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应有恨 - xp1024.com
《今生不应有恨》


第一回 孩童淌尿痛快淋漓 教授另情不吐不爽

今生不应有恨,第一回 孩童淌尿痛快淋漓 教授另情不吐不爽

《今生不应有恨》,是这样的一本不问他者感受的书,作者的情思从笔头汩汩流出,同孩童撒尿一样:一泡胀了很久的尿,憋不住的顺着大腿根往下淌,自己有热乎乎舒畅淋漓的痛快,甭管裤子鞋子袜子湿不湿,也无管别人怎么笑话,自己能痛痛快快的淋漓尽致的尿出来就行。爱睍莼璩人在生活中的许多事能像孩儿对待自己的撒尿一样就好了,不用去憋,不要去顾及别人的怎么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古希腊的悲剧家梭佛克里斯在他繁华落尽的八十高龄时同又一位年轻女友拜拜后解脱般的说:“到如今余始免于爱之苦,爱是一付苦药。”爱是苦药?他老人家以为男女感情的极终是摆脱。一个所谓名人衰老到某种程度大概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信口开河甚至胡说八道。但不管梭氏的说法出于何种心理,在这样的高龄从感情场中封刀幸乎不幸乎?人生没有了爱,就是被放逐了。不过他也许已经没有精力接受爱情的挑战,挑战中的赐予。真爱,是一个人一辈子的苦心积累,那他或她是没法放弃的——苦也好,甜也好。唯有死神才让终生积累爱的人不得不放弃掉爱。而对爱已没有了感觉的时候,生命实际上已接近枯竭,到了尽头。

血肉之躯的痴情者信奉:我爱故我在!

抱怨受爱之苦受女人之苦的男人不是真正的刚性的大男人吧!

艾椿教授,当初向小于他三旬的女弟子柳留梅表白,在洁白的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无弹窗广告)那架势仿佛是法国大文豪福楼拜似的,福翁在每张洁净的稿纸上只写一行,就这一行他得反复修改,直到把这张白纸涂改完,福翁是作家中的修改狂。柏拉图的《理想国》开头也改动了近百次,艾椿同福楼拜、柏拉图大不一样,他决不修改“我爱你”,他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恣意汪洋的写下去,写满一张纸,再写满一张纸------

艾教授给年轻的女弟子递上一张白纸上的“我爱你”三个字之前,深思熟虑了三十天,以问卷方式在自己的网站发帖询问 :一位没钱没势的靠微薄的工资混日子的老头想向一位年轻的女孩求婚,成功的概率如何?!比较典型的答复分别是:一、别作孽!二、做梦吧!。三、除非你一不小心中了大奖。四、不成功便成仁!五、成功的话,这小女人神经怕有问题。六、除非老头很有知识,可知识能换到钱吗?七、小丫选择穷老头,等于中国媒体选择中国足球。八、即使成功,老夫少妻定是苦多乐少。九、老藤缠嫩新蕊,良心安在?十、真正能彼此理解和相爱就能成功,这一说法虽不新鲜,但新意永远。

其中有个道姑,回答比较独特:世界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红尘世界根本有无两全法?为了自感是神圣的爱,艾教授他顾不了许多,涨满了的尿不流淌不行啊!他在网上回帖:都道老少恋情应不易,安知此心归处是吾乡!

艾椿决定去寻这个梦,去当一回白痴。梦是一种什么境界?

“夫境界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学者王国维认为境界是稍纵即逝的灵性东西,艾椿却认为一旦进入爱情这种灵性境界 ,你就仿佛小飞娥撞上了黑蜘蛛网,要摆脱也就难了。

艾椿教授能否把这另情境界拓宽成一片灿烂的天空?

艾椿教授决定不放弃他人生中也许是最后一个梦,人怎么能没有梦呢,没有梦与动物有什么两样?艾教授已经是两鬓染霜的人生深秋季节了,决心全力挺进梦中的斑斓世界。

梦有贵贱大小之分。都道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个伟大的梦,粉红透顶而又惨淡透顶的梦,清晰不堪而又迷糊不堪的大梦。高鹗续写八十回以后的梦了吗?其实他没有这个才能,高鹗主要是作了些难能可贵的修补工作,他续不了曹雪芹的伟大的梦,八十回以后的四十回,许多章节仍然是同曹雪芹的文脉在一路贯通。虽然其中有的章节之精彩远不如前面的,但凡长篇巨著,到了后面总免不掉拖沓疲软,世界各国的文学巨匠莫不如此。任何巨匠的作品都非十全十美。

世人忽略或轻视了的《莺莺传》,元稹的难能可贵记录了他年轻时那场风流梦,同《红楼梦》相比,《莺莺传》是小梦而已,但也终归是个诗意的梦,元稹记录了这个梦,却招致历代道学家的不断诟病。尽管元稹人品记录上有些斑纹,但他记录的仍不失是一个值得一记 的梦。其中有真情,其中有纯净,其中有诗意,其中有无奈。他敢于用他那支生花妙笔记录私情、幽会、情殇,在那个时代可算是吃螃蟹的人。没有《《莺莺传》,哪有后来的脍炙人口的王实甫的《西厢记》?曹雪芹都吃了《莺莺传》的奶啊!世界上没有哪一部伟大的作品不带有自传色彩的!

元稹的《《莺莺传》是尘世间普通个人成功记录梦的了不起的先导。先导总是值得尊敬的,比如第一个会拉屎的人也是先导。

惜乎记录私人的梦在中国可是凤毛麟角,自古以来的在中国,容纳记录私梦的社会环境太过于逼仄。元稹《莺莺传》一梦的公开,打开了万马齐喑的僵局,元稹的人品不为君子辈们看重,但他绝非等闲之辈,他像孩童撒尿样的比较痛快淋漓的记录下自己情感私密,记下了相思、幽会、无奈的始乱终弃,并将其公之于众。这些在今天有些人看来太鸡毛蒜皮的小菜一碟,,但在那时,他敢暴露在孔老夫子监管下的千万云云众生所不敢记的情感的隐秘,这是元某人的过人处。他写《莺莺传》后,还写下了那千古流传的令许多俗人看不懂的名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为修道半为君

闲话少叙,艾椿的尿也涨了,要痛快淋漓的顺着大腿流淌了,要回顾他身后的属于自己的一片蔚蓝色的时而风波迭起的梦的沧海了。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

第二回 柳留梅书信慰恩师 艾教授千里赴陶都

艾椿是丧妻后的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遇见刘柳留梅的。(. 无弹窗广告)那是一个带有寒意的早晨,艾椿正在空旷的大学校园内慢跑。妻子在世的时候,艾椿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男人没了妻子,底气就不足,他已习惯低眉敛眼着脚尖匆匆而行。

“艾老师,起这么早啊?”

艾椿其实已经到从对面过来的柳留梅,他对她的两条近一米的修长而结实的腿已很熟悉。妻子病重的时候,柳留梅来望过几次,她年轻挺拔丰满的身体同妻子年老瘦弱几近枯萎的病体有着鲜明的强烈的对比。艾椿想,青春健康真是好啊。大学三年级暑期社会实习时,艾椿指导一个实习小组,柳留梅也在里面。她是个来自农村的朴实女孩,为了节省每天两元车票,她每天步行一小时去实习地点。艾椿就让柳留梅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她侧身而坐,艾椿从安全角度说服女弟子骑坐。她的两条几乎要撑破牛仔裤的腿,散发出的喷薄的青春活力,烤得让已近老境的艾椿心跳,为了这两条健美的腿,从来不擦拭摩托车身的艾教授每天晚饭后都要认真的把车身檫洗干净。艾椿是个急性子,摩托车总是开的很快,带上柳留梅的时候,车子开的象老牛,说是为了安全,其实是希望女弟子的两条修长结实的极具张力的美腿在他的老牛般吼叫的车上多耽搁一会,多享受会青春的活力。

“工作找好了吗?”艾椿没有抬头,只是习惯性的扫视了柳留梅的牛仔裤的腿。艾椿往日的记忆中就储存着柳留梅青春的腿。

“没有,用人单位大多有性别歧视。父母要我留在本市,家里给我五千元,要我送礼,我不知怎么送,送给谁?”

艾椿觉得身上有些冷,“让我想想吧!”他对这位来自农村的女孩忽生同情,丢下一句话继续慢跑。

“老师你等等!”柳留梅追了上去,从红色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她着艾椿匆匆把信塞到贴胸的口袋里,直到艾椿孤独的背影消失在簿簿的晨雾中。晨练回家后,艾椿细心的掏出信件,信封是白色的,不是很白,像和田玉般的白,和田玉是不能太白的,越是白色的玉表明其含石量越大。艾椿从这与玉白色的信封想到柳留梅的肤色,以前,每当上课时,他都要有一眼没一眼的欣赏女弟子们的和田玉般的肤色,中国的女孩大都有这种肤色。

傍晚时的艾椿总是很疲劳的,也往往有挥之不去的丧妻痛苦。好在艾椿是个懂得享受疲劳痛苦的高等动物,如果不懂得疲劳痛苦也能享受,那日子是一天也过下去的。每当心情抑郁不开的时候,他就吟诵鲁迅的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是啊,人生本质上是孤独痛苦的,加上不幸和压迫,更是雪上加霜,鲁迅如果没有长夜当春过的积极的人生态度,而是长夜过冬,他怕活不到五十多岁。艾椿斜靠在妻子在世时亲手购置的简易沙发上,展阅早晨柳留梅匆匆交给他的信

老师:

近安!

师母往生,您孓然一身,形单影只如孤雁。您的女儿不在身边,您要尽快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您的大同乡、著名史学家钱穆老先生说,“西方人的爱,重在未来幸福上,中国人的爱,重在过去情意上。西方人把死者交给上帝,中国人把死者永远保藏再自己心中。”希望老师中西结合,把师母的一半藏在心中,一半交给上帝。您一定要着重未来。

记得您曾说过,一个女儿太少,经过我妈的同意,我愿意当您的女儿,

如果您要一个很漂亮的女儿,我就不太够格,不过我们寝室的豆腐,既漂亮又有才,我可以说服他当你的女儿。豆腐是我们赐给她的外号,因为她家住安徽八公山,那里有名扬天下的八公山豆腐,既白又嫩又可口,她的肤色也象她家乡的豆腐。另外她在我们寝室排行老八,最小的一个。所以她荣获豆腐美名十分贴切。但是,有个老教授感叹他一生所遇女人:有才而温柔的往往不漂亮;漂亮又温柔的多数没才华;才貌双全的又很难漂亮。您所推介的女诗人舒婷大为光火,写下了传颂一时的名篇《致橡树》,以诗来反驳老教授。想想文学史上一些名篇的写作动机也挺有意思挺另类的。

不过我们寝室的豆腐倒是才貌双佳,只是个性拐拐的,有时温柔如玉,有时暴跳如雷。她也特有韧性,她同男友闹别扭,夜间男友关了手机,她竟然给男友一夜打了八十一个电话,尽管男友无响应。不过豆腐说过,她不愿意做人家的干女儿,她说,许多干女儿都是干爹的小情人。但是老师您应该例外吧!您在我们班的心目中可信度高,您是极少数几个没有外号的老师。

老师,给您的第一封信可能有些枝枝蔓蔓,我喜欢枝枝蔓蔓,生活中的一切都应该是茂密的树,可我们生活中的枯燥的光杆太多,包括大多数老师讲课只是教条般的说教,枯燥乏味。老师,师母已仙游,您可不能光杆般的挺着,希望您及早发新芽长新枝。顺颂

健康

知名不具

了这位“知名不具”的女弟子的信,艾椿内心浮起丝丝暖意,这也许是艾椿丧妻以来读过的最有兴趣的文字,真情文字莫过于信。这时候艾椿觉得当一个人民教师还是不错的。她决定听从女弟子的意见,不能一个人在家里一条棍子似的横着。

艾椿决定去徐悲鸿的故乡,去望一个名字叫“秀”的女人,自己的妻子也叫秀,两人的昵称都是“秀秀”。其实这时艾椿已不能冷静理智的作决定去哪里了,一个心无落处的人是没有冷静的理智去作决定的,他只是觉得要去望同样是孤独的秀,孤独到焦头滥额时,婚恋也许是最有效的精神自救方式。

秀是他两年前在石头城遇到的妻子病友的夫人,同住在医院开设的简陋旅馆里。这种旅馆不过是给经济拮据的病人家属有个栖身的空间而已,顾不上它的种种不卫生,许多病人等待住院或者手术以后因病房床位紧张不得不出院时,也都在这个旅馆麻木般的挨着。因为两家病人患的都是癌,艾椿同秀又都是吴语区的人,乡音自然亲,何况她又同妻子一样的名字,不长时间两人就熟络了。不过艾椿第一次见到秀就觉得她是江南名媛,‘包浆”颇好,皮肤白净,通体线条匀称,虽显丰满,但腿同脖颈较长,腹部则短而平,不显臃肿。耳坠、项链在她身上显得珠光宝气,艾椿判断她不过四十岁左右。她是从大画家徐悲鸿家乡来,因青年徐悲鸿携闺秀蒋碧微私奔,艾椿就觉得徐大师

家乡的女人都很勇敢,仿佛那里的女人都是蒋碧微似的。后来秀的男人确诊为肝癌,秀似乎一下子瘦弱和暗淡了许多,凭添了让人怜惜的悲情美。

大多数女人在灾难面前是特别脆弱的。艾椿时常陪同秀去菜市场购买癌症病人似乎必须吃的老鳖黑鱼之类的东西。这样另一个秀——艾椿的妻子就明显的不高兴。女人的莫名其妙的嫉妒与生俱来。有时艾椿同人家的秀去菜市场时,侧目望一下她娇好的面影、健康的身体,就想自己的秀有这么健康的走在身边该多好!

和许多病人一样,大把大把的钱丢在医院后,艾椿带着自己的秀,人家的秀带着自己的丈夫,各自告别了用病人们的血汗救命钱搭起来的巍峨的医院大楼和充斥着老鳖黑鱼的嘈杂的腥味的市场,无奈的回到各自的家,等待死神的光临。艾椿的秀永远告别人世后的第八天,远方的秀在电话中泣诉“汉君走了”,汉君是她丈夫的名字,她的丈夫汉君终于彻底从痛苦中解脱了。

艾椿灰头灰脑鬼使人差的去了诞生过悲鸿大师等重量级历史人物的地灵人杰的江南。到了那个地方,艾椿有些后悔了,天空烟雾缭绕,烧制陶器的烟囱日夜的魔鬼似的吐出灰白色的烟。人类文明的代价常常是毁灭自然的文明,同时也在毁灭自己。对艾椿来说精美的陶器是江南秀。自己的秀化鹤西去后,暮鼓晨钟的时候,艾椿总要登上寂静的山冈,对着安放秀的公墓方向,呼喊“秀———秀——你在哪里?”几十年来,秀啊秀啊的吆唤声已融进血液。进入血液的的东西很难再分离出来。假如江南秀能够接受他,他又能在秀啊秀啊的呼唤中找到那种家的归宿,至于名媛似的江南秀,在她的心旁能否安放他的一颗心,他没有去想多少。他像没有头的苍蝇闯到了秀的家。

艾椿到了陶都,想把两个半个家庭烧制成一个家庭。

“现在我不考虑这方面的事!”秀寒烟淡雾般说的很轻,轻得近乎有点冷。

“以后呢?”艾椿无奈的望着秀的冷峻的美丽和严肃。

“以后再说吧”其实秀的冷静以及他的的回答乃在情理之中。一个丧夫之痛仍在钻心的女人,她能考虑今后的另一半吗?何况中国的女人有太多的人生活在过去,摆脱不了过去,哪怕过去是泥泞是黑暗一片,就像农家的猪总是怀念一塌糊涂的猪圈。有着三妻四妾历史的中国男人则不然,特别忍受不了孤独,容易抛开过去。稍有良心的男人则把过去装进锦囊,梁实秋大师,把已经过去了的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妻子装进锦囊《槐圆梦忆》,然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久便弹起了夕阳恋曲,找到了小他近山三十岁的演艺名星韩菁清。

值得一提的是梁实秋86岁长逝后不久,年近花甲的韩菁清把丧夫之痛埋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把感情托付给了比他年幼30多岁的小伙子。韩菁清是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婚姻理论的实践者。当年蔡公丧妻后再结缡时就殷殷嘱咐对他的新娘,他死后不用为他苦守要立马再嫁。韩菁清算得上是国人中的巾帼豪杰。

自然,不再嫁夫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女英杰。二十世纪台湾新闻界的大手笔魏景蒙的小妾陈薇,就不失位女中英豪。这个魏景蒙,外号魏三爷,是最早主张台湾脱离中国的角儿,却主张男人不要脱离好女人,他的女人大都出自风尘,风尘没有磨灭掉她们的闪光的人性,魏景蒙十分重她们,大有宋代大诗人柳三变的风格,魏说“世界上无真学问,风尘中有大英雄。”他的小妻陈薇当属大英雄吧。不过这个女中英豪是魏三爷培养出来的。陈薇结缘魏三爷的时候,她才十五岁,陈薇的唯一亲人外婆去世后,年近花甲的魏三爷把陈薇同她外婆的灵牌一起接进了魏家,十五岁的陈薇是个文盲,三爷教她识字,教她读,叫她毛笔的用法,教她孔孟之道,陈薇在给三爷孕育孩子的时候也孕育了学问,她后来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固然与她的聪明有关,更与魏三爷的刻苦栽培有关。陈薇有少见的宽容的胸襟。她不计较丈夫同异性的密切的交往,丈夫死后,她不同丈夫前妻的孩子争遗产。陈薇寡居时,尚在中年,气质容貌都依旧好,她的悼亡文章写得也很漂亮,而且一发不可收,竟成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台湾著名的女作家。有位自称是魏三爷故交的文人给陈薇写信求爱:“您是真的名花如玉的女人,我好想跟您在一起,不管您认我——为父为兄为夫均可。”

陈薇虽来自风尘心却高洁,她对向她求爱的人回信说:“我过去一直深陷在情感的漩涡中,如今故人已去,了无牵挂,我已很习惯目前的清净生活,以后请不要再提此事。”

想起陈薇等这些留芳眉史但已为历史陈迹的美好的女人们,艾椿多少能理解江南陶都的秀,她的男人才去了另一世界,艾椿提出的求婚虽然合法却不合理,实在不是时候,真理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真理啊!

艾椿见到秀的第二天,正逢秀的丈夫七七四十九天的忌日,要去墓地扫祭的,一早艾椿买了一束鲜花和一挂鞭炮等着,不知为什么,下午四点才动身。墓地比较偏远,近四点才到达。未亡人摆好果品,然后烧纸燃香,她跪着叩头三下,嘴里喃喃的说:“艾教授远道你来啦,你保佑他长寿。”艾椿鼻子酸酸的。艾椿接着把鲜花放在墓碑前,又深深的三鞠躬。这时薄雾缭绕,墓区萧萧,碑影憧憧,艾椿赶紧取出鞭炮,遽然响起的鞭炮声,多少使墓地有了些人间气。

艾椿正准备唤秀离开墓地,回头见她已成泪人,一会就失声恸哭,直哭得天昏地黑。艾椿没有规劝,如今一个女人能痛哭失去的丈夫,基本品质就没有问题,一个女人遇到伤心事能够哭,一定不会让苦难的命运压垮,但愿天底下的遭遇厄运的好女人都能痛哭,都是孟姜女。可是艾椿没有想到秀的这一哭源远流长,而且越哭越伤心。艾椿有点急了,眼着暮色渐起。秀终于哭累了,竟至于从地上起不来,好不容易在艾椿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没想到下石阶时一个趄趔,幸好艾椿拉住,才不至于跌倒,可是右脚歪了,移步都困难。艾椿扶着她走几步也很费劲,而且很疼。这里离公路还有半小时的路,眼暮色从四周悄悄合拢。艾椿见墓区没有一个人,雇个人背是不行了,把秀一个人放在这里自己去请人显然不行。艾椿也顾不得许多,背起软软且有弹性的秀就走,秀也挺顺从,开始十多分钟还不觉重,脑子里还想着电视节目中的背老婆比赛的场面,慢慢觉得越来越沉,原来背上的秀的很有弹性的乳胸感觉也消失了,一会就大汗淋漓。艾椿只得放下秀。

“吸支烟把!”秀提议,可是艾椿已经戒烟五十九天了,没带烟,倒是很想吸一口的。秀从坤包里取出一盒东海烟,给艾椿一支,给点上火,艾椿猛地一吸,差点烧了半支,真舒服啊!秀自己也点上一支烟。

“你什么时候吸上烟的?”

“他走了以后,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这烟还是他留下的。”秀说。

“可不能上瘾啊!”

秀没有说什么,把自己吸的烟掐灭了。这时候秀的女儿女婿打车找来了,女婿听说岳母脚歪了不能走,背起岳母大步流星的领先走了,一刻钟到了车旁,把岳母稳稳的安置到车座上,艾椿秀的女婿面不改色,不喘不汗,不得不叹息自身已入老境。

“妈,我要请假陪你来不让,你说有艾教授陪着。到家后天黑了还没见你们,你的小灵通也放家里,我们就急了。你这脚在那里歪的?”女儿问。

“在你爸的地方。”

“那你怎么走这么长的距离?”

“多亏了艾教授扶着。”秀说,她没有说背。艾椿瞥见秀的眼一亮。

第三天晚饭后,艾椿就去跟秀告别,秀主动伸出了江南女人柔软的手,艾教授握住了,彼此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秀赠给艾椿一套紫砂茶具,壶和杯子的造型拙中见巧。“你是爱喝茶的人,这壶泡茶一定好。”艾椿的文人酸味上来了,脱口吟出“从来佳茗如佳人”。阳泉紫砂名满中外,阳泉紫砂向来被视为泡茶的最佳陶瓷。可是如今阳泉满成摆的是紫砂壶,艾椿就不信都是真正的紫砂泥烧制出来的,就像满街的女人起来都不错,真正的名媛又有几人?紫砂泥分紫泥、红泥、绿泥三种。“人间珠玉安足取,其如阳泉溪头一丸土。”这是赞美紫泥的珍贵,可是这紫泥并非阳泉到处都有,她往往深埋于岩层下面,见她的尊容很不容易。就像现在的价格飙升的野生鱼一样,可谁能知道它是从哪个深度污染的河塘里捕来上市的?这阳泉满街满巷的紫砂壶,你能肯定其中没有污染泥塘里的臭泥烧制出来的?

艾椿回到宾馆,把秀秀赠予的紫砂壶小心取出,放在床头柜上,轻轻的抚摸着,手感极好,细腻而不滑腻,外表光洁,有温润沉静,有厚实稳重之感,拎起壶盖,轻敲壶身,清脆之声悦耳,然后又拖在手掌,毫无沉重感,这就是说,这壶基本上具备了优秀紫砂壶的五个特点:亮、稳、顺、脆、轻。至于泥质如何,也不会差到哪里。从这壶上,艾椿内心又燃起了信心之火,虽然她现在拒绝了他,但许多拒绝中是孕育着希望的,一次追求就成功的事,未必就是好事。即使一次次追求不成功,也不必遗憾,人生的诗意在过程不再结果。

就像一个国家的总统出访另一个国家,匆匆停留几十个小时一样,艾椿只在这个江南陶城呆了三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暮色苍茫中艾椿的缺少脂肪的干树枝似的手礼节性握别了秀秀柔软润泽的手,轻轻的长叹一声,然后一个转身,似轻烟一样飘然离去。这可是个经典动作,《飘》中白瑞德向郝思嘉告别的一个动作。人生就是一个飘啊!

飘回去的前夜,艾椿做了一个好梦:艾椿教授勇敢的携着江南秀,秀挎了一个包裹,在深夜同他携手漏夜急急私奔,后面秀的女婿女儿追了上来,把艾椿推倒,梦中惊醒,胳膊一挥碰在床头柜上,把柜上的秀赠送的壶嘴打掉了半截。清醒后他苦笑了,几十年前这个古城的年轻的徐悲鸿同那位闺秀蒋碧薇从上海悄悄悄悄的私奔,那除了勇气,还要禀赋、气质和男人的运气、女人的痴情。

悲鸿大师和碧薇女士似乎误导了艾椿教授,其实是艾椿自己误导了自己,人不总是经常自我误导吗?

离开陶都的时候,艾椿没有忘记把破缺的紫砂壶小心的包好小心的带走。

到家后不久,秀就来电话问到路上平安否:“你要注意身体,加强营养,你的背上都是骨头,好杠人的。”

秀还想到自己的瘦山似的背,这就挺够哥们的了,艾椿心里有一股细细的暖流淌过。

“你一定不能吸烟,有时间我还会去你的。”艾椿柔软的说。

秀在电话里哽咽。

艾椿放下电话发了一会愣,他把那跌断了一截嘴的紫砂壶取出来,用砂纸将壶嘴的伤痕处轻轻打磨一下,然后洗净泡上“观音王”,顾不上壶咀还有些磨嘴唇,一个人慢慢品着壶味和茶味,还有秀秀的眼泪味。

第三回 俏保姆夜访旧东家 老呆鹅白首伤往事

春天来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一年四季中最**人、也最胡涂人的是春天,尤其是漫长而单调的下午,更让无所事事的老人无聊,真是如诗经所说“春日迟迟”啊!

妻走以后天气格外多雨,春雨菲菲又是周末黄昏,艾教授百无聊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开了门,楞了一下,怎么会是她?

“不给我紫蛾进吗?”一身香气的她,用苗条结实的身材把艾挤到一边,主人似的进了门。“我前天才知道你夫人走了,其实她这个病早走早好,活着也是受罪啊,这病拖了八九年,再拖下去怕你也没了。想开点,人都要到那条路上去的。”

艾椿同她近两年没见了。

艾椿曾发誓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紫蛾曾是艾椿家的保姆。艾椿用人讲卫生,经人介绍后去蛾家考察过,艾椿的印象是:一贫如洗、一尘不染,不像许多贫困之家杂乱不卫生。她的男人很苍老很老实,身上穿的虽是很旧的不入时的衣服,但干干净净,男人身上有女人的一双手。艾椿看上这个女人的干净利索,但又犹豫过,因为这个女人似乎有些妖气,身上有太多的女人味,但也正是这浓浓的女人味,艾椿还是把她带来了家。结交一个人和用一个人都是往地下埋东西,或是埋了桂花树根,或是埋下定时炸弹。

紫蛾心直口快,时间长了,更无一点遮拦,一边抱着艾椿女儿的孩子,一边叙述着自己。

“我男人比我大近二十岁,作为男人,他已经没有用了。”对她的坦诚的话语艾椿不免吃惊,但她脸上是麻木的,隐隐有些沉痛。

“我是活守寡,但如果我离开这个家,我女儿可苦了!老头更可怜。我曾跟人跑过,出去半年又回来了,还不是放心不下这个穷家啊。”

人生几回伤往事。紫蛾在艾椿面前时常诉说她的不幸。她的第一个男人是矿工,她在矿上开了小洗衣铺,有回她去给一位常来洗衣的单身矿工送洗好的衣服,她被这位壮实如牛的矿工粗暴又温柔的强占了,她没有告发他,后来就后成了那个矿工的老婆,因为结婚前就怀上了矿工的孩子,准备结婚的前夕,男人在矿难中死去。儿子生下后不得不交给了婆家,从此也就同婆家断了往来。父母令她早点嫁人,不久她嫁给了省城下来的一位老知青,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她才发现跟她睡了一夜的男人不是婚礼上那个英俊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有点傻乎乎的很老相的男人,她哭了三天三夜,哭死去的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哭自己的苦命。眼前的迟钝的男人只是默默的陪着她。男人如实的告诉她,是他弟弟代替他参加婚礼的,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他弟弟代替的。她不得不信命。生下一个女儿后,男人做前列线手术时,不幸落下个终生阳萎。她说,男人得前列腺毛病是她男人太贪,他是每个晚上都要她的,她都有点受不了。

她说了句经典“男人怕都是自废武功。”

一切和谐的组织内部都要有必要的娱乐,娱乐是粘合剂,夫妻这个组织,必要的最基本娱乐就是夫妻生活,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正当风华之年的紫娥,丈夫没有了武功,夫妻生活岂能和谐?

“后来我又生了个儿子,儿子不是我丈夫的。丈夫手术后不能干有力气的活,挣不到钱。我不得不出去窑场工地打工,我遇到了一个很能干的农民工,脸面同我死去的男人差不多,生的身强力壮,我常和他搭班,他总不让我干重活。为了表示感谢我就给他洗洗衣服,一来二去有了一点感情。后来他的工资也给了我,他想同我结婚。可是他家有孩子,妻子还有病。我那位有病的丈夫跪下对我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丈夫也够可怜的,他对我的婚外情睁一眼闭一眼,**在我家过夜他也只是叹叹气。后来我的**家里妻子病重回去了,他走时说是还要回来的。我一等再等不见他踪影,却等来另一个人——我发现我怀孕了。[. 超多好]这样我就非找到他不可,可是人海茫茫上哪里去寻他呢?我们好了近一年,就没有想起问他从哪里来。

“孩子留不留?我苦恼死了。丈夫知道这件事了,他竟平静的对我说:‘生吧,有我呢,兴许是个男的!’我明白丈夫的心思,他这个病歪歪的身体,指望有个儿子。我只是想,要给我的**留个纪念,我总觉得他还会回到我身边的。孩子生下后真的是个儿子,儿子生下后,我没有奶,缺少营养,儿子皮包骨头,在一次流感中死了,走时还不到一岁。孩子的亲爸我也当他死了,这个没良心的竟再也没有露过面,男人有良心的少啊!”

艾椿每次上菜市,总要给紫蛾捎点菜,有时还有鱼或肉,紫蛾家里收入太少,他女儿又在上学,需要营养。紫蛾没有推却,只是带孩子更加尽力,并经常给艾椿的杂乱的书房整理的有条不紊。

艾椿的妻子切除半个胃后,还能撑着上班。艾椿在备课之余有意向紫蛾了解底层贫困人的生活。紫蛾说,有的摆个地摊,有的检垃圾,年轻一点的寻个手头宽余的相好,“也有卖身子的,没工作,炼摊检垃圾跑买卖干不来,在家又等不到钱,可日子要过下去,只有卖自己了。可有几个真的愿买自己的?早几年大多是年轻的女人干这买卖。这几年城里老民工多了起来,三十四十好几的女人也操起这营生。笑贫不笑娼啊,下岗的待业的比蚂蚁还多,你们大学里的校长教授哪里知道穷百姓的苦呢?上面总是同下面裂开的。”

有回紫蛾发现新大陆似的,“你们夫妻还分两头睡啊?我同我家老头过去从没两头睡过,那是在他身体好的时候。他手术以后我们就分床了魔痕。”艾椿告诉她,他同老伴年轻时就两头睡了。他时常备课看书到深夜,为不打扰妻子,就悄悄的在另一头躺下了,而冬天两人在一头睡很容易感冒。

孩子睡着以后,紫蛾还不闲着,拖地洗衣服,艾椿的衣服洗的格外清爽,紫蛾来以后家里确实干净多了。有时她要艾椿抱一下孩子,她说生孩子落下的肩关节痛。她要艾椿的一条手臂从她的从她的饱满的胸部穿过,再把孩子抱过去,说这样稳当。但是如此方式,艾椿就会碰到她柔软的有弹性的乳房。艾椿似乎觉察些什么,但他既没有去深思也没有回避。

那是一个雨天。

“你太苦了!”紫蛾望着外面下着的雨,洗着艾椿的衣服,艾椿在拔猪脚上的毛。坚持上班的病歪歪的老伴想吃猪脚。“总以为大学教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还不如工人大老粗呐,在家里女人把大老爷白天晚上伺候的好好的。”紫蛾把衣服凉好,过来同艾椿一起拔猪毛。她手真麻利,三下五除二把四个猪脚上的毛拔得干干净净。

“大学教授也有三六九等,我这个教授只能是末等,属于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的一穷教书匠。”艾教授直其酸酸的腰,去给外孙女盖上自己的外套,她水的很香,昨夜她闹夜。

紫蛾说:“你太苦,给你寻个帮手吧,我朋友中有一个,她同我年龄差不多,可比我能干,她丈夫外出打工,一去不回头,怕是嫌家穷,也可能死了。这年头外出打工的死了也没人问,这可苦了他女人和孩子了,她说要找个能说话的能给她出主意的好男人,有家没家的都行,反正她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她呢,好歹有双手,能帮人干活。两人要处的和谐,可以升温,成为那种靠得住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你好我好的qq好友。”

艾教授笑了:“你会上网吗?”

“我哪会啊,我们那里说男女私会就称qq。”

情况的变化是在艾椿的外套口袋里少了二百元,是艾椿的老伴发现的,他的老伴习惯时常掏掏丈夫的口袋,看有多少钱,还有什么信没有。这是年轻时养成的爱好,改不了的 。艾教授这天刚好拿到八百元稿费,她只是看了下有几张大头,没动这钱。第二天早晨上班前,看了下装在口袋烟盒旁边的钱数,打算上了两节课后去给老伴买药,发现少了贰佰,眉头拧了一下,但没说啥。但他的动作和表情譲老伴看到,就说:“我可没动你的钱。”她一点钱数,“少了二百,见鬼!”

“晚上我上辅导课,可能拿烟是带掉了。”

“怎么不全带掉?家中出鬼。”

她怀疑鬼是紫蛾,因为她时常给老头洗衣服,她早已讨厌紫蛾的妖气,她的过多的女人味和过分的勤快。因此紫蛾早晨一来时,两人就迫不及待吵开了。

这个年头的底层的小女人可不是好惹的,紫蛾不在家里吵,她把战场引到室外,抱着孩子到屋外的巷道,扯起尖利的嗓音:“ 你说我偷的就我偷的你能怎么样?偷二百块钱算什么?我还偷了你家的人呐!你没本事看得住只好眼巴巴看着我偷。”

这下通了马蜂窝,围观的女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将艾椿教授同保姆通奸的新闻洒满全校,少不了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捕风作影。艾椿这时才真真懂得这句话:有也是有没有也是有。艾椿的老伴当然是深信不疑,痛苦之极,体内的剩余的精力过人的癌细胞也以最快的速度生长扩散。

情殇的痛是牵心扯肺的痛,妻子的抗癌防线因此彻底崩溃。

当晚,艾教授彻夜未眠,他烟盒里见到一张小纸条:家有急用,不及面借,不告取走贰佰。那歪斜的字体他是认得的,总算减少了一层痛苦,她的人格是清白的。人给不亏,人总有希望。但他不打算为她在老伴前平反。错已铸成,谁也不能怨,罪在自己。

“我不能原谅他!”艾椿的老伴临终前对女儿说。就像鲁迅临终前说他一个也不宽恕,这不能宽恕的人中大概也有有胞弟周作人及其日本老婆,这个日本婆娘以最下作的机谋挑起周作人内心中最阴暗的神经,凶狠的把鲁迅撵出八道湾,独霸了八道弯的天地。那时周作人恐怕没有想到他苟活到八十多岁的最后一天,是冻死在八道弯的屋檐下的,这怕也是他给兄长泼污水的报应。

艾椿不抱怨妻子,就像鲁迅不抱怨周作人,他也不想辩白自己。舆论自然不会宽恕艾椿,判定他是迫害妻子的凶手。

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恶名背到老,“迫害老婆”的名声将陪伴艾教授进入地狱,他无可逃遁的被钉在耻辱柱上。这耻辱柱上自然有许多真正的屠夫,尽管他们身前身后都有许多谀名。

艾教授从抹不了的记忆中走出,面对抹不了的紫蛾。

“我是来看你的,我知道你还在恨我!”紫蛾直视着艾椿,“老嫂子得了绝症,治不好的。人说是你气死的,嘴是人家的有什么办法?你还想活不活?你照照镜子快瘦脱形了。怕人家嚼舌根的不是好汉,人不能活在别人舌头尖上的,这道理你要不懂不活的累死人吗?我要是在乎别人的舌头,怕早不在这人世了。”

艾椿一时似乎不认识眼前的紫蛾,人不是活在别人舌头尖上的,这简直是哲学家的精辟的语言。怪不得她活得这么有滋味有韧性,像棵山枣。虽然苦和穷,虽然名声糟。艾椿的防守消解了。

“我今天来是让你活下去的,也是来表明我的态度,人都说我已是你的人了,可你心里明白我是酒糟鼻子不恋酒——枉担虚名而已。可全世界都知道艾教授同保姆好上了,说的人多了说的时间长了,说疲了,我心里也觉得是这样一回事,不知怎么搞的离开你以后老是想你。没有遇见你我心是死的,在你家呆了几个月我的心有点活了,你老伴同我大吵一通后心全活了。曾经对你说过,要给你介绍一个女友,为的是让你过的太累,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现在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你想过没有,我虽穷但穷人也有人格,诬我小偷我受不了闯将。事情已过去了,人也没了,冷静下来一想我对不起你老伴。”

紫蛾望着墙上艾妻的遗照,低头默哀了一回,又突然下跪:“嫂子你原谅我吧,你要是在那边同意,我会在这边照顾好你丈夫的。”

是的,人们说艾椿的妻子是被气死的,或者说是迫害死的。艾椿同紫蛾通奸没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怎么,艾椿是有愧于妻子的。书法家启功的妻子死后,下决心不再续弦,李大钊的糟糠妻,是农村的文盲,她比丈夫大八岁,李大钊对她恩爱有加。这些是名人的操守。当代湖南有个农民,为有肾病的妻子献出一个肾,这些大小人物都是国人类楷模。 艾椿自责,在妻子死前闹出桃色新闻,妻死不久,又不甘寂寞,艾椿同楷模人物相比差之千里兮。

舆论都几乎是一边倒的谴责艾椿,不容他辩白,世上许多事是无法辩白的。只有他的一个好友,已经从校党委副书记位置上退下来的南书记安慰说,就是你同保姆有些感情,也在情理中,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不逼着你要我,你考虑好,我下次再来给你收拾这乱糟糟的家。”紫蛾临出门时,丢下这么一句。

艾椿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紫蛾再次上门时,正值暑期,紫蛾穿的是一条短裙,紫蛾进门后,给艾椿老伴的遗像三鞠躬。

她鞠躬的时候裙后摆被电扇风卷起,臀部半边露出雪白的一片。没有那么白的裤衩吧?艾椿一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悄悄的嫩白。艾椿把眼球收回,转过身给紫蛾倒了一杯凉开水,紫蛾很感激的用双手接了过来。艾额头上渗出一片细小的汗珠,雪白的一片总在眼前驱之不去。

艾椿本来还想对紫蛾数落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添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轻轻的的叹了一口气。作为男人是不能责备一再主动认错的人,作为男人更不能无端蔑视一个要献身给你的女人,一个并不邪乎的底层女人。

“我不是来卖给你的,是我愿意的,权当你一个女友吧,我也没有要当教授夫人的非分之想。当你再有了妻子的时候,我也不会纠缠你。”

已经戒了烟的艾椿,把一根烟放在嘴唇上。这是前几天女婿来看他时丢下的一包软中华,他一直没动它。这年头律师、法官之类的精英消费的大多是精品。紫蛾不是社会精英,但她的质地非某些精英可比,然而艾教授不能也不敢消费她。

“我在家里看红楼梦,我就感到晴雯太亏,她跟宝玉一腿子都没有,可大观园里都说她同宝玉不明白。我能理解晴雯这丫头的亏,都是天下沦落人。可如今是啥时代?我不能当傻鳖。”

艾椿点燃了烟。

“还有,风传你同保姆搞不清,是否有失你的身份?可难道保姆不是人?你不是说过,马克思也爱他的保姆嘛,还怀了马克思的孩子。马克思值得尊敬,她不嫌弃保姆。”

“那是马克思家的管家。”艾教授的书呆子脾气来了,说话写文章力求用语准确么。

“保姆管家不都是普通人?马克思对普通人能看得上,就很难得,那不能说他作风问题。”

艾椿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仅记忆力真出众,而且感觉独特,她要是能写文艺评论,一定不像许多所谓的文艺评论家那样平庸。她的立论有力, 她用马克思说事,多么有力的论据!你艾教授有马克思伟大?

“你要是不讨厌我,你就忘了走了的那个人,老想着老懊悔是活不长的,该丢得要丢。”紫蛾干脆地说,“请你相信,我会同你处得和谐。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有水的山才会滋润。”

艾椿被紫蛾的话镇住了,这个女人有胆气也有灵气,她比贾宝玉说的好,男人应该是山不是土!艾椿似乎失去了话语权,不知怎么说,说什么好。紫蛾挨着坐他一侧,能感受到她发射过来的一波一波的强烈电波。

此时,室外电闪雷鸣,落地雷一个连着一个,紫蛾挨的更紧了,显得有些惊恐。艾椿也似乎觉得屋内气氛有点异样。一会大雨如注,暴雨把风赶走了,雷声依旧。电灯突然熄灭。紫蛾 的手机响了,正当要接时,艾教授夺过手机关上:“雷雨时不要通话!”

“嘭”的一声,通往卧室的门突然象被人猛推的一样关上了,屋外无风无浪 。真是异灵啊!

紫蛾紧紧的抱住了艾椿,两人都倒在沙发上,艾椿被压在底下。一会儿紫蛾松开了手,坐了起来,理了理一头秀发,走到艾妻的遗像下,低头双掌,身子微微颤动。艾椿也仿佛闻到了老伴在世时的气息。

夜已很深,校园的大门已关死,他已不能让紫蛾离开这屋子。艾椿神经紧张了半夜,也着实困很了,他要她去卧室睡,自己在沙发将就。她说不敢。他去书房搬来帆布躺椅,这躺椅还是妻子买的,她见丈夫时常看书备课累了在书桌趴一会,就给配备个躺椅,午睡和休息挺方便。如今物是人非,妻刚走时,每每睹物思人,如今已近麻木。一会艾教授已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艾椿发现紫蛾在一边的沙发上睡得正酣,卷曲着弯曲的线条,臀部耸起,一片春天的土地。紫蛾脸上是孩子样的满足,看来一时半时醒不过来。艾椿定定的阅读了一会紫蛾的蜿蜒的曲线,清香和湿润扑鼻而来。艾椿轻轻的将她翻起的短裙重新覆盖住那雪白的高原。

紫蛾醒来时已是中午,艾椿已把中饭准备好,买来了紫蛾爱吃的卤鹅肉。吃饭时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临别时,紫蛾叹息说:“一只呆鹅啊!”

第四回 教授夜饮坦说相思 女弟隐言有心无胆

秀秀、紫蛾这两个一冷一热的女人,如同页都被艾教授翻了过去。]每个人都是一页,当你被哥们、情人、上级、下级、学生、老师、恩人、仇人翻过去以后,有多少留在对方记忆里?有深浅浓淡之分。或如一缕清风,或如一滴露水,或如菜叶上残存的农药,或如胶水漆液。

夏天过去了是秋天,水随天去秋无限,可是这年的秋天多雨。几十年来艾椿教授并不懂得秋,老伴去世后的这年他多少读懂了秋,空阔多雨的秋,一颗心无处安放。渐渐心也没有了,好像一把大火把什么都烧的干干净净。艾教授心里是空空的,时常望着窗外的雨丝发呆。他快被孤独撕碎了。

“老师吗?”似乎是从地球的那一头传来的呼唤。“我病了。”艾教授听出是柳留梅的清冽洌的声音,所有给她的班级上过课的老师都说柳留梅的普通话说的好,音色好。系里有个业余研究女性学的教美学的青年教师郑重其事的说,女性**高耸挺拔的学生,一般智商都高,很聪明,声音也动听,他上公开课的时候,大都要丰乳的女生回答问题,回答一般都好。艾椿教授觉得此言不谬。柳留梅的乳胸是很让胸部一马平川的小女生羡慕或妒忌的,很让讲台上的老师们有意无意的注目。

“病的很重吗?”艾椿知道柳留梅的家庭比较困难,是否需要钱,“病经费有困难吗?”

“谢谢老师的关心,我的病快好了,我已经在家养病好几天了,怪急人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好几个单位都投材料了,一概没有回音。为了找工作已经化了好几千块钱了。”

“别急!想不想教啊。”艾教授问。

“怎么不想啊。我也去了几个学校,可我不是师范专业的,竞争不过师范专业的毕业生。学校害不害人哪,师范院校设置非师范专业,公不公母不母的。母校只顾滥招生,见钱眼开,滥收各种费用,一点不想到学生的出路,多残酷,算什么母校啊!”

“在郊区的学校行不行?”艾椿教授决定帮助柳留梅联系学校,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她不是也帮了忙。谁能说活在世上无需别人关照?

“哪里都可以!有发工资的地方就行。我不能再叫老爸养我这一百二十斤了。不过离老师近些的学校更好,俺妈说,要我有空时帮您洗衣被做些家务。”

艾椿教授放下电话,眼前浮现柳留梅这位北方姑娘壮实修长白皙的胳膊。柳留梅生的并不出众,但是长成后很显美感的女性。有的女性生的蛮漂亮,可长成后反觉一般。这同水土教养文化等环境有关。

艾椿教授有些自责,他早应该想到帮助柳留梅。老伴病重的时候,卧床不起,当时女儿正在外地读研,因为发生过紫蛾事件,艾椿教授已不想再请保姆,这就难为了他,他有时实在挪不动老伴一百三十多斤的体重,她其实没那么重,医生开的过量激素药物催生出的体重。那时柳留梅正在实习,时间不那么紧,有时艾椿教授不得不请柳留梅帮忙,她也就常抽空过来帮病人洗澡,陪去医院,柳留梅真有力气,那时候艾教授脑子里曾闪过,他年自己卧床不起的时候,有谁来背他呢?

持续了两、几个阴雨天,好不恼人。总算雨停了,艾教授午睡起来不久,电话响起,是柳留梅的声音。“老师,我今天去您那里行吗?父母要我去您。”

艾椿教授望着窗外的雨云,“天怕有雨,你病还没全好。”

“我爸说不会有雨,他种了大半辈子地,最会天。我得的病是相思病。”柳留梅笑了起来,“老师,我太想有工作了,想成病了。另外我在病中写了两篇散文,想请您过目。”

“那你现在就来吧!正好是你就业的事要对你说。”艾椿教授放下电话,发觉寂静的屋里似乎有了点人气。人气其实是比空气还重要的。

艾教授忙着点燃一根高级檀香,因为不常打扫,鞋袜不常洗晒,加上连日阴天,室内气味不是太好。

奇怪,柳留梅到来后,就云开日出,艾椿教授的心头也有了一缕阳光。毕竟是年轻人,十月的天气她还穿着短袖褂子,因为乳胸高耸,任何衣服在她身上都显的小一号。美乳也是阳光。

柳留梅放下她那女人爱背的淡红色的坤包,这是师母为感激刘柳梅对她病中的照应所赠予的纪念。她从包里取出四个鲜亮的苹果。为什么不是六个或是八个?“老师,愿你四季平安!”

稍事休息她便打老式开洗衣机,将老师换下来的一堆衣服以及已经变灰的床上垫单泡了一大盆。衣被洗好凉开后,又拿起拖把拖地,白瓷砖已经变黑,柳留梅先用洗衣机里的水拖一遍,再用清水拖一遍,瓷砖地涣然生光,柳留梅乌黑的刘海已被汗珠贴在光洁的宽宽的额上。

当柳留梅一切忙完,已暮色四起。艾教授正苯拙的绘烹鲫鱼,又忙着莴笋凉拌豆皮,额上的皱纹里也已一层雾水。

学校停电,按惯常要停一个晚上,艾椿教授骂了供电局一声娘西皮,他去附近的小店买来几支蜡烛。

餐桌上烛光摇曳,小圆桌上摆放有红烧鲫鱼、卤牛肉片、糖汁生西红柿、豆皮凉拌莴笋、冬瓜鸡汤,一瓶十年藏“女儿红”。装电池的收音机里轻轻的飘出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酸教师就是懂得制造气氛。黄昏时分本来就弥漫着一种气氛,学者闻一多就爱在黄昏讲课,他说容易出彩。

“你的信我拜读了,可以拿给别人吗?”艾椿教授夹了一块西红柿在嘴里,他又给柳留梅夹了块鸡腿。

“私人信件给人干吗?”柳留梅望着欢快的红烛火焰。

“当介绍信使用么,只要不是草包校长,了你的信,都会认为你具备了当语文教师的一半能力。信最能体现一个人的面表达能力。一个语文教师起码应具备两种能力:面和口头表达能力。你给我的信反映了你的写作水平很可以。”艾椿喝了口鸡汤,觉得今天的鸡汤特鲜。“有位郊区中学校长是我早先的学生,教语文的出身,关于你工作的事已经跟他通了电话,他说还要听听你的课。我要是中学校长,进语文教师除了他们的大学毕业证外,什么成绩单、获奖证一概不,只听他一堂课,再让他写一封信,给父母写,或给情人写,如果给父母的信和给情人的信都写不好,那说明语文水平就好不到那里去,教语文就不够格!”

“那要是父母都不在呢?同时还没有情人?信就没法写。”柳留梅望着已经让女儿红染红脸的艾教授。

“写给友人也可以,谁能没有个三朋四友?不过,现在的大学毕业生没有情人少之又少。”

“有真情人的不是很多,但是逢场作戏的也不少。大学生中缺少信仰,弥漫着孤独。”柳留梅说。

艾椿为之一怔,他从眼睛片后审视着两腮有着红晕的显然是有思想的女弟子,一时沉默着。校园里白天黄昏都是双双对对,这是个多情人少有爱情的时代,是有情人没法排除孤独的时代,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时代。艾教授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低头不语。

柳留梅以为老师在思念师母,起来给他拧了把热毛巾。艾椿擦了把脸,又给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又点起了一支烟。

“老师你不是反对吸烟的吗?”

“现在它是我的伴啊!所谓闷酒闲棋寂寞烟。”

女弟子将两杯红酒都喝完,扶起有点摇晃的老师坐下,并给从陶都带回的紫沙壶里对了点热水:“老师,喝些茶吧,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

“胸中垒块,须酒浇之。”口中喃喃吟着李白的《将进酒》: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可酒不能浇垒块。”

“是啊,我胸中垒块谁能给我化开?”艾教授醉眼向着柳留梅,神经质似的站起来望着窗外满天的星斗。

柳留梅在文学院四年,已习惯了文科教师的多愁善感神经质,有次古典诗词的多副教授正在上课,是晚上的课,他忽然停下了,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抒情的说“这新月一抹,墨色的树林这平静的夜晚多美!我想起了五代冯延巳的著名的《蝶恋花》,谁能背出来?”柳留梅自己正要站起来背诵,多副教授自己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背诵着:

谁道闲情久抛却,每到春来,愁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然后,多副教授说:“现在窗外正是‘平林新月’,不过请问诸位,‘平林新月人归后’这句诗作和解?”

外号“豆腐”或“细腰”的美女学生被点名。漂亮的学生常受关注。豆腐站起来,想了想,昂起她美丽的头:“一弯新月爬起来,大地笼罩着清冷暗淡的月光。白天路人络绎不绝,还可聊慰独立小桥人的惆怅情怀,而此时,路上已渺无人迹,作者更加的孤独。”

“你这是比较普遍的一解啊。我的解读是:‘人归后’中的‘人’应理解成为其愁为其病酒为期瘦的心上人。这首词中化不开的浓烈的感情由两部分构成:对心上人强烈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对她归来的强烈期待。上片写思念,下片写期待。迎风独立桥上并非只是一种孤独寂寞的符号,而是执坳的期盼伊人归来的感人至深的形象的立体的生动写照。

因此,‘平林新月’就不只是客观景物的映照,更是隐喻着期盼者的内心世界,平林新月,是平和宁静的境界,只有心中的伊人归来,期盼者的内心才能‘平林新月’那么谐静平和,才不至于年年增新愁,岁岁朱颜瘦。谁愿意苦苦的受分离的煎熬?谁都希望平林新月人归后啊!冯词正是感人至深的传递了相思人内心的泣血般的思念和刻骨期待心上人归来的执坳,成为名篇”。

记得当时班上一半同意豆腐一半同意多副教授的见解,不过后来班上的失恋人或牛郎织女们,都完全同意多副教授的解读。

平林新月人归后,艾椿老师的老伴已经一去不能归了,他的心境怕也难于平林新月了,柳留梅不免生出浓浓的同情。

“老师,这香味可好了!”柳留梅凝视着青烟缭绕的一柱檀香,她想转移话题,不要使老师伤感。

“theybringsmetaleofyduthandtonesoflove。”艾教授说,“这是英国著名诗人兰陀的诗《香味的权力》中咏香的一句诗。”

柳留梅很快心译出来:它们带给我以青春的故事和恋爱的风情。

柳留梅的脸有些热,十年女儿红,陈酒劲挺大。

诗香酒熟,别有会心。

“小柳,最近报纸上在争论教师能不能爱学生?学生中有何法?”艾椿突然问。柳留梅觉得这问题不能贸然回答。

“老师,我们学校去年出台一个政策:不提倡师生恋爱,你以为如何?”柳留梅把问题推出去。

“谁跟谁闹感情,是说不清的事。上面不提倡或反对的事,下面往往偏要干,这种情况还少?所以学校的这个土政策,说明校领导不识时务,甚至低能。”艾教授进一步问,“假如有教师向你们求爱,你们会取何种态度?”

“这要具体分析,逢着没感觉的先生,怎没能爱得起来?逢上了值得爱的老师,心也会动的。只是大部分女孩,怕也是有心也无胆。”柳留梅有些羞涩的回答。

艾教授以他自己的咬文嚼字的方式解读着大概只有中国才有的这个古老的成语:有心无胆。他更把重心放在“有心”两个字上。心是最重要的,胆随心生,无胆可以变为有胆么。从来对于语词的解读是各取所需,那就是所谓诠释。

柳留梅有些迷茫有些不安,问自己也在问老师,“为什么老师要爱学生呢?”

“爱,讲不出理由,不爱才能讲出理由。”

“其实师生之间不也挺好,挺亲近!”柳留梅说。

“越亲近往往越遥远。”艾椿教授说。

柳留梅听不懂了,她站起来收拾碗筷。这等晚餐算是吃到了心上!收拾碗筷时他不慎打碎了一个碗,艾教授弯腰捡起来:“跌得好,这叫岁岁(碎)平安。”

简单的家宴程序结束,已近九点,艾教授本想安排柳留梅住下,让她睡自己的床,她睡房的沙发床,但柳留梅坚持要回去,艾椿教授就送柳留梅去校门口打的,柳留梅上了出租车后,艾椿见司机五大三粗,想起不久前上有则新闻,一个出租车司机把一个女乘客强奸,就决然送女弟子回家。他记住了车号,并存入手机,将车号发给女婿,并附言:送朋友,还得乘这车回。这是当律师的女婿关照的,一个人夜间乘出租车,将车号发给他。

近一个小时。到了柳留梅的村庄。下车之前,艾教授对柳留梅说:“你一直想的《泰戈尔文集》拿去吧。”

柳留梅细心的把放进包里,一阵秋风吹去了艾椿收一半酒意。师生一起坐在车的后排,无意间艾椿碰上了柳留梅的柔嫩的右手,他本来想握住但他回避了。

柳留梅走后的好几天,艾教授在屋里时常徘徊着,他回味着对女弟子近乎**的话,自问,是荒腔走板?还是属于正常发挥?他觉得在柳留梅身上隐隐有自身的归属感,妻子死后,他一直找不到归属感,心是孤独的,彷徨的。

柳留梅当晚回家,一直没有睡意。一是老师真的在帮她找饭碗,如今饭碗难找啊!二是自己尊重的人明显喜欢她,谁都不拒绝别人善意爱怜的心。她躺在床上,随意翻着《泰戈尔文集》,她见中夹了一片红枫叶,叶的一端用红线拴住。那一页上有红笔划上的一行字: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贴近着你,而你却不知道我是那样的爱你!

这显然当时的泰戈尔处在一种相思中。这红线不知是谁画的?

第五回 柳留梅试讲动地惊 艾教授初临二次情

经过艾教授的运作,柳留梅的工作已大体落实下来,但要去试讲一课。她不是师范专业,没有学过心理学和教育学,对课堂教学流程把握如何?其实,现行的所谓心理学和教育学帮不了新教师的大忙。能否当好教师,除了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外,还得有悟性和灵性和责任心。

那边校长担心他的老师的女弟子、他的小师妹试讲不好,提前指定课文讲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但是艾教授没有转告柳留梅。他想这一从中学到大学都涉及到的名篇还要提前准备吗?他想测试一下柳留梅的实际的语文水平到底如何?他有时甚至无端怀疑她给他的信不是她写的。如今大学生的毕业论文研究生的学位论文有多少是自己孜孜以求弄出来的?倒是不少未婚先孕是亲自的作品。一、论文多数是东拼西抄或干脆出钱找枪手。他不希望一个没有些灵气没有一点文才的庸才去学校糊弄青少年学生,可是现在占有中学讲台的才学不满一斗的“师者”还少吗?但是他们中却不乏有指导学生成功应对高考的人才,能把课文搞的支离破碎出试题。他们看到一篇美文,就像中国人看到水里一条游鱼,想到的是怎么打捞上来,放到砧板上肢解烹调,而不是去欣赏游鱼在水里的优美舞姿。所以我们多数学生得到的只有鱼头鱼刺而没有鲜活的鱼。

试讲这天秋高气爽,标准的水随天去秋无限。

艾椿教授见到校长说,他没有提前转告试讲课文,校长急了,“老师,今天听课的除学校的领导班子,还有语文教员底子的区教委主任,学校几位老语文教师也在座,他们都是行家。”另外,校长悄声说,情况有变化,有两人试讲,择优取一,另一位可能有些背景。艾教授不免一惊,但仍笑了笑:“真金不怕火炼。只要你们不讲背景、不外貌取人。”柳留梅出身农家,无背景可言。外貌中上等,肤色没富强粉那么白,牙齿排列不那么紧密,脑袋比常人大了点。艾教授转念一想,刘柳梅并非一点背景没有,校长的倾向不是背景吗?何况都是毕业生,都是中国青年,都想找饭碗,这么一想,内心也就平和得多。

校长邀请艾教授听试讲。第一个上台的是女孩,区教委主任竟上去擦黑板,艾教授也就明白那女孩的背景,感到刘柳梅不容乐观。那女孩长得有些像王菲,够得上准美女,无疑也能加分。一堂《荷塘月色》,她按教参本意图推进,说作者朱自清因大革命后革命力量遭屠杀,政治气压低,他情绪低落,黄昏去荷塘解闷等等,这是北大某学者的高见,其实那时在北方的朱自清不了解南方的政局,也不会恨蒋介石。日本鬼子侵华后,发生西安事变后,各界有拥蒋和反蒋之呼号,北大清华教授联名,朱自清的名字在第一位置,哪有朱自清较早时写《荷塘月色》的反蒋之说?所以,北大某学者的高见并不高见,教参本也是以权威为马首。

当然错不在试讲的女孩。可怜她照本宣科,而且语不打顿,像背书,但欠缺灵气,灵气是准备不来的。

柳留梅拿到课文后,还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校长安排在高一的重点班讲。

柳留梅微笑的走进课堂,她人虽不算漂亮,但显得很大气。人的富有、漂亮、高大往往不一定大气。柳留梅看到墙上有几幅名人语录,其中一幅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但语录上没有标明作者,柳留梅提问学生是谁说的这句话?她的清澈的眼光扫过全班也扫过一排评委胡子们,艾教授侧目旁边的评委似乎也都有些迷惑。

柳留梅指了一下倒数第二排的一位男生,他站了起来,有点慌张的说,他是来听课的教师,课堂里有笑声。柳留梅摆摆手让他坐下,她推了推近视镜。她该不是把评委同学生弄混?艾教授心里发笑,这丫头鬼啊,他这是杀评委的威风,以壮行色。

一个坐在前排的穿着有点寒酸的女孩举起了手:“是庄子”

“再请解释!”柳留梅微笑着。

“了解他人的人是聪明人,了解自己的人是明白人。”女孩是坐着回答的,柳留梅在心里皱了下眉,何以对老师无理?但她很快明白女孩是站不起来的残疾人。

“她回答的不错!”柳留梅微笑的走到女孩身边,爱抚的摸下她的头。然后回到讲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老子”两字。

“同学们,这语录的作者应是老子,不过庄子也说过‘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道自己愚笨的人不是最愚笨的人。老子庄子有个共同的观点是,要明白自己。”

“同学们,你们知道老子的相貌吗?”刘留梅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广额疏齿”。

“书上记载老子的额头是宽宽的,牙齿排的不太紧密,就像我的牙齿。”同学们发出善意的笑声,课堂的水波漾开了

“同学们,我们千万不要为自己身体的某些缺陷而苦恼,世上美的东西太多,我们要善于发现自然和他人的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就是美的发现。”

回答问题的女孩淌下了眼泪。

进入课文前的导入用去五分钟,艾教授看了下手表。按通常规则导入在两三分钟,但艾椿教授觉得柳留梅的导入并不冗长,她把学生听课兴趣调动起来了,而且灌输了朴实的美学观,串讲课文时柳留梅并不看课文,艾教授惊讶于她的一流记忆力。她没有讲所谓朱自清因在大革命后革命力量遭屠杀,夜晚情绪低落,去荷塘解闷等不切合实际的政治语言,而是说作者也有普通人常会遇到的苦恼,于是黄昏去荷塘散心,发现了荷塘的生机,正如张九龄《感遇》这首诗所说: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柳留梅顺便提问张九龄《感遇》诗是著名的选本的第一首,那一部选本?一些评委低下了头,怕提问到自己头上。还是那位残疾女孩回答是《唐诗三杯首》。残疾人中聪明的多。柳留梅一边感慨一边微笑的继续说,作者从荷塘的生机中调整了情绪,然后回到家,见到妻儿已熟睡,进而感到从家庭中获得的欢愉。

最后她又提到有人批评《荷塘月色》的不足:文字、结构上的过于求精,有雕琢的痕迹,失去朴素自然之美。不如冰心的散文朴素。刘柳梅说,精致有精致美,朴素有朴素之美,不必扬此抑彼,各有各的美。正如我们的女孩,有打扮的美,也有素面朝天的美。

在热烈的掌声中柳留梅下了课。她被一群学生围住了,他们要柳留梅签字留念。

校长对艾教授说:“老师,师妹放到我们这乡镇学校有点亏了,可塑之才啊!我更欣赏师妹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听她讲课是种享受啊!”

“《荷塘月色》你什么时候背熟的?” 在休息室艾椿随意问。

“我们在初中学的,我上的初中是乡格拉里的不很正规的学校,教语文的是**前的老中学生,代课教师,家里还有地要种,上课比较马虎。但他有个绝招,眼光也毒,他认为是好的课文一定要我们背出来,课文上没有的古典诗文也让我们抄写背诵。考试也是背书。初一初三的语文都是这个老师教的,我就背了不少诗文,《荷塘月色》当然在其中。”

“你走运啊,碰到了好老师。”艾教授感慨的说。

“他只是家务太重,老伴有病,不能一心扑在教学上,他其实有学问。他给我们选的课外背诵诗文,档次都很高。我一直记得他。”

“能让学生记得的老师并不多啊!”艾椿教授感慨一番。

中午学校请客,大家一醉方休。

艾椿醒来还有点恍惚,屋里亮着灯。见柳留梅靠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他想起来了,这是在自己的家里,他觉得有点口渴,见床边的矮柜上的茶杯里有水,伸手时将茶杯打翻了。柳留梅被惊醒,她立即站起来扶起茶杯,拿起水瓶在杯里倒上水,递给已经坐起的艾椿。

柳留梅告诉艾椿,他喝的多了一点,是校长要了车亲自送回来的,校长又随着车回去了。艾教授想他这辈子几乎没有这么烂醉过,他见柳留梅还玉树临风般站着,便拍拍床沿,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下了。屋里屋外都很静,墙上时钟的的答答响着,时针正指向夜半十二点,这正是人们胆大包天的时刻。艾椿闻见了女弟子的体香味,青春妙龄的未婚女孩大多有这种若有若无的体香。是很容易让人醉倒的香味。

“我本来想回家的的,可你醉的怪怕人的。给妈去了电话,妈让我看着你。”她又给削了个苹果,苹果是解酒的。

苹果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汁很多,吃完似觉清醒得多。

“我没事了,可你也不能回去了,你在我的床上歇会,我到书房的沙发上睡。”

以往有病时,老伴就习惯挨着床守着他,物换星移人已去,不免有点伤感。

柳留梅望了望桌上师母的遗像,师母是很慈祥的,她在世最后几十天里,柳留梅像女儿样照应她,甚至给她擦屁股。那时侯柳留梅一点不怕她,可是阴阳阻隔后,她又害怕灯影下的师母的慈祥。她不敢一人独处一室。

“那你睡吧,我在这里看书。”艾教授猜测她不敢一人呆在一个房间。

艾教授见桌上有个玉镯,这是妻子的遗物,共有两只,一只放到骨灰盒中。他拿起玉镯,带到柳留梅手腕上,妻子最后的日子里,就提议把手镯赠给柳留梅,感谢她对自己的不辞劳苦的日夜照应。他说“物尽其用。”

柳留梅站起来,将自己脖颈上的红线穿上的玉石小兽取下,朝着他脖颈上戴上,回应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并整理好他一向不拉整齐的衣领。

艾教授突然想起蒋介石委员长,抗日期间在重庆办抗战青年培训班,时不时去训导一番,总是先点名,对上学员后,还得看军风仪如何,有时他会整整学员的衣领,以示领袖的严要求和殷切期待。

柳留梅整他衣领时,艾教授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丢开蒋介石,想到男女交换信物之传统,他的体内似有岩浆在深处涌动。自从妻子重病后的这么多年,那岩浆深处早已是死一样的沉寂。

柳留梅和衣屈身睡在床上,但半个身子在床沿上,这是她对老师还有敬畏。那个台湾的李登辉没上到高位之前,蒋经国召见他时李登辉的三分之一的屁股挨在板凳上,以表示对经国总统的敬畏,其实呢,是李登辉骨子里的一种虚伪。柳留梅肯定不是虚伪。

艾教授斜躺在沙发上,只有壁上的时钟在独自私语。

那天早晨分手的时候,艾椿教授找出柳留梅的一个作业本,上面有柳留梅写的两篇散文习作,让艾教授修改的。其中有一篇写的是农村常见的蜻蜓。艾椿翻到那两篇散文,看了自己写的批语,拿起笔来,在蜻蜓篇上又写上:在空中,用什么接触?用滚热的翅膀!两只自由的蜻蜓。

柳留梅把艾教授递来的作业本,轻轻地放进挎包里,迎着晨风离开了她的老师。

艾教授把脖子上的小兽取下,是圆雕工艺制成的一只可爱的卧虎,上有深浅不一的赭红、橘黄、蛋青等沁色,五色斑斓,所谓“玉带三色沁,胜过十万金。”这是不寻常的小玉雕,令艾椿惊奇的是这小玉虎,正是自己的属相。

艾教授收藏有十二生肖的银币,上有小孔,可以穿上红线的,他从中取出一枚有灵蛇的银币,决定回赠伊人,灵蛇是柳留美的属相。他穿好红线后,突然发起呆来,他想起了一条成语:虎头蛇尾。

忘年之情的红色序幕徐徐的拉开了,彼此在一起少了年龄,多的是满身的心。

奇怪啊,丧妻后一直顽固的盘踞在艾椿心底的失落、内疚、孤独这三个鬼,被柳留梅的玉虎驱赶的无影无踪。爱是个特大的妖魔,小鬼们都怕她。

艾教授觉得自己又是个完全的男人了。人的衰老是性意识层面上的的衰老,是诗样的性意识的逐渐人为的消失。在中国,一般五十岁以后的男人就同妻子分床,是很可悲的家殇,是仅次于国殇一类的殇。

有了馈赠心形翡翠的举措,以后也就自然的有了柳留梅第一次留在艾椿的起居室里的长夜,他渴望同她在一起,他惊叹成熟少女青春的健美,但是他无意损伤眼前完美的艺术品。

艾椿教授只是理性的无形爱抚而已,发乎情而止于礼。司马迁说,祸莫大于欲利,一定要克制住欲念,可是人不是很容易能说服和克制自己的。满屋是二十二岁女孩的淡淡香味,就像置身于青山绿水中,充盈着空气的鲜味。浸淫其中,当其时也,美不胜收。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说:“如果你的眼球恶意的逗弄你,就挖掉它!”是啊,人如果没有了那双易受引诱的眼球,生活怕要平静死板得多,圣人也就多了起来,但有血有肉的人宁愿不当圣人,宁愿受引诱后的折磨,也要拥有那吞吐万物的眼睛,岂能舍得把它挖掉?艾教授的眼睛要离开鲜活的女弟子怕是很难了。

但是,艾教授有些自贱形秽,他那已没有多少弹性的肌肉、近乎瘦骨棱峋的身架,同女弟子的丰韵、线体的婀娜落差太大。她整个儿像跃出水的鲤鱼,眼前是波光鳞鳞,金光闪耀。而自己则因衰老带来的丑陋,不禁感慨: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艾教授从心理物质两方面都不敢轻易的发动这场不对称战争,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逐渐推向硝烟弥漫的战场。

在人生的进退出入之间挣扎,九思难下笔。艾教授轻叹一声“还是第二空间好。”

“什么第二空间?”柳留梅裹紧着自己的被子问。

艾教授没有立即回答,停了停才说“也是个哲学问题吧,以后有时间对你说,睡吧!”

早晨醒来,柳留梅羞涩的望着她的老师。他拍了拍女弟子的肩膀,似乎要庆贺战争没有爆发,彼此的相安无事,艾教授立马想起了孔老夫子的一句话“虽不中,不远兮!”

艾教授同柳留梅不能每天厮守着,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刨食谋生,只有假日才能在一起。柳留梅是个既胆大又格外胆小的女孩,每次来后,总要把窗帘拉的严丝合缝,不透一点阳光,这才自由自在的窝在房间里,从不敢外出晒衣、散步。但在两人世界里,她是条太自在的鱼,可爱的精灵。两人世界既是海阔天高又非常逼仄可怜。

这样的洞穴似的生活,何日能见天日?

“我们去郊游吧!”柳留梅提议。

艾教授同意,封闭的空间不透气。

世纪末的6月4号,学校因故放假。

这天下午,两人殊途同会于郊野龟伏似的丘陵,放松了半天,返回时艾教授建议回他那里共进晚餐,她有些迟疑。原因是前几天她同母亲洗澡的时候,老妈突然关注女儿的乳‘头,妈的眼里似乎有个问号,柳留梅原本比豌豆大不了多少的有一半缩在里面的乳’头,怎么像红樱桃一样挺在外面呢?二十世纪末叶的母亲是异常敏感的,也是很懂得时代潮流的,但母亲没有说什么。柳留梅怀疑这变化是否同留在老师家有关?

艾教授也并非一定要把柳留梅留下,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但他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留在黑暗中要好的多。他有当无的建议,采用抛钱币的方式决定她的去与留。把一元的钱币抛向空中,落在地面的向背来定,币的反面是一朵盛开的菊花,菊花向着天就留下。本来决定抛一次,可第一次钱币在地上蹦了几下是朵菊花,柳留梅说他抛的高度不够不能算,由她来抛,她狠狠的将钱币抛向不满晚霞的粉红色的天空,落到地上蹦到他的脚面上再落到地面,还是开的一朵菊花。柳留梅说他的脚不该碰钱币的。她又抛了一次,落在地上竟蹦也不蹦,依然是朵菊花。柳留梅想,上帝今天偏爱他。

柳留梅从临山坡的路边沟里的检起一块有两个大纽扣般大的沙石片,万古时光把它打磨的厚薄均匀,同柳留梅赠给他玉石很相似,一侧呈黄色,一侧显浅白费心机。

“以这沙石片为阄物,黄色在上,随君背后行。如何?”艾教授以笑代答,他仿佛回到了童年,人是很难的回一次童年的。

柳留梅向上一抛,旋即落下,弹蹦了两下,石片安静的躺在大地上,黄面向着青天。

他吟诵着:亘古砂石递捷音!

一向不信邪的他也有些纳闷,柳留梅无可奈何而又小鸟依人的跟着胜方默默无语的走着。走了一小会,胜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往回走,寻着回她抛起的那方沙石。

“太阳快下山了,你不是想回趟家?你回去吧!”他回头说,“刚才玩的挺有意思,称得上游戏人生。”

她迟疑了三秒,掉头走了。

好久没去山野,半天的山路和野径,走得有点乏。回到家艾教授在紫砂壶里泡上淡淡的茶,独自慢慢地品味,望着窗外天幕渐渐下落,记挂着抛砂石的女孩是否到了家?他有些自责,不该玩的这么晚让他回家。

临近九点,柳留梅还没来电话说已到家,他又不便往她家去电话。虽然很困,也难以安心躺倒,心安方能安眠。应该给她装备个手机,可好一点的手机价格不菲,老伴十年问医,花去三十多万,囊中空空,一个穷老头还闹啥感情?正胡思乱想时,听得后门有轻微的敲门声,这么晚了该是谁呢?女婿关照,晚间有不速之客的敲门声,不要开门。但迟疑了一会,还是开了个门缝,这年头窃儿不放穷教师在眼里。门外站的竟是柳留梅,四目相对了一会,他敞开了无声的门。

她说她赶上了最后一班开往家的班车,可不知何故没有车,然后给市里的女同学打了电话,想去借宿,可女同学的姐说,同男朋友出去了,不知啥时回来?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在街上溜达时,见电影院里放《坦克尼克号》,早想看这部电影了,看着哭着,看完就头也不回的来这里了。

“怎么不打个电话来呢?要不我早睡了。”

“怕我被人拐走?”

他给她下了碗面条,加上两只鸡蛋,她很快吃完了,看来真是饿了。

“没想到打的回家?”

“你不是说晚上女孩莫单独打的,还得经过一个乱葬岗,还真觉得不安全。”

待到睡下时,她望着一旁沙发床上的他说:“这个阄可不是随便闹的,注定今宵要同贵人在一起。

“睡吧,你才是贵人啊,我真的困了,心也安了。”

看到身边的那人那脸那眼已入梦境,柳留梅侧过脸,轻轻地在那脸上虚吻了一下。

第六回 亦梦亦真真亦是梦 若苦若甜甜若有苦

很幽静偏僻的一个地方,远处云雾中似有红楼耸立,楼阁排沓,好似贾宝玉的太虚幻境,朦胧中见得宝玉同警幻仙子的妹子在云雨。[.cc]他和她都隐隐看到了。

“我们能吗?”他说,“人家是少男少女,老男人不得入红楼。”

她默然,眼睛很亮。

徐志摩说:爱的出发点不一定是身体,但爱到了身体也就到了顶点。

自然,厌恶的出发点也不一定是身体,但连对方的身体都厌恶了,也就厌恶到了顶点。

她停了会说:“去红楼朝圣不是少男少女的专利。”

“去红楼的路是条心路,打开不容易,到心路必须经由婴儿走到人间的幽径。”

她点了下头,她的两眼如清澈明净的小窗,窗那边佳境历历。他想起妻子在这时候总是上关上她的小窗,这一关一闭,两个时代的女人啊!

他说在握一杆长锋硬毫,面对的是很难见到的真真的质地柔软的红星宣纸,落笔挥毫,但觉线条元气淋漓:“写完了!”

“怎么一会就写完?”

“我是法国人喝白兰地,一杯在手,只有唇略沾一点,重在品味酒香,这是绅士风度。”

“你在看什么?”她问。

“向下看是奴隶的枷锁。”

她想起了这句话是一位作家说的,“能这样引用吗?”

“相约去红楼的两个人,总有一方是另一方的奴隶。”他说。

“枷锁呢?”

“爱就是围城,也是枷锁吗!”

她说:“我想起杜拉斯一句话:爱的是爱情本身。”

他说:“曹雪芹有一句话:名园一经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她坐起,宽大的美臀把宽大的木床压得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她从床头柜上拿起硬壳练习本和笔,她把写上字的纸撕下,交给他。上面是一首英国近代女诗人艾米丽-狄今森的一首诗:

让这张床宽宽敞敞

让这张床充满敬畏

在床上等待最后的裁判

完美而公正

让床上的垫子平坦

让床上的枕头浑圆

不要让日出的黄色噪音

打扰这地盘

ample make this bed-——

读完这个一生未嫁一生未亲近异性的的另类女诗人艾米莉的诗,他受到震慑。真正撼动人心的诗大都是未尝及爱之美酒的少男少女写的。今晚,她情思横溢,触处生春,她是充满了激情来“等待最后的裁判”,难道虚度人生许多年的他要虚度今晚的神圣时刻?对这样的时刻能不敬畏吗?在这样的时刻还要吝啬吗?

一切为了现场!

“我爱你”他吐出三个简单又丰富的汉语。六月四月这个晚上世界是属于他和她的,这时候的上帝应该是在学习汉语。

“今晚,你也不能没有诗啊!”她说。

他想了想,“送上一幅楹联吧:盈寸之地,可感可乐可神仙;老少人物,是情是知是机缘。

“你这比《废都》还废都!”

“还有两句,要不要听?”

“那两句?不要《**梅》的气味。”

“我坦陈,我是从传统意识的的大牢里冲出来的,余生难忘今宵的爱情盛筵。因此有诗为证:洞中设宴会,款待出牢人。”

“你这不是原创。改换一两字,动用他人诗句,而且是伟人的诗句。”她笑着说,“难怪有人说,所有的文人都是骚客。”

他说:“今晚你才是真正的原创诗人。”

“创伤的创。”她说,“我真正读懂了这句话:痛并快乐着!只是觉得对这痛还没准备好。(.CC 好看的”

“大凡世上两情之间,无非四种情况:准备好了再做,做了再去准备,做了也不准备,边做边准备。一般的都是准备再做,方方面面都不厌其烦的准备好,再持证成婚,行两情之事,现在越来越多的是做了再准备,所谓的试做试婚。做了也不准备的也多了起来,在游戏人生。现在我要说,我要给你个名份。”

她沉默一会,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说:

“以后再说吧!这不影响你我在一起。”她想猪拱母猪肚子一样,把一头乌黑的发埋在他的胸口。

“好一个女魔头啊!”他感叹。

“什么?我是女魔头?”

“是啊,第一你是女娇娇,第二今宵你我开始了磨合,第三今晚对你来说是——甄士隐梦幻识灵通。”

“怎么扯上甄士隐呢?”她眯着凤眼。

“那不是《红楼梦》的标题——第一回?“

“你真是不可救药。”她叹息一声,低吟着“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我想我们应该有四大件。”艾椿深情的抚摸着柳留美的秀发。

“什么四大件?我们农村结婚,女方要手表、摩托、配套家具、新嫁衣。白领结婚要高档手表、小车、新房、六位数存款。”她说。

“就按农村的标准,我怕还备不了这四大件”说。

“那你说的哪四大件?”

“我的好友秦根说四大件是:追求、携手、分离、重逢。”

她似有戚戚然,但想一想共同的生活中,如今许多的伴侣的经历不正是如此?已经结婚的已有四分之一分手了,他们分离能否重逢?。能有这四大件的也还算是幸运的伴当。

这四大件中最具分量的当属分离。没有哪对伴侣不分离的,只是分离的长短而已。正如人的死一样,每人的一生中都有死,午睡是小死,夜睡是中死,死亡是大死。分离中的小别是小死,中别是中死,离异到底则是大死,再不会重逢。离婚是婚姻的死亡。

往昔肖教授下放农村后,同管理下放人员的他的学生艾椿一起小饮时,他说,我发妻往生,一次婚姻死亡,有了二次婚姻后是不在不断地分离种重逢。分离也是一种死,我进牛棚是婚姻的小死,是现在我下放农村,我同小妻的婚姻是中死,但死了总还能活过来,重逢时真好啊。有一天我死了,那是我们婚姻的大死。我那位肯定还幻想我能活过来。世人读汤显祖《牡丹亭》,若能从两情婚姻中的小死、中死、大死的角度去理解,味道就会多一些。汤显祖幻想**死亡后能够还魂。

当时师生间对饮时的对话,学生尚不能完全理解,经历了老伴的死亡,他晃然觉得老师的议论有多深刻!

现在千千万万的农民工,其中往往 一人在外打拼一人留守空房,直到年终才被裹挟在浩荡略带点悲壮的春运浑潮中返家,属于中死后重逢。

隐隐有哭声似从那红楼飘来,将艾教授从中死里扯醒,方觉是一场梦,听得旁边的柳留梅在抽泣,问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她才说:

“我做了一样的梦!好像是真的。”她侧向他,“我们去了一个没有人烟的海中小岛,有花有小鸟,我们平躺着看蓝天白云,突然狂风骤起,小道变成了摇晃剧烈的大床,在海面飘荡,突然一个巨浪打来,把你卷走,再也不见你的踪影。”她将一只汗晶晶的手,伸进他的被窝,他握住了,摇了两下。

“那是《坦克尼克号》跟踪到你的梦中。”

“梦醒了多好!”每个做了危梦的人都能体会到梦醒的愉悦。

他没有说自己的梦,但他相信她会感应,有**多的是感应。

早晨起身后,吃完早餐,柳留梅要去学校,忙着在镜前梳理乌黑的秀发,艾教授见她的皮鞋有灰尘,便取出鞋油和刷子。她说乡村土路,干净的鞋上路就灰了,不擦了,学学印度人,汽车都不擦洗,不为物奴。他笑着弯下腰,笨拙又认真的给女弟子擦鞋,她说:“真不好意思呢。”

他想了想说:“擦擦也无妨,**的老师徐特立不是也给那个年轻貌美的奇女子刘俊卿擦过皮鞋?那时徐老该五十多岁了。”

“他们之间一定是革命者之间的纯洁吧!”柳留梅往秀发上别着艾椿送的塑制红蝴蝶。

“就是有爱和被爱的关系,也不影响革命者之间的纯洁啊,你觉得有那种关系不纯洁?”

