:“宋师兄如今已是剑者黑绳巅峰境界,张则已只是一个废人,如何能承的住师兄这一剑?” 凌云殿的那些弟子更是无一人吭声,心想不如早早认输,免得继续丢人。 下一刻,那三十六道剑光忽然停了下来,悬在空中。 宋飞扬嘴角上扬,双指结出一个术式。 接而,从三十六道剑光上忽然射出三十六束强光,汇聚在上方,形成一柄巨大的光剑。 崖畔上朱雀殿的年轻弟子毫无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满脸兴奋,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下一刻的结果。 崖畔最上方的一排石椅,所坐都是各殿的习师。 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习师点头赞许。 凌云殿诸弟子中有人松了一口气,说道:“果然给凌云殿丢了人,不过快快结束也好,免得再丢人。” 张则已看着悬在头顶的那柄巨大的光剑,心中也不免惊讶,只是黑绳境界就能做到这样,的确很优秀。 这时主事的先生忽然打断战斗,说道:“凌云殿张则已是否要放弃比试?” 场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张则已一定会输。 事实上主事先生也出于好意,他看出张则已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断不能挡住这柄光剑。 所有人也一定以为他会放弃。 在崖间某一个不起眼处,有一个很平凡的身影,轻声说道:“他一定不会放弃的。” …… “我没有理由放弃,谢谢关心。” …… 场间更加安静了,但几秒过后突然又沸腾了起来。 “真的,不自量力啊。” “先前不努力,难道逞这一时强会让别人另眼相看?果真是愚。” 钧天殿的女弟子中,坐在最中央也最显眼的位置一定是那位莫姑娘。 莫姑娘并非来参加剑试,而是陪着自己的小侍女前来。 事实上自打入场之后就一直有许多来自各殿的目光望向这里。 钧天殿容颜秀丽的女弟子们的确引人注目,但最瞩目的一定是莫姑娘。 莫姑娘厌烦道:“真实一群流氓。”转而对身后的那道娇小的身影说道:“你看那个闲货处境如何?” 小灵看着场间光亮处,说道:“似乎不妙。” 莫姑娘道:“那你觉得谁会赢?” 小灵摇了摇头,说道:“结果似乎很了然,小姐难道看不出来吗?” 莫姑娘淡淡笑道:“我想一定会是这个闲货赢。” 小灵睁大眼睛说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没有手段了。” 莫姑娘道:“是因为他还没有施展过手段。”她看向场间光亮处,继续说道:“也因为我相信苏师兄。” …… 宋飞扬看着被群剑围住的那人,说道:“你还不放弃吗?” 张则已道:“我之前说过了。” 宋飞扬嘴角露出微微向上浮动,接而结术的手指向下落去。 上方的那柄巨剑也慢慢落下。 张则已没有动。 风抚山林。 他看着周围景色,很容易又想起了虚字碑里的景象。 他心想原来修罗场就是这么一副水墨棋盘,跟那森罗洞天十分的相像。 那柄巨剑已经慢慢逼近了。 也很清晰能感知到从那里传来的剑意。 他依然没有动。 但剑还在手中。 微微在抖动着。 这时从那剑中传出一道沉冷的声音:“此剑有我二分神魂,可助你斩断一切。” 光越来越亮,刺得人眼睛发酸。 不知多少时刻,突然从光亮中划出一道极细的白光。 如果不仔细去看很难发现。 场间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有弟子更是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青修殿那一抹平凡的身影笑道:“果然。” 莫姑娘对身后侍女说道:“如何?” 小灵更觉不可思议,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三十六道剑光渐渐黯淡了下去,直到最后化作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空中那柄巨大的光剑竟然碎掉了,化作明亮的光块,一块一块落在地上,最后没入地下。 剑,还是那柄锈剑。 宋飞扬脸色有些苍白。当自己蓄力一击被张则已轻易击破后,心境显然受到冲击。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结术的手指不能再结术了。 身体里的剑海有些动荡。 他开始咳嗽了起来。 他还有手段,比试还并没有结束。 他是骄傲的少年,如何轻易承受挫折?何况他的对手只是这么一个闲废的张则已。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用最强的招数打败他,这是他的性情风格。 但他觉得他已经败了。 他看着张则已手中那把剑,说道:“这,是什么?” 张则已说道:“这是剑四。” 宋飞扬平淡说道:“我放弃。” 听到这句话,崖畔的所有人被震惊了。 崖畔最上面的某一位习师叹息道:“真可惜。” 另一位习师说道:“越是骄傲的少年越是需要挫折磨砺。” …… 主事先生宣布道:“第一场试,凌云殿张则已胜。” 第二十六章 无意承剑 张则已回到了崖畔,并没有因为挫败对手而欣喜,反而很平淡。 凌云殿的诸弟子们此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那位先前大喊要张则已放弃的那名弟子已经将头埋得很深很深。 谁也无法料到张则已会赢。 而在朱雀殿那边,弟子们脸色有些难看。 宋飞扬虽不是殿中最优秀的弟子,却怎么也不可能败给那个闲货。 …… 崖畔最上方。 易师看着已经归入崖畔的那道悠闲的身影,神情复杂道:“左师弟,这时你难道不应该下去吗?” 当然是在指承剑拜师,试剑大试名次其次,承师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习师们会根据每一位弟子比试战斗的情况分析,如果看中便收其为徒。 第一场试已经结束了。 但还依然没有哪位习师跑下场来收徒。 左师神色平淡道:“他是不会拜师的。” 易师带着一丝嘲意,说道:“莫不成他想打进最后五名,被大使们收下?果真痴心妄想。” 左师轻轻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突然从崖畔上方落下一道剑光,是朱雀殿的某一位习师。 所有人目光聚在那道剑光上。 甚至有人看向了张则已。 张则已胜,所以承师自然理所当然。 张则已是凌云殿的弟子,而这位习师却是朱雀殿的习师,承师之后自然要拜入朱雀殿成为殿内弟子。 往年经常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获胜的弟子如果本殿内没有习师愿意收他为徒,但别殿的习师看上了他,只要这名弟子愿意,那便可跟随这位习师修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凌云殿有弟子低声说道:“他这样的人还会有哪位习师看上?虽然侥幸赢了一局,但这些习师却看的仔细,看吧,这么长时间过去才这么一位习师要收他,还是别殿的习师,真显可怜。” 另有弟子道:“他会去吗?” 这名弟子冷嘲道:“一定会去,这名习师的出现就像一颗救命稻草,他一定会紧紧抓牢。” …… 崖畔已经安静了许多。 剑光上的那声音道:“宋飞扬,你可原拜我为师?” 诸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叫道:“什么?” “怎么会是宋飞扬?” 那名习师示意诸人安静,看着崖畔的少年身影说道:“有胜自有败,不必过多在意,人生的路上只赢不败岂不是无趣?” 宋飞扬没有说话。 那名习师说道:“可愿拜我为师。” 一半弟子的目光聚向宋飞扬,另一半弟子却看向了张则已。 张则已没有动,抱着剑似乎要睡着了过去。 宋飞扬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身边的弟子扯了一下他的衣衫,才回过神来。 那名习师慈笑地看着他。 所有人也都在等他的回答。 少年神情淡定,淡淡说道:“多谢老师看重,但弟子还资质远远不够,今后只想一心努力,别无他想。” 那名习师不解道:“承师之后你可以更好的修行。” 少年道:“我还不够。” …… 场间没有人说话。 谁也想不到宋飞扬输了还会有习师看上,更未想到他竟然拒绝了这位习师。 不知多久,那名习师脸色沉冷的离开了场间回到崖畔。 秋师道:“剑试有风险,收徒需谨慎啊,不然在场这么多弟子,若被打脸岂不是非常没有面子。” 一旁的另一名习师道:“我看这张则已就不错,左师弟怎么还无动于衷?” 左师笑道:“赵师兄若是看重,便可下去,不过千万可别像朱雀殿的刘师那般打脸哦。” 赵师笑道:“好,左师弟不收他,我便收他为徒。” 于是驾起一道剑光落在场间。 赵师看着已经快要睡着的张则已咳嗽了一声。 “张则已,可愿承我的剑?” …… “可愿承我的剑?” 直到被某名弟子戳了一下,张则已才醒来。 场间弟子惊嘘,在这种时刻他竟然睡着了。 赵师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些悔意,心道:“实在不该冲动下了场,这家伙表现虽然入眼,怎会这般不靠谱,希望他还是不要承我的剑了。”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他心中所想什么。 但见张则已久久没有回答,便表面诚恳说道:“承师是大事,你可考虑清楚。承入我的门下,我一定会悉心教导,所谓师者,诲人不倦,便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叹息了一番,心道:“直到现在还没有哪位习师愿收他,我的出现必定给他机会,他怎会不紧紧抓住?我何故要这般冲动?左师弟啊左师弟,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却这般狡猾。” 张则已还是没有说话。 赵师慈笑地看着他,说道:“还未考虑妥当吗?”心中却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果然有些城府,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实则已经死死咬住了我。我啊我啊,收了他为徒肯定会有诸多麻烦。” 张则已揉了揉眼睛,说道:“谢谢好意,弟子资质还不够。” 场间开始热闹了起来。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闲货竟然也拒绝了承师。 有人猜测道:“莫非先前无人看重他,此时却在强装面子?” 有人道:“果然可怜。” 赵师也未想到会被拒绝,虽然先前冲动下了场,但他心中不希望收张则已为徒,结果如此打脸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 他面露惜色,说道:“也罢,往后路长,需一步一步走下去。”心中却道:“虽然打脸,但他拒绝也是好的,以后可千万不敢再冲动了。” 张则已道:“弟子谨记。” 剑光飞起回到了崖畔最上方。 易师笑道:“赵师弟啊,怎得无劳而返?” 赵师脸色很差,说道:“师兄莫要玩笑,那张则已如此不靠谱,收他为徒才是不幸,好在他主动放弃。”又对着左师道:“师弟可真狡猾,我说你先前一直有意收他为徒,可到收徒的时候你却无动于衷,原来如此如此,让我两面难堪。” 左师道:“师兄勿恼,先前下场时确实提醒过师兄。” 赵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场间又回归安静。 那名主事先生念道:“第二场试,钧天殿徐小清对战青修殿王旺。” 第二十七章 马家高富 “钧天殿”这三个字自然是极让人格外注意的。 并非钧天殿的剑意柔美温婉,而是钧天殿那些容颜娇美的女弟子们。 此时坐在崖畔的那些女弟子中已有人将头埋的很低,事实上自打入场之后就有无数目光投向这里,使她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入了场。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这里。 有人议论道:“钧天殿的弟子果然好看,这徐小清虽然不是极美,但却容颜清秀美丽,不知这场比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场上两人。 风静,云淡,林未动。 鸟归林。 徐小清持剑道:“师兄请出剑。” 那名青修殿的男弟子名叫王旺,本是殿内修为普通的弟子,那日初试时靠了一半的运气才勉强通过,如今大试不免有些紧张。 王旺手臂微抖,却忘了要说什么,脑子胡乱想了些什么便持剑刺去。 人群中有些不满道:“既是女子那便让其先出剑,怎的他却抢先出了剑?” 有人道:“这样做也没什么,只不过少了些该有的风度。” 场上剑光浮动,比试开始了。 人们看着那道清晰秀丽又不失柔美的剑光叹道:“孤山君子剑最正亦最直,而这女子剑却又极柔且极阴,两者相生又相克,这场比试果然有意思。” 另有人看着场间相互交错的剑影说道:“不过青修殿的这个家伙怎么一开始就处于了处于了下风?” “剑心不稳,剑便不直,剑意不纯,剑就不正。看来他还不够程度,许是要败了。” “不过才二十招,他已经露出了五处破绽。” “他的手何故在抖动?” 王旺的手的确在抖,这很危险,因为这是握剑的手。 他的手心中已经渗出了细汗,对剑者而言这是很可怕的。 实际上自打他上场后,他的心境一直处于慌乱的状态。 渐渐地,他的剑法和剑路也随之乱了起来。 甚至出现了好几次破绽,但都在最紧要的关头下给避开了。 之所以如此除去他深知自己实力不足外,一些原因是因为今日的场面有些大,不说诸殿所有的习师,连五殿大使都在上方光面上注视着,难免不让人紧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的对手是钧天殿的女弟子。曾经因为某些原因他吃过一些教训,故而认为钧天殿的人千万不能惹,而且钧天殿的那位姑娘此时就在崖畔。 剑由心动。 王旺的剑路又露出一个破绽,正当他要挽救时,却被徐小清破开那道破绽,继而直极力接破掉了他的剑路。 他的剑掉在了地上。 徐小清说道:“师兄承让。” 王旺脑中嗡嗡作响,以至于她说什么都没听见。 崖畔的弟子冷嘲道:“输了就输了,何必这般计较?” 这时从崖畔上方落下一道清丽的剑光,说道:“可愿承剑?” 徐小清躬身道:“弟子愿意。” 于是徐小清便是本次大试第一位承师的弟子。 王旺站在场上还发呆,直到主事先生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王旺回过神来,神情落寞的下了场,出了水墨棋盘,重新回到了崖畔。 …… 小灵看着他的身影说道:“为何这人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莫姑娘神情冷漠道:“男人有时候真没出息。” 小灵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就是因为他给小姐送花不小心把花底的泥土抖在小姐的鞋面上,而被小姐狠狠教训了一顿。” …… 比试仍在继续。 主事先生念道:“第三场试,青鸾殿马家对战青鸾殿高富。” 试剑大试是五殿弟子之间的较量,也可以是同殿弟子比试。 马家身长,高富矮小。 马家是个瘦子,高富是个胖子。 两人的剑却相同。 马家道:“输赢其次,弟莫要让我,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高富道:“兄剑法高我之上,我是知道的,所以还用的着比么?” 马家道:“前日我观弟练剑,剑法已有大进,其中精妙,兄自感不如,若说输赢,那肯定都在你那。” 高富对着那名主事先生道:“分同一殿也就罢了,何故又将我们分为对手?” 主事先生说道:“莫要啰嗦,要比快些比。” 高富极为不满,叫道:“不比了。”说罢便踏步下了场。 马家也高声说道:“我也不比了。” 场间有些安静。 场上却已无人。 马家和高富已经回到了崖畔。 主事先生对着崖畔两人道:“你二人同时放弃了吗?” 马家道:“是的。” 高富点头。 主事先生便宣布道:“第三场试,因二人放弃比试资格,故而无果,无输也无赢。” 这时有两道剑光落下。 其中一道:“马家,可愿随我到青修殿修习?” 其中二道:“高富,愿拜我为师到朱雀殿修行?” 两人相视一眼,说道:“两位老师谁可愿同时收我们两人为徒?” 其中一道:“我看中你身上的他身上并未有。” 其中之二道:“正是。” 马家道:“那便不承。” 高富道:“那便不承。” 两位习师相互对视一眼,无奈苦笑一声各自飞回崖畔。 …… 比试继续下去。 (我两位舍友,真是日常搞笑和欢乐啊。) 第二十八章 平凡的剑 很快又比试完两场。 有赢有输,有欢欣也有沮丧。 也许很多弟子觉得前面两场比试太过无趣,而将头深深埋下打起了盹,又或者和身边的人说着一些无聊的东西。 主事先生接着念道:“第六试,青修殿马三对战凌云殿杨易。” 很多人依旧无聊着,即便听到这两个名字也依然无动于衷。 这两个名字太过普通,想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大的兴趣。 张则已却睁开了眼。 杨易也许只是一名普通弟子,马三也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弟子。 但马三他却认识。 两道身影同时入场。 马三道:“请出剑。” 那名叫杨易的弟子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持剑道:“请。” 剑光开始闪动交错。 比试开始了。 看着下方的剑影,有人摇了摇头,快要打起了瞌睡。 有人道:“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招数,果然无聊,这样下去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结束。” 一招,十招,数十招,到一百招时,两人依未分出胜负,甚至双方剑路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剑在流动。 两把剑,却一样平静,一样平凡。 不知多久。 水墨棋盘中的两人依旧还在战斗。 无风,亦无云。 墨般的林中走出来几只墨色的鹿,停注在林外,也默默关注着这场比试。 下一刻再下一刻。 那些终觉无聊欲要低头沉睡的弟子也终于睡着了过去。 有人抱怨。 还有人低声说些与比试无关的事。 张则已认真在看着。 直到某一刻,林中忽起风。 于是林动,云动,鸟惊飞。 平凡的剑,平凡的身影。 此刻却忽然有了些不一样。 剑光越来越明亮。 亮的让人有些刺眼。 杨易手中的剑直直刺去。 不知刺去这一剑携带着多大的力量,于是被剑划过的空气开始燃烧了起来。 空气蒸发又凝固。 两人的周边起了一层很厚很厚的雾气,将两人覆埋在里面,不见身影。 崖畔的弟子左右探去,却始终看不清雾中的两人。 连剑光也埋在雾中不见。 只听见剑与剑相碰撞时的声音。 很久之后,忽然从云雾中溢出无数条剑光斩开雾气,于是雾渐渐地散去了。 身影落定,两人均站在那里不动,额头眉间沾着些细微的水珠。 杨易脸上依然看不见有任何波澜,上场时那般平淡,如今依旧。 半截剑身已没入土中。 马三看着他,说道:“你那一招的确不错。” 杨易没有说什么,没有沮丧,亦无任何波澜。 只是剑入在了地中。 而马三的剑却依旧在手中。 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说。 杨易拿起地上的剑,默默出了棋盘回到了崖间。 马三看着归入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主事先生宣布道:“第六试,青修殿马三胜。” 一些先前睡觉的弟子忽然醒来,错愕说道:“什么时候结束的?谁赢了?马三?” 正当马三要下场时,忽然从崖畔上方落下两道剑光。 乃是凌云殿的秋师和青修殿的一位习师。 秋师看着那名习师,神情略有不满道:“师弟也要跟我抢吗?” 那名习师说道:“马三是我青修殿弟子,理应承入我的剑下。” 秋师笑道:“是你们青修殿的弟子就要承入师弟你的剑下?这是哪门子理?” 那名习师说道:“师兄年长些,资历自然比我高,难道师兄不应该将这马三让与我?” 秋师道:“师弟啊,既然我资历高,你为何要和我抢?听师兄的话,让马三承入我的剑下,后面还有很多弟子,如果看上了,师兄我会帮你争来的。” 那名习师冷哼一声,说道:“今日马三我是要定了。” 秋师道:“师弟就不怕过一会打脸?” 那名习师说道:“我看是师兄你才对。” 秋师道:“先入为主,刚刚明明是我先落到场上的。” 那名习师摊了摊双手,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 易师看着下方争执的两人觉得有些好笑。 左师说道:“想不到秋师兄平日里严肃,竟然也会像个孩子一样争来争去。” 易师说道:“承师本就是件严苛之事,弟子的天赋、品行、对剑的理解都是非常重要的,也许师兄看重马三身上的某些东西才会咬住不放。” 争执依旧不休。 主事先生出来和解道:“两位先不要争,承剑这种事当然还是要看马三怎么想。” 争执结束。 秋师看着马三说道:“可愿承剑入凌云殿修行?” 那名习师道:“不要因为伤及某些人的面子而顾及和犹豫,为师会帮你的。” 秋师看着他,说道:“师弟你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薄了?“为师”这二字从何而来?” 那名习师没有理会他,说道:“说出你的选择。” 马三看着棋盘上方的云,久久才叹息道:“承两位老师看重,弟子只是一名很普通很普通的弟子,并未想过在此承师。” 两人愣了愣,显然这个答案让人意外。 秋师脸色忽然差了下来,说道:“难道你觉得我并不够资格教你?” 马三摇头道:“并不是。” 那名习师态度忽然温和许多,说道:“你还是考虑清楚,承剑是大事,入了我的门下一定悉心教导你的。不要怕,这位习师虽然凶点,但既然我有意收你为徒,他是不会怎么你的。” 秋师看着那名习师叹道:“时间真可让一个人变得厚颜无耻起来。” 马三沉静看着两人,说道:“弟子不够。” 秋师喝道:“真是荒唐,错过了你还上哪去找我这么好的老师?” 那名习师眼神怪异地看着秋师,说道:“师兄脸皮比我也丝毫差不了多少。” 马三看着棋盘上方的光面,光面上那些无比清晰地光点,说道:“我要走到最后。” …… 两道剑光又重新回到了崖畔。 左师对着满脸不高兴的秋师说道:“师兄是有多喜欢这个马三?” 秋师道:“看来他想走更远,真是可惜。” 左师叹道:“若想打进最后五名,岂非那般容易?” …… 一场比试过去另一场比试接至。 输与赢一幕幕上演。 承剑或不承剑。 剑,还是剑。 张则已睡去多时。 直到那名主事先生宣布道:“第十三场试,凌云殿陆毛毛对战青鸾殿朱小竹。” 对于这两个名字不太陌生,于是张则已很自然的醒来了。 凌云殿初试考核第一,陆毛毛。 以及马三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名字,朱小竹。 张则已望向青修殿那一抹很平凡的身影。 马三果然也很认真关注着即将要开始的这一场比试。 第二十九章 不凡之人 两人上场入了棋盘中。 场上目光齐聚。 原来先前觉得无聊而睡觉的那些弟子也都纷纷清醒过来,认真望着下方的水墨棋盘,期待发生些什么大的场面。 这两个名字不陌生。 凌云殿初试第一陆毛毛,小有天才之名的朱小竹。 剑已在手。 陆毛毛持礼道:“师兄请出剑。” 那朱小竹身形俊朗,一缕丝发在耳际飘抚,面带笑容道:“不必客气,请吧。” 张则已看向青修殿那里,刚好马三也在看他。 张则已向他摆手示意。 马三便起身绕着崖畔过来坐在了张则已身旁的空位上。 “你觉得怎样?”马三看着棋盘中的两人问道。 张则已懒懒地耸了耸肩,说道:“我什么都没觉得,只是感觉稍后比试开始一定会很精彩。” 马三说道:“朱小竹一定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张则已随意说道:“那就千万别遇上。” “不,”马三看着那道身影,说道:“我一定要会会他。” 比试开始。 人终于动了,剑随人动。 一招毕,火星飞扬。 二招,剑光划破空气。 三招,空气炙热。 四招,燃烧。 …… 刚开始的战斗立时变得激烈了起来。 马三说道:“看得出来,朱小竹的剑路很直,剑意极燃,刚进无比,显然是正宗的孤山剑法。” 张则已说道:“也许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马三目光灼灼地说道:“陆毛毛虽然是你们凌云殿的初试第一,但似乎并不擅长这种刚烈正直的孤山剑法,反而有些生拙。你看他第六招时,虽然也使了和朱小竹相同的剑招,效果却不大相同。” 张则已道:“你曾经说过陆毛毛有问题,到底是什么?” 马三道:“实际上你和他也一样,一样有问题。” 张则已用手指着自己说道:“我?” “是的。”马三说道:“我曾调查过你和陆毛毛、朱小竹和朱雀殿的那个怪物。” “为什么?” “打败对手前你必须要足够了解对手。” “所以我是你的对手?” “我一直当你是。” “我只是个闲人。” “在很多人眼中你是,但我不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很多人都说你闲废,但你通过了初试,又击败了宋飞扬,这就说明你外表所展示出来的是假象,你在隐藏什么,这就是你的问题。” “那么陆毛毛呢?” 马三视线回到棋盘上,有些不确定说道:“我也只是猜测。” “到底是什么?” “我怀疑他并非本派弟子。” 张则已看了一眼四周,好在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下方的战况,根本没有听见。 “说这么大声被听见会有麻烦的,况且你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马三说道:“希望如此吧。” …… 剑,最燃的剑,亦是最刚直的剑。 事实上自打朱小竹上场交手的第一招就将这种剑意催发到了极致。 甚至后面的数十招里这种剑意丝毫没有衰退。 陆毛毛所用的亦是孤山剑法,只不过剑意不如朱小竹那般燃和直。 所以很快,当两人交手至第三十招,陆毛毛已处于了下风。 朱小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第三十一招,胜负已分。 很清澈的铁器碰撞声。 陆毛毛的剑打飞在林间。 剑入鞘。 朱小竹抱剑道:“师弟承让。” 陆毛毛摸着那条已经发麻的手臂,点了点头,神情落寞下了场去。 朱小竹也回到了崖畔。 崖畔上方并无剑光落下。 事实上这些习师心中都清楚,以朱小竹现在的状态是很有可能打进最后五名。 现在下去自然是不明智的。 故而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位习师落下场去。 主事先生宣布下一场试。 张则已没兴趣看了,已经将头缩在衣服里准备睡觉。 马三看着他的样子也闭上眼打一个小盹。 棋盘中战斗又开始了。 只是只有一半的弟子在观看,而另一半弟子有睡觉回神的,也有聊天玩笑的,更有人目含秋波和钧天殿的某位女弟子传来传去。 …… 比试已经不知进行了多少场,赢多少,输多少。 剑影依旧在棋盘闪动。 又是一场新试。 崖畔两面上方覆盖着的蓝色光面如同蓝色星空,光面上的五个耀眼的光点乃是云峰五殿的镇殿使。 光点组成五星形状,在五星南面也有三个耀眼的光点,乃为太清玄盟代表,东面的两个光点又是苍云宗的代表。 张则已忽然抬头看向上方光面上的光点,说道:“你的目的一定是在那里。” 马三没有睁眼,双手钻在袖中,的确一副要快睡着的样子。 “是的,你的目的一定也在那里。” 张则已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马三道:“剑试第一。” 张则已道:“好巧,我也是。” 第三十章 井下少年 当主事先生宣布下一场试的时候,崖畔的一些弟子已经快要睡着了。 倒不是因为大试无聊,而是前面几场实在太过于普通,实在没有新奇可言。 “第二十六试,朱雀殿唐小晓对战钧天殿苏小灵。” 很多人听到这两个名字为之一振。 马三根本就没有睡着过,说道:“果然到他了。” 张则已睁开一只眼看着棋盘上的两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同时又看向钧天殿那一抹耀眼的身影。 崖畔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诸人一半的兴趣是朱雀殿的那个怪物,另一半是钧天殿那位姑娘的小侍女。 这些年来朱雀殿内外一直平平静静,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这也许和那位八十九岁的大使有关。事物间总能相互影响,即便毫无逻辑,于是殿中的弟子不似别殿弟子那般活泼,总是沉冷孤傲。 这也就成了朱雀殿的风格。 唐小晓是个怪物。 本殿弟子对他这样称呼,久而久之在其余四殿也有了名气。 而钧天殿的弟子本就容易让人注意,又何况是那位莫姑娘的小侍女。 这场比试一定极有看头。 …… 苏小灵看着眼前那人,声音微颤说道:“请你指教。” 唐小晓寒声道:“出剑。” 苏小灵拔出了剑,但见他手中无剑疑惑道:“你的剑呢?” 唐小晓手中无剑。 这也是崖畔上一些弟子正在议论的。 剑呢? 唐小晓双手负在身后,冷冷看着她,就像看一些东西,比如:猎物。 苏小灵犹豫片刻,便持剑刺去。 孤山正宗的女子剑法又名灵溪剑法,讲究柔美婉约,如涓涓细流的一条小溪,汇入大海,百转千回。 苏小灵出剑式便就是这灵溪剑法。 面对苏小灵的进攻,唐小晓并未出剑。 准确来说他手中并无剑。 及剑近他咽喉不足数尺之时,他依旧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眼看剑入咽喉时,峰回路转,剑路突然改变,避开了唐小晓的咽喉。 苏小灵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躲避?” 唐小晓冷冷道:“悲悯是无用者的借口。”他神情不变继续说道:“弱者永远都在为自己的一些愚蠢行为找借口开脱,你若刺下去那一剑,说不定你会赢,因为我根本没打算要躲,但你没有勇气,只能说明你无用。” 张则已在上方低声道:“完了完了,这个怪物果真是怪物,她家小姐一向护短,得罪了她,日后一定会有麻烦。” 马三笑道:“该不会你也有过这样的麻烦吧?” …… 苏小灵脸色变得红了起来,声音微微发颤道:“你怎可……这样说?” 崖畔上的一些弟子已经有了些不耐烦,不知大声说些什么。 张则已道:“这家伙不仅话多,而且嘴还毒。” 马三道:“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被人称之为怪物。” 张则已道:“听说过一口干井吗?” 马三点头道:“在井中修行的确让人想不到。” 张则已道:“那么你和他比,有几分胜算?” 马三沉默了一会,说道:“四分。” 张则已道:“四分?” 马三道:“一分除去是因为我曾调查过他,但还依旧不了解他,而余下五分则是因为他的实力,我不知道他究竟到何种境界。” 张则已道:“那你的四分是从何而来?” 马三淡淡道:“自信。” …… 场下没有战斗,显得很平静。 唐小晓依旧不停地说些什么,苏小灵则低着头。 崖间弟子们本以为这场比试会很精彩,却想不到要比前面所有无聊的比试更无聊。 至今除过苏小灵的那招出剑式,更无一丁点战斗的影子。 骂战也算不上,唐小晓的话虽然极尽尖酸刻薄,但苏小灵至今没有反骂几句。 直到某刻,苏小灵忽然丢下手中的剑,哭着跑下了场。 主事先生也不知道要不要拦她,但终究还是没有做什么,只得宣布道:“苏小灵放弃比试,朱雀殿唐小晓胜。” 听到结果,张则已道:“真可够无耻的。” 马三点了点头,道:“我也未曾想到。” 当唐小晓要下场时,忽然从某一处飞来一道剑光。 于是场间变得冷了起来。 这把剑为冰离剑。 “你就只能对一个女孩子动动嘴皮子吗?这样看你是不是更显得无用?” 面对剑光上的那道俏丽的身影,唐小晓依然没有什么改变,沉冷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剑上的气息越来越寒冷。 连坐在最前方的弟子们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寒息中唐小晓根本没有动,说道:“败就是败了,你又何必这样?” 剑光上的身影对着主事先生说道:“这场不算,我替苏小灵比试。” 主事先生为难道:“莫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 莫姑娘声音骤冷,说道:“废话!我说的你没有听见?” 主事先生不知道如何是好,说道:“这恐怕……” 唐小晓冷声道:“凭什么?” 莫姑娘看着他,说道:“不凭什么。” 唐小晓冷笑一声,说道:“也许因为我的一些话让你的小侍女伤心痛哭,但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她是真的无用。这或许让你不高兴,但你高不高兴和我有什么关系?” “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逾越。” “如果你的这种蛮不讲理是理的话,那么我大可以叫上七八个人一起来对付你,我也以“理”相待。” “人尽皆知你是那位莫姑娘,但我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你人尽皆知和人尽不皆知和我还是没有什么关系。” 莫姑娘脸色阴沉地可怕,说道:“出剑。” 唐小晓没有理会她,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崖畔上有弟子惊呼。 剑已经疾速向唐小晓身后刺去。 这并不是玩笑,崖畔最前面那些身受冰寒之冷的一些弟子也感受到了极强烈的杀气。 唐小晓依然没有停步,即便身后向他飞疾刺来的那柄剑上的杀意很强烈,他丝毫没有理会,也根本不想去躲避。 崖畔一些胆小的弟子被这一幕吓得再没敢多说一句话。 钧天殿的诸弟子中有人惊叫一声。 崖畔上方的几名习师准备要出手阻止。 张则已似乎并没有在意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将头缩在衣服中准备又要睡觉。 “果真是个无聊的故事啊。” 马三却注意到了上方光面上的动静。 光面上方飞速而来一把剑,打落了即将要刺入唐小晓后心的那把冰离剑。 见此剑,众人皆惊。 第三十一章 半个包子 孤山五把镇殿剑之一。 岳海剑。 冰离剑回到了莫姑娘手中,她看着这把岳海剑,凝视良久,终再无说什么。 纵然她如何发怒,可今日是试剑大试,就算唐小晓再毒舌说些什么话,她也依旧不能杀死他。 先前时她的杀意那样明显和强烈。 但现在看见了这把剑之后,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那便是从那把剑上传递而来的一些东西。 如果说崖畔的习师和弟子们注重的是承师和名次,那么光面光点上的五位大使除了要知道大试最后五名是谁,更重要的是这次大试能够圆满结束。 所以谁也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 唐小晓没有停留,先前这把岳海剑飞落下来之时也依然没有停步,不管身后发生什么。 在人们看来这有些没有礼貌。 剑至也就意味着人至。 怎么说他也应该行礼问好。 但他没有。 身影渐渐回到了崖畔间。 有人叹道:“这就是在一口干井中修行的那个怪物。” 亦有人佩服他的勇气,至今依然没有哪个弟子敢直言顶撞这位莫姑娘,除唐小晓外。 一些为此紧张的弟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先前崖畔上方准备要出剑的习师们见此状也就松下了剑。 莫姑娘对着那柄剑微微低头行礼,之后便回到了崖畔。 …… 事实上比试才刚过去一半。 但所有参加大试的弟子们都已经挨个比试完。 淘汰的淘汰,晋级的晋级。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主事先生便宣布:“第一轮试结束。” 崖畔开始变得熙攘热闹了起来。 上方光面处飞去数把剑,接着崖畔上方的习师们也都乘剑而去。 诸弟子纷纷离了场。 张则已伸了伸懒腰,说道:“山下临集镇有家酒馆里的酒,要去喝吗?” 马三稍愣了愣,说道:“我与你不同,为内门弟子怎能轻易下山?” 张则已轻松地说道:“今日不同往时,整座大山的结界都被去掉。” 马三道:“偷着走?” …… 张则已希望能在酒馆的角落里看见某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和他喝酒。 但某人今日并没有在。 …… 星如雨。 夜风温润。 星光在杯中摇荡。 两人均有几分醉意。 夜很深。 马三看着杯中醇浆,说道:“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则已喝着酒,像是没听见似的。 马三看着他。 张则已忽然咧嘴笑道:“他是个美人,比那位莫姑娘还要美的美人。” 酒已入肚。 马三奇怪的看着他,说道:“难道就只这些?” 张则已道:“他不喜欢说话。” “还有呢?” 张则已想了半天,说道:“他叫苏夜。” 马三摇头道:“你知道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张则已又饮尽一杯,说道:“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他。” “他的实力。” “如传闻。”张则已放下杯子,看着他,说道:“难不成他也是你的敌人?” 马三沉声道:“只要是被我认可的都可算是我的对手而非敌人。” 敌人是敌人,对手是对手,两者自有很大的区别。 马三看着他,认真说道:“你是我的对手,也是我的朋友。” 夜深,幽静的星空更深。 星光满地。 …… 两人各自回到居处时子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张则已摇摇晃晃着躺在了床上,准备要立马睡去。 这时从那柄剑中传出声音:“明日第二轮考试,你竟然如此悠闲。” 张则已懒得再起来了,说道:“只要这剑中你的神魂还帮助我,我就不会输,所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第二轮考试接至。 相比大试第一日,因为那些被淘汰的弟子,今日崖畔的弟子少了一半。 剑光飞至而来,落在了光面和崖畔上。 虽然人数少了一半,但热闹程度丝毫不逊昨日。 只不过昨日的那个主事先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能继续再主事今日的比试,而换成了一个老头。 老头一身黑色布衫,身子又矮又胖,却时刻挂着一副开心笑容的表情。 手中提着一屉牛肉包,见着一个弟子便笑着问道:“早晨吃了吗?” 若弟子摇头说没吃,就拿出一个肉包子,咬上一小口,又从身上的口袋里找出一瓶辣椒油浇灌在包子口中,就吃了起来。 边吃边说道:“还年轻,千万不敢养坏习惯,早餐一定要吃的!” 辣椒油和肉沫沾在嘴角处,被他用袖子擦了擦。 张则已和马三是最后来的两个人。 早晨起来迟了匆忙洗了洗脸就赶了过来。 一路上马三还抱怨了他几句。 老头笑着问道:“早晨吃了吗?” 马三摇了摇头。 老人说道:“一定要吃的,这样不好。” 张则已忽然说道:“请你给两个包子吧。” …… 张则已和马三两人大口吃着包子入了崖畔里。 多时,当老头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才宣布道:“试剑试第二轮比试开始!” “第一场试,凌云殿张则已对战钧天殿徐小清。” 张则已噎了下,抱怨道:“怎么第一个老是我?还是和钧天麻烦的女弟子比试。” 马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手中的半个包子拿了过来,说道:“就要比试了,不要吃太多,以免打嗝。” 张则已看着已经被拿去的那半个包子,有些难过地说道:“会不会有些可惜?” 马三摇头道:“不会,我会代你吃完它。” …… 第三十二章 一场谈话 张则已慢步走入场中。 那名主事的老头笑着问道:“包子还好吃?” 张则已点头道:“很好吃,谢谢。” 徐小清已经在棋盘中等候,见他来,便持剑道:“请指教。” 张则已忽然记起了什么,对着崖畔大声喊道:“马三,我的剑给我扔下来。” 众人皆无语。 易师满脸黑线,说道:“左师弟究竟是怎样看上这种人的?” 左师无奈一笑。 比试正式开始。 张则已忽然道:“你已经承过了师,为何还要继续比下去。” 徐小清一愣,随即坚定的说道:“承师其次,对我而言,知道自己究竟多少高低才是最重要的。” 张则已说道:“你已经很高了。”然后指着崖畔间的某一处,那里有一道很奇怪的身影。 “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徐小清顺着看去,半天后才说道:“好像是朱雀殿那个怪物?” “是他。”张则已说道:“如果你继续比下去,说不定你会赢了我。” 徐小清道:“那样不是很好吗?” 张则已道:“但说不定你也会遇见他。更说不定他会用昨天对付苏小灵的方法对付你,你难道不怕?” 徐小清沉默片刻,说道:“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也要那样对付我?” 张则已道:“因为你是他的对手,更甚他会直接将你看作猎物。捕捉猎物有很多种方法,最难说的也许他会用更肮脏龌鹾的手段,想尽千方百计也要让你输,到时候你就要比苏小灵那个小丫头片子更可怜。你的脸也就在这里丢尽了。” 徐小清坚定的说道:“我心境坚定,绝不会认输,也绝不会轻易哭鼻子。” 张则已见说服不了她,只得又换了一个目标。 马三正在吃包子,忽然觉得有人在对着他指点,刚抬起头就看见那个家伙指着自己正和小姑娘说些什么。 马三骂道:“真是个混蛋!” ……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张则已说道。 小姑娘看着那抹很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身影,说道:“他看起来不太惹人注意,但我认识他。” 张则已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他实际上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小姑娘不解。 张则已道:“昨日他和我在山下喝酒,酒醉之后他说出了孤山三大厌。” 徐小清好奇道:“三大厌?” “是的。” “那是什么?” 张则已沉默着,又瞟了一眼崖畔,终于说道:“唯钧天殿女弟子最厌,唯酒最厌,唯剑最厌。” “啊?”徐小清摸着头,说道:“钧天殿的女弟子怎么了?他明明厌酒为何还要喝酒?他厌剑,却是一名剑者,这样看岂不是可笑?” 张则已摇头叹息道:“酒是很危险的东西,剑亦是很危险的。” “那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不得已。” “那,我们钧天殿的女弟子又怎么了他?” “曾经他在你们钧天殿某个姑娘身上吃过亏。” 徐小清道:“莫师姐?” 张则已点头道:“在感情上失利的男人往往会变得沉冷,然后再沉冷,最后学会伪装自己,一旦他撕破那层伪装就会变成一只野兽,然后可怕。很难想象如果你继续比试下去很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个家伙,最可能的是他会把在那位莫姑娘身上吃过的亏全都施加在你的身上,他虽然看起来普通,但的确很强。” 徐小清低头不语。 张则已又指向青修殿某处说道:“朱小竹,修孤山正宗剑法,正好和你们钧天殿的灵溪剑法相克,想必他那么燃的剑你也势不能挡。就算你赢了我,但你一定会遇上这几个人,还有另外的许多强者,你觉得你能打赢他们吗?” 徐小清依旧没有说话,很长时间后才摇头道:“不能。” 张则已安慰道:“不必在意,有时面对比自己强很多的对手,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你已承了剑,这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以后路还很长,不会有人怪你的,说不定他们会理解你,比如我。” 徐小清慢慢放下了剑,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张则已看着前方一片墨林,说道:“光顾着比试了,却不知这偌大棋盘中风景也是极佳,和我一起进去看看吧。” 场上两人等了半天本以为这个闲人和钧天殿的女弟子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很精彩的比试,至少他们预料到这个闲货一定会输的很惨。可谁知半天过去两人只在场上说些听也听不见的闲话,根本没有要比试的意思。 更让人预料未及的是,两人最后竟然一起入了林去,莫非是要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半天过去林中丝毫不见一丝剑光。 很多人开始好奇两人究竟在里面干些什么? 崖畔上方有几名习师开始不满。 易师更是骂道:“荒唐!” 对于他们这种境界,自然隐隐约约听见了刚才两人说的话。 秋师不屑道:“我孤山一向光明正大,这一辈中竟然有这么个无耻之徒,真是可恨!” 易师道:“师兄不必动怒,虽然张则已此番举动很不要脸,但想来那个女孩不会傻到被他花言巧语骗得放弃比赛。” …… 很长时间过去。 两人终于从墨林中出来。 崖畔上的人看得很清楚,两人竟是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张则已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样的俏皮话,惹得徐小清笑了起来。 待两人回到场间,徐小清平静地对主事老头说道:“我放弃比试。” 一些弟子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忽然放弃了? 秋师大怒,正要准备下场却被左师拦住。 “师兄这是?” 秋师道:“这张则已所做之事极让人生恨,我要下去说明原委。” 易师显得很冷静,说道:“师兄千万不可冲动,若让人知道的话就是凌云殿最大之耻,况且是那个女孩主动说要放弃的。就算师兄下去说清一切,只能让众人口舌讨伐他一下,但这种脸皮厚似城墙之人就算你指着他鼻子骂上百千句,他也依旧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秋师想了想,便消了大半怒,却依旧恨恨道:“真不要脸。” 左师叹息了一下,心道:“秋师兄虽然平时威严,但有时冲动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 张则已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要打喷嚏。 徐小清看着他,说道:“怎么了?” 张则已看向崖畔四周,说道:“好像有人在骂我?” 徐小清笑道:“别人要是想骂你一定不会让你知道的。” 张则已道:“希望吧。” 徐小清道:“记得下次去临集镇叫上我,我也想吃火锅。” 张则已笑道:“一定。” 徐小清开心的笑了笑,两人便各自回了崖畔。 那位主事老头宣布道:“凌云殿张则已胜。” 马三道:“够无耻的啊。” 张则已叹息道:“不用战斗就能赢,真好。” …… 第三十三章 为之态度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金庸 …… 比试进行了数十场。 期间马三也上了场,和凌云殿的某位弟子比试。 依然还是很普通的招数,即便获胜的最后也没有光彩夺人的耀眼。 比试继续。 很长时间之后,不断的激烈打斗、亦或平静的说剑论道,都会有人赢或输,有人选择承师,也有人想走到最后。 主事老头喜欢往包子的小口中灌辣椒油,似乎他手中的那一屉包子永远也吃不完。 崖畔有人睡着了,时不时说着几句梦话。 有弟子四周顾盼,最终眼神被钧天殿的某位女弟子给吸引了过去。 崖畔上方的习师们认真看着下方棋盘上的战斗,不时点头称赞。 这是强者和弱者的战斗。 赢也不会过多骄傲,因为后面还会有更多强大的对手在等待,输也不必沮丧难过,往后修行道路漫长,又有谁真的不败? 再很久之后,第二轮比试也要结束了。 主事老人宣布了晋级的十人名单之后第二轮试才真正结束。 …… 临集镇。 有家酒馆。 马三不满地看着对面,说道:“你日间指着我跟那个小丫头都说了些什么?” 张则已给他添满酒,笑道:“无关紧要的事。” 马三哼了一声,道:“离场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奇怪。” 张则已没有接着他的话,而说道:“明日是最后的比试,你似乎看起来不怎么紧张?” 马三无所谓道:“无外乎输,有什么可紧张的?” 张则已喝下一杯,道:“也许我们会是对手。” 马三道:“一直都是,不是吗?” 张则已道:“你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马三道:“彼此吧,都是一群怪物。” 张则已忽然觉得应该带徐小清也一起来的,这时候店里火锅应该很是美味。 马三神色怪异地看着他。 “日间你们在林中干了些什么?” 张则已满脸鄙视道:“想不到你脑中也尽是些龌龊肮脏之事。” 马三觉得有必要解释什么,但被他这么一说,不自觉的胡乱猜想了起来。 一会之后马三竟然红着脸说道:“你究竟是怎么劝她放弃的?” 张则已有些惊讶他想象力这么丰富,说道:“果然好色之徒,真的无耻。” 马三脸更红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饮尽杯中的酒。 张则已摸了摸肚子,说道:“要去吃些辣的东西吗?” …… 那家火锅店。 锅底沸腾。 张则已想起上次在这里发生过的事,稍有感慨。 不过最近两次下山喝酒并未见着某人。 店中小二换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年轻的小伙,热情招呼着每一位客人。 鱼丸在锅中快要滚熟。 马三夹起一颗放入嘴中,边吃边说道:“我知道这种美味,不过第一次吃。” 张则已笑道:“平时都在干吗?” 马三吃完嘴中的食物,说道:“修行。” 粉条也熟了,柔韧刚好。 “如果明日拉肚子怎么办?”马三忽然有些可惜地看着锅中说道。 “明日再说。”张则已挑起一筷粉条放入碗中说道。 窗外空气温润,带着些春泥清爽的气息。 街上行人很少。 太阳西尽天边。 今日最后一抹晚霞。 黄昏下。 蝴蝶,追逐戏耍的孩童。 街边长椅上情侣亲密依偎在一起。 中年妇女守着一筐新鲜的蔬菜在叫卖。 风景入眼,很闲适。 锅中的食材所剩无几。 张则已看着窗外叹息道:“若这样悠闲生活该多好?” 马三奇怪地看着他,心想:“你平日里难道不比这悠闲?” 张则已轻笑一声,说道:“只是有些事非做不可。” 马三放下筷子,也看向窗外,说道:“太多不得已。” 张则已道:“明日之战有几分把握?” 马三想也没想便竖起了四根手指。 自信依然是态度。 那日张则已问过大致相同的问题。 四分永远是自信。 黄昏褪去。 夜色将至,星空璀璨,星辉满地。 无月。 夜很快过去,明日的朝阳很早又会到来。 孤山铺满星辉的山道上,两人酒醉而归。 …… (写得很少了,今日特忙。) 第三十四章 很短很短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 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比试如期开始。 崖畔两边坐满了人,最后一轮比试自当十分重要和精彩,怎么能错过? 主事的依然还是昨日那个老头,手中拿着一屉包子,散发着腾腾热气。 待吃完后,才宣布开始。 昨日晋级的十人已经全部到了棋盘中。 老头随意指着两人道:“你,你,开始比试吧。” 老头随意的态度让人有些意外。 被指派的那两人中包括青鸾殿朱小竹和青修殿的一名弟子。 这名弟子叫张若凡,在孤山修行已有许多年,只是资质欠佳。曾经参加过两次试剑大试,但都在初试和第一轮试遭惨败,所以至今也未承师,独自修行。这些年来也有某位习师看中他的努力想收他为弟子,但被拒绝,他是一定要到最后五名成为大使的弟子,就算还要参加很多试剑试。 主事老头拿出一个包子,边吃边说道:“战斗前先吃一个包子最好,你俩要吃吗?” 两人稍一愣,老头未等两人回答便拿出辣椒油灌在包子小口,道:“这幅水墨棋盘中可任意战斗,输赢自有凭说,现在开始就立马战斗。” 两人心中均叹道:“真的好随意啊。” 比试开始。 两人进入棋盘正中的一片墨色的草地上。 这里的一切渚景本是虚幻,虚幻的水墨景,但两人都闻道了草香气息。 麋鹿食草。 有鸟飞去。 棋盘的最边缘有一处瀑布,飞鱼跳跃,水流声很大。 张若凡盘膝而坐,剑在膝前。 朱小竹也同样坐下。 剑与剑。 “我叫张若凡,”他闭着眼睛说道:“很普通的又很失败的一名弟子。我参加过两次试剑试,这是第三次。我不确保我一定会赢,面对你这样的对手,我自当尽力,也希望你出全力吧。” “我叫朱小竹,”他微笑道:“我不认为自己有多优秀,如你所说,我会认真对待每一位对手。” 剑与剑。 此时两人分别相对而坐,相隔不过数十米,剑在身前,不知何时动。 草有风吹,鹿惊入林。 剑还未动,却溢出两道剑光。 此两道剑光在两人上方空中渐渐相互交融在了一起。 鸟飞过。 林中偶有鹿探头。 很快,那两道剑光又分将开来。 两人均睁开了眼。 一招已毕。 朱小竹平静地说道:“我似乎看到了一条涓涓细流地小溪。” 张若凡道:“是的,你修孤山最光明正直的剑法,有谁能够比你的剑更燃和烈?” 朱小竹说道:“果然是灵溪剑法。” 此时崖畔的诸多弟子依然没能看出来,而均天殿的女弟子们却有些惊讶。 何故张若凡竟会均天殿之剑? 灵溪剑法本就是孤山女子之剑,灵动如小溪,百转千回。 先前的两道剑光便是两人互尝对方深浅的初手。 正宗的孤山剑法。 轻灵婉约的灵溪剑法。 两者一方极刚烈,一方极阴柔,相生又相克。 …… 崖畔的一些弟子想着刚才的两道剑光,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甚至于连崖畔上方的习师们也依旧没有想到。 马三想起刚刚过去的战斗,亦有些惊讶道:“竟想不到他会去修女子之剑。” 张则以闭着眼睛好奇地问道:“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的呢?难不成会整天跑到均天殿外的某处草丛里去偷学?” 张若凡自然听到了崖畔的议论声,丝毫不在意地笑道:“世人一定会以为我会为此丢尽某些尊严,可事实是,如果我真的在意又怎会去学女子剑法?” 朱小竹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剑无男女之分。 只有适合自己地剑法才是好剑法。 剑与剑。 剑依旧未动。 (依旧是很短很短的一章,周末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当然要好好的写文啦……) 第三十五章 破晓暮下 喜欢吧,看一眼是如此,过一辈子也是如此。 …… 两把剑各自平静躺在两人膝前。 剑刃如镜,甚至不沾一丝灰尘。 林中传出一声鹿鸣声。 多时又多时。 两人依旧盘膝静坐。 而静躺在两人膝前的两把剑终于也动了。 两剑飞悬空中,相互对峙。 朱小竹说道:“这把剑名叫破晓。” 张若凡说道:“这把剑名叫暮下。” 剑与剑。 忽然朱小竹头顶上方那柄剑放出光明,于是整个棋盘开始明亮了起来。 这是最烈的剑,亦是最燃的剑。 而张若凡上方的那柄剑亦有剑光生,只不过较与朱小竹,这道剑光更显幽寒深邃,不可测量的深邃,包含一切幽寒。 剑与剑。 朱小竹修孤山正宗光明剑法,而张若凡修灵溪剑法。两者本就相克,一则刚烈,一则阴柔。 如若光明与黑暗。 剑光明亮至极,人却在剑光下不见。 看着这两道剑光,马三有些感叹道:“果然是最燃的一剑。” 燃亦可象征光明。 张则已瞟了一眼场上,随即又闭上眼一副睡觉的样子,懒懒说道:“果然是最阴柔的剑。” 马三仔细看着另一道剑光,叹息道:“能将灵溪剑法修习到这种程度,是很不容易的。尤其在这种场合,一个男人去修女人的剑这多少会让人感觉……” 张则已道:“他的确很不容易,倒不如说是有足够勇气。” 马三点头道:“是的,他根本没有在意。” 张则已睁开了眼不打算继续装睡,而是看着下方光明。 两道剑光在对峙。 人依旧还在光中,整个场上也只剩下了光。 没有过多的招数,甚至两人根本动也没有动,只是盘膝坐在那里。 如今两道剑光越来越明亮,直到无法继续再明亮下去。 崖畔一些弟子闭上了眼睛。 甚至有人被刺的流下了眼泪。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两人自上场后却只用了两招。 先前各自试探对方的那一招。 和如今场上的光明。 这是最后的一招。 …… 张则已道:“你觉得呢?” 马三摇头道:“灵溪剑法虽是阴柔之剑,但其真正意在灵动,如山间奔流而出的小溪,百转千回又峰回路转,最终汇聚汪洋大海。而张若凡却将这剑法的阴柔修炼到了极致,和朱小竹的孤山剑法比,也很难说准谁究竟能赢。” 张则已道:“路上的明灯和夜下幽鬼。” 马三啊了一声,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张则已道:“看来结束了。” 棋盘上的光明渐渐褪去,一些弟子的眼睛已经花了。 两人依旧静坐,剑落在两人身前。 似乎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朱小竹睁开了眼。 张若凡也睁开了眼。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 剑与剑。 张若凡身前的剑。 