“在革命的年代,好像爱情也很纯洁。”柳留梅说。

“提着脑袋为大众干革命的人,少有私心杂念带来的龌龊。”他直起酸酸的腰, “我要是拍徐特立的影片,一定把这擦皮鞋的细节放进去。”

她背起包正要走: “好像还有件事没有做。”她拍了拍光洁的前额,“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从桌上拿起一支红色的圆珠笔,走到挂历前,在6号的4上一连画了大大的一个园圈,像漾开的波纹,然后对艾椿做了个鬼脸,快步出了门。一会又折回,从梳妆盒内拿出身份证,这证原是艾教授帮她办炒股手续的,她说想学学炒股。“这两天民警查身份证。”

他送她上了巴士去奔世俗生活,直到巴士从视界里消失。

艾教授回到家,踱步不到挂历前,望着着柳留梅画的那个圆圈,这个“o”的意象怕是世界上最丰富的符号,原始人用1/0表示性生活,现代人则拓展的很宽。穷人把它想象成饼,富人把它想象成金币,老人把它想象成空虚,儿童把它想象成蛋糕、皮球、月亮等,而政治人物在文件上画圈,意义大又不一样。对于**来说,它是封闭的两人世界。柳留梅画这个“o”,不仅仅是个记录和纪念吧?在她和自己的两人世界里,这个“o”能画多少个呢?

艾椿教授望着零乱的床,这床承载的欢乐是否过多?这人生从来是悲乐相生,欢乐的后面紧跟着痛苦,可难道因为有痛苦就躲开欢愉?

要发生的革命总要发生!对老少两人革传统的命来说,是否是一方革去了失序的青春,另一方则毁灭了他失衡的残阳岁月?

正在发怔时,老友秦根来电话:“老艾,别一个人关在窝里苦思冥。想听说你去了趟陶都,韩翰主席同我说了。我的意见不必舍近求远,守着个高等学府,还愁没有个对话的女性吗?有空来敲两把棋。”

韩翰是市文联主席,艾教授的老友,他倒是支持艾教授同陶都秀秀的沟通,患难中的结缘么。

从此以后,艾椿教授同女弟子就进入了特定的情感结构,这是同一种权力独大的无所不在权力结构一样的缠人,要争脱它太难了。

正想着,多副教授鬼一样的悄然现身室内。

“你是怎样进来的?”

“你不是虚门待人?你这后门我轻轻一扣就开了。”

艾教授住一楼,前后两个门均可出入。他想起来了,昨夜女弟子来时是走后门的,他惊奇又高兴时忘了上锁。前门有个院子,有铁门围着,进这铁门很繁琐,熟人大都从后门进。

“老艾,最近你听到一种声音么?说你正在浪漫,有位很年轻的女人时不时出入,该不是那位保姆吧。”

“我就这么值得关心?”

“我是听我老太婆说的,老太婆也是听别的老太婆说的。”多副教授摆好象棋,也不谦让的架起当头炮:“你原先的保姆其实不错啊,年轻有貌还能干,她要是愿意有何不可?无非别人会说你们早有一腿。”

多副教授教的是古典诗词,思想一点不古典,很前卫,同艾教授一丘之貉,共同语言多。夫人却是没多少文化的女人,从老家农村带出来的。传言他在老婆年轻时叫她老婆文化,传为美谈。有回艾教授说;“你不用教夫人文化。大学者的夫人往往没文化,胡适的夫人有多少文化?清末大经学家王闿运,老婆死了就专找一位乡下大嫂,言听计从,袁世凯召见也把她带去。”

“老艾,不管你找啥样的,可别忙着领证。”第一盘棋多副教授难得胜一回,很高兴,“这证同所有的证一样,都他妈的是绳索。”

“可以捆绑两回。第一次两手被绑背后,第二次被困前面。”

多副教授手机响了,是老婆来的,忙站起来:“你看,这就是捆绑效应!很羡慕你啊!新婚和死了老婆难道真是人生两大节日?”

多副教授的信息使艾教授警觉起生存环境的严峻。如今近邻老死不相往来者越来越多,可隐形窥视有增无减。

艾教授很想洗个澡,自从煤气、电热水器频频出人命,他按了个太阳能热水器,可这玩意管子不过硬,上月接连毁了管子,就赖得再换。记得市内新开张一家浴室,他就打的去了。洗完澡后披上浴巾,躺在斜椅上休息时,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端着一杯水:“艾教授艾老师,您还记得我吧,成人班二班的,叫毋士禾。”

“啊,士禾啊。”艾教授其实想不起这个名字了,但他的特征依稀还记得,招风耳大嘴巴。成人班毕业时最后一次考试,学校说考试要从严,毋士禾对监考的艾教授说:“老师,别太认真,以后你有用的上学生的时候,有的你惹不起。”这句话印象深刻。

所谓成人班,是八十年代全国性高校的一次疯癫,为了钱打办成人班,只要交钱,凭一张真真假假的高中毕业文凭或同等学历证明,就可入大学成人班,然后象征性听上机堂课,加上形式上的考试,就可拿到一份大专毕业证。以后虽然停办,但其元素还时不时发酵,以后的有些高官、高管那所谓硕士、博士证,也是这么不正经的产物。

“艾老师,您在市报上发表的文章我都是仔细看的。”

“应景文章,何劳细读?”

老师身体还硬朗!”

“进了花甲门槛,零件大都磨损,经常这里酸那里疼。”

“我想在这澡堂请位退休医生,给老人看病,怎么样?”

“你这创意好!”艾教授方知学生是澡堂老板。

“有次我带爷爷看病,医生为了检查,差点让爷爷剥光衣服。我想在澡堂看病多方便。

洗澡的老人都说老板主意好。

“现在药店都请医生,那是为了买药,我是为了服务,”

这时来了位什么处长,老板起身招呼走了。

艾教授审视学生开设的这澡堂,虽非豪华,但比普通浴室好得多,没有几十万办不起来。想起他要在澡堂请医生这一点子,可以预料他在商场还会有作为。

一会来了位按摩师到艾教授跟前:“艾教授,吴老板让我给您按摩。”四十分钟下来,周身舒坦。

“艾教授,您要加强营养,身体偏瘦。”按摩师一分钱没收又给另一位服务去了。

浴室是照妖镜,顾影自怜,自己确实瘦了点。心想自己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怕难以胜任已经到来的一场离经叛道中的男一号角色。但任何革命开始都并非能胜任革命带来的负担。

第七回 单纯留梅遭遇情殇 苦恼艾椿专访斗士

从浴池回来,轻松又不轻松。给力两人世界‘青春作伴,南不耕女不织,似逍遥轻松实不轻松。每月有寥寥几次幽会,剩下的许多日子还是孤寂,抑或人的基因里有孤寂的元素。人的骨子里倾向爱和福音,而实际生活是处处遭遇难孤独和精神苦难,这对老人来说尤为如此。青春的活力则能抗拒一部分孤独的魔影。

单纯年轻的柳留梅浸沉在爱和被爱的幸福中,每天她会给他去个简短的电话,无非是“吃饭了吗?”“在啥?”“别忘了晚上前后门上锁!”“想你!”等等。有时逢上他情绪不佳,会冲上一句:“没事少打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么。”她委屈的说。

其实他也一样,有一天没听到她的电话中的声音,反倒心里空空,失神落魄。听她的电话已上瘾,这世上似乎哪一样东西不是精的毒品。

日历上的圆圈在缓慢的添加,对艾教授来说,压力也在增加。他毕竟生于传统之中,时时在寻求所谓的正当的两人共同生活的途径。不知为何,自己总觉得同女弟子的幽会生活有欠缺不正常。他向她提出过拿个红本本,走上红地毯,但她木然又默然。有次她说她有位堂姐,外出打工时恋上了一位大她十多岁的东北汉子,而且是离过婚的。堂姐父母极力反对女儿的选择,于是两人私奔,后来堂姐被父亲捆绑回来,许配给另一个男人,父辈们竟没有一个人站在堂姐一边的。于是艾教授再也没提红本本的事。

当其时也,艾教授的狐群狗党们不断地给他介绍“能过日子的女人”,包括棋友多副教授的夫人也要把她的离异过的妹子介绍过来。这女人艾教授见过,面子条子都很不错,同她姐一比,妍媸立判,父母生子,往往同工异曲。难怪多副教授有钟情妻妹之传说。钟情尚可,滥情不可。市文联韩主席来电话:“给你介绍一位上档次的女人,业余爱好戏剧,豫剧演唱特别好,去人民大会堂演唱过,拿过银奖。”此人艾教授认识,人生的清秀,才艺俱佳,不知何故离异?。

老友秦根也不落后,要给艾教授介绍个女友,声明说介绍的不是给你当老婆,人可以没有老婆,但不可没有女友。是位很不错的保健品推销员。底层刨食者中不乏好妹子。

不管介绍谁,艾教授心想得认真的先考虑同女弟子的关系,不宜脚踩两只船。

柳留梅带毕业班,比较忙,已有近一个月没有回来,每天的例行电话也是有间断,原因是艾教授上次曾因情绪不佳,对没紧要事的天天电话表示过不满。不能经常听到女弟子的声音,他急了。他决定悄悄的去他学校一趟,去的时候化了点妆,糊上口罩和墨镜,穿上一件薄薄的淡黄色风衣。

学校前有一方面积不大的荷塘,此时荷叶连连,一片绿色映照蓝天。艾教授见有个人在对岸荷塘边的小树丛边写生,在画板上不时的涂抹,近了,又到还蹲着位女性摸样的人,半个身子隐在树丛旁。细,竟是柳留梅。艾教授隐身在摇曳的柳枝下,进退失倨。好在不一会写生的大个男人收起画架走了,柳留梅在一旁跟着向学校那边去,俨然是一对情人样。

艾教授没有立即去找柳留梅,悄悄转身低首返回。他一时生出自卑感,发出“老年应耻为情谋”的感慨。这情爱两字,应是青年人的事啊。他当然不会无端判断女弟子同那潇洒的大个闹恋爱,但心中免不了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一旦有阴影,浓淡都一样。

第二天,适逢多副教授妻妹从乡下来探亲,多夫人诚恳的希望艾教授能见下她胞妹,艾教授想起昨天荷塘边所见,迟疑了一下同意去见人,迟疑之间人格有高低。为此多副教授还特意在家设便宴,理由是两人在市工会举行的全市业余象棋赛中都进人前十六名,应当庆贺一下,其实是相亲宴。

乡下来的女人却比她胞姐洋气,在乡下算美女无疑,正当四十左右,结实健康,带点乡下的野气,她不断地同艾教授交谈,很健谈的女人。艾教授奇怪,他姐怎么是个基本上是丑女,不过丑女生的孩子都很聪明,多教授的一儿一女均是研究生出身。

饭局完后,艾教授见棋盘已摆好,旁边是冒着热气的香茶,来多教授要一决雌雄。

“老艾,小姨同你对局,如何?”艾教授心想这乡下女人并不简单,下个和局吧,哪想到和局并不同容易,使劲拼杀,才勉强言和,倒觉得是对方在让棋。艾教授哪里知道,这乡下是藏龙卧虎之地,自古奇人能者大多藏身乡间。

这一晚,艾教授没有睡好,对奕者的女人身影老在眼前晃动。睡前,柳留梅来电话,说这个周末毕业班可能不补课,可能要回来。

艾教授深感灵魂夹层中的龌龊,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道德上的错误:先生,你的生活必需品,比如说刮须刀片和卫生纸等,是应该有备用品的。在集权制社会里,为了使你的权力得以延续,利益得到保护,你可以用革命的名义准备好备用品——接班人,而且不妨物色几个,一旦发现不合你的口味,你可以毫不留情的抛开,抛开一位,再抛开一位,但是在感情场中,岂能如此?

艾教授在同女弟子的感情还在发酵时,就不能再去同别的女人发酵。男女处友有个厕所原则:出来一位再进一位,一个尚未整装外出,另一个就挤进去解裤带行么?

艾教授忐忑不安的等待柳留梅周末回来,可是她却没有践约,原来她应学校一位美术教师紧急之请,为他下周星期一的美术展帮忙写说明。假如艾教授没有上回的荷塘所见,他不会旁枝曳出,他在回复柳留梅电话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也有事,朋友约我去见一位女人。”柳留梅在电话那头哭了,这几乎是杀戮!

柳留梅感情指向的人,不是真正的忠诚老战士。许多知识分子的道德容器远远不如他们的知识容器。

艾教授遭遇到感情困境,这时他想去友人那里寻求脱困答案。

艾教授的首席好友是医生郁文,但他远在省城。本市的友人有几位,但能所言及义的应数秦根,他是位现今社会的另类,原因是他娶了位花容月貌的小妻,而且是他妻妹的女儿,二婚之前他同妻子平静的协商离了婚,详情远非这么交代的简单。但这种婚姻格局使秦根一生难逃另类之和非议之。他的另类婚姻却并非如世人预言昙花一现,所以秦根又成了另类中的堡垒户。非议他的栽他**,理性者佩服他有个性有勇气。其实感情这档事是不能作简单评论的。不知为什么在中国对普通人的另类感情特别苛求?这唐明皇娶了他的儿媳妇杨玉环,没人说他另类**,白居易为之撰诗《长恨歌》。大官僚大商人娶个小妾,也说是正当,当代及后世都津津乐道。

艾教授佩服秦根的是他的心态。他在曾经一时的铺天盖地的黑旋风般的议论中岿然而立,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社会中,堪称一条好汉。许多人其实并不了解秦根之为人,就像许多自称马克思主义者的人,都没有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都是从转转相传中才有点肤浅的认识。

艾教授结识秦根发轫于文字之交,艾教授有一组散文见之于报章副刊,不久有篇评论,写的极为中肯,文笔儒雅中见俏皮,作者是秦根。以后艾教授在报刊上见有秦根写的音乐评论,就判断秦根是文艺方面的多面手,彼此默契,市文联开会时多有倾谈,渐成莫逆。不久因为秦根的婚姻问题陡然成了名人。

记得艾教授第一次去秦府拜访,谈及感情生活时,很坦率的说:“假如法律能允许一夫二妻,那我原配是不会走的,我们感情没有破裂。我们结婚较迟,单位住房紧张,老婆周末来了就住我的办公室,办公桌成了我们的床,尤其主任的办公桌很宽阔光洁,夏天都不用席子。有回星期一上班时睡迟了,妻子刚走人就来有人来上班。主任来后,发现桌上有黏乎乎的东西,批评清洁员没有将上周末大家吃西瓜时的瓜汁擦干净。我只能窃笑。我原配品性好,能忍啊,当她知道她妹妹的女儿怀上我的孩子,她三天没有说一句话,第四天一早他平静的说:‘我不能为难孩子母女,你要善待。’我带孩子走!说实话,我这辈子欠她太多。”秦根没有面具,不文过饰非,不虚心假意。艾教授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深交。承认有缺点的人才值得交往!

人生有难我问谁?远求挚友郁文大夫不得,艾教授理所当然的想到秦根。

老秦正在弹琴,钢琴声如溪水叮咚。这一架颇有些岁月的琴,是文化大革命中扫四旧时从旧货摊上淘来的。他爱读的《离骚》搁在琴坛上。

“弹钢琴读离骚,中西结合的休闲啊!”艾教授感叹。

“一曲离骚一杯茗,个中况味几人知?”秦根吟着诗句,喝了口茶。

“你这是抄袭古人么,第一句是元人耶律楚材的诗句啊——一曲离骚一杯茶。他可是懂得茶道的行家。”艾教授从提包中取出自带的茶水。这自带茶水是文明还是不文明?

“你算是半个真教授,不是滥竽充数的。我在不少所谓懂得国学的名家前吟诵这句诗,竟没人知道出自何人笔下?有的还夸我诗写得好。”

“怎么是半个真教授?”

“谣传老兄有桃花运,如何瞒着洒家?老兄没对洒家说真话,所以是半个真教授。真教授绝对说真话。”

艾教授一惊,这世上的情和贪是无密可保。

“你夸赞我了,我其实半个真教授都不是。整个中国半个真教授都不多,完整的更是寥寥。真教授有真知识,还要有对真理的不懈追求。我随波逐流,一肚子杂碎,只是二三流俗文人而已。”

“康德说,脑袋里少装些无用的知识,留些空间给信仰。现在讲信仰的少之又少啊!何只是你们大学教师。”秦根感叹。

“你说,爱情可属于信仰?”

“当然是人生中的一项重要信仰,应把爱情档作宗教,不信仰爱情的不是善良之辈!”秦根合上琴盖。

“可任何信徒都免不了迷惘。今天我登庙造访教主,请指点迷惘。”

艾教授简单的说了同女弟子的情感往来和犹豫。

“我真为你高兴。不论何种爱,老少间或同性间的真挚情感,都值得珍惜,爱是精神上的深深默契,另类之爱则是阳春白雪,比常态感情更缠绵,是音乐中的莫扎特风格。”秦根回首自己过来的那场轰轰烈烈的老少另情以及一路跋涉之艰难,感慨不已。他打开琴盖,敲响琴键,哼起浑厚的男低音: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回头去时一匆匆数年。

这歌词和旋律艾教授并不陌生,有音乐教父美誉的罗大佑唱起这首歌会叫人失魂落魄。

“我同小谢一路披荆斩棘过来已匆匆好几年。时光白驹过隙,你不要犹豫和徘徊,尽情享受黑眼珠和笑脸,一定不要去相亲什么的,那会亵渎爱的宗教。我曾经亵渎过一次,希望老兄莫步我的后尘。”

“你同小谢能走到今天,同小谢的勇气和执着有关,可是,我那位难以走向阳光。”

“儿女千秋意,人前不敢言,这样的逼仄时代应该说早已过去,但是传统的观念会长久延续。因为事涉老少之情,更有有难以言说的难处,要不在中国老少婚姻就那么少了吗?”秦根习惯性把手伸进裤裆,“人生苦短,如果你们彼此真心相爱,就不要那么瞻前顾后,否则真是辜负了鲜活的生命。你晚年丧妻是不幸的,但你的晚年还有你的女弟子真心相陪,又是有幸的,这预示着你第二青春的开启啊,你还犹豫什么啊?别把责任推给女弟子,关键在于你的决心和勇气。”

“我确实瞻前顾后太多,比如说担心她以后中年丧夫。”

“老兄此言差兮!白头偕老的婚姻被国人誉为理想的婚姻,这其实有大谬之处,当今许多的数十年的白头老夫妻,已经或正在彼此分居的越来越多,彼此懒得说上一句话,甚至互生敌意,如果一点爱也没有了,朝夕与共,两厢生厌,这样的白头到老值得吗?这岂不是加速彼此的衰老吗?你不要再念白头到老的经了。别犹豫了吧,我你的病根是读的太多了。”秦根点起一支烟,继续说,“你们教育界的老前辈蔡元培先生后半辈子丧妻后,不也找了一个年轻的妻子。但蔡老可贵之处在于婚前有约,其中一款是他若死后妻子可以再嫁。梁实秋死后,妻子韩菁清不是很快又找了归宿,我很不解的是人们对她竟有微词,一是说她不必那么快的结新缘,二是不理解她的情人比她小三十多岁。这种指责毫无道理,是国人心里的根深蒂固的封建余孽这条小辫子在作怪。”

秦根跟谁辩论似的,“虑及死后如何,其实是庸夫俗子,即使是政治家,过多的虑及死后那就不是伟大的政治家,虑及又有何用?世界从来是活着的人做主。”

正当秦根给艾教授上课讲得天花乱坠,秦根的妻子小谢从外面买菜回来,艾椿教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以前只听说秦根小妻是美人,及至面对,艾椿有惊为天人的感觉,一个为老男人宠着的年轻妻子竟是这样的亮丽。沉香木被燃烧的时候才香气四溢,女人被爱着的时候,尤显鲜活妩媚。她朝艾教授热情的微笑了一下,秦根起身接过妻子的菜篮子。她麻利的打开窗户,轻声的对丈夫说:“你该少抽些烟。你应学邓小平说戒烟就戒。”

“我以为老邓不戒而少吸可能更好,他一天三包烟,说戒就戒,太陡了,少吸说不定还能去香港参加回归仪式。”秦根笑说,立即把烟头掐灭了。

“我刚才在菜市场碰到你的老搭档范记他的夫人,她在买甲鱼,眼红红的,说她老头子第三次化疗,头发全掉光,可能情况不是太好。范记要不是烟民,不一定得肺癌。”

范记是是市动物园老记,秦根曾在那里当过动物园副院长,共事多年,秦根同小谢的感情起始时,范记一百个反对。他是在延安窑洞里呆过的人,没多少文化,虽人品极好,也一直进不了上层官场。范记对秦根说,别搞老少婚姻,他当时在延安就反对领袖同**的结合。但当秦根和小谢在一起后,他又很关心这老少一对的生活。

小谢给两位老男人重泡了茶,空气里立时弥漫着茶的香味,使人掖下顿生习习凉风之感。

“小谢,我这位朋友就是我常提起的艾教授。”

“久闻大名!”小谢说。艾教授握着她主动伸出的手,其手湿润却非柔软如玉,略显粗糙,手温偏低。大凡有情义的女人,手温一般都较低。

“你们谈吧,我去做菜。”小谢给两位白头重泡了茶,才步伐轻盈的款款离开。

秦根指着茶杯,“这是蒙山茶。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这是白乐天的诗句。”

“白居易一生爱茶爱音乐爱女人,但你夏天没法同他在一起喝茶。”艾教授说。

“为什么?”

“他最怕洗澡,到了酷暑炎夏,那一身臊味,谁能受得了。”

小谢一会拿来一盘芝麻小糕点,听到艾椿的议论,笑了起来。

“教授,你这是指桑骂槐,但你知道不,夫人规定我一周必须洗一个澡,夏天是每天一澡。”秦根叹息一声说,“我不爱洗澡是从小养成的,大西北家乡特别缺水。有时在一大盆水里洗澡,还感觉是罪过。”

艾椿想,环境决定人的概念,出生在江南的自己,从没有觉得用水多是浪费。

“小谢,艾教授不爱串门的,难得上门,今天弄几样下酒菜。”秦根把妻子拉在身边坐下,“内子姓谢,我称呼她鞋,脚上的鞋,妻子么,也就是你脚上的鞋,一双合脚的鞋太重要了。”秦根伸出脚,脚上是做工讲究的黑布鞋,“这是小谢做的鞋,太合脚太舒服啦!”

“我去买点卤菜。”小谢笑着站起来,她笑起来蛮好。

“别忘了买猪手。”秦根待他的鞋出门后,很经验的说,“我的经验,这猪手补肾,有个小妻,不能不考虑。但我的体会是,性生活只是老夫少妻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但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你不要在这个问题上顾忌太多,勇敢地相爱吧!不要怕人说三道四,可不能听到黄鼠狼叫唤就不养鸡啊!”

“老兄,这方面的经你是怎么念得?”艾椿像学生求教老师似那样虔诚。

秦根故作高深:“老少**,个中趣味,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可以打个比方,你知道什么鱼最好吃?海水和江河水交汇处的鱼最上口,老少这两条鱼就是在河海交汇处的鱼。”

艾椿想起64之夜的梦境,诡秘的一笑。

“夫妻之道是:三十岁前是力透纸背,四十以后尽力而为,五十后量力而行,六七十后心到力略到,八十后心到手到!”秦根端起紫砂大瓷杯,慢慢的从容的喝了口水,“教授,到了天命之年,就像我喝水,当渴则喝,还不能猛灌,绝不能像年轻人,恨不得把脖子割掉往里面灌。我们的夫妻生活是:男的不忘,女的不提,就是说心里都有就行了,哪能夜夜笙歌呢?”

男的不忘,女的不提,经典语言啊!

“夫妻之道,就像对待紫砂壶,全在于‘养’字。养壶、养眼、养心。”秦根说,“我算过一笔人生账,假如在世六十岁,人在厕所时间大约4000个小时,吃饭时间是40000个小时,睡觉时间是70000个小时,性生活时间是800小时。吃饭、睡觉是养生,800小时的事也是养生。”

艾椿仔细端详秦根的紫砂茶杯,觉得质地远不如上次去陶都时秀秀送给他的紫砂茶具好,如果那次她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也就不会上门求教秦根当回学生,这世事都是有牵连的。

“多喝点,这蒙山茶是补肾的。”秦根给添了点水。

艾椿笑了起来:

“你这里好像是么都补肾。听说你对韩瀚说,你一夜能连下三城,而且你夫人有时要求饶。”韩瀚者,市文联主席也,是艾椿同秦根共同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好友,他虽谈性如谈家常,两片嘴唇很痞,行为却真正的君子正人。

“这也不是难事啊!”秦根一脸老谋胜算的样子。

老朋友在一起説性,总比在一起说中国官场的贪腐好得多,前者多少还能笑一笑,后者只能让人血压上升。

艾教授抚掌笑问,“传说你买不到你用的帽子,是吗?”。

秦根哈哈大笑:“我的一位老乡儿子已取得德国籍,他隔三叉五去儿子,在圣保利市见到一个卖***的小店,号称是世界上安全套系列型号最全的一个店,就像我国浙江义乌市有最系列的纽扣。说谁要是能够配戴那店里型号最大的套子,能获得00欧元的奖励,而这样的‘超男’至今只有两位。我就对老乡戏说,下次你带我去,让我把00欧元拿来,帮我脱贫。这个‘老秦买不到大号帽子’的笑话就风传而走样了,把我说成是驴友。”

一番说笑以后,艾教授方才注意到秦根说的“脱贫”,室内除了一架钢琴值些钱,虽是从破烂行淘来,但逢上如今收藏热而升值。别的寥寥几件家具既普通又陈旧,两个架上倒是排满了杂志和本。真正是所谓“室有琴家必贫”。

秦根从架上取出一本万年历,翻倒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诡秘的笑了一下:“这里,你可以找到我们的开始。”

第八回 老秦根妙言论人道 勇小谢短信若千斤

艾教授见页面上有的日子上打上了叉叉,有的打上了双叉,以后打成q状,像个蝌蚪形。[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艾教授很快意识到这是秦根同他的鞋**的纪录。不解的是为什么用叉,先前枪毙犯人的布告上才用叉。柳留梅用的是圆圈,就像高高在上的领导人在文件上画的圆圈,但柳留梅的圏画的艺术有人性,不同于官僚画的圈

“ 我早先为什么用叉?,刚起始,那时还精力充沛,还能体现男人的征服力。以后平平常常过日子了,追求的是和谐,用q来表示。”。

艾教授想,要说这种事中谁征服谁很难说。真正的征服是以柔克刚。

“如按每月七个q,一年是七十多个q,这万年历上至少有一千个蝌蚪。”秦根像某些官员爱从统计数上吹嘘自己的政绩,“你看历书上的这一个个鲜活的蝌蚪,是不是藏着一句好诗——十里蛙声稻花香。”

艾教授乐了,不能不佩服秦根的浪漫,笑开了怀。

小谢买好猪手等卤菜回来,见客人笑的按肚子,歪躺沙发上,她以为是闹肚疼,忙给艾教授一个枕头:“一个人睡觉,夜间着凉了吧,赶快找个老伴!”

小谢去厨房置弄酒菜。

秦根舀来一张纸,一边写一边说:“我把经验传给你吧,老少婚恋,你不要在夫妻生活上忧虑重重,主要是合得来。说到底是情交,心交。老夫少妻感情交流的空间其实是很宽的,局外人只是凭空乱猜。”

艾教授接过纸,上面写着:某水某丘,敬爱有加,吾夕阳时,钓游所在;可抚可濯,进出惟适,大丈夫方闲处之位。

艾教授说:“你这是偷梁换柱,对张謇的《曼笀堂》的题词改头换面,隐喻两性的愉悦。”

“瞒不过教授。但是这更适用老夫少妻之间。老少情事并不减笀,只要鱼水和谐还能增笀,关键是一个‘敬’和‘闲’字。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相敬相爱,而不是避开或畏缩。”这个时候的秦根,尽管已过花甲,从心态来看,仍是春风杨柳。

两人谈得投机,正是:

相知正宜乐谈心,言及好事语尤深。

正说着,秦根同小谢生的正上小学的女儿放学回来了,一进门,放下书包,就一下滚在秦根的怀里,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给艾教授许多信心。

饭后,小谢带着女儿午睡去了,这边秦根已摆好象棋盘伺候。秦根这回也参加了市工会的业余象棋大赛,止步于三十二名中。

第一局艾教授想着小谢的皮肤怎么与众不同,特别细腻红润,思想不集中不慎走了步臭棋,结果输了。棋如人生,关键处错不得一步。

“老艾,论我的水平,进十六强八强该不是问题,那天注意力欠集中,连下臭子,输的可惜。”

“我知道你是怎么输的,赛场有一条规定,参赛者衣着要整洁,行为要文明。你就不便摸卵子。”这世上每个人,大概都有些自己觉不着的小动作,艾教授的老师肖教授上课时习惯时不时摸下巴,多教授上课时不经意间提提裤带,柳留梅则习惯时不时掠掠她的鬓发,那台湾省的蔡英文也有这个动作,平心而论,她还是有许多女人所没有的气质。有这一动作的女人是否是异类?柳留梅闹师生恋,蔡英文闹**闹独身。

“我那天的对手是位年轻的女生,穿着时髦,香鬓粉面,很影响我的注意力。输于红芳不自知啊!”

“可是左手搬棋的?”艾教授不过随意问问,因为多教授的妻妹是左手舀棋,令人别扭极了。

“你怎么知道呢,粉面棋手,左手执子,扰乱军心,我能不输么?”

接下来两盘,艾教授就没有让摸卵子的再尝胜果。

温暖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艾教授必须告别这里的温暖。夕阳挂山时,秦根夫妇送客下楼。“艾教授,你看我这身外套如何?听老秦说,你在服装报上发了不少文章。”

“碍于情面,胡乱写了一些,老秦还为该报写了服装歌呢。我对服装艺术感兴趣。”艾教授想起已沦为历史陈迹的那份报界另类《服装报》,这是一位挺有才干、事业心的自己先前的学生创刊的,坚持办了一年多,实在弄不到刊号,最终偃旗息鼓,颇为可惜。包括生命在内的成长中的事物,消停起来说快也很快。从新生到死亡没多少距离。

艾教授边说边审视小谢的外套:“怎么选择海洋颜色?”

“我的故乡靠近大海。”

“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爱穿海蓝色套装,因为英国曾是海洋霸权帝国。我以为我们不能把眼光老放在红色和山地上,而要转移到蓝色和海洋上,海洋对我们太重要,我喜欢我夫人穿海蓝色的服装。”秦根是国家主义者,这一代的人受**影响太深,强国思想很浓。

艾教授与其说欣赏秦夫人的服装,不如说在赏析她的身材。一副好身材对女人来说太重要,即或是普通衣料也不论何种颜色,好身材就会化腐朽为神奇。反之身材欠佳,像水桶或过分的豆芽,什么好装都是变神奇为腐朽。除非气质极佳,方能补身材之不足。现在的女性只知讲究外在的衣装,不打造自己的内在气质,怎能显得高雅?难得的是小谢的气质也不错。

小谢身材魔鬼外,那深海蓝色的套装裁剪也好。艾教授苦于找不到一位灵巧的裁剪师,箱内有副好衣料,想给女弟子制作一身好套装。便问小谢她的套装何方师傅裁剪?

秦根笑曰:“在鞋店淘来的。”

这时小女儿放学回来,小谢迎了上去。“我说‘鞋店’的意思弄明白吗?夫人不是我的‘鞋’?意思是她自己裁剪缝制的。”秦根说,“我让夫人再送一程,我得回去,今天喝高了,有点头疼。”

“你们都回去吧,小谢也累了。”艾教授说。

小谢将小女儿交给艾教授,扶上丈夫上了五层楼,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老秦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他喝酒不行,属于见酒就醉的人。”小女儿高兴地拉着妈妈和艾教授的手,一起朝公交站方向走去,一路上碰上熟人,小谢都很大方的打着招呼。艾教授想,这样一老一少牵着个孩子的格局会不会复制成他明天同女弟子的生活?

女儿见到社区健身场上的千秋架,跑过去荡了起来,小谢带艾教授在一边的鸀地上坐下。“你女儿身体好。”艾教授望着矫健的女孩。

“不知为她吃了多少苦。怀她的时候,我们曾考虑过人流,亏得我大姨不赞成。后来我父亲把我等于劫持回家,紧闭半个月,逼我去了把孩子打掉,最后还是我大姨把我解救出来,可能这时动了胎,到了近七个月,出现先兆性流产症状,医生要我住院,我想在医院住上两个月这花费不小。”艾教授想,这老秦的原配真是圣母般的女人。

“老秦是动物院的领导,他对动物知道得多,他说动物很少像人动不动要流产,原因是动物是四条腿,趴着的,胎儿受引力作用小。我想我减少站立,就卧床不起,到了第八个月,我感到孩子好像随时要出来似的,老秦说,你受点罪吧,他找来个上下双人床,把我两条腿倒挂起来,这一挂就是四十天,还真的有效。”

艾教授像听天方夜谈,为秦根的治疗方案叫绝。

“我为女儿起名为‘忆巾’,一是我大姨的名字有个‘帼’,巾帼英雄的巾,思念大姨吧,要不是我大姨,不会有这孩子。再者记着老秦把我吊挂起来,这个‘吊’下面有个‘巾’子。”

“这名起的好啊!”艾教授赞叹,这名字包含着感恩和纪念。

三人慢慢向公交站走去,小谢要女儿忆巾扶着艾教授,她见他步履有些不稳。小谢送艾教授上了车,才同女儿返回。在车上艾教授想,这小谢真是与众不同,一瓶白酒,三个人喝,秦根不过近二两,自己一两多点,其余的都归小谢,她怎么毫无醉意?秦根已醉了,而自己也是半个醉翁,是不是酒不醉人人醉人?

艾教授到家已是万家灯火,见多副教授待立在自己的铁栅院门朝着一颗海棠树发呆。这棵海棠是艾教授在老伴生前栽下的,那时候她身体还好,因她名字中有个“棠”子,他栽下这棵海棠,也栽下了一份感情。谁知第二年老伴就病了,一病十年,海棠默默在风雨中长高,如今物是人非,海棠依旧。归有光《项脊轩志》是深情怀念亡妻之作,中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兮。”唐代元稹也有借树悼亡诗句:“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生”。 老伴刚谢世时,艾教授基本上不走前门而走后门,不忍看到那颗海棠。这些多副教授自然是不知道的。

艾教授慢慢走近多副教授时,后者还在呆立,艾教授没有惊动他,也在一旁站着,他想老伴如健在,岂有为情事奔走如丧家犬,不觉长叹一声,多副教授方觉身边有人。

“吃了晚饭散步,想到你府上闲聊,见铁门上了锁。”

“那站着发什么呆?”

“看着海棠花还在,不忍离去。”多教授即兴摇头吟诗,“明朝未必春风在,更为梨花立少时。”

“又在掉书袋!”艾教授开了铁门锁,又打开正门,没有开灯,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月色从窗户透进。多副教授没有像往常主动摆棋,点燃起一支烟,艾椿教授估计多副教授要谈相亲的事,心里有点犯难,后悔前几天答应去赴宴相亲。假如没有女弟子,倒不失为可以考虑的对象。人家虽在农村 ,但并不老土,而且长于棋艺,闲来喝酒敲棋,也是两口间一桩乐事。虽然年轻些,但男女相差二十岁左右现在被认为时髦。但生活中容不得假如。

问题是如果女方同意相处,该如何是好?不知怎么回断,艾教授是一位不善于说“不”的人。艾教授把宝压在自己是金砖一方上。

“老艾,有点遗憾,好事不成,孩子小姨对你倒是看好,只是上初中的儿子死活不愿母亲再嫁。活者从夫,夫死从子,中国女人走不出传统,没办法。”艾教授以为听出错了。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小姨她要是跟上你有多好!”多副教授猛吸一口烟。

艾教授颇有点自渐形秽,这是明显的拒绝,这个结论他毫无思想准备,这也是中国文人在乡下人面前总是高看自己的结果。其实冷静想想,彼此年龄差距大,自己又是个穷酸文人,老相已生,半条腿已在土里,哪里有什么看点?

“孩子小姨也是个另类,自小爱武术,据说剑术了得,丈夫也是武术爱好者。如不是孩子上学,有家公司高薪聘用她。她在家设课受徒,有些收入。乡下有不少光棍都好她,她一个也不入眼。我老太婆希望妹子有个安定的窝,一个女人搞武术总不是事,如跟上你,姐妹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谁知小捣蛋的横里插一棍子。”

“完全可以理解。”艾教授说。

“记得我少年时,有位父亲的男友常来我家,时间长了,我就听得外面议论母亲什么什么的,心里特难受。前不久报载有中学生刺杀了老妈的情人,我能理解。男孩恐怕大都不愿母亲再嫁。”

“男孩的母亲情结特重吧。”艾教授突然想起紫蛾有个女儿,她应该知道风传她母亲同自己的暧昧,那时她对自己会是何种态度?

“我老伴说再等等,看那孩子可会改变态度。”

“不可不可!”艾教授说,“到此为止了,我很感谢你们两口对鄙人的关心。”

“倜傥如你,老艾你还怕续不了弦?”多副教授说,“我看你同孩子小姨棋逢对手,下次她来,我们三人轮盘赛吧。”

“一定,我设家宴,如何?”艾教授又变得轻松许多,假如对方同意,这不是添麻烦?他想以后这种擦屁股的事万万不能有第二次。

“来杀两下吧!”艾教授知道老多是棋迷。

多副教授好像没听到,他似有心事。停了会说:“老艾,我觉得我老太婆好像不正常。前两天我的一辆轻骑骑到市内,没想到被偷了。回来时你知道老太婆怎么说?要是在往常她不嘀咕几天才怪呢。”

“他总不会像阿凡提吧?“

“阿凡提?”

“阿凡提骑的一头驴子弄丢了,回来很高兴的对老婆说,今天很幸运,没把我弄丢了,我幸亏没骑驴,要不连我也丢了。”

“那也差不多,她说没有那玩意好,省得有女学生坐你后面。一辈子的嫉妒,没办法,怪谁?有文化层次的女人哪会这样?”

“算了吧,文化同女人的嫉妒不成正比。你哪位没有同你吵就算不错。”艾教授想起文学院的南书记,中年时当过较长一段组织部长,这个位置时常要同人谈话,特别是同要求进步的教师接触,那时系内有两位年轻女教师是入党积极分子,南部长接触自然比较多,这下使得老南的妻子醋意大发。他的妻子可是道道地地的复旦大学本科学历。

“有时也觉得她可怜,平时搞完家务,就是看看电视。所以我是真的希望她妹子跟上你,姐妹在一起我也省点事。她更是盼着胞妹来学校,真心真意希望你成他妹夫。可是天不从愿。下半年女儿要生孩子,得让她去照应女儿,我就要安静些。”

一会多副教授手机响了,他一看就摁上,站起来就走,那肯定是他老伴催他回家的。

晚上,秦根发来短信:

虽千万人吾往矣!走向阳光,披荆斩棘。

艾教授感慨,秦根的勇气固然可嘉,但他巧遇两位好女人。一位是前妻,一位是小妻。其原配默默地退出婚姻,而没有把秦根剥层皮,就非一般女人能做得到。苏联另类作家索尔仁尼琴是不断闹婚外恋的好手,其妻是绝对的不容忍。有回老索給妻去信,说他已经爱上了一位“心上人”,她要给他生个孩子,要老婆同意离婚。他娘子回信说:“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而言已经死了!你将会知道,一个受尽欺骗的女人是怎样报复的!离婚?你死了心吧!”她拒不在离婚书上签名,不给老索自由身。假如秦根碰上类似索尔仁尼琴的厉害老婆,又将会如何?如果小谢没有那么大的海量,吸纳暴风骤雨般的舆论的攻击,又将会如何?

人生在世,碰上什么样的女人或男人就是你的命。

一会短信音又响起,是小谢发来的:

既然她已经进入你的生活,说明她是经过慎重思考的;既然你已经接纳了她,岂能再生犹豫或苦恼?千万珍惜长相依!

掂了掂这四十七个字,字字千斤。

这一夜艾教授没睡踏实,有些问题老在心上萦绕:秦根现在的生活还属正常,并非像传说那样不协调或可悲,传说中妖魔化居多,如果自己没有亲临他们的生活,就不会看到老夫少妻真实生活的阳光面。尤其是他年轻的妻子很富人情味,也不乏理性的一面,不是凭推想的那种轻浮女人,她同姨夫相爱自有内在的原因,不该笼而统之的贬损。我们对于另类事物恐怕一向缺少对话,缺少亲临,往往先入为主,视另不屑,视另如怪,甚至视另如敌。

另外,至少从目前来说,这一老一少的生活是正常的,有意味的,稳定的,但是这样的稳定会有多长时间?维稳是否需要很大的代价?而对于秦根来说,第二次婚姻付出的成本是不菲的。而自己同女弟子一旦结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感情领域内,人常常是为情而不计代价的。可以决斗,可以放弃王位。而为情而理智计算代价的,这样的人冷静的可怕。

发完15回,老汉一病百日,现在我又登上我心中的“钓鱼岛”——孤悬文学题材边缘的《今生不应有恨》。欢迎大家来魅力丰富的我们的“钓鱼岛”啊!

第九回 郁大夫高论横青云 艾教授低徊断肠情

秦根把小谢昵称为鞋,俗中有雅。雅俗结合得好就是诗。

鞋子穿在脚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真正一开始就很合脚的鞋是没有的,大多数合格的鞋是穿出来的,开始总有些不合脚。

艾教授的铁杆老友郁文大夫脚上的第二双鞋无疑是挺合适的,虽然第二任妻子年龄上比他小的多多。郁大夫第一双鞋也非常合脚,但因政治原因硬是给卸掉了,第一双鞋穿了十个春秋,他这辈子穿了两双半鞋,都很合脚,是幸事,也是辛酸事。

郁文大夫是当初艾椿上大学时结交的青年医生,祖上是旧家子弟 ,举手投足都显得有根有底,且有三吴两浙一带人氏的灵秀气。

那是艾椿上大一的时候,刚进大学不久,艾椿得了盲肠炎,是郁大夫主刀。下半学期,因裹皮长了老发炎,跑去找郁大夫。

“住院,手术!”郁文医生检查后,当即开了住院单。艾椿那时候顾虑重重的却是手⺷;淫,那个时代的观念是不可救药。上初中的时候教务主任闵老师教动物学,告戒男学生切莫手⺷;淫,一滴精十滴血。可是他时常在夜间检查学生房间的时候,先把手伸到被窝里代为手⺷;淫,然后换上嘴吸纳青春的精液。后来他被吸进了大牢,这事发生后,许多男学生睡觉时都护着宝,艾椿自然不例外,可这一护,弄成了所谓手⺷;淫。到了大学,bao皮发炎加剧,经郁大夫把过长的bao皮切掉。两次手术都是年轻的郁医生主刀,医患之间很熟络了,艾椿方敢询及对身体危害如何?郁医生毫不犹豫说:

“手⺷;淫只要不过度,对身体没有危害,蒋介石年轻时就,在遇到性的苦恼时,又克制着不想再去妓院,就藉此振兴精神。我们这人的手啊,总是爱摸他喜欢的东西,男**抚摸心爱的器管是健康的标志,只不过,你不能老是去触摸它,所爱的不能爱的过火。我很欣赏贾宝玉的‘意淫’,不少人错解了‘意淫’,这里当‘体贴’解才对,说贾宝玉对女孩‘泛爱’‘钟情’,都不准确,惟有‘体贴’才能恰倒好处表明他对纯洁女性的深度理解和关爱。男人喜欢自己有关器,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要是不爱它,倒是反常!而且有必要适时地去爱抚它,问题是不能没有节制。一句话,要体贴它。手朤淫不可救药,这是毫无科学根据的。”这番高论,对年轻的大学生艾椿是闻所未闻。郁大夫竟知道蒋介石的事,很使大学一年级的艾椿惊奇,这是在大学课堂内听不到的。

郁大夫精湛的医技以及他的不凡的谈吐,使艾椿十分看重,郁文大夫也觉艾椿这个青年学子聪颖纯朴,两人遂成莫逆,进而发展成金兰契友,郁文大夫成了右派后艾椿不仅没有疏远郁文,反而对他更为关心。人生中的患难契机使艾椿同郁文结下了终生不渝的尘世之良缘,成了倾盖如故的知交。

记得bao皮切割后,连续的阴雨,没有了换洗内裤,因为忙于上课,换药不及时,伤口有些感染,即将愈合时,特别的痒痒,艾椿的两手就没空着,使感染处形成小小的病灶,但与生活无大碍。本来可以再通过一次小手术消除病灶,但是这时候全国掀起反右派运动,**先生巨眼生翳,把许多优秀知识分子 看走了形,佰乐失顾,即成驽马,郁大夫不幸添列驽马行列,郁大夫很快去了劳改农场,艾椿想等郁大夫回来再由他治疗,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不短不长的二十年。短的是错觉,长的是麻木。

郁文成了右派后妻离子死,二十年后右派改正,他回到医界重操旧业。

郁大夫右派改正后,茫然四顾,老伴已经回不来了,有人劝他再组建家庭。这期间,一位实习护士主动示爱,男人在女人的进攻下少有能抵挡住的,何况是一位品貌胆识能力都不错的年轻女子。结婚时艾椿讲师正忙着拼凑所谓的论文申报高级职称,没有赶去参加郁大夫的第二次婚礼。

艾教授的老伴去世后,心情不畅,前列腺又加重,校医建议他手术,艾教授想如果要手术,由郁大夫来做最为放心。于是抽空去了省城,许多年没有见面的郁文没有像一般劫后重生的人那么沧桑,反倒是容光焕发。郁文告诉艾椿,妻子对他很体贴,虽然年龄比他的右派年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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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忆皇村处置捉奸事 思挚友义对命案媳

秦根、郁文两人 的一番议论,使艾教授有新的触发,活水需要流通和泉源,人心需要不断的激发,如果闭门思过,达摩面壁经年苦思,对尘世中人没有一点益处,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位好汉三人帮,人无诤友不行。

秦根同郁文大夫都是高蹈之另类人物,观念另出机抒。艾椿教授还想听一听非另类人物的意见,在正统人物中,艾椿教授有一位姓傅名钧山的好友,他从政后一路清风明月,从科员、科长、局长、县长往上升,为官颇清廉,官声有清音,是不多见的一位自律甚严且有能力的好官,但不知为什么,在县级位置上一呆就是好几年,地级副市长是人大代表无记名投票把他从县长位置上海选上来的,友人戏称他为“超官”。

艾椿教授同傅钧山副市长的相识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四清运动中。这是大规模的中国农村中清理政治、经济、思想、作风的社会运动,为此从城市机关和大学中抽调大批干部教师和大学生下农村搞四清。

艾椿同傅钧山两人都在一个农村公社的四清工作组,傅钧山是公社四清工作组办公室主任兼秘书,艾椿助教负责一个叫皇邨的小渔村,官名曰“片长”,,片者,一小片而已。工作队员生活很清苦,规定不能在管派饭的老百姓家里吃鸡鱼肉蛋。现在的所谓健康专家提倡少吃或不吃鸡鱼肉蛋,说是增加肠胃负担。可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生铁都能在胃里化掉啊!

“皇邨”这个村名使艾椿想起了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心中多少有些诗意。俄罗斯的皇村,因普希金在此读书而闻名于世。而皇邨这个村子传说刘邦当皇帝前曾在这里避过难,故曰皇邨。邨同村读音和意思都一样,但有些场合不能互用。

这里的女人水色好,可能同紧靠淮河常食鱼虾有关,远近把皇邨誉为美人村。那时艾椿助教还不到三十岁,心里有普希金,吃派饭时碗底常埋伏些小鱼虾,还能时常遇到带有些野性的美丽的村姑顾盼,生活也不觉很单调。

皇村有个民兵班,由艾椿片长手下唯一的一个兵小鲍分管,他是省城一所大学艺术系的学生,中文和艺术类的学生有几个不是带疯子基因的人?激情彭湃,理想高蹈。小鲍又是个身高1米80的帅小伙,他把学校的手风琴带来了,晚风中手风琴响起,使小鲍更具风采。女民兵们特爱同他说话,没话找话炒。因为小鲍的加入,皇邨的民兵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女民兵班长牛玉是二十才出头的妙龄姑娘,体态匀称,身体健壮,被农村的传统眼光视为“结实、耐用、倩妹子”的女性,因为家中少劳力,也因为生的漂亮,尚无合适婆家。这里少有二十岁待嫁的姑娘。暗暗对她生恋的小伙自然不少。

因工作关系牛玉同小鲍接触的机会就多一些,本地男青年心有不甘。郎才女貌常接触,外界难免有些小议论。小鲍和牛玉或许也有细微爱慕,但也仅此而已。在那个年代里,年轻人表达感情的器官基本上闲置着。

大学生参加四清只有四个月时间,小鲍在皇村的一百二十天日子一点一滴的很快溜走了。临别前的的几天,艾片长让小鲍把民兵工作交代好。小鲍走前的第三个夜晚,外面正飘起雪花,艾椿正同贫下中农协会组长商量从公社学习班里领回奸驴的光棍饲养员,这个光棍饲养员被带走的这几天,牲口竟集体很少吃东西。这光棍没有老婆,在生产队养了十多年牲口,饲养认真,很有一套方法。有几天一头母驴半夜不停叫唤,好奇者悄悄去饲养房探视,正见饲养员同母驴相好。这事很伤风化,饲养员被送到公社劳动队清理脑子,所谓劳动队,是劳动处罚所。然而饲养员离开后,牲口集体食欲不振,这可不行,来年春耕,少了膘肥体壮的牲口怎行?艾片长正想同贫协小组长立即去公社找学习班负责人,把饲养员领回来。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喧哗起来。

但见小鲍、牛玉被众多男青年推拥着押解似的到了艾片长办公室。片办不过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茅屋,是艾椿的宿舍,小鲍来后又添了个地铺,那地方弄张木床都不容易,高粱杆同稻草往地下一铺,也挺暖和,只是时间长了会生跳蚤。

很快,片长办公室前的打麦场上聚集来了不少男女。艾片长单独同小鲍简单的沟通了一下,了解到小鲍晚饭后同牛玉两人去村外话别,交代有关民兵工作。问题出在告别谈话的地点选在涵洞中。那晚上风很大,又是天寒地冻,

这种所谓捉奸的事在农村是核爆效应,原本空荡荡的打麦场聚满了情绪激动的村民。艾椿片长想到的是首先保护好小鲍和牛玉,把他牛玉交给房东大嫂,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四十多岁的四个孩子的妈妈,军属,两个孩子在外当兵。把小鲍交给村“贫协”组长,务必要两人保证小鲍、牛玉的安全。艾椿住的房间还有一扇竹门通房东的,平时竹门是关死的。艾椿对女房东说,把竹门的锁打开,如事情闹大,把牛玉安全转移走。

这真是艾片长的多事之秋。前不久有光棍饲养员奸母驴的事,接下来还闹了场新嫁到本村的一位新媳妇上吊的事

半个月前才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她同丈夫吵架,挨了丈夫一个嘴巴,一气之下上吊,适逢女民兵班长牛玉去动员新媳妇参加民兵活动,她的胆子也真够大的,立即上前抱住了吊绳上的新媳妇,并叫人喊来了艾片长,艾片长见新媳妇的脚尖还搭在地上。好在艾片长从当护士的妻子那里学到一点人工呼吸法,把新媳妇抱下,但按民间操作,必须放在门板上,可年轻人都上地去了,两三个老头好不容易把门板卸下。人命关天,顾不得许多,艾片长骑在丰满的新媳妇身上进行人工呼吸,一边命牛玉找来了小鲍,要他骑自行车去公社卫生所找医生。四清工作组办公室傅钧山主任又立即给县医院打电话,要救护车。可能新媳妇刚上套不久,加上及时人工呼吸,,有了一点呼吸,但是新媳妇喉咙口有口痰出不来,公社卫生所的医生是位很瘦弱的女医生,她把嘴对上新媳妇的嘴,奈何中气不足痰吸不出来,艾片长把女医生推一边,对上新媳妇的小嘴,运气一吸,一口浓痰吸了出来,游丝般的呼吸恢复了,但依然危险。正在这时,警铃大作,一辆救护车从淮河大坝上直奔皇邨而来。车上的担架抬上新媳妇,并按上氧气包,救护车一路奔回。终使上吊女捡回一命。其公婆对着艾椿连着叩了三个响头。这事以后,也使得艾片长的威信陡然大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艾片长挟救人性命之威,站在打麦场的石碾上登高一呼,要大家各回各的家。“听艾片长的!”“相信老艾能处理好”“不看僧面看佛面,看老艾的面子,闹啥?”村民们说。 “老艾”可真是够分量的!当晚事情就基本将人造的涵洞捉奸之事平息下来。

艾椿片长当晚去了公社,向工作组负责人老顾汇报。去公社之前,他专门去考察了一趟“捉奸”的地方,那其实是一个并不大的涵洞桥,冬季无水,里面有一层高低不平的土坷拉,土坷拉硬如石头,还有一两堆干狗粪。他检了块土坷拉放进口袋。

为了核实事实,艾椿重又听小鲍说了详细情况,他是当事人,当事人怎么能绕开呢?可我们许多解决问题的方式恰恰是绕开当事人的。小鲍很坦然地说,他只是交代一下民兵工作,要说喜欢牛玉,也只是喜欢她的单纯、聪明、能干、热情,同爱情是两码事,他同她手都没有碰过。“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要对她负责,假如牛玉同意的话,我愿意娶她为妻。”小鲍交给艾椿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面写着:

不管幸福向何处指引,也不顾命运将我抛向何方,其它一切都是异乡,我的母国只有皇邨。署名是鲍鲲。

这是俄国大诗人普希金《10月19日》在俄罗斯的皇村写下的著名诗句。鲍鲲只是将诗中的“皇村”改为“皇邨”

看来鲍鲲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大男人,艾椿的内心很是赏识,很是欣慰。

艾椿片长又让妇女小队长找牛玉谈话,牛玉斩钉截铁的表示,她要求去医院检查,还她个清白。

艾椿去公社四清工作组汇报时说:“那地方避风可以,躺下来是很困难的。不仅面积小,而且地面土坷拉硬如铁。”他掏出土坷拉放桌上,“听鲍鲲说,在里面最多不超过十钟。我了解小鲍,他不会是那种人。牛玉是我们的积极分子,小学毕业,人生得美是不假,但绝不**。”

公社四清组长老顾笑了:“这种事同**无关,同两人在里面呆的时间长短无关,同能不能躺下无关。”艾椿一时听不出老顾的态度,老顾是一个地区的检察长,他扭头对负责记录的四清办主任兼秘书傅钧山说,“傅主任,你是办过案的,你的意见?”

这个傅钧山,是位已经毕业了几年的的大学哲学系本科生,看起来持重老练,比艾椿大不了几岁。

傅秘书沉思了一下:“小鲍我见过,上次来找我搬救兵去急救上吊新媳妇的大学生吧,很帅气的,面相诚实。大学生工作热情高,但可能工作方法简单,得罪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找机会报复。另外,牛玉是个美人坯子,暗恋她的男青年肯定不会少,这些男青年对小鲍会有意见。还有可能是村民对我们工作上有意见,藉此发泄情绪,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至于两人有无实质性的关系,我倾向于不可能,我调查了一下,这里民风还算纯朴。现在重要的不是去弄清楚两人是否有关系,已经闹成这样,是有也有没有也是有,没必要去弄个一清二楚,即使有,不是强奸,男女私情不犯法,当然这违背了四清工作队员的纪律。我提出两点意见。一是立即把我们的大学生小鲍连夜撤离,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不对他做任何处分。二是做好牛玉的工作,安定其情绪,万万不能出事。”

“好吧,按傅秘书说的办!”顾检察长倒也干脆。散会后,顾检察长对艾椿笑着说,“小艾啊,1948年解放战争我当营教导员的的时候,我的搭档营长三十岁刚出头,骠悍之极,有回在行军的路上,正下着雨,遇到来‘支前’的民工队伍,中间竟有营长的妻子,两人在行军路边的高粱地呆了不到十分钟就各走各的路,营长对我很骄傲的说,老伙计,刚才我五分钟对老婆站着开了一炮!”这一下子艾椿豁然贯通,弄懂了顾检察长在会上的发言。

老顾拍了下艾椿的肩膀:“当然我们的小鲍不会在涵洞里开炮,但这已经不是主要问题。”老顾对问题的看法以及对青年的关心,使艾椿深受感动,真正是老干部的风范。将青年往死里整的绝非好鸟。

傅秘书这番话,对艾椿来说如炎夏涤足清泉,从此他对年轻的傅秘书刮目相看,由相识到相知,持续了半个世纪。

顾检察长的五分钟站着开炮的佳话,也使艾椿永生难忘,艾椿在自己的以后的夫妻生活中,觉得站着开炮却是另有一种风情,生活中许多时候,站着时的诗意一点不比睡着时的诗意少啊!但是艾椿从不相信小鲍能够站着开炮,那个时代的大学生是何等的循规蹈矩,也决没有站着开炮的想象力,那个抑制力必多的时代普遍缺少想象力。

临离公社前,艾椿抓紧机会向顾检察长说了皇邨老饲养员的事,说牲口离不开他,顾检察长说;“有这种事啊?生产队牲口要紧,那你快去找劳动队负责人,就说是我同意放人的。正好你们一起回去。”

艾椿从公社四清领导小组回到皇邨,已近中夜十一点,小村已经入睡,首先同贫协组长把饲养员带到牲口,没想到牲口们都朝他点头或叫唤。然后艾椿回到住房,帮小鲍将简单的行李捆扎好,就悄悄同挎着手风琴背上行李的小鲍悄然离开村子,到了淮河大坝上后,一辆小吉普已停在坝上,傅秘书从驾驶室下来,同小鲍热情地握着手,还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使很有些紧张的小鲍放松了不少,一路上说说笑笑,完全化解了遣返性的“押解”的气氛。第二天上午九点就到了大学,艾椿陪傅秘书马不停蹄的向校长办公室交割小鲍所在的艺术系书记交割,校办主任看了介绍信后,便去泡茶。傅钧山悄悄将一封开口的信封交给艾椿,示意他看信。艾椿抽出信页,只见上面写着:

“贵校学生鲍鲲下乡锻炼四个月中,工作认真热情,缺点是有时不注意工作方式,使群众不满。”

傅主任将信件交给校办主任,但对方看后,又具体的说了鲍鲲工作方式不当的事,接上说:“把贵系的学生提前送回来,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因为年轻考虑不周,引起一些村民的小误会,从爱护大学生出发,让鲍鲲提前了两天回来,我们四清工作组的领导顾检察长说了,小鲍的事不写入鉴定。听同鲍鲲在一个村的艾老师说,老小鲍工作认真负责,对自己要求较严。”

校办主任带信出去不久,来了位文质彬彬的中年妇女,是大学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她郑重的表示感谢四清工作组对他们学生的爱护,并说要接受教训,加强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中午副书记要留客人吃饭,傅主任说,家在本市,家里人在等着吃午饭,饭后要返回公社。这顿午饭,也使艾椿第一次见到傅钧山的非常朴实的妻子。饭后没有停留,因为顾检察长等着要用车。车过市郊十字路口,竟发现鲍鲲在痴痴的等他们俩。

告别小鲍的时候,傅秘书热情地握着小鲍的手;“好好学习,莫辜负你这一表身材,一腔才华,毕业后当个艺术教师或演员都是够格的。”小鲍这魁梧的小伙子不由得热泪盈眶。

在处理小鲍的过程中,艾椿认识了傅秘书的与人为善的人性之美。

后来艾椿同傅秘书在一个城市生活,彼此虽来往不多,但艾椿对傅钧山始终敬而近之。傅钧山从副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不久,他每年总有一两次登门拜访艾教授,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曾经是副厅级的官,不象有的当过官的人,退下来后,依然举手投足官臭味十足。艾椿同傅市长的大半生交往,可谓是因缘际会。

但是,好人、好官傅副市长却命运多桀,

傅副市长只有一个儿子,高中毕业后连续三年没有考上大学,这孩子也有些另类,高考三次的成绩都达到了二本,但他非一本不上,也是运气不佳,最后一次高考成绩离一本只差五分,一气之下去部队当了兵,他去当兵也是一种逃避,逃避可恶的高考,也在逃避爱情。他的女友是两小无猜的邻家女孩,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傅副市长的儿子生的粗壮剽悍,邻居的女孩则象林黛玉,这年头娇弱的女孩好受欺负,但来来去去都有傅副市长的儿子卫护着,从没受过气。邻居的女孩看颇弱不经风,似有不足之症,但脑细胞彪悍,在各类学科的题海中冲锋陷阵,攻无不克。但终究体质差,高三一年紧张的高考的艰苦备战,身体难以承受,抱病上了考场,成绩打了折扣,但也达到了一本,进了石头城一所名校。这女孩有林黛玉的娇弱和聪慧,也有黛玉对爱情的忠贞,她始终爱着傅副市长的儿子,拒绝了大学里骑士们的追求。

傅副市长的儿子从部队复员后,在地方当了一名警察。女友则又考上研究生。为了爱情,她拿到了计算机专业硕士证后回到了男友身边,很快结了婚,小夫妻恩爱了一阵。

上帝是不那么情愿让他的子民过上安定的日子。警察这个职业,从来缺少有效监管,很容易使人放纵,傅副市长的儿子不知不觉沾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在少有监督的岗位上又方便于吃喝嫖赌的人,能收得住么?**失了身就很难回的去啦。对身为警察丈夫的恶习,妻子又有林黛玉的不能容忍和决绝。一次次的争吵,妻子一次次的挨老拳,尽管她没有向公婆诉苦,可傅副市长心如明镜,他则是悔恨当初不该同意儿子去干警察这个职业。

体制害人哪!好人也容易变坏人,坏人则变得更坏。

在傅副市长儿子的生日那一天,妻子准备了较为丰盛的晚宴,可丈夫依然回来得很晚,酒气熏天,妻子没有象往常一样的数落他,和蔼的同他共度生日晚宴,丈夫受宠若惊。两人坐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和饮料,岂知酒同饮料里都放了过量的安眠药,妻子下了同丈夫同归于尽的决心。结果是丈夫再也没有醒来,妻子被抢救过来。丈夫如果事前没有喝了很多的酒,仅是同妻子对饮,或不至于归天。

傅副市长不仅没有控告媳妇,而且为媳妇请了最好的律师,他是深深的同情媳妇的命运。媳妇坐牢的时候,傅副市长夫妇每年都要轮流去探监若干次,给她送四季衣服送他喜欢看的书籍。媳妇的父亲在她上大学时就病故了,母亲因难以接受独生女儿的厄运,在女儿服刑的第二年就得脑溢血身亡,后事也是傅副市长调理的。傅副市长这样非同寻常的处理家庭悲剧,为许多人所不理解,也为许多人所叹服。艾椿对这位老友产生了高山仰止的崇高感觉。面对厄运,傅副市长外表平静以对,没有影响他的工作,内心的巨大痛苦只有少数朋友知道。

艾椿同傅副市长的交往没有负担,尤其在其退休以后,你不感到他是个如今有些令人戒备的那种执政党员,也没意识到他有官至正厅级的特殊符号。许多官场的人,嘴上站在道德高地容易,行动起来却是彻底的低地。傅副市长却是少有的属于两个高地的人。

在傅副市长面前,艾椿教授是可以彻底的敞开胸襟的,任何人同他见面,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样的官,即使**再生,再发动一次暴风般的**,也不会批斗到傅副市长头上。可如今这样的襟怀坦荡的亲民的官们又有多少?

一个有阳光的上午,艾教授去拜访有大 半年多未见到的老友傅钧山。他没有事先电话预约,假如预约又显得过于认真,像公务会话似的。傅副市长家从没有高朋满座,日常休闲在家大多是老两口。

第十一回 心无担当人性堪忧 怀存侥幸害人不浅

“什么风把我们的大教授吹来的?”傅副市长十分高兴地把老友艾教授让进了陈设简单的大客厅,口中吟诗道:“开门复动竹,信是故人来。”这原是唐朝诗人李益的诗句,但第二句是:疑是故人来。

傅副市长没有退下之前,艾教授极少登门拜访,他不愿意去领受职位符号的无形的心理压力,虽然对方决不居高临下。

“你把‘疑’换成‘信’换得好!市长大人,我可是早就想来了,你院子里槐花已着枝,想来尝尝老嫂子的槐花蒸面。只是怕你忙。”

傅副市长没有接话,回头去厨房,好一会端来两杯茶水:“这茶是老家来人带来的家乡茶,你回去时带一点。

“听说你去哪个企业当顾问去了?”艾教授随便在有些摇晃的旧沙发上一坐,接过递上的茶,“听说有家大公司邀请你当顾问。”

“我不是当顾问的料,也没这份兴趣,想回家当农民。”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耕耘你的稿子吧,最近写什么好文章?你先前写的中篇“彩云何不归?”写的不错。听说其中女主角的原型还跟你互动过。”

“早已成历史。人生中的彩云很难归啊!”

“听说贵校有教授跟学生闹师生恋,闹成么,这彩云能归么?这师生恋在哪个国家都是话题啊,当年美国报纸上有条消息,说某大学有百分之0%的教授跟学生闹恋爱,惊动了舆论。原来那个大学一共才两个教授,其中有一个确实同学生谈恋爱。”

艾教授笑了起来,品了一口茶:“好茶!又苦又醇。”盖上杯子后说,“惭愧,我校闹师生恋的在下正是。况味杂陈,今天是来请你当顾问,指点迷津的,让彩云归不归?”

艾教授简要的说了一下自己的师生恋。

“那不又是一杯好茶?又苦又醇。”傅副市长抚掌而笑,“你这是老房子着火,没救!”

“你这比喻生动。”

“我是借了你们文人梁实秋的话,他说,中年人恋爱如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老年人闹恋爱,不更是旱天老房子起火?梁实秋自己就是老房子起火?烧得热烈无比。你这老房子既然烧着了,就不要救了!”

“烧不起啊,所以苦恼。”

“那又有何苦恼可言?无非是受到传统舆论的攻击,也只能是七嘴八舌而已,能奈你们何?大丈夫在世敢作敢为敢担当么,只要所作所为合理合法合情。我倒是为你高兴,感情史上的师生恋,成功的范例可不少,其中鲁迅和许广平是很典型的一个。这师生结成夫妻可是立体夫妻,有其独特的稳固性。”

“还有什么立体夫妻?”艾教授喝了一口茶,

“有啊!你们既是师生关系,又是情人关系,还是夫妻关系,这夫妻时间长了就是朋友。这多重关系岂非立体组合?”

“那还要加一条关系——党群关系,女弟子是贵党的党员。”

“我党有一位年轻的党员同一位民主党派人士的老教授组合,这倒是带有改革开放时期特色的。给力”傅钧山说,“**说我们党同民主党派的关系应该是风雨同舟,鱼水和谐。我倒觉得说的不错。有个什么记者反问谁是鱼谁是水?弄得总记又改了,我不改好。”

“我们还没有真正同舟,鱼还没有畅然入水,她的支部记就已经找她谈过话,要她注意影响。”

“那这支部记一定毕业于孔子学院。什么叫影响?执政党的干部们,层出不穷的贪污腐化,动则百万千万,作风**,二奶不断,这才是很坏的影响,才是我们执政党的硬伤。”一向从容冷静的傅副市长略有些激动,“不说这些!走,把几盆花帮我请到外面,今天阳光甚好。”

搬完了二十多盆花,艾椿教授的额上有些汗珠,傅副市长打来一盆热水,让艾椿教授洗了把脸。

“连着几天阴雨,你老兄带来了阳光,我们在外面坐吧。”

傅副市长取来一封信,“是沈园最近来的信,还问候你。”沈园是傅副市长家正在服刑的儿媳妇。艾教授打开信,首先对那一笔娟秀的不激不厉的从容淡定的蝇头行发生了兴趣,欣赏了一会,这一笔美仑美奂的写,表明写者的才气和内心的安定。

“不忙信,我们打会乒乓球吧!”

“那你不是我的对手吧!”艾椿教授说。傅副市长宽大的院子里,由水泥制成的乒乓球桌,记得他老两口常同儿媳在上面打球。如今是物是人非啊!

打了几局乒乓,两人已有微汗,有位老同志来访,傅钧山接待客人去了。

艾教授去室内卫生间方便时,经过卧室,瞥见墙上挂着黑边镜框,框内竟是傅钧山的内助,令他大吃一惊。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友怎么没告诉呢?见客人还没走,艾教授便展读沈园的信:

爸爸妈妈:近好!最近我又获得一次减刑,原因是我修复了监内几台计算机,并改造了这里整个信息系统。监狱长说,要我做好将来留在这里就业的准备。我给你们打好了两件簿毛线背心,已经寄出,正可以穿。别担心我这里,这里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人性同外面是一样的,彼此有交流,相反,这里现行恶的方面,远不如外面的世界多。我这样说,是让你放心,这里是相对安全的。见到艾教授代问他好,感谢他来我以及对我的关照。顺颂平安!沈园。

完信后,艾教授感慨系之,因为是从牢内发出的,只能是客观的叙述,但字里行间对长辈的关切艾教授是能感知的,沈园同她死去的丈夫的父亲间的殷殷之情是如同父女。信刚寄来不久,沈园来还不知道婆婆的去世。

一会客人走了。艾教授直截了当责问:“为什么不让我送送老嫂子?”

傅副市长沉默一会后说:“老朋友们大都没来。半年多前,在她去儿媳的路上,回来时她弄错方向,迷路时让一辆车撞到,肇事车逃逸了,抢救不及走了。”停了会说,“这事也怪我,我没阻止住她,她一定要去沈园。我见她那时时常发呆,精神不好,后来想起来可能有了认知症。事发四天后我才知道,天正热,就在那边火化了。本来想过一阵请你们几位老朋友,有点事就拖到现在。”

艾教授明白,一向低调的傅副市长不愿为自己的私事惊动别人,不像不少官吏靠婚丧喜事大办,捞取钱财。

“还好,出事地点有位朋友正好在民政局工作,就在那边办了后事,我想在哪里办都一样,在国内么,何处黄土不纳人?朋友他把老伴的事办的很周到。给力”

傅副市长站起来,去室内一趟,拿来沈园编织的毛线背心捧到到了艾教授的面前,艾椿为其工艺所倾倒。柳留梅也打得一手好毛线,可如今她正在重点中学服苦役般的当教师,哪有时间织毛衣?

“机织的虽好,但感觉上总不如人工织得穿起来暖和。”傅副市长说。

“我的乡梓张謇,清末状元,也有你这样的观点,他最爱穿沈寿的织品。清代末年的苏州刺绣大师沈寿,人们只知道她长于刺绣,却不知道她还是编织高手。我记得沈园父母是南方人。”艾椿教授说。

“父母都是苏州人士,文革中作为知青下放到本市郊县,又先后上调本市工厂当工人。”

“这江南沈姓值得研究,清朝的沈寿,明季时的沈万山,都是高智商的人。”

“沈园的父亲是从工人中提拔上来的工程师,如不是车祸丧生,前途无量啊。”

“这姓氏同智商的关系值得研究!”艾教授立马想到柳留梅的“柳”姓,柳氏的历史上有**家柳公权,有大诗人柳宗元,有一代才女柳如是,大学问家陈寅恪还专门为她立传。还有那位大君子柳下惠,这柳下惠的理性智商怕是特厉害,乃至于能有娇女坐在怀里而不心跳。而女弟柳留梅,情感智商也远高于一般。

“贵姓艾氏,历史上也出不乏高智商的人才。”傅副市长说。

“还是你们傅氏一门,人才辈出啊!明末清初的**家傅山、现代的翻译大家傅雷,还有那位保护历史名城北京有功的傅作义将军等等,都出自傅姓。这傅作义将军的智商在国民党里是数一数二的。有本写**的,提到948年间,**从陕北移驾河北西柏坡,西柏坡没有足够的护驾兵力,傅作义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他如从石家庄千骑突袭西柏坡的**,并非难事。这只棋他不是没把握,而是傅将军善于审时度势,他对时局洞若观火,知道中国共0产党取天下已成定局,不取决于**一个人,所以他没有必要为蒋介石卖命,最终放弃了偷袭**这着狠棋。可以说傅将军胸有大局,也就决定了以后他在华北的起义。当然,现在有人写这段历史,把傅将军写得很窝囊,说**用造舆论战法,使傅作义不敢有用骑兵偷袭西柏坡,突出了**大唱现代空城计,这是很简单化的结论,忽视了傅将军的高智商。其实国共两党中都有才高八斗的风骚人才,谁胜谁负则是历史的定数,并非谁蠢谁高明。”艾椿教授发了一通议论。

“教授毕竟是教授,你这个观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傅副市长若有所思地说,“国民党原也箩不少人才,也可说是人才济济,只是这个党爱搞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党专政,这必然飞扬跋扈,**成风,在这样的机制格局里,有许多人才变质,有许多人才空蹉跎,有许多人才转移到革命队伍中。”。

“国民党的衰败教训,应该是后来执政党的财富才是。”艾椿教授说。

“我发现凡是情商高的人,智商都不会差,比如苏东坡、白居易、郭沫若,还有今天的艾教授。”傅副市长亦庄亦谐的说,他显然不想去接艾椿的敏感性的话题。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你的发现有道理。在贵党干部队伍里,情商高的人智商也大都很不错,最典型的是**、周恩来。但贵党实在是缺少强有力的监督机制,那些情商智商高的人,不少都成了**分子。”

“我还是爱同情商高的上下级干部打交道,他们有激情,有创意。”

“我在皇邨搞四清的时候,我觉得公社四清工作组的负责人顾检察长是位智商和情商都不错的干部,我的顶头上司大队四清组的负责人就少情商。记得那大学生小鲍被提前送回校后,那女民兵牛玉来向我要小鲍的地址,我给了她,还受到大队那位四清负责人的批评。他一言一行都谨小慎微,后来听说从县委记位置上退休的。一个执政党内如果有过多的胆大包天、目无法纪和执政理想的贪官以及许多墨守成规亦步亦趋的庸官,那是很堪忧的!”

在傅副市长面前,老朋友们都能针砭时弊。在光天化日下无所顾忌的论时弊的社会,应是真正的好社会。

在傅副市长的家里,艾椿教授几乎盘桓了一天,傍晚离开前,艾椿又帮着把一盆盆花卉搬进室内。“教授,你们的晨昏恋也是一盆花,不忘施肥浇水,你要多加爱护,我再说一句,在这特殊感情上你得有担当之责啊!我很高兴你有一位红颜知己。”

艾椿默默点了下头。

“我这一盆盆的花,时常的搬进搬出,没有阳光可不行。你们的恋情可不能总是处于保密状态,保不了密啊。希望你们大胆的到阳光下面来!有人说现在大学生公开的搂搂抱抱,有伤风化。我不这么,情人在阳光下的亲热有何不可?你手下的大学生同民兵女班长告别时如果不在夜间的桥洞里,在阳光下,即使说上几句悄悄话能有啥事,哪有什么被捉奸的事呢!”

“那个姓鲍的大学生好多年后来给我来过信,家庭生活不愉快,直言他的心还在皇村的女孩身上,他说毕业后他去过一次皇村,他想娶那个女民兵班长。可是他的心上人早已被父亲一嫁了之,出了事不久,就远嫁了。”

“他俩真要在一起,文化差距大,倒不一定过得好。我就这好,把纯洁的感情存放在心里一辈子,存放可能比释放好,对有的人来说,相爱的人不在一起比在一起好。有心中的彩云不也很好?”

艾椿心里为之一怔,他捉摸着傅副市长哲理颇深的话,当初他假如只是悄悄地爱着女弟子,把感情存放在心里一辈子,存放在心底到了,彼此是否更好些?

同傅副市长交谈以后,艾教授很认真的同柳留梅商量,是否两人大胆的的往前走,走进阳光。

恰在这时柳留梅身体有情况,一向精神很好的柳留梅像狗熊似的懒泱泱。老朋友已有两个月没来了,艾教授戴上口罩买来早孕试纸,傻眼了,两道粗细不等的蓝色杠杠相机显现,再试还是如此,真是屡试不爽。两人觉的插入试纸的尿液,仿佛是滔滔洪水淹来了。

艾教授不明白小心谨慎采取避孕措施的结果怎么会受孕?他一向坚持使用安全套。

柳留梅也纳闷,不太相信对方能使她怀上孩子,他确是老了,衰老应该是全方位的,她不知道外表的衰老掩盖着男性血肉之躯里生命之核的顽强,更因为青春女性的激励,会变的更加呈万马奔腾之势。所以一个老年男人如果不能使他的少妻怀孕,那说明他真正的肌体衰老了。

初始柳留梅服了一阵避孕药,后来艾教授不让服,再好的避孕药都伤害身体,正如哪种壮阳药无不有副作用,伤及身体。艾教授坚持物理避孕,头两年平安无事,逐渐放松警惕,偶尔采用安全期避孕,说到底是为了快感。有次去郁大夫那里做客后。郁大夫的年轻的夫人有个爱吃生鱼的习惯,艾椿去作客时总少不了有生鱼。艾椿开始不敢吃,郁文的夫人调侃地说,吃吧,你把女弟子都吃了,还怕生鱼?你一尝味怕就舍不得松口了。艾椿确是感到生鱼有它特别的鲜味。为了做好生鱼,郁大夫的的夫人阿妹还专门去韩国人开的酒店学做生鱼片。“你是医护工作者,怎么不戴手套就下手搞凉拌呢?”艾椿见阿妹**着纤长的手指在摆弄生鱼片。

“我试过了,戴上手套操作,手指的感觉差,鱼片切出来厚薄不均匀,而且拌出的菜味道不行,我光着手拌出的菜口感就好得多,我家老头子的味觉特灵,他认为我的手指上有一种不见的调味素。也许人的手指的确会影响菜的味道。听一位老厨师说,各人的手指拌出的生菜味道是不一样的。”

自从听了郁夫人一番高论以后,艾椿莫名其妙对套子产生了心理障碍。这样,艾椿教授为了卧室里“生鱼片的鲜味”,总是狡幸的利用所谓的安全期,可是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艾椿自觉是有罪的,罪孽深重啊!。

激情澎拜的女人是没有安全期的。例假过后不久,99`9%的卵子们大批浩荡游离子宫湖,然后是夭折,0。0%的狡猾如梭鱼般的卵子却警觉着不肯轻易随大流离开子宫,千方百计在等待其异性伴侣,是种顽强的潜伏。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时刻,0。0%的梭鱼不顾一切的窜离寻找朋友,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时刻。

因此,所谓安全期是不可靠的的,就像百分之百可靠的男人是没有的。有关专家认为所谓安全期,有0。8%的受孕率,正如激光近视眼矫正有%的失败率。

日子过得慢却是个快,眼着柳留梅的身体有变形金刚的势态,**变成发面似的面团,已隐隐听到乳汁的潮水在远方源头涌动的声响,樱桃般的小乳0头变得紫红饱满,步形成了鸭步,睡下去就不想起来。

“领证去,体面的当回妈妈吧!”艾教授轻声的说。柳留梅沉默,胎儿却不依不饶成长,出现了恶心等妊娠反应,她痛苦地说:“你去买药吧!”语气坚决却无奈,“我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可那样会是表姐的下场,表姐未婚先孕,被迫坠胎,又被父母撵出家门,她哥带人惩罚表姐的男友,几乎把人打半死。”

艾椿教授的内心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心是凉凉的,仿佛生活在中世纪。又想到大家知道他让曾经的女学生怀孕,肯定又会被卷入舆论的漩涡,他缺乏足够的勇气和坦荡去迎接一个新的生命。但假如让柳留梅迎着风暴怀胎十月,新生命的健康和智力又将如何?几乎每次社会风暴过去,都会有一批不正常的孩子出现。科学已经证明,没有宽松的孕期环境,怀孕的母亲带着这样或那样的心理压力,会影响到孩子后天的智力和心理。几乎每一场整人的政治风暴过去,都会有一批心智不正常的孩子落地,就是个证明

许多男人本质上是纸老虎,尤其是中国的知识分子,缺少坚定性和持久性。艾椿教授是一只道地道地的纸老虎,他不敢挑战舆论,他没有勇气去双手迎接属于自己的初升的小太阳,他寻找着千万条理由封杀自己的未见天日的孩子,他能饶恕吗?他是以神圣的爱情的名义占有那片未开垦的处女地的。

艾椿教授和女弟子没有保留他们的未来,是人道还是不人道?