那柄名为暮下之剑,剑身依然如镜,只是在上面隐隐有一道极细小的缝。 崖畔弟子们左顾右盼,甚至有人站起身努力想看清下方,到底是谁赢了? …… 张若凡败了。 …… 朱小竹看着他,说道:“你真的是不错的对手,能将灵溪剑法的阴柔修炼到这种地步,果然很了不起。” 张若凡平淡一笑,拿起身前的剑,那道极细小的裂纹。 他淡淡道:“我败了。” 说罢便起身下了场去。 没有什么在意,一丝也没有。 张则已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他会很可怕。” 马三还回味着刚才的战斗,叹道:“是的,只是朱小竹的剑太过光明。” …… 朱小竹看着已经没入崖畔的那道身影,不知想起了什么,最后也只仰天一叹。 主事老头指着朱小竹道:“第一试,他胜。”然后看着他,笑道:“想清楚了吗?” 朱小竹点头道:“是的。” 主事老头看向上方。 那层如同蓝色星空的光面。 光面上最耀眼的那几个光点。 忽然从那光面上降下一道极耀眼的光柱在朱小竹身前,同时一道极深幽的声音道:“朱小竹,你可愿拜入本使剑下?” 只闻其身,不见其人。 崖畔弟子看着那道光,多少有些震惊。 张则已道:“难道这些人物总喜欢这样神神秘秘装神弄鬼?” 马三赶忙提醒道:“这种场合千万不敢随意说话。” 张则已看着那道光柱道:“这就是五殿大使?” 青鸾殿镇殿大使,古调笑。 …… 第三十六章 承师门下 朱小竹站起身来,对着那道光柱低首拜道:“弟子愿承。” 那道耀眼的光柱里走出一人来,随后光柱化作了光粒散在空气中。 一些青鸾殿的年轻弟子见到此景不免有些兴奋, 这当然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本殿的镇殿大使,怎能不激动? 古调笑看着朱小竹,随后又把目光放在了那把剑上。 破晓剑。 “这是一把不凡之剑。” 朱小竹恭谦道:“多谢老师夸赞。” 古调笑点头道:“自现在起,你便是本使弟子,往后可在青鸾殿内修习,这把剑便是青鸾殿内之剑。” 说罢便用手抚在朱小竹的头顶。 这意味着承师门下。 …… 朱小竹承剑青鸾殿后,那主事老头便说道:“你,你,第二试。” 此时张若凡战败,朱小竹承剑青鸾,剩下的弟子中只有八人还未比试。 张则已和马三已经早早回到了崖畔,因为场上实在有些耀眼。 老头指派的两人,分别是朱雀殿两名弟子,唐小晓和慕云。 两人已到场间。 老头淡淡道:“开始吧。” 唐小晓没有出剑,双手负在身后淡淡说道:“要怎么比?” 暮云没有看着对方,有些紧张地说道:“师兄说怎么比,就怎么比。” 唐小晓依然没有什么神情,冷声道:“那么你放弃吧。” 听到这句话,暮云愣住了。 …… 马三又想起之前这家伙和苏小灵的对战,不禁叹道:“这家伙真的是……” 张则已道:“的确。” …… 暮云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什么,握剑的手已经被汗水湿透,甚至于整个后背也都湿了。 唐小晓再没说什么,而是等着他回答。 暮云的手在颤抖,腿也在抖。 半天之后,终于抬起头说道:“我放弃。” 说完之后便默默离开了场上。 崖畔有弟子非常不满。 但朱雀殿弟子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本就是同殿弟子,谁输谁赢都是一样。 主事老头笑道:“你赢。” 这时有人自然而然看向了上方光面处,但奇怪的是光面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有人猜测道:“莫非唐小晓胜之不武,没有大使愿意让他承剑?” 正此时,那主事老头道:“你可愿承我之剑?” 唐小晓道:“是的。” 看到此景,诸人震惊。 莫非这个主事老头是那位? 很多人很快明白了。 有些人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则已道:“我听人说这位大使已经很高的年龄了,更不喜欢折腾,据说下一年会卸任。” “可想不到的是,”马三接道:“这位大使竟然会来此主事,现在看来传言终究是传言,这位身体好的很呢。” 张则已道:“那包子真的很好吃。” …… 主事老头便是朱雀殿镇殿大使,忆王孙。 忆王孙已经九十九岁,很高的年龄。 他没有驼背,没有花眼,连身形也没有臃肿半分,反而身体挺直,眼神明亮,甚至于一天要吃不知多少个包子。 他的胃口依然还和几十年前一样,他还是喜欢在包子小口中灌辣椒油。 他的确不喜欢折腾,修行就是修行,修行之外的事都是多余,除过美食和包子。 明年他就会卸任。 本来他不想参加这次试剑试,但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次大试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参加,他想看看这些年轻修行者。 于是他来了。 于是他主事了最后一轮的比试。 其余四位大使觉得非常不妥,堂堂五殿镇殿大使怎么能去做主事工作? 但是没人劝的动老人,尤其是这样一位老人。 忆王孙看着唐小晓,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说道:“你认识吗?” 唐小晓点头道:“认识。” 岳海剑。 那日莫姑娘的剑要刺入他后背时,就是这把剑出现及时才阻止了一些事情发生。 但当时唐小晓根本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停下半步,以至于很多人觉得他没有礼貌。 唐小晓看着这把剑,神情依旧淡漠,很久之后才对着这把剑低首。 忆王孙轻抚他顶,笑道:“年轻者最不可骄傲自恃,今日起你就到殿内修行吧,或者井中修行亦可。” 忆王孙有十四位弟子,他今年九十九岁,唐小晓也许是他最后的关门弟子。 …… 唐小晓承剑朱雀。 …… 老人拿出一个包子吃着,包子还散发着热气。 老人指着两人说道:“你,你,第三场试。” 来自钧天殿的女弟子赵舒,和青修殿弟子李归归。 第三十七章 三尺之内 这位女弟子十七岁,妙曼的身材和容貌自然博得了场外崖畔上的许多目光。 李归归颇有兴趣多看了她两眼,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赵舒没有理会,甚至心中有些厌恶。 男人对于美丽女子总是骨子里带着几分骚气和殷勤。 但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自带骚气的男生。 她不想多说什么,持剑淡淡道:“请指教。” 李归归依旧保持着笑容,做出一个礼貌的动作道:“师妹请先出剑。” 赵舒神情冷漠,渐渐划出一剑。 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记剑招。 李归归持剑接下那一招后,笑道:“钧天殿之剑讲究一个灵字,师妹刚这一剑,虽极普通,却隐隐有些不同。” 赵舒冷声道:“战斗就是战斗,你何须这般话多?” 李归归正待再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被她这样一说却想不起刚才想要说的话。 赵舒第二剑刺了过来。 依然还是极普通随意的招数,甚至连刚入门弟子平日所练的练剑式也比之高明许多。 第三剑紧随而至。 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看着这些接踵而至的剑招,李归归心中开始有些不解。 这些都是最简单不过的招。 就连入门第一天的弟子也都能做到。 莫非她想趁此不备引出什么大手段? 待十八剑后,剑光终于停了下来。 李归归疑惑看着她,说道:“莫非你真的想以这种招数继续下去?” 赵舒冷声道:“有什么不可?” 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剑无男女之分,适合自己的剑才是好剑,能赢的剑当然也是好剑。 赵舒手中的剑并非在后山剑池中得到的,而是一把很普通的剑。 对她而言,就这样一把普通的剑也能用的称手。 李归归有些惋惜地说道:“能和你这样的女孩子战斗自然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但是,我现在要准备结束这场战斗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确相当有自信。 在他看来钧天殿的女人们虽然大都年轻美貌,身材又好,但在修行这件事上,除去那么几个少有的天才,其余都是脑袋空空的白纸。 比如那位小侍女。 比如徐小清。 虽然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漂亮,但又有什么区别? 那十八剑招看起来很普通,事实上,除了普通就是普通。 就算她刻意为之,为稍后的大手段做铺垫,但他丝毫不会过分紧张。 他停止了思绪和猜想而继续看着她。 实际上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风吹着草,心情也好。 少女神情依旧寒冷。 第二轮攻击接至。 一剑,两剑,三剑……十八剑。 一样的招数,一样普通。 李归归接下第十八剑后,说道:“你认为这是儿戏?” 赵舒说道:“你觉得这是?” 李归归道:“这种剑招小孩子看上几遍也就都会了。” 赵舒左手二指轻试剑身。 剑,隐隐发颤。 李归归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也双指轻试剑身。 剑气慢慢从剑中溢出。 林动,风动,剑亦动。 李归归身形化作一道影,向前袭去。 剑在手。 面对着这道极快、极寒的剑意,赵舒并没有躲避,因为李归归的人和剑实在太快了。 甚至没有来的及反应,剑已至身前三尺。 当崖畔的某名女弟子发出惊呼时,剑已经刺穿了赵舒的身体。 剑在,却被鲜血染红。 李归归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说道:“为什么?就算不能接下我这一剑,你也可以勉强避开最锋利的攻击,何至于此?” 赵舒喘息着,脸色极苍白,却还依然冷声道:“不为别的什么,因为我想赢。” 在很短的时间,李归归出剑和刺剑,然后来到了赵舒身前三尺,几乎只是一瞬之间。 在这三尺内的时间,赵舒没有避开,因为根本没有打算避开。 血液染红衣衫。 忆王孙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观战,根本没有要阻止比试的意思。 崖畔上方有习师不解道:“何故大使还不终止比赛?若再下去,这个小姑娘会死的。” 忆王孙拿出了一个包子,看着血影中的那道清俏的身影,眼神中多了几许赞赏和敬佩。 他已经九十九岁了,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有这样的情绪。 崖畔很多弟子都在担心和惋惜,甚至有人出声骂起了李归归。 没有人知道这位大使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赵舒在想什么。 赵舒看着他,冷笑道:“你在发抖?” 李归归看着她身上的伤口和还插在她身上的剑,说道:“何苦?” 赵舒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身体摆动几步,似乎很容易就会倒下。 她看着他,说道:“拔出你的剑。” 李归归看着她苍白的脸,说道:“这样你的伤会变得很严重,你不必这般执着。” 赵舒低头轻笑几声,说道:“先前你不是说要很快结束这场战斗?怎么现在反而连拿回自己剑的勇气也没有?难道你们男人就只会虚假的殷勤和满嘴的油腻?” 李归归沉默。 数秒后,他突然看着眼前,惊道:“你在干什么!” 赵舒拔出了那把剑。 已经被血染红的铁器。 “你会死的!” 两把剑,此刻都在赵舒手中。 “张若凡修女子剑又如何?我也偏要修男子剑。” 熟悉的剑招,依旧是先前十八剑。 只不过与之前两次不同的是,此刻剑上忽然放出无数光芒。 这是连小孩子都能学会的剑招。 最普通亦最简单的剑招。 此时却不同。 就连崖畔都能感受到其强烈的燃意和刚劲。 谁也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小姑娘修的竟然是孤山剑法。 孤山剑法又名光明剑法。 此时整个场间最光明的地方。 李归归没有理会这道剑光,而是注视着眼前,因为风吹或血流的更多而很容易就会倒下的身影。 他叹道:“我认输!” …… 忆王孙吃完了一个包子,这时早有几名医师包扎了赵舒的伤口,止了血,正当送离场外时,忽然从上而降一道圣光。 崖畔弟子惊奇看着沐浴在那道圣光中的赵舒,同时又将目光望向上方光面处。 这道圣光莫非就是浣溪大使的万物回春之术? 不长时间后,上方飞落一道剑。 名为有容剑。 孤山镇殿剑之一。 第三十八章 昔年之前 光影散去,剑上一道清丽秀雅的身影缓缓落下。 看着这道身影,崖畔一些弟子有些震惊。 这就是钧天殿大使的容貌? 这道身影便是来自那位大使。 浣溪。 圣光散去,赵舒的脸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 一旁的医师不可思议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心中称奇大赞。 虽然已经将赵舒的伤口包扎止血,但伤口很深,若不是这道从天降来的圣光,极有可能出现最大的风险和后果。 这便是万物回春之术。 浣溪走至赵舒身前,示意她不要动,然后左手手掌轻抚在她的头顶。 抚顶意味着承师。 看着眼前这道身影,赵舒神色终于不再冷漠,而是有了一丝感动,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浣纱看着她,轻声道:“女孩子家怎么能这么拼呢?” 赵舒说道:“修行之路艰难,即便是那些资质很好的师兄师姐们也时刻努力,弟子怎敢怠慢?” 浣溪轻叹道:“你这样的性格真不知道怎样好。” 这时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包子笑着问道:“女儿家难得性格刚烈,又修孤山光明剑,真的是很不错,你看起来很喜欢她?” 浣溪看着忆王孙,微笑道:“只是觉得和昔年前有些相似。” 忆王孙想起来以前的某些事,笑道:“光阴荏苒,许多年前的那个倔女孩也如今长大了。” 浣溪说道:“您的胃口还依然很好。” 忆王孙看着手中的包子,道:“年轻时三斤牛肉两瓶烧酒下肚,如今老了。” 浣溪看向上方,那层如蓝色夜穹的光面。 “您还要等最后两场比试完吗?” 忆王孙叹息道:“看着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比试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浣溪轻点了点头,终没再说什么。 …… 待有容剑化作一道剑光飞回光面时,忆王孙便宣布比试继续。 此时还有四人未比试。 其中包括张则已马三以及另外两名弟子。 一名叫做朱子衡,是来自凌云殿的弟子。 另一个则是朱雀殿的一名弟子,名叫连钟。 张则已看着场上的两道身影,说道:“希望接下来的对战不要碰上他。” 马三说道:“朱子衡?” “是的。”张则已摸摸脑袋,说道:“毕竟同殿弟子间的胜负有些麻烦。” 多时,两人重新到了场间。 忆王孙看着四人,笑道:“要吃包子吗?” 张则已和马三同声道:“请您给我一个。” …… 张则已看着手中半个包子,因为没有辣椒油而遗憾。 忆王孙道:“接下来的战斗,有自愿入场者上前一步。” 马三和连钟同时向前跨去一步。 忆王孙点头道:“那么比试开始。” 两人入了场上棋盘,比试正式开始。 热情的少年,炽热的剑。 连钟脸上丝毫不掩兴奋和激动。 马三依旧有些平淡,只是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平凡的少年,普通的剑。 剑与剑。 下一刻,动了。 从一开始连钟的剑就化作如满天流星的攻势向马三袭来。 剑出鞘,在手中。 马三出剑。 与连钟的绚丽剑势有明显对比的是,马三的剑一开始就非常平淡。 是的,任何招数不多余累赘,看起来简约明了,从而显得平凡。 剑与剑。 流星、火花。 空气的流动变得快了起来。 林在动。 林前剑影交叠浮动。 少年的剑,很锋利。 衣衫卷带剑意。 棋盘边缘处的瀑布下方湖面有鱼飞跃而来,亦来观战。 有鸟飞,有兽来。 铁器相碰的声音。 风吹林。 两道身影跳跃。 连钟停下剑,神情愈发兴奋。 “我五岁洗剑,六岁习剑,十一岁入内门在五殿修行,对我而言,修行和吃饭睡觉上茅房一般,你是很强的对手,我很中意。” 马三开口道:“剑与剑之间岂非没有丝毫联系?战斗也是我的意愿。” …… 第三十九章 极华不实 “此剑名为灼华。”连钟低首试剑,说道:“八岁那年上后山,在剑池所得,数十年来很少出过鞘,因为它实在太过锋利,所以要藏。” 马三也看着手中之剑,淡淡道:“最好的剑是最称手的。这是我在一片旧林中捡到的一把剑,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的确是很适合我。此剑本无名,我也未想过给自己的剑取名。” 连钟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剑者惜剑如命,无论是怎样的一把剑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马三点头道:“是的,既剑无名,那就叫又无名剑。” “又无名剑?”连钟问道。 马三看着棋盘外的某人,说道:““无名”是一把剑,它已经有主人了。” 张则已在和朱子衡说着些什么,显得很开心。 马三心想你不是很麻烦和同殿弟子比试?现在聊的倒很开心。 笑声从那边传来。 看着已经停止了比试的两人,崖畔有弟子不耐烦道:“还比不比,到底是来比试还是来聊天的?如果聊天能决出胜负不如找个酒馆去聊。” 张则已问道:“山下的酒馆去过吗?” 朱子衡摇头道:“总觉得那里面酒气熏天,恶人还多,从没去过。” 张则已笑了笑,说道:“如果晚上有空和我去?还有钧天殿的那个小丫头,答应过带她去吃火锅的。” 朱子衡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好辣。” 棋盘上的两人终于又动了。 剑光飞舞了起来。 灼华又无名。 两把截然不同的剑。 比试真正激烈了起来。 某一看着比试很入味的弟子猜测道:“一定是连钟赢。” 又一名弟子问道:“为何?” 那名弟子自信地说道:“那个马三招式已然穷尽,总是那么几招化险为夷,如何能赢?” 这名弟子便笑道:“我倒是觉得连钟剑法多绚丽,但招数间有些累赘,我想一定会是马三赢。”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那名弟子有些不满说道。 这名弟子说道:“那你又凭什么肯定连钟会赢?” 那名弟子叫道:“因为他是我大表哥!” 这名弟子愣了愣,然后选择了沉默,起身换了个座位。 …… 剑还依旧,甚至招数间没有一丝缓慢停滞,反而更加凌冽。 张则已看着场上的战斗,不知评说些什么话才好。 朱子衡说道:“他的剑过于华丽了些。” 张则已道:“他看起来很普通,但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剑也是如此。” 那只是一把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剑。 场上忽然亮了起来,连钟的剑势此刻就如无数天外陨石般飞向马三。 炽热的空气开始溢出丝丝水汽。 马三静静看着这道攻势,没有动。 但手中之剑却微微在抖动。 绝不是因为紧张害怕接不下这道攻势。 少年平凡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相信他,和剑。 先前那名弟子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笑道:“果然还是大表哥赢。” 在那道明亮如飞陨的攻势之下,马三忽然划起一剑。 很简单的一剑,没有光,亦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唯有那道锋寒而过的剑意。 剑与剑相交,有输有赢。 不知多久,棋盘上终于平静了下来。 马三身上衣衫处多出了七道口子,看起来很破烂。 连钟看着他,脸上神情变得不再兴奋,而是轻微有些扭曲,有些不自然。 崖畔也安静了下来,都在等待比试结果的宣布。 忆王孙却在吃着包子,根本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连钟脸色苍白,颤声道:“为什么?” 马三感受到了棋盘空气中残留的剑意,那道如飞落陨石般的剑意,说道:“你的剑太过华丽,极华则不实。” 连钟轻笑道:“你虽很强,但我未想过我会败。” 事实他却败了。 他不能相信。 战斗本就是他最渴望的。 马三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笑,说道:“也许吧,我还不够,我失败了。” 数十年的修行自然心境非常沉稳,虽然他失败了,但还是能很快走出失败的这种情绪。 他神色极认真道:“下次,我一定会打败你!” 马三点头道:“等你。” 忆王孙吃完了手中的包子,宣布了比试的结果。 在人意料中有剑自光面飞来,落于马三身前。 剑非平凡之剑,名为苍泰。 亦为五殿剑之一。 剑上之人便可想而知。 献天寿看着马三,脸上丝毫没有一丝情绪,更让人觉得严格,甚至会有点刻薄的感觉。 “我有八位亲传弟子,算上你是九位,你可愿意?” 马三拜道:“弟子愿承。” “很好,”献天寿手掌抚在马三头上说道:“如此你可更要努力,修行之事其实归于个人之功,如若你偷奸耍滑不肯好好修行,那就休怪我把你驱逐出去。” 马三说道:“弟子一定谨记老师教诲。” …… 孤山试剑试第三轮最后一试。 张则已对战朱子衡。 两人都是凌云殿弟子,张则已虽未入门,但却是苏夜的剑童,当然归属凌云殿。 在忆王孙还未宣布比试开始的时候,马三低声问道:“有没有把握?” 张则已对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崖畔弟子有人不屑,也有人期待惊喜,还有人甚至准备要打起了呼。 对于同殿弟子的比试,自然不会有先前那样的激烈,反而因为同门之谊束手束脚。 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试。 也许那个闲人的好运气会在这场比试用尽也说不定。 而有些人纯粹只是为了满足最后这一下好奇心的需求,到底谁会被凌云大使收为弟子? 易师看着下面那道平时自己很反感的身影,心中还是有些意外他能走到现在。 “如果真的不是运气的话,左师弟的眼光的确不错。” 左师听闻此言,心中更觉不甘,但无奈只得对那道身影叹息摇头。 从一开始张则已能走到现在是所有人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事。 因为他只是个闲人。 接下来到底谁会赢? 很快之后有了答案。 朱子衡对着忆王孙说道:“我放弃比试。” 忆王孙宣布道:“张则已胜。” 诸人包括弟子习师们皆一愣。 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第四十章 关你屁事 崖畔有几名弟子骂出了声音。 对于那些期待着这场比试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的人则失望摇了摇头。 对于孤山弟子来说,试剑试对自己的整个剑者生涯极其重要,更何况最后的五名是能拜大使们为师,怎可说放弃就放弃? 崖畔的最上面,秋师脸色极为难看,他想起先前张则已和徐小清的那一场,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乎已经按耐不住要下场揭穿。 易师说道:“我知道师兄眼里是容不得半点沙粒,可即便这闲货用了某种阴险的手段让朱子衡放弃比试而自己赢得比试,但师兄就算下去揭穿,只要他不承认,仍拿他没有办法。此人的脸皮之厚比之城墙有过之,最重要的是这场比试有外人在场,大使们也希望能顺利完成比试。” 秋师想了想,又在几名习师的劝解下才消了怒气。 二人准备下场,张则已低声对他说道:“晚上你来找我,一起?” 朱子衡想了想,说道:“好吧。” 忆王孙突然说道:“留步。” 张则已回过头,问道:“您在说我吗?” 忆王孙看向上方的光面,说道:“还有很重要的事呢。” 比试的最后五名会被五殿各自大使看中,然后抚顶承师。 所有人都明白,唯有张则已装不明白。 幽蓝如夜穹的光面上,凌云殿镇殿大使柳含烟神情略有些复杂。 一旁青鸾殿大使古调笑说道:“听闻这个张则已是苏夜的小剑童,而苏夜又是你的大弟子,想来一切都很简单的。” 青修殿大使献天寿说道:“传言终究是传言,这个剑童并非人们所说的那样闲废。” 古调笑说道:“他用两次同样的手段赢了比试,虽然看上去无耻或者说投机取巧,但这让我有了一丝丝兴趣呢。” 献天寿笑道:“你已经收了一个徒弟,难不成还要收这张则已为徒?” 古调笑轻捋胡须,说道:“若含烟师兄有所顾虑,让他承入我门下又有何不可呢?” 位于五个光点组成的五星南面也有三个光点,那是受邀参加孤山试剑大试的南部太清玄盟的三位代表。 三人中有一人面色黑黝,神情端重,一身青色布衣裹身,乃为破风道人。他看着光面下方棋盘上的那道身影,心中不解。 柳含烟看他有所疑问,便道:“破风道长有什么要说的?” 破风说道:“几位大使可是在讨论这个年轻人?” 柳含烟道:“道长有何看法?” 破风说道:“我观这年轻人,第一试时胜,也算有些剑法,可余下两试中皆不战而赢,刚又听两位大使争执要收其为徒,我有些奇怪而已,这个年轻人真的那般优秀?” 破风一旁一位体态有些宽厚的中年人,面色红润,是孤影道长,他说道:“孤山年轻一代的天才中,有皆早诸时,数月前又有苏夜连破两境震惊了同辈的修行者,这个张则已比之这三位如何?” 柳含烟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保持一丝微笑。 古调笑说道:“他只是一名剑童,外门都未入的剑童。” 破风好奇道:“一名剑童竟能闯入剑试最后五名?” 古调笑说道:“难道道长就不好奇他家公子是谁?” 破风道:“是谁?” 古调笑看向柳含烟一眼,笑说道:“就是那位在冰雪大荒里砍杀无数魔人的少年。” 破风惊道:“苏夜?” …… 过去了一些时间,光面依然没有剑光飞来。 于是有人说起了尖酸的话来。 “就算赢了又如何?照样没有大使愿意要他承师。” “真是可怜。” 听着崖畔上的话语,张则已轻皱眉头,然后大声对着四周说道:“我从没有想过要承师,而且我承不承师关你们屁事。” 有弟子朝着下方喊道:“你只不过是在强顾颜面罢了,只是一个掩饰自己内心孤弱无助的借口罢了。” 张则已忽然道:“你家中可好?” 那名弟子愣了愣,然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气的脸色通红。 崖畔上方的诸多习师脸色极差。 忆王孙一旁笑着拿出一个包子准备要吃。 “果真少年。” 第四十一章 不二是你 这又不知是一场什么样的口水骂战,又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于是场间包括崖畔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直到上方的几名习师呵斥道,才安静了下来。 忆王孙一旁静静吃着包子,并没有打算要制止。 张则已朝着四周崖畔竖起了中指。 挑衅意味很明显。 眼看场间又要沸腾起来,忽然天光降下一道剑。 尘粒飞扬,飞鸟入林。 五殿剑之一,星海剑。 柳含烟神色温和地看着张则已,说道:“现在再说出那句话。” 张则已摇着头想了想,问道:“您说的是?” 柳含烟道:“那句话。” 很快张则已明白了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他轻点头道:“是的,我不修行,不承剑。” 听闻此言一些人表示出好奇,甚至有人笑其愚蠢:剑试最后五名的机会极为难得,拜大使为师更是所有弟子都梦寐所求之事,这个家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左师将视线收回,脑袋微低看着地面,心中却极惋惜。 自那日张则已表明心意之后,他选择了尊重他的意见。通过初试考核时他甚至还怀疑过他是否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婉拒自己,如今来看的确是真的。 易师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认为那只是荒唐和不思进取,不管他是否有着别的什么原因,就算他不说那样的话,难道大使真的愿意收一个闲货为徒?想到此处,他轻笑了一下。 一旁的秋师心中想着别的一些东西。 忆王孙看着林中,叹息道:“年轻真的很妙。” 柳含烟说道:“夜儿七岁入我门下,是我座下大弟子。他从山下带来一个剑童,这本是小事,只要是他喜欢的一定有其的道理。” 张则已想起来这几个月以来的事情,稍有感叹,说道:“谢谢您还没把我从孤山赶下去。” 柳含烟将双手负在身后,说道:“夜儿出关后我便派他去了冰雪大荒,你可知为何?” 张则已眨了眨眼睛,然后摇头道:“我知道肯定不会是因为我。” 柳含烟道:“孤山弟子若突破至后三境界,便要下山历练三年,这是其一。”他看着张则已没有显露什么神情,继续道:“其二就是你。” 张则已摇头,过了一会说道:“那为何您还把我留在孤山?我相信就算是那位习师的说情,其重量在您心中没有他的修行前途更重要。” “我一直相信这么一句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本想赶你下山又重新再替他物色一个很优秀的洗剑童子,如此也对他的修行有很大帮助,可他却说你一定是他的不二剑童,非你不可。” 张则已稍一愣,想起了和那个家伙相处不到两天的那些时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非他? 柳含烟沉声道:“你能到最后五名我有些意外,不管是不是动用了某些无耻至极和投机取巧的手段,但至少说明夜儿选择是有道理的。” “路还很长,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走。” 柳含烟说完这些之后,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若你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夜儿不愿意,我也一定把你踢下山去。” 张则已低首道:“弟子谨记教诲。” 柳含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还算有些样子,于是又和忆王孙说了些什么,便驾起剑光飞回了光面。 崖畔依有弟子不满,大使没有抚张则已的头顶,说明根本就没有承师,于是心中略爽快些,心想这样你还怎么再嚣张?倒是刚才的呵斥声他们听见了几分。 张则已回到了崖畔落座,马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张则已轻松说道:“晚上有约会,一起去?” 马三不可思议道:“这种事我去干什么?你们两个……” 张则已打断他,道:“是四个。” 马三问道:“还有个谁?” 张则已指着下方某一道身影。 马三道:“朱子衡?” 张则已点了点头。 …… 孤山试剑试第三轮比试已经结束。 忆王孙大概觉得再没有什么战斗能让自己有那么些趣味了,于是趁剑飞回了光面。主事先生又换成了原先的那位。 当宣布完第三轮结束后,那位主事先生接着念道:“朱雀殿唐小晓、青鸾殿朱小竹、青修殿马三、凌云殿张则已、钧天殿赵舒五人晋级终试,唯一胜者为试剑试第一。” 张则已忽然想起了那个承诺。 当然,终试已是两天之后了。 先是上方光面处的剑光不断飞起,接着那层蓝色如夜穹的光面慢慢消失,人群纷纷离场,紧接着大地颤抖,那条裂开的很大峡谷慢慢合在了一起。 试剑试的修罗场,场上的水墨棋盘,两侧崖畔上精细雕琢无数的石椅皆随那条峡谷不断合凑在一起形成一条很细小的地缝,最后随之不见。 地缝消失前那一刻,有道明亮的金光冲天而起,穿过云层径直飞向了云上峰最深处。 那里是孤山最高的地方,那里云雾更深,有座殿,为承天。 那道金光落入殿中。 那是一块金色令牌。 …… 试剑试的修罗场已经关闭,也就意外着下次开启已是三年后。 试剑试还未结束。 最后一试,终试。 第四十二章 过去的事 修罗场关闭不久,已是黄昏时。 远处景色朦胧,几对不知名鸟飞向天边,入了画。 入春之时,气候总有些湿润,在孤山最高的山顶处,依然还覆盖着层未消融的薄雪。 云深最深处传来几声清澈的鹤鸣声。 三日最激烈的比试已经结束,弟子中有人松了一口气,此刻就想舒舒服服睡在木床上或者吃三大碗米饭配上几块红烧肉。 有人欢喜自然也会有人悲。 对于那些此次大试上被挫败且没有承师门下的弟子们来说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甚至有人准备想绝食三日以此来惩罚自己。也有人很快从这种不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败就是败了,只能说明自己还不够努力,就算把自己绝食到饿死还能改变些什么?于是变得更加努力,以至于天色入黑也还在林中练剑。 …… 张则已回到了那个凌乱的院子。 天边泛出几点星光。 木门支呀一声被推开,屋子里面同样也很乱,被子堆在床上,洗脸水搁在盆中没有倒…… 他将手中的剑随意放在了某一处,自己躺在了床上。 很快剑中的那道声音不满道:“如果你是一把剑,我会用它砍柴、凿冰刮鱼鳞,最后扔进垃圾堆。” 张则已觉得有些不妥,起身将剑找起,端正轻放在桌上。 “羽前辈,我不是故意为之,您能不能每次出现都有一点预兆,不然像个鬼,吓死人。” 剑中声音怪异说道:“我本就是鬼,死了二十年的老鬼。” 张则已想了想,觉得有一点道理,慌忙摇头心道:“几个月都与鬼为伴了。” 剑中声音道:“难得你第一次称呼我为前辈。” 张则已忽然问道:“能不能说一说您的故事。” 剑中声音稍沉默片刻,说道:“你有心情听我讲故事?” 张则已认真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我晋级最后五名,离剑试更进了。我虽然答应过你要成为剑试第一,但我现在想要了解你一点,我不能不知道我帮助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长的丑还是好看,是否生前是一个毁尽无数白菜的老色棍或者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是否欺过师灭过祖,是否还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天色慢慢黑了。 屋中黄豆大小的灯芯亮了起来,散发出了昏黄灯光。 剑平躺在桌面。 许久,剑中声音说道:“我的故事不长,如果你要听我便讲与你听,其中很多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 在我生命最后一刻,我跨越那道高山,那座高山是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所不能及的无境。整个苍澜大陆上能跨越此境界者只有两人,且同出孤山,一为初代掌门人龙城子,还有一个就是西子遇师兄。 当我登上那座高山峰顶时,我看到了之前看不到的景象,说不出言不尽之玄妙。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海上有蓝色的鹿,有巨大无比的鲸,有飞鱼,有海市蜃楼,有一首很动听的歌曲旋绕。 我翱翔海中,仿佛已融自身于天地。 天地一切也融入了我的身体。 我看见的更清澈。 我看见世界并非唯一之世界。 天外还有天。 六个。 那时我突然想去看一看。 一把剑刺穿我的心脏,一柄匕首插入我的脑袋,我沉入大海,犹如深渊。 碑。 也许因为我死前修行意念太强,故而死后神魂不灭,寄意志在这虚字碑森罗洞天中。 二十年。 我的剑名为天纵云之剑,就是此刻桌上的这把无名剑。 …… 我从小没有爸爸,我的母亲是一个妓女,是镇里最漂亮的女人,我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只有那些朦胧般的碎片记忆,和那些发骚时的叫声。 八岁那年,她死了,不知是什么病。于是我在青楼里做活养活自己。 十一岁时,我被一个妓女骗了处子身,她三十岁,长得像一头老母猪,躺在床上时身上的肉就会像奶油一样慢慢摊开又堆起,她要求我每夜都必须陪她。后来我杀了他,那是我磨了好几个月的一块刀片,但她的肉实在太厚,很费力,她死前的叫声要比她在床上的叫声更大。 我逃离了青楼, 流浪。 一直流浪。 遇见了子遇师兄。 他带我上孤山,从此我便踏上了修行之路。 数十年里我埋头苦修,不问世事,故而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陈子羽。 第四十三章 剑之境界 剑中的声音很平淡,似乎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相关的故事。 很短的一个故事,实际上却很长。 黄豆般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 张则已轻叹一口气,脑海中回想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丝毫的记录和印象。 剑之无境是剑者修行最高境界,象征着无比高上的荣耀,也就是说当跨越那座高山时,就已经是站在修行界最高的那个点,对于世人来说更是如蚂蚁仰望夜穹中星体那般遥不可及的高度。 苍澜大陆是剑的大陆,虽然有别的修行功法流传于世,比如西荒昆山天玄门的阴阳家便是修炼阴阳术而行走大陆,但终究是少数。 这是剑与剑相争的世界。 为剑生,为剑死。 一个剑者达到了其毕生追求的无上境界,那该是何等骄傲和俯瞰一切? 然而就在他跨越那道境界时被人偷袭至死,又是怎样的愤怒和不甘?甚至于神魂不灭存世数十年。 张则已的确不知道这个名字,泡在茶馆走在闹市也未听人谈论起这个名字,偶尔有热爱的剑道而向往孤山修行的世人则会说起那位初代掌门和剑神大人。 但,陈子羽是谁? 张则已没有再问到底是谁背后偷袭的他,剑是谁的剑?谁的匕首? 他虽有些好奇,但这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只是听故事的人。 剑中已没有了声音。 张则已看着桌面上平躺的剑,依旧是那般黑,剑身依旧锈迹斑斑,即便灯光如此昏暗也能够清晰地看见。 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剑?锋刃上沾着多少人的血? 不管曾经,现在这把剑名为无名。 剑很锈,要磨。 张则已想起那日对战宋飞扬时凭借剑四和这把剑上传来的力量而将其击败。心中想道,这难道就是交换的条件?成为剑试第一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啊。 门外几声犬吠,星辰已经布满了天罗。 院子的木门突然有了动静,响起几串脚步声。 门外有三人。 徐小清面带愁容道:“这个时候下山吃火锅会不会……” 马三笑着打断她,说道:“所以才偷着下山啊。” 徐小清低下头,接着刚被打断的话语说道:“会不会变胖?” 马三没想到她在考虑这个问题,为避免尬尴轻声咳嗽了一声。 一旁朱子衡摇头道:“火锅太辣,酒也辣。” 徐小清借着星光环视院子四周,嫌弃地说道:“真的是名不虚传的闲散人。” 马三不满道:“你能不能先把我们请进屋子?” …… 星光如溪,孤山青石铺满的山道上,四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偷偷摸摸下了山,往镇上去了。 …… 这种时间客人已经少了很多也就少了些热闹。食材在滚烫的汤汁中不断上下翻滚和碰撞,发出沸腾的声音。 酒是有家酒馆的酒。 那家火锅店的火锅。 徐小清笑着调侃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店名?” 张则已说道:“某人坐在那家火锅店吃着火锅就米饭,喝着有家酒馆的酒。” 朱子衡埋头吃着面,面条里的蘑菇很细嫩,火腿也很美味,听到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抬头问道:“某人是谁啊?” 张则已说道:“某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不叫刘某人王某人马某人,就叫某人。” 朱子衡偏着头有些可爱地说道:“这可真是有些怪。”说罢便又埋下头去吃面。 马三夹起一颗鱼丸放入嘴中,甚是鲜美。 “难道你们不觉得有那么一点堕落的意思吗?” 马三吃下一颗鱼丸又挑起一串粉条放入碗中。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偷下山,宗门规定弟子不可随意下山,要是让人知道把我们送入戒堂可就麻烦了。” 张则已笑道:“能多吃几次这么鲜美的火锅,就算送进戒堂受罚上几日有何不可?你说是不是,小清?” 徐小清俏皮地碰了碰手中的两根筷子,说道:“我很能吃的,你们别笑话我。” …… 窗外听几声蛙叫。 星如雨。 街上零落几个行人,灯火璀璨。 情侣亲密依偎在路灯下的长椅上。 流浪小狗从街中溜过窜入巷陌。 夜要深了。 多久之后四人才从店里出来,张则已和马三有几分醉,但还不至于摇晃不成样子。 朱子衡看着两人说道:“后日是终试,明日你俩有何打算?” 马三说道:“当然是磨剑。” 张则已想了一会,说道:“希望明天有个自然醒。” 徐小清摸了摸脸颊,事实上她也喝了几杯,脸有些烫,却多了几分俏美。她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发胖?” 第四十四章 三人行,必有倒霉蛋 你必须只有内心丰富,才能摆脱这些生活表面的相似。 …… 张则已睡了整整一日,以至于夜晚毫无睡意而对着那把剑冥想些什么,或者不时和剑中的声音说着什么。 及至天刚拂晓,山巅滚出半轮火球,照亮世间幽冥。 有剑飞落院中。 张则已推开门,茫然看着院中的那人。 李青衣立于剑上,双手负在身后,淡淡说道:“终试资格者,请上剑。” “要去哪?”张则已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人脚下的剑说道:“这剑载我们两人难道不会掉下去?” “当然是去干该干的事情。”李青衣看着张则已小心站在了自己身后,继续说道:“站稳或者抓紧我的衣衫,小心掉了下去。” 当剑快要飞起时,张则已忽然跳了下去。 李青衣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你干什么?” 张则已跑进屋子,一会便又跑了出来,笑着说道:“一夜未睡,怕影响考试,洗了个脸。” 李青衣神情不满地看着他凌乱的头发,说道:“离终试时间还有些早,我再给你些时间去洗个头。” 张则已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笑道:“我的头发很油吗?” 李青衣点了点头。看着又跑进屋子的身影,他轻叹道:“这就是孤山出了名的闲散人吗?” 屋中响起水瓢刮碰缸底的声音。 张则已用手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遗憾说道:“我忘了,水缸已经半月没有水了。” 李青衣满脸黑线,说道:“那就走吧。” “等一下,”张则已又忽然折身回了屋子,然后抱着一把剑出来,说道:“差点忘了带剑。” …… 剑飞的很高,迎面的空气略有清爽。 张则已看着脚下流动的山景,说道:“到底要去哪里?” 李青衣道:“到了就知道。” 张则已忽然说道:“如果我们同时掉了下去,死的一定是你。” 李青衣稍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这么奇怪的话,便好奇道:“为什么?” 张则已道:“因为现在我抓着你的衣衫,如果掉下去,我肯定会拼命拉你垫背,所以我怎么会先死于你?” 李青衣平淡道:“我听人说过你在试剑试那几轮比试中的表现,现在看来他们所说不假。” 张则已不在乎笑了笑,也没打算要问他们说的内容是什么,说道:“运气这种东西不会是一时的,倒霉的人永远倒霉,运气好的人命运也会一直关照下去。” 李青衣道:“那你觉得你是哪类人?” 张则已道:“三个人中总有一人是倒霉蛋,前面那人已经倒霉了,所以我是不倒霉的那个人。” 李青衣问道:“那还有一个呢?” 张则已道:“也许他是三人中有好运气的人,也许他可能即将倒霉。” 李青衣笑道:“有趣有趣。” 剑在云雾中穿梭,忽然前面显现一座高峰,剑路直直而上,李青衣说道:“抓紧!” 越过那道高山之后,剑归平稳。 李青衣问身后道:“你觉得如何?” 李青衣轻淡笑道:“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说一句……” 李青衣说道:“还想说句什么?” “俏皮的话。”张则已觉得如实说的话有些不雅,笑了笑,便这样说道。 “我听见了你的心跳。”李青衣说道。 张则已摸了摸头,道:“这难道又有什么不正常?” “的确不正常。”李青衣说道:“你的心跳太正常才有些不正常。比如飞这么高空气如此稀薄你却呼吸平稳心跳正常。” 张则已轻松说道:“天生的这般咯。” 李青衣沉默一会,道:“我感知不到你的境界,难道你在试剑试中击败对手的能力是天生的?” 张则已道:“你这么理解也可以,世人都道我闲废,事实我本来就闲废。” 李青衣忽然笑道:“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笑话,你这么一无是处,现在在冰荒砍杀魔人的那人怎么会让你做他剑童?” 张则已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云下有些熟悉的景象,奇怪地说道:“这地方不是刚才飞过了吗?” 剑突然停止向前飞行而悬在云端。 李青衣笑道:“到了,只不过我多飞了两遍绕圈罢了。” …… 镜湖如镜。 自然不是断云崖下面的那片静湖,而是位于孤山后山某处的一片大湖。 正值春时,风景宜人,周围云雾覆盖又草木丛生,平静中多了几分神秘。 载着两人的剑飞落湖面,张则已才看清湖面上的两个黑点原来就是马三和另一个人。 马三身后的那人也和李青衣一样装束,想来也是飞剑送马三来的人。 李青衣道:“下去吧。” 张则已看着脚下的湖面,说道:“开玩笑,下去会湿身的。” 李青衣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又指着站在湖面的马三,道:“你看。” 马三掩面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吗?镜湖淹不死人,真替你感到丢脸。” 张则已有些惊奇,然后一只脚尖轻触湖面,发现确实能在其上行走,于是下了剑,站立在湖面,又掩饰了惊讶,故作镇定道:“谁说“湿身”是湿身?我在说失身。” 李青衣好奇道:“谁会让你失身?” “他!”张则已指着马三道:“你看他站在湖面的样子跟个死狗一样,想霸占我的身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不是他这个老色棍?” 马三听闻笑着骂了他一句什么话。 这时有三道剑光向这边来。 剑落,乃是朱小竹、唐小晓及赵舒三人。三人身前皆有一人,也是飞剑护送之人。 第四十五章 四人中,你是最倒霉的 李青衣对其余四人点头示意,然后说道:“选择镜湖作为终试的地点,这是我的主意。我叫李青衣,剑者三息中段境界。” 其余四人也一一介绍道: “陈海山,剑者间袖上段境界。” “于秀,剑者三息初段境。” “金归山,剑者间袖上段境界。” “尧悦,剑者间袖上段境界。” 待介绍完之后,李青衣说道:“一定你们很好奇,何故会是我们五人,其实这是掌门大人的意思。” 五人惊讶道:“掌门大人?” 李青衣点头道:“所以命我选择考场和考核题目。” 唐小晓冷声道:“孤山五意。” 马三有些吃惊道:“你们就是孤山五意?” 张则已不明白地问道:“什么是孤山五意?” 朱小竹平静地说道:“掌管孤山书阁、戒堂、剑池、墨林、音坊的五位执掌先生被称为孤山五意。” 李青衣道:“低头去看湖中倒影,看到了什么?” 唐小晓冷淡道:“剑。” 朱小竹平静道:“自己。” 马三有些疑惑地说道:“天空,还有青山,以及……看不清的东西。” 赵舒沉默一会,道:“一柄锋利的匕首。” 张则已看了看诸人,又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抬头道:“何故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李青衣道:“湖中所印之景便是心景之象征,镜湖本就是一面镜子,任何人只要站在这湖面上都能看到些什么,比如我所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书籍,陈师弟看到的是一把悬尺,于师弟所见为一只剑鞘,而金师弟和尧师弟所见分别是一支笔和一支笛,没道理会什么也看不清,你再仔细去看。” 张则已低下头看了半响,隐隐约约看见一段锈迹斑驳的锋刃和一块磨剑石。 李青衣道:“看见了什么?” “一把剑,一块石。” 李青衣点了点头,道:“你们所见湖中之景乃为心景,心物同体,物不离心而存在,心亦不离物而存在,故而心景为事物之写照。” 张则已有些听不太明白,摇了摇头。 李青衣笑了笑,说道:“考核的题目很简单,不需要你们五人逐个比试出结果,那样太麻烦,所以打败我们即可。” 马三苦笑道:“这可真的是很简单。” 先前这五人已经介绍过自己包括境界,最高的李青山已是三息上段境,若想击败这五人是极难的,甚至丝毫胜算也没有。 朱小竹道:“如何比?” 李青衣道:“每人随意挑选我们五人中的一人为对手,胜者自然为剑试第一。” 唐小晓冷笑一声,道:“若几人同时获胜呢?难道都成为剑试第一?” 李青衣笑道:“过分自信反而太自负了,少年。”他看着五人继续说道:“你们可以一对一单挑或者二对二三对三甚至五对五结伴群殴,不过我劝你们还是结伴打团,这样才会有那么几丝胜率。” 唐小晓忽然转身离开,嘴中说道:“我放弃。”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放弃,李青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丝毫未变,说道:“他走了,也就意味着你们连那几分胜率也没有了。” 赵舒指着眼前说道:“尧悦先生,我请求挑战你。” 尧悦皱了皱眉,说道:“小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剑伤,难道不应该好好养伤?” 赵舒淡淡道:“先生会不会因为早晨起床的痛苦而不去工作?会不会因为路途的艰辛苦闷而停止行走?难道受了伤就要放弃最后的比试?” 尧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有趣有趣,我便接受你的挑战。” 马三看着面前身影,神情很是认真。 于秀看着他,静静道:“我有三道剑,不知你能否接下?” 马三持剑道:“请先生指教。” 朱小竹轻轻划出剑,然后对着金归山说道:“先生赐教。” 金归山看着他手中那把剑,说道:“好一把光明之剑。” …… 张则已叫道:“这不公平!凭什么他们选择的对手都是间袖境界,而我却要对战三息境界的你?” 李青衣道:“这本来就不公平。” 一旁的陈海山道:“更不公平的是你要对战我们两个人,别说青衣师兄已步入三息境界,但就我你能相信自己有胜算?” 张则已抗议道:“凭什么?他们一对一我却还要一对二?” 陈海山笑道:“唐小晓放弃了比试,而他们三人已经挑选好了对手,所以就只能是你了。” 李青衣笑道:“记不记得你说过,三人行必有一个倒霉蛋?现在看来,四人中,你才是最倒霉。” 张则已忽然道:“既然如此我也认了,但我能不能决定比什么?” 李青衣道:“为了不太过于不公平,就由你来决定比什么吧。” 张则已两眼放出精光,道:“好!今日不比剑。” 李青衣和陈海山对望一眼,说道:“那比什么?” 张则已笑道:“他们三人也算是有境界之人,可我一个闲废人,你们却还要两个一起和我比试打斗,传出去人们还以为孤山五意只会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呢。所以,今日不比剑,我们三人比说笑话。” 第四十六章 这是一道剑意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 面对赵舒的出剑,尧悦并没有马上出击,而是静静站在原地。 锋寒的剑刃逼至胸前,尧悦突然消失了不见。 赵舒立马持守剑式,警惕地观察四周。 湖面微有水波浮动。 然后下一刻,赵舒向天空划去一道剑光。 光明的剑光划破空气,炙热的剑气波动水面。 而在不远处的朱小竹看见这道剑光,忽然有所思。 朱小竹修孤山光明剑,赵舒也修光明剑法,甚至在那几轮比试中,这名女弟子展现出来炙热光明剑意不比朱小竹差到哪里去。 如今这道剑光已入到天空中最深的某处,然而当其接近那一处时,突然剑光凭空消失。 接着赵舒又划出一剑,相比前一剑,这道剑光更烈更燃更具光明。 湖面明亮了起来,甚至能将人的眼睛刺花。 张则已凭赵舒刚这一剑忽想起了子羽前辈传授的剑四。 剑四中的燃剑岂非与这光明剑法非常相似? 与前一剑相同的结果,这道剑光依然没入天空中的某一处而消失不见,就连其周边的云雾也丝毫未受到这剑光的影响。 赵舒忽然纵身起跃至数十丈的距离,待离那处地方近了些距离时,又出剑,划剑,依然是一道极耀眼的剑光。 然而因为境界的原因,赵舒跳跃起飞只有数十丈之距,划出那一剑之后便缓缓又落在了湖面上。 剑光紧紧逼入那一处地方,忽然空中传来“嗤嗤”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割破所发出的声音。 赵舒跳起空中那一剑自然是因为距离的原因而减少了剑光威力的消耗,所以这道剑光并非消失在那一处,而是将什么东西撕割开来。 天空中飘落下来几片东西,是几片黑色的碎布。 令人惊奇的是天空深处的那处忽然破开一个口子,从里面走出一人来。 正是音坊先生尧悦。 看着下方湖面上的那道身影尧悦颇为赞赏道:“你竟然第一时间发现我就在空中,而且还割掉了我衣服上的几块布逼我现身,果然很了不起。”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笛,继续说道:“不过我接下来的攻击可不太好对付,你要怎么接呢?” 赵舒平淡看着上方,左手二指轻试剑身。 尧悦点头道:“很好,念你还未突破初三境界,公平点的话,我就以相同的境界和你战斗,我不喜欢占女孩子的便宜,也不会以大欺小。” 赵舒冷声道:“虽然你境界比我高出许多,但我还是希望你用全力,我不喜欢别人处处让着我。” 尧悦道:“你让我很意外,你本是钧天殿女弟子,刚才的剑法竟然是孤山光明剑法,真是有趣。” 赵舒道:“那又怎样?” 尧悦淡淡道:“如果我出全力,你连我一招也接不住更何况胜算?” 赵舒看着手中的剑,道:“我想做的事我偏要做的,就算没有胜率,我也请你全力一战,因为自打我向你请求挑战时就已经将你看作了对手。” 尧悦真的是越来越欣赏起了这个女孩子,甚至心中惋惜道:“若非她已承了剑,随我去音坊那自当是很好的。”他看着下方,说道:“好吧,我便全力与你一战。” 赵舒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剑意不断催发着剑体,时刻防备着上方突发而至的攻击。 然而并没有什么突发而来的攻击,却响起了笛声。 水面轻轻浮动,湖中鱼儿游于此处,山中鸟语清澈,附和佳音。山风弗来,却吹不尽笛声悠扬。 听闻此曲,赵舒竟有些痴醉。 正当赵舒沉醉这笛声中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道极细微极细微的东西。 这是一道剑意。 却不知为何只有这一道很细微的剑意。 然而就是这道极细微的剑意使赵舒从笛声的沉醉中猛然惊醒,然后发现自己身处在由无数柄透明小剑组成的一个剑笼中,有一把小剑已经悬在她眉心处。与周围组成剑笼的无数透明小剑不同,这把剑不透明,是一柄真正的剑。 剑来于笛中。 笛声漂浮,依旧悠扬令人沉醉,这也是那些无数透明小剑的源处。 赵舒此刻却很清醒,如果是真正敌人,她已经被眉心处的那柄小剑杀死,就算能及时发现,又怎么逃出这个剑笼? 这就是后三境? 笛声停了下来。 尧悦落在湖面。 赵舒放下手中剑,平静道:“我输了。” 尧悦安慰道:“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你我境界差距太大,所以你不必难过,反而我觉得你很优秀,做得很好。” 赵舒看了他一眼,道:“你哪看出来我难过?优秀不优秀难道我不自知?” 尧悦稍愣数秒,然后道:“你果然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 第四十七章 我有三道剑,雨落鱼落 不爱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坏,所以,我们调情,我们暧昧,却永远不要相爱。 …… “我有三道剑,一剑名守神,一剑为圆意,一剑是零落。这把剑名为零落,我在镜湖倒映的心景中看到的就是这把剑。” “我有剑,名又无名。” “我在剑池阅过无数剑,你这把又无名剑看起来非常普通。” “剑不能决定一个人,而人可以让剑焕发不一样的光彩。” 于秀点头道:“是的,真正剑者并非由剑决定他的剑者生涯,而是他自己本身。命运就在手掌心,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去掌握。” “那么你呢?”马三看着他,说道:“你的剑在哪?” 