第十二回 忆细腰私服坠胎药 今老夫密寻人流医

流产是件惨事,人工流产在人类艰难渐进的文明进化史上往往以孕妇的生命为代价,吃一种毒性很大的草药,甚至野蛮的击打孕妇的腹部。文明进入到人类能进入太空的今天,人工流产依然野蛮,用器械进入子宫,铲除生命的嫩苗,如同用铲子挖土中的小苗。有哪一个人用铲子时会体验到土壤同小苗的痛苦?妇科医生把冷酷的刮宫器械深入子宫时如同农民的铲子进入土壤。有的实习医生笨于操作“铲子”,那种进入“土壤”产“苗”的惨烈可想而知。药物流产似乎文明些,但是对孕妇的伤害是潜在而长期的,是种软性伤害。

艾椿教授为柳留梅去哪里人流伤透了脑筋。

艾椿教授去请教一位好友,是市医院的普外科一位医生,因其鼻子雄伟以及是外科医生,雅号“老外”或“大鼻子”。老外大鼻子崇拜鲁迅,不过他没有弃医从文,只是业余爱好文学,听过艾教授几次文学讲座,上门请教过艾教授怎样创作。有回大鼻子说有一位青年因失恋而在夜间自残,男根割去三分之二还多,只一层皮连着,正赶上他值班,连忙组织手术,大鼻子对艾教授说:“断手和断臂我都再植过,又干过断〤再植,这样的外科医生经历少之又少吧!你得写写。”谁知艾教授灵感一来,真的写了六七万的中篇《断〤再植的林林总总》,发表在国内有影响的文艺刊物上,大鼻子对艾某人的创作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后来艾教授老伴得病,得到大鼻子不少照应。大鼻子的科室,有回卷入一场医患纠纷,是艾教授的女婿当了他们的律师。这一来二往,彼此成了好友。世事的纠葛生出怨恨也生出友谊。

艾教授对老外说,有位小亲戚怀孕了,因故不能生下孩子,要老外找人流产。大鼻子抽出两支软中华,丢给艾教授一支。自己则将海绵头放进茶水里,然后拿出来在另一头一吹,这才点燃。“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这能抵挡尼古丁的吸入?”艾教授说。

“脱裤子放屁的事多啦。我们医院选人民代表,上面已经圈定,还要开大会选举。一千人左右的单位,直选不就得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的事?再如,你那位亲戚,明知现在不能要孩子,还要怀孕,然后再打掉,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世上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艾教授感到嘴里苦,掐灭了烟。

“我是基督徒,是不主张坠胎的。从人性的方面考虑,我倒是想,不妨让你亲戚设法把孩子生下来。既然一不小心有了小生命,不要轻易毁了,你应作是上帝的恩赐。如果生下的是女儿,请你交给我,我三个儿子,念念不忘有个女儿。男人生而为父,膝下没有女孩是个终身憾事啊!我老婆给我下的第一个蛋,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儿子,可我还想要个女儿,给我儿子搞了个痴呆证明,可老婆第二胎是个双胞胎,一下生下两个儿子。所以,你的亲戚生下女儿务必给我养着。如果生下的是儿子,我也要,儿子可是多多益善。”

大鼻子掏出圆珠笔,在一张处方纸上沙沙的写开,他收起笔:“教授,你按我写的,去找那家医院妇产科,那医院不大,可妇产科主任可了得,做人流可是一把好手。不是我的哥们,我还不会给介绍这么好的医生。”

艾椿展开条子一,满纸烟云,仔细认读:

衣妹:今介绍一位我的好友给你,艾教授是我的师傅兼朋友,具体事你们面谈。你哥老外。

“这是我大学时的师妹,现在城郊医院当妇产科主任,实际经验相当丰富。流产刮宫,小菜一碟。”大鼻子说,“你别误会,没让在我们医院做,在我们这里当然也可以做,说实话,不仅费用高,实习生还多,一边做一边讲,多别扭。那妇产科当家的老太婆一般已不上手术台。前两年我们市里有点名气的苟经理来找我,要我找个医生给他的了一位女员工人流,我本想介绍到师妹那里,可他还是选择我们医院,说是大医院保险系数大。后来是位实习医生操作的,弄个大出血,差点出大事。”

“苟经理?文质彬彬戴眼镜的?”

“是啊,我们也只是认识,也就没有说服他去找我师妹。”大鼻子吸了一小口烟,“这位苟老板我还挺仗义,送女员工来人流。不管这女员工肚子的孩子是否是他的,可这年头许多老板把手下的女孩弄大了肚子,给她几个钱让他自己去刮刮乐,根本就不去陪人家刮宫,冷血啊!”

苟经理可是艾教授的先前的文坛哥们,后来其文从商,有关他的掌故不少。但是现在艾教授无心说起故交。他着大鼻子写的潦草字迹,皱起眉头:

“这就是你们医生的处方字体,存心让人不懂。要是学生作业写成这样,一定打回去。”

“你法家还能不懂?我的字在本院还算比较规范的呢!抱歉,一会我还要进手术室,我不能送你了。有事一定打电话给我,不忍让你老爬到我这五楼上。”

这时,柳留梅发来短信:呕吐,尽快决定!晚上我去家,想吃酸菜。

艾教授装上大鼻子的手条,匆匆离开医院,路径超市,进去买了两斤酸菜一斤猪肉,肉丝酸菜下饭。到家后,一边准备饭菜,脑子里还想着药流还是人流。

曾记得那个外号叫细腰的柳留梅班上的女学生,在艾椿的印象里聪明好学,难得请假缺课。身体也好,细细的腰部青春而有弹性,舞跳得好,艺术体操也好,舞台和运动场,把她的生动的纤纤的腰演绎得流光溢彩。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加上她的母亲是谢安大败符坚于八公山的人,八公山又白又嫩的豆腐享名天下,因此细腰的又一外号称“豆腐”。细腰每年春天是最早穿短裙,冬天最迟穿棉袄。可是在那个初夏里,校园里已飘起许多裙摆,细腰却脚上穿上棉鞋,上身还是棉衣。而且时常缺课,即使听课精神也萎靡不振,真正成了提不起来的豆腐。许多任课教师公开批评了细腰。唯独艾椿教授没有批评,自从老伴有了病,他对身体不好的人有着很多同情心,再加上艾椿教授本质怜香惜玉,所以他没有批评细腰旷课。(.CC 好看的

有天晚上细腰在寝室的室长柳留梅陪同下拜访了艾椿教授。

“师母呢?”柳留梅问

“在医院住着。”

“老师,都说你照顾师母好得很。我们都认为你是女权主义者。”

“请讲,你们遇到什么困难?”艾椿教授没有料到学生给教师起外号,掏出手帕擦了下额头。

“请你理解并帮助我的好友!”室长柳留梅了低着头的细腰,“老师,我能不能同你单独的说几句话?”

艾椿教授让细腰去卧室电视。室长柳留梅把客厅的门轻轻的推上。

“老师,她现在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特殊的困难,她流产了,因为怕声张因为化不起钱,自己买了药吃了,快一个月了,还是不干净,还有点低烧。她真了不起,强忍着不叫难受,挣扎着上点课,有时不得不缺些课,受老师的批评,有苦难言。”室长柳留梅的两颊有些红晕。

“应该请假回家,或让她母亲来伺候。”

“老师,不可以的!不能让她父母亲知道,死也要瞒着的!父亲很封建,在家夏天都不准着短裙。母亲是继母。”

“那你们要好好照顾她。”

“我们排班轮流照顾她,每天给她打饭打开水,给她洗衣。还凑了分子买了一只细腿老母鸡。”

“为什么是细腿母鸡?”艾椿教授问,他下意识的扫描了一下女弟子的壮实的大腿。

“细腿母鸡是放养的本地鸡,比圈住用饲料喂养的粗腿母鸡有营养,味道也好啊!”

艾椿教授有点感动,他站起来走到架前,翻开一本大,取四张百元大钞。这是艾椿的私房钱,实践证明,小金库设在本里最保险,不易被老伴发现。没有私房钱的男人可不是硬帮帮的

他把钱交给柳留梅:“你明天带她去医院,不能耽误,这钱你让她先用着,不够再来拿。”

“师母这几年一直病着,不能化你的钱。”寝室长柳留梅犹豫着没有接艾老师的钱。

“年轻人的病不能拖!”

“那我先代她拿着,不过她家庭经济困难,父亲下岗,不知什么时候能还。”柳留梅从她的陈旧小坤包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纸,以她的名义写了借条。艾教授说不用的。

“老师,你给我们讲应用写作的时候说,即使给父母借钱也得打借条,这是文明社会里的文明行为。”柳留梅说,“不过老师,我有一个要求,您能否带她去医院?给她找一个好点的医生,我她可病的不轻。她去过医院,有位年轻医生问都没问就开了点药,病情一点没减轻。”

艾椿教授第二天就带细腰去了医院,过住院的老伴后,同老伴一起去妇产科找了老伴认识的妇产科副主任,立即让一位戴大口罩的中年女医生给细腰做了清宫术,又开了点药。艾教授始终没有到女医生的真容,只觉得她眼睛大,带一点艺术的忧郁。细腰回来后,艾教授又同一位关系甚好的退休女教师商量,让细腰暂住其家养病半月,退休教师老伴已不在人世,仅有的一位女儿出国,是空巢老人,欣然同意,像伺候女儿坐月子一样照顾细腰。很快细腰的病迅速好转,又回到了过去的活泼倩丽。

艾教授对细腰的关心,在柳留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闲话少说。艾教授因为细腰的曾经的药流事故,就不敢让柳留梅服虎狼之药。从大鼻子那里回来的第二天,艾教授便去找大鼻子的师妹。

往日高校门口停放了四五辆小车,今天只停了一辆,司机很年轻,他有点犹豫,一般来说,艾椿不坐青年人开的车,没有选择他就只好坐上了年轻人的车。艾椿教授上车时,特别的跟司机强调“开慢些!”。这一阵受柳留梅怀孕的干扰,睡眠质量差,上车时便歪在靠背上打盹

正当迷糊时,艾教授的屁股突然震离座位,头部受到不轻不重的碰撞。给力惊醒后,方知出了事故,见车头顶在路边一棵一抱粗的梧桐树杆上,司机趴在方向盘上。

一会交警走了过来,示意艾教授打开车门。交警推推司机没有动静。好一会司机方醒,他不是撞昏的,而是多年没发的晕眩症犯了,车头一歪,他立即刹车,车头还是撞了树。司机说:“幸亏老先生上车就关照放慢,要不就撞很了。”交警问艾教授伤了没有?艾教授方感到右耳火辣辣的,前额微疼。交警到耳轮上擦掉一块小皮,额上有个淤块。

艾教授对交警说:“我没要紧,你司机怎么样?”

“老先生,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交警问。

“不用不用的!”交警把艾椿的名字、电话和工作单位作了记录,对艾椿说“老先生,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不用的!我回校医院包扎一下就行了。”然后丢下十元车费,挥手同交警道别。闯祸司机用奇怪和敬意的目光凝视着离开的老乘客。

艾教授终于找到近郊那所医院,见到了大鼻子的师妹,妇产科主任衣裳大夫。这是一所处于城乡接合部的小医院,妇产科是这医院的标志性科室,农村流产的女人基本上都爱到这里,这里服务质量好,收费比城里大医院便宜的多。当然能报销医药费的、经济宽裕的女人还是一定要去大医院人流,那里安全系数大得多。流产是小手术,可弄不好大出血,大医院处理事故的能力大得多。但是,大医院里也有让人害怕的地方,那里实习生多,碰上也就碰上了。

衣主任正在办公室,过介绍条子后,抬头见艾教授笑了,她是到了他额上一块青紫的瘀斑已经鼓起来,便拿出一根棉签,蘸上药水,给他抹着:“教授,你这是刚碰伤的,怎么回事?还有呢,这右耳轮也有点小伤。”

“你们这儿路不平,求见您心切,跌的。”艾教授苦笑着说。

“大鼻子已经打来了电话,他也真是,他们医院不能人流?非累得你往这儿跌上一跤?”“孕妇来了吗?”衣主任问。

“没有,我先来探路。”

“明天来吧,上午。”

“明天是周末,你们还上班?”

“我们这小医院哪有什么周末啊,要多挣钱才能发上工资。周末孕妇休息,不方便些吗?”衣主任边说边拿出一小袋棉签,又灌了一小瓶药水,交给艾教:“这伤处别弄破感染了,每天擦两次。等会我有个手术,明天等你们。”

真是位细心体贴的女人,这是衣大夫留给艾教授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上午按约定去了,衣主任将柳留梅带进去,一会出来后说,现在人流还早了点。

这时来了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乌黑的齐耳短发上别了个蓝色的塑制蝴蝶,她将病历和挂号条放到桌上。衣大夫便将女孩带到另一间房内,约摸十多分钟,才一起出来,并送女孩出了门,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肩膀。

“技校的学生,去年在我这里人流过一次,现在又怀上了。她同男友都还没有工作。”衣大夫叹息一声,“可能还要人流,作孽。”

作孽二字,如锤子敲击艾教授,作孽的并非女孩。

“一次手术人流,就会在软软的茸茸然的子宫壁上留下一块伤疤,如寸草不生的石壁一样,生命再无法在上面依附,人流愈多,子宫里的绿洲愈少,生态环境渐趋恶劣,即使以后生命之苗有幸偏安一角,宫内环境就差了。多次人流对身体的伤害是毋庸讳言的。人流其实是不文明的不道德的医疗行为,可是目前也只能这样啊?在我们社会,有太多的无法避免的不文明行为。”衣裳大夫满眼忧伤。

一位护士插话说:“听说俄罗斯的女孩,婚前人流概率较大,做过三四次人流的比比皆是。”

“我们现在也不逊色,那些男人一个个太自私。”

艾教授有点坐不住了,衣大夫的平静的议论像棍子敲打着他。柳留梅这次怀孕他是有责任的,他太自私了,因为那超薄的一层乳胶多少会影响感觉。男人的享受是把利剑,女性总受到伤害。大概上帝不是女性,他偏心向着尘俗中的男人,否则,为何在女人受到流产痛苦时,始作俑者的男人毫发未损呢?男人此时或许在吸烟、喝茶、吃巧克力,有的甚至在另一张女人的床上激情演绎。而像艾椿似的在一边做自责状的男人,就算是不错的男人哪。假如上帝当初造人时子宫安在男人的腹腔里,或者暗设机制,在男人的根上安个疼痛感应神经,女人流产时使他同样感到钻心的疼痛,女人的痛苦也许肯定少得多。

衣大夫又同柳留梅拉了几句闲话,并说了人流什么时候做最好,要柳留梅半个月再来,商定了具体日期。

原来人流还有时间讲究,真是处处有学问啊。艾教授想。

决定了人流时间,一直紧张的艾教授反倒放松许多,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且左肩膀有些疼痛,悟出可能是昨天在出租车内撞的结果。正想着,交警办公室来了电话,询问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艾先生,我们是随访的,你的无私行为使司机和我们都受感动,这是很难得的,如有不适,一定告诉我们。”

“大伤肯定没有,只是肩膀有些小疼,过几天会好吧,额上的瘀斑没破。请对司机讲,驾驶时思想一定集中,有病不能开车。安全第一。”

放下电话,艾教授心里暖和,这社会人们互相关心不能少,而现在雷锋时代已经远去,但中国人还怀念雷锋。

半个月很快过去。要去人流的头天晚上,两个显得有些可怜的人私语到夜半。“睡吧,明天没精神怎行?我等一会睡,那篇传统文化批判稿再润色一遍,刊物等着要。”

“别劳神了,这批那批的,眼见得要痛批我们的孩子,你摸摸我们的儿子或女儿吧!”艾椿轻轻的用他的干瘦的手掌来回安抚着柳留梅的光洁的有点鼓胀的小腹,行至乳胸时,本来就很丰满的**现在更饱满,乳0头突起,像储满了浆汁的紫葡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乳汁总是在婴儿落地前就酿满了乳库。他把手掌上移到柳留梅的眼角,他的手掌上满是一个未来母亲的滚热的泪水。

艾教授有些凄然,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给我们的宝宝起个名吧,不能让其轰轰烈烈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他沉思片刻,用左手的食指在孕妇的腹部一笔笔的画者。

悟性极佳的她感叹一声:“瑰?这名倒还贴切。瑰者,鬼中之王也,即使我们的儿子另一世界,也定是个佼佼者,正如李清照说,死亦为鬼雄。”

待到柳留梅熟睡后,艾教授悄悄起来,去房翻了下稿,注意力难以集中。这时秦根打来电话:“干啥来?唔,还在笔耕啊!趁你那块地地肥水足,抓紧耕作下种。”带点坏笑,“不过,没有阳光不行。快去领证,小谢让我催你的。办证生个孩子很重要。我是讲真的,你不给她个孩子,你一走她依靠谁?”扯了一通挂上了电话,没心思再稿。他这时感到同秦根相比,远不如他。秦根发明了吊起孕妇的两条腿,硬是遏制住了小妻的先兆流产。

秦根夫妇强调的的没错,孩子很重要。那位西方大哲学家康德,可是把生孩子得比写还重要,他不是说过“如果把我的三本能换来个孩子有多好!”这位矮小的大哲学家康老先生可是一生没有孩子。

第二天还是按预约带了柳留梅到了杀场。奥步跨出去,收回很难。

“男朋友没有来?”衣大夫给艾教授倒了一杯水。她让护士带柳留梅去检查。

“忙着准备考托福。”艾椿他递上一包香蕉苹果之类的礼物,连同连篇谎话。艾椿曾经是很痛恨谎话的,现在却是不断谎言,编程谎言非常熟练。人真是在不断异化。

“比陪女友上十字架还重要?”衣大夫很严肃的说。

艾教授见衣大夫的眼圈发黑:“衣主任,你是太累吧,眼圈黑了。”

“开的士的儿子昨夜回来的太晚,我没睡好。”

“跑夜车很辛苦,钱慢慢挣么。”

“才换了一辆九成新的二手车还向大鼻子借了点钱,儿子说加些夜班,把借的钱早些还了。儿子开夜车我老是担心,这世界愈来愈不安全。我要儿子不要把车擦得那么亮,车邋遢些好。儿子说,邋蹋的车是对顾客不尊重。”

艾椿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不成了日本鬼子找花姑娘时,我们的姑娘嫩嫂把脸涂黑一样吗?”

“我还让儿子晚上开车穿旧衣服头发不要梳理。”

“这为什么?”

“别人说我儿子长得帅,我邻居的一个小伙子也是开出租车的,又矮又胖一点也不帅,开夜车时敬业让一个小姐光顾上,白坐一小时车还倒贴她二百元。”

“那也不一定,我校的一位老教授的儿子开出租车,一个女大学生坐他的车时,见他长得帅,车开的又稳又快,有意多给他十块钱,他坚持不多收钱,女大学生见他可靠诚实,要了他的电话,以后只要她外出就电话要他的车,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确定了关系,这女孩后来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校的硕士,结了婚后去读硕士的。”艾椿教授说。

“那女孩可能是上男孩的父亲是教授的原因吧?”

“教授是满地跑的兔子啦,不值钱的。我是男孩的帅气和好心肠打动了这位女大学生。当然高知家庭会给他一定的气质。”

“我的儿子要有这缘分有多好!”衣大夫的那双好的眼里满是羡慕的柔和的光。

“缘分缘分!”艾椿想到的是这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只能用缘分来解释,无论是相遇相爱或相仇,你简直是别无选择。命中注定、前世有缘、在劫难逃,这些语词都是对别无选择的缘分的不同注释。人生在世总的来说是被动的无奈的。

“艾教授,我们也是缘分。你还记得你带过一位女学生到市医院妇科,她是药流后出的毛病,要是处理不及时,会影响健康甚至生育,是我给他治疗的,她现在还好吗?”

艾教授迟疑一阵,方才想起来那是带柳留梅的同学外号叫“细腰”的去市医院因私服坠胎药后得的病,便叹息一声:“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那时糊上大口罩,难见真容啊!我那学生经你治疗后,很快好转。真的要谢谢您。”

“那时市医院从上海请来位妇产科专家,又讲课又下病房指导,市局要各医院抽人去跟专家学习,我们医院让我去了半个月,正是在那时候碰上你们师生。”

柳留梅检查完回来,都很正常,衣大夫带着柳留进了梅手术间。

艾椿教授心不在焉的翻着报纸,隔壁的一间房子就是手术室。艾椿老伴年轻时人流过,他没有在他身边,没想到年过花甲时陪自己的女弟子人流,真是作孽!他下决心要终止隐性两人世界生活,彻底结束这种地下的孽缘。没有勇气光明正大的享受阳光下的两情生活,而且酿成苦果、糟蹋生命,不是孽缘又是什么?虽然有了法律保护而公之于众的老少婚恋,也会飞来“作孽”“孽缘”等唾沫,但君子之爱取之有道,非孽缘也!面对你上的一盘佳肴,你完全可以通过市场正当买卖而堂而皇之取来,如果你夜间破门去悄悄的享用,那就是取之无道。康熙一大堆儿子中,也就是雍正能干点,史料也证实康熙传位给雍正,可雍正觉得他的兄弟太多,在老爷子临死前,有些不光明正大的小动作,有君子之权取之无道之嫌,史笔纵横,弄得雍正灰头土脸。可见这世上的人还是重光明磊落。

这时,柳留梅做完术前检查回来,衣主任了检查报告后,都正常,决定立即人流,只是觉得惋惜,轻声对艾教授说:“你的小亲戚很有些气质,身材面貌都可以,孩子质量一定好,第一胎做掉可惜。”然后带柳留梅进了隔壁手术间。

艾教授心不在焉的翻左上的一份《健康报》,想到老伴年轻时做过一次人流,那是生下女儿一年后的事,没有精力再抚养第二个。老伴人流时他正在乡下搞“四清”,没能陪她去医院,没想到年至花甲,要陪女弟子去人流,作孽!

“啊——”一声惨叫,从手术室的门缝挤出来,艾教授不由得心头紧缩。

“请问,要不要上环?”一位年轻护士很认真的向艾教授请示。这问题是应该由孕者丈夫回答的,艾教授不免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回答:“不用!”他只是想当然,在受伤的子宫按个东西不是很残酷?其实他外行了,宫内有伤,宫口无碍,人流后按上节育环正当其时也。可见学问这东西,隔行如隔山。自夸博学之人,是可笑幼稚的傲慢。

这时候,上回见到的中学生摸样的女孩又来了,悄无声息的坐在艾教授右手不远地方的一张椅上,有意无意的翻一本。

“检查好啦?”护士上来问女孩。女孩点了下头,从口袋内掏出检查单。护士进了手术间,一会又出来带女孩进手术室。

艾教授见女孩忘了拿走,是包上封面的,来是爱的人。他翻开一,是经典名著,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人生各有各的不幸,是托尔斯泰对人生的概括。托尔斯泰有着对生命的敬畏,他一生有十四个孩子。四个不幸早夭,一个不幸自然流产,每位孩子的夭亡,都令其痛苦万分,尤其是在他花甲之后的幼子的夭亡,给了他心魂以巨大的创伤。“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许多人对托翁这一名句的解读,从爱情这个角度,其实应该放在家庭中孩子的不幸死亡上,有比这更不幸的吗?

艾教授竟要作出人工铲除自己的未见天日的孩子,他仿佛到了托尔斯泰那双忧郁的大眼在责问,他合上了《安娜-卡列尼娜》。

继而又想,自己其实也是个流产儿,只是流到了人间。母亲怀他的时候,正是小日本席卷半个中国的时候,鬼子侵占故乡时,母亲挺着大肚子跑反,路上动了胎气,刚七个半月的他过早流到人世。自己生命的开始就伴随着国家万方多难而艰难,直至大半生的艰难,想到作为活着的人大多数的总是大不易,觉得自己的没有面世的孩子流到了另一个世界兴许要好些。这样一想多少有些阿q样的自我安慰。

衣大夫终于从手术室出来,大口罩上那双大眼显得有些疲色,她去了口罩,喝了助手倒上的半杯热水,摇了摇头:“胎儿就快成形了,我要是他娘或婆婆,一定说服不要第一胎人流,年轻人总把挣钱享乐放第一位,把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做掉,本末倒置呢。”

在医院留下一滩血水,艾教授扶着柳留梅上了一辆出租车,夜的大幕已经拉开。

第十三回 手术室中说育儿经 鱼水厅内话姻缘尽

晚上,待柳留梅睡着后,艾教授从她的须臾不离的小坤包里取出微型录音机,他想听一下柳留梅的公开课的录音,但打开后,传出的是女人们的声音。。

“腿拉开些!不要紧张。”

“女人还是胖一点好!她的平滑肌真好,男人很容易找到感觉的。”

“容易生激情也容易怀孕,生出的孩子智力好。“

“她的**也很倩,又圆又挺,生育后一定多奶。”

“我哥找了一个干瘦的女人,胸部简直是搓衣板,三年了肚子就不见大。俺妈说没屁股没奶的女人不下崽。”

“那不一定,俺嫂子就是个瘦,可就是容易怀孕,不过嫂子女人味特别浓。”

“啥是女人味?”

“不就是骚呗,俺侄子侄女都很聪明。”

“还有这一说?难怪我姐的孩子智力平平,可能同姐夫特老实。”

“你怎知你姐夫老实啊?”

“别胡扯啦,注意力集中。”这是衣裳大夫的声音。

“啊——”这近乎惨叫的一声使艾椿的心震颤一下。他关了录音机,靠在椅背上喘息了一下。

原来录下的是手术室人流时的现场声音。

女人惨叫的时候比男人多,生孩子、刮宫人流的痛非一般的生理心灵之疼,还有非洲女孩必行割礼时的撕心裂肺的痛,经过了这些非同寻常的痛,女人也就特别的坚强,非酒囊饭袋生了一身肌肉的男人可比。从灵魂深处说,男人需要女人的坚强来支撑。

外面月色正好,艾椿踱步到柳留梅的床边,见她已进入深层次睡眠,饱满的乳胸和藕一样的胳膊露在锦被外面,他轻轻吻了她的乌云般的秀发。他忽然有朱自清在《荷塘月色》结尾时的感觉,几天来颇不平静的心平静了下来。男人都容易躁动不安,大都数的起因并非涉及时代的大叙述,朱自清并非是因蒋介石的背叛大革命而去荷塘散心吧,正如艾椿此时的的心不平静完全不是因为日本小泉又去参拜靖国神社。岛国的政治家,不是小丑的不多,何必为小丑的恶劣表演而伤神。

记得柳留梅讲《荷塘月色》就一反权威评论家的高见,让学子享受这篇美文中的荷塘月色之美,家庭和谐之美。艾椿对柳留梅的表达能力自愧弗如,那是丁冬丁冬的山涧泉水流淌,清澈明净,不激不厉,这是她的一种天分。每个人都有天分之穴,包刮傻子在内,这里需要发现和培养,艾椿确信柳留梅是可堪造就的人才,他担心因为他毁了这位未来的教台女杰。

这一天艾椿在日历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坟形的半圆。

第二天上午,问起录音机内的事,柳留梅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我想记录现场。你知道我上了手术台就想下来,不是怕,而是舍不得孩子。护士们说,造人时一定要激情洋溢,否则孩子智力不行。我想我的孩子一定聪明,可惜了!”

艾教授去医院衣大夫那里为柳留梅开了有病需休息的请假条,托人带给校长,好歹休息了一星期。流产其实很伤身体,必须调养好。柳留梅吃了三只农村散养的土母鸡,加上少许土参煨汤。相比细腰那次药流要好得多。可细腰后继有人,许多女学生和年轻的打工女性,欢乐以后怀孕后就人流,然后照常上课或上班,流产同母鸡下蛋一样简单。

若干天以后,大鼻子来电话,问及对衣大夫印象如何?

“衣大夫技术娴熟,感觉很好。”

“又非你人流,何以见有感觉好不好?”

艾教授笑曰:“我小亲戚说的,手术不觉得很难受,衣大夫给人有亲近感信任感,这一点不是每个医生都有的。”

“她是我的师妹,我能不了解她?论妇科医术,尤其是人流和接生,她在市内怕无人出其右,主要是她经历得多,良医出于实践。那里农村一带的女人都信任我师妹。我问的主要是你对她的感觉。她很欣赏你啊,你欣赏不欣赏她?”

“哪对哪啊,良家妇女,岂敢瞎相思?”

“长相如何?”

艾教授奇怪,又非相亲,便随意敷衍:“听说西方医学院招生,很注重外貌,这病人遇上美女大夫,病也好了我一半。像你这样的大鼻子,病孩看了就害怕。”

“教授,能配上我师妹的人可不多,她医术好,生相好,还难得心地好。老嫂子走了一些年了,你也该有个伴,生物学家道金斯说,‘人在阳光下度过短暂的一生’,没有个好伴,哪有阳光?建议你盯上你未来的太阳。”

“追逐有夫良妇家女,你让我缺德。”

“我师妹是自由人,你大胆的追啊,莫失时机。他的情况有机会再同你细说。挂了,有急诊。”

放下电话,艾教授未免心动了一下,如果不是结缘女弟子,他会考虑大鼻子的建议,有位女医生作伴,对男人的晚年来说是求之不得。自柳留梅人流后,他考虑是否重新审视秘密状态下的生活,或是公开,或是结束。所以当护士问及人流后要不要按上节育环时,他回答不用,正是他想结束这种可能是害己害人的生活。

说到曹操曹操到,就在大鼻子来电话的这天下午,有人从后门按响门铃,打开后门,见是衣裳大夫。

“艾教授,你是真人不露相啊!”衣大夫进门后说,“上回你去找我时,你说在我们医院门外跌了一跤。”

“那也算是你们医院的外面啊?”艾教授笑说,“那会还真的要感谢你及时处理,你给的一小瓶消毒汁和棉签还保存着,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人老了重心不稳好摔倒。”

“外面有位客人见不见?”

艾教授立即跨出门,见小车边上一个人手提着两大包东西,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惹事的年轻司机,他谦卑的笑容望着艾教授。

艾教授明白了,立即迎了上去。

三人坐定,衣主任笑说:“教授,你何不早说,额上的伤怎么来的呢?那天我儿子开车回来,没有说车子撞树的事,第二天才告诉我,说出了点小事故,给我讲了事情的过程,说幸而碰上个好人,才没有被纠缠,竟还付了十元车费。我便问这位好人名字,哪个单位的人,我那晕乎儿说警察知道。可能那天儿子也吓慌了。我那几天也正忙,一直想同儿子来看望您,知道今天方来,实在有愧。”

艾教授泡了两杯蒙山茶,是前不久秦根托人送来的。

“艾老师,我还得感谢那次的事故,要不还遇不上您。”衣大夫的儿子认真地说,“艾教授,那天如果不是您一开始关照我开慢些,怕就出大事故啦!我开出租车三年难得遇到你这样的好人。”

“我那天正急着去找人,没想到要找的是你母亲。”

“您是有德之人,”衣大夫说。

艾教授心头一热,自己哪能列入有德之人行列?上上下下有德之人不是太多。明朝三百余年中,皇帝一大把,唯一够上皇帝的是朱元璋,他吏治严明,百姓相对安居乐业。但史家对其评价是:圣德有亏。历代为官者无数,能称得上“有德之官”者寥寥。布衣中的有德之人相对多一些,百姓中有德之人则更多,他们是社会和民族的脊梁。艾教授的自我评价是,德行不如学行。

艾教授去厨房洗水果时,衣裳大夫抬头见墙上挂了个黑边镜框,里边的人物是位显得温柔的中年女性,无疑是曾经这里的女主人,这才明白这客厅有些凌乱的原因。

衣大夫让儿子先去营业,衣大夫送儿子出门时,儿子把嘴贴在妈的耳朵旁,“老头的妻子怕不在了,墙上框黑边的照片怕是他的妻子,你留下来给收拾顿晚饭,我再捎点熟菜酒过来。这老头有学问,屋里好多书,我想拜他为师呐。”

“我儿子那天说他遇到了一个大好人,我哪想到是你啊!”衣裳大夫感慨的说,她的灿烂的笑容同上次带细腰去看病时的一脸庄严肃判若两人,女人的笑与不笑真是很不一样啊。

听的院子门外有人叫唤,一听是多副教授的声音,艾教授忙出前门应对,他忙找院门的钥匙,心乱竟找不到。

“别找了,同你商量一下,明天我要送老伴去上海女儿那里,女儿的宝贝儿子不愿上幼儿班,去看一阵孩子。我来回三天,我的四节课劳驾你顶一下。这是我的课表,这是教科书,从第四章讲。”

“你的课谁能代?”艾教授说。多副教授的课确实讲得好,所以是很自负的一个人,对有的掌权的教授很看不起,对行政楼上的高官从不点头哈腰,也因此他的正教授之路,受到有人阻断。

“只有你能代,拜托了!”他也不问艾教授同意不同意,掉下课表就走了。

“你别慌走,教科书呢?”

“忘了,你等十分钟,我回家舀去。”

艾教授这时就找院门钥匙,这钥匙一向挂在外墙上一个钉子上,怎么会不见?女弟子人流前后,他像无头苍蝇,丢东忘西。

一会多副教授夹着教科书来了:“回来再谢你啦。”说完就扬长而去。

艾教授回到屋里,见衣裳大夫正舀起拖把拖地,又把杂乱的东西归好类,活干的麻利爽爽然,俨然是这屋里的主人。他突然发现她扫过的垃圾堆里有个安全套似的,他很长时间没同这玩意打交道,想起来了,是多副教授带他的小孙子来玩,孩子用安全套当气球吹,吹破了掉在这里的。艾椿不禁耳根热了一下,艾椿忙着将垃圾装进袋内。心想这该不会成“蛛丝马迹”留在客人心里吧。

“你笑我的家务干得不好吗?”衣大夫问。

“那里,你们医务工作者都会收拾,不过,有洁癖的也不少。”

“是啊,我的一位同事不愿意跟老公过夫妻生活,说是不卫生。”衣大夫非常自然的笑着说,她俨然把艾椿当老友看待。“艾教授,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儿子想请位教师补习古典文学,他是贵校成人班文科学员,古典文学考试没过关,教这门课的教授挺严格,大头,戴黑边眼镜,五十多岁。”

艾教授笑着,那一定是多副教授,他怎么不给学员及格?他是学梁启超的,凡是听课的一律及格。便说:“是不是他偶然点名你儿子没到?不用找人给补习,自己挤时间看教科书。补考完同我说一下。你儿子出车紧,老师点名时让别人应一下不就行了?对成人班要求不是很严格的。不过,既然上了成人大学,还是认真学些东西为好。”

“我儿子说,那次考试他忘了给老师送红包,弄个不及格。”

“他们一般送老师什么红包?”

“无非是烟酒之类吧。”

“那同病人送你们医生的不能比吧。”

“我们小医院农村来的人多,就妇产科来说,他们一般只是给红鸡蛋水果,称不上红包。市里大医院的医生得的红包才称得上红包,在市医院普外科的我的师兄大鼻子,这些年可真小发了,买了两套房。三个儿子个个都养的肥头大耳?还关照我给他物色一个女婴当女儿呢!不过,大鼻子的红包同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的大医院里的红包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我的弟弟是京城一家医院的普通医生,他们科室主任是一把著名的刀,他的一个红包就是一辆名牌小车,你不收也不行啊!所以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差别,什么叫先富起来?”

“这几年的红包怕又看涨了,当年我老伴在石头城部队医院割癌,给主刀、麻醉师共送去六千。”艾椿说。

“我们医院的收费有部分返还,比如你以后介绍来人流的,我们按收费的10%的付给你。听说贵校大学生有不少怀孕的,你多介绍几个给我们吧。”衣大夫笑了起来。

“我听说市保健院卖婴儿和胎盘粉发奖金。”

“那是瞎扯吧,不过这年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挣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能耐更大了。在国营垄断大企业干的人,依仗垄断财富,他们的收入我们不能比。说这世界太精彩还不如说这世界很不公平,诱惑也太多,是钱的诱惑啊!”衣裳主任感叹了一声。

“君子之财取之有道啊!”艾教授剥了一粒高级巧克力放在衣裳的掌心,“可是旁门左道的取不义之财的愈来愈多,国营垄断,一家独大,也是一种旁门左道。”

两人闲话很轻松,不知不觉暮色笼罩。一会,衣大夫的儿子买来了卤鸡卤鸭等卤菜,三人喝了一点酒,吃晚饭天已经擦黑。母子告别临出门时,衣大夫特意的在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的遗像庄重的注视了一眼,黑色的镜框上有一大夺黑绒花,镜面干干净净,心想,这屋里的老男人还挺重感情的。

衣大夫要值夜班,饭后闲聊一会就走了。

衣大夫母子离开不久,大鼻子有来了电话:“教授,你的朋友走了没有?”

“你长了千里眼?怎么知道有人来我寒舍?”

老外哈哈笑了起来:“没有我指点,你的客人能找到你的寒舍?我师妹衣女士今中午打电话问我你住在哪里?他说一定要登门致谢,我才知道你曾经雷锋了一回。”

“我没雷锋啊,雷锋是做好事,我哪是做什么好事啦?换着你老兄也会这么做的,我只是额上有点瘀伤,还能赖人一吧?”

“与人为善,也是雷锋精神啊!”

“我明明没受大伤,只是一点小擦破,还偏要赖人?这不是太缺德。”

“教授兄,你可知道,你这是吃了小亏占了大便宜?”

“你说是人家带着礼物来看我?不过,事情竟有这么凑巧,小司机的母亲竟是上次你给介绍的妇科大夫,我相信人同人是有缘的。”

“再问一次,你觉得我这位师妹如何?上次我给你写条子,让你去找她,就有这个意思,让你们见个面。没想到她儿子先同你摽上了,这叫天作之合,别犹豫,进攻吧!”

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是多副教授的,说是来话别,出去三四天还话什么别?

多教授带来些参考资料,供艾教授临时代课参考的。然后就摆棋,棋摆好后点上一支烟,架上当头炮然后说:“我老太婆听别的老太婆说,今天你家来了位明星似的女人,说是来相亲的,老娘们说你有艳福。”

“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啊!”

“我孩子小姨要是能同你相守,你也不会时不时成新闻人物。这小姨也是安定不下来的,又去外地闯荡江湖,上初中的儿子寄住学校,让校长做监护人。”

“我看他行,有那一身本事,何必当家庭主妇?”

“你也不必管人家怎么说,有位情人一样不寂寞,不必让婚姻这绳子困死。”

刚下完一盘棋,多副教授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说:“老太婆来的。”

“圣旨!”艾教授笑着送多副教授出门。这多副教授是学校出了名的惧内,对外傲慢的男人,大都惧内。

艾教授打开衣大夫母子送的礼物:四袋高档奶粉,两铁盒高级六安瓜片,两盒西洋参,一大袋内蒙枸杞和一袋内蒙黄芪。这同他上次送衣大夫的苹果香蕉差别太大,油然生起愧意。

此夜,艾椿教授不免有些惆怅,但总的来说,这一天艾他过的还是愉快的。艾椿同衣大夫也因此彼此成了可以交些心的朋友。艾椿想,如果没有柳留梅在侧,衣裳可能愿意同他一二三的:一个屋顶、两个经济体制,三通——感情相通,双方子女思想沟通,各人的脾气相融通。不过他仅是这样想想而已,一个人有时候总难免有些异想,甚至是点非分之想,这不谓罪过。

艾椿忽发奇想,如果让他拟高考作文题,能不能出——我的一点非分之想。这个题目,一定能使考生考出好成绩,因为人人都有合理不合理的非分之想啊!这是考生能够充分发挥的,不像现在出的一些作文题目,让考生无所适从。

周末,柳留梅带的毕业班要上课,不能回来,艾教授自她人流后,有将关系转型的想法,不像以往急切盼她周末到家。倒是大鼻子旁晚来电话说:“教授,今天周末,我今晚有空,小聚一下吧。你来了两趟,都没在一起吃顿饭。”告诉了酒店的地址和包间。包间名字好记——鱼水厅。

大鼻子带来了一位近乎中年的女人,这年头男人带个女人进饭局太正常不过,让艾教授满意的是再无别的陌生的面孔,只是三人聚。

“互相认识一下吧,这是记者,这是大学的艾教授,都不必拘礼。”大鼻子从中作了简单介绍,然后是随意喝酒,菜肴荤素搭配适宜,口感清淡。正宗红酒,无浓度酒精之忧。

酒饮一半,女记者手机响起,她去外面通话,一会回来说:“家里有点事,父亲要我回去,很抱歉。下回有机会我请二位,能同艾教授一起共饮,真的很高兴。”

“向你老爸问好,谢谢他的厚礼。”大鼻子送女记者出了鱼水厅。

女士走后,剩下两位可以胡扯的大男人。

“女客不俗,是何关系?”艾教授问。

“你知道我是不玩情人的。一是我天生不好色。二是医生玩情人,风险太大,三是我想高升。”大鼻子点上一支烟,“这女士的父亲去年有个手术,由我主刀,我没收一分钱的手术红包,她事后写了篇文章,无非是赞扬我一番。其实我并不拒收红包,对开发商之类的富商、身居要职的贪官污吏,不收白不收。女士的父亲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要我为他女儿物色对象,了却他一块心病,原来他女儿读大学时同一位讲师有感情,闹起师生恋,可能因为年龄落差大,或人家有妻室什么的,他极力反对,不知为何,这好端端一位高知女士就一直单身。现在老头子很后悔。今天女士是代她父亲送个瓷碗给我,说是明代的。老头知道我喜欢收藏。我就把女士留下吃饭,要你来做伴,也算是对她的尊重。让你来,还有层意思你该明白。现在老少之恋已渐成风气,你们都对文学爱好,有许多共同语言。彼此能默契,何在乎年龄?这女士的老父亲现在已经后悔当年对女儿感情的干预,现在女儿即使找个比他年龄大的男人,我看他也不会问了。”

“老少之情,现在虽不被公开打击,但也不被世人看好。而局内人又有所忧,担心人道难于和谐。”艾教授说

“从医药角度看,性衰老的问题已不是永远的瓶颈,目前至少辅助性药物能解决部分问题。”

“可在中国这类药物没有得到规范,假冒伪劣产品居多。我的一位老友去美国探亲,看到人家对老人的生活考虑比较周全,甚至每月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六粒伟哥,按每十天鱼水一次,六粒已很充裕。伟哥在这类药里面,有害作用是最小的。我国老人什么时候也能享受这种照顾?”

大鼻子笑说:“希望政协人大代表下次上个提案,中国老人多,从七十岁开始发。就像老人免费坐公交,从七十岁开始发老人卡,这‘老人卡’刷后的声音真刺耳。”他喝了口红酒,“老人性问题研究,国外开始得早,上世纪初,就有德国人想通过器官移植改善老人的性能力。有位德国医生来中国行医,就宣传用青年猴子的睾0丸植入老人体内,康有为欣然接受这一新观念,经这个德国医生之手,做了置换手术,效果是可以想象到的,不仅不能返老还童,而且加速完蛋。但我想延缓老人的性衰老,科学上有一天会达到的。”

“好了,别扯远了。刚才你说医生闹情人风险大,此话怎说?”艾教授抿了口酒。

“这还不明白?医生要讨厌情人的话,而且又甩不了,那这情人就危险了,他不需要动刀子。就可以奏响医生玩情人三部曲——追求、厌烦、消灭。你要是能写出来,一定会有你当年写《断〤再植的林林总总》后有的轰动效应,让女青年们不要当医生的情人。”

“不包括当女医生的情人吧?”艾教授故作严肃。

大鼻子给两人各兑了半杯红酒:“你想要当好我师妹的丈夫,我赞成。当她的情人没戏。她并不少爱慕者。同丈夫分手这么多年,她可是没一点绯闻,说明他自律比较严,当然也可能没遇上他看得上的男人。”

“衣大夫丈夫得此贤妻,还有什么不足?”

“她同他原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一个班的,因为丈夫出身贫农,原在生产队当过会计,人自然是精明的,上了大学,当了学生会副主席。衣裳原是上海知青,生的不俗,被誉为班花。毕业分配时,当时市卫生局长傅钧山去医学院要人,看上了专业不错的衣裳,我们医学院党委顾书记,听说原是傅局长的上级,支持傅局长挑选人才,这样衣裳到了本市。但她没有透露自己男友的事,那个革命年代,恋爱也不是像现在大张旗鼓。而她的男友作为医界干部后备人被分配到乡镇医院锻炼,他下去一年,表现不俗,正逢镇医院院长病亡,争夺院长位置的人不少,上面干脆让衣裳的男友当镇医院院长,三年以后,因业绩好,调任县医院副院长,以后又升为院长。一路顺风。两人结婚是在她男友在镇医院院长的位置上,不久有了个儿子。应该说两人是琴瑟和谐的。本市一直想把衣裳的丈夫调来,但那边不放人,衣裳调过去呢?市里和她医院又舍不得,她对她的医院也有感情,这样也就拖了下来。两人感情有变化是在她丈夫当了县医院院长以后,概言之,丈夫有了隐性二奶,衣裳发现后,她的性格岂能容忍?尽管丈夫下跪保证同情人割断,也不能挽回。衣裳得到了对儿子的监护权。现在有个现象,就是在钱权交易和美色引诱中陷下去的当权者,有许多是出身在农村,所谓都是经党培养的好苗子。许多好苗子成不了器,这个现象值得执政党研究。”

听了这里的故事,艾教授感触甚多:“你们医学院那位党委书记是不是叫顾况?讲话有点苏北口音,人很风趣。”

“正是他。师生都对他有好评。你认识他?”

“以后再聊吧,不早了。”艾教授的手机被点亮。

短信是柳留梅来的:“今日何日兮? 4月15日,不只是周末,1912年的今日,坦克尼克号沉没。”艾教授心一沉。轻声对大鼻子说:“不早了,你夫人是你不回去不睡的女人。”

一桌的荤菜动的很少,红酒倒是消费了两瓶。大鼻子让服务员舀几个食品袋,然后将几碗基本完整的上好荤菜装进袋,提上一起出了鱼水厅,大鼻子说:“今晚本想能有个鱼水和谐,可鱼先游走了,还尽给你说些缘尽的事。”

大鼻子提上几个食品袋,扶着艾教授离开了鱼水厅。酒店外正好有辆出租车,大鼻子拉开车门,让艾教授坐进去,并把几个鼓鼓的食品袋放进车:“回家就放冰箱,吃之前再蒸煮或放微波炉加热杀菌。我前年到欧洲去,人家大老板都把饭店吃剩的饭菜带回家。老哥,你得注意营养。”

艾教授在车上想,这一桌菜少说也得近两千,上回友人请客,要他去作陪,菜肴很不如今晚的,竟收一千三。怎么没有见大鼻子付账呢?

发完15回,老汉一病百日,现在我又登上我心中的“钓鱼岛”——孤悬文学题材边缘的《今生不应有恨》。欢迎大家来魅力丰富的我们的“钓鱼岛”啊!

第十四回 回不了人际二空间 难参与黄浦一诗会

柳留梅人流以后,艾教授在屋里增加了一张小钢丝床,白天可以折叠起,不影响活动空间。空间塞满了东西会令人压抑。

新增单人床的理由堂而皇之,经过前一阵折腾双方都需要修生养息。其实是艾教授想回到所谓的第二空间去,实施关系正常化。

一般男女之间,古训曰“大防也”,即是授受不亲,熟悉者也不过于亲密,这个空间的男女关系属第一空间。男女间虽亲密,甚至可以同室而居同榻而眠,但决不越过“大防”底线,这属第二空间男女。男女同室居,出双入对,有肌肤之亲,这是属第三空间男女。其中第二空间生活,非寻常男女,或有德之士,或有高尚人格。贾宝玉和林黛玉其实一直生活在诗意的第二空间。

艾教授也曾希望同柳留梅生活在第二空间,但在其中挣扎些许时光,还是突破到第三空间。

“不爱我啦?”柳留梅摸了摸卷屈在小床上那人那粗糙的脸。

“爱!”他把柳留梅的细软温热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紧了紧。

“我一个星期回来一趟还分开啊?”

“不想让你再痛苦。”

“上回为什么不叫上环?”

他楞了一下,想起小护士戴着大口罩忽闪着眼睛问他要不要上环。

“是你让护士问的?”

“还能是谁?”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辆嘛。”

柳留梅笑了起来,“你的衣大夫鬼得很哪,你带我去人流人家还不明白吗?”

“我的衣大夫?”

“是的,我出她对你好!”柳留梅的手停在他一堆乱发上,“衣大夫值得你爱,她比江南陶都的秀和那个蛾要上档次。你心里有她不算什么,有心无迹不算淫。”

艾椿佩服女人的第六感觉,想到这世界真小,竟是由衣裳大夫打开柳留梅的宫腔取出本该保留的珍藏版。

“我明白自己对你的挤逼,你的精神负担很重,我们可以再想一想的,怎么各自生活的比较自在。去领证上红地毯?不是没勇气,实在是不愿伤害父母。但要我马上放弃这份感情也难。”听得有眼泪落下的声音,“我一个星期才回一趟这个家,心心念念的家,你却这样界限分明,往后我不会来就是。”

他坐了起来为她擦去泪。

“上回你提到第二空间,说在这个空间好,你没有解释。后来我在上查到关于三个空间的问题,这原是西方一位哲学家划分人际关系使用的术语,他把人际关系划分为三个空间:一是一般的交往或无甚交往,这样空间里的人际关系是大量的,属第一空间。有所交往的属于第二空间,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彼此有深交的属于第三空间。你将这三空间人际关系说移用到男女关系上,有一定道理。”

他佩服她的见识,她是位思考性的知识女性。

“但是,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定位在第二空间为好,说明你对我们进入三空间有所悔意。今晚这张小床,就是悔意的明证,希望能退回到第二空间,实现所谓的关系正常化。我没有曲解这张小床的含义吧?”

对小床的犀利的解读,使艾教授深感内疚。两人本来是正常的师生关系,一直是自然的处于宽广的二空间,将两人推进第三空间的动力,百分之九十是来自自己,女弟子是被动的,虽然不是被迫的。给力当初他对女弟子说“我爱你!”,说的义无反顾、大义凌然,然后是如似漆,怎么时至今日竟要淡出呢?这样的生,要是在暴力革命的年代,弄不好是叛徒。爱情和革命本质上没有大区别。

“我以为纯粹的第二空间,对任何男女来说只有一次。纯粹,是说彼此友爱而无欲念,所谓诗意的相处。而双方一旦跨入第三空间,再想退回纯粹的第二空间,那不是痴人说梦么?在中国实在必须退出三空间的男女,彼此大都到了第一空间,在第二空间的也有,但已经不是先前的那种纯粹二空间了。”

艾教授心在紧缩,犹如一把解剖刀,剖析他的懦弱和动摇。

“现在来,异性友人或师生之间,假如不希望生活在一起,没有足够多的相爱,一定不要轻易碰撞二空间的底线。我这样说,并非我在后悔。大学时教我们国际共运的老师讲到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态度,它是不赞成起义的,但公社宣布成立,他又热情的几乎是无保留的支持,半学期的共运史,我们就对这一点印象深刻。[我对待我们的关系的心态,取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态度。”

夜色深沉,夜声静寂,柳留梅再不发声。一会,艾教授听到旁边有轻微的鼾声,她身心俱累啊!

自此,柳留梅照例在周末无事,一定回她心中的家,尊前夜话人依旧,卧室小床依偎大床,各自在睡前漫无边际闲聊,再也没有触及关于所谓“空间”哲学问题。哲学只能启迪智慧,不能指导具体的生活,生活按照其本来的轨道运行,生活的走向是无轨中的有轨。

艾教授想,既然第二空间已经回不去,而公开第三空间的生活又不可能。那能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享受异地的阳光!另外柳留梅的工资太低,一个月五六百元的工资糊口以外所剩无几。获悉上海人才市场招聘在职教师,柳留梅的课讲得好,有竞争力,不妨一试。开始柳留梅不同意离开故土。每周能够享受基本不受干扰的的两人世界生活,她很知足了,农村父母知足常乐的传统观念自小就影响她。

艾教授鼓动女弟子挪窝,还有个潜在的想法,考虑到她的发展,如能去一个更开放的地方,有当会成为一位有价值的语文教师。中国优秀的中学教师不是很多。

艾教授鼓励柳留梅不妨一试,见见世面也好么!说来渐愧,大学毕业了,教师也当了几年,柳留梅竟没有足出家乡方圆一百里,坐井观天二十六年。

“去见识一下大上海么,即使人家上你,留不留还在于你。这又不是强迫婚姻。”

柳留梅接到老同学细腰的短信,说是她已经辞去家乡的民办教师,南下一年多了。她说南方天地开阔得多。这使柳留梅心动了,决定去上海溜一趟,她临走前给母亲去了电话:

“娘,我到上海应聘去。”

“你多大岁数啦?东跑西跑干啥?还不找个人成家!”妈迎头一盆冷水。母亲最关心女儿的婚事,常问女儿“你周边就没有你得上的人?”她不明白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好几年了为什么还是单身?

艾椿带柳留梅去上海主要希望拓宽她的眼界。中国的女孩不去大都市遛遛难以认识和展示女性之美,可是许多女孩在十里洋场却又糟塌了东方女性美。上海是女人的天梯也是女人的陷阱。

艾椿教授先前的一位学生也是早几年由本市应聘去上海的,现在已是上海某中学教导主任。由他给找了一家宾馆。多年没去上海的艾教授已不知道,大城市的旅店宾馆对客人不卖单个铺位了。艾椿颇费脑子,包房一晚就得480元,相当于柳留梅大半个月的工资。老学生老师颇为犹豫,就说那就住到我家吧。可是现在已很少有亲朋住在家里的,家里是私人空间,做好莫打扰别人。艾教授一咬牙,拿出了伍佰元。

艾椿正想拿出证明,证明两人是亲戚关系,证明是通过市文联韩主席开的。但见开票员什么也不问,已经刷刷开好了票,女开票员的脸色同湖水一样平静自然。进了房间,艾椿住大间,柳留梅住小套间。

是晚,睡前艾教授取出柳留梅是他的侄女的证明。记得那年他陪老伴来上海病时,还要带结婚证,否则旅馆不给开一个房间。现在什么也不问,形势大变啊!

“你睡时把门锁上!”艾椿教授神色严峻的吩咐。

“为是么必须上锁?”她困惑不解。

“以后给你解释,睡吧,睡好。”

这一晚前半夜艾某人几乎没有睡,和衣而卧,总担心派出所来查房。以往每次外出,几乎被有不被查房的。带的证明有侄女证明、身份证、教授证,一股脑儿放在床头柜上。总归是生气十足啊,这里名堂多着呢,有时你没**可一定要说你开房**你也是百口莫辨,有时你终然**,但生逢盛世,你照嫖不误。沧海桑田,世道有变,生依然迷糊。

已经是大半夜了,还不见有民警来查房,他起来推推柳留梅的门,确实关死了,心里又踏实些,后半夜方进入了飘飘缈缈的梦乡。可怜一介外乡生,小心谨慎担惊受怕上海滩一夜,代价是他月工资的五分之一。

人才交流会上人头躜动。招聘场所有规定,应聘者必须出示有关证件:教师资格证、职称证、上岗证。可是柳留梅所在的乡格拉里的学校,这些证件都还迟迟没办。而学校教师似乎已麻木,并不在意这三个证件,只在意工资册上有其名字,按月发上几百块工薪,中国教师的工资比较世界各国,差一点垫底。

柳留梅只能递上自荐和大学毕业证以及优秀教师奖状。各校招聘人员见没有三证的基本不理睬。唯一能引起个别招聘方注意的,是柳留梅一米六八的匀称条子,她的气质以及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沪上郊区某中学一位招聘人员了柳留梅的自荐,以及毕业证和优秀教师证:“啊,老乡呢。小老乡怎么没带要求的三个证呢?”柳留梅说明了情况,要求能否给她试讲机会?对方摇头又点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要紧的是事今夜酒醒何处?归宿在哪里?不能再掏上几百元。正好老学生来电话,先是询及招聘的事,然后说他给找了新的住宿处,是一家中学的招待所,那中学的副校长是熟人。只是条件简陋些,这样就可以在上海玩几天。艾教授的心放下了,穷文人那还讲究条件?他立即带上女弟子去落实今晚住地,总算在下午五点半住进了那所中学招待所,真正是简易的不能再简易,除了一张单身小床和被子以及一个木凳外,就是大约五六米的空间。这原是供学校员工的亲戚来沪上探亲而临时住宿的。这已经很够了。

吃完晚饭后去夜市逛了一会,就早早回来睡了。柳留梅想睡个好觉,明天神完气足试讲好。艾教授要补上昨晚的觉,昨夜西风昨夜心,一夜的紧张加上招聘场上的烦恼,弄得及其疲惫,很快入梦了。

上午八时,柳留梅准时到了郊区那所学校。试讲前要摸阄,摸定试讲课文。柳留梅摸到一个纸条,展开一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柳留梅莞迩一笑。她想起这几年来同艾某人共处中,基本话题之一是谈一些文坛掌故和趣事,乐而不惫。否则一老一少的已无多少夫妻事,两人世界里老是躺着坐着和站着,能长久的相两厌吗?

海子及其诗歌也是两人的话题之一。原因是柳留梅的学校里有个教物理的青年教师,因女友移情别恋而殇情几乎发神经,去外地了心理医生也还是萎靡不振。艾椿要柳留梅转告他读读海子的《面朝大海》,因为海子的女友大概也是受不了海子的不问生计的没有人间烟火的穷日子,戚戚然离海子而去,移情别恋。可是海子没有发神经,他咏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格调甚高的诗,他心里有大海,这大海什么不能包容?他的胸襟有海洋般的开阔,他不仅不恨那个第三者——“陌生人”,而且祝福他们生活得好。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有关诠释文章一大框,柳留梅似乎还没有谁从这一角度去解读的,但她认可了艾某人的解读。

“同学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典型的抒情诗,诗中的‘陌生人’是第三者,他干扰了别人的感情,也可以理解为干扰了海子的感情,使海子很受伤,但是海子没有恨,没有咒语,而是真心祝福,如此处理情殇,大家有何感想?”柳留梅的这个提问犹如在课堂里掉了个炸弹。上海中学生早熟,而现在大都市年轻人的感情也是容易变化的春天的云,情殇也就时而有之。

“老师,假如夺走我的是我的女友的是我的好哥们,我不太可能会为他们祝福,不过真的是好哥们,怕不会这样缺德。”大家笑了。

“老师,假如是夺走我的所爱,我会记恨一辈子,恨第三者也恨曾经的女友。”

一位小巧玲珑的女孩站起来:“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不和谐而难以逆转,只能分开,不必去记恨哪一方。男人女人都不该恨。”她停顿了一下,“可是现在双方感情破裂后,有个现象,就是女性一方受伤的多,我不讳言,我是女权主义者。”

“我是男权主义者。感情破裂男人伤的更重,虽然我不会记恨,因为我受伤到记恨的气力都没有了。”男孩挺幽默。

一片笑声。

“老师,男人至上主义要不得!”一位明媚皓齿的女生站起来,“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不能总以为是女方出了问题,恰恰相反制造情殇者男方多些,女人在爱情婚姻这个问题上从来是扮演悲剧角色的多,因为世界总是男人当主角。我以为海子是一个有大海般胸怀的大写的人,当他的女友离开他时,他没有恶意中伤。因为女友离开,男方咬牙切齿的屡见不鲜,更可恶的是制造血案。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和胸襟。海子在陌生人从他身边摘取本属于海子的爱的花朵时,海子还能为陌生人祝福真令人感动啊。老师,请您允许我朗读诗的第三段: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终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的最后一句是女孩自创加上的,课堂气氛近乎**。

柳留梅为这位女孩的深度见识而折服。如今中学的女生比男生有见解,显得优秀。这同女生的早熟有关,同男生在家庭中的娇生惯养有关,同社会的重男轻女有关。她所带的班级同样是女孩出色的多,这可是教育中的大问题,一个国家的男孩大多成了软不溜秋的奶油小生,一定会影影响到国家的硬实力软实力。

柳留梅于是说:“我认为海子是位大男人,有见识有担当,男人当自强。”

柳留梅进而拓展,“海子诗中的‘我有一所房子’,这房子是诗人的心房,诗人的心里也有大海,诗人实际上是面对内心的大海,心胸似海的人才能做一个幸福的人。柳留梅又用她在市电台获得朗诵一等奖的功力朗诵了“面朝大海——”完后,课堂骤然响起热烈的掌声,伴以清脆的下课铃声。

柳留梅回身擦去黑板上的板,又用鸡毛掸拂干净讲桌,顺手拔了一根彩色鸡毛。

“老师,明天是我们春游去黄浦江边开诗会,邀请您参加!请您一定去。”班长向柳留梅发出邀请,双手递给柳留梅一份红色请柬,并要下柳留梅的手机号。

听课的校长,下课后没有立即起身,他望着学生围着外乡年轻的女教师的亲热劲,心有所感。教师的魅力主要体现在课堂上。校长被这位应聘女教师卓越的口才和标准的普通话以及对课文独到的诠释而叹服。四十分钟的课堂流程如春水漫流,他自己也完全被柳留梅对海子诗歌的独特理解所吸引,这带有点野性的一堂课,宛如从原野上送来的一阵清风。可是海子的《面朝大海》能从爱情角度讲么?从来我们的语文课本历来是很小心碰爱情这根弦的,她是弦上说相思啊!可是他又觉得柳留梅的**又难以挑剔。

校长隐隐感到假如能留下她,或能成为沪上教坛一颗耀眼新星。新星在于发现。

校长事先听招聘组负责人说起有位扬州来的青年女教师条件不错,只要试讲过关,可以留下。校长本想去听扬州女教师的课,不意早晨出门时因买房的事被妻子数落几句,说人家有头脸的人都买了新房,房价眼不断上涨,驴年马月能住上新房?心里不爽又遇堵车,到校时已九点,上楼正逢柳留梅走进教室,一柳留梅人挺亮丽,心情好转许多,肯定她是来试讲的,于是跟进了教室,没想到听了一堂久已没有听到的别开生面的语文课,他想她就是扬州来的女教师。课后校长调阅了四位试讲人的录像,特别了扬州女教师的课堂全程,讲的也不错,但普通话和调动课堂的能力不如柳留梅。然而当他获悉柳留梅是无三证者,就犯难了,他不明白已经上岗三四年怎么会没有三证呢?

校长召见了柳留梅,表示了无奈的遗憾,握手时没忘称赞一句:“你的普通话怎么讲的这么好啊!”

这是一个需要人才的时代,这是一个遗落明珠的时代,这是个证件比人重要的时代,这是欢呼蔡元培的时代。

柳留梅蒙尘上海摊,收获的是学生赠与的一个请柬,以及一根鸡毛。

她匆匆回到招待所,向旅伴简单的说了试讲的一点情况和不被录用的结果。她没有说课堂的热烈情况,不想说,没必要。他已经料到这一结果,但他还是认为不虚此行,至少开阔了眼界,领略了一向是经济发达地区的的成就与“阿拉”的傲慢。而有志气者,是在别人的成就和傲慢中得到冶炼的。

第二天早饭后,柳留梅很想去参加黄浦江边学生的诗会,他把请柬给艾某人了,他仔细的了鲜红请柬,能想象到女弟子试讲时现场的不凡效应,十分欣慰。他让她自己决定,柳留梅叹了口气:“不去了吧!”他吟诗:“插遍茱茰少一人。”

这时柳留梅的手机响了,一听是昨日试讲班的班长的声音:“柳老师,我们已在浦江边,你在哪里?等你啊!”

“抱歉,今上午我要离开上海,祝你们诗会成功。”

“真遗憾!老师,我门送您一首歌,是《送战友》,班长声情并茂的唱了起来。”艾教授也被歌声感动了。

柳留梅的眼很湿润,为学生的诚心诚意。可自己却对学生说了谎言。她想为什么不能去赴学生的诗会?身为教师,是中国的教师,中国的学生都是自己的学生。未免是自己的心太不开阔,小地方人啊!

第十五回 美细腰宽纳强奸汉 智留梅另释老舍情

柳留梅不参加学生的野外诗会,是昨天告别校长时就决定的。既然你已经被推向‘门’外,何必再进去?这叫“知趣”。她计划离开上海前去参访心中的一处有敬意的地方,她要艾教授陪她去茂名南路159‘弄’11号。艾椿带着她,问了一些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地方。艾教授按地图转辗找到茂名南路,在狭窄的‘弄’堂里,挥汗寻到了11号,大‘门’紧闭。原来这里是现代史上另类‘女’‘性’林昭的故居。林昭被誉为有思想的才‘女’,原是北大新闻系高才生,被打成右派,因为北大,因为‘女’大学生,因为她始终不认罪,所谓臭名昭著,1968年4月29日被处决。对生命,他者最好不要轻易去了断,尤其是年轻的生命,越来越成社会共识。

“我佩服她的热烈追求,追求思想,追求爱情,敢于携手也是右派的男友,徜徉在校园里。”柳留梅感慨的说。她始终‘弄’不明白,对于一位仅是有自由思想的年轻人,何以不能宽容?历史上特殊时期的细节和逻辑,后来的年轻人是难以‘弄’得懂的。

艾教授进入大学第二年,正逢反击右派,记得福建来的一位师姐也姓林,带双眼皮的眼略为凹进,使她有福建‘女’孩独有的倩丽。艾椿入学时是她迎接的,以后她还来新生宿舍看过他两次,她对艾椿说,要好好学习,报答党的恩情。她篮球打得好,是学校‘女’篮前锋,人也生的倩丽。她的诗写得好,五四纪念晚会她还登台朗诵过自己的诗。这么思想好面貌好有才气的‘女’大学生怎么会在右派之列?艾椿曾经偷偷地看过她一次,没想到没几天她就从三楼宿舍跳下,受了重伤,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

“我讲林觉民的《与妻书》,就想到林昭,两人都是不同历史时期的思想启‘蒙’者。不知两人有无家族方面的渊源,中国的林氏中,不乏为国家社会做过贡献的人才。”

“其实哪个姓氏的人中,都有为中华民族发展做过贡献的人。但也有民族的败类。特别是在抗战中,中国是世界上伪政权最大、伪军最多的地方。伪政权伪军中怕哪个姓氏的人都有。”艾教授说,“我特别的瞧不起那个李登辉,现在他还说我国的钓鱼岛是日本的。赤头赤尾彻里彻外的一个‘伪’。这世界上有一个民族我很佩服,就是‘波’兰,二战期间,他们没有伪政权。这个民族诞生过一些世界‘性’的大师,如肖邦等人,是有文化方面的根源。”

离开林昭故居,又随意在市面上转了一会,太阳已经西斜,便往招待赶。已定好夜间的火车票,她必须赶在明天下午到校,下午有两节课在等待她。她是偷偷地遛来上海的。

因为是夜间十二点的火车,艾教授让已经很累的柳留梅抓紧时间休息一会,自己上市里买点车上吃的卫生食品。回到旅馆已近黄昏,月‘色’正好,又去旅馆旁边一个小‘花’园里徘徊了一回,回到房间,轻轻打开‘门’,见柳留梅已抱着一本书睡着了,他端起她泡好的竹叶青茶喝去一大半,里里外外都觉清爽,觉得自己仿佛是从荷塘月‘色’里归来的朱自清。

当年,朱自清去荷塘转了一阵,心情得到调整,再信步回到温馨的家,见他的妻子孩子已恬然入睡,这也是难得的人生亲情享受!这享受或许胜过在荷塘的美景享受,他把两种享受写进了《荷塘月‘色’》。莫名奇妙的是一些所谓文学权威硬把《荷塘月‘色’》往政治上硬拉,说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的背景是反对蒋介石的,岂不知在后来的《西安事变》中,朱自清是带头签名反对张学良逮捕国家元首蒋委员长的。他不反对蒋介石一点也不影响《荷塘月‘色’》这篇美文的价值。权威的评论者似乎不这么把文学套在政治车辕上就显不出他们一脸的权威似的,他们懂得人生吗?人生那么苦那么难那么累,再不懂得一点生活中的真趣乐趣亲情趣还能活得下去吗?

艾椿见柳留梅睡得很沉,枕边的坤包鼓鼓的,说明她已经整好装,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待心静下来,抬头见墙上用红粉笔歪歪斜斜写着:“用生命去爱的,能不殉以生命?”自己也不禁诗兴顿生,检起墙角的粉笔头借着外面透进的月‘色’,在墙上迤逦写来:

半生颠倒一‘骚’翁

独携红袖啸晚风

草间明珠谁人识

归去拂拭红楼梦

写完,不觉神思倦怠,伏在桌上神游梦乡。忽觉耳朵奇痒,极不愿意的睁开眼,看见柳留梅在笑‘吟’‘吟’的调皮的看着他,手里正拿着一根‘鸡’‘毛’。“糟糕,迟了!”艾椿想起零点的火车。柳留梅递给艾椿一方湿‘毛’巾,“不慌,到车站的时间还充裕。”擦完脸后艾椿清醒了许多,他看了下手表,自己竟睡了两个多小时。他见被子已叠整齐,地面也扫干净,柳留梅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想当年像个驴子驼着大包小包陪着病妻天南海北求医时,半夜三更都是他把妻叫醒,从没误过车船时间。而现在他成了照顾对象,柳留梅成了他的青竹拐杖,可是他能够因为自己的衰老昏聩而死死的攥住这根青竹杖吗?这根竹杖可是往哪里一‘插’就生根发芽青枝绿叶的啊!

进站后到上车还有老远的一截路,柳留梅背着包,扶着艾椿,随人流轻松的行进。可是当年艾椿带老伴诊断治疗癌症后,离开上海时,他一人背上个沉重的包,一手扶上病歪歪的老伴,落在人流的最后,一身大汗上车后,两人就累倒在车厢的过道上。

往事不堪回首,未来也不堪展望。

上了火车坐定位置,艾椿见柳留梅的手里还拿着那根轻柔的‘鸡’‘毛’,他下意识觉得耳朵又痒了,“哪里来的‘鸡’‘毛’?”“我试讲教室里的那个拂尘上的,聊作纪念吧!”

从上海带回了一根‘鸡’‘毛’!

“万古云霄一羽‘毛’!”艾某人大发感慨。上海之行毕竟开拓了柳留梅的眼界。眼界的开拓比去一个新的地方更重要。

寡‘妇’开了禁,要她再平静守着可难喽。从此柳留梅心动了。

一年后,适逢那个人文荟、帝师翁同和故乡招聘中学教师。柳留梅对艾椿说,“劳驾再陪我外出一趟溜溜吧!”

艾教授反倒没了积极‘性’。一则那里虽是繁华地,毕竟还不是大中城市。二则柳留梅的教师资格证还没发到手,传说上面已经办好。三是想动员她考研,这中学教师到哪里都累的不轻。

“教师资格证还没有发下来。上面迟迟不发证,是怕本地人才外流。”

正巧这时候细腰给柳留梅来信,告知说她近期结婚,十分希望柳留梅去参加她的婚礼,信里还提到她很想念艾椿老师,不敢承望艾老师远来参加她的婚礼。细腰毕业后,回到她的故乡八公山,吃了一年八公山豆腐,教了一年民办中学,因工资低又不按时发,便带着一腔志气和学问、扛上一张好脸面去江南闯‘荡’,去了一家业绩很不错的公司。这公司同柳留梅要去应聘的地方很近。

柳留梅同细腰大学里情同姐妹,被人疑为同‘性’恋。艾椿同柳留梅合计,细腰婚礼的时间正好同应聘考试的时间一前一后,便决定一起去参加细腰的婚礼。

细腰的腰虽然还细,但已显得丰满,呈少‘妇’风情,见到艾椿和柳留梅同来参加她的婚礼,特别的高兴。是晚,细腰邀柳留梅一起睡在新婚‘床’上,毕业后一直没见面的老同学有说不完的话。

“结婚证给我看看。”柳留梅说。长这么大,她还没见到这结婚证持枪证什么的到底是何面目。

“这证刚领不久。”细腰说,“其实我对这种证并不很在意,重要的是他要懂我。张爱玲不就是因为胡兰成懂得她,愿意同他处夫妻的吗?她也不管胡兰成有没有家室,不问他干什么事。当然我还没有张爱玲那种清醒和糊涂。”

“张爱玲怕也不是糊涂人,看她写的东西一点不糊涂,他感情上糊涂,理智上可能清醒,她的富贵家庭中男人的多变,会使她觉得胡兰成不是很可靠的人,证不证不那么重要。不过这一点很要紧,彼此会心是两人在一起的基础。”

“不瞒你说,我是同强‘奸’犯结婚。我刚来公司一个月,就被他一次酒后强占,而且被关在现在这个房间,那时他买房不久。我是他部‘门’的员工,上不上班没人问。我气愤极了,他说不让你出去,是要你思考,你告不告我?告我,说明我们无缘,我认下这桩罪;不告呢,我们有缘,我会对你好一生。他同我谈及他的创业构思,说一直要物‘色’一位贤内助,为以后独立创业准备人力资源。我一来公司他就注意到我,怕别人先下手,就借酒力先下了手。那时他是销售部经理。”细腰拿来结婚证,“我冷静考虑,他有房子有学历有能力有‘精’力,这不正是今天‘女’孩所要求的男人?另外,他紧闭我的一星期,从没有再强暴了,这也是我许身给他的一个原因。他也很坦率,讲过他的感情史,大学时同‘女’友同居过,‘女’友太爱吃美食爱享受,毕业后顺理成章分手了。”

柳留梅还没见到细腰的外出未归的丈夫,从桌上两人的合影来看,那男人有种刚愎之气,是虎气的那种男人,调侃的说:“你把强‘奸’犯改造成一个人才,功德无量。”心想,假如他没有房子和学历没有能挣钱的岗位,他能成新郎吗?有时候这牢房同新房是一墙之隔。

柳留梅拿过结婚证,说来可笑,她至今未曾识得这玩意儿。她生活在农村的父母结婚时,没有领结婚证,因为双方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直到生下柳留梅时才去补领的。装在一个专‘门’存放证件之类的布袋里,不曾想小偷光顾,以为布袋里是一包钱,就这样户口本、结婚证等本本一起丢失,户口本不能不补办,结婚证没急着去补领,农村两口子相依为命,有了儿‘女’,为一家能糊上口,经常忙的没了自己,那还想到有没有结婚证。柳留梅大学毕业后,参加几次同事或老同学婚礼,喜庆的场面上都没展示过结婚证,也从来没人在婚礼上查过有无结婚证。不像城管人员去市场要看摊贩有无经营证,没有就取缔,市场闹得‘鸡’飞狗跳。

柳留梅合上细腰两口的结婚证,心想这整件无非起到法律监管的作用,它不能保证夫妻生活的有序和谐,她总觉得关于人的证件现在越来越多。

“他同我约法三章:一是必须为他生个男孩,使他有个事业的继承人。二是允许各自有异‘性’朋友。三是一方觉得对对方没感觉了随时可以分手,不要等到互相怨恨那一天。”细腰丢给柳留梅一块高级巧克力。

“第二第三条可以,只是第一条不好说,谁也不能保证生男或生‘女’。”柳留梅说,她有时很想自己的那胎是男还是‘女’?

“我担心的不是生什么,而是能不能生。你是知道的,我那次‘药’流受了大罪,担心影响生育。”

“不至于吧。我的一位同事,人流了五次,原因当然多方面的,她后来找了两个儿子都在国外的老头,除了老头经济条件好些,还在于没有生育的心理负担。两个儿子希望老爸找个伴,老爸说找了个年轻的,儿子们说年轻的好,大儿子还赶回来办了老爸的婚礼。没想到婚后不久怀了孕,生了个‘女’儿,成了老头的心头‘肉’。”

“留梅,不瞒你说,大学时的那次‘药’流已是第二次,第一次在高二,在县里找了家‘私’人医院处理了的。”细腰说,“约法三章,对我是无所谓的,想我初恋时的山盟海誓以及两次爱情结晶,都烟消云散,对现在的感情已很现实了,不考虑婚姻的以后,脚踏实地干事和生活。”

柳留梅不敢去想,她的初恋如果崩塌,自己能否平静转身和脱离?

“很庆幸你走出了你第一次感情的‘阴’影,你是个强者,我不如你。”柳留梅说。

“强啥?我留恋生命,生命就要求你活下去啊!我是很留恋着这个虽然纷纷扰扰但还是不乏诗意的世界,活着,就得愉快的活着,就必须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啊!”

“难怪你‘精’气神还那么好,你是我的好‘女’人。”所谓好‘女’人,那是两人在大学里的昵称。有人说他们两人是恋人,细腰就让柳留梅当丈夫。

“留梅,该有男友了吧。你在大学一心求知,心无旁骛,不理不搭男孩子的纠缠。”

“哪里啊!谁能看上我这个农家妞呢?

“凭你的气质和醇朴,还有几乎是全班独一无二的‘乳’‘胸’,就够吸引人了。坐你后边的大头,因为头大个子高,辅导员要调换他的位置,听说他恳求辅导员老师,说坐你后面能随时询问你学习上的问题。”

“有时我被他问的烦了不理他,他还嬉皮笑脸,上课他不记笔记,考试就复印我的课堂笔记。有次还我笔记时,夹进一首歪诗,我看都没看。”

“你可知道,大头有个高倍望远镜。男生宿舍在我们后面,大头时常用望远镜扫描我们,毕业分手时我问他望远镜目标是谁?他说是你,说你最有‘女’人味。”

“人家大头父亲是大局长,我们农村人敢攀么?我是靠了农民父母的血汗钱上的大学,怕学习成绩不好,影响以后找工作,对不住父母,哪有心思恋爱?”

“可是我们就业,主要不是靠成绩,小胖的成绩单上几乎都是优,可到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工作,本来我想让老公想办法,让她来公司搞文案,她细心文字能力也好,没想到她病了,听她说话都没气力,值得安慰的是她丈夫对她不错。还有男同学西瓜成绩也很好,听说当了一名代课教师。那时候同学间以成绩排名,毕业后可是以家庭背景和经济实力排名。”

柳留梅想,如果不是老头子相帮,自己也不知沦落何方。

“留梅,我问你,你喜欢艾老师吗?”细腰拥着柳留梅。

柳留梅给问的一楞一愣。

“是我的直觉。你同艾老师双双一进我的家‘门’,我就有这种感觉。”

柳留梅轻声说:“哪能呢,就你想象力丰富。是我邀他来的,你信上不是说想念艾老师吗?”

“留梅,论人吧,艾老师是很不错的男人,你们在一起一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这很重要。但是,老少夫妻面对我们中国社会,需要特别的勇气和韧劲,你看看网上对老少恋人的辱骂和挖苦,你就知道中国人的那种改不了的德‘性’,特别的爱管别人的‘私’事,很不宽容。”细腰叹了口气,“艾老师要是再年轻一二十岁就好了,这叫生不同时有遗憾。”

“睡吧,我困了。”柳留梅按灭了‘床’头灯,侧过身,眼泪悄悄落在软软的枕上。

细腰婚礼的第二天上午,细腰两口开‘私’家车送艾教授柳留梅去车站,并一直送到车上。细腰的丈夫将一个礼包‘交’给艾椿:“艾老师,您是我爱妻的恩师,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特别的高兴。没什么相赠,这是我们公司的品牌产品,做个纪念吧。你们去的地方有家我们的下游公司,我已经去了电话,他们会接站和安排住宿和吃住,不要再‘花’费的。”

是晚,艾教授柳留梅就被安排在一家不错的宾馆的两间套房内,两人为细腰丈夫细心的安排感叹了一会。所赠礼包内是男‘女’各一套高级西服。

艾教授感到受之有愧,他对细腰学生时期的些许帮助是应该的,他只是对自己的学生青‘春’时期的难免有的过失更宽容一些而已。对自己的学生不宽容,还宽容睡呢?世界上的名师、和名校长,没有一个不宽待自己的学生。

应聘者照例要笔试和口试。口试的形式很独特,主持一堂讨论课。先让四位应聘者同学生们一起看电影《骆驼祥子》,然后分四个教室讨论,由四位应聘者主持。《骆驼祥子》是舒舍予的经典作品,对于一位文科大学毕业的人来说,中外经典应该涉猎。但是现在的大学文科生能较全面的浏览中外经典的多乎者不多也。

柳留梅出生农家,如果不是从小学到中学一路前三名,父母不会有意培养‘女’儿的。如果不遇上教语文的高中班主任,他也不会拐入文科。她的理科很好,原本报理科的,班主任‘诱’导说,你口才好,作文好,考文科吧,文科天地宽,真是误导终身。因此,她上大学前没接触过几本中外经典。

柳留梅的命运小船系上艾教授后,在艾椿的不断启发下,才开始泡图书馆如饥如渴浏览经典和野史。都道如今的大学生知识面窄,可是如今的讲师教授又如何?大学要有大师,真正的大师在哪里?尤其是文科,先前的大师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的大师时代尚未来临。先前像古文字学大师陆宗达,许多生僻的古文字,字典上没有,一般名教授也只能似曾相识,可到了陆宗达那里,所谓的难字,也不过是像对付他、她、它那么简单。有回老学者舒群碰到几个生僻的古字,翻了各种字典都查不到,问人人不识,托人去问陆宗达,陆公不加思索的随手在纸上注上音,就像医生开个普通‘药’方那么简单,舒群大为感慨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学者啊!

应聘者中有位大学生对“老舍的代表作是什么?”,回答竟是“在红旗下”,引来一阵笑声。他的错是平时马虎,大概扫描了一眼老舍那本书的封面,误将《正红旗下》看成《在红旗下》。他也可能不明白“正红旗”的意思。不明白也可理解,并非中文系学生必须知道“正红旗”的知识。就像歌手回答大赛中的提问,往往答不出,这并不奇怪。你别看俨然是以无所不知的大师面孔坐在专家席上的专家在那里答疑解难,他们要是处在被问的一方,怕并不比歌手好多少。

柳留梅有些庆幸,她的毕业论文是《论老舍创作的深层契机》。对学生的提问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可是有一位‘女’学生的提问很另类:请问老师,你说老舍34岁才结婚,他成家为什么这么迟啊?他可不是骆驼祥子难找老婆。

校长在下面坐着,对这个提问内心一‘激’灵,因为他自己也是34岁结的婚。

柳留梅的论文虽然不是艾教授指导的,但艾教授的对写论文的意见她是奉为圭臬的,艾教授强调研究一个作家的创作,一定要把作家的感情历程研究透。所以柳留梅对老舍一生的的情感序列有所把握。

“这位同学的提问很好,因为这涉及到一个作家的情感生活,而这对创作很重要,就像我们读《红楼梦》,要了解曹雪芹的感情生活。在老舍生活的年代里,一般的来说,‘女’十六男十八就成家了,老舍34岁成家确实太晚了。这晚婚的原因是什么呢?老舍自小心里就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女’孩,而人的心里是不可以同时有两个感情靶向的。老舍出身贫民,九岁时才靠一位姓刘的家境殷实的邻居的施舍上学,老舍很感‘激’这位邻居,邻家有位秀丽的‘女’孩同老舍是青梅竹马,但穷富悬殊,老舍只能单恋,傻乎乎的把邻家‘女’孩雪藏在心里,这一藏就是近二十年。刘姓邻居后来出家为僧,‘女’儿也跟着为尼。老舍从国外回来后,成了有身价的海归人物,可痴情的老舍心里还装着邻家‘女’孩,还苦苦的寻找,但一方已是昨日黄‘花’,青灯一尼,而这中年尼姑压根就没有想到先前的穷小子现在已是出洋归来的过去的邻家男孩,心里一直有她。大凡作家在情感上多少有点痴,老舍就是属于痴一类的满族男人,这满族中的男人大都重情。这样老舍成了货真价实的王老五,到了34岁的才有了另一半,这另一半就是‘女’画家胡洁青。”

校长赞许的笑了笑,微微的点了下他那秃顶的头。

四个班的讨论课录像,经评委回放比较,柳留梅的得分高居榜首,尤其是晚婚的校长对柳眉回答“老舍为什么晚婚”赞不绝口。但是,柳留梅没有教师资格证,没有外语四级证书,市教育局定下的这两道招聘硬杠,使校长也爱莫能助,但又爱不释手。校长只能答应,一旦她证件到手,一定虚席以待。

“你先回去,我这里再想想办法。”校长送别时安慰柳留梅。

“恕我直言,这是体制僵局,校长怕也难突破体制。”艾教授说。

“也许是的,不过我相信,中国的教育体制迟早会有一个较大的改变,从用人到考试制度。”

校长‘露’着秃顶的头,送柳留梅出校‘门’,无奈的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人的一生中于公于‘私’谁不是无奈多于有奈?