于秀淡淡笑道:“剑在鞘中。” “那么请出鞘。” “我已至后三境界,你我差距太大,如果我出鞘的话,不知你能接住我几剑?” “我很愿意一试,即便失败也在所不惜。” 天空的云像棉花糖。 镜湖依旧,就算微波浮动也丝毫不影响其明清如镜。 马三低首看着湖中,看着湖中的天空和青山以及那样看不清的东西,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中。 当有微风从湖面抚来时,他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把看起来很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又无名。 起式、攻字一式,看起来非常平淡的招数,一丝出奇的地方也丝毫没有。 剑光直逼于秀而去。 于秀剑在鞘中。 看着这道平淡无奇的剑光,于秀没有丝毫大意,哧一声,剑已飞离鞘体,朝着那道剑光飞去。 剑光相交,周围空气变得燥烈了起来,湖面终于不再平静,在距离此处百米远的湖畔有一颗老树被溢出的剑气所伤而断,扑通一声连同枝叶掉在了水中,上下漂浮着。 剑光消失不见,剑归平静。 马三紧握着手里剑,那把零落剑飞入鞘中。 于秀有些意外道:“你的剑很有意思。” 马三道:“我的剑太过平凡。” 于秀摇头道:“并非只是平凡简单这么简单,你的剑去脱了繁琐无用的招式,而保留了剑法的精义和奥妙,故而看上去简单,甚至很平淡,但绝不是简单这么简单的。” 马三平淡笑了笑,然后看着对方腰间的那把剑,事实上刚才交手时剑是自动飞来,而于秀的双手始终负在身后。 看起来很帅…… 于秀见马三思考着些什么,但却想不到他脑中此刻在想着一些极具喜感的画面。 “准备好了吗?” 马三点头。 “接下三剑,你赢。” 马三点着头。 初三境界对战后三境界,这当然是一场很不公平的战斗,于是唐小晓离开了。 面对这样不公平的比试,离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马三不想放弃,他先前一直渴望在剑试中战胜那些家伙,比如:唐小晓,朱小竹,还有那个家伙,本以为终试时会打一场,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孤山五意。 他绝不会因此而感觉倒霉,甚至他觉得此刻周身流动的血液要比平日里更快更热。 与强者战斗是他一直渴望的。 站在他前方的是剑池先生于秀,作为孤山五意,自然有资格担当“强者”二字。 他要接下三道剑。 他静静看着那把剑,等待着飞离鞘体的剑。 剑并没有从鞘中飞离出来,于秀也没有马三想象中帅气的负手在身后的样子。 于秀握住剑柄,轻轻拔出了剑。 没有惊世骇俗的大场面,风未抚动,湖面也很平静。 于秀向前划起一剑,生出一道剑光。 剑光缓缓掠过湖面,蒸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当这道剑光逼至马三身前时,马三亦划出剑光与之相接。 这是两道很平淡的剑光。 湖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却不知何故有鱼跃出湖面。 不知多久,剑光散去,零落归鞘。 马三平静地望着前方,不知要说些什么。 剑在手。 少年脸色极苍白,抬起袖擦尽了唇间那抹鲜红。 此为一道剑,名为守神,守其心神,心念无二,方得精粹。 于秀看着少年,说道:“还要继续吗?” 马三想起些什么,天空有云,青山是青山,但那看不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长的时间,马三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但心神已然受到重创,所以声音有些颤抖道:“继续!” 饶是如此,但这两字从少年嘴中说出时,显得无比坚定,总让人能感受到其顽强的意志力。 于是于秀又拔出剑,又划出一剑。 与之前不同,先前的剑光可以用平淡形容,但再形容这第二道剑光时便就很不合适了。 因为湖中刮起一层浪,二层浪,三层浪,四层浪…… 生起一层水汽云雾在湖面。 马三接下这一剑,但没能接住。 而人重重砸在了水面上。 镜湖畔周围下起了雨,但那不是正真的雨,而是被砸起的无数水珠正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老树上几只淋湿了羽毛的鸟在抖动着身体,时不时发出叫声。 雨在落,鱼在落。 马三起身看着手中的断剑,心中非常惋惜。这是他在一片旧林中所捡的一把剑,名又无名。 剑的另一半沉入湖底。 血液一滴一滴滴在湖中,马三的左臂竟然被拉开一道极长的刀口,血流不停。 少年脸色白如纸。 怎么看他输了。 此为第二道剑,名圆意,温润和谐,心无羁绊。 第四十八章 这是一个很妙的年纪 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 断了的剑永远是不可能再修复的。 湖面慢慢变得鲜红了起来。 少年的血液是炙热的。 湖面上方的水珠终于落干净了,空气中残存些淡淡令人清爽的水汽。 马三很久之后才说道:“第三剑呢?” 我有三道剑,一道为守神,一道为圆意,一道是零落。 于秀看着身侧的剑和鞘,淡淡说道:“这就是第三剑。” 这把剑叫零落。 “我能见到它的样子?”马三看着那把剑沉默了一会,说道。 “会的,一定会有一日你会很真实的看见这把剑。”于秀平静地说道:“境界上的差距无论如何都是弥补不了的,如果我以相同的境界和你战斗,究竟谁输谁赢呢?” 马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空有云,青山有雾,湖中有剑。 于秀看着他左臂的血口,鲜血依然涌出,便道:“你的伤口很严重。” 马三这才很清晰的感觉到了从臂膀处传来的疼痛感,于是撕破衣服简单包扎住,然后起身向湖畔走去。 身影渐远。 于秀心中叹道:“既然是掌门授意,真不知是何用意。以大欺小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得多丢人?” …… 光明之剑,剑还在鞘中。 金归山看着眼前少年,少年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坦荡磊落的感觉,他似乎看见一条奔腾的溪流,没有污尘,非常明亮,这难道就是这少年的心境? 想及此处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少年手中那把剑。 破晓剑,破开幽冥,照亮世间。 他已经感受到了这把剑中所散发出来的光明。 “如果闲时,可愿来我墨林参观一番?” 由孤山五意掌管的书阁、戒堂、剑池、墨林、音坊乃是除了孤山四峰之外最神秘的地方,不是所有人想进便能进去的。 而如今金归山亲自邀请去墨林参观,要是真的拒绝就成了傻瓜。 朱小竹当然想要去看看,甚至如果还有意外的运气,去其余四处也是非常乐意的。 金归山笑道:“书文字符间也是有诸多妙趣的,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来参观。” 朱小竹道:“一定。” 金归山忽又道:“今年多大了?” “十八。” “很不错啊。”金归山点头继续道:“是一个很妙的年纪,当然这样的年纪是应该是做一些更妙的事情的。” 竹小竹很平淡地说道:“人生再无这般妙的年华了。” 金归山看着他,然后笑道:“找个喜欢的女孩吧。” 朱小竹愣了一下,没明白。 金归山道:“这样妙的年纪难道不应该找个很妙的女孩去追她?” 朱小竹想了想,这方面还是没有什么经验可言,而又有些麻烦,于是摇了摇头。 金归山继续说道:“趁着年轻赶紧去写本小说吧,写什么都可以,写你写她写青春,然后大闹一场,莫要辜负这么美妙的年华。” 这一定是有故事的,朱小竹忽然问道:“先生的故事一定很精彩吧?” 金归山苦笑道:“十六岁时我在平庸,十七岁在平庸,十九岁在平庸,到如今依如昨日,甚至我的故事连一个女主角也没有。” 朱小竹叹息道:“听起来好悲惨。” “理想就是,”金归山嘴角浮笑道:“喜欢一个人,或者写本书,就是年华咯,也算弥补曾经的青春。” 这次的云不知飘回了又几次,天空蓝的像块蓝宝石,镜湖也像一块蓝色宝石。 湖中的鱼儿一定很美味。 鸟儿在湖畔上的某一棵大树上胡叫什么。 每日太阳照常生起,又照常落下。 生活岂非就是日升日落? 金归山道:“聊的很愉快,那么让我看看你的剑吧。” 剑在手中,还未出鞘。 第四十九章 以字为剑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 一支笔和一把剑,于是战斗开始了。 朱小竹疑惑道:“你的剑呢?” 金归山说道:“笔就是剑!” 这是一支很特殊的笔,这支笔能书墨于纸,亦能在数距之内夺人命环。 就这样一支笔,笔尖有墨。 而同时,朱小竹的剑也出了鞘。 剑身如镜,心念如剑。 金归山赞许道:“果然是一把好剑。” 下一刻,剑动。 面对着朱小竹的剑势攻击,金归山并未有任何的招式准备,而是持笔在空中简单书下几笔。 于是空中有墨,那是一个“君”字。 朱小竹的剑没有丝毫的停滞而来到了金归山的身前。 剑没能继续向前,也不能后退,而是被那个“君”所裹挟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 直到第三秒之后,剑放光明,周边一切顿时变得黯淡了下去,随着这道光明,那个“君”字慢慢乱了笔画字路而变得不成文字然后汇聚成了一滴墨滴在了湖中。 朱小竹右手横划出一道明亮无比的剑光直逼向金归山。 湖面随着这道剑光而变得不再平静泛起了波浪。 金归山持笔又书,写下一字,乃是一个“子”字。那字飞向那道剑光,包含住了其锋寒,于是光芒黯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一切皆归平淡。 水浪伏进湖面。 那个“子”字也化为一滴墨入了湖中。 朱小竹剑势还在,只不过刚才一剑被卸去了锋寒,于是剑路又转,这一次竟然持剑在空中同样写下一字。 很明显的不同是,金归山持笔在空中写字然后成攻击。 而朱小竹直接用剑在空中划字,一个包含着无比明亮剑光的字。 看着少年此番举动,金归山有些意外,然后带着几分欣赏的语气说道:“这个年纪果然也还能给人带来许多的惊喜呀,这是个“青”字?” 朱小竹所书正是一个“青”字。 金归山持笔挥毫,说道:“那么就送你这个字。” 于是空中又多出一个黑色的“如”字。 一个“青”字,一个“如”字。 两个字相交碰撞在一起,剑光散尽,墨入湖中。 两人相对视一眼,于是又各写下一字。 剑光锋寒,乃是一“山”字。 书墨飘香,为“玉”字。 两人没有动,金归山道:“不错,你能片刻领会其意,可谓可造之大才,又别具一新,用剑划字以作攻击,果真天才。不过我这一字有我七分力量,不知你的“山”字能否挡住?” 朱小竹道:“先生了得,五意之名绝非妄传,但我还是要全力一试。” 于是下一秒,两块字动了。 …… 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湖面上的雨停了,与其说是雨不如说是因为和湖面的碰撞而被溅起的巨大水浪。 朱小竹躺在湖面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剑还依然在他手中,但脸色已白如纸。 很久之后他终于起身来至先前以字战斗的地方。 金归山在等他。 “通过这次战斗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远比剑试第一更重要些。” 朱小竹若有所思,然后平淡道:“多谢先生指教。” 金归山笑道:“你划出了“青”“山”二字,我想后面应该还有字吧?” 朱小竹便持剑在空中划出数剑,乃为“坦荡”二字。 “青山坦荡……”金归山大笑道:“好一个青山坦荡。” 金归山走向了湖畔,笑声还在…… 朱小竹低头看着浮在湖面上的四字,自语道:“君子如玉。” 青山坦荡,君子如玉。 …… 湖畔有一亭,思之亭。 亭中六人看着湖面。 马三道:“那家伙究竟和两位先生在比些什么啊?都这么长时间了。” 剑池先生于秀道:“我听闻这个张则已是个没有境界的闲散人,他到底是如何通过剑试走到今日呢?” 音坊先生尧悦抚笛道:“他面对的可是两位三息境界的强者,何况他毫无境界,最令人奇怪的是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有比试完,莫非有猫腻?” 赵舒冷声道:“孤山五意境界非凡,面对间袖境界我们尚且惨败,何况还是三息?更无耻的还是二打一,而张则已境界还很低。” 金归山看着亭边冷俏的身影,微笑着说道:“小姑娘一定受了委屈,在说五意无耻呀。” 赵舒冷哼一声反问道:“难道不是?” “的确够无耻的。”尧悦说道:“在这些年轻一辈中要落个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罪名咯,真是罪过啊。不过我发誓,这场终试的出题者是掌门,跟我们无关,要骂也得骂掌门。” 剑池先生于秀道:“其实我也觉得这场终试很不合理。” 朱小竹望着湖面某处道:“这么说没有剑试第一了吗?” 马三笑道:“那家伙的话,说不定会做些意外之事。” 朱小竹说道:“你很了解他?” 马三道:“说实在的,我并不了解他,但他是我的朋友。” 尧悦道:“也罢,他们三人也不知在干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这等无聊,不如我吹个小曲给你们听?” 赵舒冷冷道:“好好看着风景不行吗?” …… 尧悦太尴尬了。 第五十章 这个笑话不太冷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 …… 六人这么无聊的在亭子中等待,而湖面那边时不时传来大笑声音。 这下就连赵舒也好奇道:“他们究竟在比什么?听起来似乎很欢快。” …… 张则已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一个消化不良的病人向先生求医:我近来很不正常,吃什么拉什么,吃黄瓜拉黄瓜,吃西瓜拉西瓜,怎样才能恢复正常呢?先生沉默片刻,那你只能吃屎了。” 陈海山憋红了脸,大笑道:“有趣有趣,西瓜那么大真的能拉下来吗?” 李青衣本想忍住不笑,但听陈海山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 张则已看着陈海山说道:“轮到你了。” 陈海山思虑片刻,然后说道:“我十八岁那年曾经有女孩子和我相约到下一辈子。” 张则已好奇道:“快说来听。” 陈海山淡淡道:“那女孩说:想追求我?下一辈子吧。” 李青衣道:“怎么看这都是师弟你的坎坷情路啊,怎么,这也算笑话?” 陈海山望着两人道:“不好笑?” 张则已点了点头,道:“好心酸。” 李青衣道:“莫名同情师弟你,想不到师弟掌管一方戒堂,为人严苛,心中却有这般儿女情啊。” 陈海山道:“我认输。” 李青衣笑道:“师弟,讲笑话的本领你还得看我来,我讲出来的话就怕你们想不笑都难。” 陈海山不服气道:“总归是我刚才讲的太冷,不过我实在不相信师兄的笑话才能。” 李青衣道:“那么你们听好。” …… “香蕉大,香蕉皮大。” …… 说完这句本身无什么特点的话之后,李青衣已经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张则已陈海山两人对视一眼,各在心中道:“笑点可真的低。” 好不容易忍住笑,李青衣奇怪地看着两人说道:“为什么不笑?” 张则已摊了摊手道:“我可真没觉得哪里好笑了。” 陈海山说道:“你讲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嘛,还说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 李青衣有些失落道:“这是我在某本书上所看到的,本以为好笑,所以就拿出来讲了。” 张则已站起身道:“看来是我赢了。”然后看着湖四周,奇怪地说道:“他们人呢?” 李青衣道:“他们已都比试完,现在都在畔边的亭子里等我们。” 张则已有些惊讶道:“他们比试完了?为何我一丝战斗的声音也没听见,更没有看见战斗过的痕迹。” 按理说几个人在一片湖上比试,怎么说也会影响彼此。 可事实是张则已开始和两位先生比说笑话之时就仿佛整个湖面上就只有他们三人,更无外物干扰。 李青衣道:“不必过于深究这些问题,你遇到的这些他们也同样遇到,如今深究也无甚意义,终试结束,恭喜,剑试第一!我在书阁阅览群书,果然讲笑话的本领是不及你的。” 陈海山收敛起了刚才的笑态,而恢复了平常严肃的面孔,说道:“有趣的很,想不到你会以这种方式赢了比试。” 张则已道:“这么说他们都输了?” 赵舒,朱小竹,还有那个家伙? 李青衣平淡道:“输赢无甚重要,要知道的是,你们面对的可是后三境界真正的强者,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惊奇,反而赢了才有问题,不过像你这样成为剑试第一,我是没有别的什么话可说的。你能走到现在这里可真的不容易。” …… 思之亭。 李青衣看着四人,说道:“如此试剑大试终于圆满,最后终试也出了结果。你们不必太过于在意,这本来是一场很不公平的战斗,你们还记得在镜湖中看到的心景吗?也许现在还看不清楚,但日后一定会看的无比清晰。” …… 张则已得剑试第一的消息很快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孤山。 这令很多人意外。 柳含烟那时只想着这少年大多凭借了极好的运气闯入了后五名,如今再得剑试第一,说明不是运气了,但毕竟是代表着凌云殿,虽然这家伙看上去闲废,但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于是乎,对他的印象慢慢变得好了起来。想着自己那位在冰荒的爱徒,甚至心中开始对这张则已有了几分好感,可真的是爱屋及乌。 左师后来又敲响了院子里的那个木门,当然是说一些恭喜之类的话,也当然他是绝不会流露出遗憾惋惜的神情的。 作为剑试第一,便有了到五意执掌的书阁、戒堂、剑池、墨林、音坊各参观一日的资格。 这当然是极好的机会。 对于同参加终试的另外四人,五意也发出邀请。 唐小晓和赵舒拒绝了。 尧悦大为不解道:“小姑娘难道真的不喜欢音乐?” 金归山邀朱小竹到墨林拜访,竹小竹因无法拜访其余四处而遗憾。 于秀邀马三到剑池,因为在比试中马三的剑断了,然后沉入了湖底,于是于秀在剑池又给他觅了一把好剑送于了马三。 张则已没有去其余四处,而是在书阁呆了五日。 孤山书阁收藏着无数书籍典藏,是大陆藏书最丰的地方,这里包含着一切的知晓,也许会有他更想知道的答案。 第五十一章 我以为你以为的是我以为的 信仰比知识更难动摇;热爱比尊重更难变易;仇恨比厌恶更加持久。 …… 实际上位于后山某处的孤山书阁并非是数十间藏着无数书籍的楼舍,而是一个洞,一个且宽且无底的山洞,不如称呼其为书洞更为准确。书洞的入口周边长着一堆不知名的杂草,如果不刻意去寻找很难会发现这里。洞口处设立一道禁制,平常弟子不得进入!没有杂佣人等,整个洞中只有一人管辖着这片书海,正是书阁先生李青衣。 洞中烛灯经年不灭,纵然黄昏已去,但之内事先却如白昼无二。 李青衣捧着一本古卷,书卷在手中不知翻到了第几页,大约是看到了精彩处竟双手互拍不知感叹了句什么话,然后看着洞中深处那道正在书海中翻找寻觅的身影,好奇道:“你不去剑池,不去墨林,不去戒堂,不去音坊,倒反而在我书阁呆了整整两日久,像你这么闲散之人难道真的会有心情来读书?” 洞中深处传来声音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李青衣笑叹两声道:“但你不像是在读书,而是在寻书。” 张则已没有搭话,深处传来书纸一页一页翻开的声音。很久之后,张则已问道:“这个洞的尽头处距此还要多远?” “多远?”李青衣放下书忽笑道:“书海中是没有尽头的,知识无边无际,你虽三日内表现得好学求知,但我还是要劝劝你,学海无涯,回头是岸,耽搁了休憩闲玩,只怕追悔莫及。” 张则已冷冷道:“先生也会讲些佛宗那些话?” 李青衣望着洞深处的身影,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奇怪地足以让人产生一切好奇去了解你。” 张则已看着洞中书柜上摆放整整齐齐的无数书籍,犯起了愁,半响才道:“这里知晓一切,但如果我知道我想知道的看来还得一些时间。” 李青衣道:“你找一本什么样的书?武功秘籍?剑法心得?前圣语记?还是你根本是想找几本那种书来解闷?” 张则已好奇道:“那种书是什么书?” 李青衣随意伸手在书柜中拿出一本丢给了张则已,张则已看到封面上不可描述之男男女女,或暴露直接或隐秘含蓄,无不令人血脉膨胀。 张则已面无表情将那本书重新扔回给李青衣,淡淡说道:“无趣。” 李青衣撇了撇嘴,说道:“你才是真的无聊,还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 张则已虽故作平淡,但刚才那种画面就像深深刻在脑子中,挥抹不去,甚至越来越清晰。他将头深深埋进书堆中,然后说道:“先生这样的书肯定看了不少了吧?” 李青衣顿了顿,脸上丝毫不见另外的表情,竟比张还要淡定道:“苦闷时看上几本也是不错的,聊以解闷罢了,存在有其道理,要不写了没人看岂不是悲催?我那于秀师弟岂不是更悲催?” 张则已不解问道:“剑池先生何故悲催?” 李青衣轻笑一声,然后将那本“无聊”的书重新扔给张则已,道:“你看封面底部。” 张则已又看到这封面上的图画时,心想道:“这样的姿势两人真的不累吗?这世间之事可真是奇哉怪也。”目光缓缓往下,终于看见了封面底部的那行小文字,于是连书也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那行小文字内容:“孤山剑池先生于疯著。” 张则以想起那位剑池先生,虽然谈不上俊俏,但总算还正派看上去,谁知竟然会写这样的书,真不知误人多少子弟,而孤山书阁竟然还在收藏着。 “这位剑池先生不仅仅只是孤山五意之一,闲下来的功夫时都在写小说,算是个小说家吧。” …… “何故他又叫于疯子?” 李青衣叹道:“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为了这个女孩他变得有些疯魔,于是我们都叫他于疯,他也不反对这个外号,甚至将其作为了自己的笔名。” 张则已道:“想来和大多数爱情故事一样,差不多都是凄惨的结局而结尾。” 李青衣点头道:“让人无可奈何的是,那个女孩已经在爱着别人。” 张则已道:“那可真的是没有什么办法。” 李青衣轻笑道:“令人更不幸的是,女孩所爱之人是我。” 张则已看着他半天才道:“你一定很愧疚。” 李青衣看着手中书,道:“我的愧疚更甚于于师弟之痛苦。” “这种痛苦是莫名的,也许你还受到了一些指责。” 李青衣平淡道:“后来我和女孩谈了一次话。”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张则已听着故事,并没有过多的入迷,反而脑海中想起封面上令人羞耻的画面,于是忍不住打开看第一页,看到第二页之后疑惑问道:“这根本就是一本故事嘛?” 李青衣奇怪地看着他,说道:“这本来就是一本故事集,只不过因为师弟文采还算出色,描写地又玄又幻,认真读去还挺有意思,难道不是闲时解闷的书?” 张则已脸色变得红了起来,像炉火中的碳。 李青衣瞅着他的脸色,问道:“你原本觉得它是一本什么书?” 张则已唯唯诺诺道:“我以为的……和先生一般。” 李青衣忽大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害羞。你且再看第三页。” 于是再去看,忽立马合上了书,所看内容和脑海中的画面不断结合起来……张则已的脸已经红过火中碳了。 “明明是本故事集,怎么第三页忽然有了……那种东西?” 李青衣道:“用那种图本来是想要吸引读者,可是于师弟写到第二页之后忽然断了思路再也写不下去了,于是干脆照着封面那种图写出了那种东西。” 张则已准备将那本书放在书柜上。李青衣打趣道:“看来天底下的男人还是一样的嘛。” 将书重新放在书柜上之后,他忽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一本书,书名《豪杰录》。 第五十二章 世界有六,此为其一 张则已拿起了这本书,这其实并不是一本经历过许多岁月的而流传至今的古书,因为书页的边角处看上去还很崭新,甚至还能闻到丝丝墨香味。 天色暗了下来,夜穹之下无数繁星点缀,浩瀚银河无边。 李青衣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在某处,然后看着洞深处的身影道:“看起来你似乎找到自己想要知晓的东西了。”说完这句话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继续说道:“我是真的要去吃饭了,书不能不读,饭更不能不吃。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你随意吧……” 洞中的明灯不知里面燃烧着的是何样特殊的油,总之散发出了淡淡一缕香味。 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忽然断了开来。洞中最深的某处有一块极妙的大青石,石头之上凹下去一个浅窝,显然是人经常卧躺在这里才形成的。 张则已也躺在这里时,心中想,整日侧卧于此读书,纵然外边世界繁华,可心静神宁,又能在这另一方天地中遨游,可真说不上之灵妙,真是比在院子里晒无聊的太阳有趣的多。这样想时,这本书翻开了第一页。 题记写道:“天下英雄豪杰,引领时代风骚。集平生所见所闻,作此豪杰录。” 题记下面没有任何文字了,张则已又将书翻至最后页,的确没有作者名字。随即便道:“如今写书之人多如牛毛,谁写的那倒无所谓了。”于是又翻至目录处看了一眼,然后才翻到第二页,是那正文了:世界并非唯一之世界,而是有六处,单单只说那一片大陆,名为苍澜。万年前,大陆生物繁衍生息,代代相传。有一生物,长高各有数丈有余,极凶暴残忍,乃为大陆主宰。当时人族智识未开,尚未崛起强大,只得为自然最底端之羔羊,任其宰割。那巨大生物为魔族祖先,鳞甲巨大如金,四肢极发达,其力可劈山。又能飞天入水遁地喷火抛金吐雾吞云,无所不能。指地为牢,将人族圈养在内,每逢节日,便宰杀数十个,拔去毛发,洗去内脏,或风干或腌制,甚至直接蘸盐巴生吃,无不令人骇然。 看完这一段张则已心想,魔人一直都在大陆之外的不周界生活,最近与大陆之战距今已有三百年,被大陆联军惨败之后,一直在不周界休养生息,很久都没有大的动静。虽是如此可小动作还是不断,那冰荒遍地魔种,要不我家那可怜的公子怎么会跑那么远去诛杀魔人?若这作者非玄幻小说作家,那便所言属实,可这些事是万年前的事,他又怎么得知?不管这作者是为了骗读者的兜里几钱,还是真的见证了此事,总之魔人作恶多端,万年前如是,如今依旧该杀。 目光往下,文写道:“大约多少个春秋,因为魔族的滥杀,人族几近灭绝,在此绝境中天降一星图,人族在此图中竟寻觅到了修行之法门,于是不断强大起来了。” “伏氏为豪杰,联合龙氏、帝氏、轩氏带领着各自族人联合讨伐魔族,四圣发动星图上的强大术法,令天地变色,宇宙动荡,有无数天外陨石飞落大陆,火山、地震、海啸……如数种种天劫降临,纵然是大陆最强大的生物依然没能躲避过去,这一战人族获胜,代价却是大陆之上几乎所有生物几近灭亡。魔族从此灭绝。” “而人族因为天劫来临前夕逃避到一处偌大的船上,船载着人族至世外某地故躲过流火岩浆海水地震之灾,这片地方名为不周界。” “人族重回大陆数十年后,大陆上竟长出了无数奇怪地树枝,晨时开花,午时结果,暮时有物破果而出。此物有七个枝干,落地后经过月洗,四个枝干会化作手臂腿脚,还有一枝化为脑袋,脑袋生七窍,与人无二。余下两枝生于后背,暂且不会变化,等下月月圆之夜,那两枝幻化为一对翅膀,故此魔种成型,世人称其为魔人。” “这一次人魔大战时,人族并未发动星图上的强大术法,而是以惨痛的代价将魔人赶出大陆之外的不周界。万年后,人族达到修行之巅峰,大修行者举手足间如若神明,故开宗立派。有龙氏传人游览孤山某处,忽有感而发,故创孤山剑宗。赢自异世界携带玄妙魔法而来,至大陆西部昆山,创立天玄门,人称阴阳家。” “诸多年后,有苍云剑宗崛起与大陆第一大宗孤山比肩。南部诸多小宗门为求自保而结盟,为太清玄盟。” “这是一个修行的世界,这是一个剑的世界。” “世界有六,此为其一。” 第五十三章 玄幻小说集 看完此页所载内容,张则已心中有些赞叹这位作者的想象力丰富,不过的确是个有趣的故事。他先前见书有些特别,又以豪杰著称,大概书中会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可读完第一页之后发现这本书差不多就是一本玄幻小说故事,万年之前?就算这故事是真的,谁管万年前的事?的确很有吸引力,但不能继续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当他将书重新放在某处时,时有夜风抚来入洞,令人奇怪地是洞中的几盏明灯竟丝毫没有因此闪烁跳动。 影入了墙,张则已正待向前步去,却忽然停下了步,对着刚才那本书“咦”了一声。原来夜风入洞竟将那书翻动了几页,那页有三字格外引人注意,对张则已来说。 “小只君。” 这当然不是一个完整的名字,但在张则已脑海中这个名字已经重复到不下数遍。 张小只!张小只!张晓之。 说不定当年小叔去孤山时化名小只,于是张晓之就成张小只,最后被某位无良作者写进玄幻小说,成为了“小只君”。 张则已觉得额头似乎出了些汗,但还不至于太热。他又重新拾起那本书,找到有关“小只君”的字眼继续读了下去,但令人失望的是,再往前翻数十页,往后翻数十页,“小只君”这三字只出现过一次。他又从头认真读到尾,确定只出现那一次,于是便松懈了下来,心中却无比地失望。包含“小只君”这三字的段落事实上只有数十个字,根本毫无线索可取。 “同年秋,小只君来孤山求战,结果未可知。” …… 同年也许是自己十二岁那年,秋季,小叔去了孤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及至以后的岁月张晓之这个名字消失在了大陆。时间可谓最无情,张晓之当年这个名震大陆的名字如今也已经被世人所淡忘。 张则已将这本书放入怀中,虽然他相信这本来就是一本玄幻而荒诞且是来解闷无聊岁月的小说,但他还是将包含“小只君”的那段话记在了脑中。 小只是晓之? 洞中的明灯烛火似乎是永远也燃不尽的,清晨拂去夜色,天边迎来破晓。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小说自然困极,于是就躺在那块卧石上沉沉睡去,待自然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黄昏。 夕阳还是透几分红入了洞,坐在洞口处看书的那道身影在这黄昏的烘托下看起来非常的清晰。 “早餐放在卧石左侧,自己拿去吃。” 所谓的早餐也只不过是几个馒头和一罐稀饭及一盒咸菜。这三日来张则已都在这书阁中,如今就算是馒头咸菜也吃得极美味,就连李青衣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拿错了东西。 “想必我今日不带这些东西来,你很有可能会饿死在这里。”李青衣放下书卷看着他的吃相说道:“很难想象一个孤山出了名的闲人竟然会在书阁里如饥似渴地学习以至于忘记了吃饭而将要饿死?” 除了咸菜馒头再无他声。 李青衣忽正色道:“你究竟在书阁找些什么?如果是你想要知道的,不妨告诉我,我在这书阁已有数十年,说不定我会帮你找到。” 张则已吃完第二个馒头之后又喝下一口黑米粥,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一个秘密,所以你是帮不了我的。” “秘密?”李青衣笑道;“我相信的。” 张则已忽然问道:“数万年前那些魔人的祖先究竟是什么样子?” 李青衣道:“我不是从那个世界而来,我不知道。” “那位作者会不会是从以前那个世界而来呢?”张则已问道。 李青衣顿了顿,说道:“你原来在说那本《豪杰录》?想不到你竟然会相信上面所述。题记云:集以生平所见所闻而著。这听上去有多荒诞?虽然作者文采斐然,书中如人魔大战,天外流石,虽然传说中和书中所记有些相像,但一个人真的能活过万年?也许他是按照传说史料加以杜撰而成呢?可见“集以生平所见所闻”就是一句废话,这本书本来就是打磨时光的闲书。” 张则已放下馒头,从怀中拿出那本书,然后翻至某页,道:“昨夜我认真看了这本书,就当前面是一些传说故事罢,可在这几章内如初代掌门创立孤山剑系、剑神大人去不周界和那位魔尊大战数日情节都在此有所叙述,你不相信世界有六之说?西部昆山天玄门的创始人原来是一位来自异大陆的神秘魔法师。” 李青衣平淡笑道:“都说这是一本很玄很幻的穿越小说。” 张则已道:“写小说的人可真是没什么题材可写,老是那么些老掉牙的题材。” 李青衣点头道:“不然拿什么吃饭,你在这书阁中还要待几日?” 张则已咬一口馒头就一口咸菜,边吃边说道:“自然是知道之后。” 第五十四章 沧浪水清,洗我帽缨 当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知没知道他想知道的,只是在第五日后的一个黄昏,他离开了书阁,顺便还带走了一本书。 自然是那本被李青衣认为的玄幻小说集。 春时黄昏,是很美好的时候。山间石路铺满了鲜花,空气很是鲜活,夕阳西下,林中偶有鹿出没,几对蝶儿不知花间在寻觅些什么。 隐匿在花草中的山道有一人在等候。当然是在等他。 张则已看着眼前那人,说道:“路就这么窄,你是想让我先通过呢,还是我让你先过去?” 那人语气平淡道:“我是此次邀请而来的苍云宗代表,我叫张云辉。” 张则已笑着伸手道:“哈哈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张云辉明显一愣,然后心想自己何时这么出名?竟连这剑试第一者也知道?于是有些生硬地握住了那只手。 半天过后,热情丝毫不减。张则已指着山下道:“你我初次见面,我总觉得有缘,晚上一块喝酒昂。” 张云辉有些惊诧此人过分的好客,说道:“此次我随师尊前来,又在贵派为客,怎敢随意下山喝酒?” 张则已道:“既为客,那就客随主便,如何?” 张云辉正色道:“如若张先生想喝哪日到我云宗来,我定当与君不醉不归,但今日我是带意愿来的。” 张则已心想,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嘴中说道:“是何意愿?” 张云辉道:“先生夺得剑试第一,又听闻先生去了书阁,故在此等候。” 张则已摸着头,有些为难道:“既然您这般邀请,我是非应战不行了,可是,我这一应战,我就要输,我若这般轻易输了非但给您了不尊重,还给我大孤山丢尽了脸,我就不是人了啊。” 张云辉疑惑道:“这是为何?还未比试先生怎么一口咬定会输?” 张则已叹了口气道:“我没带剑啊。不如这样,我找一根树枝来与您比试,草木皆为剑,输赢自有分说。” 张云辉正色道:“不行,我此番只求公平一战,绝不占先生一丁点的便宜。” 张则已道:“那可如何好?” 张云辉思虑片刻,说道:“先生说要以草木代剑,不如我也以木为剑,这样才公平些。” 张则已作拍手状道:“果然是好。”实则他心中极为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若是平日里好歹会有无名剑相助,如今偏偏没有带剑,而自身境界早已消失殆尽,所以这一战是很麻烦的。 两人从林间各找出一根合适的树枝,待两人站定,比试就算开始。 张云辉道:“先生请先出剑。” 张则已道:“多指教。”话罢便持枝斜刺而去。正是孤山剑法中的起手一式。这一式是有名的,叫蜻蜓点水。正如此名,那枝尖离张云辉左肩不足半尺时,忽然转变了剑路,枝尖直刺其面门。 张云辉向左侧掠下避开其攻击,右手趁势上划。 两人就这般你一招我一招,到最后竟然分解了不下数百招。 张云辉的沧浪剑法本就是苍云宗最正宗之剑法,而张则已所用也算是孤山剑法。 何为“算是”?实则张则已并未真正学过孤山剑法,他来至孤山有将近半年时光,而有三个月却是在试剑林外的那张竹椅上躺着,于是人们以为其无所事事又不学无术,故而有了“孤山闲人”这个称号。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三个月他并非在林外闲睡。 初试过后的某个日子,有个平凡的少年敲响了院子的木门,然后将他认作了对手。无论是那口干枯的井,还是试剑林外那张竹椅上的视线所及,都说明这家伙是一个非常细腻之人,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对的。 试剑林外的那张竹椅正好能将林中的剑影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非在林外闲睡了三月,而是观了整整三月的剑! 此时两人渐渐比试至最紧要关头,一分豪的影响都可能决定胜败的走向。 张云辉使出一招沧浪之水,这便是这套剑法最强大的一剑,没有剑光闪动,但山间道路旁却充斥着无数凌厉至极的剑意。 而这剑意却分有两种意境。 感受着山间这两道沧浪剑意,张则已有些惊奇道:“我似乎感受到了一泉清水和一汪浊水。” 张云辉点头道:“此乃我最强之剑,先生请小心了。” 张则已道:“沧浪水清,洗我帽缨,沧浪水浊,洗我的脚。”于是右手划出一道剑意,继续说道:“我有四道剑!” 第五十五章 谁家公子谁家侍 沧浪水清,洗我帽缨,沧浪水浊,洗我之足。 我有四道剑,为直、疾、燃、简。 …… 天空是晴朗的天空,即将入暮。 少年是何样少年?还依旧骄傲。 剑在何方? 此时两人的手中是没有剑的,以木代剑,一切可皆为剑。 不知是风还是那些凌然的剑意,抚起少年们的衣衫。 张则已感知着那两道一清一浊明显不一样的剑意,下一刻,便划出了手中的木枝。 如果有外人在场一定会非常惊讶他刚才的动作,明明非常简单,却划出了如此剑意充沛的剑招,甚至于草木皆可感受其凌绝。 这是一记燃剑。 张云辉赞叹道:“这难道就是正宗孤山光明剑法?” 张则已道:“这是剑四式。”说完这句话后,他将这道凌厉至极的剑意给挥了出去,看上去非常的随意简单。 然而绝不会那么简单,因为挥出去的这道剑意很快,快到连肉眼都很难追寻其踪迹,只是一瞬息,剑与剑相交。 不知多久之后,张则已看着手中的那根断树枝然后又看了一眼张云辉。张云辉正低头对着手中的断枝在思考些什么,大概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于是抬起头,两眼相对片刻,然后两人同时开怀大笑。 晚间山道有清风徐来,山下炊烟升起,林中剑影浮动,鸟儿归林。 张则已看着腰间的剑道:“这会是怎样的一把剑呢?” 张云辉笑道:“此剑名为虽寿。”他看着张则已道:“胜负不必再说,然下次见面是一定要和先生好好打一场了。” 张则已道:“自当恭候。” …… 张则已看着对面的剑道:“那少年果然不一般,好在今日比试并没有动用真正的实力,单凭剑四的剑意便与那少年持平,不然可真的要丢人了。” 剑中声音不屑道:“你是那种很在乎面子的人么?你这样说似乎你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 张则已不满道:“虽然这屋子中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你这样说我还是有些介意啊,前辈。” 剑中声音道:“和人讲笑话,然后赢了,最后成为了剑式第一,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这有些荒诞吗?” 张则已摊手道:“我也无可奈何啊,只能说,我还是那个运气好的人,也许命运会一直关照我下去呢?” 剑中声音冷哼道:“总之无所谓了,你已经取得了剑试第一,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二十年里无非就是在想这第一步,既然第一步你帮我走出,那么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走第二步、第三步,直至走到最终的目的。” 张则已还是有些厌烦这类事的,复仇这种事总是那么无聊啊。 “当初答应你的是要成为剑试第一,如今我做到了,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再帮你走下去?你知道的,这样下去我可能会非常麻烦的,我这个人最是怕麻烦上身,哪怕只是一丁点的麻烦。” 剑中声音道:“我偏要你做呢?” 张则已挠了挠头,说道:“我最不愿意别人来勉强我。” 剑中声音道:“那么你就去死吧!” 张则已沉默一会道:“好吧,答应帮你做。”心中却骂道:“欺负老子没有了境界,剑多很了不起吗?” …… 很久都没有去过试剑林外,于是第二日便去了。林中依旧,只不过那张竹椅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那张竹椅很久都没有再躺着那样闲懒的屁股了。 张则已静静看着林中的剑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快林外拥满了弟子,大都是想一睹剑试第一者风采的年轻弟子,这些弟子中自然听说过一些孤山闲散人的事情,有人崇拜,有人不解,有人想上去请教一番。 张则已看着这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弟子,心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个剑试第一是靠和别人讲故事而得到的,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没有了竹椅可真的是不舒服,就算如今自己闲散的躺在这里睡觉,谁还会再多说一句?” 林中有弟子是认得他的,此刻只是专心练剑,丝毫不理会林外的热闹。曾经有些尖酸刻薄,如今怎么好意思再自讨没趣的出去?有人叹道:“苏师兄眼光果然厉害,难道这家伙偷偷得到过师兄的指点?”想到此处便让人心生嫉妒,为何师兄不早遇到自己?即便是洗衣做饭劈柴生火,就算是暖床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呀。 张则已有些不高兴道:“光阴难买,你们在此都不练剑了吗?有些人荒废时光是因为他们天生是上帝的宠儿,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诸弟子听闻此言满脸愧疚的入了林。看着这些青涩的背影,张则以叹道:“果然这种感觉很妙。” 第五十六章 好朋友别打脸 青春没有选择,只有试一试。 …… 三四月春,距离试剑试结束已有些时日。孤山的云如往常,这些云不断汇聚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满天的棉花糖。 山脚下临集镇上的孩童们手指伸进嘴中吮吸,对着天上的云流口水。 这是最好的时节,春意盎然,生机大地,即便空气中也都是鲜活的气息而无半点腐朽。蝶儿花间嘻戏,鹿儿林中寻草,峰间最深处传回一声鹤鸣,有鱼在湖面飞跃。 于是在这样美妙的时节,降下了第一场春雨。 春雨如油,不过这句谚语在孤山周围百里的地界似乎不怎么管用。因为地势的原因,孤山这一带春秋的雨水格外的多,小小的一场春雨有时能连绵下上十天数月,将刚解冻后的大地洗成稀泥,所以这里的春雨并不贵,反而贱如尿。 屋中还有些馒头咸菜,这种烂发霉的日子里当然谁也不会愿意出去走走,甚至很寒酸地啃着干硬馒头也不会去吃一顿滚烫的火锅。 当然对于那些真正刻苦的弟子来说,他们不会因为打雷下雨而罢了修行。他们内心不断激励自己,外部艰苦的环境因素往往造就内在坚硬的品格,于是在这样的雨天里,他们依然还在林中练剑。 天要打雷下雨,修行照常不误。 而张则啃着馒头和咸菜,要么坐在院子门前对着天空中的雨点冥想发呆,要么躺在床上随意翻看那本从书阁偷回来的《豪杰录》,也还会和剑中声音谈论或争执些什么,偶尔什么都没得做时才会想起自己家那位远在千里外冰荒上的可怜公子。 冰荒上魔种生成的魔人凶恶至极,他在冰雪大荒斩杀魔人无数,自然魔人恨其入骨,若是不小心落入他们之手那可怎好?但魔人也总算有个“人”字,不至于不长一颗心吧?生得这么好看的公子这些魔人难道真的下的去手? 想及此处,他轻扇了自己一下耳光,心中暗骂这条嘴太缺德,好歹也是一夜破两境的后三境界高手,怎可轻易被魔人俘虏? 他看着檐下的燕巢又忍不住想,如果落入魔人手里,他杀了那么多他们的同胞,就算这些魔人再长一颗人心,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他忽然想起那本书中所述,会不会将他圈养起来,然后等个好日子,风干或腌制,甚至蘸着盐巴生吃? 院外的木门吱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木门被推开,有人打伞而入。 他看着雨中的伞,伞下的身影说道:“不敲门吓死鬼,丫的不会专门跑我这来淋雨吧?” 马三道:“有茶?” “没有。”张则已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庭院某处道:“柴火被泡湿了,煮个毛的茶,要喝自己把火先生着。” 马三走至檐下,合起了伞,不满道:“什么态度?这就是待客之道?” “打住。”张则已看着某处说道:“这种日子请我下山喝酒我是乐意的。如果你要来做客聊天也是可以,不过茶得自己煮,我这也没有什么好招待,馒头咸菜能将就?” “去的你。”马三打了他一拳,说道:“要不我怎么拜访你这个破去处。”他抚了抚身上的雨珠,继续道:“我听说你们的事了。” ““我们”是谁?” 马三淡淡答道:“你可知道张云辉是苍云宗第五代弟子中的强者,实力已至抚湖境界。” 张则已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马三目光灼灼看着他,说道:“两日前的一个黄昏,你和他打了一架。” “怎么跟个俗人一样,张口闭口打架,那叫切磋,那叫比试,咱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马三道:“没有胜负。” 张则已说道:“有什么奇怪的?非要有输有赢?” “你知道不知道,我从试剑林演武堂路过时那些年轻弟子都在讨论着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个孤山闲散废物,出了名的无所事事没有境界,结果通过了初试,还走到最后五名,终试时又夺得第一,和苍云宗那位年轻强者比试不落下风,他们向来瞧不上我,自然是要说些什么才肯甘心。” “当日终试比试时,我们三人面对的都是间袖境界的强者,丫的命衰,同时面对两位比间袖更上的三息强者,怎么着?我们都惨败,你竟然还赢了?” “说出来你可别不信。”张则已看着马三道:“我和两位先生讲笑话来着。” 马三哼了一声,道:“先前想到你纵然刻意在隐藏,可毕竟同时面对两位三息强者,怎么能获胜?我以为你又弄了什么无耻的手段才获胜。” “什么叫无耻的手段?”张则已不满地说道。 马三鄙视道:“徐小清怎么回事?朱子衡你又怎么说?不要脸的事情做下了,这会还不承认?” 张则已面子上过不去了,便轻咳两声,道:“三儿啊,都是好朋友,能别揭我的脸吗?好揭的这么狠。” 马三看着他道:“好朋友?” 张则已坚定地点头道:“两肋插刀啊。” “也要面子?” “男人嘛,活就活这张皮嘛。” “那好。”马三忽然笑道:“为何你我双方同时不掉面子,和我打一场。” 第五十七章 修者即小溪 雨真的是越落越大,雨点拍打瓦片的声音很响。那堆干柴早已经被雨水泡成了朽木。不知何处而来一只躲雨的白猫,爬上墙头又跳下院中,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张则已,意思大概是想让他将它收留下。 马三瞪了那猫一眼,然后冷冷说道:“懒货。” 张则已毫无理会,然后张开手臂,那白猫见状立马窜进了其怀中。 “喂,你真的是没有爱心,小动物哎,难道你的心中就只剩下冷冰冰的剑了吗?你这人有时候可真的是够残忍的。” 那只白猫在张则已温暖的怀中不断舔着爪子,然后时不时用那只爪子梳洗着自己的毛发,当然张则已没有在乎这只雨中的猫会不会将自己的衣服给弄湿。 马三有些不高兴道:“不要岔开话题。” 张则已小指挖着耳朵,说道:“三儿啊,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暴力,吓着了这只喵喵咋办?你瞧,很可爱,有木有?” 那只白猫大概也是很聪明的,抬起头对着张则已“喵”了一声,似作撒娇买宠之意,将张则已逗得欢心道:“瞧见没有,怎么会这么可爱?” 马三有些受不了,翻了翻白眼,然后真的生气了。 “这么大的风雨,难道我真的只是来找你闲聊拉家常?” 张则已赶忙正色道:“不耍些手段怎么能赢了你?” 马三愣了愣没有明白。 张则已看着院中细雨说道:“我不能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 马三看着他。 白猫舔着爪子在洗脸。 张则已终于说道:“你知道我家公子长得非常漂亮,我作他的剑童自然有一半得原因是这样的,但,还有一半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本来有意来这孤山。人与人相处若是刻意隐藏太多秘密反而显得不太真诚,这样得不到真正地友谊。” 马三认真在听着,目光却看向了院子外面的风景。 张则已说道:“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当初左师劝我拜入他门下,我便说不修行不习剑。我不修行,因为我本就是修行者,我不习剑,因为我本就是一名剑者。” 白猫知趣地将身子蜷在一起,然后打起了呼。马三看到这样心中骂道:“装睡的懒货。” 张则已淡淡道:“因为一些原因我的境界消失了,也可以说我现在本来就是一个废物。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挑战,这样对我不公平,但如果我靠别的手段赢了你,反而是对你的不公平。” 马三想起了一些事情,眼神别有意味道:“你这家伙,真的是……” 张则已笑了笑,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日后你我一定会有一战,这将是朋友间的战斗,也是作为对手的战斗,你我本来就是对手,不是吗?” 雨渐渐变得小了,但不会很快就停。 “要去湖中淋雨吗?”马三提议道。 张则已轻轻一笑,说道:“如果你会唱那么几句小曲,我倒是有几分意愿,有酒当然最好。” “酒是没有的,如果想喝自己到山下去沽。” “怎么变得这么小气?” “同样的我今天连口热茶也没有喝到。” “老天爷不赏啊。” …… 镜湖如镜。 此刻无数雨点打在湖面上,令人奇怪的是,湖面并未泛起层层波澜,而是依然和镜子一般平静。 张则已对着被泥泞包裹的鞋子懊恼道:“平日里我的鞋子都沾不得灰尘。” 马三说道:“你不应该带它来。” 怀中白色家伙朝着他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张则已笑着抚着它柔顺地毛发,说道:“它可是有名字的,你不应该对它这么凶的。” “这是一只母猫!” “它叫老卜!” “你不如叫它小白算了。”马三翻着白眼说道。 “你应该学会有爱心,心中有血有剑,还要有只小猫咪。” 马三不想再理会他,还有那只令人讨厌的猫,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湖中景。湖中有船飘荡,船上空无一人,就这样在湖面上随意飘荡,很久之后才将视线移到了如镜子般的湖面,然后想起几日前在这里的战斗,以及三道剑。 很长时间的凝神静息之后,才终于看清楚湖中倒影的是什么。 青山一片,顶上有云,以及那依旧还看不清楚的东西。 他思考些片刻,忽然记起什么,然后对着正在逗猫的张说道:“很快就是汇溪宴了,你该不会忘记吧?” 张停下了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明显一愣,道:“什么是汇溪宴啊?” 马三轻抚额头叹道:“果真是不靠谱啊。” 所谓汇溪意在汇集孤山小溪,何为小溪? 修行者即指小溪。 当然并不是说孤山所有的弟子都可以有参加汇溪宴的资格,事实上这样的名额实在太少了。 “他们有没有发请帖给你?”张则已问道。 马三点了点头,说道:“五个名额,想必唐小晓朱小竹赵舒也都已经收到了请帖。” 张则已怅然道:“果然没有我啊。” 马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想不会的,说不定有人和你这个剑试第一者开玩笑呢?” 张则已看着云上峰的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忽然又下的大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风声雨声猫叫声,声声入耳 雨声风声,以及一声猫叫,声声入耳。 马三安慰道:“既然是汇溪宴就没有理由不邀请你,也许是那些执事们不小心忽略了呢?” 张则已回过神来,笑道:“其实我并不如何关心宴上种种,如果有好的吃喝还可以勉强考虑。” 马三看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些真正的大人物,我不晓得那时你还能否吃好喝好?” 张则已翻白眼道:“总得一张请帖吧。” 马三摆手道:“得得得,到时要是真的没有邀请你,那我也就不去了,不如下山一起喝酒痛快。” 张则已摇头叹息道:“堕落了你,我只是一个剑童,真正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那些人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不同,要是私自下山被发现,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马三瞪了他一眼,非常不满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啰里啰唆了?” 张则已摸着白猫柔顺的毛发道:“为了我你放弃汇溪宴的资格,然后冒着风险陪我下山喝酒,怎么看这都很不应该啊。” 马三打了他一拳,骂道:“去你的吧,你就不能说些好的?” 张则已笑了笑,忽然说道:“你的又无名剑断了之后,那家伙有没有给你赔把新剑给你?” 马三淡淡说道:“作为执掌剑池的五意先生,你觉得会欠我一把剑?” 张则已目光在他身上搜寻着,道:“拿出来看看嘛,不要这么小气,剑池先生送的剑肯定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马三任由其目光在自己身上探寻,白眼道:“你不和我打架,我干嘛要带剑?” 张则已惊呼道:“呀呵,三儿啊,怕我给你抢去还是怎地?我是那种人?难得今儿个有心情识剑,我怕你被人给哄了送给你一把削菜的赝品。” 马三说道:“我并不喜欢那柄剑,太过于锋芒。” 张则已有些不明白,说道:“剑不就是讲究一个“锋”吗?” 马三摇了摇头,说道:“剑是用来藏的,太过锋芒反而不是一把好剑。” 张则已眨了眨眼睛,心想的确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然后又想起了数日前在这片镜湖上的情节。他走至湖畔,低头向湖面看去。 马三提醒道:“小心脚滑,会掉下去的。” 张则已回过神鄙视道:“真是没有见识,你有听说过镜湖淹死过人吗?” 湖中的倒影的心景非常模糊,隐隐呼呼看清那是一把剑的模样,而在一旁还有一块磨剑石,当时第一次看见时他没有明白,如今还依然不得其解。 船飘至湖畔。 马三纵身一跃至木船上,惹得张则已喝彩道:“平心而论你这身法的确干练迅捷,我是比不上的。” 马三闻言笑道:“你就少说些恭维我的话,难道你这剑试第一者还需要刻意说些奉承的话?”然后在船头让出一个位置,示意他也上来。 张则已抚着怀中的白猫说道:“你看老卜睡得这么熟,我的身法不如你漂亮,跳上去肯定会把它弄醒的。” 马三淡淡道:“你张则以真的是有爱心,我是比不上,爱上来不上。” 张则已走入湖中,然后抬步上了木船。 其时雨渐渐落得小了,船舱中也积着一些雨水,很难让人立足。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汤鸡的模样,极为狼狈,于是都开怀大笑。 “听雨识曲听上去的确不错,这镜湖环境更是极妙,但好歹带上把雨伞吧?你以为真的是来淋雨的?” “你倒说起我,这种事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现在反而来怪我,明日我要是生病了,我全赖你。” 张则已抗议道:“到这里淋雨是你提议的,不说你连小曲都唱不了,全赖我?你怎么也不顾脸皮了?” “你带了只母猫!” “它叫老卜。” 白猫大概听到有人念它不好,于是睁开了眼,对着某人呼呼。 “果然一模一个样。” …… 那日马三提议的听雨识曲本以为会是别有一番雅趣,至少也不会闷在屋子中无聊下去。但实际上两人却谩骂争执了整整一天。两人虽然口头上互相鄙视彼此见不得彼此,但内心中却已然将这份友谊的种子深深埋进心中。 雨下了整整三日。 初晴的那日清晨,雨水早已洗净空气中的腐朽,故而让人清爽。 天空更加明朗,天幕最神秘的地方徘徊着人间大陆罕见的飞禽。而在云上峰最深处,传来几声清澈明亮的鹤鸣声。 蓝色的鹿儿吃着鲜美的草种,湖泊更加清澈,鱼儿大概湖中待不住,时刻想着要飞出湖面,几只兔子山间蹦跳着在嘻玩。林中的弟子们刻苦练剑,正应了那句计在于晨和春的谚语。 当然很美好。 于是汇溪宴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 檐上有蛇 年轻的修行者即小溪,这个比喻的确贴合准确。 无数小溪汇集在一处,可击破顽石,可成江河,最后汇聚海洋。这便是汇溪宴的意义。 这是荣耀! 孤山五峰属云上峰最高,而在云最深层的那处,那片规模极宏大的建筑群,长明之灯不灭! 