第十六回 虞山凭吊一代奇女 蜀水喜诉今日另情

艾椿见柳留梅有些‘花’容不展,便说:“人生中许多时候目标并非主要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说不虚此行。]”

“我知道了,去破山寺。可是我总觉得许多景物实地看不如去读有关文章。”柳留梅说。

两人打车去了破山兴福寺,游人如鲫,唐代常建那首原题《题破山寺后禅园》五言律诗已大大地写在寺内: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有钟磬声。

实在说,没有王建的这首诗,哪有破山寺的宇内扬名?江山也得文人捧,山河虽好,还待搔人墨客着‘色’。

“我说了,还是不看的好,我心里的破山寺可不是这样的俗气。”柳留梅说,“王建的诗实在名声太大,当然写得也真好,没有人能超过他的了。不过王建如果生在现在,怕也写不出这样的好诗。好诗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在寺内转了一趟,两人就出来了。

“还有个地方你不能不去!”

“除了生身身父母处不能不去,哪还有不能不去的地方呢?”

“那请你随我走一趟吧。”艾教授从包内掏出一瓶鲜果汁递给‘女’弟子。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她以往有过的低血糖找麻烦。

艾教授要了一辆的士,对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可是司机竟迟疑了一会,打了一会电话询问,方才开车。

“这地方可是真要去的!”柳留梅说。

“游客很少去这地方。”司机说。

好不容易在公路的一侧找到了柳如是的墓,假如现代宽阔的公路的走向稍偏移那么一点点,柳墓就将被平毁掉。在她一侧的是她年轻时就托身的老头、当时的大文人钱牧斋的墓,也默默地依附着。历史上这一对另类老夫少妻生前基本恩爱,死后又作伴,也大体属圆满,虽然他俩生前有许多的不圆满,主要是钱老头的骨头里缺少钙质,‘腿’一软,一度成了清初的贰臣,他的没骨气倒衬托得他的少妻、来自风尘中的‘女’子河东君更加傲骨嶙峋。

钱牧斋是明末的文坛领袖,诗词写得还可以,但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屈膝于清廷,穿了几年马蹄服。少了骨气和傲气,其诗文的分量也大打折扣,即使他有好诗,也‘蒙’上了他人格的‘阴’影。历代文坛领军者,能影响到后世的很少。而柳如是虽曾是风尘中人,因在时代的大变局中,站得稳,支持抗清志士陈子龙,反对夫君出仕清廷,节气如虹,真乃风尘中人一大英雄,后人对她的文字视为珍宝。后来的大学者陈寅恪为之立传,写了厚厚的一本《柳如是传》,替一代有铮铮骨气的才‘女’塑了金身。

自来名家夫妻,一方有缺陷的多,中外莫不如此,不好的基本上是男方,如钱牧斋,胡兰成,克林顿之流,都是文人‘骚’客感兴趣的题材,其中高手如陈寅恪演绎这类题材成了经典,三四流者就着眼在“‘色’”和所谓的“戒”上,“戒”是掩护,“‘色’”方是真的。学养有高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河东君的遗冢在杂树丛中,有几棵松树已没有松的翠绿和‘精’神,那可能伤病于松材线虫病,这种树虫,几乎侵害全国所有产松的十多个省份,据言只有安徽黄山尚未有松材线虫病,但这种树虫几乎无孔不入,就像现代文明无孔不入侵害古典文明。

长方形的墓碑上用动静结合的隶书而非楷书写着“柳如是之墓”,使柳如是这个另类‘女’‘性’凝重中又不乏灵动。这里同破山寺中的热闹相反,显得冷清。因为杂树‘乱’枝阻挡,艾椿和柳留梅只好在略远处深表敬意。

“都说钱牧斋死后,钱家人虐待柳如是,我倒以为钱家人对柳如是还算是可以的,至少在她魂归西天后,还把这个出于风尘中的‘女’人葬在钱牧斋身边。后来的才‘女’陆小曼死后,就不能葬在她的合法丈夫徐志摩墓旁。”柳留梅说,“都说时代在进步,可有的时候,有些事上,从前不一定比现在落后僵化。”

“陆小曼一个人安静的长眠,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她是长眠在她生前喜欢的姑苏。”艾椿说,“夫‘妇’生命结束,暂时在天地间留下个小小墓地,不管合葬还是单葬,都是个抹不掉的寂寞。”

归程中柳留梅说:“我得感谢陈寅恪,他的洋洋洒洒一部《柳如是别传》使得柳姐不再寂寞,否则她太寂寞了,虽然她有一部薄薄的《湖上草》诗集传世。”

“因为有《柳如是别传》这本书,陈寅恪也不会寂寞。他生前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的做人法则在《柳如是别传》中大体得到了体现。”艾椿教授说,“你不会觉得不见你柳姐的墓地比见好吧?你称其为‘柳姐’可是你的原创啊!你是第一个称柳如是为‘柳姐’的!”

“别忘了她是我本家啊!我们柳家男‘女’都有些人才,文人有柳宗元、柳亚子。”

“还有柳下惠。”

“我怀疑柳下惠这个人物是道学家杜撰出来的,娇‘女’子坐在他怀里,他能没有一点反应?我倒是欣赏钱牧斋,他喜欢柳如是,善待柳如是,特别为柳如是盖起豪舍。”

“这是钱牧斋的优点,他敢于大张旗鼓的迎娶风尘‘女’子柳如是。”艾椿感叹,想到自己同良家‘女’子柳留梅还在掩掩盖盖,真是今人不如古人。

“能见一见柳姐的墓还是不虚此行吧?”柳留梅说。说完,将半瓶鲜果汁洒在柳如是墓前。

当晚两人就去了太湖边一家宾馆,晚饭后听一位文弱样的老男士说他明日去祭扫陆小曼。柳留梅问陆小曼墓有多远?

“不远,我喜欢徐志摩和他的诗文,我这次来太湖一游。不能不去看看陆小曼,爱屋及鸟吧”

旁边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士‘插’话:“也不明白徐志摩的家人怎么想的,为何拒绝小曼归葬在她丈夫志摩身边?”

“其实,夫‘妇’在世,无论苦乐,守在一起就知足,一旦告别人世,‘阴’阳两隔,合葬还是单寝是无所谓的,周恩来夫‘妇’在世同甘共苦,身后也没有在一起么。”老男士对‘女’士说,“小曼独自听涛太湖边,不也是得其所哉。”说完,两人相依着去散步。望着两人的背影,柳留梅猜测他同她是何种关系?一会也就自己笑了,这年头还去琢‘摸’这个问题啊,太没水了!

虞山之行并非空空,柳留梅这次外出所见所遇,开启了她对老少感情这一问题展开思考。

艾教授同样在柳留梅二次外出应聘后,对两人的关系进行了反思。

回顾以往,历史上似乎对老少婚恋不怎么非议和苛求。《中国人名大辞典》里有个贺寿慈,清代衣冠阀阅中人,湖北人氏,清代道光二十一年进士,曾是部长级人物。他长于诗画,但官运欠佳,光绪五年牵连一桩丑闻被罢官,但不影响他公开老少婚恋,他八十岁时娶十八岁小妾,老少恩爱,生有一子。重量级著作《越缦堂日记》的作者李莼容美誉贺寿慈为“亦人瑞也”。李莼容不会想到一百五十多年后的名人杨振宁先生的老少姻缘,会闹得中国网络一片问责,一些所谓的学者专家也公开予以挖苦,甚至咬牙切齿的声讨,不明白何来这么多的恨呢?

对感情中的另类的宽容还是苛刻,是否是世风所致?世风是了不得的。‘毛’主席时代大官小官都靠并不高的工资生活,大家都不敢贪也不想贪,工作的也都安心,这是世风。禁‘欲’的时代大家差不多是一个老婆一个老公,一夫一妻过得蛮磁实,这是世风。开放的格局里,有情人终成趋势,没个把情人的反觉掉价,这是世风。金钱形而上的年代,一些当官的比着捞钱,大家都捞你不捞不得安心,这是世风!所谓世风,就是时尚,就是人们习惯在比较中的那中生活。

对老少恋情不很相容的现代世风中,有名有地位的人还好对付些,平民百姓则难兮!艾椿虽然是所谓的教授,那也不过是三四流的穷知识分子而已,加上思想上不是一流的大无畏的另类,‘操’作起忘年之恋往往力不从心。时常陷入苦闷中。

“给你看一篇文章,你就少些苦恼了!”柳留梅在一个红枫叶照亮山坡的初冬的周末回到了艾椿的身边,一进‘门’就从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

艾椿翻起了杂志。

“杂志比我还重要啊?”柳留梅问。

艾椿愣了一下,立即歉意地站起来伸开两臂拥住归来人,两人见面或分别时的相拥几年来已成定例,头一年的这种形式还有很丰富的内容——‘激’情‘荡’漾,手舞足蹈,慢慢就成了平和的亲热。有情人之间的日子拉长了,许多方面都是平和的亲热。自然平和不等于不丰富,全在一个心领神会,感情之道存乎一心。

年轻的柳留梅却时不时‘激’情彪起,“用胡子扎扎我!”艾椿身上的大部分器官在退化,唯有胡子却愈来愈象刺猬的针‘毛’,连经常给他理发的扬州‘女’理发师光他的硬胡须也是格外的小心谨慎。柳留梅的‘激’情还表现在喜欢抱起艾椿转圈子,这个场面让窗外的老妪侦查到了,老妪大惊失‘色’。中国的老妪最爱打听最好议论家长里短,流言便四处飞散。所以要说艾教授同‘女’弟子的‘交’往做到绝对封闭是不可能的。

艾教授喝了口秦根又送来的‘蒙’山茶,然后打开那本杂志,见“真情和携手”栏目中有《老教授的祖孙恋》一文,见到这个题目就反感,提示倒引起他的兴趣:巴山蜀水某研究所,有一位伍姓研究员,老伴因病卧‘床’不起,由请来的年轻家政长期照应,丧妻后,研究员也病倒,本想离开的小保姆不得不留下照应,长期共处中,由相知到相依,值得一提的是研究员的早已成家的儿子‘女’儿,都支持老爸的感情生活,四十岁的年龄落差不影响彼此的相爱,他和她光明磊落的登记结婚。自古巴蜀之地多豪杰啊!

这岂能用祖孙恋来说事哪?即使用“晨昏恋”也不合适,一个“昏”字,就‘弄’得你个‘骚’老头子没商量。中国人的基因里从来缺少对老人的宽容。用诸如“祖孙恋”“姐弟恋”之类的名称这是编辑的低能,现在许多的刊物编辑患便秘——不通,这也可以理解,有本事的去当官经商发财去了,没本事的才去同文字打‘交’道。

艾教授评论了一番后,又感叹自己同那位光明磊落的伍先生不能相比,人和人是很不一样的。但艾教授已视伍先生为‘精’神盟友

艾教授决定给“祖孙恋”里的伍先生写封信,一倾衷肠。他引素不相识的伍先生为挚友,他是大丈夫伍老的一根长长的老粉丝。

艾教授拿来‘毛’笔、墨汁、砚台,他给好友或尊敬的人写信都用‘毛’笔。

尊敬的伍先生:

您好!

读了《真情和携手》上的有关您的文章,心‘潮’起伏,不能自己,不揣冒昧、也可能是不得要领的给您写这封信。

《真情和携手》栏目名起得好,其中几篇文章的内容也都不错,尤其是您和您年轻夫人的动人的携手的故事更具风采。但是恕我直言,记者和编辑先生的水平实在跟不上,经营以生活中的真实的人和事为题材的言情刊物,需要热情更需要才情,我们实在希望有我们时代的张恨水。

“祖孙恋”用的就不伦不类,“晨昏恋”、“孽缘”、“另类恋”等等就是对老人婚恋的话语歧视。难道老人就不能携手年轻人?历史上不是这样的。唐明皇同杨贵妃年龄上是祖孙差距,关系上是翁媳关系,可白居易的一篇《长恨歌》把唐杨之恋颂为经典爱情。

或说人家是皇上,你老百姓不能比,可皇上和老百姓也都是个七情六‘欲’的人啊!其实白居易也有他自己的长恨歌,晚年他的一位爱姬离去,也是很殇情的。世上有许多人都各有各的长恨歌,没有的话,也是一种人生欠缺呢。

明末清初的大诗人钱牧斋同柳如是的恋情,也是老少相恋。陈寅恪的经典之作《柳如是别传》也是比较正面的“传”了一下。清代那位著名的艺妓才‘女’董小宛,一生酷爱才‘女’的钱牧斋用了不菲的三千金使董小宛获得了自由,并亲自送她到的风流老情人冒辟疆那里,成了老冒的侧室。老冒缠绵悱恻的写了《影梅庵忆语》,回忆了他同董小宛共同生活的酸甜苦辣的生活。《忆语》用词生奥,大概不生奥不能显示其才子气。后来的沈三白的《浮生六记》,深受《忆语》影响,但文笔潇洒明白,乃成传世之作。

历史已成过去,但过去活在我们心中。我在想,历史上的许多旷世之恋,并不受年龄差距的影响,但是我发现历史纪录的老少之恋大多发生在富贵之家才子佳人之间,并被传为佳话,载之于史册。民间老少之恋的记录几乎没有。平民的老少恋情恐怕大多被无情的扼杀,想想也真太残酷。

你们的忘年之恋没有被扼杀,能公之于世,亦是时代的进步。

言归正传。我的一失一得发生在四五年前,上世纪末,我失去了陪伴我三十多年的老伴,一年后,我得到了我的‘女’弟子一枝梅的爱情,那时她正好大学毕业。说起来也也有点邪乎,老伴的忌日的第二天正好是我的一枝梅的生日,真是自有后来人。

我们的忘年之情是从上个世纪末跨越到到这个新世纪,我们的合法的缠绵被一位正派人恶狠狠的称为老公狗和小丫狗之配,够形象都损人的!在使用刻薄的语言上,中国人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我的小旅伴不愿意伤害她的善良的农民父母,而我也有关于所谓的面子、关于人道、关于经济等问题的种种思虑,一直没有勇气进入婚姻的法律程序。数年来我们彼此像深水鱼一样过着不见阳光的生活,我是特别欣羡‘艳’阳丽日下的侣伴的同行,觉得那是人间美景之一。

有回我在家洗澡,脚底一滑身体前倾,不慎被自来水龙头上的条形开关砸了左眼,疼痛无比,时在傍晚,我的‘女’弟子心疼之极,但她没有勇气送我去医院,我了解她的难处。我躺在手术‘床’上缝合眼球伤口的时候,我因疼痛而冰冷的手多么需要她来捂一捂,可是伊人若天涯。

我也不讳言两人人道方面的时而有的冏境。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一千古格言,隽智中带点无奈,道尽了两‘性’关系发展的自然规律。夫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关系是个简单又复杂的系统工程,老男人凭着他的丰富的生活阅历、岁月赋予他的比较温和的脾‘性’以及对少妻的浓烈而平和的爱,‘操’纵这系统工程有许多青壮年男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假如没有人道方面的美中不足,那人类的婚姻将一定以老少婚配为主,人类社会将会变得和谐而美丽,婚姻中的一系列暴力主要发生在青壮年夫妻中,暴力主要源于‘精’力过剩的中青年男人。

很羡慕您的妻子的落落大方,是她拉着您的手去领结婚证,挎着您的手臂散步。可是我的那位不是这样的,甚至到了家里还要拉起窗帘,遑论青天白日下的漫步?我视这种自由的散步是优美的散文诗。话得说回去,我们真要是老公狗和小丫狗也就好了,狗们能在光天白日下无畏的亲昵。

为了摆脱我们所处环境,我和‘女’弟正策划着去南方工作,换个根据地去开创属于我们的解放区的明朗的天。

感谢刊物《真情与携手》栏目的编辑和记者,报导了来自巴山蜀水的‘春’天般的消息,自古以来巴山蜀水多豪杰,您就是当今的豪杰。

您和您年轻夫人相爱,和谐的家庭生活,感动了生活在环霸王别姬之地带的我和我的“虞姬”,你们是我们心中的年度人物。

人需要‘交’流需要倾诉,痛苦和欢乐都需要同知己分享。我们视您和您的夫人为知己,写上这封信,倾诉我们的甜甜苦苦和爱情叙事上的期期艾艾的无奈即颂

健康艾椿时在初冬

艾教授将写好的信,‘交’给正在缝补她内衣的‘女’弟子,自己去外面透风去了,引领远方的巴蜀方向。

艾教授习惯穿旧内衣,觉着亲切随和,往往一补再补,好在‘女’弟子的补功甚佳。手中正在补的内衣还是数年前她领取人生中第一份工资后给恩师买的,那时两人正处于平和的第二空间。

柳留梅放下针线,以批阅学生作文时练就的高速度浏览,现在的许多语文教师,那一个不练就一目十行的本事,否则一个班七八十人的作业怎么能改的完?那能在在现今的中学里‘混’得下去。

一会,艾椿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小枝红枫叶。

“人家光看你这一手漂亮的‘毛’笔小楷,也就惊喜了。”柳留梅说。

“内容如何?”艾椿期待着。

“文笔虽好,只是内容上有些不软不硬的伤。不能进入一类卷。”柳留梅俨然是一位严格的阅卷教师。

“愿闻高见。”艾椿作虚心状。

“所谓‘人道方面的美中不足’,就不必提出。我以为这方面美中不足是正常。还有,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所谓爱情也不必提及,那不属于平民的感情生活,伍先生同小保姆的感情之所以可贵,就在于不涉及到金钱和权力地位,可贵的是发生在民间的。”柳留梅不‘激’不厉的说。

“言之有理!”艾椿说,“还有吗?”

柳留梅笑了一下:“你这样的身份,文字上应力求一个雅字。不雅者把我们比作狗们,我们不必重复。别人粗鲁下流那是人家的事。当然你这是一种幽默。”

“按你说的我再修改,文章不厌百回改啊!”艾椿说。

“修改倒是不用,你这是原创么。。老公,我只是担心《真情与携手》上的这篇文章是否子虚乌有,现在假新闻假报导满天飞。”柳留梅取出一个粉红‘色’信封,这是他俩深入‘交’往时偶尔使用的信封。

“假作真时真亦假,聊当是真的吧,假牙也无妨。能正面的肯定老少婚恋,就是假的,也是时代的一种进步,我这封信算是对时代进步的一声呼应。”

艾椿折叠好信页,又写好信封,再把六片红‘色’的枫叶夹在信纸里。

“你采来这枫叶也真好,霜叶红于二月‘花’,是不是?”柳留梅说。

“但愿伍老先生同他的年轻夫人的爱情,经霜愈红吧!还想告诉伍先生夫‘妇’,他们的爱情叙事,对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人来说,是这个初冬里的‘春’天消息。”

“今晚应该庆祝,为了我们新有一位盟友。”柳留梅说,“有什么好吃的招待我?”

“主食是牛排骨汤面,副食是鸭屁股、鹅掌。”艾椿说。

“真有鸭屁股?”

柳留梅爱吃鸭屁股,是不久前发现的。本市火车站有位调度员是艾教授的一位忘年‘交’文友,他自称“艾‘迷’”,特别的推崇艾教授原创的《断〤再植的林林总总》、《彩云何日归?》等篇目。这位文友爱写诗,笔名是“匪徒”,圈内朋友称其为“老匪”。上回艾教授外出讲学回来,在车站正逢老匪,他说“你来得巧,有朋友带来鸭屁股,还有正宗葡萄酒。”老匪给了艾教授一小袋鸭屁股两瓶葡萄酒。艾教授本不想要的,这鸭屁股有啥好的,他从市场买来的活‘鸡’活鸭宰杀时,其尾处一律剜去。回到家正逢柳留梅周末回来,他没说是什么,让柳留梅作下酒菜。不意被她一扫而光。

艾教授给老匪电话,问这卤鸭屁股从哪里能买到?老匪笑说:“我‘门’这地方能买到,我还干吗当珍品送您老?上回给你的是外地的朋友带来的。昨天有人从沛县捎来一箱狗‘肉’罐头,风味还可以,你有兴趣的话屈驾来我调度室。”

老匪因为管车皮调度,巴结他的人不少,送些吃的东西是小意思。

艾教授拿回四罐狗‘肉’罐头后,又顺便去一家很讲信誉的卤‘肉’店买了点卤牛‘肉’,这家店的老板是地道的天主教徒,死牛‘肉’病牛‘肉’进不到他的店里。艾教授一般不吃卤‘肉’,尤其是小店的,如今有多少卤店老板的心都在卤水里泡过?把病‘鸡’死鸭等问题动物卤制了买,他们一头钻进钱眼不管别人死活。

柳留梅看了桌上有她爱吃的黄瓜、爆炒青椒土豆丝,以及狗‘肉’、卤牛‘肉’,便说:“‘诱’人的盛开鲜‘花’的餐桌。”

艾教授觉得这句话表达很新鲜很酷,但有语病。这宝贝“牛黄”,又称“牛宝”,实际上是牛的一种病理现象所致,林黛‘玉’的美也同她的不足之症有关,这语言有病也生出一种效果。这老少配别人在说两人有‘毛’病,岂不知这是人类感情中的“牛宝”。这一想,艾椿偷偷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柳留梅见老头子在发楞又在自笑。

“我想到梅来芳了。”艾椿随意说。

“你是天马行空。”

“昨晚我看电视梅来芳演出,他的嗓音很清丽。他很懂得保护好声带,常吃牛‘肉’,据说牛‘肉’滋补声带,所以为了你月底在全市语文教学大赛中那好名次,买了牛‘肉’补声带。下次来增加牛‘肉’汤。”

“谢谢你对牛‘肉’的诠释,为你同你的‘精’神盟友伍先生的订‘交’干杯。”

这个周末,因为有赏识盛开餐桌的‘女’弟,有远方的同路的人,艾教授过得很充实。

第二天一早,柳留梅就悄悄的起身,她给梦中人掖好被,细看他的脸上还有疲意。她要赶早回父母那里,每个月要回去两三次,叙叙亲情,或下地干些活,一般她不在家留宿,旁晚还得赶往市里,星期一的一早再赶到学校上第一节课。

柳留梅已经不太想在老家住宿,每次的留宿,老妈一定同‘女’儿睡一头,盘问她有无男友,为何至今不谈朋友?然后老妈再点评柳留梅的这位那位表妹或堂妹已经相好亲或正准备结婚,那男人生相如何以及家庭条件怎样等等。柳留梅的表姐妹和堂姐妹不少,所有堂姐和表姐都已结婚生子,堂妹和表妹中也有部分成了家,她现在是在诸位未婚妹妹的最上游。母亲的评点,是项庄舞剑。所以柳留梅尽量避开在父母身边过夜。

星期日在父母家干了半天农活,星期一上午又是三节课,下午一个班会结束后,柳留梅有些乏了,但又赶着批改了十几本作文,可止不住瞌睡虫的进攻,宽宽的前额不由的贴在作文本上。

悠忽,柳留梅见到伍老先生和他年轻的妻子来了,将刚学步的儿子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拉开小‘腿’痛快淋漓的撒‘尿’,把作文本‘弄’个湿透------

柳留梅惊醒,原来她打盹间一条胳膊‘弄’翻了茶杯,茶杯里的几片黄芪也撒在本子上。这黄芪是衣大夫儿子送给艾教授的,艾教授说服柳留梅用黄芪泡茶,说是补气的,语文教师中气一定要足。

收拾净桌面,已到晚饭时间,也不觉得饿,周末两天在两个家都吃得很好。照例离家时老头子又让她带回他从本市的一家最大超市里买的一盒八个烤甜面包。他习惯在大超市买食品,大老板一般不会在食品上糊‘弄’顾客,砸自己的牌子。等会饿了,吃两个面包就行。

柳留梅也想给远方的伍先生的年轻的妻子写信,她觉得老头子的那封信言犹未尽。她立即舖纸‘操’笔,但听得纸上有‘春’蚕食叶声。

第十七回 柳留梅三下江南地 另类课一决状元城

尊敬的伍夫人:您好!

我是从《真情与携手》栏目中认识您和您的先生,并将你们推荐给我的隐秘的先生。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的先生比伍先生小三岁,而我比您大三岁。

我原是我先生的学生,师生之间历来故事多。因为彼此接触多,因为师母病故,由怜生情,有了一份情缘。

然而,我这小‘女’子没有您的气魄,自古巴蜀‘女’子多英豪。明末张世忠屠蜀,他这一生又特别的恨知识分子,设计将书生骗到了一起,大开杀戒。传说有位白衣‘女’子,愤然闯入张献忠司令部,找魔王要她丈夫,张魔王见其容貌好,又胆量过人,要强纳为妾,白衣‘女’大骂一通张献忠,触柱而亡。好‘女’人岂能被魔王强暴哪?好‘女’人就在于她有节气。

我当然很佩服您同您先生的光明磊落,但是我至今仍无勇气走进阳光。我现在正想去另一方土地上,让那里的阳光照耀着我们。但又担心我先生不适应他方水土,人老了易生病,医保又不能转,而他方没有我先生几十年碰撞出来的朋友,男人更需要朋友,没有友人光有伴侣是不行的。而更为困难的是在异地买房,我们没有多余的钱购置高价房。

少‘女’少男的婚恋是相似的,唯有八方多难的老少婚恋各有各的难处,但愿天下苍生中的另类感情生活中的凡人能安静相守,而非苟延残喘,而非活在恶意诽谤中。但愿天下智者多些再多些,谣言和中伤止于智者,智者无恨。即颂

平安!远方柳姐

写完后歪着脑袋读了一遍,觉得落款自称“柳姐”欠合适,自己称‘女’杰柳如是为柳姐,只有她才能配这个称呼,德高望重的‘女’‘性’方能享用“姐”,新中国建国元老之一蔡畅比周恩来小两岁,但是后者称前者为蔡大姐,这里包含着友谊和尊重。家庭中丈夫称妻子为姐,也是一份尊重和感情。有时艾老头还一本正经的呼自己为“梅姐”。于是用消字灵消去“姐”,换上“妹”。

柳留梅折叠好信页,写好信封。这信看来要比老头子的给伍先生的信晚到一两天。于是贴好邮票后,便直奔镇上,塞进邮筒了事。然后慢慢走回去,随意望下渺茫的星空。刚到学校传达室,看校‘门’的老头说:“柳老师,好像有你一封信。”进去在桌上胡‘乱’的一小堆信中,翻了一会,终于找到一封信,是细腰来的,她很关心的问“留梅你要勇敢携他的手走向阳光”,柳留梅吓了一跳,幸而没有说“他”是谁?。细看这信明显的被拆过。这下柳留梅生出一重心事,假如伍先生夫人回信,寄到学校,被人拆看,后果可想而知。于是又出校‘门’,奔镇上邮局负责人,他的‘女’儿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家长见孩子的班主任来了,以为是家访,热情的又拿水果又泡茶,‘弄’得柳留梅不好意思,便直说来意。家长说:“这好办,我带你去开箱取信,待您改好后,让孩子带回就行,免得您再跑一趟。”

就这样,世上又多了一封“未发出的一封信”。柳留梅回到宿舍后,像黛‘玉’焚烧诗稿一样,烧却这封信,只是她比较平静,未有黛‘玉’那么悲切。

但是她离开乡镇中学的念头,正开始旺盛的燃起。

南方有佳木,只待凤凰栖。

南方那个中国历史上出状元最多的城市里的一所学校招聘语文教师,这一信息是虞山边上那所中学涂校长告知的,他说:“柳老师,如果有关证书已到手,希望你去试试,那个地方更开放,更适合于你。”他并且提供了两所学中学供柳留梅选择。秃顶涂校长的关心令柳留梅颇为感动。而这个时候柳留梅的教师资格证,外语四级证已经发到手了。

柳留梅曳着艾椿三下江南。正是江南‘春’梅盛开的时候。

照例是去人才市场,找到了涂校长推荐的两所学校,一所要研究生,就找了另一所中学,那里报名的人很多,报名时先看了有关证书,然后有十分钟左右的谈话,结束后说,如要试讲,下午六点钟之前手机通知。轮到柳留梅报名时,却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大概不到五分钟就完了。艾教授判断:“应聘者是那么多,有的问的很认真,你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看是没有戏。”直到六时,还没消息,过了半个小时,手机短信声响了,一看是通知试讲,时间和地点都很清楚。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同‘女’弟子早早去了那所中学,校园环境甚好。试讲的人并不多,原来经报名时的目测和初步口试,已大部分给刷掉。艾教授分析,柳留梅应该也在被刷掉的范围内,不知后来是起死回生的?

试讲前有半小时笔试,让每人写五百字以内的《我的小传》,这自己的小传可比情书难对付。柳留梅第一个‘交’卷,写东西她顺溜,从小学到高中,作文经常被老师选为范文。

有意思的是试讲也别出心裁,不从课本上选课文。试讲前两个小时给了柳留梅一张从报纸上复印下来的一篇文章,是篇千字左右的说明文《噪声与生活》,难以有发挥的余地,学校出难题怪题是要在遴选人才上严把关。

怎么讲法呢?文章的字词句都没有难懂的地方。说明文看似简单但可不好伺候,就像一位少‘女’要去伺候一个单板的缺少感情的冷漠老‘女’人。

柳留梅细看了一下《噪声与生活》,它选自光明日报《科学与生活》的栏目里。文章说明了噪声的概念、噪声的危害,以及人的生活的某些方面噪声的不可或缺。文章虽非经典,但文字颇‘精’炼,毕竟是大报上的文章。就像出生在大家的姑娘,身上自有她的贵胄味。可是,怎么讲解这篇并不难懂的说明文?柳留梅陷入思考中。

这是星期一上午第四节的课。柳留梅踩着上课铃声优雅的走进了课堂,男生班长喊“起立!”全班六十多位学生高喊“老师好!”声震屋宇。这个班的男生要多些,中学时的男孩声音近似公鸭声。

柳留梅挥手示意大家坐下。“同学们,首先我有个建议:全班高喊‘老师好’这种课堂礼仪是否可以免去,因为声音太大,我估计已经超过九十分贝,越过了国家规定的听力保护标准。太大的噪音对身体是有害的。而现在的噪声在我们的生活中是过多了。”学生们会意地笑了起来,因为今天要讲的就是《噪声与生活》。

“听说同学们上星期看了电影,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配合你们的读书活动。有时间的话,最好看原文。我想提一个问题:那个外表丑陋的卡西姆多你们喜欢不喜欢啊?”

“喜欢!”课堂像一池吹开的‘春’水。

“卡西姆多外表虽不雅,但是他的心地极为柔软极为善良,而且富有正义感。”我再问一个问题:“卡西姆多好象有些傻样,他似乎意识不到环境的危险,对艾斯梅达拉的美‘色’无动于衷,这是为什么?”

“他可能就是有点傻。”一位男同学瓮声瓮气地说。

“他不傻!他很聪明,要不他怎么能打退敌人的多次进攻?保护着美丽纯洁的美少‘女’艾斯梅达拉。”一位‘女’生说。

柳留梅说,“一聋三分傻,卡西姆多的所谓傻样,可能同他的耳聋有关,他的聋是后天造成的,为什么这样说?”柳留梅稍作停顿,“那是因为他长期撞击那钟楼的叫‘马利’的大铜钟,极高贝分的钟声噪音,冲击坏了他的耳膜。”

“啊------”教室里有轻微的叹息声。

“今天我们讲选自光明日报的科普文《噪声与生活》。”学生的情绪全被自然的调动起来了。这就是课堂艺术!

柳留梅:“《噪声与生活》是篇说明文,这种文体初中已经接触过,现在大家用五分钟把《噪声与生活》默读一遍。”

五分钟过去,柳留梅说:“这篇文章大家都看得懂,其中用的说明方法我估计同学们也大体了解。那么我如果再把大家知道的知识重复一遍,有这个必要吗?

学生:“没必要!”

柳留梅:“我同意大家的意见。同学们再用几分钟‘交’头接耳议论一番,然后提出问题。”

一会,一位卷发男生站起来:“老师,噪声不利健康,但有时候还希望有点噪音,我家住在高楼第十六层,有时我一人在家,静的很觉孤独,这时如果有些噪音,会感到放松,可见这时候的噪声就不能说有损健康吧?可见噪音不能一概排除。”

一位长相有点李宇‘春’似的‘女’孩说:“噪声出于自然界,有没有来自别的方面?有时你会感到有种心里噪音。”

柳留梅像中央四台海峡两岸主持人李红或台湾时事评论员尹乃菁‘女’士,目光清澈,从容自定:“两位同学的提问都很好,说明大家阅读文本时带着思考的,能向文本提出问题。噪声是否对身体绝对有害呢?这是个科学问题,需要研究,我不能回答。但这篇短文说明噪声不利健康,是从基本面来说的,是符合科学‘性’的。”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了“科学‘性’”三个字,又转回说,“科学‘性’是对一切科普文最重要的要求。可见,科学发展观也适用于写文章。另外,我们的‘女’同学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们不妨称为心里噪音,这实际上是属于心理学的问题,有心理噪音的是不是一种心理‘毛’病?要研究。不过大凡内心受了挫折,心里压力很大的情况下,使内心难以安静,感到有某种杂音干扰。但是那些心理素质好的人,心‘胸’比较宽大的人,文化素养较高的人,有高尚理想的人,一般都能抗住压力,不畏流言蜚语,不为不良时尚搅得心猿意马,保持内心的平静。苏东坡不是说过,心安是吾乡。不过这一问题已经超出《噪声与生活》的范围,但问题提得很好。”

学生们很专注的倾听。

一位气质颇雅的‘女’生举手发言:“老师补充的这一点,对我有启发,保持心‘胸’开阔确是很重要,比如我老妈常跟我叨咕‘要专心用功’‘谈朋友太早,影响高考’‘别忘了要考一本’等等,我心里烦得慌,我想应该理解妈妈的噜苏,不应有怨,如果妈的这些话都听不下去,我们的心‘胸’不是太窄了吗?那心安是不可能的,心底无怨天地宽,这句格言我们应该记取。”

柳留梅鼓掌表示赞赏,她说:“说得好,心宽了方有内心定力。这里我收到一张条子,我读一下。”柳留梅扶了扶眼镜,读者巴掌大纸上学生写的东西。

“我觉得文本里的一系列数据使用的好。用数字来说明问题的方法我们初中就学过,但本文的有关数字引起了我的联想:一是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为五至十分贝,细雨的声音为十到二十分贝。文学的方法同说明的方法大不一样,文学里的细雨是‘淅淅沥沥,仿佛在同小草低语’。微风拂动树叶是‘沙沙作响,像情人在‘私’语。’可见说明同文学描写不一样。”

刚读完课堂里满是笑声。

柳留梅抒情的说:“这位同学联想的好啊!这样善于动脑是打开语文天地的一把钥匙。你们要善于联想善于提问。不过我希望这位同学能用语言表达,要习惯于课堂发言对话,不要害羞。”

“老师,我想问,您总是不断称呼我们为同学,我琢磨能否这样讲?”一位男生有点拍砖的味道。

柳留梅启齿一笑:“质疑的好,我同你们的确不是同学,但一方面是老师称呼学生为同学已经用惯了,语言是约定俗成么,另一方面,我虽然是当了老师,但我的学习没有停止也不能停止,而你们现在和以后的一生,也都不会终止学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同你们永远都是同学,共同的不断的学习新的知识。”停了停发问,“我们的校牌是谁写的?”

“启功先生写的。”

“对了,启功先生晚年,赠予一位小学生一幅字,上面写:‘赠某某同学’,小学生说,岂爷爷怎么是我同学?启功认真的回答:活到老,学到老。我们都在学习,所以我们是同学。”

课堂上掌声伴着下课铃声响起。

‘胸’有千千‘春’,总使‘春’‘花’放。盛开的课堂啊!

一直板着脸听课的校长莞尔一笑,他让听课的语文组长招呼柳留梅一起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待柳留梅坐定,劈头一句:“柳老师,这课文你实际上没有讲么。”

柳留梅接过语文组长递上的一杯白水,喝了两口,早上的那家所谓市政放心工程早餐店的菜包子过咸,包校长似乎又添了点盐,她从容的说:“包校长,从语文课的传统来看,我这堂课也可说没有讲,因为传统的讲法,要按段分析,我确是没有按常规方式教。语文课标明确要求——淡化语文知识。我以为这“淡化”的含义是:语文知识不必讲得过多,从而削弱了语文课的人文‘性’。《噪声与生活》是篇说明文,说明文有关知识初中基本上学过,不必噜苏重复,我只是强调了它的科学‘性’。这篇文章没有生字,段落清楚,内容也好懂,因为是科普‘性’的文章,一般都明白易懂,也就没必要逐段分析。但这不细讲不等于没有讲,而是通过与学生的对话中温习一下学过的知识,再有所开拓。我这堂课根据学生的提问,设定在人文方面做些挖掘。这堂课的目标,意图达到不细讲胜于细讲的目的。只是因为手中资料不多,人文方面的拓展不是很理想。”

包校长要语文组长讲一讲。组长五十多岁,瘦骨嶙峋,有点像鲁迅,语调缓慢的说:“能对陌生的文章,一篇科普说明文讲出这样的效果很不容易的。教学方法可谓另出机抒,难得的是柳老师一口普通话真地道。”五六十岁的男人,大都懂得‘成’人之美。

校长自言自语:有点另类。

怎么不另类?六位应聘者中,就柳留梅一个不按正规方式讲的。

“你对我们学生的印象如何?”包校长边说边将座椅往外移了一下,柳留梅偶然看到校长的脚那么小,同他的一米七以上的个子不成比例。

“生长在传统文化积淀比较深厚、现代文明捷足先登的江南繁华地,学校的教育资源又比较充足,学生的人文素质不是乡间的学生能比肩的。”

“你的普通话怎么学的,讲得这么标准?一个语文教师应该有一口准确的普通话。”

“首先得感谢大喇叭。我童年时,村里的大喇叭一早就响起中央广播电台的声音,觉得播音员的普通话很好听,像音乐一样。以后我在我们的牛棚小学里有幸遇到一位优秀的普通话讲的很好的民办老师。

“什么?牛棚小学?”

“我的小学课堂原来是生产队集体养牛的地方,农村包产到惑,没有了集体生产方式,生产队原有的耕牛分到户,牛棚空出来了,村里就在里面办小学,‘阴’雨天还能闻到牛‘骚’味,大家就称其为牛棚小学,课桌是高粱秆糊上泥巴做成的,我们那里泥土特粘。凳子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去的。教我们语文的是从北京来的一位‘女’知青,她一家都下放到我们村里,后来父母又回到北京,她因为同我们村里一位男知青结了婚,就留在村里,牛棚学校办起来后,她就成了我们的启‘蒙’老师。老师说得一口北京普通话。我们没有音乐课,我觉得我们‘女’老师的普通话比音乐还好听。”柳留梅动了几下脚,她穿了双四十码的红‘色’新牛皮鞋,是老头子这回为她南征时添置的。上回在虞山脚下的那所中学应聘试讲时,她穿的是细腰两口赠送的套装,平添了几分高雅气质。但是这新皮鞋,同新衣服不一样,新鞋上脚没几翻磨合不行,就像两口刚生活在一起,得别扭一阵子。

大码红‘色’新皮鞋很招人眼球。

校长似乎注意了一下她的脚,她把新鞋缩回到座椅底下,继续说:“我至今还想念在牛棚学校的生活。只要是晴天,‘女’老师就让我们把凳子搬到外面上课。她爱干净,要我们课余去野地拔来艾草,晒干后在教室熏,消毒又能去牛鹏棚的气味味。她很少对我们发脾气,不过她发脾气时的声音也很悦耳的。我的普通话就是在那时打下的基础。不是我一个人怀念她,牛棚同学有事相聚的时候,都会想念她。还因为老师的命很苦,她的丈夫得肝癌死了,后来她带着‘女’儿去父母那里了。”

“能占据学生心灵的老师可不多啊。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我们经历的老师很多,听了很多课堂中的大小道理,可是留在记忆中的很少,许多俨然仪表、微言大义都往往付诸流光。”包校长突发感叹。

柳留梅略微一惊,校长似有诗人气质和哲人情怀。她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这种谈话,四十码的大号新皮鞋仿佛裹束着她的思想。

校长突然话锋一转:“你那鞋的码数不小吧?”

这时校长西服上的一粒扣子掉到地板上,语文组长是近视眼,校长的四只眼也在找,柳留梅很快发现脱离的扣子在校长的办公桌下,便弯腰去捡,这才具体的看到校长的脚不过三十六码,同细腰的脚差不多。大学时冬天冷,细腰爱挤来一起睡,她的小脚就爱伸到她的怀里。

“这怕是被火车上的旅客挤的,昨天下午从杭州回来,车晚点了,上车的人多,车上的人都下不去,还差点把我挤倒,我旁边的老伴还打趣说,你的脚要是大些就好了。”

柳留梅笑了一下说:“那也不一定,我记得我‘奶’‘奶’脚小,她是裹过脚的,可我发现老人家走路干事都稳稳的。”

包校长倒很大方,“我就羡慕人家的大脚,封建遗老辜鸿铭欣赏‘女’人的小脚,那是病态心理。”

“我总觉得自己的脚大了些,可这是遗传,我父亲有一米九的个子,因为脚大难买到合脚的鞋,只好由母亲手工制作。另外,我从小常下地干活,就长成这么大的脚。要是在封建时代都嫁不出去。”

“脚大是福啊!”校长点了一支烟,又给了语文组长一支烟,“不介意我们吸烟吧!野史上说你们安徽的李鸿章脚大。男人脚大顶天立地啊!”校长说这话是向着语文组长的。

组长是老乡啊,柳留梅感到校长办公室里多了份亲切。

语文组长说:“李鸿章的母亲是天足。她原是被遗弃路边的小‘女’孩,还正出天‘花’,李鸿章的祖父很善良,收留了这可怜的‘女’孩,治好了她的天‘花’,这个脸上有些麻点的‘女’孩就成了李家的干粗活的丫头。因为没有娘,没人给她裹足,因为整天干活,长成一双老大的脚,这在那时意味着难以找到好婆家了。有一次这丫头累倒在灶间睡着了,李家四少爷李文安动了恻隐之心,便脱下外套给丫头盖上,这个细节让他父亲看见了,以为儿子喜欢上了这个大脚丫头,就决定让儿子把这个大脚丫头收进了房,父命难回啊!这大脚丫头给李家竟陆陆续续的生育了六个儿子两个千金。六个儿子是:李翰章、李鸿章、李鹤章、李蕴章、李凤章、李昭庆。六兄弟龙腾虎跃,尤以李鸿章拔尖。母以子贵,他们的大脚片子丫头出生的母亲也就享尽了荣华富贵,享年八十三岁。”

校长说:“柳老师,你这位老乡是我校有名的掌故专家,这语文老师应该多知道一些文史掌故。”校长继续兴味盎然的说,“我同你们安徽还有些牵连,我的老师是安徽大学毕业的,他是刘文典的学生,听过刘文典的课,说刘文典脑袋里典故多掌故多,学生都愿意听他的课。”

“刘文典称得上是国学大师,他在我们安徽教育界有知名度,近年在国内又红了一阵,主要因为此人有骨气,不唯唯诺诺,在他当老安徽大学校长时,竟敢顶撞来视察的蒋介石。”语文组长说。

“这个刘文典解放后保释过被错捕的李鸿章的曾孙李广平。这个李广平是才子,我的父亲解放前在燕京大学上学时,听过当时还是青年教师的李广平讲的《长恨歌》,每次课堂都是爆满,老父同李广平的师生关系很好。这个李广平后来同京剧名演员关肃霜真情热恋过,李广平的京剧修养非常了得,使关肃霜的京剧水平大有提高。因为李广平被划为右派,作为党员的关肃霜不得不忍痛割爱。”校长说。

“李广平后来获得云南大学一位‘女’学生的爱情,‘女’学生的哥哥,指责李广平‘诱’骗其妹,打了李广平,他不能忍辱,吞下安眠‘药’自杀,是年五十一岁。”这是柳留梅从艾教授计划编写的《别情钩沉》中取得的。

“这是我还第一次听说。”包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有些纳闷,这位外地青年‘女’教师竟博闻多识,哪知校长的话题正碰上她的枪口上。老少婚恋天下事,艾教授很注意收罗钩沉,然后再转述给小旅伴,为他同‘女’弟子的艰难旅程以壮行‘色’。

柳留梅对这类另情中的的悲剧结局,她尤其上心。

“我也是从我的一位老师收集的资料中读到的,他计划编一本书,名《别情勾沉》。他这次同我一起来的。”柳留梅实话实说。

“我有幸听过关肃霜的一场戏,做功好,唱功更好。”校长说,“其实教师也有唱功,这唱功是指讲课的音‘色’音调。你的嗓音很不错,怎么保养的?我们的语文教师时常嗓音沙哑。”

“除了有个正确的发音方法,平时多吃点牛‘肉’,牛‘肉’能增加声带的脂肪。”柳留梅从艾椿那里现搬现用。

小脚校长暗暗为之一惊,眼前这位应聘青年教师文史杂识怎么这么宽博?小脚校长站起来说,“你能来的干净利索吗?我们只能解决你一个人的户口。希望您下学期能来上课。”

柳留梅以为听错了,没有表态,小脚校长又重复一遍。

“调动怕很困难!也很麻烦。”柳留梅说。

“我们也知道能干的教师不容易放行,想想办法吧,比如说找个借口,比如说你的男友在我们这个城市工作。”校长笑了起来。

“那好吧!回去想想办法再说。”

“那随时保持联系,有困难及时告知。”校长说,“你最近见过涂校长吗?”

柳留梅愣了一下,哪位校长呢?

“我们是校友,他比我高一届,因为秃顶,我们称他老秃,‘涂’‘秃’不分,是位很受师生爱戴的校长,他给我的信中提到了你。”

柳留梅立即想起上回去应聘的虞山旁的中学校长,应聘结束,是他送她到学校大‘门’,江南绚丽的阳光照着他的亮亮的秃顶闪闪发光,他高举两手送别。这回也是他告知柳留梅,吴‘门’招聘中学教师,推荐她到这所学校应聘,而他也没有说他同小脚校长是校友,一时感‘激’之情油然。

柳留梅简单的说了一下上回应聘的事:“从那以后就没见再涂校长。”

“这回你的证书全了,希望你按正常手续调来。”

“现今教师的自由比封建时代的丫头好不了多少,何时教师能当自己的家就好了。”柳留梅太息一声。

“你是从教师的立场说的,从我们当校长的角度说,真正的好教师谁愿意放?如果教师完全成了自由人,怕基层许多学校就难办得下去。可是好教师如果一味不放,窝在一个地方也觉得可惜,水还是流动的好。”

这时艾教授已经来学校,等‘女’弟子外出吃中饭,下午就要返程。

包校长说:“柳老师,中午到了,就在我们学校食堂吃顿便饭吧,我想见下《别情勾沉》的作者,情找下你老师吧。”

第十八回 校长展秀考试艺术 书记显示攻心硬伤

包校长见到艾教授后,互为致意,校长说:“早知你来,得给我们做个学术报告。[txt全集下载.]你的学生柳老师我们要下来了,希望尽快调动。另外,您的大作《别情勾沉》以后出版,一定给留一本,我觉得写这本书有一定价值。”

艾教授心说惭愧,因自己跌进老少情谭,便自然关心起世上的有关另情,不想古今材料中还真有不少意思的另情故事并值得人思索,便生出汇编成书的念头。只是‘女’弟子不该在这地方透‘露’这隐秘。隐秘总是在想不到的地方泄出。

“游戏之作,聊以打发残年时光。但每个个案,也却有让人深思的地方。”

校长要艾教授坐他右席,要柳留梅坐他走左首,艾教授谦让了一下只好从命。在熟人场合他一向反对排座次,吃饭本是放松的一件事,不必讲究。

桌上有盘小牛‘肉’片,口感好。选料好厨艺高。别的冷盘热菜都不错。艾教授对厨艺赞扬了几句。校长说:“为了找到好厨师,费了不少劲,一个学校要有好教师,还得有好厨师,许多学校忽视了这一点。好厨师有好厨艺,还得有食品安全的观念品质。这老师学生的胃口调理不好,食品安全出了问题,可影响师生健康和教学啊。”他转头对艾教授说,“这牛‘肉’可能是硬了些,放心吃,绝不是牛‘肉’膏和猪‘肉’下脚料做的垃圾牛‘肉’,那假牛‘肉’可是很嫩,但可能是垃圾,不能入口。我们学校特别重视食品安全。”

艾教授点头,这个学校能重视师生的食品安全很难得,可以由此看出其管理上的科学。

这个城市是昆曲名城,饭堂里正播放昆曲《牡丹亭》,送菜的师傅也在轻声哼着。

看得出校长兴致‘挺’高,觥筹‘交’错,频频同柳留梅艾椿举杯,借着些许酒意,包校长歪着头问柳留梅:

“你同柳梦梅是什么关系啊?”

艾教授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很快联想到有次青歌赛场上,回答问题:对《牡丹亭》中的柳梦梅有何评价?回答说柳梦梅是反封建的‘女’‘性’,望文生义,人名中带“梅”的岂非‘女’‘性’?笑话了。

柳留梅从容的回答:“我喜欢《牡丹亭》,很爱汤显祖塑造的刘梦梅这个人物,正是这个男人的百般调护,使起死回生的杜丽娘得以身心康复,享受着爱情的阳光。也因此,我很感谢我父母为我起的名字。我出生后,父母商定我的名字用双名,由父母各起一个字。父亲喜欢看古戏,佩服那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他被封为留侯,在为刘邦打天下的一批功臣中,留侯张良的结局还算好的,所以父亲在我的名字中用了个‘留’字。母亲她老人家是因为喜欢梅‘花’,希望我这个‘女’儿长留人间同她长相伴,她给我选了个‘梅’字。我的上面有两姐,都因为农村医疗条件差,从小都因病夭折了。”这亦喜亦悲的回答令校长唏嘘不已。

“留梅留梅,留的是那种梅?”包校长站起来,望着校园中一片彩霞似的梅‘花’。

柳留梅先是一怔,梅分几种呢?很快想起来了,这是艾椿去冬一个周末晚间提出的问题,老头子会时不时的提出一些问题,说是既长知识,又添生活乐趣。当时她没有回答上,老头子随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明请话本《掌故绝尘》:“这上面有答案。作者把梅‘花’写的很美,分类也好。”

“梅有五种:青霞梅、层叠梅、赤金梅、仙山‘玉’‘洞’梅、绿萼梅。”柳留梅回答着,很感‘激’的望着一边的艾椿。

“我们校园中绿萼梅居多,这种梅最香。”包校长很为柳留梅的敏锐反应以及知识面广而暗暗称赞。

艾椿教授终于明白,这是校长在随时考量柳留梅。在这个城市里,历史上上上下下都喜欢高雅的昆曲,遗风犹在,知识阶层大都也因此喜爱《牡丹亭》。男人喜欢杜丽娘,‘女’人喜欢柳梦梅。

饭后,语文组长邀艾教授去语文组办公室喝会茶,校长也跟去了。

语文组长泡好茶,对校长说:“校座,我是用家乡茶招待家乡人。这是老家自制的六安瓜片,没用化‘肥’,农‘药’成分很低。二弟寄来两斤,你拿些去品尝一下。”

“如今能吃上没化‘肥’和农‘药’的东西可难得。”校长说。

柳留梅见桌上有本关于包天笑的书,包某原是这个城市过去的知名文人。柳留梅仗着点酒意问校长:“请问校长,你祖居吴地,不知同包天笑有何关系?

包校长不置可否的反问:“你对包天笑这个人有兴趣?”

柳留梅说:“包天笑是近代著名的南社才子。因为我喜欢‘女’侠秋瑾,到处找包天笑的作品《碧血幕》,秋瑾是书中的主角。后来去省城考省普通话测试员时,在省图书馆才找到《碧血幕》。因为对包天笑的文笔有兴趣,又找到他其余的作品,比如《馨儿求学记》,听说当时的教育部还给这部作品颁了奖。”

“他为什么叫包天笑?”包校长进一步问。

艾教授想,这校长又在出考题了。

柳留梅喝了口茶,这瓜片味还真可以,她拿出她说故事的特长:“我们在大三时,开了‘门’训诂学选修课,是多教授开的。”

校长问艾教授:“百家姓中没有‘多’姓的吧?”

艾教授说:“没有,现实中有。有些姓,百家姓中没有的。‘多’读‘阴’平。我们开多教授的玩笑,说他是多尔衮的后代。我校这位多教授可是学界的多尔衮,学问了得。”

柳留梅说:“多教授为了活跃课堂气氛,有时就训诂一下姓名,我们班上有位学生的名字叫‘地笑’,多教授问是谁起的名字?学生实话实说,父亲是农民没多少文化,因为见儿子生下时落地便有笑意,就起名地笑。还说他上面有三位姐,父母亟盼个男孩,所以三姐起名为‘笑弟’,希望迎来个弟弟。多老师说‘地笑’这名起的好,天能笑,地为何不能笑?神话中说,东王公与‘玉’‘女’玩投壶,男‘女’游戏时的乐趣引得天公也开颜,天遇乐事而笑。地遇乐事也会笑。”柳留梅面向包校长,“包天笑的名字可能同这神话有关吧?他的原名是包公毅,天笑是笔名。[”

包校长笑了起来,品了两口茶,连说:“这瓜片味可以,可以!包公毅的名字之所以不闻名,主要是他以包天笑的笔名发的文章很受广大读者欢迎。”

语文组长微微点头,他暗中欣赏这位小老乡不卖‘弄’,又回答了问题。

“柳老师对南社有研究吗?”包校长及进一步问。

“没有研究,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南社中有许多人才,像柳亚子、马君武、成舍我、李叔同、邵飘萍、宋教仁、吕碧城、周瘦鹃、欧阳予倩等人。”

艾椿额上冒出点微汗,他担心校长嫌她卖‘弄’。但是很显然,包校长很乐意他同柳留梅的对话。校长没有走漏眼,他识得人才。

艾教授站了起来,表示下午要赶车。校长电话要来了一辆校用小车,要语文组长代为送行。

告别时校长握住艾教授的手:“希望你的高足能早些调来,也希望您的《别情钩沉》早日面世。”

语文组长在候车室对柳留梅说:“原本你不在试讲范围内,这次来应聘的有不少有研究生背景,有的是从985工程院校毕业的,有几位是有中教高级资格证的,还有两位是大学助教。所以在你报名时就没有受注意。昨天校长两口参加完‘女’儿的婚礼后,当即从杭州赶回,下午近五点到校后,即听取招聘组的汇报,并翻看没有入选试讲的名单,从中找到你的报名表,说这位要试讲,当时大家以为是上方‘交’办或是关系户。晚上校长给我看了一封推荐信,是虞山涂校长写的,对你评价很好,希望包校长听你的课。校长说,校友推荐并不等于就一定录用,但一定让试讲。后来听了你的不同凡响的试讲,我们在校长办公室闲聊时,校长又布置评委看你的试讲录像。大家方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把你单跳出来试讲,差点成遗珠之憾。”

柳留梅这才明白,昨天报名时的谈话为何那么简单,为什么通知试讲的手机短信,过了限时六点以后。柳留梅很感慨,记得虞山涂校长送她到校‘门’口告别时,阳光映在秃顶上那一闪一闪的银光。

前两次南下应聘均无果而回,悄然打道回府,这次总算有了结果,可以通过调动来到所谓的天堂城市,理应很高兴,但在归程火车上,两人都怏怏然,并不兴高彩烈。柳留梅的心事特重,在卧铺上翻来覆去烙餠,她的心事艾椿并不完全知道,这次南下是柳留梅主动提出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学校有个青年教师对她展开猛烈进攻,他就是上次艾教授在藕塘边悄然看到的在画板上写生的青年,委托柳留梅为他的画展写说明的美术教师。他的进攻使柳留梅大有挡不住的架势。他其实已经注意了柳留梅多时,她常做示范教学,节日学校的晚会有她的诗歌朗诵。这位活跃于教坛的年轻‘女’教师,几年来的生活轨迹却很刻板,从宿舍到教室再去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循环往复,几乎看不到有异‘性’找柳留梅,美术教师认定她是无主儿的,于是展开进攻。

对美术教师开始的求爱信,柳留梅作了批示:“我珍惜我们的同事友谊”,然后退了回去。有回美术教师在周末在藕塘边堵住正回家的柳留梅:“请你告诉我,到底你有没有朋友?”柳留梅轻叹一口气:“我不想伤害你。”

正是柳留梅的答复不坚定,使对方‘欲’罢不能。就像中国在南海和钓鱼岛问题上的曾经的不够坚定,使豺狼之国侵吞我主权之心不死。

看来婚姻之所以要筑起防火墙——领结婚证并兴师动众的大吃大喝的‘操’办,就是向外界宣示,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都有主儿啦,别的人不要在去动他或她的念头啦!不要再随便违法登岛啦,黑客们更不能随意闯入啦。柳留梅很苦恼,他遇到了顽强的黑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要离开这个地方,摆脱情感上的两难定律。

“睡吧,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艾椿说,“调动的事是个系统工程,回去再商量吧!”其实艾椿又何尝能安然入梦?心里老想着柳留梅真的可能要远行了。想到自己很没有用,有一点事就猩猩然在心里捣鼓。这时他突然想到陈独秀,几十年前的他,被国民党在上海逮捕后,递解到南京,应该也是坐的这条在线列车。他到了南京后,蒋介石能饶恕这个曾经是非常有影响的反对党共头目头?看来是凶多吉少。但是陈独秀从上海押解上了火车后,一路呼呼大睡,似乎几十年为党的事业奔‘波’的劳累要在这趟列车的卧铺上得到消解和恢复。没有置生死度外的大‘胸’襟,岂能如此潇洒从容?陈独秀确是非寻常之人,凡人遇到心里有丁点事,就夜不能寐。

“我们都是凡人哪!”艾椿自言自语。

“我们睡一起吧!”柳留梅挤到了艾椿的铺上。

“这四个人的铺,倒空了三个,本来一个人睡都无宽裕的铺却挤了两个,你说这有没有道理?”艾椿紧靠着卧铺板壁。

“你可知道,‘床’本来就不是让人睡的,而是让人挤的。”柳留梅说,她挨着艾椿,不知什么时候,老脸和嫩脸上的四只眼睛都疲惫的关闭了。

柳留梅有了南方那位校长欢迎他加盟的允诺的后,她一路却犹豫起来,回到故乡后,她莫名其妙的更依依不舍脚底下这块土地。细细的盘点一下,这块土地上有离她不远的父母,有纯朴的乡亲,有她服务了几度‘春’秋的乡村学校,有拼命苦读以求摆脱贫瘠土地的莘莘学子,有光脚丫子一起长大的伙伴,有她的爱和被爱,有秘密的不失温馨的风雨茅庐,茅庐有她的夫君情人朋友儿子兼而有之的古怪又善良的艾椿。艾椿当然是最重要的!

从南方回来后,柳留梅本想不动声‘色’的依然认真的教书,暂不写请调报告,她太依恋托起她二十五年的家乡一方热土,太不愿离开他的老头子。

艾教授倒是有些急了,循循的劝说:“机不可失啊!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这道理你该明白,你是个很有潜力可挖掘的可塑之材,但是在这里限制了你的发展。南方那个学校是个强势名校,是培养青年教师的摇篮。那个城市是中国历史上的状元之乡,状元们虽都一个个死了,但是魂兮永存,每个地方都有历史酿成的文化之魂,往往决定了这个城市的品格,我极希望你能长久的呼吸名城的优雅的人文空气。”

柳留梅依然不动声‘色’。艾教授用‘毛’笔写下公正的楷书置于案头,那其实是给‘女’弟子看的:机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稀缺的,正如伟人也不是常有新思想的。

包校长终于来电话询问调动的事可有眉目,这天正好是周末,她回到家后,喝了几口老头子泡好的瓜片,很解渴,叹了口气说:“我看来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我去了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跟你去呀!”艾椿确是这样想过的,此地虽有秀山峻岭和茂林修竹,熟人朋友如林,但是没有勇气公开师生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大概可以公开的出双入对吧。被认为所谓博学的艾教授忘了约翰-多恩在他的《丧钟为谁而鸣》说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人是没有绝对的个人空间。

想象总是美好的,美好得一尘不染,一尘不染就是冷寂的空凌。

柳留梅还是下不了南下的决心,‘女’人真是水的本‘性’,难以‘抽’刀断水。前不久她代表学校去省里听课,顺便去省博物馆看了‘女’画家张‘玉’良的画展,因为张‘玉’良同潘赞化的另情也在《别情钩沉》中间。

善良的绅士潘赞化把被卖入青楼的少‘女’张‘玉’良赎了出来,潘赞化却没有金屋藏娇,而是将她送到上海刘海粟的艺校学画,潘赞化看到她很有天分,决定再送她去法国深造。潘赞化作出这一决定难能可贵,他是很爱张‘玉’良的,恋人一人去海外近乎天人阻隔,再很难得一见。张‘玉’良对出国深造也颇着难,她感恩于潘赞化,由感恩生情,长时间离开丈夫是她不愿意的,最后她还是在丈夫的劝说下出国,在法国一呆就是‘春’秋九载。潘赞化晚年十分孤独,曾慨叹当年还是应该把张‘玉’良留在身边的好,劳燕分飞,各自相思孤独,潘赞化病重西归前夕是多么想见一见张‘玉’良!造化‘弄’人,这一对曾经的老少恋人,只有生离而没有死别。

“当然,男人有像潘赞化如此的宽阔‘胸’襟是不多的。不过我觉得潘赞化爱张‘玉’良并非百分之百。”有个晚上电视屏幕出现了张‘玉’良的几幅油画,柳留梅靠在艾椿的肩膀上说,“你的看法呢?我以为潘赞化如果是非常非常的爱她的所爱,他是不会让‘所爱’离开他的!要不潘赞化另有隐情。”柳留梅不想直截了当的同艾椿讨论她是否南下的问题,她想用这个话题来试探艾椿在她南下问题上的深层想法。

艾椿没有很快接过柳留梅的话题,他知道冰雪聪明的柳留梅在试探他。他是很能理解潘赞化的,他赞成潘赞化把爱同义结合起来,男人对‘女’人的爱中少了一点侠义那可能坠入自‘私’渺小的爱。柳留梅是很有前景的青年教师,穷乡僻壤确实限制了她的发展,穷则思变,这是硬道理!柳留梅有这个变的条件为什么要固守不动呢?因为自己的爱她而把她留下守穷到底,岂不是老‘混’蛋一个?但是几年来每逢周末一相逢,已成定则,日历上有规则的分布均匀的一个个圆圈是比什么都美的画图!柳留梅一旦南下,定时的画圈将被解构,人生衰年中的美好被解构能受的了吗?要不潘赞化在临终前为什么后悔不该让她的‘玉’良远行?他的心被残酷的分离解构碎了!最易碎的心是男人的心。

“潘赞化失去了朝夕相处的一个小爱妻,社会却得到了一个另类画家,”艾椿若有所思地说,并喟然长叹,“可是社会对张‘玉’良是很不公的,她一去九年在法国学成归国,回到母校任教,深受学生好评,可是学校却因她曾经的风尘史而不发给她聘书,甚至要停止她的教学活动。‘鸡’‘胸’鸭肚的校长能办好大学吗?大学中没能容几位另类还算大学啊?你不看教师的才能,老是盯着看教师的生活上的所谓污点并将其放大,能留得住优秀教师?留下的教师虽中规中矩,可大都平庸。中国的校长中像蔡元培的太少太少啦!这样。张‘玉’良就不得不再次流‘浪’异国他乡。张‘玉’良为社会留下了宏幅巨制,修复专家却从她的油画肌理中看到了张‘玉’良当年在巴黎生活的艰难和辛酸。她不少油画的底布很粗劣,影响了绘画质量和保存。”

柳留梅见艾椿说得有点伤感,她轻轻的抚‘摸’着艾椿鬓边的‘花’白头发:“还是英国的‘女’作家伍尔夫说得好:‘女’人要有所成就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有自己的一间房子,二是每月有五百英镑的收入。老公,我们只要有五十万也就好了,我‘门’到南方买房,我们就可以携手在阳光下。”

如果不是从市党校学习回来的履新不久的校党支部书记责令柳留梅检讨不请假外出,‘私’自参加应聘,柳留梅还是不会这么快的递上《请调报告》。

党支部书记刚派到学校不久,还兼着校长的职务,老校长已经考研走了,进入中年的老校长连续三年考研,总算如愿。老校长威信高,他这一走无疑影响教职工的情绪,一些好教师也想奔发达地区的学校。新书记一来为维稳而放言:“一个也别想走,想离开就是破坏学校维稳!谁想走就辞职!”所以书记听到小报告说,柳留梅‘私’自外出应聘,书记不高兴了。一个不放就是维稳啊?维稳让许多低水平干部丑化了。

书记的语言表达是有些问题,但其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中国乡镇地区,特别是不发达地区的乡镇学校的教育资源配置可怜,学校硬件设备差,条件简陋,再缺少好教师,学生的知识和读书能力就上不去,直接影响他们以后的就业影响他们一生的收入和生活,造成一代代的不平等。本来广大农村地区的学生可以通过考试改变生活,但是教育的不平等使社会垂直流动渠道实际上被封闭,想通过考试改变命运越来越难。

假如书记能以此道理来同柳留梅推心置腹‘交’谈,她还能听得进去。但是书记攻心乏术且旁枝逸出,‘激’怒了柳留梅。

柳留梅因为悄悄外出试讲前,商之于老大姐般的语文组长,请她代星期一的早读和上午第一节课,因为柳留梅星期一上午才能赶到学校。语文组长满口应允,这世上谁没有一点急事呢?而正是这位老大姐般的语文组长给书记透‘露’了消息,可见识人之难,知人知面难知心。

“你是个党员,应比一般教师更遵守纪律,你外出为什么不请假?你要作出检讨。”大嘴巴书记郑重其事的对柳留梅说。

“星期六和星期天是法定假日,我去什么地方是我的自由。”已经见过世面的柳留梅平静的说。

“那你星期一上午八点没有签到怎么说?”

“星期天下午我就给校长值班室电话,想请值班的同志代为请假两个小时,可是值班室没有人。”给校值班室电话请假,是艾教授提出的,他提醒她,老校长不在了,谨慎为好。她回来查值班室人员表,一看星期天是书记值班。书记这天中午被镇办公室主任请去喝小酒,吃完又一起上了麻将桌。

书记没吱声。柳留梅说:“检讨我写,写好送来。说完起身离开书记室。

“你别慌走!”书记把已经出‘门’的柳留梅叫了回来。

“检讨不必写了,在党支部会上自我批评一下就行了。”书记点起一支烟,“另有一事想对你说,有人反映你同大学里的一位老教师关系过于亲密,大学里已有反映,听说这个老教师人品不到位,老伴病重是他同保姆关系不正常。考虑到你是党员,我这个当班长的有必要直言相告,提醒你一下。”

柳留梅心里咯噔一下,先前的流言她只当耳边风,至今还没有人敢在它面前如此拍砖,而且对老头如此不敬,心里塞了团棉‘花’样难受。柳留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一向灵牙利齿的她今天有些嘴笨。

“你的自身条件很好么,课讲得‘棒’,又是党员,据我了解,在你的周围不乏爱慕你的年轻人。”书记给柳留梅一杯纯净水。

“书记,谢谢你的提醒,但我要说的是,请你不要评论我的老师的人品,那位老教师是我的恩师,因为你并不了解他。这正如我们听到对你的一些负面评论,我们不会轻易相信。”柳留梅终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不能容忍大嘴巴书记对老头子的肆意攻击。眼前这位书记原先是另一个中学的书记,据说作风霸道又不正派,在原来的学校搞不下去了,才调换到这里的,如果让教师民选,他怕早已下台了。人家总统都民选,我们一个小小的教研组长、校长都不能民选,奈何奈何奈何!

书记气得脸如猪肝,大鼻子也涨得通红,但柳留梅说的有理有节,一时语塞。但他不明白柳留梅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的批评他,用语虽含蓄,但这是皮里阳秋的手法,象皮包棍子打人,伤人得很。

第二天上午,柳留梅又来到书记室,递上一个简易信封,往桌上一放便不言不语的离开。书记因为昨天被柳留梅一句又一句不软不硬的话噎住,夜间没把觉夯实,睁着惺忪的眼望着柳留梅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背影其实比面部表情丰富难解,他觉得原本柔软多姿的柳留梅的背影忽然变得像冬天中的一块铁板。

书记‘抽’出信页,以为是书面检查,展开一看,竟是《请调报告》,他拿起桌上的中华烟盒,从中叼出一支烟,点燃后细看难得看到的这种报告。教师的调动现在越来越少,因为现在的学校那个不是教师满满的呢?特别好的教师很难调的走,差点的教师不会提出调动。至于乡镇教师,哪有几个望外调的?能保住一份工资就可以了。

书记一看柳留梅提出调往天堂,不由得一惊,也一笑,那个地方是一个乡镇教师能进得了的么?

隔了两天,书记请柳留梅到书记室,脸‘色’一反往常的冷峻,和颜悦‘色’:“你对我讲内心话,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学校和市教委都很看重你的,你的教一级已经批下来,以后高级职称也会首先考虑你。你如果不想在这里,可以考虑以后调市里,何必跑到离家想百里千里远的地方?”

“书记,你们当领导的能换地方,我们当教师的为什么老窝在一处?再说我去的地方确实很难进,有了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呢?”

“上回你可能生我的气,但我们党内同志可以开诚布公么。关于你同你大学恩师的关系,有人议论,我不说别人怕不会说你听吧。我当然不会干涉你的感情走向,但坦率地说,在现今的中国普通人的老少感情立足很难,抗不住压力啊!杨振宁同翁帆的另类婚姻不在普通人之列。”书记作语重心长状。

柳留梅没有正面回答,她说:“我的男友希望我去那个城市工作。”

“没听说你有男友在啊?”

“网友,‘交’往有时日了。”柳留梅为自己编造故事稍有愧意,语气不给力。

“网恋?这能靠谱吗?”网恋这个名字在现时的中国可是个褒义词,像许多带有“网‘的词一样,被视为另类,如“网购”“网‘迷’”“网恋”“网络文学”等等。

“见面了没有?”

“上回去也为了见面”

书记见柳留梅有问必答,话语真假难辨,也就不想干耗。

“那好,我‘门’要研究你的请调报告。你是党员,最后还得服从组织决定。”大嘴巴书记站起,表示送客。

书记望着柳留梅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心里狠狠地说,想离开?没‘门’!你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么?他对柳留梅的怨气,是因为她竟敢当面揭他的短,‘摸’了他的老虎屁股,中国自古以来,大大小小的官爷们,有几个不是老虎屁股?‘毛’主席一再要人敢‘摸’老虎屁股,就是因为中国的祸国殃民的老虎屁股太多,他本人也因为不断‘摸’老虎屁股,不断地受到报复,他可能没有意识到,大权在握时,身上也时不时的附着老虎屁股。

书记本意在做思想工作留下校宝柳留梅,没想到缺少思想工作方法和艺术,攻心失败。蜀中诸葛亮庙前的名联中有“攻心为上”之说,然而攻不好,反而攻心为伤。思想工作只有有思想的人才能‘操’纵自如。

看到柳留梅的苦恼,艾椿在考虑要不要中止调动的程序。

正当大嘴巴书记兼校长同柳留梅正‘交’劲的时候,远方伍教授的复信到了,给艾椿教授以极大震动。

第十九回 巴蜀情递春之消息 老境遭遇深蓝世界

艾椿兄:

您好!

捧读来信,感慨良深。(. 无弹窗广告)时代已进入二十一世纪,而国内人文生态环境依然如此陈旧,不知会铸成多少人生情感悲剧。山水远隔,不能促膝长谈,只能在纸上简略的说一点我们的情况和想法,聊供参考而已。

我们夫‘妇’结婚已渡过十二个‘春’秋。爱妻今已三十一岁,我已七十一岁。可当初的结合也曾在单位乃至社会掀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但好在一开始,我们就下定决心,直接面对,不面对就意味着逃避,我们不想逃避,更不想躲藏,事实上逃避躲藏都是不能的。大大气气的迈出这一步。

我作好了最充分的思想准备,当年我五十九岁,我有高级职称原是可以再干几年的,我决定一满六十岁就坚决退下来。同时也做好思想准备,假如我所长期活动于期间的文化圈子中人,因此而不屑于我,我宁可不去参与任何活动,也要坚持按自己的主张好好活一回。我买了些纸笔,准备无事可干,就练练书法,读读书,安享晚年。准备拿若干年或更多的时间给别人去充分议论。思想准备充分了,依法办理了各种手续,完成婚姻法律程序。

对于各种议论我们渐渐不把它当回事。在人前背后叽叽喳喳的主要是保姆、家属、退休的老妪老头这些人,这不奇怪,因为议论别人的长短是这些社会边缘人的生活中不可少的部分。还有少数圣人和机关公务员。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圣人要履行他们的责任,他们少有人‘性’,多的是“圣心”。机关里的公务员们的议论,那是因为人浮于事的结果,办公室可少不了‘花’边新闻。慢慢的他们议论老化了,也议论疲劳了。另外外界看我们生活的不比别人差,社会上还是通情达理的人多,毕竟开放以后的社会人心要宽容的多!

社会上惊愕一阵后,也就很快接受了现实。找我写评论的、开会的、参与各种评奖等等社会活动接踵而至。这十二年可说比在岗时还忙碌。妻子她已完全不是我生活上的小保姆,我要她检起书本,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她拿到了计算机大专文凭,也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人说年过六十不学技,我却在‘花’甲以后跟我的妻子学会了计算机,她给我复习汉语拼音,手把手的不厌其烦的教我键盘‘操’纵,我已能以较快的速度在计算机屏幕上写文章,在我的晚年生活中,我的年轻的妻子成了我的良师,再如,我们一起看电视时,有的情节需要妻子为我解释,年轻人毕竟耳聪目明反应快。

我们结婚的十二年来,我仍旧忙我的事,妻子每天上他的班,过着平静和轻松的日子。

至于困扰你妻子如何过家庭难关的事,我的爱妻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话:“父母那一关终归是可以过得去的,关键是要过自己去跨这一关”。她的意思是说,父母与‘女’儿终归是血缘亲情,即使‘女’儿选的对象父母不同意、不喜欢(这在年轻人的婚姻中也是经常遇到的),过一两年,只要‘女’儿生活得好,父母终归只能接受现实,关键是自己要坚决,态度明确,‘挺’过艰难的头一阵子。万事开头难,此说未免夸张,我一生中经历的许多事,开头大体不难,唯有晚年遭遇到的感情这件事算是有点难吧,所谓难,也无非挑战‘性’大些吧。

我想我妻子的看法是对的。我们不能改变环境,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我们不能要求别人不议论不嘲笑,但我们可以使自己充满信心地去面对这一切。你越坚定,越容易度过;越是左顾右盼,犹犹豫豫,议轮反而越来越多。舆论可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

当初我妻子同我结婚时,他还只是一个从农村进城来打工的高中肄业的‘女’孩。而你们原本师生,你妻子又是优秀的中学教师,这个差距比我们夫妻可要小得多啊,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我曾经有个诗人朋友,是五七年同流沙河同榜的著名右派,七八年平反后去一个专科学校当了教师,他的一个‘女’弟子十二分顽强的爱上了他,可‘女’方的父母十三分顽强的反对,说这个男人比他们的年龄还大,可‘女’孩坚持自己的选择。由于诗人是知名人物,一时之间闹得风雨满城。可是一晃他们的结合已二十多年了,孩子也已‘成’人,外界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说到这里,也许你已觉察到我的意思。恕我直言,我觉得当初你们采取地下式的“演戏”般的夫妻生活,是一个不应有的选项。看起来,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实上却使你们陷入更大的尴尬的困扰,一旦这戏演开了头,何时能收场?

福克纳说,正确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阳光。这话值得您深思。

作为男人的你,可能觉得正式成家有负于年轻的妻子,陪不了妻子几年,不能给妻子传统的的幸福,还是断了为好。可是您是否感到,一旦断了以后,你们能彼此心安吗?丝丝念念的一份心思真能化得掉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情此景何足以堪!

让妻子调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我觉得不是个好办法,这是逃跑主义,是想逃避舆论,你们不应该去计较舆论。因为你们的结合是合理合法,既不背离道德,又不伤害任何人,这纯粹是你们俩人的生活,完全应当由你们自己做主,无须逃避,爱情的字典中没有“逃避”这个词。何况你们逃来逃去的还在中国这个不太能容纳另类的环境。在中国,另类的行为和痛苦,常常是别人的‘精’神盛筵。

你们千万别幻想在中国去另辟一块老夫少妻的特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少闹鬼,莫非异类。(我们这里,老少婚恋被誉为“闹鬼”)你们莫幻想在“王土”范围内有你们的乐土。重要的是自己思想要解放!只要坦然处之,你们也就有了自己的‘精’神盛筵,乐土就在你们的脚下。

你说你的妻子不愿使父母难过,不愿伤父母的心,才不公开婚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们因该明白隐瞒的本身是更伤父母的心!

当年我妻子同我结婚时才二十一岁。他先是没有跟父母说,就直接去村里乡上开具婚姻状况证明,来了个先斩后奏。事后,我们生活平顺,她的工作也越来越好,她也经常回家看望父母,她对父母的照顾比其它的兄弟姐妹都多,她的父母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了。当然,各人情况不一样,我妻子的方式不一定适合于你的妻子。但世上的绝大多数妻子是爱他心中的男人,男人就是男人,岂有老少之别?有爱就有办法!但我相信你妻子会想出恰当的方法。

总之,要下最大决心,迈出公开结婚的这一步,成了既成事实,再想办法,慢慢“微调”你妻子同父母的关系,不急于要求得到别人的认可。当然,别人认可不是我们婚姻的必要条件。我们活在自己的心里,而不是活在别人的心里。

最近一段时期,这里同你们那里一样,也是‘阴’雨连绵。但是,‘阴’雨终将过去,雨过天晴,阳光会更加灿烂。你们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继续呆在人为的‘阴’雨天气里。

当然,我能理解你同你‘女’弟的生活状况,一时不敢公开而暗中携手也是能找到历史的依据的。《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光未然也闹过师生恋,他爱上了他的学生,当然‘女’弟子也非常的爱她,可就是不敢公开,光未然同你一样很苦恼,一方面是他‘女’弟子不敢让这份爱‘交’给阳光,一方面又是心的燃烧不止,‘那个热烈劲呀!’光未然一辈子没有忘记‘女’学生信纸上的热烈,乃至晚年遭遇文化大革命在农场变相劳改时,他同‘女’学生的信纸上的师生热烈的恋情还在温暖着他的心。光未然说‘可我连‘吻’都没有‘吻’过他’,但那内心的圣火始终没有息灭。经我考证,当其时也,光未然正在酝酿《黄河大合唱》,他憋在内心的一团火在这部经典作品里得到了喷发。

我讲光未然的爱情故事,是要提供一个佐证,在我们中国,历史上确有许多闹忘年之恋的同闹革命一样难哪!能写出翻江倒海般的《黄河大合唱》的作者,火热的师生恋竟只能是纸上谈兵,你们的师生恋可就比他们亮‘色’的多!时代毕竟在进步。这就是说,时代总是在进步,我相信,你们师生之恋一定很快的迎来东方曙光。

走出来吧,挽着手,走到阳光里去!阳光会温暖你们,你们会感到,生活原本是美好的。

一切种种,难以尽述。衷心祝愿你们同心合力,为自己创造一个充满一个爱情与欢乐的明天。

咫尺天涯的同路人伍

读完伍先生的情理互生、文采斐然的复信,艾教授异常的兴奋,读信的愉悦和快感是读别的文字不能比的。他击节称道:这真是一篇来得又能去得的锦绣文字,撰者可为别具手眼。伍先生不畏舆论,不把闲言碎语当回事,令人佩服。能在枪林弹雨中闲庭信步的人,乃是难得有的品格。认为这封信是有关一个时代别一种婚恋的彩绘纪录,是二十一世纪老少情感的宣言!是一场世纪‘性’的‘春’雨。艾教授决定将伍先生晚年的感情故事,放在《别情钩沉》前八篇。

老少婚恋因为社会包容度的窄小,婚姻中的内核披‘露’的太少太少,许许多多的人以为,他们生活单调和无趣,尴尬和无奈,甚至痛苦。少有情天多‘阴’雨。其实此间有‘花’红柳绿茂林修竹,并不少鲜‘花’绿意,这里像所有的婚姻一样,有时有避免不了的‘阴’雨,但是更多的是‘春’风阳光。艾椿觉得伍教授的信不谛是当代老少婚恋的经典大叙事。

艾教授掩信浩叹,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是不够格的,就像许多政治人物不合格一样。不能堂堂正正、大气凌然,不能坦坦‘荡’‘荡’。他不能给所爱一轮太阳、一个遮风避雨的屋顶。他这一辈子有愧于‘女’人,而真正的男人可以有愧于天有愧于地,而唯独不能有愧于‘女’人!