这里承接天地一线, 这里是孤山最高, 此为承天大殿。 那殿上居落四方镇守,北方屋檐上有一鸟,名朱明,全身赤色,通明如焰,这是黑暗中的鸟,躲藏在最黑暗之处,来猎杀那些被黑暗吞噬内心之人。南方屋檐下盘旋着一条大黑蛇,鳞甲如金,双眼如星,看透人们内心之贪婪腐败,名为辛灵。西方飞有一条鱼,全身极尽透明,直至黑夜降临,全身泛起了蓝色的幽光,如夜中的冥火,此鱼名为玄蓟。而唯独东方屋檐空着一个位置,并不是没有,而是前几日此处镇守忽然离开了这里,不知去往了何处。” 铃铛声响,忽地从那峰下飞五道明亮的剑光,将那层层云雾划开来无数银浆,然后化为数道清丽的彩虹。 剑光落定,剑上五人,正是凌云殿镇殿大使柳含烟、朱雀殿镇殿大使忆王孙、青修殿镇殿大使献天寿、青鸾殿镇殿大试古调笑,及均天殿镇殿大使浣溪。 五使一同而至,说明今天必然是极重要的日子。 此时殿外立着两位剑童,先前见到五道剑光飞至时便已经早早迎了出来。 其中一童子道:“五位且先随我入殿。” 五人便跟随此童子进入了内殿。 黑蛇辛灵石像一般的身躯突然活了过来,然后对着下方厌恶道:“打扰了我的休眠!” 飞鱼玄蓟说道:“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过去了冬天。” 有鸟朱明道:“五殿大使同时而至,看来果然不是寻常日子。” 辛灵看着东方空荡荡的守位,道:“冥鬼怎么不见了?” 玄蓟道:“它说镇守之日苦闷,于是私自离开了镇守,谁知道去往了何处。” 朱明拍打着羽毛,如鲜红的火团乱舞,“他知道此事?” 辛灵身躯盘旋着,眼睛如星寒,“就算小青知道也是无可奈何。” 玄蓟道:“我们作为镇守神兽,自然不会受他所管辖。” 朱明道:“又有人来了。” 辛灵尖声道:“我不喜欢热闹!我想继续睡觉。” 玄蓟道:“你的冬眠期已经结束了,怎么比冥鬼还要更懒?” “闭嘴!你这条臭鱼,不要拿我和那只懒猫比!”辛灵气若幽冥,极愤怒道。 玄蓟道:“可那只懒猫还是要比你快七倍!” 辛灵道:“我吃了你!” 这时从那云中破出五道剑光而至,剑落,乃五人,正是孤山五意。 紧接着又有数道剑光至,乃是太清玄盟的破风孤影二人,两人身后还有一位年轻人,神情淡漠,身后背一柄小剑,面目俊秀却身形落拓。 五意还未入殿,见此便礼请三人先入。 破风笑道:“我等受邀参加汇溪宴,也是想见识孤山年轻一代修行者,更想一睹那剑试第一者之风采。” 孤影说道:“想必无数溪流汇集,总会拍打起些浪涛的。” 几人闲说之际,有两童儿前至,一童道:“几位快请进吧。” 破风望向峰下云雾,说道:“苍云宗的那两位还未到么?” 一童道:“请帖已经送达,想必不时便会到来。” 几人便随那二童进入了殿内。 云深最深处,有一条栈道。 人间有地名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而通往云上峰顶的这条栈道,却是要比蜀道更难。 栈道的尽头隐匿在最深也是最神秘的云层处。峰顶云雾缭绕,当有风抚开那层云雾时,朦胧可见那规模宏大建筑的一角。 栈道有几道身影。 那身穿白色衣袍的执事对着下面两道身影说道:“还是要尽快些,此时想必各方人物都已经到齐,莫要辜负了时辰。” 赵舒冷冷道:“真的不能御剑?” 白衣执事摇头道:“不能,这是规矩。” 赵舒心中默骂一句,然后对着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说道:“唐小晓,你就不能慢点?” 唐小晓头也不回,冷声道:“你如果不行就不如不去。” 赵舒加紧步伐赶上,心中骂道:“真是一个混蛋!” 一个时辰之后,在白衣执事的带领下两人终于到了峰顶,于是才看清了先前在栈道上时所看到的模糊且朦胧的景象。 纵使两人心性沉冷,但见到此景之后也不免震惊。 赵舒叹道:“这难道就是承天大殿。” 唐小晓看着眼前诸景,他看到了宏大,看到了神秘,看到了长明灯,看到了屋檐下的已经有很多岁月的铃铛,看到了四方屋檐上用石像雕刻的镇守们。他看着这些,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他觉得自己衣衫一紧,随之而来的是从衣物下传来的灼热痛感。 “放手!”他冷冷道。 赵舒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指甲陷入到了他的皮肤下。 她颤声道:“有,有蛇!” 唐小晓道:“那只是一尊石像镇守。快放手!” 赵舒依旧紧紧抓着,突然低声道:“可是……可是我刚刚明明看见它活了过来!” 唐小晓冷声道:“果然无用!” 赵舒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衫,低声道:“对不起,我……怕蛇。” 唐小晓终于看清她秀丽的眉眼,以及如溪泉般的眸眼里闪烁的泪光,心中稍有意外,大概也想不到,平日里这个冷峻高傲又无比坚强的女子竟然会怕蛇,虽然那只是用石像雕刻而成,于是声音稍缓,说道:“那只是一尊石像雕刻的死物,莫要自己吓坏了自己。” 那白衣执事说道:“辛苦你二位了,如此可进殿去吧。” 早有童子二人迎来将两人引入殿内。 白衣执事看着屋檐上的某处,说道:“何苦吓人家女孩子呢?” 白衣执事走后不久,原本是石像的黑蛇突然活了过来,然后冷冷道:“死物?老子一定要吃了这小子过冬!” 第六十章 挥一挥衣袖…… 待诸人分次坐定,正闲说畅聊之际,那殿外忽然同时走进两道身影来。 破风想起几日前在试剑试上,这名女子的表现让人意外,如今再次见到不免有些欣赏道:“听闻孤山剑法光明无比,竟也想不到会有女子修此剑法,这位一定就是浣溪大使的弟子了。” 浣溪轻笑点了点头,然后向赵舒示意。 赵舒神情稍有恍惚,眼角还尚留一丝泪痕,见师父向自己示意于是走去行礼问好,然后端坐于师父脚下。 浣溪语调渐冷,望着唐小晓说道:“舒儿,难道又是什么人欺负了你?” 赵舒说道:“弟子承师门下,又有哪个不知死的敢来欺辱弟子,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罢了。” 浣溪目光回望徒弟,柔声道:“这场宴,你师姐也会参加。” 赵舒抬起头,好奇道:“莫师姐会来?“ 唐小晓并未理会先前的目光,也并没有转身去看,心中却道:“你那宝贝徒弟只是怕蛇而已。”然后向某一处走去。 正当他要行礼问好,忆王孙却丢给他了个包子。 唐小晓愣了一愣,看着包子口中被灌满的辣椒油摇头说道:“弟子吃不得辣。” 忆王孙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吃不得也得吃!” 正此时,殿外而来两道身影,正是马三和朱小竹。 朱小竹叹一口气,额上细汗密布,说道:“这道路果真很难爬上来啊。” 马三却在想着一些场景,比如一方院子,一堆干柴,一把椅,以及随意躺在椅子上的屁股。 献天寿大使笑着说道:“往年弟子们参加汇溪宴都要一步一步通过那条栈道爬上来,甚是辛苦。” 马三说道:“别人能爬的来,徒弟自然也行!” 这时搬弄酒水花果的小童子都已忙毕纷纷退出大殿,各人各座其位。少去了闲聊之声,故而大殿有些安静。 有人说道“还有什么人未到?”话音落,殿外有剑而至,乃是各殿受邀请的德高望重的几名习师,先与那各殿大使一一问好,然后一一落座。 此时有人问道:“剑试第一者呢?” 今日剑试第一者没有来。 准确来说并未收到请帖。 离宴会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而柳含烟也早早发现只有张则已并未到来,心中叹道:“这也倒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青修大使献天寿道:“实在很难想到一名小小剑童竟然能得到剑试第一名号,如果不是靠别的什么手段的话,实在是非常让人意外。” 柳含烟淡淡道:“那么依着师兄的话,这名小小剑童究竟是靠什么手段得到这剑试第一?” 献天寿轻笑道:“师弟勿恼,我也是听说而来,那张则已的剑试第一是靠说笑话赢来的。” 此话一出,殿中诸人皆唏嘘不已。 柳含烟冷笑道:“既然是听说来的,想必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光彩,于是出口诬陷,又非亲眼所见之事实。师兄这样的玩笑还是尽量少开,也许有时候因为你我的一句玩笑话甚至能毁掉一个年轻弟子的修行前途。” 献天寿点头道:“是我失言。”忽然接着问道:“即便峰前那道栈道险极又险,可到了这个点理应是到了,怎么还不见他半点身影?” 马三淡淡道:“这名剑试第一并未收到请帖,他怎么能来?” 此语一出,殿中立时热闹了起来。 太清玄盟孤影道长疑惑道:“难道这次宴会不打算邀请这位剑试第一者?” 破风道:“难不成有猫腻?” 而坐在下方习师位上的左师看着上方空出来的位置,心想苍云宗的那两位理应也到了啊,怎么还迟迟未来? 柳含烟望着场间那名执事,冷声说道:“为什么没有邀请他?” 那名执事立时冷汗直冒,短短息间后背已被汗水湿透,口语不全道:“是我……几日前……前几日……那上写其……剑童,故而搁置了下来,以至于忘记了。” 柳含烟神情愈冷,“剑童就没有理由参加?” 那名执事已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柳含烟问道:“你做事有多久?” 执事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但仍然颤抖不已,“前任执事是在一月前离开的,在下刚接位不久。” 柳含烟淡淡道:“滚吧!” 那执事还未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还想要说些什么时,柳含烟挥了挥衣袖。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执事并非一片云彩,而他飞撞出去的时候却似乎要比一片云彩更要轻。 有另一名执事说道:“我请自去请他。” 柳含烟点头示意,那名执事便出了殿,趁起剑光往峰下去了。 …… 阳光明媚的天儿,看那天上惹得小孩馋馋的棉花糖,也想伸手取下来些……这里是一方小院子,天气真好呵。 …… 第六十一章 二顾不遂 张则已抱剑躺在椅上已经睡着了,时不时说几句污秽的梦话或摩挲着怀中的剑。直到某一刻忽然有巨大的疼痛从脑海中传遍全身,于是从梦中惊醒。 张则已生气道:“要是见不得别人闲散你去磨剑啊,你那洞天有无数把剑,总不会这样闲的。我还要睡觉啊,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选择?你不要老是以为自己所以为的就是别人以为的,你成死鬼了当然不用睡觉,可别人要正常休息。就算你要闲的想放屁,那你放就是了,何苦作弄我?” “你不要以为你保持沉默我就不知道刚才是你作的鬼!” “有意思吗您?” “说话啊您?” 张则已看着怀中那把剑,然后喊天骂地叫嚣了一番,最后不了了之。 “和你这样二十年的老鬼生活在一起本来就麻烦。”张则已警告地说道:“如果再打扰我在这好时光中的睡眠,我就把你扔进垃圾堆里去。” 说完这些话之后,张则已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逞一时嘴快,然后看着满院子的剑意,突然转变了态度微笑地说道:“玩笑话!玩笑话!介意了您,怎么前辈也跟个孩子一样斤斤计较?” 剑中传出声音, 陈子羽沉冷的声音说道:“再废一句话,我用这些剑意杀死你!” 张则已数着院子中的剑意,总有九十九道,于是轻抚剑身,笑道:“这不是提一点生活的小小意见吗。” 陈子羽说道:“那么我也提点小建议,以后不要睡觉抱这把剑,更不要说着那些淫词艳句的同时再抚摸它。” 张则已愣了愣然后明白了,心想这可真够龌龊的,这剑有你二分神魂意志,意思就是就是那个意思?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关,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大概那人也未预想到这院中的诸多剑意,双脚打绊不小心摔倒在了地。 那人起身来不及拍打身上尘土,便说道:“我想这一定是最安全的院子了。”然后感慨道:“我也听闻本届的剑式第一者是位不会修行毫无境界的普通人,现在看来传言是假的。” 张则已手指轻敲剑身,然后院中的九十九道剑意皆散于天地成为息粒。他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并非真实,眼镜最擅长欺骗。” 那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是承天殿中的一名执事。” “承天殿?”张则已神情丝毫不变,说道:“找我干嘛?” 那执事道:“首先我为之前我同事所犯的错误为你道歉。” 张则已疑惑道:“你哪位同事?我好像并没有见过。” 那执事便将前后之事讲清,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这次前来就是请你去赴宴的。” 张则已赶忙摆了摆手,道:“我怎敢当个“请”字?”他忽然微笑着问道:“今日天气如何?” 那执事笑道:“雨后初晴,自然很好的。” “这样好天气怎么能够辜负?” 执事依旧笑道:“辜负为不妙。” 张则已指着天边的云,说道:“我时常听镇上的娃娃说那里的云像棉花糖。” 那执事看去,然后说道:“的确,小孩子是嘴馋的。” 张则已重新躺在椅子上,揉了揉脑袋道:“有这么好的云,如此美妙的时光,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你不会打搅我吧?” 那执事的笑容突然停滞在了脸上,就像沉在水中散开的墨花突然停止了扩散般。 天气当然是最好的。 距汇溪不足一个时辰。 先前那执事入了殿内,已经气喘吁吁,显得急急忙忙。 柳含烟笑道:“辛苦你了。”然后向殿门外望去。 那执事不知如何开口,半天后才吞吞吐吐道:“他……不肯来。” “什么?”凌云大使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马三给自己剥下一个干净利落的橘子,看着那个黄橘心想就算被人轻视了,可也毕竟是承天殿执事亲自去请,结果被拒绝了,这家伙果然有种。 这时在那习师位上站起一人道:“大使阁下,在下愿意再去一次。” …… 剑中声音道:“在赌气?” 张则已翻了个身道:“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去,真的只是想在这里睡一觉,难道你以为先前我对那名执事所说的话都是装比打诳?” “那随意你吧。” 院外脚步声响。 很短时间之后,张则已对着院子某处说道:“您来不会还要劝我承师吧?” 当然是句玩笑话。左师叹道:“先前你是孤山容不得的闲人,如今却成了剑试第一,想不到还要我亲自来请你。” “我要不要买您这个面子?” 左师看向院落四周,说道:“我忽然觉得在这里晒着太阳是很不错的。” “要煮茶吗?” “有人很生气。” “我想不会关我的事吧。” “噢,那是你家公子敬爱的师父。” “似乎我要买这个面子,不过……” “嗯?” “我哪里不会去。” “赌气的话?” “不。”他神情认真道:“我真是这样想的。” 第六十二章 我在此方砍着柴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在这方院落里喝茶看云晒太阳,不过只有一个时辰了。”左师有些遗憾地说道。 张则已平淡说道:“并非我不买您这个面子,而是因为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左师看着天边云,很长时间后说道:“你的确是一个让别人不知所措的人,我是说你的一些做法。” “无关乎对错。”张则已微笑道:“想做就做。” 左师自嘲笑道:“我来过这方院落数次,可有很多次都不是遂我意愿的,难道真的是我运气差?” “嗯,”张则已看着某处实则那处的风景并没有进入他的眼中,只是假装地看着那处道:“三人行,必有一个幸运儿,或者两个。” 左师有些感兴趣道:“那么会不会连一个幸运儿也都没有呢?” “不会。”他肯定地回答道:“因为必然还会有一个倒霉蛋,但并不会所有的人都会倒霉,那么余下地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人的运气不错。好运可以经常关照一个人,但是一个人是不会永远倒霉下去的,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机遇这个倒霉蛋就会时来运转甚至飞黄腾达。” 左师点头道:“有道理。” 张则已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椅子,您是要走还是留在这里晒太阳?” 左师想了想,说道:“不错的提议,我选二。” …… 很长时间过去,距离汇溪宴开始也只有半个时辰。 柳含烟目光始终在殿外。 当然并非没有那个家伙宴会就不开始,这当然是毫无道理的,受邀请者自然有权力选择参加或者不参加。 往年中的汇溪宴邀请到的自然是试剑试上表现非凡的年轻弟子。不一定每年都会有剑试第一,因为往年的剑试终试考核的题目是掌门大人亲自所出,令人不解甚至看上去毫无道理的是,这些题目要么刁钻古怪,要么超越了参试者的能力范围,比如今年的题目就是战胜掌管孤山五方的的五意先生。孤山五意本就是后三境界的强者,而五名参试者连初三境都未到达,甚至某人没有境界,这岂非儿戏? 于是数十年中都很少有剑试第一诞生,大都未通过考核。然而这些弟子却不在意,因为剑试的本身意义在于承师门下而非剑试第一。 而今年的试剑大试却诞生了一名剑试第一者。 令人意外的是,这名剑试第一者是传言中不会修行且毫无境界的普通人,当然他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名称,小有名的孤山闲散人;那名少年的洗剑童子。 柳含烟当然是希望他能来的,自然也是因为后面的那个名称,是的,他首先是夜儿的剑童,那么他就算只是一名剑童也还和凌云殿挂着关系。 今年的剑试中,四位大使都新收了弟子,可唯独他没有。当日他是有收张则已为弟子的想法,只不过这个张则已却并未想着承师,不免有些遗憾。 想着待会宴会开始这些大使们新收的年轻弟子们在他们的授意下总会下场表现一番,而他凌云殿只有一个张则已,这当然是各殿表现的机会,这懒货不能不来! 承师门下最重要,当然成为剑试第一也是附带着的想法,当然是不太重要的,但这个懒货并未想着要承师,而是奔着剑试第一去的。想到这里,柳含烟眉毛稍皱,甚至有一点担心。 这家伙做事让人琢磨不透,要是真的耍起性子可怎好?左师怎么还不到? 殊不知他这般想时,左师正和张则已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 左师说道:“我的这把椅子没有你的好。” 张则已玩笑道:“您的真是一张尊贵的屁股。” 左师道:“我要和你换。” 这样说时,突然从屋中跑出来一只白色的猫,跳上张则已的膝盖,蜷缩在他的怀中,大概觉得怀里要比屋子里暖和些,便又闭着眼准备打睡。 张则已抚着它的毛发,笑道:“你可真的很懒了。” 白猫很舒服的打起了长呼。 左师笑道:“养起了猫?”心中却对那白猫有些印象,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 “嗯。”他应道,然后说道:“其实是一只流浪的喵,被我收留了,它叫老卜。” 左师揉了揉额头,说道:“我觉得叫小白还是好些,老卜不太适合一只母猫。”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该不会睡觉时将它留在被窝搂着他睡的吧?” 张道:“虽然入了春,但气候并不是很暖,把它一个人留在外面是很冷很残忍的。” 那白猫似乎很满意这番话,于是将额头在其衣衫上蹭着,这当然可以看作是猫类的撒娇做宠。 张则已正想宠溺般说些什么话时,那猫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溜下膝盖窜进了屋中。 两人相望一眼,都感觉有些奇怪。 这时院外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接着木外被推开,有人立于院子说道:“我丢了只猫,是在这里吗?” 张则已并未仔细去看那人,但知道这一定就是老卜的主人了,先前老卜突然躲进了屋中看起来并不想见此人,于是冷冷道:“你找错了,这里没有什么你的猫。” 左师看着院中的那人,然后将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却有诸多疑问。 如果这人是那猫的主人,那么此人身上有着和那白猫相同的气息倒不足为怪,虽然此人刚才的脚步声显得不轻不重,但却极有规律,如果不是同手同脚走路那便是刻意而为之。 他没见过此人,不是习师也不是执事。 所以有些奇怪。 那人很认真的嗅了嗅,说道:“闲味和猫味,我都闻到了。” 张则已看着他,淡淡道:“您可鼻子比狗灵。” 这是一句粗话当然,但那人却不着恼,反而微笑道:“好天气,能煮杯茶喝吗?” 张则已指着摆放很整齐的柴堆说道:“柴在那里,自己去劈,炉子在里,想喝茶自己动手。” 阳光明媚,空气鲜美。 那人真的找了把斧子开始去劈柴。 汇溪宴已经开始了。 但有缺席者, 至今掌门大人尚未到来,还有那个剑试第一者。 第六十三章 不友好的,见面 我不啼哭,不哀叹,不悔恨,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 …… 柳含烟看着上方的空出来的位置心想掌门大人难道真的不参加这次汇溪宴? 历届宴会除了邀请年轻一代外还要邀请很多人,也包括外宗别派的客人,但历年不变的是,掌门大人都会亲至,以示对其重视。 一刻即逝,于是殿内议论声起。 破风道人不满道:“苍云宗的师徒俩受邀不来也就罢了,怎么到这个时间点那剑试第一者都未现身?而掌门大人也迟迟未到?” 这当然是殿中诸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忆王孙笑了笑说道:“掌门向来做事不拘一格,自然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 破风道:“今日是孤山汇溪宴,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比这个重要吗?” 忆王孙淡淡道:“既然是汇溪宴,那自然是这些年轻者的主场,难道掌门亲至这汇溪宴才算真的开始?” 在破风和孤影两人身后,坐着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自入殿时便沉默一言不发,此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挑战剑试第一者。” 当有无数小溪汇集在一起时,总会拍打起风浪。 汇溪宴真正意义除去对这些年轻者的鼓励之外,最重要的是汇溪时所怕打起的风浪。 有人挑战自然有人应战。 那处站起一道身影,说道:“我来应战。” 那是一道平凡的身影。 少年神情淡漠,语气不转,说道:“我要挑战的是,剑试第一者。” 未免有些尴尬。 这时孤影道人低声对那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少年同意了这场比试,说道:“太清玄盟青云观唐二元,请吧。” “孤山剑宗青修殿弟子马三。” 战斗的开始就是汇溪宴的开始,小溪们开始相互交汇起来了。 战斗开始前,赵舒看了一眼殿外,心想今年怎么回事?师姐怎么也还未到? 实际上还有些人没有到。 比如青修殿和青鸾殿的那两位年轻天才。 …… 在凌云殿下方的一片居处,有一方明亮的小院,院中的两张竹椅上舒舒服服躺着两张屁股。大概是此起彼伏的劈柴声吵的其中一张屁股不太耐烦,于是这张屁股动了动,大概翻了个身。 那人劈完柴,将斧子放好,然后抱着柴准备进屋去生火。 张则已忽然道:“你还是站着吧,不然把我的屋子熏坏怎么办?”说着跳下了椅子进了屋去。很快抱着一块黑物走了出来。 “炉子给你搬出来,你就到这生火煮茶,可千万不要呛着我。” 劈柴生火煮茶这些事情都是仆人做的事情,可现在那人似乎就成了这方院子里的忠诚仆人,劈柴、生火、煮茶。 不多时炉中冒出缕缕轻烟,整个院落都弥漫着干柴燃烧时的味道。 张则已咳嗽了一声,实际上这烟并不怎么呛人。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么大的一个活物让你给弄丢。” “你可是真够残忍的,该不会有凌虐小动物的倾向吧?” “喂喂喂,你这烟熏住我眼睛了。” “呵,你怎么笨手笨脚,那个不能煮!不能煮!” “什么?猫?都说了不在这不在这,说话能不能把耳朵也带上?” …… 那人不急不慢地忙着,即便张则已大呼小叫胡乱指挥也丝毫没有影响下一步要做什么。 张则已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觉得被人伺候的感觉很让人舒服,看来有一个书仆剑童是真的,爽。 茶已经煮在锅中。 火慢慢沸开。 直至院子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一丝清香茶味。 茶是熟了。 那人轻尝一口,叹道:“好茶。” 张则已鄙视道:“别急着自己独享啊,给我也来一杯啊。” 晒日品茶看云,当然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可是在这么闲意的时光里总会有人来打扰一番。 张则已看着突然出现在木门上的那个圆洞,不免心中着恼,正要骂上几句,还未张口便从那个小小圆洞中射出一道光,然后便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事实上就算此刻自己眉心前的这把剑再进寸许,他也还会做出这样轻松的表情。 有剑自门上圆洞而来,然后悬停在了某人眉心前。 也许只是一个玩笑。 左师警惕的看着木门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凝出了一把剑。 那人依旧喝着茶,似乎并没有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 剑是冷的。 当然这把剑他是认得的。 上次面对这把冰离剑时,他差点被屋子压死,今天剑却已经在自己的眉心前,真的是个疯女人。 他笑着对着木门外说道:“有刚熟的新茶请你喝上一杯,不过你这见面礼可不怎么友好啊。” 第六十四章 美好时光请举剑 “现在看来那剑试第一是不会来的了。”献天寿看着手中新鲜的柑橘,但并无胃口,而是在手中把玩着继续说道:“这样看,你们凌云殿就没有表现的机会了啊。” 看似这是一句玩笑话。 柳含烟轻笑一声,说道:“不也连你那大弟子也还未到?” 这么一说献天寿忽然想起今年的请帖特意邀请到了自己那位宝贝徒儿,怎得宴会开始了这时却不见半点人影。然后对古、浣二使道:“难道今年宴会没有邀请两位门下弟子?” 古调笑拿起茶杯轻抿上一口,道:“那小子生性腼腆内向,就怕人多处露面,往年汇溪宴总是老二来参加,不知今年吹了哪阵子风竟然要代替老二来,你说这许久还未见人,想是又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误了时辰了吧。” 浣溪大使点了点头未多说什么。 忆王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场间战斗,忽然说道:“年轻人总是想法奇怪,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我们还是认真看着少年们的比试吧。” 忆王孙今年九十九,已是老人,也是五殿大使中任职期最长的,自是有一定威势。 于是几位大使都不再说话而静静开始看着场间的战斗。 此时马三和唐二元已经比试到了第六十七招。 剑各不同。 一锋,一寒。 马三不喜欢这把剑,因为这把剑太过锋利,因为太过锋利才不喜欢,因为剑是用来藏的,剑的锋芒也是要藏的。此剑名凌霜。 唐二元的剑很像另一把剑,这把剑叫寒息,而和其相似的另一把剑此刻在张则已的眉心前。 太冷很寒。 以至于晴朗的天气下竟然让人感受到了袭人寒气,而张则已打了五个喷嚏。 茶在桌上,快要凉了。 只有那人立于火炉前,待杯中茶尽又给自己重新添满,似乎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咔嚓一声,接着伴随一声重响,原本好好安在门框且很无辜的木门突然被劈成两半。 看着破门而入的那两道身影,张则已挑了挑眉,然后看着地上的破木板,此时心情和碎成一地的木门一样无辜,只得心中暗自抱怨:“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女人天生就有残暴的潜力吗?” 门前两身影,一主一仆。 左师收回了自己手中剑,然后坐下来重新拿起了茶杯。 那人在认真喝茶。 “你拿到剑试第一让我很意外。”她沉冷说道。 小侍女苏小灵躲在自己家小姐身后,表情淡然,完全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宁愿做个灯笼的样子,大概意思就是,你又惹了我家小姐,受死! “啊,姑奶奶,你的两次到访每次都弄坏我的门让我也很意外。”