艾教授‘激’动地出‘门’去近旁的松林间,雨后的松林里空气格外新鲜。柳留梅这天刚好来市内听课,是一位外地语文特级教师来传经送宝,他用的是朗读法,只是反复的朗读课文,完全不讲述,可普通话又欠标准,柳留梅听得有点腻心,就溜回家。不见老头,只见桌上有信页,她读了一遍,又看了下信封,见里面还有半页纸,‘抽’出一看,内容是:

另:关于两‘性’的问题,是许多读者朋友来信提及的,您也同样提到。我不能说大话假话,必须承认老少生理差异,但这并非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而‘性’事也非夫妻生活的主旋律更非全部。彼此有感情的双方在心不在‘性’。

另:我的晚年生活,本是谢绝采访的。几年中,多位记者来访都经婉拒。《真情和携手》栏目的年轻‘女’记者,她说她是来倾诉的,她同样遭遇了老少感情,对方是位年近‘花’甲的总编。她的坦诚感染了我,开启了我的话盒子。后来她将我们的对话衍化成一篇报道,恳求我能同意发表,我夫人说发表怕什么?这样我们的‘私’事就公之于世。没想到读者的来信这么多,可见天下老少情牵者不少啊!

一会艾教授散步回来,喜见柳留梅来家,兴奋的说:“来了‘春’之消息”。

“还有个‘春’的尾巴你没抓住啊,信封里还有半张纸。”柳留梅笑说:“伍先生遭遇卡‘波’提。”

艾教授补看了那半张纸。“卡‘波’提?”艾教授想好熟悉的名字,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大教授也有不该有的知识盲区?”柳留梅说,“那采访伍先生的‘女’记者,分明是卡‘波’提的故伎重演,骗过了忠厚的伍先生。‘弄’出了一篇吸引人眼球的新闻。”

艾教授这才想起卡‘波’提,他这教过多年新闻课的怎么能不知这位顶顶大名的美国新闻界人物?卡‘波’提人很矮小,大头同短小的身躯不成比例,而且其貌不扬。但是像几乎所有这类人一样,极其‘精’明善谋略,且有超常记忆,采访从不记录。卡‘波’提采访过著名影星梦‘露’、马龙、白兰度等以及政治人物。他采访白兰度时,后者正在日本拍电影,得知卡‘波’提找他,发誓不接受采访,只搞了礼节‘性’的晚宴。宴席上卡‘波’提脸有悲‘色’,白兰度关心的问悲从何来?老卡说,他只要在这种场合,就会想到好酗酒的妈妈,从而使老人家身体不好。白兰度见这位新闻界名人能推心置腹,很为感动,也就撤防‘交’心。酒助谈兴,无所顾忌,直到后半夜才结束晚宴。不久卡‘波’提在著名刊物《纽约客》发表长篇关于白兰度的采访,白兰度得知,连呼上当。

《真情和携手》栏目的‘女’记者的采访术岂不是有拾卡‘波’提牙慧之嫌?伍先生遭遇了卡‘波’提。只是那位美国人事后搞了突然袭击,也许搞突然袭击是美国人的传统,而这位中国‘女’记者没有,发表前取得了被采访者的同意。

卡‘波’提去世后,有电影《卡‘波’提》,著名影星霍夫曼出演卡‘波’提,艾教授看过,演的确实很好。卡‘波’提这人对艾椿来说并不陌生,他却一时记不起。“哎,老喽!”这卡‘波’提怎么会失忆?艾教授自叹不可逆转的衰老来临,怕不远的将来,‘女’弟子的名字都会忘却。

收到远方伍先生的信,对艾教授来说产生了冲击‘波’,他是得重新思考怎样处理好同‘女’弟子的关系。然而事情有了新的变化,出现了新的元素。

法国的白兰度在樱‘花’之国拍片,怎么也想不到美国的卡‘波’提上‘门’搞‘阴’谋。艾教授正在思考怎样处理好同‘女’弟子的关系以及如何为‘女’弟子的调动伤脑筋时。想不到会有人上‘门’论剑,来的可是比卡‘波’身躯高出三个脑袋的帅哥。

那是个初夏的旁晚,刚吃过晚饭的艾教授没有外出散步,因为天空到处飞舞白杨的白‘色’‘花’絮,对有眼疾的他是个威胁。他正准备看本闲书,有关康有为的晚年轶事。康圣人一生爱权爱名爱钱爱‘女’人,他的身体本来很不错的,要不他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六十岁之前,能周游列国,七游法国,八赴英国,十一次进出德国,还去了荷兰、比利时、希腊、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和地方,寻胜问异。自吹一生“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游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到了‘花’甲以后,渐感‘精’力衰退。这其实是正常现象,但他希望返老还童。在追逐青‘春’梦的时候,他邂逅了从德国来的一位医生,洋医生吹嘘自己有返老还‘春’的本领,他形而上的使用青年雄‘性’猴子的蛋蛋移植到人的‘阴’囊里,使老人恢复青‘春’。康有为想再造青‘春’,寄希望于洋大夫,欣欣然接受移植,结果是洋大夫把康有为从人世间移植到‘阴’间,不仅不能使他雄风当年,不到半年便呜呼哀哉。康圣人一生有两次移植工程:一次是把西方的资本主义的一些先进东西移植给腐朽衰老的满清皇朝,另一次是把‘欲’念大的公猴的‘骚’蛋移植给衰老的自己。但是这两次移植都失败了,可悲也夫!

艾椿教授感慨的想,衰老的只能听命其衰老,不服老是不行的。再说,‘欲’化腐朽为神奇,首先得把腐朽化去,难就难在这个“化”字上。有时人换个地方都难适应,俗话说“身土不二”,何况器官移植?不过康有为到老都不保守的‘精’神着实令人佩服!

正当艾教授为康圣人感慨时,‘门’铃响起。

艾教授有点不快,他不习惯事先没有约定的来访者。但还是起身开了‘门’,谁的一生中怕也难免有突然按响别人‘门’铃的时候。

“请问,艾教授在吗?”

“我就是,请进!”

“艾教授,打扰您了!”客人是个高大英俊风神俊朗的青年。,他提着一个白‘色’的鼓鼓的大塑料袋,向艾教授行鞠躬礼,并自报家‘门’,姓白名琅,柳留梅的同事。,美术教师。艾教授有点想笑,白琅分明是拳击师的身板,怎么搞起艺术?画家吴冠中的身体可是文弱书生样。

“教授,早听得老校长谈起您,说你的课上的好,书法也好。后来柳留梅老师也很佩服的谈起您,您是他们的恩师。对您可说是心仪已久。”

主人给客人泡了一杯瓜片绿茶。

坐下后,白琅拆开一包软中华,很恭敬的递给艾教授一支。这一阵为‘女’弟子的调动加了点心事,烟瘾复发,他在白琅送上的打火机火焰上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好烟!

闲谈中得知白狼从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后,到中学教美术,后来因体育老师见义勇为而受伤,校长让他顶替上了一年体育课。因为校长见美术教师每日清晨必打拳。夏天,他把学生带到学校荷塘边的柳荫下,教学生形体艺术,使体育同艺术相结合。艾教授觉得这位青年‘挺’有创意的。

当白琅送上第二支烟时,艾教授发现对方手掌又厚又大,而且食指长于无名指,不免高看来访者。这手相有讲究。

“艾老,今日贸然来访,为的是我人生中一件大事求教。”剑要出鞘。

“请讲!”

“艾老,我对柳留梅可说心仪已久,只是一直没有表达,我同她一直很能谈得来,前不久我向她‘交’了心。可很快听说她要求调动,不免一惊,这主要不是为我个人的事,因为即使她不走,我同她能否在一起也难说。主要的是柳老师如果真的走了,对学校教衍有影响,乡镇学校储备个好教师可不容易。我给老校长去了电话,他说能影响柳老师的是大学里的艾教授,我这才鼓起勇气找您的。”

艾教授不由得对客人刮目相看,他以公掩‘私’,善于表述。

艾教授有些‘迷’茫,从来没有听柳留说有人追求她。虽然他大丈夫似的对柳留梅说,她有‘交’友的自由,有离开她的自由。可如今突然冒出过自称是柳留梅的男友,艾椿一时有点找不到北。不知如何接待这位不速之客,一位上‘门’论剑的剑客。

总得待之以礼吧。艾椿寻思着这话题。

艾椿见桌上有本外孙丢下的三‘毛’的书,外孙是三‘毛’‘迷’。那就说三‘毛’吧。便说:“三‘毛’少年时很爱画画,她爱西班牙毕加索的画,甚至希望长大后嫁给毕加索。她的绘画情结使她有了第一次恋爱。年轻加真情往往陷入盲目。三‘毛’结识了一位很一般的画家,可是她被请进那画家的画室时,觉得里面的每幅画都是伟大的艺术品,三‘毛’爱上了经济上潦倒的画家,她的家人反对也不管用,家人请三‘毛’的好友说服三‘毛’也不行。直到她发现画家是有家室的人,这才痛苦的中止关系。三‘毛’还是决断力的,不少‘女’孩往往‘欲’罢不能,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

白琅似乎有点不安,他说:“我是真心爱柳留梅的,我没有别的‘女’友,我的爱决无半点欺骗。我也曾请柳老师去过我家里的画室,请她指点,而不是为了炫耀。她也很冷静的批评我的画作。”

“你能肯定柳留梅真心爱你吗?”艾教授其实问了个很蠢的问题。这人处在特定时空中,往往理智欠缺。

“假如我没有被爱的感觉,我今天不会冒昧的来拜见您的。从我同她的‘交’往中,我们有许多的共同语言,彼此为对方所吸引。”

“你能肯定她心里没有别人么?”又是一个不当的问题。艾教授拿起三‘毛’的书无意识的翻着。

“这个年头的男‘女’奉行古典式的爱情的是风‘毛’麟角,柳留梅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不可能没有追求者,但是我愿意参与竞争!”

“你们‘交’往了还是相爱?”艾椿在“‘交’往”“相爱”上用了重音。

“两方面都有些吧!”

艾教授想起近两个月中,柳留梅有两个周末没有回来,说是为学生补课,前几天回来又若有所思般的恍惚,可能同白琅有关。

艾椿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伤害一位纯正的青年,其实正是眼前这位青年,才是有强势资本投给柳留梅的,而从长远和实际利益来说,柳留梅选择百琅可能比选择自己要幸福得多,而且幸福要长久的多。谁不是从长远和实际利益来思考问题?艾椿明白他现在已经很难离开柳留梅。他是彻头彻尾的俗人,不是圣人。他不知如何把他爱柳留梅的信息如何传递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白琅见桌上有一方质地颇好的砚台,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艾教授,请问这是端砚吧?造型很好。”

“怕不是正宗的端砚,不过还比较发墨。”这砚是二十年前我的同事多副教授外出时从地摊上‘花’三十元买回送给艾教授的,两位老同事老棋友有时会想着彼此给对方送些小礼物。这方砚不想用起来还‘挺’好的。

艾教授从书房搬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取出有白琅大手掌般的一方砚,艾教授眼中顿时生出亮‘色’。他说:“我有位商界朋友,请我去他家吃饭,酒足饭饱后,要我糟蹋他‘弄’来的几张好宣纸,我写好字后,对他那方砚台发生了兴趣,我说老板,你这方砚台让我玷污了,我要带走!朋友说,这是广东一位老板不久前送我的,还是处子砚,今天是第一次开砚,不过你要喜欢就拿走吧。”

白琅听得似乎津津有味。

艾椿叹息一声:“我其实是套用宋代的大书法家米芾的故事诓我的朋友。有回米芾被宋徽宗叫去写字,写完后他捧着皇上用的绝好端砚说,这砚被臣所污染,皇上就别再用了。这位米芾确实是大书画家,不过他一生太看重好东西,重物伤艺,使他的书画缺少空灵高洁气象。但是看重物几乎是人的本‘性’。”

白琅诚恳般的频频点头。艾教授是否在借‘鸡’生蛋,隐喻柳留梅是自己所宝爱的一方砚。不过,‘女’人就是一方砚,男人这支笔在砚中反复调理,理顺了笔‘毛’,吸足了墨,方能挥洒自如。如此深的隐喻怕单纯的白琅是意会不到的吧。

艾教授将砚收拾进木盒:“白老师,我感谢您来看我以及对我的信任,只是柳留梅的调动我还不甚清楚,再说我也不宜说服,开放的年代,人才流动很正常。至于她的个人感情我就更不宜过问。”

白琅很知趣的站起来,他从塑料袋中取出两条中华烟和一排香蕉。

艾教授一定要白琅把两条软中华带回,中学教师工资本来就不多,这两条烟的价格不菲,再说他不能收这礼。

“艾老,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白琅执意不愿带回,“就算我请您一副墨宝吧。”

最后艾教授只好收下一条烟,他不想让年轻人难看。在一般情况下,让年轻人过不去的老者枉为老者。然后他将多副教授送的一方砚,用纸包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方砚你来用正好。”白琅推让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出‘门’时,白琅两手抱拳:“后会有期!”艾教授想笑,分明已成“情敌”,后会有期‘弄’不好是格斗,自己哪是拳击师般的年轻人的对手。

艾椿送白琅到校‘门’口,想给客人要辆出租车。“不用了,我是夜行客,爱在夜间独步。”白琅很快消失在初夏的夜‘色’中。

送走了白琅,艾椿教授陷入了沉思。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事先的蛛丝马迹他怎么没有一点觉察呢?这不是几年来的暗箱‘操’作的结果吗?暗箱‘操’作的感情不受任何保护。

这是残酷的身份错位造成的:明明白白是你的内人却要一定说是‘女’弟子,实实在在是你的丈夫却一定要说成你的老师。罗敷自有夫,可自己的罗敷却不敢宣称自己有夫,就难怪“使君”求爱了。

艾椿教授将以怎样的心态来对待看来是真心实意对待柳留梅的那位年轻人呢?

记得当初,艾椿曾以很男人的口气对柳留梅说:“你不是我的‘私’有财产,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不用解释要离开的原因。”语言是兔子,行动往往是乌龟,一旦柳留梅可能要从艾椿身边离去,艾椿的跳了六十多年的还算强有力的心脏近乎痉挛。他的大男人的气魄哪里去了呢?

这一夜艾椿教授在‘床’上独自烙饼。这个帅气的青年琅,理直气壮的上‘门’论剑,虽然对方是无意的,但是仍感剑气咄咄‘逼’人,看来两人‘交’往已不是初始化了,彼此欣赏对方,至少他是首先陷入爱情的坑里。从纯粹的第三者立场看,柳留梅同琅却是蛮般配的一对。艾椿苦恼极了,他第一次感到感情被黑客入侵的的痛苦。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襟。艾椿能选择同柳留梅的分手?能豁达的面对自己的罗敷可能爱上使君?

艾椿教授曾经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过影片《深蓝世界》。二战结束,投效英国军队的捷克青年飞行员回到家乡,他太思念他的未婚妻,还有他的爱犬。首先是爱犬向他欢快的扑来,他紧拥着爱犬。然后是同未婚妻四目相接,可未婚妻没有像那那狗一样向他扑过来,她只是掩面哭泣。细看她已是少‘妇’装束,她对他诉说,都传他已经牺牲。飞行员背着尚未卸下的背包愣了好一会,便默默转身离开,爱犬紧跟其后,经过‘门’外的篱笆时,遇一可爱的小‘女’孩,她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狗!”飞行员怔了一下,弯下腰友好地问了小‘女’孩的名字,然后动情地对懂事的爱犬说,“甭跟我,留下!”这个牵动人心的场景到此嘎然而止。

艾椿教授曾很动情地在课堂发了通议论:“同学们,我们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遭遇到如此尴尬的感情场面,但是年轻人遭遇情感纠葛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两人一旦生爱但又无法相爱时,该放弃的要果断放弃,不能小资,不能情长气短,不能儿‘女’共沾襟,更不能霸王别姬。爱,是在人心最软的地方发生的,是特别的缠绕,是特别的不容易退出。但人之为人,是人的一颗心还有理‘性’,当没有了爱或者有爱但又不能爱下去的时候,就应该进入我们自己的‘深蓝世界’,向对方说一声,‘甭跟我,留下!’飞行员最后这句话不仅是对狗税的,更是对曾经的未婚妻说的,对所有遭遇感情困境的男人和‘女’人说的!爱应该有两面,一面是忠诚,另一面是豁达潇洒。当爱遭劫,以血相见,没有这个必要啊!”

记得,学生是用发疯的掌声来结束艾椿教授的这通关于爱的议论的,掌声鸿‘蒙’。艾椿没有想到,在垂垂老兮的时候自己却要接近或可能进入“深蓝”的世界,他有没有勇气说一声“甭跟我,留下!”

第二十回 杏坛人惊听怪逻辑 苦恼女求解测字摊

白琅来访的第二天,状元之乡的校长电话催促柳留梅尽快办理调动手术。这天正好是周末,她应该会回来的,待见了面再商议调动之事。但是柳留梅又没回来。

柳留梅回来的次数少了。在离琅拜访艾椿的半个月后,柳留梅无‘精’打采的回到爱椿身边,其时正当暮霭残云山岚送晚。艾椿照例热情的卖菜做饭,但两人都吃得很少。

还是在一个室内,夜晚静悄悄。柳留梅的一身薄薄的红‘色’的内衣,那显然是筑起了防火墙。

“我们关系正常化吧!”柳留梅说,“我当你的‘女’儿,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你想好啦?”

柳留梅没有立即回答,她在被窝里握住了艾椿的一只干瘦又温热的手,一会儿又放开了,“你没意见吧?”

“你有选择的权利。”爱椿说,语气少了自信。

“我还是爱你的,只是我的压力太大,难以承受下去了,而你也太累。”柳留梅抹眼泪。

“你觉得那个人靠得住吗?能对你一直的好?”

“这是我的命!”

“不想去南方?”

“父母一定不让我离开家乡。”

“那你应该早早回话给那边校长。”

柳留梅在饮泣。

艾椿这时似乎有很多话,但不知从何说起。同一个屋顶下的几年的共同生活,已是一个共同体。拆开共同体,无非是这几种情况:一是狠狠的伤害对方,甚至危及一方的生命,这是“武分”。

二是“文分”,这里又有三种情况:一是“哀怨之分”,双方都是难分难离,像焦仲卿同刘兰芝、陆游同唐琬,那是封建社会里父母制造的婚姻悲剧。再如今世艾教授的挚友郁文大夫因右派而劳改不得不同感情很深的妻子分手。“伤心‘欲’别燕分飞,何堪情殇落‘花’去!”二是“君子之分”,双方感情已老,都感到不在一个锅内搅瓢为好,彼此比较心平气和的分手,不当夫妻当朋友么,客客气气,分道扬镳,从夫妻到朋友的关系转换就像左手里的东西放到右手一样方便。这种豁达气象,非小男人小‘女’人所能做到的。

三是“另分”,难以归入以上两类。夫妻间的感情没有破裂,但有第三方的介入,夫‘妇’间一方文明让出位置。如现代徐志摩介入王赓陆小曼夫妻,作为军人的王赓文明的退出,这种情况中礼让的一方往往是做人的大手笔。

艾椿虽然是个教授,吃了六十多年约两万多斤的五谷杂粮,吞吐了数十年的日月‘精’华,在同自己的已算是长途旅伴分道,要他表现出君子风度,在深蓝世界中出入冷静,难矣乎难以哉!难的是‘精’神投入之深,而事情又来得突然,事先少有征兆,或者说没有留意蛛丝马迹,世上许多感情危机多数缺少预警机制。

艾椿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处理感情问题的‘门’外汉,现在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柳留梅提出的分手。记得科学界的圣人爱因斯坦在他临终前承认,他同‘女’‘性’的‘交’往中是个失败者。科学圣人犹如此,况文化俗人呢?

艾椿教授归根到底还是个俗人。

艾椿右手大写意般拦了一下柳留梅,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迎进。艾椿忽然想起海子的那首诗:从明天起——不觉在胡‘乱’构思几句歪诗。

“你在想什么?”柳留梅见艾椿的两个大眼睛睁着,艾教授身上的绝大部分器官都在老化,唯独两只眼总是有神。窗外淡淡的月‘色’洒满了半个房间。

“我在仿海子的诗胡诌几句,我觉得海子写‘面朝大海’的诗,心情其实沉郁伤感,不是很阳光。他的诗本来没有题目,是编者给加了一个光明的标题,如果要加的话,应该加‘从明天起——’”

“你胡诌的诗能不能念给我听一听?”

艾椿教授念的很慢,充分发挥了读诗时必须要的停顿效果:

从明天起,做一个孤家寡人

不生火,不劈柴,四处‘乱’窜

从明天起,失去‘女’人和爱

我有一间陋室,面朝死海,‘春’暖‘花’不开

今夜犹在一起,魂但已分开

从明日起,钟馗嫁妻

柳留梅问:“只听说钟馗嫁妹,未闻钟馗嫁妻呀?

艾教授说:“世人有所不知,这钟馗有位忘年‘女’友,她崇拜钟馗的侠义,后来也就同居了,但钟馗终究太丑,且有年龄大,公开经营夫妻店很难,考虑到‘女’友还年轻,侠义的钟馗说服了半妻半友,离开他,去选择一位合适的旅伴。‘女’友说,我先帮你把妹子嫁出去再说。钟馗嫁妹后,也就兑现把本不愿离开他的妻子嫁出去。钟馗嫁妻是很悲壮的啊!”

柳留梅仿佛受了某种感动,扣住了对方的手,二十个手指不紧也不松的‘交’叉。

“今夜犹是伴侣!从明天起——”的韵律还在室内低徊。

艾椿在变得很衰老的时候,回顾这段经历,觉得那时如果能从理‘性’考虑,自动放弃对柳留梅的感情,成就她同琅的姻缘,柳留梅兴许能过寻常的幸福日子。世上许多事的是或非,很难说啊,正所谓:理无理,理无常理,今日是之,后或非之;今日非之,后或是之。可是,在那种时候,艾椿能同柳留梅自愿分离吗?能有那份博达理‘性’?世上的姻缘实是个谜,许多时候不关情理,正所谓:

姻缘聚散岂关理,每向有理作无理。

“有个美术系毕业的教师,说要跟我‘交’朋友。”柳留梅淡淡地说。

“是这样的吗?。”艾椿漫应之,他眼前出现琅的英俊的模样。

“不过他不能同你比。”柳留梅说

“我是衰朽之人,不能同青年人相比的。。”艾椿说。,“美术系的人都是情场老手啊!”

“我看他‘挺’老实的,从不动手动脚。的。我校一位‘女’教师,人过中年,丈夫早亡,为了抚养儿子没有再婚,儿子大学毕业了,劝母亲找个伴,不想见到的第一个老头,头次见面就要上‘床’。 [天火大道]”

“动手动脚的不一定不老实,不叫的狗才咬人。”

“他人很好。。”柳留梅停顿了一下,“有时我第四节课下来,他就给我打好了中午饭。”

“你不能吃人家的饭!”艾椿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艾椿没有说,想起几年来不离不弃同自己相守的柳留梅,不至于让几盒午餐摧毁吧?真是又老又呆的书生之气啊!到了送饭的地步,艾椿还稳坐钓鱼台呢。

艾椿想,他是答应过柳留梅的:她可以不用任何理由离开他,他们又没有那张证书。对这种情况,民间的潜规则称之为老姘,一方说要走就可以抬脚一走了事,不用任何理由的。

“你们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艾教授内心隐隐生疼。

“假如我以后结了婚,不久可能会进入30%,你会怎么想?”

“什么30%”

“最近有关社会调查,中国青年的离婚率在30%”柳留梅问,“我若离了婚,你还会接纳故人么?”

艾教授有点晕乎了,怎么这婚还没有结,就想到离婚,再想到归宿呢?

我离了婚就不值钱了,父母就不再认为我再婚是个大事件,我这破了的罐子甩哪都行,就不会干扰我的婚姻。我就可以拥有你了。”柳留梅说的很认真。

“一辆‘毛’病多多的老爷车,不值得怜惜了。”艾椿说。

“prideofonership。”柳留梅说了句英语。艾教授一声叹息。

杏坛生活几十年,在课堂上给大学生说了那么多的道理和逻辑推理,还真是难得听到这种奇怪逻辑,一时真‘弄’不懂‘女’弟子的思想脉络,这是悖论。过去抗日时期,汉‘奸’提出所谓“曲线救国”歪论:先卖身为汉‘奸’,但心在曹营身在汉,暗中抗日。如今‘女’弟子的勃论,岂非是曲线婚姻?

艾教授轻声叹息,她有如此想法真是难为她了,prideofonership,也许是个普世情怀。正是:

身心为何相觝牾,天教心愿与身违

“何以见得结婚又会离婚?人家要是不愿离呢?”艾教授问。

“会的。你不知道,我们这一带农村有个古老的遗风,第一夜要见红的。我的一个表哥因为妻子第一夜没见红,吵得什么样的,假如不是表嫂很漂亮能干,婚姻也纠解体了。”

艾教授默然。

“你也许觉得我想的荒诞吧?有时候生活就是如此。”

艾教授的心碎裂了一小块,人心原是武大郎买的脆饼一块。

兵临城下,是堵是战是降还是弃城而逃?

“我们去76号吧?”艾教授无力的说。76号是本市的结婚登记处,当然也是离婚登记处。世界至少在中国没有独立挂牌“离婚登记处”的,可见“离婚”这个名词是人类共同忌讳的。离婚是个“敏感”语词。

“76号?怎么这么巧呢?汪‘精’卫的特务总部不是在上海76号。”柳留梅当然知道这写在本市电话号码簿头三页上的结婚登记处地址和号码,她摇摇头。

艾教授佩服‘女’弟子的细心和联想能力。这结婚登记处放在76好可是不吉祥。76号汪‘精’卫的特务总部可是屠宰场。

深夜,柳留梅终于进入梦乡,他给他盖上‘毛’巾被。他想,一个受过四年大学熏陶的现代‘女’‘性’怎么会有这种还有这种中世纪的‘精’神枷锁和怪逻辑?

艾椿教授耳边响起了萧师母的经典语言:爱情是如此的重要,岂能让父母和他人来左右!

柳留梅最终没有被怪逻辑绑架,她下了铁一样的决心要去那个“湖光山‘色’润佳人,三坟五典育才子”的地方。自然那个地方并非是什么都好,穷地方出低级劣质流氓,富足地方出高级龌龊痞子。但是如何突破大嘴巴校长的防线?他想到了南方的小脚校长,拨通了校长办公室的电话:

“谁,请讲。”包校长的磁‘性’的声音。

“包校长,我是柳留梅。”

“啊!柳老师,我正想找你,调动进展到什么地步?”

“‘欲’进无展啊!”

包校长笑了:“你的脚很大啊,脚大就不能固步自封,原地踏步。”

“可这里的坎太高。”柳留梅正要诉苦,听得对方手机铃声响起,校长说他等会电话打过来。怎么对包校长说这里遇到的阻力呢?书记不松口,请调报告他不签字,脚大能去踢他?

一会包校长打来电话:“我们再聊聊吧。”

“我们校长说,已给我排好比毕业班的课,说是送走毕业班再说,他这是缓兵之计。党支部书记放风说,教师中党员一个也不能调离。我真没‘门’了。”

“你要离开的决心有多大呢?”

“校长,你让我试讲的文章是《噪音与生活》,你这时候还要问我离开的决心多大,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噪音啊,不是吗?”

小脚校长呵呵的笑了起来:“贵校的校长真的要把你封杀?”

“我真是无法突围了!”

“那就不用办调动了。”

柳留梅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包校长知难而退了。

“柳老师,我们也估计到你的调动有困难,我们研究了,实在调动遇阻,可以考虑你不必办调动手续,直接来我校报到,带上你的大学毕业证,教师资格证,还有党的关系一定要转。暑假后的课先给你排上。”

放下电话,柳留梅哭了起来。当天,她又赶回市里,对艾教授说了包校长的意见。

“不去行不行?”艾教授看着柳留梅在起草辞职报告,“书记那样挽留你,父母也不赞成你走。”她真的要启航远行,他内心真不是滋味。这时柳留梅的手机短信亮了,一看是白琅来的:在哪里,晚上请你吃火锅。201314。她赶紧删除。201314老头子可能不一定看得懂,那意思是:爱你一生一世。

柳留梅这时有点心烦,升出一股无名气:“一直捣鼓着要我离开的是你,事情到了这个拐点,要我退下的还是你?”

柳留梅硬邦邦掉给艾椿一块石头,头也不抬的依然在修改她的辞职报告。

艾椿沉默,柳留梅没有说错。要柳留梅离开这个呼吸和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城市,确实是艾椿的主张,他是始作俑者。

事情往往如此,事情的反对者甚至是扼杀者恰恰是倡导者!军阀段祺瑞制造三一八惨案枪杀游行的学生,蒋介石当时也很气愤反对,可后来蒋介石也把枪口对准这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游行示威的学生,而蒋介石并不是最后一个暴君。反对者变成倡导者,历来如此!

艾椿应该承认,他一直是打着“这地方太穷”的幌子,要柳留梅去南方的。他曾想,去另一个没有熟悉面孔的地方,柳留梅可以同他携手走在温熙的阳光下了吧?而以后即使分道扬镳,天各一方的两人分手的也利落些。这是一个有文化的男人的渺小的自‘私’,是卑劣!文化并不能使人一定高尚。

起始柳留梅是很坚决的,“我哪里也不去!”后来去了一趟上海,拓宽了她的眼界,原来同一个国家里的生活的环境竟是这样的不一样,而那地方的教师上课水平,也不过如此而已。上海之行,使柳留梅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而状元之乡那位校长的一再相邀,基本上动摇了柳留梅的坐地不动的决心。

促使柳留梅递‘交’辞职报告的幕后推手是两个男人:同艾椿分手她的良心不安,而在原地拒绝琅她力不从心,她头脑里的两个男人,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他陷入了‘迷’惘。

在柳留梅十分苦恼的时候,她想到了算命,她找到一位似乎有仙风道骨的算命老者。老人长髯飘曳,他让她在一个好像是出土文物似的泥陶罐子里‘摸’字,柳留梅随手掏出一枚塑料圆片,上面写着一个很端正的楷体字——嬲。柳留梅不免有点晕乎,怎么会是这个字?她真正的服了算命先生的狡猾用心和汉字的构造智慧,作为高中语文教师的她完全知道对这个字的释义,是戏‘弄’或纠缠的意思。

老者拿起矮桌上的纸扇,眯起眼摇了两下,然后又把扇子轻轻的放在一本近于破烂的《易经》上,干咳了两下:“你这一生有贵人相助,他们或明或暗的庇护你,协助你。”这时柳留梅想到了艾椿,想到了中淹大学时代的几位哥们,想到了老校长以及南方的涂校长包校长,白琅也算的上是一个吧?这些男人确实很呵护她的。

“这个字中有三个主笔画,是三个撇画,都是向左,并稍上拐一点。”老者又拿起了纸扇,敲了下右手掌,“这个左边的撇是东,这个右边的撇是南,大妹子,你宜向东南方向刨食。”柳留梅心里为之一动。

老者‘摸’了‘摸’几根马尾样的‘花’白胡须:“恕鄙人直言,一‘阴’两阳,阳处前面后面,‘阴’则居中,这个夹在中间的‘阴’,面朝或面拒一阳,背倚或背负一阳,向乎拒乎?倚乎负乎?全在于机缘吧。”

老者微微启开眼,端起一把有点油腻的紫砂壶,呷了一口茶:“不过,这‘后面’怎讲?后来者是后面,幕后的是后面,年小的是后面,年长的也可说是后面。这‘背向’又怎讲?可以是背靠,可以是背负。”老者润了一口水,闭上眼继续说:

“这里有个‘机’,看大妹子是个心灵聪巧之人,自当斟酌会意。”他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勒一下白胡须,目光慈祥:

“我看大妹子器宇畅扬,虽眉间有些许晦‘色’,但无大碍,一生尚属平安,事业有成,你的事业在东南方向。”现在谁不知道中国东南好啊!聪明的老一休。

江湖上的上乘的算命先生,只要略具揣摩术,懂得人爱听好话的心理,知道来算命的都是带伤来的,许多是‘迷’途之羊羔,需要用是是而非的理‘性’的动听语言,轻抚尘世间众生的心理创伤,他们比之时下的所谓的思想工作着或心理医生要强许多。他们也很关心时代‘潮’流,年轻人都爱沿海地区,所以有东南方向之说。末流的算命者,往往故‘弄’玄虚,甚至吓唬人,不抵是个杀手。柳留梅不太相信算命的一套,但算命先生的言说多少松动了她心里的结。

“人之感情一事者,听天命尽人事也。付出了,能否收获,在天不在人。三生石上已订一笑之期,非两厢所能择耳!”算命先生眯着眼,抑扬顿挫。

心结总赖自己解,人事在天更在人,麻衣相法总难信。

从算命摊上回来,柳留梅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柳留梅思虑命运的时候,爱椿教授也想去找秦根,他长期研究《易经》六十四卜,懂占卜,非算命摊上装神‘弄’鬼之流。正想念秦根,秦根自己上‘门’来了。

当秦根得知艾椿共处了几年的小‘女’友要离开这个城市,不免大惊失‘色’。

“神经啊!已经定了吗?”秦根的嘴里已缺了一颗让烟熏黄了的‘门’牙。

“钉子已钉在铁板上,”艾椿递给秦根一支中华烟,那还是他为柳留梅的调动拜访教育局长时买的。艾椿望着秦根发黄的烟熏的手指,苍老的面容,从缺牙的嘴缝里冒出的烟圈。艾椿不免有些伤感,这同他第一回登‘门’求教时见到的的老秦不一样多了,那时他‘春’风满面,老当益壮。如今他真显老了。别的老人就是一面让你惊怵的镜子,自己也是越来越被无情的岁月腐蚀,面部的丑陋衰老俱来。也许柳留梅走得正逢其时,她正年轻,也许让她离开自己是正道。老树着‘花’不一定是喜。

“你不能让你的‘女’弟子离开,我就犯了让我的鞋外出做生意的致命错误。我们夫妻十五年了,我想‘女’儿都半大姑娘了,这个感情的根应该说扎的很深了,她外出做一点小生意,长点见识,补贴些家用,透透气,未尝不是好事啊。外出的第一年,她每年回家八九次,久别胜新婚,在外做生意虽很累,但我看妻子‘精’神状态很好。第二年往家跑的次数少了,到家后也不像第一年那么‘激’情燃烧了,我问她为什么对夫妻生活冷淡,她说不就是那么一上一下?我不该忽视她的简单化感觉。第三年基本不回家了。”

秦根把快烧到手的烟蒂擦灭在烟灰缸里,“今天本不想来的,心里闷便到处‘乱’转,到了你们的大学,才想到进来聊聊的。昨夜里我给娃他娘写了一封长信,数落她的无情无义,现在我苦于收集不到证据,肯定有第三者‘插’足!”

秦根像现在许多老人一样,不用手机不用计算机,依然靠写信沟通,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端正的蝇头行楷字。

秦根有点愤愤然:“我给我的小冤家写的信,一封又一封,石沉大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现在她电话也不接了。”

“你不能去一趟么?”艾椿教授说。

“现在她住在她大姐家里,我同这位我‘女’儿的大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当年她是最反对她妹妹跟我闹恋爱,可她自己也是个另类,找了个小丈夫,比她小了近二十岁。她自己另类,就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另类。我发现这世上反对你的往往是你的亲近的人,反对陆游深爱妻子唐琬的是陆游的母亲,这老东西非把好端端的儿媳‘妇’逐出家‘门’。还有那个慈禧,把光绪推上去的是她这老东西,后来把光绪拉下来是她,软禁光绪的也是她,推拉有术,恶棍一个!”

“那也不一定啊!”艾椿教授望着因‘激’动把烟卷吸倒的秦根,满屋里弥漫着海棉烟嘴燃烧的焦味。

“亲人间能互相理解的并不多。”秦根说。

“我的‘女’儿‘女’婿就很支持我同‘女’弟子的相爱,‘女’儿见我老动摇犹豫,就数落我说,老爸,比你‘女’儿还小的‘女’孩能爱上你,是容易的吗?至少说明我老爸身上有值得人爱的地方。我老爸善良,还有点才气,男人味很足,老脸上棱角分明,身材‘挺’拔,很重情义,这些都是我老爸的动人之处么。老爸今生今世能得到一位有才气的‘女’大学生相爱,我当‘女’儿的也很骄傲么。你苦恼什么呀?老太婆有啥好啊?有几个老妪真心同你过呀?两个老态龙钟的人整天厮守在一起,能做到相看两不厌么?当然原配老夫妻除外——你看我‘女’儿就是这样训示我的。”

秦根笑了起来,“还是你‘女’儿好啊,你知道我那个半大不大的‘女’儿说些什么?她说,爸,妈不爱你了,妈对你找不到爱的感觉了,你就不要勉强了。我们班上有个十分捣蛋的男孩,很多人讨厌他,我不仅不烦他,还有点喜欢他。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感情这档事说不清,也不能勉强的。爸,你先前是动物园的管家,你们那里那个男老虎刚刚,就是不喜欢‘女’老虎皎皎,在一起就咬架,可刚刚就爱跟‘女’老虎美美相处,动物都这样么,何况人呢?还有那群猴子,那个叫白头的猴王现在威风扫地,‘女’猴们都离开她了,因为它太老了。我想妈可能嫌你老了,你就认命了吧——你看这是啥话呀?”秦根说完兀自苦笑了一下,萋美的笑。

“当初嫂夫人要出去做生意,我就不太赞同,有句歌词说,风雨中你别出行。这个世道风风雨雨,生意场上是鱼龙‘混’杂,嫂夫人又不是一般的倩丽,我那时确实为你夫人外出经商担心的。何况那时你‘女’儿又正上小学,可你经不住内人一再鼓‘弄’。”

“我看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烧洗买菜,围着锅台转,过的‘挺’单调,有时觉得她‘挺’可怜的,我这个家对没有工作的年轻的妻来说,好像动物园里的铁笼子,有时觉得她就像某种在笼里的动物。年轻的时候读鲁迅的《伤逝》理解是肤浅的,那个不乏勇气追求婚姻自由的子君,她最终死在婚姻里,子君是在恶劣的社会环境、贫困、寂寞单调的‘精’神生活的重压下死去的,我的妻子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也真不容易啊,她受到的舆论压力不比子君少和轻,因为没有工作,在这个城市也无好友,日子过的也寂寞,我不能让她成为现代子君,所以我同意她出去做生意。我也考虑到妻子是位美人坯子,虽入中年气质还在。而社会中许多人又愈来愈没有羞耻,所以多年来我是金屋藏娇,一旦放她出去何尝不担心呢?我妻子她除了身材特好,最俏的是眼睛,当年我就是受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诱’‘惑’而发疯地爱上她的。”

“清代有个书生施万余,因为他的妻子眼睛俏丽,怕惹是生非,就把其妻的眼‘弄’瞎了。”艾椿说。

“假如她已经不爱我了,我只是希望她能碰到一位真君子,踏踏实实的能爱她,不要亏待了妻那双俏眼,我也就放得下心了。”秦根说。

“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各人头上一片天,风雨‘阴’晴只有听造化了。”爱椿劝慰道。

“主要是一时难以割舍,我这个人也许不该娶妻‘交’友的。小学毕业时,开过分手的班会后,我便大哭一场,又病了一场,舍不得各奔东西的同学。旅途上也是这样,坐长途火车下车时,与同位的旅友告别时总有很浓的依依惜别感。感到与我相遇、相伴的人,他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真不能想象到时候妻子要同我彻底分手,我能否支撑的下去。”

“假如缘分尽了,老兄也不必勉强,不必过于自伤,善于忘却过去。”艾椿安慰着秦根,“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可是感情上的弯子实在不好转哪!”秦根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教授,待你那位‘女’弟远行后,假如有一天她对你不理不睬,你再去品品个中滋味吧!我现在已经不忍去我们动物园的猴山,那个被年轻的猴王夺走了妻妾的前老猴王,局促一边,形单影只,我们是同病相怜哪!不过,老兄,我是相信得失论的,有得有失,得中有失,失中有得,妻子曾经给了我甜蜜无比的爱情,我是充分的享受到父‘女’、情人、朋友、夫妻、母子这兼而有之的另类两‘性’生活的愉悦。上帝妒嫉了,给了我现在的痛苦。”

艾椿不免悲从中来。他忽然想起英国诗人邓恩的话:每个人的死亡也是我的死亡,丧钟也是为你而鸣的。

第二十一回 苦紫蛾携女求补天 郁大夫劝友迎光明

看起来秦根的第二次婚姻正在显枯萎显‘露’败相,艾椿教授从自身的几年来的切身体会来说,年轻的‘女’‘性’同年龄落差很大的男‘性’结合,‘弄’不好是两败俱伤,伤的都很重很重,对于‘女’‘性’,伤的会更重,她们的痛苦来自外世俗的有形或无形的压力。[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世上的婚姻几乎没有不痛苦的,只是程度上不同而已,老少婚姻岂能例外?

婚姻中的痛苦不用讳言。

从婚姻的历史来看,婚姻的丧钟能自由的敲响,这对人类来说不完全是个悲音,生中有死,死中有生,坦然处之。

面对秦根的痛苦,艾椿几乎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人类的爱情总是同痛苦伴生的,我们老祖宗不早就规劝我们:为人莫相爱,相爱四时愁。让他痛苦吧,真正的男人,会在痛苦中得到升华!

艾椿教授之所以不去安慰秦根,那是因为老人的情殇比年轻人更深更残酷,心理伤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抚平的,这种伤痕只能当事人去面对如自我抚疗。《中国式离婚》的作者武断地说:老年人,心静如水。以为老人不可能有感情上的折腾。

错了!老人,机能虽已衰老,但是,其心一点没有衰老啊!认为年老的人心已老,无所求无所爱,这是对老人理解上的严重错位。一个社会中的人,尤其是政治家、作家不了解老人,方方面面的人都忽视老人,把老人看作是废弃了的煤矿,甚至是不用的粪坑。忽视老人‘精’神和物质生活的社会,那么,这个社会同动物世界又有多少区别?

很希望热衷于写婚姻的作者们写一写老年人的感情的酸甜苦辣,文学作品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即使有一些写到老人的感情,大都浅薄或刻薄,稍有正面涉及的,招徕的往往是嘲‘弄’。许多年轻或不年轻得男‘女’,总以为老人是猪,给他们吃饱就行。

秦根临走前,要走了柳留梅的生辰。他说,我給占卜一下,看她是否宜于远行。

秦根是因经济同距离两方面原因造成感情危机。郁大夫的老少配就没有这方面的尴尬,他是医界权威,用他的话说,“医生的灰‘色’收入局外人想不到的”,他大概是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但同权力在手的人相比,他的收入还是小巫见大巫。郁大夫的妻子又是同一医院的护士,不像秦根的妻子没有铁饭碗,安乐之家,厮守一起,婚姻应该是比较稳固的。

多时没有出现的像深水鱼般的紫蛾突然浮出水面,敲开了艾椿教授的后‘门’。艾椿教授把她让进了屋里,他对突然的造访者总不习惯,“为什么不先来个电话呢?”

“怕你烦我,怕你不让我来么。”

“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你?”

“那我下次就记得了。”

艾教授给她倒了杯水,见她一向的湿润的红‘唇’像缺水的海绵,面容也有些憔悴。

“你们大学医院招收护工,我想让栀子换个工作环境,‘女’儿就去报名应试,张榜公布笔试成绩,是第二名,也去面试了,主持面试的是校医院院长,据说很满意的。说是一个月后等通知,可是一个月以后,栀子护校的一位同学被录取,栀子落选了。我去问校医院院长,他说决定权在校人事处。我就去找校人事处朱处长,他见了我,冷冷的问‘你在艾教授家搞过家政吧?’我说是的。他突然说,艾教授的夫人实际上是被迫害死的,你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一下晕了。即使我是个真正的凶手,也不该连累我‘女’儿啊?我突然觉得他像头猪,他就是头猪,生的五大三粗。回来后我心里难受了半天,因为是我使你名誉受到影响,我真的对不起你,想见你又不敢见你。后来我才了解到,那个猪样的处长,他老婆才真正让他迫害死的,不然他老婆病死后,在一年间,换了三个老婆。”紫蛾喘了口气,“栀子那位同学之所以被录用,据说是朱处长后来一位老婆的侄‘女’。”

“这很正常,他的这个老婆原是个外单位的人,那单位不景气,结婚以后‘弄’进大学来了,管人事的么,当然也管自己的人事,权在手里不用心里不平衡。现在的官老爷,玩一点小权术不算什么,只要不大贪,能干事,还就是好官。”艾教授停了一下,“‘女’儿不是已经在市医院上了班,好好的还倒腾个啥?在校医院学不到技术,只是清闲而已。”

人的一生总是不断被另外的人叙述着,叙述的更多是负面,至少在中国是这样。中国人的生活的一大部分,就是议论别人。不懂得中国人的这种生活哲学,是难以生活下去的。艾椿不想再提那桩城南旧事。

“这个猪样的处长怎么能这样说啊?这不是杀人不用刀嘛。怎么能说是你把你的妻子迫害死的?”紫蛾很有点愤愤然。

艾椿教授想起了孔老夫子所说:上等人用笔端杀人,中等人用舌头杀人,下等人用磨盘杀人。

处长属于哪等人?他还够不上上等人!

“你在发什么愣啊。”紫蛾说,“你说在大学里讲什么美学,你看我这身衣服怎样啊?是我自己设计的,可够美学?”紫蛾见艾教授情绪不好,后悔不该说那些,想调节下气氛。

艾椿教授回过神来,这才正眼瞧了一下紫蛾。

艾椿教授一时被许久不见的紫蛾的新鲜样吸引了眼球。这‘女’人身材好,是属于那种有山有水的含蓄‘性’的身材,稍有合身的衣服就能显出其体态美,从美学的角度看,属于自然美学,这种美是无需刻意经营的美,大凡这种‘女’人,其生命力特别的旺盛,也很容易显示出‘女’人的山容水意之态。艾椿是很欣赏紫蛾的自然之美的,但是紫蛾因文化含量不足,没有柳留梅的内在的高贵气质。

“我建议你去搞时装设计,搞老百姓的时装,老百姓也爱不‘花’大钱穿的时尚一些。”艾椿说,“这比你给人家搞家政好。”

“老爷子,你哪里知道现今搞啥都要资金,”紫蛾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你时间宝贵,不天南地北了。我来找你,要你帮个忙,陪我和我的‘女’儿去趟省城,找你的那位铁杆老友郁医生。”

“要变‘性’吗?”艾椿揶揄道,“你不是常对自己生为‘女’儿身不平?郁大夫现在在研究变‘性’医术。”

“我只是觉得当个‘女’人太难,漂亮的‘女’人更是难,看我那俊俏的‘女’儿现在可比我还高,心里就愁得慌。”

“哪有愁‘女’孩漂亮的?”

“哎,这年头,怕‘女’儿不漂亮,又怕‘女’儿漂亮。”紫蛾叹息一声,“不能瞒你,‘女’儿被医院的书记破了身。”

“老‘混’蛋!”艾椿有点愤然。

“这事除了你没人知道,她爸还不知道。我去找了那老畜生,他老婆提出‘私’了,答应赔六万。”

“六万就能洗刷他的罪孽?告他!”

“想过要告他,可我‘女’儿还要做人,还要嫁人啊!”紫蛾无奈的说,“他提出手术费也由他负担。”

“什么手术费?’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吗?带‘女’儿去省里修补。那畜牲准假一个月,并答应把‘女’儿调往省里一家医院。“

艾椿教授明白了,是修补处子膜,是去补天,对中国的‘女’‘性’来说,处子膜就是天。也就明白紫蛾为什么想让‘女’儿换个地方工作。

艾椿望着紫蛾有点发红的眼圈,这时,他已经找不到对她的一点怨恨。他想,如果妻子在的话,她也会同情紫蛾的遭遇吧?

“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我现在想来看看你,又怕见嫂子,我真的对不起她。”紫蛾望了望挂在墙上‘女’主人的遗像,又转过头,湖水样的眼望着艾椿,“你还是一个人吗?不要亏了自己!”

艾椿的眼回避了那个湖:“那好吧,我这就跟郁大夫联系一下。”

“你不会觉得我这个‘女’人生来就给你添麻烦?真烦心啊,一向活泼的‘女’儿整天少言少语。”紫蛾‘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哽咽着说,“你说,我们母‘女’的命怎么是一样的呢?”

艾教授明白了她的话,紫蛾少‘女’时代也遭遇强‘奸’,‘女’儿同样是这样,不同的是母亲无奈同强‘奸’者成了夫妻,并领取了结婚证,进入了婚姻法,也算是“绳之以法”吧。而‘女’儿遭遇到的是真正强‘奸’犯,以权谋‘淫’,而且还没有绳之以法。

历代都有成长的烦恼!尤其是‘女’人。

没几天,艾椿教授带着烦恼的紫蛾母‘女’去了省城。

郁大夫的住房又变大了,有二百平米左右,豪华型装修,紫蛾对艾椿伸了伸舌头。艾椿也有点惊奇,心想崇尚朴素的郁大夫怎么会把个栖身的家‘弄’得如此堂而皇之。

郁大夫已是白发盈巅,但‘精’神气‘色’尚好。艾椿教授同紫蛾母‘女’去的那天,郁文正在那宽敞的书画室练习画国画,画的是马。

“我发现爱画马的人,都是敢作敢为的,如画马大师徐悲鸿,敢爱敢恨敢出手。”艾椿看到郁文的大写意马已画的很上路了,“给我画一幅吧!”

“在农场劳改的时候,有段时间我是养马的,我是从那以后喜欢马的。你的书法很有些功力,我建议你画画马,也许能使你的胆子大些。我很欣赏另类画家拉克鲁瓦说的那句话“你画马,根本用不者去请一位骑兵上校来提意见。”

郁文画完了最后一笔:“这幅就送给你吧,是奔马。我得题上字。”郁文不加思考的在奔马的左上方题字:你爱你所爱,你一往无前!写完后,直白的说,“你要公开的爱你‘女’弟子,根本就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不需要请正人君子提意见,懂吗?进入爱情也就是在画马,一往无前的马,双双骑上它,奔向生活!”

郁大夫打开了大客厅的大屏幕电视,把紫蛾母‘女’俩请到沙发上。端来了香蕉苹果。

“请问你的大名?”郁大夫弯腰问紫蛾的‘女’儿。

“栀子,很香的那种‘花’。”艾椿代为回答。

“好,这种‘花’对治疗失眠有效。”郁文笑着对紫蛾母‘女’说,“你们坐一会,我同艾教授去书房。电视了正在重播《红楼梦》。”郁文大夫打开大屏幕电视。

然后两位老友进了书房。

“怎么?同‘女’弟子诀别了?这位也不到三十岁吧。”

“快四十了。”

“一点看不出,这世界上就有这样的‘女’人,总是青‘春’不老,即使到了晚年,也并不老态龙钟,可绝大部分‘女’人只是青‘春’暂驻。老兄祝你终于觅到个年龄上还算适当的‘女’人。”

“人家是罗敷自有夫。‘女’孩是她的‘女’儿。”

“这‘女’孩可是美人坯子,生活中有个漂亮纯洁的‘女’娃,可是道靓丽的风景,人要多活几年。丽人总是让人看不够,有白居易的诗为证:当时乍见惊心目,凝视谛听殊为足。”郁文点起了一支小熊猫烟,评论着紫蛾,“这‘女’孩母亲年轻时怕比‘女’儿更倩。”

“不是戒烟了吗?”艾椿说。

“就这么一点嗜好了,这是劳改农场养成的习惯之一,许多那时养成的习惯已改掉了,比如不洗脚,比如吃东西狼吞虎咽,比如见人必点头哈腰,比如不习惯在卫生间撒‘尿’,这些都改了,这吸烟似乎改不了,戒烟的时候‘精’神和生理都感到异常,对我来说,可以‘抽’好些的烟,比起低等烟,好烟对人的伤害小些。有人说,烟就是烟,就像是‘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没什么好坏,这就大错特错了。极品烟就是极品烟,好‘女’人就是好‘女’人。好烟同好‘女’人也有相同的地方:都能使你展开人生的丰富的愉快的遐想。人的可悲就在于鼠目寸光没有想象。当然不少艺术家靠鸦片这类毒品去获得灵感,我是不赞成的。”

“老兄高论,难怪你生活得如此潇洒呢,这是因为你身边有阿妹这样的个好‘女’人。”

“你还不知道,我同你嫂子已经劳燕分飞了。”郁文轻轻吐出一口烟,“你嫂子少年遭遇文革,初二就下乡‘插’队,后来被推荐上了护校当了一名小护士。按她的天分,是博士生的料。

她的两个哥在八十年代先后下海,现在都各自有很扎实的实业,不是那种空壳公司。阿妹父亲去世前,立下遗嘱,他的遗产全部留给‘女’儿,还是比较可观的一笔遗产,老头解放前原是位实业家。这老头有点想你很钟情的一个人,中年丧妻,因为两个儿子正在上中学,没有急着续弦。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说服父亲找个伴,妻子的年龄同他大儿子一般大,很有意思的还是他大儿子的大学同学,是大儿子做的介绍人。婚后生了‘女’儿阿妹,不承想在阿妹十岁时,母亲得一怪病身亡。老父亲发誓再不续弦。”

艾教授会意的点了下头。

“你嫂子不安于一成不变的护理生活,外面躁动的世界动了她的心,想去经商,我支持她,两位大哥也愿意辅助她。在商海她却是个‘弄’‘潮’儿,她怕有家族的经商基因。阿妹要我跟着她,便于照顾我,我说我的心早‘交’给了救死扶伤的职业。”

“你跟着又何妨?”艾椿倒是想跟着‘女’弟子的,只是没能力在那里置房卖窝。

“她的基地在南方,要我去那里养老,我再三考虑,这里的人文环境、气候已是我的一部分。我在这里的医学研究也难以舍弃。但是两地长期分居不是事儿,近乎残酷。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也许是职业原因,该动手术的时候,就不要含糊。长疼不如短疼。还好,她依然每星期来两三次电话。这所大房子是阿妹给买的,她说这小区环境好,商业服务也好,也很安全。我住在这里她放心。上次我做了个小手术,她还特地从南方公司回来照顾我三天。”

“你们才是真夫妻真朋友啊!”艾教授感慨。也许财富使人间的事情办得圆满些。

“彼此的角‘色’变了,不是夫妻是朋友了,就没有太多的长久的离异的痛苦。我们传统文明里,‘离’这个字远不如‘合’这个字,在几千年的脆弱的小农经济的社会里,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对付生活,所谓团结就是力量。所以中国的婚姻特别的牢固,要说分手也真难。但是处理感情问题上,要学会能进能出,感情这东西,易进不易出。可你生为男人,不能让一泡‘尿’憋晕啊!再说我近七旬之人,应信奉‘六十活埋’之说,人活到六十,就算够本,名利‘欲’念就该把它埋起来,你能解决这一个‘埋’字,就不会因情因利而生出苦恼。”

“你对‘六十活埋’倒是有别具一格的理解。你们这样处理是大手笔啊,从夫妻切换到挚友没有大手笔不行!”

“要说分手不痛苦我还做不到!但是,在农场劳改的时候,学会了一条人生经验,就是别把痛苦老是放在心里,那样你活不下去,所以分手后不久就适应了。她对我依然很关照我,,她说我这辈子受得苦太多,有条件享受就得享受。所以一定要给我换套这大房子,装修全是她经的手。”

这时阿妹来了电话,问及艾教授来了没有,说要招待好。

放下电话,郁文叹了口气:“不少人以为我们的分手是老夫少妻不能善终,其实是哪对哪呢。

“你是放达之人,想学也学不来的。”艾椿说。郁大夫在处理同小妻关系上的大手笔,不竟使艾教授想到郁文在先前苦难时期处理同原配分手时的伤感和无奈,他反复说服妻子在离婚书上签字,满以为这样他的右派政治身份不会连累妻子和‘女’儿。

“我不是所谓放达之人,经历了二十年劳改,对事情能看的透一些而已。”

“孩子由嫂子带走?”记得上次来时,阿妹说她怀了宝宝。

“哎!护士工作太累,流产了。她很难受,这也是我让她离职下海的原因之一。”郁文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四起的暮‘色’,“我这辈子是无‘女’无儿的命!”

这时,书房‘门’启开,一位清脆的‘女’人的声音:“郁大夫,晚上有个宴会,院长要你参加。”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青年,生的硕长而不瘦弱,滋润而不‘肥’胖,‘艳’丽而不俗气。

正所谓:揽尽‘春’‘色’万千里,低徊不及此‘女’前。

“你告诉院长,我家来了贵客,今晚恕不奉陪了。晚上的饭你帮我订好,你也来要去的,这位就是我常说起的艾教授。这位是尹秘书”郁大夫作了介绍。

“久闻大名!”尹秘书大大方方的伸出右手,握住了艾教授似有迟疑不决伸出的手。其手比一般的‘女’‘性’手要湿润。

“艾教授,我先告辞了!”尹秘书退步到书房‘门’外,转身经客厅时,朝紫蛾母‘女’笑了笑。紫蛾‘女’儿轻声的说:“妈,她真美!真像观音,我真希望她有千双脚。”

“又说傻话了,观音有千只手,没说她有千只脚。”

“她有了千双脚,我好给她擦鞋啊!妈,艾伯伯也说你的脚‘挺’好看呢!”

“真的?不过尹秘书的脚才真是美脚。”紫蛾说。‘女’人眼中的‘女’人美,才是货真价实的‘女’‘性’美。男人眼中的‘女’人美,受了荷尔‘蒙’的干扰,对美的鉴赏就会走样。

郁文拿起手机:“尹敏啊,请你再回来,把我这里两位‘女’客带走,带她们上街看看。”

一会一秘书回来把紫蛾母‘女’带走了。

“尹秘书是我们医院才招聘不久的文秘,也是我的助手,五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在我负责的病区一住就是三年,病危通知书下过三次,现在基本稳定,发作时必须及时抢救。因为生病,大学只读了两年,可她极聪明,虽理科学生可文笔却很好,医院招聘一名文秘,报名的有四百多,她的笔试成绩第二名,口试成绩拔头筹。参加考试的大部分是本科生,也有不少是研究生。招聘组犯愁了,尹的病是个定时炸弹,如果犯起来不得了,不仅工作胜任不了,医‘药’费也是不小的数字。我们的老院长拍板了:录用小尹。那天院长在招聘组的讲话很‘激’动,他说:‘小尹是个人才,不用很可惜,用是对她的培养。至于身体,她的病已趋稳定,近两年没有犯了,她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心情好了,肯定有利于身体。即使病又犯了,还得进医院,我们能拒绝她?上次她的医‘药’费主要靠社会捐助,我们医院免了一部分。一方面因她使我们医院的收入减少,但另方面,医治她的病,也为我们医疗积累了宝贵的数据和经验。我们对疑难杂症,总是在不断的一个个地克服,我相信小尹的那种病,也有彻底治愈的一天。所以无论从培养人才和医治她的病两方面考虑,我建议录用小尹。’他的讲话感动了大家。”

“你们院长很具有人文‘精’神啊!”艾椿很为感慨,他想起了另一位使紫蛾‘女’儿受辱的那个医院院长,同样是一张人皮的院长,一个包的是人心,一个则是狼心。人同人真的很不一样,区别就在一个“心’上。”

“一个社会,如果医院、医生都没有了爱心善心,那这个社会离动‘荡’就不远了。”郁大夫说,“我同阿妹通电话时说,要她不只关心我一个人,要关心社会的弱势群体,做生意盈利多了,不妨拿点钱做些善事,乐于善事的人,‘精’神才是真正的健康。不要当守财奴。”

艾椿教授见桌上有个竖着的小镜框,夹着阿妹以及尹秘书的生活照,后者确是很‘迷’人。艾椿提出能否送一张给他,艾椿借口说他有收藏美人照片的爱好,其实是觉得尹秘书似曾相识。郁文当时就从桌上的相册中取出一张尹敏的照片。

“这倒是‘挺’高尚的爱好。”郁文说,“你们文人中有个很另类的文人,中日‘混’血儿,他有两句联语我‘挺’喜欢: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他有个习惯同你差不多,他的书法很好,凡是‘女’人请他写,不收钱,只要求他书法的‘女’人赠他一张‘玉’照。”

“你说的是苏曼殊吧?”艾教授望着窗外飘起的雨丝,低‘吟’着“芙蓉腰带‘春’凤影,茉莉心香细雨天。”

“你是刚才看到尹的身影后杜撰的吧?”郁大夫拿起笔,“我得记下来,很美的两句诗。”

“我哪有如此的才华,是苏曼殊的。不过在这样的‘春’天里,这样的雨天,尹秘书的一静一动倒是给苏诗作了很好的注疏。老兄,有如此可圈可点的‘女’‘性’在左右,这是造化对你坎坷人生的补赏啊!”

“不瞒你说,甚至阿妹都误解过我。有人说纯真的男‘女’朋友是没有的,可我相信不带一点‘‘性’’味的男‘女’至‘交’是存在的,对于小尹,我从几年前认识她到现在,他在我的眼里是病人、忘年朋友,现在又多多少少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记得我上大学的第一学期,有位外科权威给我们上医学伦理课时,直言不讳的告诫我们,医生既不能接受病人的红包,也不能接受你的病人的爱情,这句话留给我极深的印象。这是医德以及医生的尊严所要求的。在病区,有病的‘女’孩,比一般的‘女’孩容易伤感,感情更细腻,对医生有极强的依恋感,这种依恋感很容易转化爱情的。我年轻的时候医治过不少漂亮的‘女’病人,收到过她们的求爱信,我的头脑始终是冷静的,二十年的右派生涯使我对感情看得更淡,现在老了哪能去干和你的病人相爱的胡涂事呢?医生同‘女’病人的关系不同于你们大学的教师同‘女’学生的关系啊!”与郁大夫用带点揶揄的笑望着艾椿。

“最近我们学校下文规定,教师不得同学生发生恋情。”

“马克思也没有说师生不能恋爱啊!这规定不合常理,你们党委书记一定是道学家。”

“如果规定,老年男教师不得同在校‘女’学生恋爱,怕还有人拥护。我同‘女’弟子的恋情,虽还没有公开,但触我脊梁的比比皆是啊!”艾教授沉重地说。

“我不这么看,你们的关节不在于所谓的非法同居,而在于始终掩掩盖盖,爱情可是普天之下最阳光的事业啊!我常对年轻人讲,爱情是一种事业,这是在强调爱情的神圣和专一‘性’,一定要终生为之认真经营。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地下的方式去处理感情。不是我批评你啊,在感情问题上一定要光明磊落。”

“我自进入老少感情后,真切地感到这种感情没有尊严,被人低看,被人贬损,一方的老男人被看作不洁之怪物。”艾椿说。

“也许正因为这样,你们自己就不能低看自己,躲闪在阳光后面就是严重的缺乏自信。”

电话铃骤响,尹秘书来电话说定好了在酒店的单间:“我不去家里接你们了,你带上伞,盥洗室上面的橱窗里有两把伞,你换上那双新一点的皮鞋,你脚上的皮鞋不把滑。我在《千家诗酒店》‘门’口等你们。”是小尹的柔美的声音。

“你有如此心细的‘女’‘性’在你左右,这是造化对你坎坷人生的补赏。”

“当初要不要接受尹敏我有过犹豫,她被两家三甲医院拒收,来时奄奄一息,现在医患矛盾又突出,收还是不收呢?这时我想到‘女’儿病危时,被一家医院拒收,那时他正在上小学五年级,老伴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她怀里。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我决心收下尹敏,医院院长是老中医,他也很支持。中西结合控制了尹敏的病情,那时阿妹还没有下海,护理尹敏像护理自己的妹妹。尹敏身世很不幸,父亲因抑郁症病故,母亲身体也不好,好像还没来过医院。倒是她大学里的同学特别的为她‘操’心。”

“救人如救己。”艾教授抚掌称善。

正要起身,座机的铃声又响起,郁文一看显示号:“又是你嫂子来的,不会有事么事吧?”艾教授听得话筒里的清脆声音:“我在香港买了一种‘药’,可能对小尹得病有好处。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请个家政,不能靠小尹照顾你。”

“我再考虑。”郁文放下了电话。

艾教授翻开桌上的一本影集,其中有不少少年孩子。郁文凑过脸说:“这些孩子都曾是我的病人,送到我‘门’医院病都很重,治愈出院前,家长都要买礼品和红包送我,我说,别折腾我,送我一张照片吧。有时百无聊赖时,看看这些可爱的孩子心情会好得多。”

“留下出院病人的照片,比留下红包好,这里价值观不一样。”艾椿书生气的说。书生么,张嘴闭嘴是什么价值观人生观等,这年头谁还听这些啊。

“我也没想什么‘观’。当官的老板的,尤其是炒地皮房产和政声不佳的官僚,他们的红包我不退回,否则他们或许以为我嫌少和为了搞关系。再说不收白不收。可是像你们这样的穷教书匠,特别是农村来的农民,我是一概拒绝他们的红包。我看不起那些只要有红包就收下的医生。”

“这红包现在的价位?”艾椿还是十多年前在石头城给医生送过红包,给为老伴手术的主刀医生麻醉师分别送的。

“你一个月的工资送出不为多。”

“这修补处子膜的手术红包是多少?”艾椿说了这次来省城的主要目的。

雨小了些,两位老友合撑一把雨伞向不远的《千家诗酒店》走去。

第二十二回 美栀子拒绝补天阙 老学究慨叹相爱难

郁大夫把紫蛾的‘女’.cc [棉花糖]郁大夫的班子是做时尚变‘性’手术的,修补处‘女’膜对他们来说是小小不言的一桩小事,就像给衣服上打块小补丁。可紫蛾希望德高望重有经验的郁大夫亲自来修补,对紫蛾来说,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手术。

同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不知道长在自己身上的处子膜是什么样的玩意,看不见感觉不到。神秘的东西总是格外金贵吧,紫蛾希望郁大夫亲自来修补她‘女’儿身上那特别贵重的东西。她郑重地向艾椿教授提出要求,艾椿向郁文转达了这个要求。

“你让她放一百个心,我联系的那家医院的那位大夫,她同阿妹关系很好,不需要送红包的。是位正当盛年的‘女’大夫,动手能力比我强,我的眼力退化,手也不很灵敏。在科学的各个领域里,能干实干的是那些年富力强的行家里手,年老的的专家只是资格老理论造诣或许强些,但是动手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往往比不上年轻人。当今的所谓院士,那不过是荣誉席位,肯定他们曾经作出过的科学贡献。”

“这手术你做的活,母‘女’更放心,谁都愿意找好医生。”艾椿说。

“我不是好医生。上医医国,其次医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满腔青‘春’热血,给执政党奉献治国意见,沦落为右派,反右给医疗卫生界的伤害很大。从此,中国就没有多少好医生。”

“别扯那么远,栀子信任你!”

“不瞒你说,今天我有一个重要的手术在等着我,这手术现在没有人去做。”

“变‘性’”?

“哪里,是给一个艾滋病人切除一个囊肿”。

“非得你上?”

“这里没有技术问题,而是大家怕感染,医生最懂艾滋病的有关知识,许多时候,医生是一种责任,无关知识。当然你不能说医生一律歧视艾滋病人。”

“领导决定要你上?”

“没有。我自己要上的。”郁大夫淡然一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话是被封为地藏皇的那位先生说的吧?”

“不过你要特别小心。”

“你放心,艾滋病毒的活‘性’和传染‘性’还赶不上肝炎的病毒,上帝没有让我死在劳改农场,还让我活着回到我所爱的职业,我这余生就没有理由过于珍惜自己,作为医生我只有尽职尽心,救死扶伤,才是真正的上帝子民。”

“上帝保佑你!”艾椿有些伤感,他知道老友是虔诚的基督徒。

“另外我考虑,应该让那‘女’孩离开你那个城市,我们医院正准备招聘护士,她如果能来省城工作不更好吗?这样,我考虑栀子以后可能添列我院,这才把她安排到别的医院手术的。”

“难得你老兄想得周到,我先代表她娘俩感谢你啦。”艾椿教授说。

“别感谢啦,这是我们的职业使然。当然多少还看在你老兄份上?你看栀子妈的每一个细胞不都在爱你吗?不过我相信你还没有爱她,你同你‘女’弟子虽银河远隔,但关系仍在,没有画句号前,没有权利爱别人。”

“在我们大学,谁都知道,我同曾经是保姆——栀子妈有一‘腿’子,你没见她同我老伴在大庭广众吵架的宏大壮观的场面,她高声叫唤,‘偷你家钱算个啥?老娘还偷了你的老公。’这句话一度成了我校茶余饭后的经典话语,所以我跟她的关系是,有也有没有也是有。我校的人事处长公开讲是我把老伴迫害死的。我老伴临终前说,不管我为她治病吃了百般苦,还是不能原谅我。”

“人和人是很不一样哪,我的一位朋友,他的妻子常年有病,他觉得日子过得太压抑,平生第一次去了娱乐场所,‘花’了一百元找了一个小姐谈心,也是有缘,那小姐只陪舞陪谈陪喝,就是不陪身,这正合我朋友心意。小姐是个下岗‘女’工,因丈夫吸毒离异,为了生活为了一个‘女’儿上学,才到了娱乐场所,她看我朋友人‘挺’正经,谈得‘挺’投机,临走时我朋友给了五百元,后来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忘年‘交’,我朋友对她说,别在娱乐场所干了,帮我照应老太婆吧,没想到我朋友的老伴竟有意培养丈夫同保姆的感情,临终前硬是把丈夫托付给了保姆。”

“不说这些了,栽什么样树开什么样‘花’,树和树是不能相比的。”艾椿说。

“你也别抱屈了,也不必去解释妻子是否是你害死的,这个世界没有解释你自己的权利。”郁文劝慰道。

“受屈也并非完全是坏事,能使你看到人心之善恶。再说,同你当右派去劳改二十年相比,我的被边缘化、矮化又算什么呢?”艾椿说。

“我对今生今世当右派已是无怨无悔,怨了悔了反倒伤身体。当右派,是体制下的在劫难逃,且这一关能过去也算幸事。”

“能这样想好!过去的事如烟消散,回首过往,心境里应该淡然,也无风雨也无晴吧。”

“我们的右派老总张伯钧,他的‘女’儿写了本《往事并非如烟》,可以看看,不过也就是发泄而已。但在回忆录中算是可以的。”

“现在的回忆录水分太多,我只是翻翻而已。但是现在对回忆录取开放的态度,是时代的进步。”

“是啊,这正如可以公开的谈修补处子膜,别看这是小事,这里有‘春’之消息啊!”

“怕是受伤的灵魂一辈子都难以修补。你们医院如果能把栀子招聘进来,对‘女’孩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可应聘的人那么多,栀子能胜出吗?”艾椿问。

“她已工作两年,再说她外在条件好,身材、脸面都是出类拔萃的,我们的院长昨天晚上偶然看到走在我身边的栀子,笑着问我是哪来的天使?我们医院要搞个高级康复病房,需要高档的护理员,对业务、身体条件要求都较高,我看栀子是个比较理想的人选。”

“但愿栀子不要离开了狼窝进了虎‘穴’。”艾椿喃喃自语。现在,一个倩丽的‘女’孩去“高级”场所,也并非是很安全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决定给栀子做处子‘摸’修补得的头天晚上,栀子死活不愿意修补了。栀子的妈毫无一点办法,求救于艾椿,“栀子很信任你,你跟她谈谈吧。我这个妈在她眼里没有威信。”

“来省城之前,你同‘女’儿不是谈好了吗?”艾椿教授奇怪栀子的变化。

“没有明说,但她应该知道来省里干什么,这死丫头不知她咋想的。”紫蛾一手捂着胃部。

“胃不舒服?”

“这几天胃就是不舒服,老反胃。”

“‘精’神压力大,放松些么。”

“你看,好不容易拉扯着‘毛’丫来省城,可节骨眼上她又变卦,怎么能不急呢?这事我当娘的又不能替她。”说到这,紫蛾知道说漏了嘴,低头苦笑了一下。

“这样吧,我同郁大夫商量一下,能否请尹秘书同栀子谈一下,了解一下丫丫内心咋想的。”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是栀子,“妈,我想请艾伯伯陪我到外面办件事,你的胃病犯了,早点睡吧!”栀子用恳求的眼望着艾椿教授。

“那好,我就当护‘花’使者吧!”艾椿笑着说,使气氛和缓些。

“今夜月‘色’这么好啊!”艾椿教授抬头望着快圆了的月亮和亮晶晶的星星,想起柳留梅喜欢拉着她在月下散步,月下她是放松的。

栀子伸出她纤纤的右手挽着艾椿:“伯伯,脚下是青石板,怕有点滑,你走好。”

“栀子,我给你打个谜: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银钉。”

栀子歪头想了一下,停下来说:“伯伯,我在你手掌上写谜底。”栀子的纤嫩的手指一笔笔画者。

艾椿先是一愣,接着哈哈的笑了起来:“好聪明的丫头!这谜语,是我童年时姥姥给猜的,姥姥家在江南的小镇上,那里的小街小巷铺的都是一块块青的和白的石板,经年累月早把石板磨成镜子似的,每当晴天的夜晚,星星映在石板上,就像钉上了一根根银钉。”然后仰天叹息一声,“我这谜,至今只有两个人快速解开的,一个是你。”

“另一个呢?”栀子问。

“另一个是一颗星,她是一个年轻的中学‘女’教师,教坛的一颗新星。我姥姥说,凡是能很快猜出这个谜的,会有好运。”

其实,艾椿当年的姥姥是这样说的,能很快猜出谜的,男孩能娶上好媳‘妇’,‘女’孩能嫁个好婆家。这是姥姥对聪明孩子的祝愿而已,柳留梅肯定不会有传统意义上的好婆家了,栀子呢?让‘混’进执政党里的那位痞子书记糟蹋以后,婚姻前景未卜,至今许许多多的‘女’孩,命运太坎坷,他生未卜此生休!

“伯伯,我们到小区‘花’园那边坐会吧,那里还安静。今晚我在屋里呆得闷,就想出来散散心。”

“好的,往后,心事不顺,就四处走走,一定别一个人在房里干闷。”

栀子给石条凳上铺上自己的手绢,让艾椿坐上。栀子把头微微的靠在艾椿肩上。

“伯伯,也许人的成长都要‘交’昂贵的学费吧,在我的意识里,当书记的么,一定是值得信赖的,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单位的那个头目是个畜牲,我曾想过,我这辈子毁在他手里了,产生过轻生的念头,首先想到,我死了最苦的是我的妈,还有我可怜的父亲。有时候吧,觉得人是为别人活着。

“这两天我想的很多,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像郁大夫、像您伯伯、像尹秘书,尹秘书告诉我,如果社会上没有那么多的好人,她怕是早不在人世了。我真是没白来省城一趟。我这阵子快憋死了,出来一趟好透气啊!人有时候是要换换地方的。”

“你说的对,青年人尤其不能闭目塞听。”艾椿教授高兴的听着栀子的话。

“伯伯,我决定不做那手术,我不想自欺欺人,世上有些受过损伤的东西是不能修补的。如果我今生还要结婚,我更不能欺骗爱我的丈夫,欺骗自己最其亲爱的人,那样良心反倒会更痛苦!”

艾椿的心突然颤抖而有痛感。他自己不是有过要给‘女’弟子修补好处子膜,再给她介绍对象的想法吗?卑鄙恶劣的想法!而理由却很冠冕堂皇,要为‘女’弟子的明天着想,其实是为自己着想,这世上许多圈冠冕堂皇的东西,骨子里怕都是黑的。

“伯伯,本来我要控告那畜牲书记,我只能忍着,我最终还是接受这畜牲赔赏的六万,因为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家里没有钱给父亲治病。我没有办法。”

栀子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擦拭着眼角。艾椿教授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唯有认真地倾听。

“我拒绝手术的决定是经我反复的考虑后定下的,是不能更改的!请伯伯帮我做我母亲的工作。”栀子说这些的时候,艾椿感到她的肩膀在微微的颤动。但栀子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这番话的,语调平静。但这平静的后面有许多值得你敬佩的东西,这个家庭贫寒的少‘女’一点也不浅薄。‘女’子的高贵,似乎更多的是先天的,在娘胎里就已得天地之灵气,要不许多生于富贵受过高等教育的所谓超级‘女’‘性’再卖乖就是入不了上流呢?

艾椿教授说:“好的,一定说服你母亲,尊重你的意见。”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栀子‘欲’言又止。

“你说吧!”艾椿教授用鼓励的语气说。

“伯伯你同俺妈的事。”栀子一下紧握住了艾椿的手,他感到仿佛是自己的‘女’儿小时候牵他的手似的,艾椿感觉到栀子的手冰凉。“栀子,我们回去吧,别感冒了。”

回到屋里,紫蛾同郁大夫的房间都没了灯,艾椿轻轻的开了自己的房‘门’,赶紧给栀子冲了一杯姜茶,又给自己的茶缸里对上热水。

栀子喝完姜茶后,不一会脸上泛起了红‘色’,她说:“有时候,一杯茶一句话一个远方的电话,就能给你温暖。”

“重要的,还是学会自己温暖自己,遇事一定要想得开。”艾椿给栀子一颗巧克力,自己也不剥一颗巧克力,他喜欢巧克力。

“报上说,巧克力对身体有副作用。”栀子说。

“你尽管检自己爱吃的吃。当然科学上确有定论是有害的食品要少吃,比如腌制的烧烤的东西要少吃,别的不用忌这忌那的。报上的东西有多少靠得住的?”

栀子望着艾椿的茶缸,是直通通的有些粗笨的瓷器:“伯伯,你这茶缸造型有些笨拙。”艾椿正是喜欢这杯子的笨拙。栀子当然不了解艾椿的杯子的来源,那是他去江南陶城向秀秀求爱的时候,秀送给他这个杯子,艾椿觉得这杯子虽苯拙到极点,但又朴实到极点,艾椿接受这杯子的时候有些伤感的对秀秀说,“我就是喜欢时髦人不喜欢的!”秀秀说,“其实你的审美眼光很毒,我老头在世时也很爱这个杯子的。一般朋友我是不会让带走的。”从那以后,艾椿就同这杯子形影不离,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伯伯,我在护校毕业之前,同学互相赠送纪念品,来自景德镇的一位男同学送我一对白‘色’的茶杯,我一定送给您。”

“谢谢,我领情了,留着你用最好。凡是一对的东西不要让他们分开。”艾椿教授说。这一对白‘色’的茶杯兴许是男同学的一种爱意,白‘色’象征纯洁的爱情。

栀子说:“艾伯伯,你应该记得,妈妈在你家带孩子的时候,有回我病的很重,从护校回家养病,你听说后,给了我妈伍佰元,还有一根人参,你说是一位东北来的学生送你的。我们没有动这人参,一直保存到现在。那时我就想过要送你点什么,既然你说一对的东西莫分开,那这对白瓷杯都给你。”

艾椿教授没有说要还是不要,他望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发了一会呆。

“伯伯,俺妈这小半辈子似乎没有爱过男人,妈对俺爸好,那也只是妈心善,说不上爱我爸。妈也似乎从来不夸男人,很难得的是她不止一次地说到您的好。即使妈同您老伴闹翻天的时候,妈也没有说过您半个不好,有次妈喝醉的时候,痛哭流涕说她要嫁给你,我知道妈到目前为止,没有很爱过一个男人。这次我见到您后,方才知道妈为什么倾情于您。我妈的身世、名声是配不上您,但这不能责怪她,我了解我妈,她并不是‘乱’来的烂‘女’人,我不是因为是我妈才夸她好,也不是说服您娶我妈,我是希望伯伯您能不计前嫌的关心我可怜的母亲。也许当您真正老了的时候,您会需要她,妈做事麻利,烹调、护理人都‘挺’在行的。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个很顽强的‘女’人,她是一根出土的青藤,歪歪扭扭的很韧劲的生长。”

“你妈不是个坏‘女’人。”艾椿教授感慨地说,语气中有些伤感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快七十岁的人了,生理上开始全面的老化了,的确需要一个人照应,可是现在艾椿却必须方方面面照应一个年轻的‘女’孩,为她‘操’心为她盘点为她高兴为她生气。人生是一把二胡,要有两根弦,艾椿的老伴一走就断了一根弦,后来暗暗的补上了一根青涩的弦,但是无法公开的演奏,更谈不上拉出响彻四方的动听的二黄原板、西皮慢板、反二黄等过‘门’。

地下的两人世界因为狭窄失之于单调。但是,如果换上紫蛾这根弦,能是一把好二胡吗?能拉出和谐的琴音吗?

什么是男‘女’两人世界的和谐?整天的卿卿我我爱的发烧发昏爱的不依不饶不是两‘性’之和谐,政治第一、金钱第一不是两‘性’之和谐,‘性’字当头的不是两‘性’之和谐,彼此漠不关心形同路人更不是和谐,像朋友一样的自然相处的两人世界方是和谐,爱情其实是一种艺术,是别一种诗意的行为艺术和心灵艺术。所有艺术的最高境界都是两个字:自然。活在自然中好,不要活在要死要活的痴情中,就像现代人切莫生活在新闻中。

‘激’情进入了和谐,保持自然无痕平静清澈。

爱的最高境界是无爱。无爱就是自然。许多情侣无法悟及这样的境界而以为失去了爱而散伙。

“伯伯,我妈很需要一位有文化的朋友,有幸遇到你,却又伤害了你老伴,伤害了你。”栀子面带歉意。

“伤害我的是我自己,不是你母亲。”

栀子微微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说:“我很长一个时期痛恨那老东西。现在想起来,假如我对他有些警惕,不那么相信他,也许不会受到伤害。我总以为书记是代表党的,这是我的浅薄。这也可以说伤害我的是我自己吧。”

艾教授不免一惊。

原以为栀子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此夜‘交’谈,觉着她并不幼稚且丰富。现在许多所谓的长者学问家,说起80后90后,往往像说一根黄瓜一棵青菜,很少有人把他们同一块‘玉’一根生气勃勃的紫藤相联系,甚至重复着‘一代不如一代”的老调。

艾教授把这次同栀子的谈话说及郁大夫,郁大夫说:“难得有思想的一个‘女’孩,应当尊重她的决定。要想办法给她换个工作环境,我们医院扩建高级病房已快完成,招聘一批医护人员的工作正在准备,我希望栀子能来应聘。尹敏很喜欢栀子,也希望她来我们医院。回去后你要栀子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艾教授跟着又同紫蛾作了一次恳谈,希望她理解‘女’儿尊重‘女’儿的独立人格。

紫蛾叹了口气:“‘女’大由不得娘。你不知道她的倔强,只能随她去了,只是以后嫁人怎么办啊?”

“你别抱着老黄历,都什么年代了?据有关方面调查,未婚‘女’孩中有40%的同居经历,其中只有10%的结婚,难道这30%的嫁不出去?‘女’孩未婚前守贞没有错,但不等于说所有婚前同居的是错误的。再说现在还有多少人讲究处不处的呢?”

可是身为母亲的紫蛾她要给‘女’儿补天的想法还没死,希望‘女’儿有个完整后再回去。她因为同尹秘书搞熟了,便同尹敏说了心里的事,希望尹秘书能说服‘女’儿手术。

“阿姨,”尹敏平静的说,“我说两对夫妻的故事你听听。一是我男友的父母,这老俩口的恩爱是少见的,可是你没有想到一方原是童养媳,丈夫因为吸毒,把她买出去了,后来不堪虐待逃出去了,后来总算转辗遇到了一位好男人,就是我男友的父亲,那时他还是没有恋爱过的男人。我同这对夫‘妇’的独子是中学时的同桌,后来我们一起考进了同一所大学。我爱我男友,更爱我男友的父母,他们老两口的夫妻和谐真的感动了我。另一对夫妻原是富贵中人,丈夫是官二代,以权谋‘私’发了点财,报上征婚求处‘女’大学生,两人结婚了,头一年成双出对,第二年分居,第三年离婚。离婚后的‘女’方要求做变‘性’手术,说这辈子不想当可怜的‘女’人。这事你问郁大夫,‘女’方常来找他的。长的是很漂亮。”

紫蛾听了只是点头,她当然明白这两个故事里说的是什么。处‘女’并非是好夫妻的必要条件。

“阿姨,既然栀子不愿意,不要再勉强她,重要的是让她及早的走出‘阴’影。”

“你男友经常来看你吧?”

“来的,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婚姻意义上的朋友,我的病已经不适合组建家庭。”

“这分手可也不容易啊。”紫蛾想,她因为同艾教授的老伴争吵,不得不离开艾教授的家,不见艾教授一年多,心里也憋得慌。何况是情侣?

“为了以后的更不容易,也只能这样。”

“‘女’人总还是有个男人好些。”紫蛾叹口气。她想到自己的男人虽是个废人,又不能挣养家糊口的钱,但好歹关心自己,是个还能遮风避雨的‘门’墙。

“我想,生而为‘女’人不一定非要成为男人的另一半。‘女’人更重要的是独立的人格。”尹敏平静的说。

紫蛾叹息一阵,也就不得不打消给‘女’儿补天的想法。由艾教授陪着,在省城的景点玩了两三天。

紫蛾的丈夫来电话,说住房可能要拆迁,要她早点回来。

“该回去啦,太打扰郁大夫啦!”紫蛾说。

“可扰之家,扰上十年又何妨啊!”艾椿说。老友郁文可是希望远来的新老友人迟些走,人老了更觉友人相处的珍贵。只是艾椿教授记挂着‘女’弟子的调动。心中有了牵挂,要想过悠然的慢生活可是不容易。

果然艾教授刚回到家,就看到柳留梅留在桌上的辞职报告草稿。

柳留梅的即将的辞职远离,艾椿有扯心裂肺的痛。

“不能不‘交’辞职报告吗?”艾椿在柳留梅决定递‘交’辞职报告的那天早晨,望着眼上有淡淡的黑圈的柳留梅,她连续几晚没有睡好了。

柳留梅没有说什么,这一阵她习惯沉默。

艾椿能听到柳留梅的沉默里的语言,他了解她的‘性’格,一旦决定很难改变。

艾椿记得两年前‘女’弟子去人流的时候,他是很犹豫的,中国人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深藏心底,艾椿意识中总是有儿子情节,老板在世时,一直有没有儿子的遗憾。他很希望柳留梅能生下个儿子。艾椿的上三代都是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又只生了一个‘女’儿,柳留梅的一米七的条子,六十公斤的体重,磨盘似的‘臀’部,是极好的宜子之身,况她又有很好的教养,如生个儿子,质量上能得到保障。现今的投资专家认为,生儿育‘女’既是高风险又是高获利的投资。他反对生儿生‘女’同获利挂钩,只是希望人类的后代是健康的。

“不能不流吗?”记得柳留梅上手术台前艾椿还无力的恳求,她沉默着径直去手术室,没有回头,那似乎有人在推着她前行。

艾椿感到人的背后似乎有无形的推手,这种推力,把柳留梅艾椿推倒一起,眼下又把两人推向分离,推向不可知的未来。

其实对艾椿和柳留梅来说,要说那无形的推手,就是:不见阳光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意味着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柳留梅的南下已成定局,艾椿教授如梦初醒,方想到要挽回,但为时已晚。

世上为时已晚的事实在太多。当然今日的为时已晚的,并非意味着明天一定风雨。

第二十三回 留梅辞教职离故土 苓茀弃妻位潜家园

艾椿教授对柳留梅的离去,因无足够的心理准备而犯了傻。(. 求书)而对白琅来说,柳留梅的离去又是突然的猛击。“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白琅很痛苦,他说:“我这辈子恨定了南方!”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可能在这里呆不长的。”柳留梅在学校单身宿舍收拾着东西,对帮忙的同事白琅说,“南方对你来说是畏途吗?”

“一言难尽啊!”白琅慢慢的叙述着。

白琅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次是在大学,同窗四载,最后两年是形影不离。对方是昆山人,小巧玲珑,小家碧‘玉’,小鸟依人,两人是校园f里的经典情侣,毕业分手的时候,在火车站牵衣顿足拦道哭,相拥着不忍分离。第一年热线不断,第二年热线不热,第三年断线,年底‘女’方结婚。白琅的第二个‘女’友是网上相识的,是本市医院的护士,其父母都是上海知青,当年曾双双在淮海大地滚爬了近十年,并在这块热土上成了家。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生时,她的父亲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八十年代初她的父亲又率先调回上海。待她考上本地一所护校后,母亲也好不容易的鼓‘弄’到了上海。她护校毕业后,一时进不了大上海,在市里一家医院工作,她却不像她的父母死恋上海,很爱价廉物美的中华中原地带上的梨、葡萄、苹果、西瓜等各‘色’甜嫩的水果以及羊‘肉’、狗‘肉’、驴‘肉’、野兔‘肉’等。她的低工资很适合在北方打发生活,主要的她已习惯出娘胎就享受到的辽阔中原的小城的阳光、空气。她网上结识白琅时,正当白琅处在失恋的‘阴’影中,见面后两情相悦,相处一年后,感情加深。上海知青留下的‘女’儿很满意其父母的十多年的青‘春’奉献过的这片黄黑土地上出生的白琅。

白琅也确实是个淳朴的小伙子,他是个‘女’‘性’主义奉行者,他最讨厌诗人‘波’西纳克斯,这位诗人说,“‘女’人只能带给男人两天快活,第一天是娶她时,第二天是葬她时。”

白琅没有想到可能是他未来的上海泰山泰水两人,却不喜欢生于长于黄黑土地上的朴实小伙,就像白琅讨厌诗人‘波’西纳克斯。他们硬是把‘女’儿挟持到上海,‘女’儿的工作也不要了。半年后‘女’儿偷着乘了一夜半天的火车和汽车找到了白琅的一百二十平米的家,这是白琅准备结婚买下的新房。恋人正相对依稀时,两位老知青开着一辆越野小车“嘎”的一声停在白琅的家‘门’口,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把他们的如‘花’似‘玉’的‘女’儿迅速的履及剑及的劫持走了。乃至‘女’儿右脚的红皮鞋丢脱在白琅家。

“到现在我还把那只红皮鞋供在我的画室。”白琅低沉的说。

白琅从此发誓不再同有南方血缘的‘女’‘性’再‘交’友。白琅看上柳留梅的原因之一,首先是因为她是道道地地的本地原住民,他满以为这次是瓮中捉鳖,完全没有想到柳留梅会辞职南下。白琅听说过柳留梅可能南下,他郑重其事的找到了大嘴巴书记问讯,大嘴巴斩钉截铁的回答,优秀教师绝不放行,并且答应要促成白琅与柳留梅的婚事,当他的证婚人。书记明白唯有婚姻方能拴住柳留梅。

对白琅来说,南方是个大黑‘洞’,吸走了他倾心相待的三位‘女’友。这世上好男人往往在婚恋中跌三爬四,希‘波’纳克斯似的‘花’‘花’公子大都找‘女’人易如反掌,难道正应了这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艾椿教授受人类文明社会人权观念熏陶,信奉自由平等博爱,他一再重申柳留梅是自由的,显得自己好像是个有教养的文明人,可一旦出现无意挑战的白琅,他的心一下空了,‘露’出凡夫俗子本‘性’,他希望柳留梅赶快离开这个有琅的地方。

有容乃大,艾椿教授还是个小男人啊!世间小男人多,连瞿秋白从容告别人世前,也坦诚自己不是个政治大男人。不过他从容面对死亡,无情解剖自己,其实是个真正的大男人。

柳留梅的南下已成定局,艾椿教授只觉得整个躯体无所适从。他不能责怪谁,他是鼓动自己所爱者离开原住地去所谓理想国的始作俑者,是总设计师,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你设计天堂的同时也就设计了地狱。你天堂去不成只能去地狱。艾椿已经看到地狱的曙光。

艾椿机械的为柳留梅整理着要带走的一样样东西。柳留梅这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上高中时只带了个包袱,比鲁迅出‘门’时带的那个蓝‘色’包袱大不了多少。上大学时带了个红布提包,毕业工作时带的是艾椿当年上大学时使用的比骨灰盒大两三倍的松木箱子。如今出远‘门’了,‘女’人的东西又多一些,望着要带走的杂七杂八,艾椿的心里也是个杂七杂八的翻腾着。

“勾践当年被吴王夫差俘到我要去的那地方,你说他带些什么?”柳留梅望着艾椿为她整理的东西,忽发奇想。

“李煜的诗回答了这个问题”艾椿说。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访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柳留梅轻轻的‘吟’咏着李后主的诗句,“当了俘虏的皇帝大概还幻想着带走他的妻妾。老公,你猜我最想带的是什么?”在两人世界里,柳留梅对艾椿总是老公长老公短的,“我第一要带去的是我的妻子——老公,你就是我的妻么。买菜做饭是你,给我端洗脚水的是你,铺‘床’迭被的是你,倒垃圾的是你,给买卫生巾的是你,我出‘门’整理行装的又是你,一个做妻子的百分之九十的义务你几乎都主动承担了。”

艾椿教授想想柳留梅说的也在理上。

“你想还有什么地方你是我的妻子?”柳留梅对艾椿作了个鬼脸。

艾椿一时想不起来。柳留梅把她的生‘花’妙嘴贴近艾椿的有点不太好使的招风耳,“在那个地方,你不总是被动式?”艾椿先是晕了一下,但随之解读了柳留梅的机语,不免感慨顿生。是啊,你不能不服老啊,老人在特定的生活方面是被动的,少了许多锋芒少了许多锐气少了许多的进攻‘色’彩。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对老人的特定方面来说,是无可奈何的真理。何况,这个时代真正的阳刚的男人少了,阳刚的进攻‘性’的‘女’‘性’愈来愈多。时代的发展是以‘女’‘性’的进攻‘性’来呈现的。

艾椿虽处被动,但并不少人生的乐趣,这恐怕是艾椿难以离开柳留梅的为一般人所不知的重要原因。

柳留梅终于要离开她的本土,她的衣包之地。将行‘欲’行时,觉着这个中原地带中不溜儿的城市的阳光和气息,这个外表不圆满实还算温馨秘密的家,都依依的恋着她,那墙上挂历上的一个也不能少的记录情事的一系列不规则的圆圈,像多情的一只只眼在凝望着她。为了准备她的远行,艾椿消瘦了许多,也衰老了许多,柳梅心里涌出一股股泪水。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艾椿低‘吟’着昆曲《惨赌》中的名句,这是建文帝唱的,他被叔父燕王赶下了帝位,悄悄的溜出了南京城。艾椿心里苦‘吟’的是”收拾起苦苦相依一包装,四大皆空相。”柳留梅这一走,留下的是房空、‘床’空、饭桌空、心空。

临到出‘门’赶火车时,艾椿又顺手把他使用了多年的像长城砖似的沉重的《汉语大词典》塞到一个大提包里,吭吃吭哧的扛上火车已是一头汗水。艾椿听柳留梅说过她工作的乡镇中学只是在小小的图书馆里才有一部《汉语大词典》,而柳留梅有个从小养成的非常好的习惯,遇到陌生的字词一定要查字典的。她查过的字词就会记得很牢。而艾椿是个最懒于查字典的人,有时候艾椿也不耻下向柳留梅有些字的读音,开始艾椿觉得有损师者尊严,后来慢慢习惯了,甚至觉得不问还不习惯。可从此斯人将去,享受不到不耻下问的方便和乐趣了,不免黯然伤神。

也许是久处地下围城,以往每次外出,艾椿同‘女’弟子都像出笼的鸟儿,两人可以并肩而行,无所顾忌的在光天化日下说笑,可以在大排挡里、公‘交’车上、公园的草地上、在火车的双人座位上随意的挨坐在一起,困了甚至可以一个人的头耷拉在另一个人的肩上,这种惬意可是比两人在封闭的屋里挨在一起有更多的新鲜味,人生难得的不就是各种诗样的自由的韵味。

人在旅途,所见俱是陌生人,是没有各种面具的,所见到的大都是各人的本‘色’脸面,唯本‘色’自然,唯本‘色’可爱,唯本‘色’无大防。而面具往往让人窒息,让人做作,让人血压升高。艾椿和柳留梅比一般人更爱无拘无束的旅途。

还记得赴上海应聘时的列车上,艾椿小声的贴着柳留梅嫩嫩的耳朵说:“我觉得你现在比家里还美。”

“真的吗?你也一样。”

“我老了,谈什么美啊。”

“真的,至少要比你在家要年轻得多,熟地催人老啊!不仅是你,我觉得这车厢里的旅客都显得年轻。”

艾椿感慨的说:“难怪西方的人那么爱旅游,离开了原来的易受褒贬的环境,身心是放松的,梅,苦于我没有钱,不能带你去新的宜室宜家的桃‘花’源买房落户。”

想到这次南下,意味着两人天各一方,这次旅程心却是紧缩的。至于以后两人能不能在新的地方租房住下来,也还是个未知数,想到这心里涩涩的。连日来艾椿为‘女’弟子收拾行装,身心均很疲劳。在单调的火车轮子同铁轨接缝的碰撞声中,艾椿趴在小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柳留梅的外套,她的两条结实雪白的藕似的手臂‘交’叉的紧抱着丰硕的‘乳’‘胸’,挨在车厢壁上打盹,空调把车内的温度压得很低,不少人瑟缩着。艾椿把红外套轻轻搭在柳留梅身上,

车到太湖边的明珠城市正是深夜,本来只停车几分钟的,竟停了约半小时。艾椿削了个苹果,按向来的习惯,每人一半,边吃边聊,节奏缓慢的说起民国年间,这个城市里有个‘女’画家叫杨令茀,不愿嫁人,但为父母所‘逼’,不得不出阁,万般无奈的被送到在常州的夫家。新婚之夜,杨令茀肃装独坐一夜,好在丈夫深受儒家教养,没有实施婚内强‘奸’,彼此相安无事。拂晓时杨令茀换上旧服,悄悄从常州潜回父母家,立即带信给夫家,说她永不去常州!这个杨家‘女’真是另类的可以。

柳留梅似听非听,满脸睡意,身子软软的靠在车壁上,眼睫‘毛’盖住了眼。她盖着的红外套泻落到一边。到底年轻人底火足,尤其在晚上,柳留梅经常的睡着后掀被子,‘露’出白白的一段身子,艾椿就不断地给她盖上。这以后谁来给她不断的盖被呢?

在临行前的叮嘱中,艾椿特地关照柳留梅说:“你有个习惯要改,睡时要穿内衣!掀掉被子不至于凉着。”“你怎知我有不穿内衣习惯?谁跟谁在一起才不穿内衣啊!”

夜半钟声到客船,老少相携入吴‘门’。可实际上深夜劳累的到达一个地方,还有多少诗意啊?诗意总是同轻松为伴的。艾椿同柳留梅出站时,夜空正飘洒着细雨,虽说“人生难得秋前雨”,但还是闷热。车站旁不远处,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平民旅馆,里面的大通铺已经住满了,只剩下几间双人房间,旅馆规定只能包房,不卖单人铺。两个房间全包得200元。离天亮不过三四个小时,掏200块钱未免有点心疼。

“大爷,你们俩不能包一个房间吗?”值夜班的‘女’孩对艾椿说,艾椿看那‘女’孩脸上的小酒窝、她眉心的一颗小小的痣,都表示她的善良,心里大体上同意了,但还有点犹豫,站在后面的柳留梅已经递上100元押金。艾教授也就把身份证递了上去。

艾教授见值班‘女’孩的桌上放了一本很旧的文学刊物,正是他发表中篇《彩云何日归》的那种,仿佛异地遇上了亲人,他拿起刊物翻到《彩云何日归》,见上面画上了几个问号和惊叹号。

‘女’孩登记后,她将身份证递给艾教授时,看了看艾教授。

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艾椿对柳留梅说,“和衣躺一会吧!”。

“你在车上说的那个小‘女’子杨令茀,‘挺’有意思的!”柳留梅和衣躺下后,打了个哈欠。

“你觉得她正常吗?”艾椿斜靠在另一张‘床’上。

“我觉得她同我辞职差不多,不过她的职务是妻子,他不愿意当哪一个人的妻子为什么不可以辞掉?”

“这可把她的丈夫、婆家搞得难堪!”

“一个‘女’人,被强制的躺在他生厌的男人下面,这才是世上最难堪的。”

“经典见解啊!”

“杨令茀要是路上遇到坏蛋怎么办?”

“那时的民风好,尤其是江南。”

“杨令茀够另类,就是放到现在也够在网上热一阵。”

“我的大学一位教生物的‘女’老师,是四十年代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她结婚典礼结束后,就不见踪影。文革期间,红卫兵批斗她时,问她‘为什么结婚后还要逃婚?’她也回答的很妙:‘我不相同资本家的儿子有勾搭’。批斗会就这样消散了。”

“文化大革命也‘挺’有意思的。”

“凡是过往的历史中,都有荒诞元素。”

“不能把灯关上吗?”柳留梅打了个哈欠。

“一定要关灯?”艾椿不敢关灯。

柳留梅没有回答,她已进入梦乡了,年轻人,醒的慢睡得快。艾椿教授不由得感慨,这个本来胆如麦芒尖的丫头,一离开本土胆就那么大?艾教授虽然又累又困,但是睡不着。他住旅馆总是担心警察来查房,时代病啊。不脱衣服开着灯的现场,表明现场没有猫腻。

艾某人真他妈想得太天真太书生气十足!在领了结婚证的小两口的房间里,小夫妻看录像带都会受到警察的破‘门’检查的这方国土上,你同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女’孩夜间呆在一个房间被定为卖‘淫’嫖娼的嫌疑人,岂不是很合理很正常的吗?你们虽穿着几层衣服、你们虽系紧‘裤’带、你们虽分‘床’,你们虽开着灯睡,这一切能说明你们不是卖‘淫’嫖娼么!你说你是高级知识分子不是痞子,那上海某大学那个硕士生导师不也嫖娼吗?那你们实话实说,说你们实质上是夫妻,可是结婚证呢?即使定不成你们卖‘淫’嫖娼,反正只要被请进了派出所,在那里染一染,柳留梅也就这辈子同讲台拜拜了,艾椿教授就更是老而弥臭。

艾椿教授脑袋里时刻想到可能查房,高级宾馆更安全,低级旅社却隐藏风险。一点不敢睡,虽然很困。如果真是由此生出是非,断送了柳留梅的前程,那你艾某人吃屎去吧!

此时,艾椿教授丝毫没有“静夜佳人锦瑟旁”的诗意感。

艾椿教授觉得躺在‘床’上意味着危险,他就干脆离开‘床’铺坐到一张破旧的沙发上,沙发上有哪位旅客遗留下的半张报纸,上面有消遣‘性’的一栏:短章‘精’选。就着昏暗的灯光读了起来。

第一条是短电报:1948年五一节前夕,新华社负责人廖承志给周恩来的电报——“五一节快到了,中央有什么屁要放?”廖承志是才子,一生以诙谐著称,他这个电报是典型廖承志风格,艾椿又联想到抗美援朝后期中美在板‘门’店谈判时,中方高级顾问、乔冠华给外‘交’部办公厅主任王炳南的信,附有一诗,提到战场记者的辛苦:“又有新闻记,日日须放屁,放屁如不臭,大家不满意。”才子老乔以“屁”字入诗。可见这“屁”字有讲究。进而想起大诗人‘毛’主席“不须放屁”的诗句,不是有人嘲笑的粗俗吗?,其实是亦庄亦谐,齿颊生香啊!艾‘春’觉得这些宝贵的资料可以让柳留梅去‘弄’成一篇论文《关于“屁”字的文学内涵》,她日后晋升高级教师需要论文,评委们该不会对这篇论屁的论文说屁话吧。

“短章‘精’选”的第二条是段剧作,法国剧作家特里斯坦-伯纳德的超短剧《逃亡者》,只有二十八个字,一个对话:

逃亡者:不管你是谁,请可怜一个被追捕的人吧!他们在悬赏捉拿我。

山野人:悬赏多少?

“短章‘精’选”第三条是美国作家弗雷德里克-布朗的科幻:

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突然有敲‘门’声。

看到这里,艾椿为之一惊!亦惊亦倦,艾椿终于困极了,头一歪,斜歪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柳留梅从车站旅馆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从窗户撒到‘床’上。雨过天晴,艾椿推开窗户,昨晚的雨水还留在地面。睡足睡醒的‘女’孩是格外娇美的,睡眠确是最好的美容,要是在家里,艾椿肯定会俯视着尽情的欣赏她的。

柳留梅见艾椿神‘色’倦怠,面如干枣。“又是患了换‘床’综合症”柳留梅说,她知道艾椿在一个新地方的第一晚是睡不好的。艾椿如实地讲了他夜间的种种担心。柳留梅反倒是笑了起来,“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你想想我们在什么城市啊,警察到新婚小两口房间里查录像带这样的奇事只能发生在落后的地区。在那个地方我们并肩走一起都有可能被请进派出所。”柳留梅说。

“我‘女’婿去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为人辩护,一夜竟受到三次所谓查房‘骚’扰,你说这怎么说?而且有一次竟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

“那是因为他是律师,为人辩护,肯定是对立的一方干的。警察被人收买现在不是正常不过吗?”

“那假如昨晚我们被请进了派出所,你将何以为之?”艾椿接过柳留梅递来的热‘毛’巾。

“那倒可能是个好事啊!”柳留梅掏出小镜子化着淡妆,“那无非是核实我们的身份,电话打到单位。我们在旅馆同居的新闻就满天飞,我父母也会知道,但是父母决不会相信你我有那回事,因为我从小到大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而你在我父母的眼球里绝对是个正人君子。父母会相信我的解释:因为只是三四个小时等天亮,而且是旅馆值班的安排的。但是我可以趁此向父母提出要求:臭名声已经在外,我也不好再嫁人了,就跟着老师过吧。打个不确当的比喻,我们的事就好像长在身上的一个不痛不痒又痛又痒的痈,自己没有勇气挑破它,派出所这一刀正好把它捅破。”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神圣的教职可能要丢掉。原来的学校你辞掉了,新的学校你没有报到,即使没有定你卖‘淫’,你跟一个老头同居在旅馆的一个房间,也让你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事再经小报‘操’作一翻,各地如杂草样的文摘小报再转登以下,人家还敢要你吗?”

“老公,你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市场经济社会,可是讲名人效应,报纸既然要炒作,那就干脆炒彻底,曝光我们这几年的师生恋、老少恋、地下恋,还不足以使我成名啊!因为摄于传统,我们像土拨鼠藏在地下,因为反叛传统,我们老少倾城相恋,用时下的说法,我们是超级恋情。稍有点头脑的校长都会欢迎我的。”柳留梅递给艾椿一把梳子,“即使丢了教鞭你也不用怕,我保证两年里考上研究生,中学我也真教够了,累死不讨好。‘弄’个硕士博士去大学执教,比教中学省心多啦!中国大学里的文科教学是最好糊‘弄’的。”

艾椿一面梳着他那永远梳不服贴的‘花’白头发,一面底气不足的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至少一流文科大学里还是有不少真才实学的教师。”

“就像你们三流大学里也有少数够格的教师,不过,中国文科大学的教师水平,从总体上来说,我看还不如过去的教‘私’塾的先生,过去设馆受徒的‘私’塾先生,许多虽然不能中举人进士,但是不乏有真学问者,他们古文杂疡实,像写《聊斋》的蒲老先生,这个老先生既有真学问还有真情,他肯定是个优秀塾师。”

“此话怎讲?怎么教书先生还要懂‘真情’?”艾椿笑了起来。

“蒲松林的作品写得那么有情有意,老先生讲课也一定是风趣生动的。从学生的视角看,他们都喜爱里既有学问又有情感的教师,课讲时富有感情,很投入,不是干巴巴的念讲稿。课后呢,没有老师的架子。我很赞同西方大学里师生的关系,课后随意说笑,可以互邀对方吃饭。中国的语词里有‘道貌岸然’这个词,我觉得这是对教师而言的。可道貌岸然后面,如果‘学富五车’还不讨人厌,可许多大学文科教师只剩下道貌岸然了。”

“这不是今天大学才有的弊病,叶圣陶先生早说过:大学文科至少有两点好处,一是教师有领工资的地方,二是学生有拿文凭方便找饭碗的地方。他这样说,实际上是不满意于大学的文科。”

艾椿教授拿起背包:“少发议论吧,该走啦。”这时房间的电话急剧的响起,“喂,310房间的客人吗?我是一楼柜台,请你们立即速来楼下结帐!快!”

第二十四回 夜宿旅店有惊无险 清扫老妪偷窥春光

怎么一大早催着结账?柳留梅说:“离中午十二点还早着呢!”

“现在就结账!”电话里‘女’孩的声音没有商量余地。(. 求书)

柳留梅放下电话发牢‘骚’,地震了吗?这么急催人结账,这旅馆神经病啊。

艾椿教授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立即拿起背包准备离开房间。

柳留梅急着说,“等等我,我要撒泡‘尿’。”艾椿关上‘门’,顺手递给她一个塑料脸盆。

“就在这里‘尿’吗?那以后有旅客要拿这盆洗脸呢?”

“‘尿’吧,管不得许多,快!”

柳留梅解开‘裤’子‘露’出雪白的美‘臀’。‘女’孩有了男人后就是不一样,撒‘尿’从不避自己的男人,艾椿说了多少次,即使夫‘妇’间也得有礼貌,不能光腚对人。柳留梅总是娇嗔的回一句“那‘床’上呢?”艾椿只好等着她撒‘尿’,觉得她这泡‘尿’撒的时间特别的悠长,略带香‘骚’味的‘尿’味弥漫整个房间。

待到艾椿匆匆下楼结账时,看到柜台内管账的‘女’孩有点紧张,小声地问她:“有事吗?”

“结账了再说!”

“十二点前结账也不迟么!”

“别误会,派出所马上要来查房,”眉心有痣的‘女’孩轻声地说,“您就是写《何日彩云归》的艾椿作家?”她见艾教授没有否定,“能在这里遇到您很高兴的。这是发票,请拿好,欢迎下次来!我们这里一般是不查房的,今天很有点特别。”她将发票递上时,也把那本旧刊物很恭敬的送上,“请您留个字!”艾椿教授有点受惊若宠,这可比大张声势在书店吆喝买自己的签名大作庄重啊。艾教授立即公正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好字他把刊物递给她时不解的问:“小妹妹,您怎么知道这是我写的?”

“能感觉出来的,就像我今天一早感觉气氛很不一样。”她轻声的说,“愿您出‘门’顺利。”

这时柳留梅也下了楼,两人刚出‘门’,大盖帽警察就‘挺’‘胸’迭肚的雄赳赳的迎面而来。

事后,才知道因为大学生马加爵杀人潜逃,他正演绎着法国剧作家特里斯坦-伯纳德的超短剧《逃亡者》。全国圪圪拉拉里搜查他。听说那次全国大搜查,派出所有许多的副产品。谁又能保证艾椿教授和柳留梅同居的一间旅社不会是派出所的副产品呢?艾椿确是很感谢车站旅馆那位值班‘女’孩的关心。因此艾椿教授半年以后又一次夜半钟声下火车时,毫不犹豫的奔那个旅馆,遗憾的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机敏的眉心有颗痣的善良‘女’孩。

人们真该珍惜每一次的邂逅。

艾椿教授在学校附近一家巷子里的小旅馆住下了,南方的小旅馆倒也算干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经常清扫不多的几个房间。

柳留梅很忙,学校是封闭式的管理,每天只是在吃中饭时见上一面。乘这个机会,艾椿登高揽胜,饱尝江南湖山秀‘色’,果然是非北方城市所能比,难怪东坡先生有诗:湖山信是东南美。

艾椿是有浓浓的怀古情结的文人。这个城市历代都有许多男男‘女’‘女’的‘精’英们的故事,有太多的酸甜苦辣的情感铺垫。

柳留梅要艾椿及时告知他在城里的行动轨迹,而且给他买了个红‘色’旅行帽,上面写了她的手机号。“你担心我记不住你的手机号?我还没有健忘到这个地步!”

“老公,你毕竟这么大年龄,俗话说,六十不出远‘门’,有个万一,人家好打我的电话呀!”艾椿心头一热。这小红帽也就一直戴了几年,直到颜‘色’呈淡红‘色’,始终没有换新的。

到了这个城市,不能不寻访苏绣大师沈寿的遗迹。艾椿的母亲爱好刺绣,记得母亲用刺绣换来的钱补贴他上小淹中学的学费。所以艾椿毫不犹豫的选择进师范大学,不忍母亲一针一线的辛劳。母亲崇拜的刺绣大师就是沈寿。艾椿给柳留梅发了短信“老夫今去寻绣园。”

沈寿原名雪芝,字雪君,号雪宦。生的小巧玲珑,是个绝顶聪慧的江南‘女’子,少时已很有绣名。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时,沈寿以《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绣品贺寿,绣苑神品震动京华,有“针神”之美誉。贺寿绣品深得慈禧喜爱,赐给“寿”字,遂更名为沈寿。沈寿是世界级的大师,像许多大师一样,感情生活往往不很如意。沈寿丈夫余觉是个文人中的庸才,他始终怀疑妻子同南通张謇有染。张謇是1894年的中国最后一个状元,这个状元一点不迂腐,才、情、识、胆都有,他是晚清中国著名的实业家和教育家。他聘任沈寿为南通‘女’子师范传习所所长,才人的心是相通的,互相钦佩爱慕吧,张謇为沈寿写了不少赞美诗,沈寿也偶有唱和。沈寿的丈夫余觉‘胸’襟狭窄,怀疑妻子同张謇的关系,以此写了《痛史》,广为散发,中伤妻子和张謇。

沈寿为了事业离家在外,丈夫理应支持和理解,艾椿实在‘弄’不懂余觉脑子里那根神经出了问题。

这夫妻间或情侣间的一方,尤其是男方,后因‘尿’不到一起去,而去中伤‘女’方,不管举证是否确鑿,都有失男人资格,男不同‘女’争,有道理啊!

艾椿好不容易在著名的讴园‘门’旁‘门’楣的砖雕上面看到了“绣园”二字,默默凭吊。想到一代绣艺大师的感情生活竟因为萎琐的丈夫而抑郁不欢,幸好有挚友张謇协助她视为生命的的绣艺发扬光大,并在她病中百般照应,她死后张謇给以厚葬。一个‘女’人生前如果既无好丈夫,又无挚友,是生命中的绝对的缺憾和孤独,有了其中一份,那也就不枉在尘世走了一遭。沈寿毕竟有个知己朋友张謇,她应是今生无恨。而像才‘女’林徽音,有个‘胸’襟开阔并有共同话语的好丈夫梁思成,又有好友徐志摩、金岳霖等,可说是世上上极少数幸运的‘女’人。好‘女’人往往搭上个打折扣的男人,当然好男人也会往往一生遭遇个问题‘女’人。好坏搭配,或许是种天理。

艾椿教授想到知己柳留梅,如今为了有个较好的工作环境,远离了亲人,他希望她在这个城市能有真正的朋友,有她的闺蜜,否则是很孤独的,而他觉得自己该不会步余觉的后尘吧。

怅怅的离开了绣园,又去留园,园内格局无甚特‘色’,大致是江南园林布局,倒是其中一首楹联值得咀嚼: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书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房子成华丽神仙。

对于读以上经典的感受,艾教授不敢全部苟同,读书向来各有所取。下联是说赏‘花’之趣。艾教授的目光聚焦“与梅同疏”上,这“疏”当作何解?自己同柳留梅的关系如何“同疏”?“疏”,不是疏远的意思,但是即使以后他同‘女’弟子不再亲密,也当无憾。至少目前不会疏远。目下彼此应是疏放,是放达别趣。

告别留园,又去了城东寻找耦园,高中毕业时,考完了大学,艾椿同另两位同学相约来这个城市,去过耦园,因为其中一位‘女’同学的姥姥家在耦园旁边,同学三人在耦园留了影。吃完晚饭后,其中一位男同学赶夜班车先离开了,艾椿在‘女’同学的姥姥家客住了一夜,那一夜始终下着江南常有的细雨,艾椿半夜醒来,感到身上有些凉,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人,悄悄的在他身上盖上一条薄薄的被单,又用蒲扇小心的在蚊帐里扇了几下,那是驱赶蚊子,然后把蚊帐掖好后,便像一片云轻轻的飘走了。艾椿在夜‘色’朦胧中,凭呼吸触‘摸’到是同桌三年的‘女’同学,他太熟悉她口中呼出的有淡淡清香味的少‘女’的气息,她上身好像只穿了一件背心,黑夜也难遮盖她雪白雪白的胳膊。第二天上午艾椿就离开了这耦园边上人家。从此以后耦园留影中的三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几十年后又来耦园,艾椿感到物非人亦非,对它很生疏,好像是第一次来似的,一些人写文章都说对童年少年时的所见所遇都清晰无比,像贾宝‘玉’梦游了一趟太虚幻境一辈子忘不了似的。艾椿没有这样的能耐,没有就没有,庸人就庸人,世界由大多数庸人组成的。艾椿教授再也找不到当年在耦园旁住宿一夜的房屋,但记忆还能复活,记得在那个夜间闪烁着的同桌的她洁白修长的胳膊。

耦园原是清季安徽巡抚沈秉成的旧居,此人从政有清声,这怕是同他饱读诗书有关。他爱读书,也爱藏书,至今两层飞檐式藏保存得还很好。

院‘门’里面右边的墙上有砖刻楹联: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寓意着沈秉成淡出官场归隐诗书。沈秉成同夫人的感情生活尚佳,夫人严永华是晚清才‘女’。但是,艾椿怀疑这楹联不是出于沈严夫‘妇’之手,好的夫妻感情全在默契中,不会自夸自的标榜,自夸是好夫妻的一定不是好夫妻,自我张扬夫唱‘妇’随的不过是庸夫俗妻吧了。不过夫‘妇’关系如何,如鱼饮水只在自己心里明白。艾椿想起当年在耦园留影的三人婚姻,其中的男同学没有考上大学,当了民办教师,同一位唱地方戏的‘女’演员成了家,据说感情上‘尿’不到一个壶里。同桌的‘女’同学考上了上海纺织工学院,后来是国内纺织界的权威工程师,育有三朵金‘花’。八十年代初丈夫出国后就没有再回来,婚姻已经死亡。自己呢?只能是‘欲’说还休。三人中谁好谁不好?无奈这感情婚姻的好不好是没有标准衡量的。

离开耦园时,艾教授再次回头看砖刻五字联,不禁太息,世上再好的佳偶,也都会很快消失在历史的缝隙中。

告别耦园后。途中遇一游客同一位的士司机商量去过云楼,艾教授立即凑上,两人一起打车去,车资各半。这过云楼不能不去!八十年代艾教授看过谢国桢先生的《江浙访书记》,谢老先生对吴‘门’“顾鹤逸旧藏”的描述亮丽有加:“一展书,而纸白如‘玉’,墨光如漆,铁画银钩,笔笔俱到,珠光宝气,光彩夺目矣!”随着重视传统文化,据权威估计,过云楼顾氏藏书的价值在几个亿或更多。

小日本对中华文明‘精’华没有一样不关注的。他们很早就关注过云楼的元明善本,日本人是过云楼藏书的第一个窃贼。1905年日本人岛田瀚常去过云楼搞所谓访书,一来二去,骗得顾鹤逸的好感,过从日密,岛田瀚适时提出‘欲’借《古今杂剧》、《十段锦》、《宋圣文选》等元代珍品,谁知岛田瀚以借为窃,遛回岛国,一去不返。中国宝藏太多,恶邻百年以来觊觎有加,骗盗抢齐上,‘弄’走的中国财富国宝还少吗?现在又在抢吾中华国土钓鱼岛,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么想了一会,出租车已嘎然而止,到了过云楼,它已被现代商业气所包裹,只是在外流连了半个小时。

虎丘是不能不去的,登临举目,江山城廓,八方浩‘荡’,直压东南五十洲。江山胜迹,涤‘荡’了艾椿教授一腔离情,艾教授追寻着半个世纪前对这个天堂般城市的诗般的印象,不由得口占四句:

今我来兮,为送‘女’弟。登虎丘兮,八方来风。

这个吴侬软语包围着的城市依然如‘女’弟般年龄的‘女’人,生机勃勃,艾教授所担心的是,开放以后,钟情于她的太多,产出也过多,以后还能保有她历来的的风韵之美吗?她无一例外的如许许多多的中国的优秀城市一样,受到日趋严重的环境污染、人口膨胀、失业、犯罪率攀高维稳经费也持续升高等威胁。维稳经费节节高预示着社会隐藏的危机加大。

但愿这个世上名城不要过于痛苦和痉挛,不要像一代代的佳偶消失在历史的缝隙中。

下得虎丘,经虎丘第一桥,便在桥边坐了一会,凝视着桥下的缓缓的流水,发了一会呆。扭头见旁边一老头在卖香蕉,老头很斯文,不像不少摆水果摊的急功近利的样子。艾教授站起来走过去,见香蕉黄爽爽,价格颇公道。想起柳留梅爱吃香蕉,据说它有利缓解便秘,但或说香蕉加剧便秘,别信这类鬼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像你缺少‘女’友又想要‘女’友那就去找一位‘女’友,能处就处,不能处就说声拜拜,可别去非议‘女’人的好坏。

“买香蕉吗?”斯文老头一口吴侬软语,把艾教授从胡思‘乱’想里拉了回来。

艾教授选了一串香蕉,过了秤付了钱。

“请问,这里是过云楼顾公硕跳水自尽的地方?”艾教授问。

斯文老头摇摇头:“这里一向平平安安,没见人自尽。”

艾教授说声打扰,就离开了香蕉摊和斯文老头。1969年,过云楼传人顾公硕经不起文化大革命烈火烧烤,从虎丘第一桥上跳水,一去不归,生命就是如过眼的烟云,早已淡出活着的人的记忆。不知顾公硕的先辈命名藏为“过云楼”,是否有生命以及万物的命运就如过眼的烟云这一沧桑的历史观?

送行终须归,临走前的晚上,已经九点半了,柳留梅突然推‘门’进来了,然后关紧们,一下扑倒在已经躺在‘床’上的艾椿的身上,发疯似的‘吻’着艾椿的眼睛、额头、嘴‘唇’,然后喘着气盯着艾椿的眼睛说:“你别走了吧!”

“你怎么出来的?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去。”艾教授看着柳留梅的眼角有泪‘花’,“谁欺负你了吧。”

“没有,好像好久没‘吻’过你啦,‘激’动的。你睡吧,我得马上走,下面的校车等着我,我班一个学生病了,送他去医院的,回来正好经过你这里。”

艾椿又推迟了两天,选择在星期天离开。可是这里的中学一个月才休礼拜天。柳留梅只能在午饭后的半小时来送行。艾椿教授把账结清后,对清扫房间的老妪说,他要在房间等人,不忙整理房间。老妪似听见又没有听见似的在拖走廊的地板。

柳留梅急匆匆的来了:“老公,我不能送你到车站,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相守。”

艾椿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元,“你买件褂子,这里的‘女’人很讲穿衣。”

“我领了工资再买吧。”

“这里不比我们北方,你看你们学校的‘女’教师,穿的像时装模特儿。”

“今天上午包校长见我穿了母亲给我做的连衣裙,他说,你这件衣服‘挺’别致么,我们这里的姑娘的审美观都强的。我可不管他们是什么审美观,我穿我的衣。”

“拿着吧,秋天来了,买件秋装吧!”

“你把钱给我了,那你怎么去看你老表姐?”艾椿的唯一的老表姐离这个城市不远了,已多年不见。

“下次去。”

“你这次去吧!多年没见,先趟一下路么。”柳留梅把钱放到艾椿的口袋里。同柳留梅相处的几年间,她几乎不向艾椿主动要钱买衣服,他没有在她身上化什么钱,也正因为这样,艾椿对柳留梅多了一份敬重。

“抱抱我吧!”柳留梅说。

艾椿同老伴几十年的婚姻里,几乎没有拥抱的习惯,同柳留梅的在一起后,才有了经常的拥抱,不过常是被动的。这次分手艾椿是少有的依依不舍,他紧紧的拥着她。

柳留梅稍稍的推开艾椿,她把连衣裙的下摆往上提,很快把她的雪白的元素‘露’出。她急促的说:“解开!”这是他熟悉的词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她的后背上的‘奶’罩扣子,柳留梅的‘乳’‘胸’在学生时代就是校园一道小风景,老同学细腰曾嫉妒的说:“留梅,我们两人组装成一个人就好了。”

“吃一口吧!”艾椿搞不明白,那里会有甜丝丝的汁。她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乳’汁多多,现在的年轻母亲,没有几个有‘奶’水的啦,因此现在的儿童,小时候虚胖,长大了难成伟哥。

她突然推开他,她发现本来关上的‘门’开启了一个拳头大的缝,缝里是一双浑浊的眼,艾椿也很快知道怎么回事。‘门’缝里是他一个星期来已很熟悉的那打扫房间的老妪的眼球。

柳留梅从容的把连衣裙放下,仿佛是一个母亲才喂完‘奶’似的,然后干脆把‘门’拉开,看了下手表,对艾椿说,“我们走吧,把钱放好,这年头啊,各式各样的小偷太多啦。”

他跟着她跨出了房‘门’,很绅士的同愣在一边的老妪打招呼,“谢谢您,再见。”

“这老妪讨厌不讨厌!”柳留梅出了旅馆的‘门’,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老家伙肯定有偷窥癖。”

“她还算是文明的,只开了一点‘门’缝。只能怪我,没把‘门’锁上。”

“你说他没把‘门’大开?她敢!”

“有啥不敢?我的朋友郁文大夫说,他结婚后的一段时间,晚上母亲有时会突然闯进,有一次他们正在缠绵。”

“真是匪夷所思!”

“郁大夫年幼丧父,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这样的母亲往往恋子情结特重。母亲担心儿子的夫妻生活会伤了身体。”

“我要是婆婆,决不会这么干。”

“难说。我们要有儿子,他肯定是年幼丧父,你的恋子情结也肯定特重。”

“你别乌鸦嘴。”

“要不你国庆回来,给你个儿子。”

“你牛!”

“那我快刀‘侍’候!”

艾椿开着玩笑,旨在冲淡一点老妪窥‘春’带来的心理‘阴’影。

艾椿无论如后想不到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城市的,不禁感慨,人生不合住此州!回头望着车站送行的孤零零的柳留梅,不禁黯然,聚散依依,陡生伤感,正是:

伤‘女’弟之飘零,念长聚兮难再!

艾椿回到家后,发短信给柳留梅“到家,‘吻’!”后,便关上手机,再把座机的话筒提起来,就一头躺倒,像一堆泥软瘫倒在‘床’上,他太累了,累得像死狗。这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女’婿来敲‘门’又敲窗,恐怕还得睡下去。“她打长途电话来,急的什么样的。”‘女’婿说的“她”特指柳留梅,‘女’婿推开‘门’,直奔房间的座机,把话筒放好。“爸,我一再对你说,话筒不要提起来。”

‘女’婿知道柳留梅去了远方的城市工作,当初艾椿曾征求‘女’婿的意见,‘女’婿是很通达的一个人,从没有对老丈人的感情生活说三道四。“在这边你们怕熟人多,去那边你们就公开吧。”其实‘女’婿是希望柳留梅离开这座城市的,一则能去哪个城市,对青年教师的成长是好事。二则,他看到老泰山太累,预计距离或会淡化这一老一少的感情,这年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更何况是普通人的另情!普通人的超常规的感情很难持久。所以‘女’儿‘女’婿是默默地支持老岳父让柳留梅离开这个城市,‘女’儿说,爸,你不是说过,爱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着想吗?你忍心让她在那破烂的乡镇学校呆一辈子?‘女’婿自然是不能也无法体会到老岳丈的心情,情人、挚友、事实上的妻子一旦远离,给老人造成的心理的沉沉隐痛,局外人是无法体验的。

艾椿教授对柳留梅的远离给自己造成的‘精’神痛苦之深,也是他自己当初预料不到的。

当天晚上,柳留梅下自习课后,给艾椿打了足足两个小时的电话。

“你无论如何不能把手机、座机全关死!我是万不得已才给你‘女’婿打电话的。”

“我哪想到睡不醒呢?太累!”

“我有被放逐的感觉,放逐到蛮夷之地。我懂得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两句诗: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哲难为听。四周都是叽里呱啦的蛮子话,哪里是什么吴侬软语!我特别听不惯‘女’人的爹声爹气腔调,我甚至觉得这里的‘女’人,全部是男人的情人。”

“只是南北两种文化的冲突在你身上的体现啊。”

“这里是坐班制,坐班制也好,对教师对学生都好些。我原来的学校不坐班,课余的时间大多‘花’在闲聊上,总有人找你聊,聊钱聊男‘女’聊吃喝,聊张家长李家短,乡村中学,教师就那么点工资,教好教坏一个样,哪有多少人去钻业务啊!教育衙‘门’还像煞有介事在热死人的暑假里搞什么教师培训,去大学上几堂干巴巴的课,还要让本来收入少的乡村教师‘交’一笔不菲的培训费。想到这里,心里就有气。”

“希望你尽早适应那里的生活!”

“老公,我可是一日不见你如隔十秋啊!”

艾椿教授眼球已经湿了。

“对了,还有,你一定别忘了把那盒男子汉放好,那里面还有三对半,是吧?一个都不能少!”

艾椿苦笑说:“那你怎不把那些男子汉带走?”‘女’人在有的方面的记忆力可是特强啊!

通话结束,艾教授竟有累的感觉。

一会,手机有短信信号,打开,是柳留梅发来的:采彼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是《诗经》上的。

生活在别处,恋人在远方。这两句诗,每个字都是苦的。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卧室,艾椿意识到:没有‘女’人气息的房间,是没有灵魂的‘肉’体。

艾教授正当伤离别时,棋友多卿副教授则是遭遇更大的无尽的别离,去上海给‘女’儿带孩子的老伴不幸遇难于菜市场口,去菜场买菜时被一辆运菜的货车刮到,脑袋碰在一块石头上,送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多副教授从上海捧回老伴的骨灰盒,整个人瘦了一圈,‘女’儿不能回来照应他,儿子一家又不在身边,一下家中没了人气。艾教授看着老同事如此痛苦也无能为力,他有过这种经历。这种殇情的事,唯有当事人去面对,惟有时间才能慢慢消除对伤痛的记忆,或待新人的来临冲刷对旧人的怀念。

曾记得往常,多副教授外出,有时老妻明明知道丈夫在艾教授家下棋,她也会及时电话催促,惹的多副教授有次放狠话;“还不如死了好!”如今果真往生,方知这一个缠人的老伴可是少不得,伴就是缠。

“怎么会在菜市场出事?”有时多卿面对艾教授喃喃自语。

“哪里不能出事?梁实秋的老伴不也是倒在菜市场?让那里一架梯子被风吹倒压着了她。梯子不用横着放还真有道理。梁夫子可是陪着夫人上菜市场的,你还没在现场啊,要不怕是更受不了。梁夫子写了长篇《槐园梦忆》,减轻了痛苦,你也写写吧。”

“下不了笔啊!”多卿摇摇头,“我要是在老伴身边,她不会出事。”

艾教授有时主动地去多副教授家下棋,就是有意的出臭子,想输都都行,可见人的‘精’神状态何其重要。

多副教授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艾教授的离别之痛,这大概是恩师肖教授所言,夫‘妇’小别是小死,中别是中死,长别是大死。小死和中死还都能复活重逢,唯有大死不能。比起多卿的大死之疼,他的中死还算是小疼。

不知是什么原因,多副教授的妻妹没见她来看望老姐夫。上次相亲一别,至今未见,艾教授倒也希望能见到这位侠客‘女’‘性’。

生活对艾椿和多卿两位饱学诗书的人来说,一时都面临着‘精’神的‘迷’茫般的空虚。人并不是像树干那样经常充实的。

第二十五回 离人两地苦苦相思 老友遥隔深深忆旧

人生自古伤离别,‘春’随柳去一并归。

柳留梅的远离,彻底的打‘乱’了艾椿这几年的‘精’神生活的平衡,其惨状不亚于老伴殁后的空虚‘混’‘乱’。艾椿教授的‘春’天消失了。白天无所事事,晚上难以入眠,经常自己跟自己生气。原来设想的他跟着‘女’弟子南下的计划,是水中月镜中‘花’。一个口袋并没有鼓起来的老书生,岂能轻易地去异地生活?他乡就能有一老一少的恋人自由呼吸的空气?天堂城市并没有他同她的天堂空间!上次艾椿送柳留梅在那里多呆了几天,两人进进出出,逐渐,小脚校长的眼中已有冷漠和问号了,似乎说,你这个老头,柳留梅来试讲是你陪同,来报到又是你陪同,你同柳留梅是啥子关系,送来后还滞留这么久呢?中国人一向对男‘女’关系感觉敏锐。

艾椿教授当然不会去破坏柳留梅的社会生态环境,一个‘女’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拼,是容易的吗?如果包校长知道他拍板聘来的年轻‘女’教师有一个老头情人,那他会对柳留梅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球啊?啊啊!这个小‘女’子哪,肯定是贪图老头的钱财吧!可这老头不像有钱的人,有病!找一个穷老头!

当然,也可以瞒天过海,那就是艾椿在那个城市买一处别墅,就像现在的有的企业家、政fu官僚‘花’贪得的钱买豪宅,神不知鬼不觉的包养二‘奶’三‘奶’。但是一介穷书生卖掉自己一身‘肉’也换不来一间房啊!卖肾?卖肝?卖眼角膜?卖下身?别的哪有生财之道?艾教授想起了好友秦根,这几年老秦跟有个白日梦,他坚持每星期买十元彩票。他说:“假如我中了呢?我看我的‘女’人她还会不回来?怕推都推不走。根本就不在乎离婚,手里有了大钱,这年头还怕找不到年轻的?”彩票竟也能蛊‘惑’有识之士如秦根者。

如果有了钱,别墅有了,再买个小车,柳留梅自己就可开车上下班,假日还可以带上他兜风,如此老少恋人可以隐居在这个城市的茫茫人海中了。想到这个白日梦,艾椿教授苦笑了。钱却是有用之物,这是真理。穷则伤智啊。但是,穷达自有命。艾教授是认命的人,穷富自有命吧。他没有秦根的那种意外发财的想法。

过分的思念很伤人,没有人能来疗伤。

曾国藩早年带兵时,屡战屡败,痛怒‘交’加,他在军营中写了个条幅:制怒。艾教授在书房里涂鸦两字:制念。必须遏制疯长的思念!必须冷静下来思考怎样突围,路在哪里?似乎觉得已近末路。

人在末路时,或有疯狂突进或为冷静退却,艾教授的教养使他疯狂不起来。他渐趋冷静时,倾向于离开他的‘女’弟子。他赞成漫画家方成的对婚姻的态度。方成的老伴先他而远行,晚年他同比他小得多的一位‘女’‘性’共同生活了几年,相处和谐,可方成这位年轻的妻子同郁大夫的妻子一样,‘挺’有经商才能,方成支持妻子的商业爱好,因商业需要,妻子的多数时间在外地,方成不愿意离开他生活惯了的北京,考虑到妻子爱好的事业和生活,方成主动提出分手。分手后两人还是很好的朋友,她每次到北京,都要去看望方成。爱情转化成亲情。

艾椿觉得方成‘胸’存大义,处理感情问题上很洒脱,是漫画家的大手笔。这生活,包括这两人间的感情生活,许多时候就是一幅幅漫画,既真实又荒诞。许多人把生活看得过于真实,就被真实所绑架。

人其实一辈子也都生活在比较中,在比较中苦恼,在比较中解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艾椿教授同漫画家方成处理感情的方式相比较,逐渐从远离柳留梅的煎熬中淡出。生活逐渐顺溜了些。

柳留梅毕竟年轻,年轻往往执着。她依然时时刻刻思念她的老头。她从没有想到分离或会走向两人关系的末路。学校的国庆长假从九月三十下午开始,她九月二十九号的半夜就闯进了艾椿的梦乡。艾椿从梦中惊醒,见柳留梅坐在‘床’沿上,疑是梦中人。

“这么夜深怎么到家的?”艾椿握到她的手有点凉,让进了温暖的被窝。

“下了火车公‘交’没有了,打的四十分钟回来的。”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给你一个惊喜么!”柳留梅在他的脸上亲了两下。

“太危险了,前几天我在网上还看到的士司机拐骗‘女’大学生卖给农民当老婆呢。”

“碰上好农民也不赖啊。”

“那都是年纪大的老光棍才买老婆的。”

“老光棍疼小媳‘妇’。”柳留梅享受着家中被窝的温暖。

“这年头亡命之徒太多。以后深更半夜一个人一定不要打的!”他抚‘摸’着柳留梅的松散的黑发。

“还不是太想老公么!”

“在家能呆几天?”

“只能呆两个半晚上,包括昨夜的半个晚上。”她没有说呆两个白天,因为她特别的看重晚上。

“国庆长假这么短?”

“要补课,我带的是高二重点班,长假不长啊!高三的只放一天。”柳留梅叹息一声,“老公,你养我吧!我太累了,也太想你了,两地相思的味道太苦,要不你跟我走吧!”

1+0的游戏完了,柳留梅便漫漶的睡了过去,累得一摊泥,她雪白的手臂搁在他的‘胸’部上。就这样她回来她说话她爱她睡了。生活中许多时候的事情并不复杂。

艾椿心里有事醒的早,起身去市场买菜,回来熬柳留梅爱吃的大米小米绿豆等杂粮稀饭。然后等归来人醒来。艾椿教授打开自己的手机,立即显示一条消息:车号6450,司机安富全,中年。发短信的时候是昨夜十二点。

原来柳留梅将昨夜出租车司机的有关信息打了过来。这真是细心的‘女’人。艾教授一般睡之前要关上手机的。

身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得不多个心眼哪!她们身有圣杯,不能不提防那些肮脏的男人向圣杯倾倒肮脏。尽管柳留梅心存警惕,但对她深夜打的,艾椿教授还是希望下不为例。

柳留梅醒来时,已是阳光普照的上午十点多,她像一个吃饱了‘奶’的甜蜜的熟睡的婴儿醒来一样满足。说起深夜打车的事,艾椿说:“你胆子大着呢,前天网上还有消息,出租车司机非礼‘女’乘客。”

“我看司机是中年人,圆下巴,面相像台湾的国民党大佬吴伯雄,善人样。巧的是他的车号中有我们的64,。我不坐他的车坐谁的车?”

艾教授已经熬好了放有绿豆碎‘玉’米等杂粮的稀饭,小菜是咸鸭蛋、酱黄瓜,还有八只小笼包子。柳留梅吃得很高兴。

饭后艾教授想带‘女’弟子去市郊新开辟的公园逛逛,说起那年他和她抛币和砂石赌输赢的地方也圈入野外公园,是否要旧地重游?柳留梅说:“已无当时心情了,还是不去的好,再说旧地已经改变了。还是改作文吧。”原来她把学生的作文本带回来了,一共五十份作文。

“那我给你改一部分。”艾教授拿过来一些,“当初当小助教时,曾经在写作教研室呆过两年,许多时间都‘花’在批改一年级大学生的作文上面,‘挺’烦人的。”

“怎么只呆两年?”

“中国大学文科一向视研究古典文学为学问。教写作的等于是打杂,在里面的年轻教师大都想干一阵换到别的教研室。”

“还有这一说?我看西方大学里的写作课是著名的作家受聘去教的,称驻校作家。”

“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也聘了沈从文去教写作。有回日本鬼子飞机空袭,师生跑防空‘洞’时,教古典文学的刘文典见沈从文跑防空‘洞’,很鄙夷地说,你跑这么快干吗?意思是写作有什么可教的?你不是学问人,炸死就炸死。”

“在中国有一点学问的文人往往很傲慢的。”

“刘文典对训诂学有研究。比如有一回他在月光下开《红楼梦》讲座,一杯茶一支烟就侃起来,开始就说,‘元‘春’省亲大观园’这一回中,写元‘春’见到大观园题词“蓼汀‘花’淑”时批评‘‘花’淑二字便妥,何必蓼汀?’刘文典使用音韵学诠释,说‘‘花’淑’反切为‘薛’,‘蓼汀’反切为‘林’,这时元‘春’已属意于薛宝钗而非林黛‘玉’。这开场就让学生吃惊,好大的学问。其实,刘文典只是用训诂学中的‘推原’,根据词的声音线索来推求词义和文意。”

“老夫子,别摆龙‘门’了,你要改就改几本,可不要‘精’批细改,但错别字要圈出来。现在高中生的文章写的都很一般,求大体通顺就行,但错别字一定圈出来。否则影响以后走上社会就业。”

艾教授打开作文本,不觉一笑:“这作文题可是我当年高考的作文题啊——《我的母亲》”

“语文组长出的,他说老家有位老妪,生了四个儿子不养老母亲,感慨之余出了《我的母亲》,要高中所有年级的学生做这个题目。”

“我读高三时下学期,‘插’班来一位近三十岁的转业军人,考文科的,基础较差,昼夜苦读,竟考上了大学,后来得知他的作文拿了高分。他的作文完全写实。他对母亲毫无记忆,母亲生下他以后得产后感染走了,父亲买来一头‘奶’羊,用羊‘乳’喂大了他。这羊‘乳’啊极富营养。他记得有时父亲回来晚了,他已经抱着‘乳’羊睡着了。他七八岁时候还能吃到羊‘奶’,因为‘奶’羊每产一次小羊后就有‘乳’汁。以后‘奶’羊病故,父亲把它安葬在母亲的坟园内,他趴在那里大哭一场,为母亲也为‘奶’羊。他是早产儿,那时哪有现在的保暖箱放早产儿?生下后父亲把他贴身裹在怀内,为了儿子,父亲没有续弦,一身二任,集父亲母亲一身。所以他在高考作文题《我的母亲》上加了个副题——父亲和‘奶’羊。他说在考场是流着眼泪写完作文的。你说伴着泪水的文字,能是干癟的文字么?”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阅卷?要是碰上个思想僵化的学究就完了。现在高考阅卷的人中,教条和平庸者可是比比皆是。”

“其实作文除了需要情以外,主要还有个思维问题。需要破单一思维,要有辩证思维和逆向思维。老影星上官云珠考中学时的作文题是《我的家庭》,她‘交’了白卷。因为她的父母早已离异。她的思维中认为凡是家庭,一定父母都在一起。这就是单一思维,年轻的她不知道天下的家庭父母不在一起的不少,破碎的多。”

“要是我们的孩子高考遇到《我的父母》,他该怎写?”柳留梅调侃的问。

“那开头就写:我的家庭很另类,我的母亲像父亲的‘女’儿,我的父亲像我的爷爷。”

“那遇到阅卷人是位道学家,这作文就别想有好分数,一定影响考一本。”

“那要有幸遇到杨振宁批改卷子,一定给高分。”

“你去办你的事吧,这样扯,五十本作文改不完。对了,看看市场能不能买到卤鸭屁股,再买一瓶‘女’儿红。”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短假过去就得归。

柳留梅的三天国庆假飞一样的过去,又是各自东西。

艾教授的‘女’儿和‘女’婿也都希望父亲去吴‘门’常住,‘女’儿则是另一种想法,这个时代年轻‘女’人独自生活的空间愈来愈窄,一旦柳留梅有新遇,老父亲能承受得了?‘女’婿甚至说,爸,你去那里先赁房,租赁费我来出。‘女’儿‘女’婿真的很关心老人,但是难以理解老人的心。

艾椿教授这时的心,同当年陆小曼的心相通。徐志摩那时在北京囚万唤,陆小曼就是不愿意去北方,后人因此而怀疑她是否真爱徐志摩。陆小曼眷恋上海,上海的韵味、‘春’风、阳光、空气、马路、厕所、商店、小吃、语言环境,还有闺蜜等等,小曼一点也离不开的。正如徐志摩特别爱北京的人文环境,他觉得上海除了马路光滑一点外,其它一无是处。他受不了上海滩的十里洋风。

有的时候,人文环境似乎比爱情亲情更重要。当年郭沫若在上海经营创造社的时候,有成仿吾、郁达夫等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乐不思蜀。四川的父母捎信让他常回家看看,郭沫若置若罔闻,还受到郁达夫的老母亲教训了一通。

静下心来,艾椿终于意识到,他是个典型的安土重迁的中国人,何况是弃六奔七的老人。对于艾椿来说,他的住了几十年的老院子,旧家具、旧书柜、旧地面,旧的远山近水等,已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的九十平米的老房子仿佛是早产婴儿的保温箱。老人都是需要温箱的早产儿。而要柳留梅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已是不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对年轻人来说,南方的世界更‘精’彩。

艾椿教授在寻找退却的理由。前进往往不太需要理由,逃避退却则需要一大堆理由。如果逃避也不需要理由,那才是人中的另类,不是狗熊就是真英雄。

艾椿教授同远方的伍先生通了第一次电话。艾椿心里有许多话要倾诉,他虽然有‘女’儿‘女’婿有好友,但他们都不能倾听。

“伍先生吗?我是艾椿!”

“奥,艾教授,您好!我和我的妻子都很惦念你的!你给我的信就放在我的案头,你那一手漂亮的‘毛’笔行书,成了我的墨宝。”从千里外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中气很足,很安详诙谐,嗅不到一点老人味。可以想见伍先生的生活是安定而从容的。

“彼此彼此,你的信可是我们的经典读物啊!”

“你年轻的另一半才应是你的经典读物啊!她还好吧!她是中学教师,我的‘女’儿也是中学教师,中学教师‘挺’忙‘挺’累啊!你要多关心!”

艾椿简单的诉说了另一半的远离,远离后的相思,无奈中生出的退却的想法。伍教授只是静静地听,没有‘插’话,没有评论,但能听到他轻微而沉重的叹息。

“老艾啊,你一定要保重,我有许多话要给你说,抱歉的很,马上我要去接上夜班回来的的妻子,我会给你写信的!”

“去夫人上班的地方接她,远不远?”

“不到她上班的地方,到公‘交’站上接,她下车后到家还有十分钟的路,没有路灯,我不放心!”

艾椿想起柳留梅陪学生的晚自习后,出校‘门’回寝室也有十分钟的路,她说,虽有路灯,也还是提心吊胆。

放下电话,艾椿教授又鬼使神差的把电话拨向陶城。上次去陶城已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秀秀拒绝了他的求婚,后来艾椿也觉得自己荒唐,人家的丈夫才病殁几天,那有这份心思摆‘弄’感情方面的事啊。

“喂,谁啊?啊!是艾教授!”是秀秀接的电话,吴侬软语,少‘女’一样的声音。不管‘女’人多老,只要她的声音还停留在少‘女’时代,那她还没有离开年轻,离衰老还远着。

“你怎么一下子就判定是艾某人?”

“别忘了,我们在医院共处了两年啊。”是啊,艾椿同她各自护理自己的另一半,病人们的家属感情上是非常容易沟通的,同舟共济同病相怜吧!

“那时候,我们都希望早点离开医院,现在却很怀念那些日子。你说是吧?”艾椿教授有点抒情。

“是啊,那日子很苦,想忘掉也难。”秀秀的声音也很软。

“你还好吧,两个人了吧?”

“四个人。我,加上儿子、儿媳、孙‘女’。”秀调皮的说

“孙‘女’‘挺’可爱吧?”

“她是‘挺’可爱的!”

“凡是祖母生的俊,孙‘女’一定俊!”艾椿语带诙谐,但他真的觉得秀在年轻时一定是个俊俏的‘女’人,当年他同她邂逅在医院时,她是病区一道风景,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在医院陪护病人的单调的日子里,因为有了她少了些沉闷。秀的男人原来也很英俊,虽然肝癌已到了晚期还不失英俊,这世上许多的佳偶往往不能白头到老。艾椿时常见到一些长寿的老夫妻,总是美丑搭配,或丑丑结合,上帝看来还算公正:不给你好脸盘,给你个长寿。

“是吗?你真会哄人。”秀笑了起来,“你是两口子了吧?”

“是两口子,还有桌上的一瓶‘口子酒’。”

“酒你一定少喝啊!闷了就出去走走,一定不要借酒浇愁。”

“不常喝,要喝也只是一小杯。那瓶口子酒是我妻子故乡产的名酒,是当年我们结婚时妻子从故乡带来的,只剩这一瓶了,我一直保存到现在,没打算再喝它。”

秀那头沉默了一会。

“这么几年过去了,你还算年轻,应该再好好的生活。”艾椿说。

“老艾,再要找个另一半,这可不是小孩玩家家那么容易的呀。”

“但小孩玩家家,有一点可取的是他们很真心。只要双方真心,物质方面要求不要太高,我以为可以先处一处的。”

“老艾,你不知道,现在有许多单身老男人,快同强‘奸’犯差不多了,见上一面后就要提出睡觉,谁敢先处一处啊!他们竟说什么已经老太婆了,又不是少‘女’了,装什么嫰。这是啥话啊!”

“北京有位大经济学家说,他们的院长如果见到饭厅那位脸蛋好点的‘女’服务员,就像动脑子玩人家。这么一比,单身老头子的肌肤饥渴就可以理解啊,时代‘毛’病。”艾教授笑说。

“堕落啊!能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也确是不多。”

艾椿听到表扬,自感羞愧,自己也不完全是个柳下惠似得好鸟,时而发乎情!当年他去陶城求爱的时候的两天里,大部分时间是秀陪他在旅馆,他能够正人君子的保持距离的说话,那是因为双方都离热丧不远,否则,就很难说得上艾椿是个发乎情而止于礼的君子了。那时‘女’弟子还没有进入他的生活。

“缘份吧,有缘千里来相会!”艾椿有意把后一句说得很慢,带点儿抒情。如果当年秀答应艾椿的千里求婚,艾椿的人生的晚年生活和感情史就要改写了。

秀秀也听出了艾椿的抒情味,她沉默了一下:“你不是说还要来看我的么?可这么几年一晃就过去了,连你的影子都不见。我可是欢迎你再次光临!”艾椿听出了这个江南老妹子发出的口头邀请是真诚的,也能闻到她的抒情味。艾椿想他是不能去的,去了他就是伪君子了。他在琢磨如何不失礼貌的回话。

秀秀继续轻声细语的说:“儿子两口带着孩子旅游去了,还得几天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你来了我有时间陪你,我烧地道的红烧‘肉’给你吃,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你还记得我们在石头城的医院病房里悄悄煮红烧‘肉’吗?你在‘门’口站岗呢!”那时候在医院的唯一的热饭热菜间,病人家属只能有几分钟的时间排队热冷饭菜,或者煮面条,是不允许煮生饭菜的。于是只能偷偷的在小电炉上煮生食。那时候,艾教授在‘门’外放哨,秀在房间悄悄的熬红烧‘肉’,因为她的丈夫和艾椿的妻子都爱吃红烧‘肉’。艾椿觉得那可是平生最好吃的红烧‘肉’。

“记得,什么都记得!”艾椿的语调有些涩涩的,“以后有时间一定去。但是我现在去不了,后天长假结束就得上课。”

秀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艾椿已经没有课了,那位以捍卫传统道德著称的校党委书记,不断风闻艾教授同自己的‘女’弟子同居,认为有伤师德,不宜再接近学生,封杀了他的讲坛。

文学院的头头也对艾椿很感冒,这个头头年龄还正是中年,他的卫道劲头可不小,他在课堂里大声批评中国少有的现代舞蹈天才金星,“金星算是么‘女’舞蹈家?是个变‘性’人,也就是国外的人妖,这样的人招摇首都舞坛有伤大国风范哪!”艾椿却公开为金星辩护,认为金星这样的著名现代舞蹈家,对开放的我们这样的大国来说是太少了,假如金星这样的现代优秀另类都不能容忍,你也太狭窄,太狗屎!

这晚,秀秀发来一条短信,是四句诗:

得见老友一面难病中夫妻百事哀

人生知己不易得况在耄耋夕阳天

艾椿读了两遍,这样的短诗早两三年发来,他的生活就不会这么动‘荡’。艾椿想,秀秀在伤感人生,他拟了四句:

有缘相逢石头城无份共饮紫砂茶

牵手换得友谊长人生笑傲天夕阳

艾椿觉得这二十八个字,还算阳光,两人牵手不成,但换来一份珍贵的友谊在彼此的心里保存着,不也很好吗?夕阳老人,不宜垂老伤怀,欢乐的过好所剩不多的每一天,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吧!

艾椿也不管这四句是否合乎平仄,郑重的给秀秀按下了手机的发送键。

第二十六回 学府流言风生水起 夕阳真情消声匿迹

艾教授发完短信,没见秀秀再有下文。眼前晃动着秀的清丽姣好的面容,正准备躺下睡觉,忽听得有敲后‘门’的声音,本不打算去开‘门’,柳留梅一再叮嘱晚上遇到突然的敲‘门’,不要理会。

“艾老师,是我啊。”这声音似熟非熟。

‘门’开后,见是现代文学组的牛讲师,手上还拿着一支手电筒,像个巡夜似的。

牛讲师大名牛璧,虽从不写诗,但并不影响他煞有介事的一篇篇诗歌评论,他的外号叫牛‘逼’。牛‘逼’进‘门’后说:“我去看望了多教授,他老伴这一走,一个人确实‘挺’孤单。经过您这里,见灯还亮着,估计您还没睡。我忘了带手机,突然打扰了。”

两人坐定后,牛璧递给艾教授一支黄山牌烟,他自己不吸烟:“艾老,同您说一件事,这事外面已轰轰烈烈!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艾椿心里咯噔一下,是关于他的老少恋情吗?可这几年所有的同事都没有同他开宗明义的谈过这事啊,只是有极个别的无聊教师在晚上突然的不打招呼的造访,进‘门’像侦探似的东张西望。

“您的老朋友出事了。”牛璧严肃的说。

“谁?什么事?”

“南书记。”

南书记是艾教授在政界中很少数的朋友之一。曾经是艾椿上大学时的辅导员,后来又转辗聚到了一个大学,一生从政,他的特点是不整人。政治人物的划分,简单的可分为两类:整人的和不整人的。要说一点不整人的政工干部是没有的,区别在于是不是为泄‘私’愤整人或把人往死里整。他曾经在文学院当过书记,治理甚严,尤其是对学生,他说不严的话,对不起学生的一生。该处分的一定处分,但是到学生毕业时,一定不把处分塞进档案。

艾椿胡涂了。南书记退下前,职务是学校副书记,在职事口碑甚好。退下后,低调养老,行事方正,他能出什么事?

“南老的‘女’婿把自己的小情人转让给了老爸,她是我们系一位快毕业的四川‘女’孩。”牛璧以内幕人士的口‘吻’披‘露’内情。

“这也倒是好事?”艾教授不褒不贬的微笑着。这年头有内室的年轻人有个把比较知己的‘女’人是太正常不过的,没有倒是不太正常。‘女’婿把自己的异‘性’朋友介绍给老岳父,以解老人的孤独,也是可以理解的。

南书记与他的另一半早已离异,妻子是口无遮拦的优秀艺术家,音乐学院的副教授,弹得一手好钢琴,琴声干净明快而不尸蓄。可是日常生活上很不讲究,一双袜子能穿一个月,有时换下的内‘裤’竟搭在钢琴上。而南书记则是周恩来般的条理和洁净。生活习惯的不一样还不是闹离异的主要原因,就是双方合不来,合不来就是合不来,胎里带来的‘性’格差别。

离婚如不涉及钱财,其实并不复杂,可是因为南书记两口都很高洁,就是不愿去办事处填表办离婚,那时离婚和结婚都是去办事处。至于法院两人那是更不会去的。艾椿看到老友两口怨偶已成定局,彼此很受伤,就让忘年友老匪带着去找老匪的大哥,他是办事处的副主任,商请办事处能否上‘门’办理离婚。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分了手。办事处副主任说,这是本市第一例上‘门’办离婚。其实上‘门’办离婚更为人‘性’化,应该推广。就像自家的水管坏了,一个电话到便民服务处,人家就来修理或换个零件。

南书记夫‘妇’分手后两人倒成了朋友,彼此因儿‘女’的事还在一起商榷。分手时,南书记还不到六十岁,因为是秘密办理的离婚,头两年两人依然在一个屋顶下生活,给人的感觉依然夫唱‘妇’随。以后离婚的事曝光了,因为南书记的过于严谨和他的政治地位,加上他的分手后的另一半依然在学校,也就没有‘女’‘性’靠近南书记。每次艾教授去看南书记,总见他一个人在读书或看报。艾椿教授的老伴病逝后,才能体会到南书记一个人的寂寞,于是张罗着给退休后的老友南老介绍‘女’友,且已初见成效。

艾椿教授曾经介绍过一位在校‘女’弟子,住到南老的家里,因为那‘女’孩要考研,希望有个清净的环境。南书记住一百多平米的房间,平时家里鸦雀无声。后来因为‘女’孩往来电话多,影响南老的休息,住了几个月‘女’孩就自动撤离了,但两人却成了忘年‘交’,没有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啊!此时此地,同一个人同一个空间,南老怎么会同‘女’学生闹起感情呢?这很不合逻辑啊!这不合老书记的严谨呐!

“住在南书记的隔壁的是教德育的丁讲师,他的情报是第一手的,他当过四川‘女’孩的辅导员,他神经衰弱,睡得很迟,也就时常见到那四川‘女’孩晚上从南老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又是很晚才离去,还听到过‘女’孩子呼南老为老爸。丁讲师就向上边汇报了。”牛‘逼’以内幕知情人的口‘吻’说着。

“认个‘女’儿也未尝不可啊。”艾椿教授想自己当初也曾想到过把柳留梅认作‘女’儿,只是没有足够的能耐坚持下去。

“这干‘女’儿干爹的事不好说,怕就这事往往坏了正派男人一世清名。”牛璧有点为古人忧的味道,“你们是老‘交’情,你不能同南老说一下吗?”牛‘逼’从胳肢窝里取下一本书,“这是我新出版的《世界现代朦胧诗批评》,请批评指正。(.cc 棉花糖)另外,下学年扩招,中文系新增两个班,要我兼教一个班的写作,艾老师,您是老写作教师,想向您取点经。谁都知道,您是能写能讲的人。”

“我哪有什么经?只有写不出的蠢材才去大学教写作。”艾椿调侃说。

“艾老您不能这么说!”牛‘逼’说。

艾椿诡秘的笑了一下,心想,这哪里是我说的,是海明威的名言么,能不知道?

艾椿教授觉得生活有点滑稽,那位丁讲师的夜间对隔壁一位退休老书记的实际上的监视,以及世界诗歌评论家对老书记忘年情的苛刻评论,忘年情是一首好诗啊!你读不懂还评论什么诗?这一切都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教师身上,生活一下子在艾椿教授面前变得朦胧灰‘色’一片。

牛璧离开艾椿以后,感到不太对劲,晚风一吹,忽然想到艾教授同南书记的‘交’情是数十年的了,艾教授如果在南老面前说起他同‘女’生的爱昧,是从他牛某人听来的,南书记岂不要迁怒于他?牛‘逼’把艾椿莫名其妙的看作小人,牛‘逼’决定立马去南书记那里。

到了南书记的楼下,已是晚上近十点了,抬望眼,见南书记楼上的家里还灯火通明,便快步上楼,刚要按电铃,‘门’打开了,一个‘女’孩从‘门’里利索的走了出来,差点碰落牛‘逼’的眼镜,走廊里的灯光暗淡,但牛‘逼’已经感知她是谁了。

“是牛老师,对不起!”四川‘女’孩大方的说。

“没关系的!”牛‘逼’扶了扶眼镜,透过眼镜片,借着路灯暗淡的广,大胆的直视‘女’孩的脸,好个搭配停匀的青‘春’的五官!‘女’孩走下楼梯,牛璧又扫视了她的的扭动的多姿背影,好个柔软的条子!牛‘逼’心里念念有词,“芙蓉腰带‘春’风影。”是成熟的男人,谁不爱淑‘女’啊,谁也无权说老男人不能爱年轻的‘女’孩。

“南书记,没有预约就来打扰,请谅解。”牛璧敲开南书记的‘门’。

“哪里的事啊,请进!”南书记让牛‘逼’进了‘门’,“以后别称呼书记啦!”

牛‘逼’是不‘抽’烟的,但他口袋里随时装着好烟和普通烟,刚才给艾教授的是普通黄山牌烟。这回递给南书记是软中华。南书记则给牛璧泡了一杯茉莉品牌茶。他一辈子爱喝这种茶,因为他是《茉呀茉莉调》民歌的诞生地人氏。

牛‘逼’把听到的有关南书记与‘女’学生的传闻磕磕巴巴的大概地说了一下。南书记沉思的严肃着,这是一辈子做思想政治工作时倾听别人诉说时的那种严肃,严肃已成他的习惯。牛璧有点不习惯南书记的严肃。

“这事我想艾教授也知道吧,我想,他,应该及时地反映给你的。你们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牛‘逼’喝了一口茶,“可是我没有想到艾教授也听信了谣传。我以为你们在适当的时候应该‘交’换意见。”

南书记的严肃的脸慢慢扭曲了,似乎要滴出水来。

“我以为——不知我当讲不当讲”,牛璧见南书记手里的烟已烧到海棉嘴,忙给南书记换上一支。

“但说无妨!”南书记给牛‘逼’添了点水。

“我很不理解,男‘女’师生间正常的往来会引起这么多的议论,不可思议,而且这样的大惊小怪竟发生在高等院校,当然我国的高等院校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高校拼命的扩大招生,可是教师、领导的思路、观念还是那样的狭窄、落后,能办好学校吗?一点屁事往往闹得全校沸沸扬扬。”牛璧摇了摇脑袋,“退一步讲,假如您南书记同‘女’学生真有感情,甚至谈婚论嫁有何不可?这是法律赋予你们的权利。对您的议论这么多,我想还不是您曾经当过书记?可是党员不是清教徒,也有食‘色’需求啊。艾教授不也早在闹师生恋吗?据说还生了个儿子,这儿子让人暗暗养着呢。可也没有产生你这样的轰动效应啊。”

牛‘逼’看见南书记的拿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心想已是近七旬的老人了,不能让他太‘激’动,血压升高可就麻烦了。牛‘逼’喝干了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弓腰站起来:“谢谢好茶招待,太晚了,我得回去,要不‘女’朋友要追问我去那里的。‘女’人哪,永远是怀疑的代名词。”

其实,诗歌评论家牛某还没有说到点子上,这世上好疑的不是‘女’人,而是道地道地的男人。我国古代男人提出的“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已成使用频率很高的固定成语。英语、法语、俄语中没有这样的成语。

朦胧诗歌评论家牛璧,怀疑艾椿会恶人先告状,立即去同南书记沟通,丁讲师怀疑邻居老书记与‘女’学生有染,立即给组织去汇报。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干的好事?大学是知识的高地,道德之净土,但已是遥远的过去!