张则已小心翼翼用手指轻敲了一下自己眉心前的那把剑,发出一声清暇而干脆的声音,他笑着说道:“能不能把这把剑拿掉?我腿抖的不像话。” 莫姑娘将剑从他眉心前唤回了手中,声如寒息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忘记当日我说给你的话。” 张则已挠了挠头,始终记不起当日听到的是什么话,却将目光看向地上的碎木板,说道:“这么大的阵仗,想来不会是因为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吧?” “我好奇。”莫姑娘突然将目光看向一旁一直在炉前铁锅里捞茶喝的那人,然后又回看张,说道:“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汇溪宴?” “我。”张则已指着自己笑了笑,摇头道:“不喜欢太热闹。”又盯着她的眉眼问道:“你为什么也不去参加?” “路过此处。”她看向院落四周 继续道:“却感受到了一丝丝很淡又有些熟悉的气息,所以过来看看。” 张则已摆了摆手,笑道:“看到了什么?” “闲。” “你的宴会要迟到了哦。” “已经迟到了。” “所以?” “举剑。”莫姑娘道:“那道气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才来的,既然来了我就想知道你进步了多少。” 果然还是这么无聊啊,张这样想着,我家公子远赴冰荒磨砺果然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不然整日里面对这暴力女人不知要有多倒霉呢。 “我真的不太想辜负这样的时光。”张则已真诚地说。 …… 第六十五章 天才第一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家小姐愿意和你试剑,你以为你是青修殿的那位天才?”苏小灵忽然说道。 张则已揉了揉鼻子,问道:“怎么不是青鸾殿的那位?” 苏小灵转过脸,说道:“真的是不想理你。” “我的大小姐!”张无奈道:“我真的只是想在这里晒晒太阳,试剑打斗什么的真的今天没有一丝丝兴趣。” 莫姑娘静静看着她说道:“我若勉强呢?” 张道:“勉强不来的。” “我会割掉你三根手指。” “这是威胁!脱光了衣服*裸的威胁!” “本小姐今日就在威胁你。” 张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左师就像找到了一根稻草,便紧紧抓住,说道:“你以为他会放任不管?” 莫姑娘淡淡道:“那是你们凌云殿的习师,跟我钧天殿有何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左师笑道:“但他是凌云殿的人,我岂能坐视不管?” “我想做的事,没有别人会拦住。纵然你是一名习师,我也劝你莫挡道。”莫冷声道。 左师心平气和说道:“那你就砍去他几根手指也无妨,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砍了,爽了,但远在冰荒的那人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会在乎一个小小剑童?”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 莫沉默,然后道:“我不了解。” 张则已眼神怪怪的。 莫看着他,说道:“你不用偷偷在心中嘀咕,我是喜欢你家公子的,很喜欢。” 莫不屑道:“女孩子就要把喜欢埋在心里?我偏偏就要说出来,我喜欢山喜欢云喜欢夏夜萤火喜欢冬日雪梅,很喜欢你家公子。” 张心想这女的到底也是脸皮厚,日后就算和我那可怜公子在一起,依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必被这暴力女人处处欺负,真是可恨! 莫将张从椅子上赶了下去,然后自己坐在了上面,对其说道:“我忽然不想和你试剑了,也不想去参加汇溪宴,我想晒晒这里的太阳,茶。” 张心中大为不满,念其女流也不好骂遍其十八代,心中抱怨道:“咦!还未过门就摆了一副比少奶奶还少奶奶的模样,老子又不是你的仆人!” 想是想,话是话,到最后还不得给人家奉上一杯热茶? 张奇怪看着炉前的那人,说道:“找到你的猫了?喝了半锅茶,不撑吗?” 那人看着手中茶杯喃喃自说道:“你啊你啊,年岁一大把,怎么越来越懒?这里真的很好?阳光可是真的不错的,你真的不见我?” “你这人身上似乎有我曾经熟悉的气息。”莫姑娘看着那人说道。 那人淡淡笑道:“我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 “不。”莫姑娘轻轻摇了摇手指,说道:“引我而来的气息并不是你身上的,这种感觉我曾在栈道之上的那里感受过。” 承天之下,有一栈道。 那人忽然笑了笑道:“今日似乎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呢。” 莫道:“你是谁?” “讨茶人。”那人说。 “真像你所说?”莫说。 “啊,”那人放下杯子突然伸了伸懒腰,“好暖的天气,连我也想在这里舒服的晒太阳。” 左师突然道:“他?” 张不解欲问。 莫姑娘忽起身道:“他怎么也来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有人背廉而至。 张则已看着空旷门洞中出现的身影,心想背那么一把镰刀会不会很累? “很让人意外。”莫说。 那年轻人拍打着青衫上的灰尘,似乎远行而来。 “你在这里才让我觉得意外。”年轻人干净的面旁生出一抹笑,说道:“好久不见,莫师妹。” “谈不上久吧。”莫姑娘淡淡道。 “一年前我历练回山,至此都在洞中苦修,未来及看望师妹,好生抱歉。”年轻人说道。 “而你下山的第一件事却是来了这里。”莫说。 年轻人环顾院落四周,然后将目光放到了张则已身上。 “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所以来看看。噢?你就是苏夜小师弟的剑童?剑试第一者?孤山“闲”人?” 一连串问号让人有些无措,张看着对方的面孔,心想难道这些天才都生的这么好看吗? “嗯?你背后的大镰刀挺特别,除草的吗?”张不知要说什么,只得随意想了一句话说道。 年轻人笑道:“你好,我叫皆早,和你一样,也是剑试第一者哦。” 皆早,孤山天才第一,年轻一代剑之最强者。 第六十六章 简单点,出剑的方式简单点 张则已自然不会不知道青修殿这位天才的事,八岁入初灵,十岁破黑绳,十三已是曲活上镜,四年前下山历练时已离抚湖半步之遥,现如今必然突破抚湖至后三境界,实在很难想象究竟强到何种地步。此时这位传说中的天才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更让惊讶的是,他竟然也是剑试第一者。 皆早环顾院落四周,春光明媚,果然也想赖一赖这里的阳光呢。 炉火不似先前那么旺,而铁锅中的茶已经很老了。 皆早看着锅前那人,眼神中一闪而过一丝惊诧,随即又重回平淡,而将目光对准了屋子里。 屋中藏猫。 皆早笑着说道:“前辈,想不到您也会在这里。” 莫姑娘听到这话想到了某种可能,挑眉道:“难怪我总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原来是那个家伙。” 张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到底在说什么啊?” 皆早回过视线,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带着一抹浅笑,说道:“今日你不应该在此的。” “你不觉得这里的阳光很好吗?”张说。 皆早顿了顿,说道:“看来懒病也是能传染的啊,嗯,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阳光了。” 莫姑娘看着他的衣衫,说道:“师兄是否也收到了请帖?” 皆早点头道:“我本来是要去参加的,途中突然改变了主意,于是就来到了这里。”然后目光看向某处,道:“您出的题古怪刁钻,即便这些年来也只出了两个剑试第一吗?” “两个?”张问。 皆早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他道:“你,我。”他顿了顿,看着屋檐某处说道:“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好奇,和我一样夺得剑试第一的人究竟是否如传言呢?” 张拍了拍脑袋,道:“现在你看见了,也知道了。” 苏小灵忽然道:“可是小姐不去汇溪宴,皆早师兄不去,这家伙也不去,承天殿那里会不会震怒?” “既然收到了请帖,理应是要去的。”皆早说,“但我忽然想在这里晒晒太阳。” 莫姑娘难得一笑,“师兄也有犯懒的时候啊。” 今年的汇溪宴缺席了很多人,很多关键人物都没有来。 马三和唐二元的比试早就已经结束,说不出究竟是第几招分出的胜负,无输无赢,这是平局。当然这也算是满意的结局,至少双方都不会为此失了面子。 汇溪宴顺理进行着。 柳含烟看着空出来的许多座位,不知想到了什么,但那闲货始终没有给自己面子,让人非常不爽。 这时马三和唐二元比试完多时已经各归座位。 献天寿赞许道:“为了顾及客主双方颜面,你能在最后一招及时收手,做得很好。” 马三谦虚道:“师父过奖了,是他先收起了一招,徒儿也便收了。” “你二人实力相差不了多少,如若你第三十招时不虚藏锋刃而是直攻其剑海位置,那必定他会峰回路转而改攻为防,如是,在第四十七招时,你便可破了他的防势。”献天寿说,“那少年攻击很猛,而自身的防御很薄弱,下次你可避其锋而破其防。” 马三说道:“那样迅猛的攻击根本很难去破他的防势。” “投机取巧,左敲右击。”献天寿语气平淡道。 马三心中默默领会这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在某一刻看到了一些东西,喜道:“多谢老师教导。” 孤影道人看着那个平凡的身影,道:“那少年的剑太普通,你怎和他战这许久?” 唐二元想起了先前的剑光招式,说道:“不,那不是普通,而是简。” 何为简?没有累赘没有多余就是简。 简单点,出剑的方式简单点。 “所以我认为用普通这个词来形容是非常不恰当的,因为他的剑招里全是有用的东西。”唐二元说道,“如果我最后不收招,他也不收招,那么我们彼此只能两败俱伤。我不喜欢这样,我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我不能和他两败俱伤。” 破风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可惜。”唐二元遗憾道:“没有见着这位剑试第一者。听说苍云宗的张云辉曾和其在山道以木为剑而比出了一个平局,所以我很想一试。” 破风道:“可是这几十日我却听闻那位剑试第一者原本是个闲人,不会修行且毫无境界,只是一个小小的剑童。” “剑童?” “那位连破两境天才少年的剑童。” “一个小小的剑童在试剑试上脱颖而出然后成为了剑试第一,很不可思议,他家公子我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唐说。 此时有均天殿大使门下三弟子和赵舒二人下场演了一段剑舞惹得在场诸人纷纷喝彩,将宴会推上了一个小*,于是气氛变得真正活跃了起来。 之后又有某某弟子挑战谁谁谁,好不热闹。 马三在师父的应允下出了殿,殿外空气清爽,阳光正好,于是马三踏上栈道准备下峰。此时身后有声音道:“我一早觉得你心不在焉,现在果然想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马三转过身,是朱小竹和赵舒二人,便笑道:“你们也觉得很闷吗?” “没意思。”朱小竹伸了伸腰,说道:“本以为会见到那些天才师兄们,可来的全是不该来的,我那传闻中的天才大师兄本来要代替我二师兄前来,可也迟迟未来,真的好生无趣。” 马三说道:“我家大师兄也没有来,压根就不会来,听说一年前回山在洞中苦修,至今还未出来,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他呢。” 赵舒忽然道:“殿中无趣,你们要去哪?” 马三看着藏在云中的栈道,说道:“当然是去一个清静的闲居。” 朱小竹笑道:“整个孤山又有哪个地方可以称为闲居?又有谁可当一个“闲”字?” 赵舒道:“是他?” 马三叹道:“除了这位剑试第一的闲人剑童还会有谁呢?” 第六十七章 两三椅凳,四五身影 汇溪宴热闹纷纷,而在大殿外有三个身影踏上殿前的那条栈道,下了峰,往着某一处地方去了。 在孤山还有这样一处,洒满着阳光,两三椅凳,四五身影。 皆早和莫姑娘很舒适的躺在两竹椅上,时不时聊着一些有意思的话。 在院落的台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堆干柴,柴垛上某人翘起个二郎腿看起来非常不雅观。有鸟落柴,竟然不怕生,一只两只落在张则已肚子上,时而蹦跳,时而寻觅,非常欢快。 那人搬个小板凳坐在茶锅前,对着锅中的茶叶发呆,甚至屋中响起了一声猫叫也似没听见般。他是讨茶者,已经喝了大半锅的茶水,阳光虽好,年轻的身影更入风景,只是,他还是有些尿憋。 左师闭着眼,暖阳抚在面上,听风细细流动,心中如一眼幽泉存在于山谷深处,偶尔听见一声咕咚。他也不记得到底有多些时日没有这般闲适了,如非太阳下山,他是不会走的。 春日里,四五人,竟然在一方小院落里晒着太阳,如果有人看见这幕景,知道了是什么人在此荒废时光,那么一定他会震惊地掉下自己的下巴。 多时后,有三人寻寻觅觅到了此处,本欲敲门而入,却发现原本安在门框上的木门不知何原因被劈为两半碎成木屑成一地。 马三叹了口气道:“门碎了为什么不修一修?”目光旋即向院中看去,然后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所见。 均天殿的那位莫姑娘竟然躺在这里晒太阳? 接着他又注意到了旁边的那个人。 青衫少年,旁边落着一把黑色大镰刀。 于是马三的嘴巴张开了很大,如果不是朱小竹好心帮他合上,一定会掉在地上。 这么愣了片刻,他赶忙上去到那椅前行礼道:“师弟见过大师兄。” 打扰了院中安逸,乱了左师的那眼幽泉,惊飞柴垛上觅食欢闹的鸟儿,扰了两人间的谈话,那人对着铁锅发呆,甚至一动也未动。 皆早起身道:“听说师父在剑试上新收了一名徒儿,本想这次汇溪宴上来见见师弟,不想被这院中暖阳给耽搁了,真的抱歉。” 马三说道:“师弟也非常想见一见大师兄的,不想在此遇见,师兄真是闲情雅致。” 皆早笑道:“去礼吧,你我师兄弟之间不必拘泥礼法。” 马三问道:“师兄怎么会来这里?” “这方院落的主人的我朋友,自然来得。”皆早说,“也是因为想见一见这位剑试第一者。” 马三目光看向柴垛处,心想你可真有种,不去汇溪宴,被人邀请两次也丝毫不给面子,敢?情汇溪宴没来的人物都跑你这来晒太阳来了? 张则以保持原姿势懒懒说道:“不会敲门的吗?” 马三心中闪过无数条脏话,说道:“您这院子可真的是热闹,难怪请不动你。” 张则已这才睁开了眼,下了柴垛,笑眯眯道:“三啊,我就知道是你,嘿,你不是在宴上吗?” “人都在你这,宴上还有个屁的意思。”马三无语。 此时赵舒也到莫姑娘前行礼,惊喜道:“师父说师姐会参加汇溪,可迟迟不见,倒不想在这里遇见。” 莫姑娘道:“宴上种种如何?” “皆好,只是掌门和剑试第一未到,那太清玄盟几人发了几句牢骚。” “掌门也未至?”莫问。 赵舒点头以示回答。 “那可真是有趣。” 皆早看了某处那人一眼,欲言又止。 那人还在对着铁锅发呆。 朱小竹道:“晒太阳这种事偶尔闲时晒晒就好,若几十个人挤在一处院中抢这春阳,倒少了这闲情。” 马三赞同。 “我看不见那眼泉。”左师说。 “那不如干些有意义的事。”张说。 “你说。” “山下的临集镇有家有家酒馆和那家火锅铺子。” 左师摇头道:“近来上火,且我不喜沾酒吃不得辣,你们都去,我且享受如此安逸的时光。” 张看着那两人道:“那么皆早师兄和莫姑娘呢?” 两人不知想起什么,相视一笑。 皆早怀念道:“自我下山历练至今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美酒了。” “那时小石头还小,可师兄你总给他灌酒,呛得小脸儿通红,真是可爱。”莫说。 张问:“谁是小石头?” 莫姑娘瞪了他一眼,道:“话多。” 张自讨没趣,便对那人说道:“我说,猫不在此。” 那人笑了笑道:“它不想见我那也没有办法,只是你们这群年轻人偷去喝酒,可能否带上我?” “没问题。”张随意道:“不过你得请客,白吃白喝可不行。” 皆早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张指着自己道:“难不成师兄要抢着请客?” 皆早笑道:“我是说,话这种东西虽然时时刻刻都在说,但有时还是要注意些的。” 张也笑道:“师兄的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皆早看了那人一眼,忽然笑道:“你的话大错特错,既然一起去,自然是要平摊的。” 张愁苦地“啊”了一声。 马三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是要还的。” 春日里,六七身影,寻觅着孤山小路,偷偷潜下山,往那镇上去了。 那镇上有家有家酒馆和那家火锅铺子。 第六十八章 二杯不过,留其命 春日里倒不似秋时那般忙碌,所以在这样的日子大大小小的市坊集挤满了人群。各处都有卖摊的小贩和其怪异的叫卖吆喝声。 刺鼻的葱味和一丝花香在人群中飘拂,买葱的大娘和卖花的小姑娘相遇而过。无客的中年修发匠正唾沫横飞和对面铁匠铺子的小伙计说些什么,好不热闹。老人抱着橘在大街叫喊:“橘!新鲜黄橘!” 这就是世俗中的世界,人们从未考虑修行,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毫不相干的两人可为丁点蝇头小利而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大打出手,也能为五斗米而屈膝折腰,这一切皆可归于生活点滴缩影,世俗的世界就是由这些无数生活缩影拼凑而成。 苏小灵第一次下山,对于镇上热闹的景象大都表示震惊和好奇,比如街对面的两对情侣竟然公然之下做出那样的事,真是不知羞涩。 然那莫姑娘却骂道:“真是伤风败俗!” 那对情侣自然很清晰听到了这句话,男的正想发作,但见这群人装扮怪异,戴剑的戴剑,背廉的背廉,已知非普通人,更知不好惹,兴许是哪家寺观里的修行者跑出了山门而到世俗中游历,于是便带着那女的很快离开了。 张则已心中不爽,却不言,只是想这暴力女人果真吃的撑管的太多,人家俩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碍着你什么事? 从东街穿过了人群,而到了西街,期间莫苏主仆俩跑到一间花粉铺子买些花脂水粉。 张叹道:“莫姑娘也是女人呢。” 西街较东街而言是少了拥挤热闹的,是比不得东街繁华,虽然街面人流稀少,偶尔有流浪的浪者漫行而过,但这里有那么几家铺子里是爆满的。 其中就有一家酒馆。 有家酒馆。 一般来说各个酒馆都有特色,有家酒馆的酒卖的就是老。 美酒越藏越老,越老越醇美。 老板和大多数老板一样,四五十年龄,个头不高,宽大身材,面色红润,穿一身青色大袍早早将几人迎进殿内。 张则已常来此喝酒,故而认得,说上几句无关要紧的话,然后安排了坐位。 店中自然热闹,划拳比猜声不断。 苏小灵环顾店内,小声道:“小姐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那么……四五次。”莫说。 小侍女担心道:“这里有恶人多。” “恶人会将“恶”写在脸上?”张看着她,说道:“你是怎样评价善恶的呢?” 苏小灵冷哼一声道:“喝酒斗凶就是恶。” 张道:“那你家小姐喝酒斗凶呢?”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苏小灵想了想,说道:“因为是小姐。” “果然是亲侍女呢。”张笑道。 酒上桌,张先拿起一瓶,道:“既然同聚一桌自然是要不醉不归。” “要是真的都醉了,那可是很危险呢。”朱小竹拿起酒杯说道:“有可能会被送进戒堂。” “怕吗?”张道,“掌门来也敬他一杯。” 皆早咳嗽一声。 几人酒间谈笑,不知时各人均有几分醉。 店中二楼靠南的窗子坐着三个中年人,此时正在喝酒猜拳。 其中一人,身形猥琐,唇间浓厚的胡渣很能让人引起注意,本是苍云宗四代弟子,名叫留洗周。四年前离了宗门,四处流浪混迹,前日到孤山地界,寻到这家酒馆,因拿不出酒钱被那老板刁难,正欲发作时却被此时同桌的另外两人拦下。一人名为娇离南,一人名为刘闵,两人都是北域无名刀客,数十日前流浪至孤山脚下。 两人见这留洗周腰间有剑,是位剑客,便慷慨解囊而助。那洗留周便和两人相混在一起整日里饮酒为乐说些奇事怪事给两人听以混几顿酒。 留洗周尿有些憋,起身下楼小解,却听到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正是坐于一楼靠北窗的张泽已等人。 莫姑娘正和赵舒说着什么,苏小灵时不时插上几句话,笑声便是这三人发出的。 留洗周本是色心极重之人,见三位姑娘各个容颜清秀,尤其是最中间那位,相貌倾城,举手间气质脱俗。 也是他不知好歹忘了要去撒尿的事而去招惹这三位。 留洗周半爬桌前,带着一股酒气道:“我那二楼桌有好酒招待,三位不妨过来?” 苏小灵红着脸低下头,心想这里果然恶人多。 赵舒不搭话,喝尽杯中酒。 莫姑娘冷笑道:“喝得下三杯酒?” 留洗周哈哈笑道:“莫说三杯,三十杯,三百杯也喝得!” 莫姑娘将酒杯飞掷过去,酒未洒落一滴。 留洗周心中意外道:“哦?练过些功夫吗?”便伸手去接那酒杯。 手中杯,杯里酒,莫要停! 留洗周喝下第一杯酒,接着莫姑娘又飞掷第二杯。 接住第二杯酒后,留洗周笑嘻嘻道:“真是好功夫呢,这二杯酒……”举杯欲饮,却突然砰一声,连人带杯倒在地上。 二杯酒,二滴血。 张则已道:“这么差的量也好意思谈百饮?” 马三摇头道:“不是他酒量差,而是飞掷的酒杯力量太大。” 朱小竹点头道:“且看前方柱子。” 柱子上有两个酒杯模样的凹窝。 先前柱子前站着的正是留洗周。 莫姑娘神情渐冷,对皆早道“借师兄镰刀一用。” 皆早一笑,道:“用便是。” 一楼的哀嚎声吓跑了一楼的客人,惊得二楼客人纷纷跑下来看热闹,然后又匆匆忙忙回到了二楼或者也跑出店去以免遭殃。 老板今日第一次见这么凶暴的女人,不免惊得全身冷汗,顾不得许多也跟着跑出了店外。 一条胳膊,三根手指。 血和哀嚎不断。 剑在腰间,不知是左臂断处的麻木还是右手三指断处的疼痛,剑始终没能拔出来。 留洗周边哭边叫道:“混蛋,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 “老子是苍云宗的修行者!” “赔我手臂!赔我手指!” 此声亦惊了二楼南窗的娇离南和刘闽二人。 “撒尿撒这么长时间?” “这声音难道是他的?” “是他!” 二人携刀下了楼,见那血泊中的正是这几日来的酒友。 留洗周脸色白如纸,见两人便急呼道:“二位……救我!” 刘闽冷声道:“他究竟怎样得罪了你们,是以你们如此残酷断了他的臂割了他的指?” 莫姑娘淡淡道:“二杯不过!本姑娘仁慈,留他命。” 刘闽道:“老子的刀可不仁慈!” 两人拔出了刀。 莫姑娘突然冷笑一声,道:“泛泛之辈亦要充什么北域刀客?真是可笑!” 娇离南大怒,举刀就劈。 第六十九章 曲儿齐响,夕阳尽, 暮边红头 刀猛,惊跑吃酒客,打翻桌上酒。杯与瓶一拨儿齐响,像先生随便胡乱吹奏的曲儿。莫姑娘冷眼相看,小侍女低头藏在身后。张、马、朱三人各饮杯酒,似乎即将要发生天塌下来的事也依旧阻止不了眼前的这杯酒。背廉的皆早和那人偷偷说了一句悄悄话,那人却对着杯中酒发呆。 刀就这样落了下来。 老板还是和大多数老板一样,出事时自然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宝贵的生命,待有惊无险之后才会想起自己那和命一样重要的产业。 此时这位酒馆老板并没有随客人躲得远远的,而是和几个不怕死天生爱看热闹的人凑在外面等待里面所要发生的一切,自然他还是希望这群莽夫能突然止手该多好,自己盘下这个店好不容易的啊,听见里面劈里啪啦桌碎坛碎酒洒一地的声音,心已经碎了。 突然很沉重的轰隆声响,感受到整个酒馆轻微为之一颤,老板绝望道:“完了!” 接着又听见木板啪啪碎成粉沫的声音、瓶瓶罐罐清脆的碎开声,铁器间互相尖锐的碰撞声,整个的化作一根银针刺得老板耳膜流血般的生疼。 待一切重回平静前,又一声很沉重的轰隆声将酒馆震得隐隐发颤,像是乐曲最后的一个收尾音符。 店内忽然传来的两声粗细各不同的嚎叫声打乱了乐曲最后音符的旋律。 许是哀嚎震天,将檐上瓦片吵下来几片,掉在两个关事者凑热闹的人头上,两颗脑袋上起了个大包,一人只觉得脑袋发昏,另一人则是随着店里面的哭喊声一齐哀嚎了起来,发出杀猪时猪的叫声,差不多快是要死了一般。 莫姑娘饮下三杯酒,脸颊轻微绯红,任谁看去心中都有说不出的美艳。 地上有血泊,墙上两个坑,坑中很巧妙镶嵌着两个人,两个大活人。 绝对算是艺术了。 娇离南求饶,刘闽口中叫奶奶,看起来非常滑稽有趣。 刀躺在地上,被血染。 十二根手指,三条臂。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 莫姑娘再饮一杯,松开手,杯碎于地。 “孤山脚下敢称刀客,真的很大胆。” 娇离南求饶了一会意识到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了,颤声问道:“敢问几位是何方……” “是你姑奶奶。”莫有三分醉。 叫了几声奶奶之后,刘闽也冷静下来,不再口口求饶,突然注意到了一个背镰的青衫年轻人,想起了一些传言,于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以至于忘记了断臂断指的疼痛而全身冷汗如煮。 后来如何将两人从凹进去的墙面弄出来,让老板费了些力,然后开始头痛,店中的损失谁来负责?最后将断臂断指的三人养好伤,让他们在酒馆中做了大半年的工此事才不了了之。 几人出了酒馆,又继续步行到镇东方向去了。 夕阳出没,已是黄昏。 一路上莫姑娘都时不时骂上张则已几句,惹得张心中无语加不爽。 难道这就是偏见?还是因为这暴力女人以为日后是自己家的少奶奶?自然这话心中想想而已,见识了酒馆里的一幕,他现在相信这位莫姑娘绝对如传言一般,谁说传言不可靠?唐小晓真他妈有种! 火锅店中倒不是特别拥挤,客流平淡,倒安静几分。 苏小灵是第一次吃这种食物,然后深深迷恋上了火锅的味道,暗自痛恨以前怎么不知道镇上有这样的美味。 张则已和马三朱小竹三人热闹说着些什么,然后讲到了笑点,三人齐声大笑。 那人对着锅中食材发呆。 看到此景皆早心中想道:“那么对着这锅羊肉卷鸭肠豆腐牛肉丸粉条生菜您能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呢?” 莫姑娘尝一口肉卷,大赞美味。 夕阳尽,满山红。 夜幕降临。 没有星光的大道上,几条身影摇摇晃晃摸上了山。 道上有一石,石前卧一人。 “等候诸位多时,请吧。” 听声音如此熟悉,张则已先说道:“陈先生?” 石上那人正是孤山五意之一,戒堂先生陈海山。 陈海山手握一把尺,正色道:“几位,我也不想为难诸位,但奉五殿大使之命送诸位去戒堂一叙。” 莫姑娘问道:“为什么?” “孤山门规中,可有弟子擅自下山喝酒这一说?”陈海山着用右手那尺拍打着左手,然后看向背镰的青衫和那道冷艳俏丽的身影继续说道:“知道你们中有人不好得罪,但戒堂的尺是不怕得罪任何人的。” 此时从夜穹飞来四把剑落于石前,正是柳含烟、献天寿、古调笑、浣溪四使。 献天寿看着皆早和马三两人,说道:“我说汇溪宴结束都不见你来,原来你这大师兄和小师弟一同喝酒去了,真是有趣。”说完这句话后,大使将目光锁定在皆早身上,继续道:“这是你第九次下山喝酒被抓。” 皆早道:“老师息怒,弟子愿罚。” 献天寿又看向马三,马三道:“弟子愿罚。” 古调笑拍了拍朱小竹的肩,笑说道:“几条小溪都不见了,还举办什么汇溪宴?山下酒好喝为什么不给为师带几瓶,该不该罚?” 朱小竹拜下道:“弟子知错,应该带几瓶好酒给师父。” 浣溪看着莫姑娘和赵舒,说道:“那种地方女孩子不要经常出入的好。” 莫姑娘不说话,身边小侍女和赵舒低下了头。 柳含烟看着张则已,眼中一抹难以捉摸的笑,说道:“您这剑试第一的面子真大,请都请不来,想必就算我亲至来请你也不会买我面子吧?” 张则已摸了摸鼻子道:“院子里的阳光真的不错。” 柳含烟冷哼一声,说道:“随戒堂先生到戒堂好好反省些时日吧。” 众人沉默不语。 此时有人高声道:“我说不用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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