现代朦胧诗歌评论家离开以后,南书记脑袋里是一片现代朦胧!理不请一个头绪。

从副厅级‘交’椅上退下来的南楠书记,外表基本上卸掉了级别面具,成了一位和善的普通老人,而心理的面具则不是一下子能卸掉的,因此在感情问题上是放开又放不开,喜欢年轻的‘女’孩是人之常情,但放在南书记的身上他就要考虑一个“度”的问题。然而,喜欢异‘性’的“度”是很难把握的,尤其在中国的大陆上,如果不议论诸如艾椿教授同南楠书记的所谓忘年情,倒是不正常。

艾椿听到朦胧诗歌评论家关于南老的所谓感情走火的消息议论后,开始有点不理解,因为艾椿知道南书记身边有一位叫霜的中年‘女’人,艾椿还是半个介绍人。这个‘挺’喜欢南书记的霜姐以往的感情生活很不如意,年轻时就是乡间的一枝‘花’,渴望城里人的生活,经人介绍,她嫁给城里一位大学毕业的副科级干部,其妻因产后抑郁症上吊自杀,留下三个儿子,最小的才三个月,她新婚的第一夜是搂着这三个月的孩子睡的。她的丈夫有虐妻癖,动不动就殴打他的年轻的妻子,命运不公的是,霜姐把不是自己生的三个孩子拉扯大的回报是她在这个家庭的孤立,霜姐终于离开那个冰冷的家,独自外出谋生去了。

艾椿教授是从朋友衣裳大夫那里获悉霜的凄苦命运的。霜姐在衣裳的医院里当临时保洁工,单身的‘女’人最容易结伴,她同衣大夫几乎是形影不离,有人怀疑两人是同‘性’恋。衣裳大夫曾经对艾椿说过,“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娶霜!”霜近一米七的条子,长相端正,‘性’格温柔,特别能吃苦,皮肤特别的细腻,如果不是身边已有柳留梅,艾椿会考虑同霜结伴的。

艾椿教授觉得可以将霜介绍给老友南书记。衣大夫开始不同意,说同当过官的人不好处。霜姐因为第一个男人是知识分子,听说南楠书记又是知识分子,开初不太同意。艾教授好不容易争得衣裳的同意,又做了霜姐的工作,要她先去做一段时间家政,彼此先熟悉一阵,霜姐勉强同意了,这才把霜姐带到了南书记的家里。南楠初见霜姐眼就发亮,很满意,时而能听到他在室内轻轻哼着“茉呀么茉莉啊-----”。

霜虽然觉得南书记年龄大了一大截,但觉得他当过执政党的书记,修养要好些吧,霜是被她的男人打怕了。况且南老的一份工资不低,还有自己的很像样的房子,而且他不是个有家庭暴力倾向的男人。两情逐渐相悦,霜同南书记就基本融合到一起了。南老对霜的评价是,人诚实可靠,会过日子。霜很会调理饭菜,一种面食能做许多的‘花’样,使南老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令南老想不到的是,令南楠惊喜的是霜还是只夜间会叫的知了,使南老觉得新鲜和欣慰。其实,‘女’人都是夜间能叫的蝉,只是知识分子的‘女’‘性’被看不见的封建礼教残余所压抑罢了。

艾椿教授只顾着忙他同柳留梅的事情,南楠同‘女’学生的传闻他却是一无不知,如果不是牛‘逼’的上‘门’传递,艾椿还一直‘蒙’在鼓里。

艾椿教授的弱点是不能直面爱情,也不能直面友谊。如果艾椿这时候能同南楠直面‘交’流,把双方的看法放到阳光下,朦胧诗歌评论家的的那一念之差的拙劣的一手就不能得逞,南老所受到的伤害也可能会小些。

艾椿相信牛璧不会是一贯的拙劣,人免不了有一念之差的拙劣。

不过,当时和以后,在这所内地高等学府里,似乎没有人给南书记辩护,尽管这里不是美国的哈佛,英国的牛津,也不是清华北大,但毕竟是高等学府,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明这样的态度:即使有充分证据,南老同‘女’学生闹恋爱,有什么不可以?用得上监视,用得上向上汇报?用得上绯闻漫天?用得上嘲笑挖苦?这种事发生在中国二十一世纪的内地高等学府,不可思议,也可思议。

艾椿教授其实也不必责怪老朋友南书记,南楠同霜如果情感起变化,也属正常,没有理由责怪南不喜欢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伟大的太阳都在变化,何况是天地间的渺小的人?

南老引起的感情风‘波’,实在是一面哈哈镜,南老固然被照的失去本形,但放置哈哈镜的人的人形和人‘性’又如何?他们的残酷的变态逻辑是:人老了,就等死吧,还要什么感情生活,还竟要同年轻的‘女’孩爱啊爱的,老牛还想吃嫩草?变态啊!老脸往哪里放啊!还是党员哪!

中国的“老牛”如果说受歧视的话,最可痛的是不允许吃所谓的“嫩草”。老牛吃嫩草本是天经地义!老牛吃老草,营养不良,消化不良,能撑得长吗?

艾椿颇有感触,他给友人郁医生发去一条不无牢‘骚’的短信:

老牛如果思嫩草,论心不论迹,论迹就是老‘混’蛋。

郁大夫当即反馈一条短信:

老人‘女’孩如相爱,论心也论迹,‘混’蛋就‘混’蛋。

艾椿读毕郁文的短信,自愧不如。爱情原本是气势磅礴的!

牛‘逼’夜访不久之后,事情果然起变化,霜姐同南楠关系急剧起变化。

霜姐终于决定永远离开曾经彼此两不厌许多时日的南楠时,特地来向艾椿教授辞行。

“不能不走?南书记还是爱你的。”艾椿教授打破沉默。

“我文化低,没上过大学,人家又是当过大官的人,我配不上他。”

“感情这事同学历和做官无关。他没有架子啊,他是真心夸你的,你别多心眼。”艾教授用了“夸”,没有用“爱”,这个“爱”字用滥了。

“他心思不在我身上了。我见过他给那‘女’孩打过洗脚水。”

“端个洗脚水算啥?”

“那肯定给洗脚了!”

艾椿教授立即想到左宗棠给他喜欢的妾周怡端洗脚。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而‘女’人也喜欢这个男人,那男人会给‘女’人洗这洗那洗他想洗的地方,这是感情的洗礼吧。

“端水不等于给‘女’孩洗脚啊?”艾椿很逻辑严密的劝解。

“端水也不行。”霜斩钉截铁。

“端茶不也时端水?”

“那水不一样!”

“你们双方有误解。”

“那天中午,我打开‘门’,见‘女’孩只穿个背心在吃饭。”

“你到大学图书馆看看,夏天‘女’孩穿背心在公开场合的多着呢。”

“在公开场合可以,在别人家里就不行!我在农村老家做姑娘时,夏天一定得穿长袖褂,就是裙子也是不能超过膝盖的。”

“你们隔开一段时间也可以,我看你们的感情没有破裂。”

“他不在乎我了,我能感觉到的。”霜姐抹了下眼角。

艾椿倒是无话可说了。感情这东西,那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却都是能感觉到的。艾椿有些伤感,这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说不行就不行呢?

爱,像真理一样很活动的,不活动就会僵化;但爱更多的是要确定,以便需要爱的人有目标为其作不懈的努力!可是,怎样才能把活动的爱情确定下来呢?

艾椿的遗憾是没有为老友留住霜,他痛恨流言蜚语离间了世上一对不错的姻缘。

霜走后的一星期,南书记电话约他去吃肯德基。艾教授几乎是向来不去肯德基那地方,那地的东西其实是价高物不美,实质上是垃圾食品。西方的人越来越痴‘肥’,伤害心脏和肝脏。这同吃肯德基这类食品有关。

两人各要了一份肯德基。

“你要是有空的话,还得请你把她的衣服送过去。”艾教授明白,霜的衣服还没有拿走。

这让艾教授犯难了。他不明白霜没拿走衣服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南书记来电话,还是送衣服给霜的事。看来不能推了。

衣服有一大包。南书记说:“你一定要‘交’给她本人,不要‘交’到衣大夫那里。”南书记又拿出五十元,“这是打的费,麻烦你了。”艾教授说:“把我当快递员啊?”可是无论如何南书记非要艾教授收下五十元。艾椿明白这是非送到不可的意思。

尊敬不如从命,而且既然是‘乱’麻一堆,快刀斩断也好。艾教授当即去了郊区医院,没见到衣大夫,她去农村出诊去了,还好,霜姐在,正在认真的打扫卫生。

已经十一点了,霜一定要艾教授留下吃中饭。到了霜大姐那间小屋,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壁上挂着红‘色’的中国结,工艺‘精’巧,这个“结”,连绵不断,寄托着美好感情的长久。艾教授看了一会那‘精’巧的中国结。“你要是喜欢的话,拿去,我再编一个。”“我给你推销吧。”艾教授想活跃气氛。

“这一个本来是想挂在他书房的。”霜姐轻叹一声,停了停,“吃杂面条吧,我开出的荒地上种了些素菜,没打农‘药’没上化‘肥’,绝对绿‘色’食品。”只是半个小时,杂面条搞好了。果然如南书记所言,说霜做的面食多样化味道好。艾教授感慨,能把散沙般的杂面粉,变成韧而细长的面条,却把姻缘‘弄’散了。

吃完面条,艾教授准备告辞,他打开带来的包,但见包内的一些衣服大都是新的有些档次的。有的几乎没有穿。

“请你给带回去,这衣服不是我的,是他‘花’钱买的,那里没有我的东西了。”霜平静的说。

艾教授无言,也无须再说什么,有的时候语言是废物。

霜姐从小坤包内取出一串钥匙,从上面上解下一把已经磨得亮亮的钥匙,钥匙孔里还拴上根红线,红线上系了条红‘色’小金鱼,那肯定是霜姐的工艺。她把那把钥匙上的金鱼解下,‘交’给艾教授:“带给他!”

艾教授从霜大姐那里出来,正好碰上下乡出诊回来的衣大夫,说了来这里的原因。

“我就看这一阵霜大姐脸上挂着霜,我也不好问她心里有什么事。这事怎么说呢,这两口子间的事有的没法给外人说。可是你在中间热乎什么,一边没有要回钥匙,一边没有取回衣服,说明两人的戏还没有完。双边的事,第三方不要轻易‘插’进去,你完全可以不要代南书记送衣服么。”

艾教授一听有道理,拍着脑袋说,老糊涂了。衣大夫说:“你那南书记没福,连大鼻子都说,谁找到霜大姐当老婆是福气。这下大鼻子高兴了,他不知从哪里抱回了个婴儿,是男孩,高兴得什么似的,老婆上班没人带,找到我,要请霜大姐给带。我想霜大姐哪有时间呢。”

“这男孩就这么好找?我怀疑是大鼻子的外宅生的。”

“这年头,有本事的男人有个秘密外宅算什么。”

两人扯了一会就分手了。

回到学校后,艾教授立马去南书记家,放下那包,装的很平静的说:“去了,‘交’了,她说衣服不是她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往桌上轻轻一放,放重了怕冲击人的心脏。室内的空气有些窒息。

艾教授呆呆的‘迷’糊的睨视着桌上那把钥匙,那根红线,一会幻化成浮游的‘精’虫样。一会艾教授清醒了,胡想什么呀?

南书记在一张纸上好像在演算一道算术题:72—45=27,然后又划掉。艾教授明白了,他是在寻找他同霜的破裂的原因,在年龄差距上。是年南书记72岁,霜45岁。

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秦根家里的座机号,一听是秦根老鸭似的声音:“我回来了,想见到你。”“好的,我这就过去。”

艾教授解脱似的离开了很压抑的南楠的宽敞住房,脑袋里还装着那道简单又并不简单的72—45=27的算术题。艾教授直奔秦根那里,几个月不见他了,收到过他从妻子小谢那里寄出的信。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第二十七回 秦根惊遇底层国士 小妻怒打远来老伴

秦根去了趟南国临海一个城市,他的妻子小谢在她娘家那里打工,原先的小生意早不在做了,生意场上的钱不是好赚的。[.cc]父母虽已作古,但故土还在,老同学还在。小谢同‘女’儿寄住在两间出租屋里。

闹了几年的分居后,小谢通过小‘女’儿向秦根发出邀请,希望爸爸来海边拾贝。秦根认为这是妻子回心转意的信息,立即把这个利好消息告知艾椿等好友。行前,市文联主席韩翰等一般朋友设宴相送,艾椿赠言:不能以史为鉴,要着重未来。婚姻的危机往往是一方总是记住对方过去的劣迹或疑似劣迹,重要的应该忘记过去,不能以史为鉴。秦根说“明白明白”,便带着《易经》《离‘骚’》两本书‘挺’着‘胸’上路了。

没有想到秦根去了小谢那里不到一个月,佝偻着腰像个败兵样的回来了。

秦根刚去时,见妻子依然‘春’光明媚,一点没有男人不在身边的‘女’人常有的憔悴,而重逢时小谢又缺少了那份‘激’情,秦根又心头升起团团疑云。其实,‘激’情是双方互动产生的,是‘精’神又是物质的,虽说是新婚不如远别,但毕竟一方是耄耋之年,物质的跟不上,‘激’情局面不易形成。

秦根还是要以史为鉴,不可遏止的想起妻子过去的所谓情变,心情颇不平静。小谢白天上班,小‘女’儿上学,秦根无所事事,就同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单身独眼刘老头闲聊下棋,一来二去,两人俨然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刘老头骨相‘洞’达,举止沉稳,大凡研究《易经》的都很注重人的面相。一开始秦根就觉得这个刘老头不是一般打发残年的普通老人,他特爱收集日本鬼子的侵华罪证,若干间平房里摆满了小日本侵略中国的物证、书证,其外号叫刘抗日。刘抗日独自拥有一个大院,十好几间平房,面积不小,但屋内摆设陈旧,不像有钱之人。

“鬼子杀了我家八口人,杀了我们千百万同胞。我国的邻居不乏虎豹熊罴豺狼,这小日本就是一头凶狠的狼,杀人放火细菌战等等,无所不用其极,掠我财宝文物不计其数。整个儿是穷凶极恶贪得无厌。战败后不知反省,这头狼现在又在巨无霸美国扶持下养好了战伤,满眼凶光,虎视我东海资源,它的前爪已搭在我钓鱼岛上,狼牙磨砺之声不断。我总觉得他亡我之心不死,可国人中许多人麻木不仁,不少自以为‘精’英的人荒‘淫’无度。有时想到国家并不真正强大,夜不能寐啊!”

听到这位独眼老人的忧国伤时的议论时,秦根的心为之一震。秦根在中年写过一部颇有影响的纪实‘性’作品,记录齐鲁军民八年抗击日本鬼子的不屈不挠的英勇事迹,可是五十岁以后陷入了长长的情感纠纷,只顾自己的孤悬在外的美丽的“钓鱼岛”——在外做小买卖的年轻的妻子,而淡漠了杨振宁等国士们决心要保卫的国宝——东海明珠钓鱼岛。

秦根对刘抗日油然生出深深的敬意。

“我的一点钱财和‘精’力大多‘花’在收集鬼子的罪证上。不瞒老哥说,妻子也跟人跑了,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妻子年轻,走了也好。我们是老夫少妻。早先她从贵州来这里打工,无依无靠,叫一个流氓欺负,我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灰尘的人,凭着我早先学过的工夫把那流氓打跑了,我付出的代价是被打坏了一个眼。这小‘女’子还是讲义气的,见我的眼是因为她被整坏的,我住医院时她伺候了我近一个月,也是在这时两人熟悉了。我看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便让她住到我家,反正我家不值钱的老房子多。她住下来后竟病了一个月,我不得不照应她起居饮食。这一来二去她说什么也要伺候我一辈子。唉,这大概是缘分吧!”

“这年头,人心变得快得很。”秦根联想到自己和妻子小谢的生活,感慨的说。

“也不能全怪人家,我一‘门’心思搞日本侵华罪行证据收集,时间和有限的资金大都投到里面去了,把她凉在一边。我倒不很计较她离我而去,大不了再当光棍。”

“你要是个大款就好了。”秦根调侃的说。

“老哥,你说错了。”刘抗日给秦根泡了一杯茶,摆上木制棋盘,“我本八闽人氏,福州在有清一代有个大财主叫刘齐衔,这个刘家,听我父亲说我们可能还是一个谱系。刘齐衔的老丈人,就是我最佩服的林则徐。刘齐衔娶林则徐的长‘女’时还是个青年布衣平民,后来他高中进士,从此刘家发家发得一塌糊涂。刘齐衔的儿子们则能耐平平,可孙子辈确是了得,这叫隔代发。长孙刘崇佑是福建电气公司的祖师爷,他也是中国‘私’立政法大学的创始人之一,同‘女’才子林徽英的父亲林长民共创福州‘私’立政法学堂。他的声望使他登上了福建咨议局副局长。我比较看重他的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他学有专长,当年他留学日本攻读法律,他是学到了真本领。不像许多纨绔子弟出洋镀金,回国又钻营名利,徒有知识分子虚名。”

秦根笑着说:“你成了研究刘氏谱族的专家了。”

“不敢!”刘老头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个本本,翻开本子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这是我的大伯,他是1919年福建台江事件的受伤者之一。1919年11月16日,七十多个日本亡命之徒,日本‘浪’人,在台江行凶,砍杀青年学生,发泄中国人对日货的强烈抵制的不满。我伯父也被砍成重伤。所以我们几代人都恨日本鬼子。台江事件震惊中外,引发全国‘性’罢课罢市,周恩来就是在天津的学生罢课游行时被捕的。这时刘崇佑接受学联聘请,‘挺’身而出为被捕学生正义辩护。周恩来出狱后赴法留学,刘崇佑慨然相赠500元路费。刘崇佑后来在1936年为“七君子案”出庭辩护时,已是长髯飘飘的老人了。

“刘崇佑的弟弟刘崇伦是实业救国的实践者,留学攻读电器,刘氏家族办电气公司同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巨细无遗的总管家族企业,日理万机,为刘氏家族创下了万贯家产。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到企业经营,乃至他的一位美若天仙的年轻的爱妾跟自己公司一位外籍职员‘私’奔,他也并不痛心疾首,只是挥挥手罢了,够潇洒的,手挥五弦,.cc [棉花糖]”

“我在学生时代就很崇尚刘崇伦,这是属于为富能仁的人。男人怎样对待‘女’人,突显出他的宅心和品格。那个四川军阀杨森得知他众多小妾中有一位墙外开‘花’,立即将她和情人杀害。”秦根颇为感慨的说。

“所以说,即使是个富人,也保不住他‘女’人要跑路。”刘抗日有史为证似的说,“有我这位本家作先范,我的‘女’人跟人跑了又算个什么事?”。

秦根想到自己在感情的十字路口自己表现出的揪心痛苦,同刘崇伦在感情上的潇洒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眼前的刘老头也比自己高大得多啊!这叫有容乃大,有大自在。

“我引刘崇伦为知己,主要的并不是我们的心爱的‘女’人都跟人‘私’奔,而是在重大问题上的一致。这个重大问题就是都认识到小日本的凶残的一面。”刘抗日又站起来去柜子里取出一个皮包,小心的从里面找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你猜这册子是什么?——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这是1927年日本首相兼外长田中提出的侵华纲领。九一八之前刘崇伦千方百计的‘弄’到了《田中奏折》,在上海秘密印刷秘密散发,刘崇伦大声疾呼‘国人都该知暴敌侵略之将至!’当日本探得这是刘崇伦所为,便对他动了杀心。1937年刘崇伦去台江博爱医院割痔疮后,回家的路上遭绑架被害,凶手是谁不是很清楚吗?这时暴敌日本实际上已启动了凶恶的侵华战争机器。”

“你们刘姓大家族里,不乏国士,那个当面藐视蒋介石‘淫’威的刘文典教授,在民族大义上也可称典范,他教训周作人说:‘国家民族是大节,马虎不得,读书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日本人闯入刘文典家里搜查,他拒绝回答问题,翻译问他:你是日本留学生,为何不用日语回答?刘文典说:此时以发夷声为耻!”

“我刘某最佩服的是国士,穷人可以当国士,富人更应当国士,他们财力物力充裕,有为国奉献的资本。”刘抗日长叹一声,“可是现在富人中像刘崇伦这样的人是凤‘毛’羚角啊!许许多多的富人醉生梦死,日本强占我钓鱼岛、虎视我东海、或明或暗的支持李登辉、陈水扁之流的卖国者。日本的军国主义毒瘤并未根除,其扩张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只是这头狡猾的狼一向在玩两面手法,表面亲善,反面面目狰狞。可是,国家的处境国家的利益,又有多少大款们关心?至于日本八年的侵华战争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似乎与他们更是相去甚远。倒是许多的中国平民老百姓没有忘记我们这位极不友善极有野心的岛国邻居。可是光有脊梁还不行啊!社会问题太多,买官卖官,政以贿成,贪污腐败,影响国力。贫富悬殊不断拉大,道德教育失范,就业率低,医疗保证严重不足,农村教育投入太少,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环境污染日趋严重等等,让人揪心哪!这是‘精’英们不作为,也是政fu低能啊!”

秦根不由得对这位穷国士另眼相看。

“你说,大白天竟敢在闹市强‘奸’,路人侧目,报纸还说这是‘看客心里’作怪,这是哪对哪啊,社会风气如此正不压邪,我有时恍惚觉得日本鬼子又来了。我保存的一份材料上记载,一个日本鬼子在强‘奸’,几百号国人围观不敢吱声。国人哪,你的脊梁和人心哪里去啦?”

刘抗日突然大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这台湾如果丢掉的话,实在是内战的副产品假如抗战胜利后,党派间能求同存异,避免内战,消耗不会那么大,人死的不会那么多。这个蒋介石要负更多的责任。假如内战基本结束时,能兄弟言和,国土不至于分裂几十年,让美国大做文章。我一直在想,美国南北战争打得你死我活,当北方胜券在握时,没有死追穷寇,而是给失败的一方以出路,结果社会良‘性’发展,证明林肯总统是个大智慧的政治家。至今我仍然不愿看内战的影片。”

刘抗日如此直白的观点,秦根可是难得听到,这话要是放在早几年,十个反革命也够料了。

“可能两国国情不一样。”秦根没有反驳,朋友间谈话用不到争得你死我活,再说共识不一定是好事。

刘老头擦干了眼泪:“八年抗日,国家已很疲惫,蒋介石又放弃要求对日本赔偿,要不要要求对日本赔偿,这种大事是要经全民公投的。可日本呢?甲午战争一结束,中国是割地赔款,小日本靠我们的天文数字赔款先富了起来!抗战刚结束,接下去是几年内战,内战结束不久,跟着是抗美援朝。如此接连不断的大规模战争,中国元气大伤,放到哪个国家怕都死定,都难以承受。刀光剑影的血腥战争结束,刚有些恢复,又一场接一场窝里战事开始:反右派运动、文化大革命等等风‘波’,这些风‘波’都可以看作是内战的延伸,而这一切如果都能避免,几个台湾都能收回来,哪能让陈水扁之流势力坐大?”

“总算是改革开放了。”秦根不想讨论过于沉重的过去。

“我对改革开放不盲目乐观。这多年改革以后,出现的贫富悬殊令人忧心。中国富人的比例大约五六百万,占人口的0。5%左右吧,但他们所占财富惊人,去国外市场疯狂采购的是他们,而大批穷人只能裹腹。社会贫富差距过大,就会产生隐形内战,仇富、仇官的心理日益加深,犯罪率不断攀高,由此而来的维稳经费成本过高。长此以往,拖住了强国后‘腿’。”

“富人拥有财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财富来路不明,特别是官僚们以权谋‘私’得来的不义之财,经营者用贿赂有权者得到的财富,散发着腐败的气味,毒化社会。”

刘抗日愤愤地说,“该到向腐败彻底打击、向贫穷开战的时候,而不是向穷人开战,现在监牢里不大多是穷人?这是值得执政者要特别重视的问题。”

“日本的内部维稳成本并不高,他们靠缩小收入差距扶助穷人的政策,稳定社会。这实际上是日本的国力增强。”

“贫富悬殊的另一面是官场腐败上升。如果现在官吏普遍腐败不能遏止,贫富悬殊继续拉大,何谈国力?从晚清到国民党,国土的不断丧失,都印证着政治的腐败必然丧权辱国这条铁律。当年,蒋介石说,在外‘蒙’这块国土上,我们没有退路,结果照样外‘蒙’丢失。慈禧太后以来,没有一个统治者不丢失国土的。”秦根没有想到在底层布衣中竟还有这样的善于思考的人,虽然秦根不完全同意这种观点,比如抗美援朝,那时不抗一下这狗日的山姆大叔,怕早就干脆在台湾驻军。现在真正的可恶的是山姆大叔,扶桑狼在其次。

刘抗日的观点能够大胆表达出来,这是让人感到乐观的。时代总在进步,不像先前禁言、禁书等等。

“我收集到的日本侵华的罪证,不过是沧海一粟。我至少能提醒我周围的人,要警惕日本。近代以来,入侵我们的国家的外国占领者中,日本是最凶残的,战败以后,又是最不认罪的。二战后的日本统治者远不如德国统治者,德国统治者还能时时警惕希特勒,德国有位总理能以下跪的方式忏悔德国曾经给人类带来的痛苦,另一位总理科尔陪美国总统里根参观,一不小心跑到了比特堡的德国士兵公墓,立即招致国内舆论非议,因为公墓里还葬了49具武装党卫军。为此科尔认了错。可日本的当国者呢?尤其是那个小泉,不断地屁颠颠的跑到靖国神社,对日本战犯顶礼膜拜,日本统治者远没有认识到二战中的罪行。对日本领导人不彻底认识二战中的罪行,我们不能马虎。1985年4月22日,日本当时的首相中曾根参拜靖国神社,正当我国人大委员长访华,真‘弄’不懂委员长还要同中曾根共进午餐。和为贵是有条件的,是实证明,不能软,那熊对东洋狼没有软过。”

“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需要钱。日本给了我们巨额贷款,拿了人家的手软。这靖国神社的问题比较复杂,二战死去的日本官兵名字,几乎没有遗漏的供奉在靖国神社里,牵动到整个日本社会的神经。我们中国抗战死难的官兵,他们的名字大部分不为国人所知,执政党里为国战死的人名保存的还全些,国民党里为国战死的人,尤其是士兵,许许多多的人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留下,因为他们中许多人是被拉壮丁拉去当兵的,他们的名字也应该留下啊!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的靖国神社?”秦根说。

“你说的有道理,日本专‘门’有块地方能留下每个死去士兵的名字,这也许就是日本兵不怕死的原因。不管是战犯还是士兵,后人都要纪念他们。首相议员也要去惨拜。”刘抗日说。

“日本的文化对死去的人特别宽容,不像我们盖棺论定,秦桧死了那么多年还要让他跪着。这怕是两种文化的冲突。可日本至今不是从内心忏悔历史上的侵华罪行,这种缺少忏悔的文化怕不是人类中先进的文化。”

“你的馆不妨叫日本馆,日本过去的凶残要记住,可他们的立国长处也要知道,可是我们这方面知道得太少。日本这个民族很团结,很会过日子,是个蚂蚁族。比如他们缺煤碳和稀土,拼命从我国买进,大部分储存在海底,作为战略资源存放,深谋远虑啊!而我国是所谓的龙族,天马行空,大而划之,不知一针一线的节俭和储备,所谓如此的大国风范能长久吗?所以,要重视日本的长处,就是研究中日以往的战争,也要研究日本战争中的长处。”秦根议论了一通。”

“不,现在还是叫抗日纪念馆好。我看这韩国值得我们学习,国家虽小,国格很大,在原则问题上,对日本一向不含糊。”刘抗日的语意还在一个“抗”字上。

“中日两国的对立是不正常的。不过,中国不够强大的话,就总是对立。”

“老秦,我想问你,这学生课本上的传统篇目《狼牙山五壮士》,怎么给‘抽’掉了呢?”刘抗日找来一份《北京晨报》,上面有用红笔画的地方,他递给秦根看。

秦根一看,红笔画的是一道新闻标题:《法国总统钦定一篇中学课文》。课文内容是一位法国少年,在二战时候希特勒占领巴黎时,参加了地下抵抗运动,不幸被捕,临刑前少年个父母写了绝笔信:亲爱的妈妈、我亲爱的弟弟、我亲爱的爸爸:我要去死了,我要求你们,尤其是妈妈,一定要勇敢。我希望向前面的勇士那样,我希望我的死能达到某种目的。十七岁半,我的生命短暂,但除了离开你们,我别无遗憾!

法国总统将这少年的绝笔信,钦定为课文乃情理中事,为正义为祖国而献身的‘精’神总值得铭记,中外皆然。《狼牙山五壮士》一文,已进入课文多年,属于品牌课文了,已经根深叶茂,从课文中拔掉太可惜。

刘抗日‘激’动地说:“我们民族正是靠狼牙山五壮士的惊天动地的视死如归的‘精’神战胜法西斯日本侵略者。另外国共一致御敌,也是不可少的,这里有个民族大义”。

秦根每次同刘抗日的议政‘性’的‘交’谈,总像喝了杯清新酒。刘抗日的言谈可不是一般的“乡下老儿说国政”,一个国家老百姓的见解高了,是国家强大的一部分。一个人是应该时时想到国事和国耻的,不该一味的耗在个人的愉快的或是伤感的情潭中。普通人也好,‘精’英也好,尽管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牢‘骚’,但只要他们心里装有人民的疾苦、国家的命运,这些人就是高尚的,值得尊敬的!

秦根被隐藏在都市底层的国士刘抗日所触动,他决定提前回到他的居住了几十年的家,检起那杆写了几十万字作品的笔。

早先,秦根曾积累了一些齐鲁军民八年抗日的素材,他自己也曾经当过抗日根据地的儿童团员,对抗日题材感到亲切。计划继续深入调查日军在山东的累累罪行,特别是日军用细菌毒害山东百姓的恶劣行径还没有揭‘露’。那时正当他准备动手收集素材时,小谢闯进了他的生活,一场轰轰烈烈的忘年之恋占去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然后,有了孩子,有了爱情的果实。世上的爱情常常是没有果实而完蛋,有了结果也是完蛋。秦根压根没想到他同小谢之间的旷世之恋以后会解体,只是后话,暂且不表。

秦根动了要回去的念头,还有一个隐情,就是他在妻子随身带的小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生出蹊跷。这个夫妻之间,彼此的东西,总是不动为好。

“鞋,我得回去!”秦根熬好稀饭后,坐等‘女’儿放学回来,对已经下班回来的妻子说。

“不是说还要住一阵,我待你不好?”小谢有点惊讶。

“回去想把计划中的日本在山东干的坏事写出来”

“我这里不也能写?这里环境也比家里安静些。”

“这里心不能静。”

“我知道了,你整天同刘老头‘混’在一起,听他胡侃,人家都说他是个神经可能有问题的人,他原本在学校教外语,辞职不干了,你说是正常人?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一年一年的到处收罗什么日本鬼子的材料,钱‘花’了,人老了,老婆跟人跑了。”

“他神经比谁都正常!辞去教职,一心搞自己想搞的事,能说人家不正常?”秦根叹息一声,“我不如他,我做不到。”

“神经病能传染,我看你也快神经了。”小谢一边说一边给检查‘女’儿的作业本。

秦根不想同妻子争辩,认为刘抗日有神经的肯定不只是妻子一个人。可叹的是中国这类神经病太少太少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太现实。

秦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封信,郑重的‘交’给小谢,“首先向你道个歉。我不该不经你的同意,翻看你的信。”

小谢先是怔了一下,但看清是自己写给老同学的还没有发出的信,便释然的一笑,“这有啥?你也见过这个人的,同乡又是校友。这几年我带着‘女’儿过日子,他帮了不少忙。”

“不是听说他在劳教么?”

“劳教的不都是坏人,他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帮朋友向包工头讨工资不成还让包工头骂得狗血喷头时,他才动了拳头。他打伤了包工头后,是自己去派出所投的案。你说作为老同学的我能不写信安慰他吗?”

“不是说他被判了五年,老婆都同他离婚了,你去凑这份热闹干啥?”

“他本不该判这么重的,那是包工头贿赂了法院的结果,是冤案!”小谢有些‘激’愤,“如果他老婆不同他离婚,我能去看他给他写信吗?人总得讲良心!”

“这么说,你去劳改农场看过他?”

“去过两趟,一趟带他的‘女’儿去看他,一趟是他病得很重,他老母亲‘腿’不方便请我去给他儿子送衣送‘药’的。”

“为什么只请你不请别人?你是她儿媳?”

小谢愣住了,她想解释,她同‘女’儿在外谋生,相依为命。虽然在家乡,但是父母都已作古,兄嫂只顾得上过自己的小日子。如果不是他这位老同淹他老母亲的关照,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但是小谢不想说这些,她只是狠狠的剜了秦根一眼。

“你这么凶的看我干啥?”秦根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疯狂爱过的‘女’人,竟去看劳改犯两次,而这近两年中她却没有一次回家看过他。他用眼梢的余光不肖的扫视着妻子,这种眼神很伤人。

啪,清脆的一声,秦根的左脸被小谢重重的撂下一巴掌。

“你打谁?”

“我打鬼子!”小谢望着曾经发狠的爱过、并为他生过一个可爱的‘女’儿、柴米油盐的共同泡在一起十多年的眼前的老头,头发蓬松,半嘴的黄牙,浑浊的眼球,不讲道理的追问,猛然觉得眼前的老头有点像楼下刘老头屋里的一个日本鬼子的头像。

“再打这边,”秦根翘起右脸,俨然是个基督徒。

小谢的眼里唰唰的掉下了眼泪,跟着她的两个拳头伴着泪水无序的落在秦根的身上。毕竟秦根已过‘花’甲之人,尽管他曾经是位业余摔跤运动的爱好者,现在早已不是力大如牛的中青年时期。而小谢正在血气方刚之年,她又把秦根当鬼子教训,秦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墙角的电话桌上,无意识的拿起电话拨出110。

正是:几时情感几时人,亦亲亦疏夫妻情!

民警来了,一个嘴上的胡须‘毛’‘毛’还没全黑的大孩子般的警察义正言辞的对小谢说:“你怎么能打老人?你是他的儿媳还是‘女’儿?上星期我们还抓了一个把她丈夫的父亲打成重伤的‘女’人。还有个‘女’人对她丈夫的下身动了剪子。现在的‘女’人都横的很哪!”

“‘女’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横又咋的?”小谢一边踢着地上茶杯的碎片,一边回击。

其中年龄大一点的警察知道年轻警察话里有把柄让人抓了,便岔开话题询问秦根:“老人家,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秦根平静了些,给警察递了烟:“谢谢你们,你们回去吧。”这时大龄警察的手机响了,“哪里?什么?杀人?好,我们马上去!”关上手机的警察对秦根说,“有紧急情况要去处理,我们这就走了,有事老人家请打我们电话。”

送走了警察,小谢打来了洗脸水,端到丈夫面前,秦根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过去的吵架经验里没有这个打架后的温柔版本——都是吵完架后她上‘床’‘蒙’头就睡。

秦根默默的轻轻的擦了一把脸,脸皮火辣辣的有些疼痛。小谢又把擦脚布撂到丈夫的身边。秦根有个不洗脚就上‘床’的习惯,前妻无奈他这个习惯,小谢给于了严格的纠正,但是这几年的分离又使秦根旧习复发,懒得洗脚。这回经‘女’儿邀请夫妻重逢,秦根又得洗脚,不洗脚不能上‘床’。轰轰烈烈的吵架后,妻子要他洗脚,无疑传给他和好上‘床’的利好信息。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秦根突然想起这两句话,是谁说的?想不起来了,他望见桌上有一把剪刀,是下午修指甲用的,赶快悄悄的收了起来,他想起小警察说的“动了剪子”。

暴风雨后是平静的港湾,是夜秦根的小船有幸的驶入妻子的港湾中,而不是在剪刀口里。

男人么,只要有‘女’人付出一点爱,一般也就能沉静下来。而争争吵吵也许是夫‘妇’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二十八回 娇女婉拒老爸殷勤 老夫虚受电波爱意

吵架付出的能量太大。上‘床’以后,又有一次能量付出,秦根很快‘迷’‘迷’糊糊过去了,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夜里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撒‘尿’,才想起昨夜打架没顾得上喝稀饭。听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妻的一条胳膊搭在他肚子上还在熟睡。可往日这时小谢已经起‘床’,为‘女’儿准备早饭,自己匆匆吃上几口然后转乘两趟车,去五里外的一家民营企业打工。想到今天是礼拜天,对妻子‘女’儿来说,难得一个睡觉的日子。

秦根侧过脸,细看妻子的面容,才发现有些地方已是条分缕析、纹路。毕竟是近四十岁的‘女’人了。这个睡在身边的‘女’人,物质生活条件不好,靠打工维持她同‘女’儿的生活,感情生活不如意,即使当年闹忘年恋的时候,她深得秦根的百般宠爱,仍免不了舆论的风雨摧残,彻底舒心的日子于她几乎没有一天。按说,这个残缺的家需要秦根的填补。尤其是‘女’儿,小谢经常被老板加班,中午、晚上不能按时到家,‘女’儿只能自己在家热些剩饭填一下肚子,或者去外面烤烧饼摊上买个脆饼将就,有时干脆饿着。这个家如有他在,母‘女’俩肯定要好得多。但明显妻子对她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恩爱,来到这里以后仅有的几次‘性’爱大都不了了之,像一篇篇蹩脚的文章,‘鸡’头狗肚蛇尾。老人的夫妻生活,全靠妻子的主动体贴滋润调度,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想到昨晚的妻子的暴雨般的小拳头,秦根不免有些寒心。

想当初,文联韩瀚主席就不赞成小谢外出‘混’生活,曾经建议秦根开个小饭馆,要不了多少资金。凭着秦根小谢的特殊名声以及小谢的风采和能干,饭店生意一定不会差,经济上也不会差钱。小谢倒是摇摇‘欲’试,可秦根碍于面子,没有汉时“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那种风格,尤其是秦根缺少司马相如的勇气和坦‘荡’,夫妻店终没有能开起来。中国文化人的面子真是害死人。这个面子文化,并非很古老,要不西汉时代大学问家司马相如也不会在美‘女’老婆卓文君开的小酒店里帮着洗刷。这个面子文化同中国的官文化紧相联系,中国人要是当了官,这官面子就是放不下,一旦退休也还是不能与民同乐,就是贪腐进了大牢,还没忘了他的级别,真是死要臭面子到死。

秦根当过动物园副院长,退休时是副处级,这个副处级官面子就害死了他,他如果有“相如涤器”的勇气,同妻子开起个小饭店,应该是大体安居乐业的人生,哪能同妻子‘弄’成牛郎织‘女’?哪能招来110?

秦根‘逼’了一泡便,他轻轻的拿开妻的搭在他身上的一条胳膊,起身去厕所排完便,本不想回到‘床’上,可外面的秋雨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又悄悄的躺倒妻的身边,闭眼养神。一会妻也醒了,翻身坐起来,下‘床’撒了一抛长长的‘尿’,妻的‘尿’撒得很有力,味道也‘挺’好闻,还是那种青‘春’味,不像他的‘尿’细而无力,还有一种腥味。人老了,‘尿’呀,呼出的气味呀,甚至皮肤上的气味都有些怪味,这大概就是所谓老人味吧。妻子就不一样,身上啥味都百闻不厌。秦根轻轻的感叹了一声。难怪老人常招人不太喜欢。

小谢用她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丈夫的脸上被她捶青的一块,心里有点愧意。昨晚她是气极了,她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丈夫对她们作风的猜疑。

秦根心里也生愧意,他怎么打起110呢?神经呀!他完全没有想到妻子的拳头会有这么重,她一向觉得妻子的手小而柔软,这几年他不知道妻子在艰难的打工中,体力、臂力、脚力都增长了,手也不像先前柔软了。有一阵她不得不去码头扛包去工地提水泥桶。这两年才凭她的能力包括喝酒不醉的能力,以及她的坚韧,以及她的条子和脸面赢得老板的赏识。

秦根背过身,他一向干涩的眼有些湿润,是妻子刚才的抚‘摸’吗?是为自己和妻的的多桀命运吗?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秦根起身接电话,“喂,谁呀,是刘警官呀,没事,真的没事。”

“需要不需要我们同居委会联系一下?让他们批评一下你儿媳。现在提倡和谐社会么,要和谐相处!”

“谢谢你们!我们已经和谐了。”

放下电话,秦根说,“这里的民警服务真是细致到位,你们娘俩在这个城市生活,我也就放心!”

“什么细致?粗枝大叶,饭桶!”小谢一边把她的结实浑圆的两条修长的‘腿’恨恨得伸进牛仔‘裤’里一边说。“中午饭我不在家吃,老板宴请一个‘女’客户,我得作陪。娃最近功课忙,要加强营养。火‘腿’肠一定不要再买了,现在猪‘肉’里的瘦‘肉’‘精’防不胜防。你去十字街卤鸭店买半个烤鸭,闺‘女’爱吃。可别到对面那家卤鸭店买,有人看到他家进死‘鸡’死鸭。”

“这烤鸭里的盐分也超标,听刘抗日说,这里市场退鸭‘毛’用的是沥青。”秦根在慢慢穿衣起‘床’。

“十字街口那家烤鸭店是人工退‘毛’,我曾经在那里打过工,那是家良心店。(. 无弹窗广告)”小谢说,“干事说话总得有良心,没良心的事不能干,没良心的话不能说。”后一句话是顺便说给丈夫听的。‘女’人有时爱尖刻。

小谢起身后,去‘女’儿的房间见‘女’儿还在睡,给她放在外面的嫩胳膊放进被里,悄悄退了出来,娃也就周末一天能睡个赖觉。很快小谢洗漱淡妆完毕,见昨晚放桌上的剪子没了。“我放桌上的那把剪刀在哪?今天老板剪彩用的。”

秦根昨晚把剪人藏了起来,他去柜子里取出剪子,小谢脸上的酒窝动了一下,瞄了丈夫一眼,诡秘一笑的出‘门’。

秦根呆呆的目送着出‘门’人‘花’伞下的依然是娇好的身材,逐渐消失在雨幕里。小谢有一个另类肠胃,喝酒一向不醉,很得现在老板的赏识。这又使秦根心里生出许多不安,你不醉,可别人会醉或假装醉,在醉生梦死的酒场一个‘女’人的处境是能够想得到的,酒这东西是上帝为男人准备的。

中午,秦根一边陪‘女’儿啃卤鸭,脑子里在想一个问题:在这里住下去还是返回老窝?动员妻子回去不现实,他目前这份工作在办公室,避开风雨,来之不易。趁着还算是年富力强时挣些钱,为‘女’儿以后上大学做准备。回去呢,怕又得站锅台,恐怕她已经不适应了。

“爸,你的光胡须刀呢?”‘女’儿给秦根递上一方纸巾,并示意他的胡须上沾了卤鸭汁。秦根擦去胡须上的卤汁,今天‘女’儿已是第三次提到他的胡须刀了,他的胡须确是该清理了。可大多数老人是得过且过,远非年轻时那么讲究了。记得刚同鞋结婚时,鞋很喜欢他的胡须,两人相拥时,鞋说“扎扎我!”鞋就闭上眼让丈夫的硬硬的胡须扎。‘女’人特别舒服的时候总爱让睫‘毛’盖上眼。

“爸,给你镜子,你照下镜子吧。”‘女’儿递给他一面镜子,她递镜子时,发现镜面有道缝隙,“怎么搞的,爸,你把镜子摔着了。”这镜面的破损是昨晚战争的牺牲之一,那时‘女’儿去同学家玩去了。

秦根用方纸巾擦去黏在胡须上的卤汁。‘女’儿今天已经第二次提出他的胡须问题。‘女’儿可是比她母亲挑剔,小谢还真的没有干涉他的胡须清理。刚结婚时,小谢还说,你留着胡须扎咂我,‘女’儿小的时候也是喜欢父亲轻轻用胡须扎她。如今‘女’儿大了,嫌弃他的杂‘乱’的‘花’白胡须。

“爸,在家里你不‘抽’烟行吗?最好是戒烟,你看牙齿都让烟熏黄了,还有,你的‘门’牙最好补上!”可对秦根来说,这牙也是可补可不补的,‘门’牙无大用,就像文坛一位已过八十岁的老作家,评论一位名人八十岁以后娶年轻‘女’人一事说,“那有什么用?”岂不知道,许多看似无用的其实是大用。梁实秋就坦言,如果不是有韩菁清的活力和朝气,他秋郎活不过八十岁。他八十四岁善终,可算高年善终。

但‘门’牙还是不能少的。掉个‘门’牙,啃骨头不便,说话也不关风,别人丛缺牙缝里看到一个嘴巴里一个黑窟窿也很不雅。临来妻子这里前,老友艾椿曾建议秦根把‘门’牙补上,两年多夫妻不在一起了,应给妻一个完整的印象。老夫少妻么,老夫更应该注意仪表。秦根说,补上‘门’牙有那么重要吗?,缺牙掉齿这是人老化的正常现象,如果因为我生理上的老化老婆就厌弃我,那只好拜拜。没想到妻子小谢倒没说什么,‘女’儿却在指点江山了。

“爸,你的眉‘毛’里有几根老长老长的‘毛’。”

“那是寿眉!”秦根说,他望着眼前的正上初二的‘女’儿,觉得有点陌生,这个小时侯整天猴在他身上的宝贝‘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上小学四年级时宝贝‘女’儿才不得不让外出经商的妻子带走,他想,有个‘女’儿在妻的身边,是个牵制,免得妻子太自由。对于远离丈夫的‘女’人来说,不能太自由。‘女’儿同父亲分开不过三四年,便似乎有点生分了,骨‘肉’都如此,况夫妻乎?

“爸,我以为那几根长‘毛’放在脸上不协调,你不是说过,写文章各部分要协调吗?我看,寿眉会让老人更老态老态的。”

秦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但终于没有点着。

“爸,下星期你不要接送我了,我们班里许多‘女’孩都是自己来回上学的。”‘女’儿喝完汤后说。

“上完晚自习也不要我接?”

“妈这个月不值夜班,让妈去接我。”

‘女’儿放下饭碗,没有等父亲作出反应就自顾自回到她的房间,她的初显苗条水‘波’似的形体语言告诉她的父亲:不用你接我,就这么定了!秦根一时‘弄’不明白,他怎么连接‘女’儿的权利都没有了?

秦根收拾完桌上‘女’儿吃剩的鸭骨头,洗好碗筷,抹干净饭桌,又按妻子的吩咐,给‘女’儿削了一个苹果,轻轻敲了敲‘女’儿的房‘门’,“娃,苹果削好了,在桌上。”

秦根回到自己的房间,雨是停了,湿云仍很沉重,他打开窗,点上一支烟。他决定给艾椿写封信,一肚子话憋在肚里难受。心理的便秘也很不好受啊!

椿兄:

近安!甚为思念。

来海滨快三个月,始终是客边心绪,渐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我们信奉了大半辈子的马克思,他在贫穷的日子里后悔他不该结婚,面对着他的妻子燕妮的身体日渐多病,未成年子‘女’的早殇,老马真是贫病‘交’加啊。我倒没有结婚的后悔,普通的男人和‘女’人,还是应该结婚的,否则普通人的生活就太贫乏了。伟人也许不结婚为好,结婚后的琐琐碎碎太‘花’时间啦。如果一定要问我有什么后悔的话,那就是:我不该婚后生孩子。

我最宝贝的小‘女’儿,不让我接送她上学,正剥夺我送儿‘女’上学的权利。她无非是嫌我老啦,人老七分丑吧,有失她的面子。我被她气的今中午饭都没好好吃。不过,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又能理解小‘女’儿。人是难以抗拒整个社会的主流观念的,我的小‘女’儿当她看到同学们的爸爸妈妈都很年轻帅气,孩子的眼里,父母都应该是年轻的,头发黑黝黝的,充满活力的,是时代的青‘春’版,这个主流观念占据了‘女’儿的心,她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是班上同学爷爷辈的人物。这正如当今“先富起来”的人、尤其是爆发富儿的眼中看人,你小子还在安贫乐道的做所谓学问,靠爬格子挣点钱,真是可怜。这些暴发户岂非狗眼看人,甚至先前的老友都不在眼中。

当然我的小‘女’儿属于年幼无知,同高高在上的狗官狗暴发户无可比‘性’。但是我们小时候一向是尊重劳苦的父母的啊!

你一再劝我向妻子靠拢,现在看来我可能还得离开妻子的定居点,就像以‘色’列人必须离开在巴勒斯坦土地上的定居点一样。我想念我那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妻子整天忙,她同我吵架怄气都没时间,她怕失去那份工作,她除了干活,还得兼老板的陪酒员,如此下去,担心她以后不会有好身体。绝大多数民营企业老板,只顾自己的腰包,不顾员工的死活。当年民企老板荣德胜,荣毅仁的父亲,他那时办企业,善待工人,吃饭不要钱,四菜一汤,这样的老板现在去哪里找?那一天中国大大小小的老板们成了的荣毅仁的父亲,成了真正的慈善家,社会才算有进步,才算文明。

近读某特区的一家晚报,看到报上的婚姻专栏中,有位老年读者的来信,表达了他的苦恼:他五十多岁时,同一位二十岁的农村贫困‘女’青年结了婚,婚后有了孩子,妻子勤俭治家,过了几年的好时光,悠忽之间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变成了老翁,夫妻生活变得愈来愈稀少,乃至成了负担,他甚至希望妻子去找个情人。

报纸刊载这位老年读者来信当然可以,我很不解的是编辑部加上个编者按语,要老年人不要闹老少婚恋。这就是中国的报纸嘴脸,好轻率下断语,好为百姓师,好居高临下。我是最讨厌对读者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编者按”。

我绝对不希望年轻的妻子去找小白脸,而且很忌讳头上戴绿帽子。因此这可能增加了我对妻的猜疑,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猜疑,但改也难啊。一些心理上的事,不是某些理论或意志所能控制的。长期的分离,我的大男子主义,以及我的恋土重迁的老屋情结,我预测我们的婚姻快走到头了。离异也许并非是婚姻的失败。

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在异乡生活得如何?我是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把你事实上的妻子‘弄’到远方?你们之间不是没有感情,你们也不存在像我家庭的经济困难,没有要分开的内部原因啊。我的体会是距离是感情的杀手,爱情敌不过距离。当初我妻子为了给家庭增加收入,给‘女’儿将来上大学准备什么资金,我才答应妻子外出的,心想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感情一向不错,但最后还是遭遇了距离这个冷面杀手。

我建议你尽快南下,向你的妻子靠近再靠近,直至负距离,并毫不犹豫的把持枪证领到手,切切!

这次到我的鞋这里来,还是有收获的,多少理解了妻的艰难。另外,意外的遇到一位尘世间高人,与之相比,有高山仰止之感。为了不忘国耻,他个人长期的坚持收集日本侵华的战争罪证,乃至娇妻出走,家无余粮,而不抱怨生活对他的不公。我‘交’上了这样的朋友,对于我个人感情上遇到的苦恼,多少能摆脱一些,人啊人!是不能没有为国为民的大抱负的,否则生活萎琐不堪。同这位高人相见,萌生了我重新提笔的‘欲’望,我要放弃研究了多年的《易经八卦之类的研究,这可能会改变我晚年的生活方式。

闲来无事,翻翻屈原的《离‘骚’》。‘毛’主席有读离‘骚’的两句诗:屈子当年赋离‘骚’,手中没有杀人刀。

人生在世,渲泄愤懑的无非文武两种方式,如梁山好汉们用杀人刀去发泄归社会不公的愤恨,像屈原、杜甫等用诗文去宣泄‘胸’中的一腔对百姓苦的深深同情对社会黑暗的愤怒。

屈原不是梁山好汉那样的手不离刀,用刀去发泄满腔的悲愤,屈原只能握笔,他要是有了刀,也就不会有经典《离‘骚’》,可是他既然能用他的如椽大笔发泄内心的冤屈和愤满,心里多少能得到些平衡,怎么又去投汨罗江呢?可能是他‘胸’中的家国之怨恨太浓郁了。郭沫若的《屈原颂》里写了屈原有个‘女’知己婵娟,那是情商特重的郭沫若添加的,郭一辈子身边都有‘女’人,所以他不会投江或蹈海。我以为屈原假如真要是有个好情人,他一定是不会投江的。就像老兄你有个这么好的‘女’知音,给你五百万要你去投江你都不会投啊。

我能理解现代人为什么热衷于找情人,那是‘激’烈的竞争造成太大的‘精’神压力的原因,有个情人就不回投江不会杀人。正是:

有个情人在怀抱,手里无需杀人刀。

冬天到来之前,我肯定会回到我的老屋,非常希望能看到你,也希望见不到你。

拥抱你!

弟根

爱情敌不过距离吗?足够强大的爱情能敌过距离。但是许许多多的爱情是脆弱的,是根芦苇,敌不过金钱的风暴,敌不过贫贱的寒霜,敌不过舆论的利刃,敌不过伤残,敌不过‘诱’‘惑’,敌不过猜疑,敌不过阳之痿,敌不过距离,也敌不过无距离,要多脆弱有多脆弱。爱情有时简直是个光溜溜的圆球,一不小心就滚走了。

艾椿教授本来也以为距离能淡化感情,让柳留梅离开她。可是,爱情还在,却要生拉硬撕的剥离,真是太残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拉开了距离,却使彼此的感情不仅没有淡化,反而与时俱进,谁都不想轻言放弃。柳留梅把长途电话当短途打,每天至少两个,打得艾椿心里直疼,每个月的电话费,有时高达上千元。

“梅,你挣钱是容易的吗?中学教师多累啊,把你的血汗钱扔到电信局这个垄断行业的泥潭里不亏吗?”

“听不到你的声音不行!”

“这样吧,寄给你一盒我的录音带吧。”

“那咋行?我要老公新鲜的声音。”

“两天通一次话吧。”

“老公,累了一天之后,我们的声音‘交’流几分钟,对我是最好的安慰。我有时下了晚自习,看到男‘女’学生在黑暗的楼道拐角里偷偷的相拥一下,我能理解他们,中学生也很累很苦啊,生活乏善可陈甚至也很枯燥,用爱情滋润一下,减轻压力。”

“这样吧,双日你打来,单日我通过去。”

柳留梅在电话那头吃吃的笑了起来,“真想你通过来呀。”

但是每天的长话还是柳留梅打来,她说“你的退休工资就那么几个,多积蓄些看病养老。”

就这样每天听柳留梅的长途电话成了艾椿的必听课,基本上没有要紧的事,柳留梅的电话基本用语是,“吃饭了吗?干啥啦?身体还好吗?睡眠还好吗?前列腺感觉咋样?小弟好吗?打麻将啦?换短‘裤’啦,剪指甲啦等等。”艾椿的电话基本用语是:“累吧,今天上几节课?大便没有?‘鸡’眼痛不痛?老朋友准时吧!?小鸽子感觉如何?要多喝水等。”小弟、小鸽子都是特指。

柳留梅上小学时,学校离家远,来回步走,晚上很少有热水烫脚,脚底长就了童子‘鸡’眼。高中时,因家庭困难,住校时很少吃带油的炒菜,大便干结,种下了便秘的祸根。柳留梅人流之前例假正常,人流之后行经不太规则,也因为人流使‘乳’腺增生。别看‘女’孩外表青‘春’倩丽,美发飘飘,可许多‘女’儿有着难言之痒难言之痛。

奇怪,艾椿教授本来主张无须每天电话,可是如果有一天听不到电‘波’中柳留梅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无所适从,甚至有失魂落魄的焦虑。这世上也许有这种独特方式的爱情——靠声音‘交’流的爱情。正是:

电‘波’传爱意,虚中有若无。

往昔,没有现代通讯工具和现代‘交’通工具的农耕时代,相爱的人远离后长久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会是在怎样的的无奈中受煎熬?难怪古典文学中的离愁别绪的诗词作品写得特别的动人心弦,通讯发达的现代已没有了真正的牵肠挂肚的情诗了。

艾教授面对老友秦根的信,思‘潮’起伏。难道这个时代的另情堡垒户要遭到拆除?而自己的老少结合板块,是否也正在受到隐‘性’挤压?一切都在变化动‘荡’中啊!曾经相爱的人转瞬间成了陌路或冤家,犹如历史上曾经的解放者成了独裁者。为这样的情事或人事流变,唱赞歌还是唱挽歌呢?

秦根终于回来了,艾教授从南楠那里出来便直奔秦根家,发现秦根的起‘色’好多了。韩瀚主席当晚设便宴,招呼来老友,为秦根洗尘。

艾教授晚上九点到家,见院子‘门’口站着多副教授。自老伴上海遇难后,多副教授‘精’神一直好不起来。以往老伴在的时候,嫌她噜苏,外出下棋晚了点就四处找他,他烦得很,他觉得艾教授多自在,可是一旦自己有了这份自在,就觉得很不自在。哎,男人的嘴,男人的心。

两人依次进了‘门’。“贶之发来短信,说今晚十点,他要在中央三台出境,有他关于曹雪芹身世问题的讲座,并要我转告你。贶之姓周,是多卿副教授的嫡传弟子,天分高,悟‘性’强,著名的省内铁中高材生,放到现在,北大清华都会上‘门’找他。可是巧遇文化大革命,其时正当他高中毕业那年。好在当知青几年没丢下书本,因为他有位姑姑在美国,在农村锻炼的时间就是五六年,所幸公社书记爱才,拍板让周贶之当了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进校后,周贶之就一眼看准多卿讲师的学问,那时多卿还是老讲师。周贶之被多卿扎扎实实熏陶了三年,在首届工农兵大学生中,论文化专业水平是佼佼者,毕业后留校任教,当多讲师的助教。后来周贶之去京城参加一次《红楼梦》学术会议,他的发言甚得红学家周汝昌的赏识,又正逢电视剧《红楼梦》剧组发韧,周贶之被邀参与编剧。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校。他在高校打下的学术根底,使得周贶之在影视界文化界成了个实力派人士。影视界有的是粉脸和矫情,少的是学问和气质。

艾椿同多卿下完一盘棋,到了十点共同欣赏弟子的电视讲座。周贶之一米八以上的个子,身着一身银灰‘色’的西服,昂起战马脸,就生出许多潜在的语言。男人中的马脸,多俊杰之士。周贶之有语言天才,表达能力强。几十分钟的讲座很吸引耳朵和眼球。其实内行人一听,没有什么新的材料,曹雪芹的身世材料本来就少么,周贶之从曹雪芹的诗文中去发掘有关其身世的信息,这是一条路子。任何经典作品,无不隐藏作者的生活的雪泥鸿爪。

艾教授听完后颇有些感喟,当即赋诗一首:

才识应是跨数公,

即今何日远群雄。

或赏银屏出镜人,

谁挚鲸鱼碧海中。

多卿看了后点头:“老兄是不羁之才,不讲韵律,但却是好诗。我来发给贶之,前面加:观贶之小兄电视讲座有感。”

第二十九回 情师生赞誉李师师 女室友夜话张爱玲

南楠书记那道72—45=27的算术题以及秦根从妻子那里疲惫的归来,对艾教授触动较大,丧钟也是为你而鸣啊。[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那是一个两地都能看到皎洁的圆月的周末晚上,照例在“干啥啦?”“吃得还好吗?”等等无关紧要的对话中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艾椿心疼话费,打算结束。

“老公,你的语言太吝啬,不能给我一个‘吻’?”

“好,‘吻’两下!”

“不行,缺乏‘激’情。”

于是,艾椿在话筒上啪啪的‘吻’出声音来。

“老公,我真的好想你啊!昨晚在梦中被你拥在怀里,我尖叫了起来,醒过来我的地上‘潮’了一大片,同寝室的被我的尖叫声吵醒了,第二天她对我坏笑。”

“那她肯定也是过来人了。”

“她在大学最后一年是在外面租房住的。说是为了安安静静写论文和读书考研,鬼扯啊,现在也只能走考在职研究生学位这条路。至于所谓论文谁不知道都是东拼西凑啊,赁房不过是为了两人亲昵方便呢。她别笑话我,我发现他枕头下边有个‘精’致的符号。”

“啥符号?”

“人工老二。”

“是吗——你可别去买啊!”

“我要是去买了呢?”

“你神经哪!”

“那我想老二呢?”柳留梅在电话那头吃吃的笑了起来。

艾椿一时失语,沉默了一回

“老公,你可别当真喔!这里属于你的一间房子我是严防死守的给你看管着,别的任何真的假的都是进不来的喔!你可懂啊?”

艾椿心头一热,但又一时语塞。他当然希望自始至终拥有这间房子,可是因为自己不可逆转的衰老,艾椿朦朦胧胧的又希望比他优秀得多的风华正茂的男人懂得这间房子的价值。人老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说是想放弃,可真能松开手的人有几个?

“你怎么不说话呀?”柳留梅娇声说。

“可是房子的价值——是有人住啊。”

“不是一直你住着吗?”

“可房产证还没领到手啊。”

“你别证啊证的。我以为房子的价值并不在于有人住。风流才子皇帝宋徽宗赵佶同风尘才‘女’李诗师师的爱情的闪光处我以为是在两人互不能见面的国殇时期。李师师被金人掳去后吞金而亡,是民族气节,也是爱情的气节,她绝不让自己的那间充满了徽宗真情儒雅气息的房子被玷污。我问你:假如从徽宗被俘以后,李师师的那间房子,是让金人住进去有价值,还是空着有价值?李师师选择的是‘玉’消香殒、房与人同毁的惨烈方式,这就是李师师房子的的千金难买的价值!”柳留梅辩才无碍。

“我以为李师师并非单纯的为赵佶守着她那间房,而是更多的在守住她民族气节这间房子。中国历史上在民族存亡的关头,民族气节更多的表现在下层人身上。”艾椿说。

“还有那个杜十娘,她那间房子本来愿意‘交’给公子李甲的,可是李甲这个‘混’蛋无耻的要转让给别人,结果是十娘以死相。所以,你说可是‘房子的价值——是有人住’是实用主义观点。”柳留梅语气紧‘逼’。

“你扯远了,哪对哪啊!不早了,明天还有课,睡吧!”

“暑假快到了,我回去给你房产证。怎么样?”柳留梅笑说后先收了线。

可是到了暑假,中学教师柳留梅难以回到老头子身边。

暑假,现今对一个中学教师来说并不悠闲,要接受再教育,所谓再教育,无非向收取钱财大有‘门’路的教育行政衙‘门’和承揽再教育业务的相关大学‘交’上一笔不菲的费用,然后去上几节可有可无的课,再煞有介事的考试一通,当然凡‘交’了学费的一般考试都能过关。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各样的提高班、补习班。

柳留梅参加的是考研补习班,她当然只能报考在职攻读教育硕士研究生。她想拿一张硕士文凭中最薄最不值钱的文凭,改变小娘养的二本本科生的身份。其实在职教育硕士也是小娘养的,不过小娘也有贵贱之分吧。

考研补习班办在省城,柳留梅冒着酷暑高温,带着相当两个月的工资,住进了省城的一所大学附近的宾馆,说是宾馆,其实是一家民营小旅馆,很洁净,宾馆名字起得颇有匠心——石婆婆宾馆,现在许多老板都懂得吃文化饭。单间已没了,只好要了个双人间,另一张‘床’上住的是一位依然不失风韵的中年‘女’人,她看起来很用功,很少同柳留梅说话,口里常念念有词,在背英语单词。

对大多数的在职考研生来说,外语是鬼‘门’关,心理淹教育学要好办得多。研究中国教育的专业为什么要外语过关呢?正如考国画的研究生也必须考外语呢?历来的国画大师有几位把时间‘花’在外语上的?美国人英国人研究他们国家教育的就不用考汉语啊!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像结婚的双方必须是男和‘女’一样,必须关乎到“‘性’”,这外语就相当于“‘性’”。[.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其实呢,感情生活中不少与‘性’是无关的,或者说不一定要“‘性’”的参与,这正如学术研究中的一些领域中不必要外语参与是一样的。

那是一个很闷的晚上,天气很热,空调怕有点‘毛’病,声音很响,降温效果差,像老人的‘性’作为,吭哧吭哧很不当用。还有个把蚊子时不时‘骚’扰,柳留梅和室友都一时难以入梦。

“你年轻,外语好过关,我这么大年龄记忆力不行了。”室友说。

“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哪,这几年的中学教师把我累老啦!”柳留梅说。

“老妹子教哪‘门’子课?”

“我是六等教师教的课。”

“六等教师?”

“是啊!

“一等教师是领导,吃喝玩乐到处跑;二等教师管后勤,轻轻松松做好人;三等教师体音美,上班还能喝茶水;四等教师政史地,周末还能去踏青;五等教师理化生,往后高考不算分;六等教师语数外,比比看谁老的快;七等教师班主任,死在班上无人问。幸也不幸的是,我是六、七两等一肩挑的。”。

室友笑出了声:“我们小教看来还是比不上你们中教苦和累啊!”

“小学教师是梨‘花’,梨‘花’一枝‘春’带雨;小学教师是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而高中教师就只能是黄‘花’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啊!”柳留梅侧身望着室友,“你看,你的容颜多好!”

室友听到柳留梅的赞扬很高兴,“那里啊,我都整四十啦。我们教小学也轻松不了多少,我还当了教导主任,两千多个小猴子,很不容易管理的哦!”

“你真的了不起,我要到你这个年龄怕已是一滩泥啦。”

“不瞒你妹子说,要不是我的学历受限制,早当校长了,我是中师毕业,拿到了党校的自考本科文凭,可这党校文凭太好拿了,一点不值钱,上面也不当回事。人生在世难脱名和利,我决心考研,考上了就算争口气,主要的今生能有机会到高等学府研究班打个滚,也不枉此生在这世上走一遭!”

柳留梅笑了。

“笑什么呀?”

“你说打个滚,我想起老家早先拉磨的那头小叫驴,累了就在地上打个滚。我们不就像驴样么?”

“同你们比,我算是老驴啦。”

“那你的老公肯定是很支持你的!”柳留梅说。她毕竟阅世不深,这年头的感情世界变幻莫测,初次见面岂能随便谈妻子或老公。果不其然,室友沉默了一会。

“老公是很支持,只是从反面支持。”室友起身,从坤包里取出一包烟,“妹子,能允许我‘抽’烟吗?”

“行!”柳留梅想起老头子这时候可能也在家中吸烟,他本来是戒了烟的,自从她与他分开后,他又把烟拾了起来。这个男人啊似乎总要靠上什么或沾上点是么。此时他一定是望着轻轻的烟圈在重重的思念着她。柳留梅有点走神,下意识的把手搭在‘乳’房上。

“这空调还不如关上吧,我们开电扇,再开窗,行吗?”说时室友起身关了空调,开了电扇,打开窗。然后,教导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柳留梅想,这‘女’人一定‘挺’主观,还没有征得自己同意,就把空调关上了。但一会,果然房间里不那么闷了,也不觉得烟味有刺‘激’,这淡淡的烟味,有点像自己老公嘴里的烟味,她对中年‘女’人生出些亲切了。

“妹子,你说我是真的为名为利吗?我真的要嫌弃小学么?中学教师那么累,特别是教语文的。我在小学教语文近二十年,现在都不用备课,也无中考、高考压力,何乐而不为?我考研是争一口气,我丈夫是中央党校的所谓在职研究班毕业生,后来提拔为镇长,不久又到县里当局长当副书记,地位节节升高。他有了所谓的高学历和官位,就赶时尚找了二‘奶’,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我没给她生个儿子,是为了传宗接代。这是个势利的官本位的时代,是忘恩负义的时代,是厚颜无耻的年代,是怀抱情人的时代。你抱怨你同他争吵都无济于事。”

“这种人一定是陈世美。”

“我家那位倒不同陈世美,没有杀妻之心。”

这有没有杀心的人怎么来判断呢?

“可我受不了丈夫心里装了另一个‘女’人。为了这次考研我默默准备了两年,我一旦拿到录取通知书,第一件事就是离婚。”

柳留梅翻了个身。

“我离婚后马上再领一张结婚证!”室友起身掐灭了烟头,穿着绣‘花’的三角‘裤’在屋里溜了一圈,扔给柳留梅一块口香糖。柳留梅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有近乎魔鬼似的身材,只是‘乳’房已很稀松,近乎扁平,这是岁月的恶作剧。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坯子。柳留梅不知道如何解读这个‘女’人。

“我的第二个比我大二十九岁,达标的老夫少妻吧。”

“真的?”柳留梅一下兴奋的坐了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你不是为了报复你丈夫吧?”

“我的老娘是基督教徒,他从来反对报复,报复的结果其实也伤害了自己。婚姻这码事可能是讲缘分的,当我意识到我的婚姻危机已不能缓解的那个暑假,我去了太湖疗养,遇到了我中师时教我们书法美术兼英语的老师,他也在那里疗养,经常在湖边写生,他已不再是当年的身体健硕的中年人,年龄虽过‘花’甲但并不老态龙钟,这可能同他与艺术结缘有关,我记得他的妻子是很俊俏的音乐教师。他告诉我他的妻子五年前,因附近一家化工厂泄漏毒气中毒病倒,不久就离开人世,他因为在外写生才躲过一劫。因为是师生,因为是他乡遇故知,因为是风生水起,在疗养结束时彼此都在心壁上重重的刻上了一笔。”

又是一个师生恋啊!

“那你们在太湖边就定情啦?”柳留梅兴奋的问。

“那里啊,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婚姻危机,我那时仍幻想丈夫离开二‘奶’,中国的‘女’人大多特重元配啊!只是后来老母亲知道我的痛苦后说的一句话使我下了离婚的决心,母亲说,自古戴了乌纱帽的人心黑不黑,就看他对妻子和对患难之‘交’的态度。妈说,对陈世美式的的男人万不能留恋!可说实在的,我老公还不是陈世美式的人,他对我还‘挺’好,不像许多男人,有了外遇,就冷落甚至厌弃、仇视元配。”

“戴上乌纱帽的人,有了情人,对妻子仍然很好的男人可是不多啊?”

“可是我从内心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同胡兰成差不多。我在疗养院看过《‘色’戒》,说里面那个男人胡兰成为原型。”

“那你应该向张爱玲学习!”

“张爱玲同我不是一路人,人家是上海滩上的贵族小姐。”

“张爱玲对胡兰成还算宽容。”柳留梅说。

“我老公要是胡兰成这样的汉‘奸’品‘性’,我可早让他滚蛋。”

“胡兰成后来成了张爱玲的老公,这个张爱玲她知道胡兰成有妻还有情人,她还是同意做胡兰成的妻子。那时的张爱玲热恋还没有退‘潮’。热恋中的‘女’人却是弱智。但是后来看到胡兰成身边‘女’人不断,心也就渐渐冷却。她后来到美国同一个老头子同居,大概也是求得身心的安定吧!晚年,胡兰成靠张爱玲作卖点,说了张爱玲的许多好,通过多种方式,企图同张爱玲恢复联系,张爱玲只是不理会,可见晚年的张爱玲并不留恋年轻时同胡兰成的那段姻缘。”

“这个胡兰成,他好像很善于‘迷’糊‘女’人,‘女’人在他面前也一个个成了弱智,包括像张爱玲这样的所谓层次高的‘女’‘性’。有人说,胡兰成还有个优点,他并不因为有了情人而过分冷落甚至仇恨身边的‘女’人。”

“我不信,那是给这个汉‘奸’涂脂抹粉。他第一个‘女’人‘玉’凤病死以后,在广西时经人介绍,同全慧文结婚,这个‘女’人一下给胡兰成生了四个孩子。后来全慧文得了神经病,我估计是她受不了胡兰成的婚外情。‘女’人哪,她们的神经病大多是感情引起的,难怪有人说,‘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后来,汪伪政权把胡兰成从上海调到武汉,胡兰成很快又同武汉‘女’人范秀美好上,范秀美怀上孕后,胡兰成让她到上海打胎,上海‘妇’科医院人流费高得吓人,范秀美没有这么多钱,张爱玲知道后,她当即拿出一只金手镯作人流费。张爱玲此举我倒并不认为她这是对胡兰成的痴心的爱,而是张爱玲天‘性’中的善良所致吧,或者说她是个有狭义心肠的‘女’‘性’。胡兰成的低劣的人品和行事格调是不能同张爱玲相比的,很可惜她跌进了胡兰成的怀抱!从道德层面讲,胡兰成是一代中国人中特别缺失品德的坏男人。”柳留梅说。

“有人说张爱玲因为两个男人而成名:一个是胡兰成,另一个是美国的什么文学评论家,你是文科科班出身,又何高见?”

第二个男人不是正宗美国人评论家,是美籍华裔,叫夏志清,他同钱钟书是不错的亲戚,表兄弟吧。夏志清写了本中国文学史,很推崇钱钟书和张爱玲,他对鲁迅不高看,认为鲁迅的《故乡》等名篇有很大的自传‘色’彩,其实世界上许多的经典无不带有浓重的自传‘色’彩。夏志清对《红楼梦》评价也不高,这个人是典型的站在欧美文学立场说话的。公平的说,张爱玲的作品只能放在二流,而且并不是每部作品都好。夏志清对张爱玲捧得过高,至于汉‘奸’胡兰成吹捧张爱玲,骨子里还不是在吹嘘自己?”柳留梅发了一通高见。

“也许是我文学水平低,张爱玲的东西我就是看不下去,我倒是很同情她的命运。”

“她的命运却是不济,姘上个大汉‘奸’胡兰成,只因为胡兰成能所谓赏识她,一时情‘迷’,乃至小日本投降后,胡兰成出逃途中还奔去一见,如不是见他身边又换了‘女’人,张爱玲怕还出不了‘迷’宫,但她‘精’神上到死都没有挣脱汉‘奸’胡兰成的‘阴’影,有她的作品为证,如《‘色’-戒》,字里行间不乏同情甚或赞美汉‘奸’的流韵。有人从人‘性’方面解释,说张爱玲的心是‘女’人的心,‘女’人的心总是很软的。”柳留梅又是一通议论。

“可‘女’人的心有几个是很硬的呢?”教导主任长叹一声,“我家里的那个胡兰成,她的情人怀了他两个孩子,都让打掉了,我知道后心里好疼啊,我那胡兰成如果明对我说了,我是一定主动让位离婚的,让可怜的孩子生下来。这一点我能理解那位山西人老革命家的结发妻子,当她知道丈夫同‘女’秘书有染,接连两次打胎,心疼不已,‘女’秘书第三次怀孕后,他的妻子为了保留孩子主动提出离婚,崇高的人道啊!”

“无论高官和芝麻官,他们的结发妻子心里可是都很软。今晚我为你们这两个‘女’人的善良和命运‘挺’感动的。”柳留梅语带抒情。

“我没你说得那么心善,婚姻已挤‘逼’到这一步了,散了为好。”教导主任又点上一支烟。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你的老师,你不觉的他老吗?”柳留梅明知故问。

“不知为什么,当我决心离婚时,我就想到我的老师,‘女’人是需要有个肩膀依靠的动物吧。我的老师是靠得住的,我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我们班上就有好几个‘女’生暗恋他,可他从没有发生一点感情上的倾斜,他一辈子没有男‘女’‘花’边新闻传说。至于他已是老人,也考虑过,但没当回事。”

“你没有想到他的年龄可能会给你的生活增添包袱,比如老年多病,甚至是老年痴呆症。”

“有病就照顾他吧,履行一个做妻子的义务,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不会觉得苦的,因为我爱他。”

“你第一个丈夫正当盛年,高学历,又当官,你即将有的丈夫年老,退休,平民,你不感到这种反差的失落?”

“感情上的事是不能比的。假如要比,我的老师也有他的优势啊,他的国画、油画都很好,英语也好,在疗养院,他给我每天补两个小时的英语。我更看重他的品行,不瞒你说,我已经去过老师家里,那次是突然造访的,心里苦找不到人倾诉,觉得他才是我的垃圾桶。他屋里的家俱都是旧的,屋也是旧的,收拾得‘挺’干净,可不像许多单身老头,家里‘乱’糟糟的。他把原来夫妻睡的大‘床’撤了,换了一张小‘床’,这个细节可感动了我。”

“唔,又一个启功!”柳留梅笑了起来。

“启功?”教导主任‘迷’糊。

“已经是书画家的准妻子了,还不知道启功这位书画大师啊?启功他们夫妻恩爱,他在妻子去世后誓不再娶,为了表示将光棍进行到底的决心,撤了大‘床’换小‘床’。可我觉得‘挺’可笑!那最好小‘床’也撤掉,小‘床’也能睡两个人啊,即使没有小‘床’,打地铺也行。”

教导主任笑出了声。

“中国的儒文化熏出来的人就是道道多。不过你的老师比启功大师灵活,最终还要把小‘床’撤去换大‘床’。现在你去,就是大‘床’了吧?。”

“我去的第二天就换成大‘床’了,因为头一夜的后半夜,我从小‘床’上睡翻到地上,因为是地板,没觉得疼,也没有跌醒,天亮才发现我睡在地板上。”

“你老师听不到你滚下来的声音?”

“他睡在客厅沙发上,早晨起来煮好稀饭后,又出去买来小笼包、油条,到八点半推‘门’叫我吃饭,见我没在‘床’上还惊了一下呢。”教务主任笑了起来。

“要跌伤才好,看老师怎么伺候你啊。”柳留梅笑说。

“他电话中说,新的大‘床’已经预订好,地上还准备铺层毯子,生怕我再跌下来。等我们领证以后,他决定去我那里住,寒暑假再去他那里。”

“你不在乎老公可以当你的老爸?”柳留梅问。

“不在乎,我倒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说。”

“那你在乎夫妻生活吗?”柳留梅在思念她的老公。

“我几乎没有想这些,至少在我这个年龄,是可以接受无‘性’婚姻的,我觉得爱一个人,主要是有对方的的存在就行,对方的声音、气味都能让你心安和满足。没有对方的存在你会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所以我是能理解同‘性’恋的,彼此的魂离不开啊,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人是有魂的,一个魂容易飘来飘去,魂是要互相吸附的,这就是爱!把两个紧紧吸附的魂硬是血淋淋的拉扯开,多不人道啊!”教导主任语调缓慢而梦幻。

室内的电扇声音更响了,也更加寂静。室外起风了,天边亮起闪电,一会暴雨吧嗒吧嗒的打在室外的芭蕉叶上,室内的闷热逐渐消失。不知什么时候,柳留梅同她的室友在梦乡中发出的轻微鼾声彼此应和着。

一夜雷雨,天明放晴,早晨起‘床’,两个‘女’人已是姐妹般熟络,吃完早饭后,柳留梅带着室友去寻找石婆婆巷20号,这里胡兰成和张爱玲曾度过新婚蜜月。石婆婆巷现在还算安静,想那1944年时这里更为幽静,正所谓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这样的日子其实没有一天过,因为胡兰成的妻子全慧文和姘头舞‘女’应英娣还在,胡兰成的内心岂能安稳?岂能真正静好?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内心才真正能享受安稳。更何况,当了大汉‘奸’的人,心里能安稳的了?张爱玲的内心呢?也不会磐石般的安稳,那么一个心如发丝的聪明‘女’人能不知道大汉‘奸’的前景?

石婆婆巷里,民国时代住过一些名人,像徐悲鸿和蒋碧薇、潘赞化和潘良‘玉’等,俱往矣!两个在昨夜风雨中非议着汉‘奸’、‘花’心大萝卜胡兰成的风华正茂的‘女’人叹息着。为历史为现实为自己。

第三十回 亚当谱下夏娃摇滚 愁母操作女儿婚事

柳留梅准备考研的这个暑假里,心里很内疚,将是一晚晚的同石婆婆呆着,却不能陪着老头子消暑。(. 好看的赶巧,这个暑假她的小姨又多事,小姨曾经是近亲中的骄傲,柳留梅没有上大学之前,小姨是近亲中唯一的大学生,虽然她原只是小学毕业,后来赶上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糊‘弄’了两年,毕业后自己要求去小学工作,当了一名音乐教师。结婚的第三年,不幸丈夫出车祸去世,就一直不愿再找人,一心抚养‘女’儿,直到‘女’儿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前年小姨退休,经亲友的劝说,同一名退休干部往来,柳留梅也不知小姨的感情生活到底如何?小姨生活中如有要紧的事,一般都对柳留梅说。

小姨突然来电话,说她准备打官司,很希望柳留梅‘抽’空回来一趟。

这是一个期六的晚上,已经快十点了,艾椿教授一边品着瓜片,一边在等着柳留梅的电话。他原来爱喝祁红,因为老伴是皖南人氏,现在通常喝瓜片,因为祖籍是六安的柳留梅专喝瓜片,以慰乡思。

艾教授几片中档的瓜片能从上午喝到睡觉之前,中间不换茶叶,还美其名曰“一陪(杯)到底”,以示坚贞。真是迂腐,现在的茶叶都有不同程度的重金属元素存在,中低档茶叶更多,茶叶泡长了,重金属元素就会析出,所以泡好的茶要及时喝,喝上一两杯就得换茶叶。这有如两口相处,处长了各自的‘毛’病就出来了。当然不能像换茶叶样的换搭档。

往常,问候的电话已经来过。十点以后,艾教授打了柳留梅的手机,对方关机!他放心不下的睡了,每天都有例行通话,彼此心里都有了个抹不去电话情结,有一天没有电话,就牵肠挂肚,对艾教授来说,是老人对孩子、丈夫对妻子的牵挂。

心里记挂着电话,艾椿‘迷’糊过去了。

艾教授被涨满瓜片茶水的膀晃涨唤醒,睁开惺忪的眼,见柳留梅坐在‘床’沿上,青‘春’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房间。艾椿意识到可能是梦,但紧贴着他脸颊的是柳留梅的热辣辣的红‘唇’,使他完全醒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啊?”艾椿生气了,“半夜三更的,出了事怎么好向你父母‘交’待?”

“上车以后才发现手机没电。”

“明天不是还要听课吗?”

“我让同室的老大姐笔记记详细一些,回去看她的笔记。”

“那还是自己听课好啊,辅导老师讲课,里面都是有题目信息的。”

“可我太想家了呀!一年中就指望暑假同你猫在一起,可考研班结束,接着是高三上课,不溜缝‘插’针的跑回家,哪有时间同你说说话啊!”柳留梅很满足的猴在艾椿的身边,可是她一会就睡着了,太累啊!

看着身边倦意浓浓的年轻的‘女’弟子神态安稳的进入梦乡,在这沉沉的夜里,艾椿教授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想本来两人好好的在一个城市的,变着法儿要分开,不错,她去那里更有利于她的发展,可是绵长的思念却更绵长,这如何是好?原以为一年中有国庆、五一两个长假以及寒暑假,谁知相见是这样的不易和匆忙,这样的受煎熬呢?

人若无爱,生之何益;若只‘私’‘欲’之爱,生之何益;若是累人之爱,生之何益;若无高尚之爱,生之何益?

第二天艾椿醒来已过九点,他轻轻的拿掉搁在身上的柳留梅的藕样的胳膊,看她的侧着的身姿山高水低,睡态随意赋形,自然流畅,他不禁默‘吟’着苏东坡的诗句: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艾椿悄悄的起了‘床’,轻轻的穿衣,轻轻的撒‘尿’,又轻轻的出了‘门’,去市场买了柳留梅爱吃的鲫鱼和排骨,又买了只老鳖,用来炖汤。

“清炖的鱼真好吃,,汤么清淡可口。”柳留梅一觉睡好,容光焕发,胃口极好。

“老鳖清炖冬瓜汤是去火的,你来回奔‘波’,有内火,何况你还有便秘。”

“这小抄也好,凉拌没的说。有人说‘女’人要找五个老公。”

“什么?”

“坚强的老公,能挣钱的老公,有情趣的老公,能下得厨房的老公。”

“那只是四个老公啊,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不说你去填空吧。”

“政坛有五个重庆之说,竟还有五个老公之说,真是多元的时代。”

吃完饭,柳留梅说:“我现在要去小姨家,下午赶回来。小姨电话说,希望能很快见到我。”

“小姨不是同退休的保险公司副老总走到一起了?”

“可能是处不下去了。”

“不能处就分手么。”

“我小姨是很执着的‘女’人,没你说的这样简单,我这就去。”

‘女’弟子走后,艾椿收拾完碗筷,正想躺倒补一会觉,多卿上‘门’来了。

“老艾,这叶酸你买几盒吧,增强免疫力的。”

“给你那位叶酸妹拉生意的吧,看在你的面子,就买一点。”艾教授知道近来有位推销保健品叶酸的‘女’孩常去多卿家,很谈得来,使他心情好许多。艾教授戏称她外号“叶酸妹”。两人又下了一盘棋,刚要下第二盘,叶酸妹来电话说有事要商量,多副教授便立即走了。艾教授笑了起来,往常多卿老伴在世时,电话催他回家,他总不难烦。[txt全集下载.]

柳留梅天擦黑时才回来,一脸的倦意,晚饭已经准备好,边吃边聊。主要是说她小姨的事。小姨同市一家保险公司退休老总同居已近两年,突然老头说分手吧,理由是两人‘性’格合不来。小姨说,那好,你把我给你做了二十二个月家务的工资给我吧。那副老总一钱不给。

“开始那老头不是说相处半年就领证的么?”艾椿问。

“那老家伙说,再处处,彼此多了解一点。我小姨实在,也没一定缠着领证。后来,小姨见老头喜欢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曾经主动分手了一个月,经不住老头甜言蜜语的劝说,又回那个坑里去了。主要是我小姨能干,老头家住房面积大,楼上楼下,每天的卫生都是我小姨一个人干,我小姨也是个有洁癖的人,整个家被她收拾的像个水晶宫,所以狗老总舍不得放弃一个廉价劳动力。据说,那老头又结识一位比我小姨年轻的‘女’人,于是生出歪点子,撵我小姨滚。你说,要回劳务费不是应该的吗?”

“假如那副老总是个人,当然会付给。问题是他不是个人,这就难办了。”

“小姨可能要通过法院要回公道,他说要请一个好律师。能不能请动你‘女’婿?”

艾椿笑说:“你这次回来是打我‘女’婿的主意啊?那不用我请,你的一句话比我管用。”

“但我真的不想麻烦你‘女’婿,实在需要律师,再请你‘女’婿推荐一个。”

“我的意见是,这场官司不太好打,打官司重证据,你说小姨给他家搞家务,搞得很累,证据何在?所以这种官司以不打为好,吃个哑巴亏吧。”

“小姨说,她不是第一个受害人了,也不希望她以后再有受害人,所以要把他这事的真相揭‘露’出来。”

“真相?真相在哪里?当初,小姨就该认真调查一下对方的品‘性’,起码开始就大致看清老东西的嘴脸。我不是说过,官场中人同学问场中人,人格是很不一样的。”

“不说这些了,别辜负了你这一桌好菜,还有这十年‘女’儿红。”边吃边又聊了石婆婆宾馆室友的故事。

“好菜美酒能留客,佳人‘春’‘花’不赠人。”艾教授几杯红酒下肚又掉书袋。

“你干脆去我那里开个小饭馆,不然埋没你的烹调才能。要是能挣到钱,再买房。”

吃完晚饭,柳留梅烧好一壶水,“给你洗头吧!”

“大前天才理发的,头还干净。”

“干净个啥,从理发室回来就应该洗头的,理发室的‘毛’巾多脏!”

艾椿教授一生怕洗头,就像白居易一辈子不愿洗澡一样。同柳留梅在一起后,她每周回来后,一定要给他洗头的。可是她走了以后,他更懒得洗头了,因为一洗头就会想到柳留梅,会很伤感同她的分开。

“你的大头真好玩,中间一道沟。”柳留梅每次给艾椿洗头,都会感慨一番

“早产儿的符号啊,严重缺钙造成的,很羡慕你们在娘肚子里呆上了足够的时间。”

“早产儿聪敏,大物理学家牛顿就是早产儿。你说我们那第一个儿子可会是早产儿呢。”

艾椿教授没有接话,他不愿意提起柳留梅的那次痛苦的人流,那孩子如果生下来,该是顽皮活泼的小学生了,有了孩子,柳留梅同他肯定不会天各一方。艾椿想起了秦根,他是大无畏的,他五十岁的时候,陪着二十岁的小妻去医院生孩子,大大方方。不管别人如何非议秦根,在艾椿的心目中,秦根是大写的人,他的坦诚和无畏是不可多得的一种品德。对于男人,畏首畏尾,是属于基因方面的严重的缺陷。

“你怎么会早产呢?”柳留梅问。

“这笔帐要记在日本鬼子身上,娘怀我的时候,鬼子已进了中国,没两年日本鬼子打到我家乡时,老妈常带着肚子里的我跑反,又惊又累,能不早产?”

“我们语文组一位‘女’教师前不久也早产,这孩子‘挺’可怜的,又瘦又小,娘还没有‘奶’。”

“中学教师那么累,能不早产?空气和食品都污染严重,是产‘妇’没‘奶’和少‘奶’的原因,你别看你的‘奶’那么坚‘挺’饱满,生了孩子怕一样没有‘奶’。”

“你俨然成了‘妇’科专家。”

柳留梅给艾椿洗完了头,立刻又用吹风机给湿漉漉的头发吹干。然后给艾按摩了头皮、脖颈、后背。

“这一手那里学来的?”艾椿感到浑身舒坦。

“美容院,我们学校的‘女’老师都有固定的美容点的,我们的包校长鼓励我们经常美容。他说‘女’教师的不整洁不修饰,影响学校的环境美,我们‘女’教师的奖金比男老师多百分之五,包校长说这是补贴美容费的。”

“校长是‘女’权主义者。那每次美容时间多长?”

“一到两小时。”

“能不能看书?”艾椿问。艾椿是上厕所都要看书的人。

“还看啥书?我们‘女’教师是利用美容时间打瞌睡,你不知道我整天有多困,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洗漱完毕立即上‘操’场同学生一起出‘操’。南方学校的中午没有午睡时间,只能陪着学生在教室里打会盹。晚上磨到至少十一点才能上‘床’,‘腿’都木木的”

“这都是应试教育的罪过!”

“我们是重点中学,学生的高考率上不去市里有意见,家长有意见。学校没有了吸引力,学生少了,学校收入少了,奖金少了。你不是常说,任何事情起杠杆作用的是经济吗?”

“你们这样的忙和困,压力如此大,我看就不能真正的美容。”

“是啊,我们大都是容颜枯黄,我成了真正的黄脸婆啦,有一天怕没人不要我了。”

艾椿喟然感慨了一声:“以前哪那有什么按摩?按摩是竞争年代的产物,按摩还真是能解决一点问题,只是治标不治根”

“我说,你可不能去美容院啊!”柳留梅说。

“我这一脸皱纹的老头,去美容院出洋相?人家还不笑话死你!”

“你是书呆子,你不知道,‘性’市场看好你们老头这块蛋糕呢。你没看到报上时不时的有‘花’甲老人去找按摩‘女’的新闻。”

“这不过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问题,在这个举世谈论金钱、‘女’人的大时代,有些老人不甘寂寞,可以理解。在中国,对老人的感情需求,一向漠然,认为老人的任务就是吃饱了等死。老人一闹感情生活就惊天动地,成了社会的话柄。拿老人的尊严太不当回事,老人的心理有多少人理解?”

“好啦,就你议论多,倒觉得老人嫖娼值得同情似的。”柳留梅拎来一壶热水,倒在盆里。

“有的正常的‘性’方面‘交’易警察根本上就不必管也不能管,有个单身老头,同一个寡‘妇’作‘交’易,脱光了衣服还没有动作,被警察逮个正着,我带着有这条新闻的报纸去问法律系的张教授,他引经据典的说这‘交’易是合法的。张教授一语中的地说,这是警察为了完成上级给的罚金份额干的好事,就像张教授当年被错打成右派,因为上级给下的右派指标未满,就把国民党中央大学毕业的张教授打成右派,尽管他无右派言行也成了右派。这种政治手段拙劣影响很坏。”

“快洗脚吧,水凉了。”柳留梅给艾椿脱了袜子,她对右派不右派的事毫无兴趣。历史上再惊天动地的事,也都只是储存在一部分人的记忆中,即使是各种血案,如果不是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进入课本,还能有多少学生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当权者会对在公众场合游行的学生痛下杀手呢?就《纪念刘和珍君》这一篇文章,鲁迅就是不朽的了。

“你这洗脚比洗脚房里的服务就简单的多!”艾椿说。

“啊,你去洗脚房啦?”柳留梅给艾椿卷起‘裤’袖,“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湘水足浴,知道吗?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故乡湖南的服务行业的一个著名品牌,来我们市发展,开业时,请报社头头和所谓文化人士去‘赏析’——吃饭和洗脚,我也添列其中,洗脚共‘花’了两个多小时,我最满意的是把我厚厚的脚趾盖削薄了,总的感觉是‘挺’不错的,只是消费太高,得六七十元,工薪阶层接受不了。”

“服务生质量咋样?”

“小姑娘全是湖南来的,湖南妹子都‘挺’大方和秀气的,大多是初中毕业不久,他们应该继续上学,就业太早啦!”艾椿不胜惋惜。

“在农村,‘女’孩能初中毕业就不错了,慢慢男孩上高中的也不会多,大学上不起,上了大学也难就业,这本帐农民算得比你清楚。”

“教育投资少,学校产业化,后患无穷哪!”艾椿说。

“别再忧国忧民啦,我问你,假如我不想教书,可不可以?”

“你这么优秀的教师不教书太可惜。你想干什么?”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高考这根魔‘棒’,使我们中学教师都成了永不停息的陀螺,累死人哪!”柳留梅说,“昨晚一觉睡得痛快,但还没睡够,我们再睡回吧?!”

“不怕睡过了上车时间?”

“我把手机的铃声定好。”柳留梅眼睛有些发亮:“把昨晚的功课补上吧!”她去打了半盆温水。

“你说你同多卿教授一起皈依佛教,佛教提倡禁‘欲’,你们能吗?”柳留梅问。

“你不了解佛教,佛教中有部《方便经》,上面说受不了‘性’苦闷的阿难和尚,去求解学养渊博的高僧世尊,世尊说,你如遇合适的‘女’方,可以‘勇于‘精’进,各有所乐’。这世尊高僧可真是人‘性’化的和尚。”

柳留梅被说笑了。

“先不忙唱摇滚。”艾椿轻轻地说,他熟悉她的摇滚舞姿。

“那你得谱好摇滚曲。”她忽闪着睫‘毛’。

“先说会话吧。”艾椿提议。

“说什么?”

“我觉得你是我的夏洼。火热的夏天里的一洼特别解渴的洼里的清泉,你能感觉我有多渴?”他这是别解夏娃。

“那你是我的鸭当,一只鸭子当仁不让的在清泉里喝水扑腾。”她是别解亚当。

“一洼好水啊!”

梦幻中人哼着摇滚曲:

我在湖里

湖边有丰美的水草

一堆飘洒的彩云‘波’动

不需要牙齿

真正的咀嚼

生和死的‘交’响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你这摇滚曲真好。”她说

摇滚结束,两梦幻中人几乎浸泡在水里。

“感觉如何?”她轻声问。

“摇滚曲可是越谱越好,应该由崔健来演唱,崔健是摇滚中的佼佼者。”她说。

事毕,彼此一身汗水。她近乎放‘荡’,但放‘荡’的认真严肃,这就是好‘女’人,但只是认真严肃而必要时放‘荡’的‘女’人,是有欠缺的‘女’人。

柳留梅见摇滚作词家没有动静,侧身一看,作词家已经合上了眼睫‘毛’,柳留梅一‘激’灵,立即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孔下,是均匀的呼吸,她才放下心来。她学校的一位退休寡居男‘性’老教师,邂逅一位中年离婚‘女’人,两人不久就同居,可能心脏有问题,不久便赤身‘露’体的在‘女’方的‘床’上魂归地府。

柳留梅给他轻轻盖好被子,她有些内疚,老头子已经不是跳摇滚的年龄了。可是人生有些事上,理智是起不了作用的。

柳留梅在手机上定好时间,她必须赶半夜十二点的火车,明一早还能赶上九点的英语课。

柳留梅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她离开的时候,艾椿还没有醒。她在一张纸上留言:墙头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着还想你!

柳留梅坐夜车的时候,艾椿照例是难以睡的很稳。可是他半夜醒来,身边已是空空,只剩柳留梅的温馨的体香,他再也不能入睡,他要等柳留梅平安抵达的消息。

柳留梅‘吻’别艾椿十多个小时后,手机响了,是甜甜的声音:“我到校了,你别忘了吃感冒冲剂,桌上有篇我写的论文提纲,你抓紧时间给‘弄’成文章,我想早点评上高级职称。还有,别忘了在日历上画一个圈,画大些园些啊!”

“知道了,你离上课时间还有两小时,抓紧时间再睡会吧。”

“睡啥,我在火车上美美的睡了一觉,我那室友的老情人来啦,你看人家多黏糊,好啦,拜拜。”

考研学习班结束,柳留梅匆匆回老家呆了三天,对她来说,却是极不平静的三天。她的母亲为她物‘色’了一位男友,是个警官。

先是看了照片,是戎装半身像,‘挺’英俊的小伙子。

“我和你爸都很满意的。”妈说。

“你们不是讨厌警察的吗?”柳留梅把照片‘交’给妈。

“这个是警官大学毕业的,不是小警察痞子。”

“成家以后,一南一北,牛郎织‘女’,人家愿意吗?”

“他父亲在市里当官,说可以把你‘弄’回来的。”

“警察好打老婆,我的个‘性’强,你们不知道吗?”

“不是每个警察都打老婆,你们先处处再说。”

“那有处处的机会啊?”

“娃,你爸一生受人欺负,你弟又是个不中用的,你要是满意那个警察,你爸的日子过的会硬朗些。”

“妈,我说过了,我的事你们别瞎‘操’心。”

“你不看看,跟你上上下下的表姐表妹、堂兄堂妹,一共二十八个,哪个不都有了娃娃?我就你一个‘女’儿,能不‘操’心?这回我也不强求你,只求你同警察见上一面。”

柳留梅想,同警察见面这不算是个小事,得同老头子商量,得避着老妈老爸打手机。

柳留梅从家里走到村外的田野,一场台风刚过,早秋的故乡已不像石头城那么热。正是落日镕金时分,高天碧云悠悠,几只信鸽在远处的树梢飞过。她很自然的联想起选在中学课本上的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中的诗一样的唱词: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那莺莺到长亭送张生赶考,担心张生考上了把她抛弃。可自己呐,总担心艾椿悄悄的失踪,一老一少的爱情长跑好几年了,真的分手要命啊!古往今来,这‘女’人的心怎么总让什么栓着?童年时代,看到村里的牛羊驴等牲口叫绳拴着,‘挺’不是味,没想到长大了自己的心上也栓了一根绳。

柳留梅掏出手机,拨通了艾椿的电话,措辞严谨的叙述了老妈要她同警察见面的事。

“你家里有个警察倒是不错。”艾椿语含调侃的说,“你老爸走路再不用佝偻着腰。”

“你烦不烦人哪!”柳留梅停顿了一下,“你就是我的老警察。”

艾椿一时回味不过来。

“人家的男人都是警察,整天盯着老婆,可你呢?妈要把我卖给带枪的,你还不紧不慢的。”

“是你拿不定主意,才同我商量的吧?”

“你真浑哪!我的主意是石板上钉钉子,我是说,为了不让妈太难受,权且见一见,但必须得到你的首肯!”

“当然可以!”艾椿说。

“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啊?为什么不犹豫一下?”柳留梅说。

“我的意思是,假如人家素质确实不错,江湖上‘交’个警察朋友也是蛮好的么!”

“傅副市长的儿子不也是警察吗?沈园要是不同他结婚也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大多数警察是好的么。”

“你不怕人家把我拐走?”柳留梅问。

“如果那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人家准是条好汉,男人得到‘女’人有三种方式:一是乞求,二是拐骗,三是强抢。能实施拐和抢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彻底男人。;”

“你又那根神经搭错啦?”手机收线后,柳留梅从地上检起一小块土坷垃,抛向正在吃谷子的一群麻雀。心里好像也有群小麻雀在吱吱咋咋的叫唤,‘挺’烦人的。

第三十一回 柳家女无奈去相亲 有情人诗意话云雨

母亲一早起来就催促‘女’儿梳洗打扮一番,柳留梅没有理会,照例睡她的觉。(. 求书)相亲是去男方的家里,约定是上午九点,人家开车过来接。

八点半柳留梅才姗姗起‘床’。

“不打算去啦?”母亲已梳洗停当,眼里有一丝不快和无奈。

“约定的还能不去?”柳留梅不想把空气搞得紧张,见母亲打扮一新,年轻了许多,“妈,你这不会让人家误会是我姐吗?”

“你要真有一个姐,我也就不问你嫁不嫁了,幸好你不在家边工作,要不家里就你这一大闺‘女’,整天在人跟前摇了摆的,不让人家笑话?”

“不偷不抢不卖的,有啥让人笑话啊,我要嫁个‘混’蛋男人,你心里好受吗?”

“我不跟你打嘴仗。快吃口饭吧,再整理整理,一会人家车就要来的!”

柳留梅三下两下的扒完了小碗饭,速度快得惊人,这是当中学教师练成的功夫,因为早自修结束到上午第一节课,间隔只有半个小时,容不得你从容不迫的吃早餐。他们享受不到诗意的慢生活。

“妈,我不想整理打扮,我也不主张相亲的男人打扮得像个屁‘精’。你说两口子过日子,一年四季,还不是平常衣衫平常心?彼此能满意对方的朴朴素素的样子,日子才过得长久。”柳留梅想起艾椿一年四季都是普通的衣服,那双普通的几乎从不擦油的老黄牛皮的一脚蹬的皮鞋,以及那被学生形容为乌鸦似的蓬松的头发,但在她的心里,老头子一点不丑,而且可爱。柳留梅不禁脸红了一下,心里装着一个男人,怎么再去见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呢?假如她同老头子的相爱几年前就昭示于天地,这生活中的滑稽剧不就可以避免了吗?还是伍教授同他的小保姆做的对,一旦定情,立即领证,昭告天地,容身人间。

说着想着,介绍人带着接人的红旗轿车来了。柳留梅素面朝天的跟着一身新衣的母亲上了轿车

男方家里的房子是新买的,装饰不久,透着点奢华气息。开‘门’的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看样子有一米九的个子,生得比较老相,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相很忠厚,穿一件并不太高档的普通便服,但很整洁。柳留梅心里命名他为“大个子”。介绍人忙着沏茶削水果。

“我爸临时有个紧急任务,一早就走了。他说中午一定回来的。”大个子说。柳留梅这才想起介绍人说他的父母早已离异。

柳母同介绍人在进‘门’的饭厅嗑瓜子说话,大个子把柳留梅让进了大客厅。

无意间柳留梅看到客厅里有副楹联,是兼有隶意的行书作品: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我对书法是外行,但我觉得书法好像人一样,首先要看的顺眼。还有些书家的字,开始看还顺眼,可是他到处写店牌和广告,你就不想多看了,甚至看着叫人烦!”大个子不紧不慢的说。

“这叫审美疲劳吧。”柳留梅接过去说,她还想说,许多夫‘妇’的相处也有一个审美疲劳的问题,甚至闹到分居离婚。但想到大个子的父母是离异的,就没有往下说。可她一下子又想到自己同老头子的两地绵延相思,如果没有分开,没日夜厮守一起,会不会有审美疲劳呢?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父亲为什么每年要轮换挂几幅字。不过也就大体固定的三四幅字,是父亲的有书法造诣的老友写的,他说见字如见人。特别圆熟和特别火气大的字父亲不欣赏。挂出来的都是老爸比较满意的。”大个子很自然的看了柳留梅一眼,“看书法各有各的眼光,我以为这没有统一的标准。就像看人一样。不过墙上的这幅字,大家都说不错。”

柳留梅想,大个子是在借字说人吧?我可不在乎你怎么看我。

柳留梅的眼睛近视,看不出这幅字的落款,是谁写的,但字形极其面熟,似曾相识燕归来。

柳留梅大方的站起来走近楹联,她见楹联的左下角有个阳文印章,起身凑近看后,吓了她一跳,竟是艾凤翔,这是艾教授早先的名字,现在的名字是上洋一位语文老师给起的。椿,是生长得很壮很高大的一种树。艾教授很低调,一般不在自己的书法作品上署上现在的名字,而署上艾凤飞,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亲切又伤感,他的弟弟名凤归,小妹名凤‘艳’,小妹很美,但是不幸早亡于上世纪大饥饿时期。

艾椿的字同他本人一样,很另类的,很有味。但他一般不轻易给人写字,看来艾椿同大个子的父亲关系不一般。

“艾凤飞是位教授。他的字温而不俗且有骨力,很耐看的。”

柳留梅不经意的看了大个子一眼,心想,这个男人还懂得一点艺术,至少不俗气。

“我爸和我妈的分开,大概也是属于所谓的审美疲劳吧。”大个子平静的说。

柳留梅对大个子的坦率不免吃一惊,她没有接他的话,心想,既然夫‘妇’之间已不能“相看两不厌”,又何苦在一起呢?

大个子给柳留梅倒了一杯果汁,他见她跟前的茶叶水没有喝一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应该知道‘女’人到陌生人家里,如不是特别的渴是不喝任何液体的。总是守规守矩的夹紧两‘腿’端坐着,如果穿的是裙子,还一定用裙摆盖上并拢的两‘腿’,就像幕布把舞台遮得严严实实。

“你那个城市我去过,还特别的在夜间去了那个夜半钟声的地方,是受了张继的‘诱’‘惑’。我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国内许多风景名胜处,大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回,我是特地夜间雇了条小民船去的,想品一品“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滋味,可去了后悔,这城市的现代化‘潮’流把历史留在诗里的韵味冲刷的几乎‘荡’然无存。”

“可能没有去过的所谓经典都是‘诱’‘惑’?福克纳终身就没有离开家乡,不愿到处跑。”柳留梅说

大个子这就愣住,他不知道福克纳是美国现代著名作家,一生写了十九部长篇和许多短篇,故事的背景几乎都发生在一个叫约克纳帕塔法的地方,他的作品也就称为约克纳帕塔法系列。这虚构约克纳帕塔法一地,实际上就是福克纳从生到死没动过窝的地方。似乎故乡对他来说才是最有“‘诱’‘惑’”的地方,就像世上只有很少数男人觉得最有‘诱’‘惑’的‘女’人是老婆,别的‘女’人景点再好都不以为然。

人家不知道福克纳也很正常,当警察的也没必要知道美国的福克纳,就像美国警察未必知道中国有曹雪芹。柳留梅也就没有去滔滔说那福克纳:“美国的一位作家,他只个很怪的人,从不去游山玩水。现代人有条件的话,还是应该出‘门’多看看。你说的寒山寺,别的人也说去了看了确觉得平常。”柳留梅为礼貌起见,顺应着大个子的话。这不是个辩论的场合么。自然更不能说,你一个警察,公款旅行,住高级饭店,假作斯文,哪里能进入“姑苏城外寒山寺”的诗意啊?但转念一想,这年头的公务员、商人,还能有心去读读唐诗,凭吊古迹,也就很难得的啦。

其实柳留梅第一次去寒山寺还是很有触动的。

柳留梅想到那一年艾椿送她到这个城市打工——柳留梅把当教师也列入“打工”。她和他也是夜间去寒山市的,她挽着艾椿的胳膊,在那里逗留了半小时,他特地让她轻诵《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艾椿问她:此时此地此景有何感触?她说了一个字——寒,就没有再说下去。诗中寒意深深,心里也寒意如水,好好地在一起的日子不过,独个儿跑到这所谓的天堂干吗?真正的天堂是在自己心里,在感觉里。当年唐代诗人张继离家孤身来到姑苏,夜‘色’朦胧,霜浓水寒,钟音旷野,能不伤感吗?尽管今日姑苏明月依然,但已不见唐时姑苏的明月下的渔火,但诗人张继高标千古的诗意是永存的,只是看你的心是否同张继贴近罢了。

“我最近在读王实甫的《西厢记》,看看也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文学史把它称为诗剧,是否捧得太高了呢?”大个子给柳留梅剥了个香蕉。事关中国的古典名著,柳留梅觉得不能随声附和,便说:

“曹雪芹很看重《西厢记》的。曹雪芹认为天地中有正邪两气,文天祥也说‘天地有正气’,这天地灵秀之气可是让人了得,就是今天所说的‘精’英吧。曹雪芹认为崔莺就是人中杰,崔莺这个‘女’‘性’应该是实有其人,元稹把她写到《莺莺传》中,董解元的《西厢记》才认真的写了崔莺,而后王实甫的《西厢记》,才浓墨重彩的为崔莺立传的,把莺莺写的光彩照人。曹雪芹看重的《西厢记》应该是王实甫的《西厢记。”柳留梅说到这里嘎然停住了,她意识到这里不是课堂,见大个子似懂非懂的很恭敬的听着,身子像块倾斜的石壁。

中学语文课本有王实甫《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柳留梅对外讲公开课曾经讲过这一课,当时包校长陪同市教委副主任的人听了这堂课,教委副主任说,听这堂课是种享受,为此包校长笑眯眯的,那表情是说,你看我做主一锤定音要来的教师可以吧。

“啊,你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语文教师。”大个子语气诚恳,不太像是吹捧,“我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很少遇到口才好的语文老师,而我对语文老师是有解不开的心结。”大个子轻叹一声,“我上小学时有幸遇到一位优秀的‘女’教师,当我们的班主任,叫我们语文。她二十多岁,瘦高的,说话轻言细语,课也讲得好。有一天下午课结束了,正有风雨,父母因吵架没顾上接我回家,班主任就留下我,晚饭后就让我同她睡一起,那晚睡的是特别香。我们二年级时,她结婚后,调到了她丈夫所在的另一个城市,她走的时候,我的心仿佛碎了一样,我到现在还怀念她。后来我父母分开,我甚至希望父亲找一位像我小学一年级班主任那样的善良‘女’教师。我也希望能够有幸有位温柔的教师作伴。”

大个说的很恳切,样子不是装的。而柳留梅感到大个子要亮剑了。

“可是如今许多男人不找‘女’教师,‘女’教师都是黄脸婆。许多教师如能不当中学教师,有别的饭碗可以端的话,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中学讲台。高考指挥‘棒’下,学生和教师过的都是非人的生活,压力大,睡眠少,‘精’神紧张。学生毕业了,或就业或升学,多少还可解脱,中学教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难没有尽头。”柳留梅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你真的不想当教师?”大个子问。这时柳留梅的手机响了,“校长吗?什么,明天上午赶到学校?是的,是的,好,好的!”关了手机,柳留梅站起来,“很抱歉,我得走了,要赶下午两点钟的车。”

这时大个子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爸——不行,客人有急事要走,好的,你等等。”大个子掉头同柳留梅商量,“我爸说,要我们马上去市里刘王府酒店,吃了饭再走。”

这时,在小饭厅闲聊的柳留梅的母亲同介绍人也都听到了。“谢谢您父亲,我必须马上走!”

大个子很真诚地说:“这样吧,我们去吃饭,吃完饭,我开车连夜送你到学校。”

“不用了”,柳留梅拿起小坤包,离开客厅,母亲是知道‘女’儿的脾气,跟着‘女’儿向‘门’口走去。

大个子无奈的回复了父亲。

离开了相亲的家,柳留梅才觉得汗衫上已是一层汗。她下决心,这样的事,至少对于她来说,下不为例,以后绝对不能再有了。心了装着一个人,再去丈量另一个人,怎么说也是别扭甚至虚伪,幸亏事先征得老头子的同意。

柳留梅到了家,匆匆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就告别了无奈的父母,急忙忙走在乡间小路上。柳留梅本来计划在家住三天,再在老头子那里住两天,哪知道只在家住了一天。她要搭今晚的火车上路,她对大个子说下午两点的车是骗他的。她要争取下午三点到老头子那里,再同他好好地紧挨上几个小时。

柳留梅在大个子家里,很感谢包校长的救急电话,要不那一顿饭会吃的何其尴尬。但是想到这个暑假里没有同老头子好好呆上几天,她又抱怨校长。校长脚虽小,志气‘挺’大,要把学校的高考率提升到省内的前三名,可这下把教师给累毁了。校长决定把柳留梅仍旧放在高三教语文,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所以柳留梅必须火速到校。

下午三点,柳留梅才赶到老头子那里,悄悄掏出钥匙开了‘门’,她进了那一扇红漆快掉完的后‘门’,见老头子正坐在前‘门’的南窗下看书,她想从背后捂住老头子的眼,但老头子已回过身,笑着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进家?”

“没有,但我闻到了你的气味。”

“真的?你是小狗的鼻子。”柳留梅扑到老头子的怀里,然后又抱起他,在屋里转了两圈。

柳留梅不知道,她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三个老妪注意上她。这年头,退休的老妪老头多如过江之鲫,对张三李四家的事特别有兴趣,尤其对寡婆光棍的逸事感兴趣,艾椿是被重点监控对象。柳留梅以往每次进屋,都不忘拉上窗帘,这回‘激’情使然,当窗拥住了老头子,被三个母蝗虫的眼球摄住了,立即成了一个星期内的家属区要闻。

“怎么,老东西又换了一个?”

“这一个没见过,好像比原先那个要块头大些,你看,她一下子把老东西轻轻抱了起来。”

“原先那个个头也不小,可原先的好象断了来往,好久好久不见了。”

“这一个好像比原先的年龄大些,脸模子生得比上一个还要俊!”

“这一个‘臀’大腰细,老东西咋不让她给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呢?”

“他还能生得出来吗?真要给生个儿子,老头子可美了,他不是只有‘女’儿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生不出来?”

“我家的老东西比艾老头小两岁,早不中用了!”

“跟你老太婆不行,说不定跟人家行!”

“听说我楼上的那个老东西偷偷的买了伟哥伟弟的,让他老太婆给搜了出来,闹得不可开‘交’。”

“闹啥呢?老太婆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啥?哪伟哥肯定不是为老太婆买的。”

“对这种老不要脸的老‘骚’货,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剪刀来对付他那玩意!

“放在你,你能对你老头下得了手?”

“下不了?我齐根剪个彻底!”三个老妪在窗外不太远的地方放肆的笑了起来。

笑声提醒柳留梅把窗帘拉上。

“我累了,陪我躺一会吧,晚上十一点的车。校长命令我明天一定赶到。”宽衣后,柳留梅靠在艾椿的瘦弱的肩膀上,但她觉得是个很坚实的靠山,‘女’人需要可靠的依托,“你‘挺’走运,老朋友刚走不久。”

艾椿还是取出了安全工具盒。

“你这真是捧着卵子过河。”柳留梅边说边夺过盒子,打开点了下数,“好像少了一个。”

“那可能让老鼠偷走用了,老鼠如果能自觉避孕就好了。”

“感觉还好吧?”她紧紧的拦住了他。

“岂止是好!你上午喝了不少水吧!”他看着她,这个时候她是很美的,才是完全意义上的‘女’人。

“没有啊,到人家里哪能喝水?”她见他坏笑了一下,就轻轻捶了一下,“看我咬死你!”

“我觉得你这样好象会怀孕,还是穿衣戴帽吧!”

“哪能啊!老朋友才离开一天。”柳留梅侧过身,“美元还坚‘挺’啊!我怀疑你同伟弟的大哥打了‘交’道。”

“郁医生倒是问我要不要那玩意,他说是正宗的美国货。”他说,“听多卿说,化学系退下的大头主任,买了那玩意儿去找三陪‘女’,成了学校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他家里老太婆不在?”

“在的,就是老太婆捅出来的。我倒是很同情大头主任的,他老太婆可凶啦,凶了一辈子,没有半点温柔。有两种可能,大头一辈子在官场的体制里,在缺少爱的家庭里,个‘性’受到太多的压抑,退休后放松下来,要找个发泄口。另外,我发现他最近一年目光有少许呆迟,可能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发生这种‘毛’病的老人,开始会有异常的‘性’行为,老伴那里不能发泄,就找暗‘潮’涌动的‘性’市场。但在中国人眼里,往往用所谓的道德去评判一切。这一评,大头主任里外不是人。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一种异常‘精’神行为,同品德无关。”

“你倒会从理论高度去为大头主任开脱。那我得把你早点带走,要不痴呆病光顾上你,我真还不放心呢!你可不能光顾那市场。”

“我要是全国人大代表,一定上题案,有条件开放‘性’市场,从世界范围来说,开放的社会,‘性’市场也得有一定的开放。免得偷偷‘摸’‘摸’,‘弄’出许多悲喜剧。听大鼻子说,他前不久收了个农民工病人,那玩意儿受伤了,病人后来说,他饥不择食,又怕警察来,就三下五除二完事,荒张间‘弄’坏了。这农民工是去那里解决‘性’苦闷的。”

“严羽的《沧‘浪’诗话》有句‘诗有别趣’,那样搞哪还有什么趣?你们搞书法的有句话叫‘涉笔成趣’。理想的‘性’事就是‘涉笔成趣’啊!是缓慢舒展的风格。”

“俄国有个叫索科洛夫导演的电影也值得一看,乃至美国大导演马丁-斯科赛思感慨说,为什么美国拍不出索科洛夫那样耐看的电影?苏科洛夫的电影可用一个”慢“来概括,1959年完成的《灵魂之声》第一部分只是一个诗意浓浓的远景,竟长达35分钟,但是你不感到枯燥,他是在缓慢的‘精’致的雕塑时光。”艾椿缓缓的说。

“爱情也需要‘精’致的雕塑,是吗?我觉得还是我们的传统诗句更能诗意的表述情感。我觉得两人世界应是一幅秋江独钓图,你是悠然自得的渔翁:一丈豪情一直钩,一人独钓一江秋。”

“电影《日之丸》看过吗?这是俄国有鬼才之称的大导演苏古诺夫执导的描写已故日本裕仁天皇的影片,没有明写,只是描写了裕仁在日本投降后一段日子里的生活,老天皇裕仁在二战时的侵略战争的责任只是隐藏在一些生活细节里面。影片里有一个细节,天皇裕仁拜见同盟军司令美国麦克阿瑟将军后,准备离开时,裕仁脚步缓缓的移动到‘门’边,却不知道怎么个‘操’作‘门’的把手,他慢着慢着的弯下腰来饶有兴味的研究起‘门’柄。因为他一生就没亲自开过‘门’,不知道怎么开‘门’。”艾老头调侃的说,“第一次我这老天皇,面对自己的新的‘门’柄非常有兴味啊,缓慢‘操’作是必然的。”

“你是我的老天皇!我喜欢慢板舒缓。”柳留梅把头紧贴在她的天皇的已无多少弹‘性’的‘胸’部上,“老天皇,你前列腺这阵不是不太好?打句号吧。”

“理解万岁!要不换一种方式?”

“是么方式?”

“你‘摸’‘摸’我的手指。”

她‘摸’到了他的食指中指上带着一个安全套,她也就明白是怎么会事。

事后她说:“感觉也‘挺’好的!”

“指甲没剪,套上了,就伤不着柔软的地方。”

“真亏你想得周到。”

艾老头说:“二次大战中,美军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上重创日军,美军的前线指挥官发电要太平洋司令部空运14400个安全套,你说是为什么?”

“该不会也套在手指上吧?”‘女’弟子不解的说。

“就连接电报的值班人员也认为指挥官是在胡闹,打日本这场恶仗打的脑袋过于兴奋。总司令尼米兹将军笑着阅完电报后,指示立即一个不少的空运14400个安全套,因为瓜达尔卡纳尔岛上多雨,为防止枪管进雨水,这安全套是绝好的防漏品。这是物尽其用啊!”

“我的老天皇你也是物尽其用啊!”

说着说着四只眼关闭了。

柳留梅同他的老天皇在久别重逢的兴奋和疲惫中把两个灵魂暂时‘交’给了上帝。

第三十二回 轻轻的来重重的去 滚滚的潮静静的舟

柳留梅一觉醒来已是昏黑,见墙上的挂钟已隐隐指向八点,窗外的夜幕早已悄然落下,身边人还紧挨着她熟睡着。[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不知是否所有的男人都习惯紧挨着‘女’人睡觉,反正他是一睡着就贴经她,像一块铁挨着磁铁一样,这大概是幼年养成的恋母情结。柳留梅轻轻的起了‘床’,他知道老天皇已很疲劳,现在叫醒他未免残酷。然而不少‘女’人并不理解男人,以为男人事情完了就死睡,岂不知这死睡是动作片中的最是不能少的静场。

柳留梅没有开灯,把地上的湿湿的的卫生纸检起来,里面许多男人生命的战略‘性’资源已溢到地面,她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用卫生纸包好。她喜欢带有松节油的气味,这种在多年前的六月四日夜间开天辟地闻到的松节油气味一直深藏在记忆里。柳留梅轻轻的开了‘门’,把老天皇晒在外面的忘记收回的衣服取下迭好,放在‘床’头柜上。她本想把零‘乱’的房间收拾一下的,但已没有时间了。柳留梅从方便面箱里取出一袋方便面,打算在火车上吃的,她叹了口气,望着屋里已有两三个空的方便面箱,可见老天皇平时的饮食很马虎,心里酸酸的。

柳留梅坐到杂‘乱’无章的书桌前,铺开一张纸,留下几行字:

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去/我重重的心/又重重的脚步。

火车是晚十点的,艾椿已经给她订好了卧铺,他坚持她必须坐卧铺,卧铺票不好买,好在艾椿有一位忘年朋友叫费祥的在铁路部‘门’工作。

费祥原是艾教授所在学校的艺术系音乐专业毕业的,虽不是艾教授的正宗弟子但师生间早有往来。艺术专业毕业后能去哪里啊?费祥没有费翔的歌喉,去演艺行业或中学当音乐教师也都难,音乐教师可是大大的过剩。总算靠关系去了铁路部‘门’,因为是大学生加上机灵聪明,安排在调度室,业余时间翻翻书或涂鸦作诗,偶尔把自己的诗谱成曲哼哼,自得其乐。也偶尔到娱乐场所卡拉ok一通,找有些品位的‘女’孩意‘淫’一番,嬉皮士‘色’彩很浓,外号为“老匪”。

有时候柳留梅急赶火车,买不到卧铺票,老匪干脆就把他的“师母”,直接送上卧铺。这老匪对于柳留梅同他恩师的关系是心知肚明,这年头的年轻人谁也不是傻帽。他很为他的老师能拥有一位聪明灵秀的‘女’弟子而高兴,也很赞赏有情人并不整天厮守在一起的生活方式,厮守的没有缝隙同诗是背道而驰的。奔驰的列车前后车厢是必须有间距的。

柳留梅到了车站,老匪已在那里等候着,笑容可掬地把卧铺票‘交’给柳留梅:

“艾老师没有来?”

“我没让他来,正在写什么东西,看他‘挺’累的。”

“艾老师的那支笔就是可以。”老匪一语双关。

柳留梅的脸轻轻地红了一下,她从包里掏出车票钱。

“不用,上次在艾老师家打麻将,借了老师的钱还没给。”

“你们还来钱的,那不成了赌博?”

“打牌是乐趣,来点小刺‘激’是锦上添‘花’。说赌博也可以,小赌而已。生活中有了这样那样的赌博才有点乐趣啊,要不过的太单调。”老匪见了他喜欢的‘女’人,就是神神呼呼的话多。

“你们可不能熬夜啊!不能老打。”

“不会的,老师老是看书也单调疲劳,适当调节是必要的。”

“他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对手啊。”

“你不知道,我老师的那个大头比我们年轻人还好使啊,我觉得老师的心理和身体上都不老。生姜还是老的辣!”老匪庄严的坏笑了一下。

柳留梅听了心里像吹进了一阵‘春’风,边说边走。老匪把柳留梅送进了卧铺车厢。

望着艾椿的弟子远去的背影,柳留梅有点感动。这年头师生关系也很淡化了,学生一毕业,有几个记得住老师的?有的学生当了官或者有了钱,更是烧包的不把老师放在心上,见面视同路人,如果老师曾经在学校里批评过学生,‘弄’不好受批的学生会记恨一辈子。当年梁启超的弟子徐志摩毕业后已经是社会上著名的大诗人了,梁启超仍端着老师的架子。当徐志摩爱上了有夫之‘妇’的陆小曼,梁启超开始就‘激’烈反对,直到木已成舟后的结婚典礼上,老先生仍不给他的学生一点面子,以受邀主婚人的身份把新郎官徐志摩骂的狗血喷头。难得的是大诗人徐志摩并不对他的启超老师心存蒂介。其实他应该感谢梁启超,这一顿骂,既稀释了大家对徐志摩另类之爱的不满,同时提升了徐志摩的品位。今天,如此放肆的老师和如此谦卑的学生已难找了。

“哐当”一下把柳留梅从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上拉了回来,火车启动了。这时候听到一侧的车窗玻璃上有急剧的敲打声,柳留梅一看是缓慢的老天皇在外面,那‘花’白的有点零‘乱’的乌鸦似的头发在路灯中晃动,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使人想起饿坏了的婴儿在拍打妈妈的前‘胸’的衣襟。艾椿的左手高举起一个鼓鼓的白‘色’塑料袋,可是列车已经启动,封闭的窗玻璃也无法打开,柳留梅眼睁睁的看着艾椿跟着加速的列车跑了一阵,从他的嘴型上看,他是在深情的呼喊“再见”,然后消失在视野里。

柳留梅任泪珠跌落到衣襟上。

王实甫说:“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陆小曼伤心地说:“甚么都有再见的时候!”,对小曼来说,1931年1。1月19号她的丈夫徐志摩消失在黑暗的夜空后,就永远没有“再见”的时候了。对“离人”来说,“再见”是无奈又痛苦的,但是如还能有“再见”的时候总还是有别一种幸福吧!

想到国庆长假又能再见到独守空巢的老夫子,又多少有些安慰了。

坐在柳留梅对面的一位老妪很关切的问:“是你的老爸吧?我认得您爸。”老妪停了停又说,“人老了行动就是要慢三拍,有回我去机场送‘女’儿出国,也是走不快,进了机场大厅,飞机就起飞了。以后我乘车赶船,总要提前一个小时到站。”

柳留梅本不想搭话的,可面对老妪一幅慈祥的模样,并说她认识艾教授,柳留梅就很礼貌的说:“是我的亲戚,给我送书来的。”

“教授人情一本书啊!”老妪笑着说,“艾教授去我们单位开过书法讲座,可他不一定认识我。他的书法我没看过,但他的粉笔字写得真好,看了让人舒服,书法展览会上的一些字,七歪八倒,蓬头垢面,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这字如其人,他的人也‘挺’随和的,不像有的教授道貌岸然,趾高气扬。”

“看来阿姨您‘挺’喜欢书法的吧?”柳留梅没有称对方‘奶’‘奶’,老人都喜欢别人看他们年轻些。

“退休后,画画字消磨时间而已。我的一个小表妹在市医院当护士,她的丈夫经商发了财,嫌弃糟糠之妻,离异后小表妹独居好几年,去年唯一的‘女’儿上了大学。她独守空巢,才想起来要找个伴。有人要给她介绍大学里的一位教授,妻子病故多年,一打听原来是艾教授。我就给小表妹谈了有关对艾教授的印象,有学问有气质,只是不修边幅,他好像一本‘毛’边纸的书。因为我的小表妹是个有洁癖的‘女’人,我是暗示她,她可能接受不了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不修边幅的老男人。没想到小表妹却对艾教授很有兴趣。”

柳留梅有点不安了,她想,这老东西怎么没提起这件事呢?小二十多岁,又是护士,‘女’方只一个‘女’儿,而且又是大学生,这样的条件时下应该是老男人再婚择偶的理想对象啊。他不是曾经对她说过:“梅,你要是减去二十岁就好了!”

“没想到这个艾教授不愿见面,介绍人是艾教授的朋友,也是我老公的朋友。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艾教授愈不愿意,我们就愈来了劲,一再劝说他见一次面,介绍人说,见一见有何妨?成不了夫妻成个朋友么,往后你生病住院也方便些么!艾教授笑着说,以后再说吧,现在找不到见面的感觉。”老妪说到这里,哈哈的笑了起来,“这知识分子啊就是笑人,怎么相个对象也要找感觉?现在相亲那像过去那样的中规中矩,不过是见见面而已,就像去菜市场逛一趟罢了,无需很认真的。”

上铺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插’嘴说:“这个老教授有品位,不像有的老光棍,见一个就想睡一个。我们单位的一个退休老总现在成了一位‘女’人的被告,告他玩‘弄’‘女’‘性’。”

“你们哪个单位?”老妪问。

“保险公司的。保险公司的可不保险。”中年‘女’人说。

“那当老总的一定有钱。”

“就仗着他当老总时捞的钱来作孽。他原来的妻子受不了他玩‘女’人的恶劣作风,早就同他离婚。这老东西退休后本‘性’不改,还是玩‘女’人,借找对象的名义,同一个个上他当的‘女’人厮‘混’,物质上‘精’神上占人家便宜。可这会碰到一个厉害的‘女’人。”

“‘女’人还是厉害些好!”老妪‘插’话。

“也不能说人家厉害,这‘女’人年轻时死了丈夫,硬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孩子成家后,她一下感到非常的孤单,这时候她才想到再婚。这‘女’人四十多岁,长相蛮好,有工作。我们单位的‘骚’老总在婚介所见到这个‘女’人后,盯住不放。把‘女’人带到家,‘女’人看他有四室两厅双卫的大房子,老人外表也是慈眉善目的,就答应相处,可结果这‘女’人被骗了。”

“‘女’人就是容易受欺骗!”老妪感慨一声。

“同居的半年多中,这‘女’人把家里收拾的有条有理,那么大的房间收拾一遍可不容易啊!这退休老总等于雇了个保姆。可这‘女’人还是受不了‘骚’老总沾‘花’惹草的传统作风,他不仅不听劝,而且把‘女’人毒打了一顿。这‘女’人没有上法院告他,找人把这老‘混’蛋教训了一通,还好没有打死。”

“这‘女’人为什么不上了法庭?”老妪说。

上铺的‘女’人说:“不一定告得赢,老家伙当了几年公司副总,官场上还能少了人脉?我看就是以牙还牙好。”

柳留梅默默的听着,这似乎说的她小姨碰上的老‘混’蛋,小姨被骗后经亲友劝说已不准备上法庭了。总算有人教训他了。看来报应还是有的。

这时候,柳留梅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艾椿发来的短信:无遮挡的生命之液,但愿不会有漏网之鱼?

望着天皇发来的短信,柳留梅诡秘的笑了一下,他是在担心没有使用安全套是否有事。对艾椿来说,用和不用安全套,总都担心有事。他是最担心她怀孕的,每次行动前,都鼓起腮帮把套子吹得鼓鼓的。柳留梅说看它吹套子的时候像个孩子,很可爱。

记得有一次完事后彼此像讨论学术问题探讨起这个问题:为什么高‘潮’时要立即‘抽’出?他们的这种讨论会总是开的气氛热烈,绝不像机关和大学每星期三的枯燥的例会。

“不能再放一会吗?”她说。

“你看说明书,事后要立即按紧套口立即‘抽’出。”

“那按紧套口不立即取出也行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以为正当高‘潮’时的结束是很不人道的,就像婴儿饥饿时吃‘奶’,刚喳巴喳把吃到得意时,将‘奶’子突然‘抽’出,这不是很残酷吗?”

“能这样比吗?婴儿吃‘奶’是涉及到生命,这事没有那么严重吧?”

“婴儿可以用‘奶’粉替代,不一定吃母亲的‘奶’么,可这‘母‘乳’’无法不用没有替代品啊?”柳留梅为自己的论辩得意地笑了起来。

艾椿想想也是的,这世上许多领域的部件都可以用替代品,例如朋友秦根的大‘腿’里一截骨头是用钢筋替代的,他的动物园一只老虎出逃,秦根奋不顾身的拿‘棒’拦阻,被石头绊倒,大‘腿’骨断了一小节。郁大夫的一个眼球是人工玻璃球,当年他当了右派去农场劳改时,砸石头时被飞起的石子打破了右眼。唯独男人的根现在还没有替代品。有的时候,艾椿不得不用手指来代行职能,可这终究是等而下之求其次的事,艾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悲哀,毕竟他在日渐衰老。

“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要个孩子。”柳留梅说。

“添罪受?动物下蛋前都知道找一个或衔泥衔草搭一个窝。你总不能在你的集体宿舍生孩子吧?”艾椿说。

“上次来了个德国教育人士参观我们学校,对学校的硬件设施赞不绝口,他可能想不到我们单身教师还住集体宿舍。我目前最大的愿望是有一方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像伍尔夫所说的,‘女’人要有所成就,必须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我倒不指望有什么成就,只是希望你去了有个落脚点,不会发生上次住旅馆时老妪窥视的恶作剧。另外我真的很想有自己的空间,累了能安静的在里面恬息,住集体宿舍干扰太多。”

艾椿想不到这几十年间中学招生越来越多,可教师的空间越来越小,记得自己上中学的时候,教师起码有一间住房。升学考试的近乎残酷的教育体制,教师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压力大,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可怜!艾椿多么想给柳留梅买一间房子,可是哪有这笔钱呢?

“假如意外怀孕了呢?”柳留梅说。

“又在吓唬我吧?”艾椿一惊。

“例假过了一个星期了。”柳留梅搬着指头算,“我们八月二十八号在一起的,那时老朋友才走一天,正常的话,老朋友应该九月底就该来,可是今天是十月六号了。”

“记得上次怀孕是在你老朋友快来之前,看来在你身上不存在什么安全期。”

“这世上的事就是怪,有的夫妻千方百计的进行,总是无法命中。”

“不说人家吧,只有听天由命吧!”

“这次你能得七十分,缺点是没有配诗——留了多少诗啦,不能只留下画的圈。”

艾椿想了想,“用现成的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鸣翠柳,‘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柳留梅想了想说:“来点‘性’感的。”

“这首诗不很有‘性’感?大自然对你们‘女’‘性’关键处的塑造,可谓‘精’妙绝伦,我以为诗人使用高超的手法来赞美圣杯的。第一二句诗写那地方的生态美。”

“黄鹂指啥?”柳留梅问。

他把手移向黄鹂处,她笑了起来,刮了下他的‘挺’‘挺’的鼻子,“你坏!真正是文人无行啊!”

“第三句写互动高‘潮’之美。结句是状高‘潮’之后的静态,像船一样的横斜在渡口水面。”

“这么说来,我大部分的时间是‘野渡无人舟自横’了,不行,我要时常带上老公泛舟,老公,我们买房吧!”

柳留梅回忆起同艾椿在一起的时候,比读任何都有味。

诗情画意的回忆被上铺中年‘女’人和老妪的共同的爽朗的笑声赶走了。

柳留梅给艾椿复了一条短信:盼望你的鱼苗能在我的湖里长大。

艾椿又紧接着打过来一条短信:忘掉上次杀鱼窘相吗?

柳留梅想起上次怀孕后的翻箱倒柜的剧烈反应。她曾经想过,如果‘女’人怀孕后,一不反应二不鼓起肚子三能自己接生,这世上‘女’人的日子就要好过的多,那她同他的第一个漏网之鱼就已在人世像模象样的好几年了。想到这,柳留梅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对面的老妪斜躺在卧铺上,见柳留梅自己笑了起来,便感慨地说;:“你们当姑娘的就是好梦多啊!我年轻的时候,少年不知愁知味啊!还爱笑,感到让人发笑的事太多,年龄大了、老了,觉得生活中的可笑事少而又少。今天可是笑过瘾了。”

柳留梅对老妪哲理‘性’的话肃然起敬,立即想到孤零零一人在家的已入老境的老头子,作为知识分子的他,怕是更能体察生活中的苦味,不少知识分子是心比天高的人,曹雪芹的父亲曹寅说,“心比天高泪更酸”,想到多愁善感的一只蜻蜓似的单独飞来飞去的艾椿,柳留梅心里沉沉的。她给他发出短信:别杞人忧天,一定没事!老宝宝,安心睡吧!

这时,隔几个铺位的有人在争吵,细听是小两口吵嘴,男的说“为什么一定要同父母分家呢?”‘女’的说“早分早好”男的说“你快生孩子了,以后离了父母谁带孩子”‘女’的说“生了男孩你妈应该带的,‘女’孩我让我妈来带。”

老妪说:“看来又是婆媳关系不好,这婆媳互相抱怨很普遍,这就是老话所说‘有了才抱怨’没有儿媳之前盼儿媳,没有婆家之前想有个婆家。有了呢矛盾出来了。”

上铺的‘女’人说:“大姐你说的‘有了才抱怨’,一点不假。我家邻居原来生活很拮据,后来两口一心开个路边小饭铺,生意做得小发了,买了房子,有了几个钱,男的搞起‘女’人,原本平静的生活再也不能安静。真是‘有了才抱怨’啊!”

小两口的争吵声渐渐融进了有规则的车轮碾压铁轨的单调的声音,车间弥漫着浓浓的睡意。

硬卧间的大部分旅客都睡了,柳留梅也正想躺下,手机又点亮了,以为又是老头子的短信,一看是室友小琴来的。这几年她都通小琴两人合住一间房,小琴是教生物的,但对文学有兴趣,特别喜欢听柳留梅的选修课《红楼梦》,慨叹的说;“留梅,我要是个男的,一定要你当我的老婆。”小琴已有男友,也由双方父母集资几十万买了可以生儿育‘女’的新房,但小琴不急于结婚,还乐于住学校的集体宿舍。但见小琴的短信:何日归来,荤菜‘侍’候。

可不是桌上的荤菜,是指黄段子笑话。

柳留梅复短信:吃素不吃荤。然后关上手机,实在困了,对‘床’颇为可爱的老妪已经沉睡,柳留梅一见其睡相,大为一惊,这睡相何其丑陋?都说日本老妪丑,她该不会是战败的日本人留在中国的后代吧?胡思‘乱’想啊,哪国的‘女’人老了还漂亮呢?想到以后自己老去,青‘春’不再,老态龙钟,不免生出四大皆空之虚无感。

柳留梅把枕头调整到是走廊一边,天皇叮嘱她,头对车厢壁,脑袋易受震动,带着叮咛安然进入晃动的梦乡。

到校后的头天旁晚,室友小琴备了两三样卤菜,又大胆的开箱取出电炒锅,炒了两个素菜,做了碗鱼丸生菜汤。学校还只是高三提前上课,后勤不会有人来集体宿舍检查。规定集体宿舍内部不能做饭菜。又拿出上次学年结束时教职工会餐时没有开瓶的一瓶‘女’儿红。

柳留梅说起住石婆婆宾馆遭遇那位‘女’教导主任的婚变和情事,小琴喝了口酒;“婚变已是家常菜了,婚变后的中年‘女’人找一位有品位的老头倒也是一条安全路。我的准婆婆早年有过一次婚变,男人变心了,后来找的是我的准公公,两人年龄有二十多岁的差距,我看老两口一直‘挺’和谐么。”

“假如我选择个老头,你怕要说我神经病了。”柳留梅同小琴碰了杯。

“哪个老头敢爱你呀,才‘女’自古爱不起。”小琴‘揉’了‘揉’‘乳’‘胸’,“又发涨了,老朋友又快来了,看来又结不成婚了。”

“结婚同老朋友来不来有啥关系?”

“我那位说说,等我怀上宝宝再奉子成婚。”

“要是不怀孕呢?”

“分手啊,我的两位同学都因结婚三年怀不上孩子离婚了。不过我看主要是感情跳水了。”小琴说,“我住校,一方面是喜欢同你在一起,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个宝宝,久别胜新婚啊,想生个聪明的宝宝,经常在一起,哪有‘激’情啊,生的孩子怕会平庸。”

“有这一说?现在想生个智力高的孩子,名堂可多。也难怪,这生孩子像买股票,智力不行的孩子,就是个跌停板。”

“智力好的还要上好的幼儿园和好的小学。所以我们买的新房,就近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一流的。”

“我就不信,什么输在起跑线上,我的小学在牛棚办的,老师是代课教师,下放村里的知青。后来上大学,从城里来的一路上了好幼儿园、好小学的同学也不见得比我强许多。”

“可你记忆力好智力强,你爸你妈造你的时候一定‘激’情洋溢,你是真正得力于起跑线。”

柳留梅笑着要罚小琴三杯:“那你每次回去就滚滚来‘潮’,从‘床’上翻到地板上,‘激’情过分了你生个儿子一定多动症。”

两位青‘春’‘女’‘性’兴尽而眠,桌上杯盘狼藉。早秋天气仍无凉意,都静静的坦腹而眠,又是一种“野渡无人舟自横”。

第三十三回 两冤家苦觅清净窝 一母子激辩另类情

柳留梅南下的头两年,艾椿教授每年的三四月间和元旦前总要去柳留梅那里悄悄的呆几天。[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否则寒假结束到五一长假之间以及国庆长假到寒假间的距离显得过长了,每年的五一和国庆长假无疑都是柳留梅急匆匆回家,这样每年这两位老少冤家还能见上五六次面,比牛郎织‘女’强得多了。艾椿原先设计由‘女’弟子另辟根据地,也就是有如此天真的思路,认为老泡在一起可能会有审美疲劳,每年见上几次还‘挺’有诗意。可是情况完全不是这样的,一旦分开后,浓浓的相思之苦及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很难承受。柳留梅已经把买房的事放到了心头,没有单独的住房,老头子每次来探看,都像游魂似的。

世上的事情发展没有所谓设计师。尤其是感情上的事。

艾椿教授有一个亲表姐在柳留梅的城市远郊,但是已多年没有往来,艾椿决定去拜访老表姐。了解一下哪里的住房情况。

暑假刚结束,艾椿便带着柳留梅一起去了表姐家。去的目的是考察一下表姐家能否作为日后两人的短暂的栖居点,市内像样的宾馆真是住不起,小旅社不卫生也不安全。而年龄悬殊的一对男‘女’在旅馆进进出出,很引人注目,晚上在一起免不了提心吊胆。如能在表姐家落脚,就无住宿之忧。

“弟弟,你那位太年轻啦!”晚饭后,姐弟俩散步的时候,表姐直截了当的说。

“姐,你能看出来?”艾椿望着虽已七旬但依然风清月朗的表姐。

“我能白吃几十年饭?她看你时哪里是学生看老师的眼神?年岁差距大这是你必须考虑的,我说句难听的话,‘弄’不好别害了人家。她人的长相和身材以及谈吐都是可以的,特别是口齿老清楚,声音老好听!”

“就是因为人家条件很不错,我也不想耽误在我手里,关系还没有最后定下来。”艾椿有点支吾。

“在一起了吧?在一起就得定下来,你又不是小年轻,不作兴睡了人家再扔掉人家的。这种事也许是缘分。”

“是啊是啊!”艾椿有点惶恐,表姐还是像年轻时一样的直来直去。

“那还不搬过来住?”表姐说,“这么年轻的‘女’人,你把她一个人撂在外面,放得下心吗?”

“她不是现在那种时尚的‘女’人!”艾椿说。

“现在哪还有放在保险箱里的‘女’人?我老三的老婆去日本打工,我一再提醒儿子,去那么远干啥,两年才能回来一次。儿子说他了解老婆,可放一百个心。可从小日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近十年的夫妻情份全泡汤了。你的这位是大学生,又在这个洋气的地方工作,你又这么老了,也不是富翁,你再不看紧点,飞是早晚的事!”

“真要飞那就让飞吧!”艾椿笑着说。

“别讲大话,真要飞了你能受的了?我老三给婆娘撇了,大病了一场,直到又找了个媳‘妇’,人才恢复了元气。殇情的是最伤人哪!你这么大年龄,经不得殇情啦,除非你们没感情,可我看你们现在感情深着呢!”

晚上睡觉,柳留梅被安排同老姐睡,艾椿将就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客厅里放个24吋电视机,电视里每晚正放越剧《红楼梦》,这是南方老头老太最爱看的,艾椿同柳留梅只好熬着困陪着看到夜间十一二点。

艾椿发现老姐夫不在家睡,他被挤到上别人家睡吗?艾椿颇不安。

第二天艾椿得知表姐家的老三两口都在上海打工,他们的住房是空着的,每晚老表姐夫给儿子的空房守‘门’。这天正好老三从上海回来,见到从未见过的老表舅,显得非常的高兴。老三邀老表舅和柳留梅去他的住房喝茶,房间在三楼,一百四十平米,干净整洁。

“生意还好吧?”艾椿问。老三是从小就学了裁缝,他祖父是富农,在‘毛’主席时代,讲阶级斗争,富农的孙子上学是没有前途的,老三小学毕业后,一时因爷爷成份高进不了中学,就拜师学艺了,人‘挺’聪明,学了一年半,师傅就不愿意带下去了,说徒弟脑袋过于灵光,不希望徒弟超过他,中途撕毁了口头合同,合同规定师傅必须带满徒弟三年。反正是口头合同,反正找个不履行合同的理由不难。还算赶上了改革开放,老三一气之下去了北京,凭学到的一点abc基本手艺和一颗聪巧的心,在北京缝制市场站住了脚,几年后成了颇有名望的缝纫师。并且带了几位徒弟,后来又从北京到上海发展。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他的小徒弟,他的一手绝活毫无保留的传给了妻子,她才能以后有条件东渡扶桑打工挣钱。

“手工生意最好的时期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我在北京的活做不完,那时候老百姓还习惯于买布做衣服,现在多数买成品穿。”老三说。

“你这套房‘花’了多少钱?”艾椿怀顾了一下宽敞的厅堂。艾椿想自己有这套房子在这个城市就好啦,他就可以当这个城市的隐者,默默无闻的同柳留梅诗意的厮守着。世上许多的人是不甘于沉默的,能在沉默中享受诗意的人太少了。想获得沉默而不能的人也是‘挺’苦的。

“大舅,你没有看到我原来的住房啊,那才真正叫住房!我这套住房根本不能同那栋小楼比!”老三给柳留梅和艾椿各削了个苹果,“我‘花’了三年时间在老宅地基上造了两层上下各六间的砖楼房,把在北京几年苦苦挣来的钱全部砸了进去。我很喜欢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记》,可李顺大造屋哪有我辛苦?酸甜苦辣什么都有。没想到用几乎两年时间,把房子盖起来后,这里成了该死的开发区,我的新房整个儿推倒,现在是无法无天的时代,政fu简直是巨鳄,开发商挟巨鳄之势,想推倒老百姓的房子,像推一堆积木一样方便。我父母一下都病倒。官家只给我大中小三套房子,我弟住中套,父母住小套,我这套是最大的。前两年我本想卖了这套房去上海买房,考虑父母年老作罢,实际上我的家安在上海。”

“你这套房要卖的话能得多少钱?”柳留梅问。她想,乡下的房子便宜的话,在乡下安家也可以。

“不能少于六十万,以后还得看涨。主要是地价值钱,房子的质量不行,你看墙壁有了裂缝,这房子盖的太快,你想,开发商能给老百姓盖出高质量的住房?遇上五级地震就得倒。一下大雨,四周全是水,排泄不出去,甚至‘阴’沟倒灌。许多失去土地的农民,靠政fu给的一点补赏熬日子,反正中国老百姓饿不死就熬着。不过我们这里靠近一个繁华的城市,百姓生计还算好的。”

“老爸每晚都来给看手?”

“这里流动人口比较多,治安不太好,不看着不放心。”

“不能租出去吗?”艾教授想,从这里到柳留梅的学校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每周柳留梅可以来一次休闲,把老三的房子租下来不可以吗?

“想过租出去的,就怕入住的人家不把房子当房子住。再说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要是租的话,每年的租金多少?”柳留梅问。

“七八千吧,实际上只能租出去两间和一个客厅一个厨房。我的大卧室得留着,‘女’儿的小房间不能租,还得一间堆放东西。”

“那租给我吧!”艾椿教授认真的说,他望着窗外正待收割的一片金黄‘色’的晚稻以及远处一抹青山,湿润的风从一排柳树顶上吹来,不禁心旷神怡,这里空气还算清新,环境比较宜人,是个读书的地方,周末柳留梅来度假或者他进城看望她,岂不很好?

“大舅要来住的话,谈什么租不租的,还免得我父亲经常来夜间看房子。”老三以为老表舅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给租金八千,电费另算,行不行?”艾椿教授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洁白的阳光。这时候老三才相信老表舅可能是在说真话。

“大舅,你要真的来住,我欢迎!租金不租金的无所谓。不过我有一事要拜托大舅:我的‘女’儿在上海读初中,可成绩不太好。本来她在本地上小学时,成绩一直不错。上海那学校贴近郊区,是民办的,质量不行。我想让‘女’儿回本地中学,大舅你要是能住到这里,我‘女’儿就‘交’给你了。暑假以后她就上初三了,我‘挺’为她的成绩伤脑筋的。”老三说得很真诚。

艾椿掉转头看着柳留梅,笑着说,“干脆上你们学校吧!”

“可借读费不菲啊。”柳留梅望着墙上老三同‘女’儿合影的照片,这老三人帅气,‘女’儿面相同父亲,生得‘挺’秀气的,要不了多久肯定是一位很有‘诱’‘惑’力的美‘女’。上帝总往往不让他造出的人完美,才‘女’往往不美,美‘女’往往不聪明。柳留梅是担心这位美少‘女’智质平平,‘花’了力气上不去。进了高中就显出智质的重要。另外带人家的‘女’儿责任重,姑娘生得太好惹事生非更难办。

“如果能跟着舅妈在城里上学就太好了!”老三有点‘激’动,他称柳留梅为“舅妈”很自然,他毕竟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厮‘混’了多年,对红颜白发结成夫妻看得多,也很能够理解。他刚见柳留梅的时候,就被她的落落大方和文质彬彬的气质生出许多的好感,听母亲说是大舅的续弦,他还为大表舅高兴了一阵。

艾椿见柳留梅虽是脸上有了些红晕,但对舅妈的称呼接受的‘挺’自然。在全新的环境里柳留梅的压力小得多了。艾椿想起了鲁迅1926年8月为什么要离开北京,众多学者认为是“318惨案”后,鲁迅上了执政fu的黑名单,他就南下广州,而从来没有人提及鲁迅离京去广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他同许广平的爱情,北平这地方的土壤根本不利于鲁许的的另类爱情的生长,他的原配朱夫人在北平,已同他闹翻的胞弟周作人在北平。到了广州鲁迅同许广平两人才公开同居了。坚强如鲁迅者也不得携小妻择地而居啊,鲁夫子选择广州不无道理。广州毕竟是一向开风气之先的地方么。

人哪!人应该有选择环境的权利和自由,有居住的自由。人是个受制于环境的动物。

1994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数学教授纳什,是一位数学天才,三十岁前就已声名卓著,可接近而立之年他就得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妻子不得不同他离婚,但她没有再婚,而是照应她同纳什唯一的儿子,也时时关心纳什的治疗,她同纳什的好友都坚持病后的纳什应该生活在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而主要不是在‘精’神病院里。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见解啊!不像我们动不动就把疑似‘精’神病的同事或家人,义无反顾的往‘精’神病医院里送。

‘精’神病人除了‘药’物治疗,就是必须有个非常宽松的环境,在‘精’英辈出的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人们能够尊重和理解有怪僻行为的人,因为天才多少有点古怪,普林斯顿大学里的人不认为纳什是疯子行为,不会受到歧视。还有在普林斯顿校园里呆过的爱因斯坦不是曾给邻居小‘女’孩做算术题并要小‘女’孩给他买糖果吃吗?这要是放在我国,爱因斯坦会被认为有神经。果然在普林斯顿校园里,纳什的病情逐渐好转,他终于能以一个正常人去接受隆重的诺贝尔奖,这时候纳什已近七旬高龄。

其实爱情,不管是另类或非另类爱情,也是一种很可贵的‘精’神病吧,因为太普遍了,就不把它当成一种‘精’神病罢了。每个健康的、特别是非健康的‘精’神个体,都需要一个非常宽松的环境。在中华大地,就恰恰缺少另类人生生存的宽松的社会环境。恐龙曾是多强悍的庞然大物,一旦失去适宜的生长环境,照样灭绝。

经不得老三真诚的恳求,柳留梅同艾椿作好了照应老三小‘女’儿的准备,老三也‘挺’高兴的。世上许多事情往往是没有过程,热热闹闹的开了个头,便很快静悄悄的结束。艾椿想租住老三的房子一事突然没有了下文,原本老三打算陪大表舅在家多住几天的,可第二天一清早就离家去了上海。艾教也就不能多问,默默地在这天的下午携柳留梅也就回到了市里。艾椿教授买了当晚的车票,决定坐夜车返回,这几天跑来跑去,已很累了,还干扰了‘女’弟子暑假为挣钱和同事合办的补习班里的教学。虽然学校明令不允许假期办班,但是要买房子之类的大笔‘花’费靠几个工资是绝对不行的。大热天捞这种辛苦钱也不容易,这总比当官的贪污所得光明正大吧。

在候车室里,柳留梅给艾椿买了几份小报,她随手翻着,见到一只标题“俄国红颜白发夫妻多”,看了一会,便顺手笑着递给艾椿,艾椿扫视了一遍。

“俄国的社会环境很宽松啊!”柳留梅感慨的说。

“谁跟谁生活,那里是比较自由的。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俄国人的住房条件。市民可以在郊区自己动手盖房子,自己砍树取材造房。莫斯科市民在郊区盖八十平米的别墅,据说造价才五六百美元。”艾椿掉过头望着‘女’弟子,“你不是说要考研吗?”

“有这个想法,中学教师太累了!”

“你学俄语吧,考俄罗斯大学的研究生,如何?”

两人相视的笑了起来,彼此十指紧扣,招来了一些怪异眼球。

这时,老三发来短信:有苦难言,希舅见谅。

“不必如此,有何困难,我们能办的请告。”艾教授回了短信。

老三那天是同老娘吵了一架离家的。

当老三同娘商量要将‘女’儿从上海转回本地上学时,开始了冲突。

“你这位舅又不是你的亲舅,不好这么麻烦他吧!”

“是妈的亲表弟还不亲吗?再说也只是请他辅导功课。”

“那谁来照顾你‘女’儿的生活呢?我丑话说在跟前,我和你爸这么大年纪,还都有病,可是照顾不了你‘女’儿了!”

“如果舅妈能办成转学手续,在她学校上学就不用你来照应了。”

“那是你舅妈吗?你一口一声舅妈,可比喊我还亲,往后你不能这么喊了!”

“那不喊舅妈喊啥?”

“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女’儿‘交’给你表舅的这个‘女’人你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人家是大学生,又是省重点学校教师,言谈举止都‘挺’稳重的。”

“稳重?那她为啥要找一个比她爸还年龄大的男人?”

“他俩都是单身,是法律允许的,这与稳重不稳重是不相关的事。”

“你‘女’儿托付给她,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跟啥人学啥样。”

“舅妈哪点得罪你啦?妈!”老三急了,她想起‘女’儿在上海得不到继母的呵护,学校质量又差,管理‘混’‘乱’,时常让他当爸的伤脑子。如今有这么好的舅妈来照应‘女’儿,该多好啊!

可世事常常想好不得好。

“你媳‘妇’能照应好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照应好你的‘女’儿?”妈的话说到这上面,老三点燃了一只烟。老三知道母亲又扯上婆媳关系了,她总以为孙‘女’受到继母的虐待。本来老三同前妻离异后,‘女’儿一直跟‘奶’‘奶’过的,再婚后‘女’方带来一个男孩,母亲就坚持老三把‘女’儿也带在身边。要说继母虐待‘女’儿那倒未必,说她同‘女’儿有些隔阂彼此不很亲热倒是事实,不是亲生的,又能亲热到哪里去呢?因为在家里得不到温暖,‘女’儿的心就很孤独,如果能托付给年轻的有教养的舅妈,未始不是件好事。

老三把烟头狠狠掐灭,“妈,大表舅是个教授,柳老师是省重点中学老师,‘女’儿‘交’给他俩我能放心,这机会不能错过。我觉得找到一个好老师比找一所好学校更重要。”

“你能肯定他俩愿意?他们想住你的房子吧!”

“我的房子空在这里,他们想住有啥不可以?妈,我觉得你对大表舅有看法。”

“不是对他有看法,我对所有的老头子找小媳‘妇’都看不惯。”

母亲这句话一下触到了老三的痛处。老三的首任妻子去日本打工之前,夫‘妇’之间的关系算得上和谐,原本师徒么,正因为这才允许妻子到东洋,可是妻子去日本的第二年,她被厂里一个单身的年近‘花’甲的日本老工程师看上了,经不住物质生活的‘诱’‘惑’和异国生活的孤独,她倒在了日本老头的怀里。老三的外公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真是国仇家恨,老三的母亲就恨死了日本老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人家连带着对所有的古今中外老头的老夫少妻一概看不顺眼,自然对老表弟艾椿闹出的老少婚恋不会生出好感。

“我同大舅说好了,他往后来南方就住在我家里,你看大舅是教授,这么大年岁,来了我家还能叫睡沙发吗?”

“来了这里,那是我的亲戚,由我招待安排,你不用问。”

“又不是没地方睡,让大舅住我那里睡多好呢。”

“儿子!”母亲感叹一声,“这几年你想过没有,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你的路走的不顺呐,辛辛苦苦盖好的房子被强盗样的政fu硬是拆了,好好的夫妻呢又分手了。”

“妈,讲这些干嘛!拆房子是千家万户的事,世事如此你有啥办法呢。我们别老埋怨政fu,在我们中国没有一个强势政fu也不行。至于我离婚也不是什么倒霉的事,人家不愿意同你过了,还是离了好,强扭的瓜不甜。”

母亲见儿子不开窍,干脆说:“反正他俩是不能住你家里的,你不想图吉利我还要图个吉利。”

“妈,大舅他们是瘟神么?”

“你不懂,别问!”

老少夫妻会带给人晦气?老三可真的不懂了。这怕也是知多识广的艾教授没法‘摸’清的老表姐的心事。人心隔肚皮,看清不容易。

“亲戚来了住在家里,理所当然,这同吉利不吉利有啥关系啊!我知道妈的意思了。”老三点燃一支烟,又掉给她妈一支烟。老妈本来不吸烟,自从自家的楼房遭政fu拆除后,生场大病后‘抽’起了烟。

老三继续说:“妈,你是年轻时上过高中,后来当过生产大队‘妇’‘女’主任的人,怎么同农村的老大娘一样信这信那的?再说我们的不幸,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赖给人家啊!“老三想了想说,“妈,我问你一个问题,有三个人要来我们家里,你觉得哪一个要热情接待?哪个会给你带来好运?第一个人尊重巫医,有才气,有一个自由恋爱后结婚的老婆以及两个小情人,喜欢烟酒。”

“一般‘性’的接待吧,这有点像你这位大舅。”母亲说。

“第二个人是懒散无比,每天中午才不情愿的起‘床’,每晚要喝一两斤白酒,曾经吸食过毒品。思想自由,人格独立,不好迎奉,被上司解聘过两次。”

“我最看不惯懒散。但吸过毒品能戒了就很不容易,如果不是酒鬼,接待会比第一个要好。”母亲说。

“第三个人烟酒不沾,历史上无不良记录,而且被国家授予过战斗英雄称号。”

“那还用说,这样的人当然是受欢迎的。”

“妈,可是你能想得到?第三个类型中,出过一位魔王——希特勒。希特勒年轻时可是很纯正严谨,无不良记录,理想的接班人,你能想到一旦他大权在握,会是个魔王?第二位和第一位的类型中,出过两位了不起的人物——英国首相丘吉尔和美国总统罗斯福。罗斯福可是有小情人的。”

“原来你是套我的,意思是让我好好接待你大表舅。当然,我也觉得人是复杂的,不能简单的对待,血统论、阶级论、档案论等不能来衡量一个具体的人。这个问题今天不讨论。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想说服我同意你大舅住在你家里,我的意见是你再慎重考虑,你先听听你妻子的意见,你‘女’儿的意见,你们全同意我是不会阻拦的。至于你宝贝‘女’儿是否‘交’给他们管,我的意见最好还是放在你身边好。‘女’儿大了事多,别给人家添麻烦。”

考虑到母亲执意拒绝,老三无奈的放弃了自己。人是经常的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他觉得无法面对大舅,选择了逃离。

也就在艾椿教授离开表姐家的一年中,表姐家接连发生两件事,一是小偷登堂入室,夜间撬‘门’行窃,惊动了老姐夫,年过七旬的他岂是年富力强志在必得的窃贼的对手,扭打中老人脊髓受损导致基本瘫痪,竟从此与轮椅为伍。二是开发区一家化工厂泄漏毒气,多位村民中毒住医院,老表姐也添列其中。毕竟上了年岁,出医院后健康大不如前。老三不得不关闭在上海的制衣店铺,回家照应父母。

有回老三无意间同母亲聊起大表舅艾教授时,老母亲叹息一声:“三子,你大舅走了以后,我心里总有个结,觉得对不住你舅。他这把年纪,携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妻,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我却信邪阻断了他,从此却有没了音讯,想起心里堵得慌。”

“事情过去了,提它干吗?”老三看到‘女’儿学习成绩依然上不去,几次想去找大表舅和柳老师,只是脚步迈不开,“你也别放心上,退一步想,大舅没住我的房子也许是好的,要不他可能让窃贼打伤。”

退一步想,天宽地阔,要不人总是生活在困‘惑’中。

第三十四回 尘世间人心有宽窄 缘场中情天开裂缝

艾教授还算是能退一步想的人,他并不埋怨老表姐的失礼。[txt全集下载.]即使能住到那里,亲情间怕又会生出些什么麻烦,亲情间的麻烦往往特别棘手。

秦根,则没有艾教授的通脱,总是被一个问题困‘惑’着,感觉着不在身边的年轻的妻子已经不爱她了,虽无确凿证据,他仍然怀疑妻子心有所属。他就不能退一步想,即使有个情人,又怎样呢?西方男人以妻子有情人而骄傲。西方文化,使人有更多的退步余地。事事一根筋的思维方式用在感情领域往往自寻许多烦恼,难以突围。

美国‘女’作家费妮摩尔在1894年从三楼的公寓的窗口跳下来,她的自尽同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有关,这个男人是著名作家詹姆斯,他同费妮摩尔有很好的友谊甚至亲昵,但没有进而提升成爱情。她很爱他,但得不到他的响应。费妮摩尔的笔记本里有一句话:“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里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彬彬有礼,但就是没有那颗心。”

费妮摩尔为什么一定要詹姆斯有爱她的“那颗心”呢?换上朋友这颗心不是也很好吗?费妮摩尔也是一根筋的‘女’人,终于引导她走向绝路。

费妮摩尔死后,詹姆斯看到她这句话,内心当然是痛苦的。詹姆斯为此写了著名的《林中野兽》,男主角约翰。马乔是典型的“生来就少了一颗心”的男人,一生就有对‘性’的恐惧,没有爱的能力。詹姆斯实际上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能爱费妮摩尔。不少男人或‘女’人生来就没有对异‘性’的那颗心。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不能爱对方,总有原因,不必没有爱成而苦恼甚至毁灭自己。

艾教授给秦根看了《林中野兽》,他却有另外的理解:“这絮絮叨叨的《林中野兽》,我看同南国那份周末大报上短短的《丈夫的苦恼》是异曲同工。都是有缺陷的男人对‘性’的畏惧。但是,你已经结了婚,只是因为身体的衰老在你妻子的面前诚惶诚恐‘欲’作退却,是毫无道理的。关键是双方还有没有‘那颗心’?我就怀疑小谢有没有‘那颗心’了?”

面对老友的一根筋思维,艾椿也只能作些规劝,希望秦根不要对异地而居的妻子作过多的歌德巴哈猜想而自寻苦恼。一旦陷入这种猜想,那就像蜻蜓陷入蜘蛛网。艾椿很想帮老友解套,他认为,妻子希望秦根去他那里生活,这本身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可秦根去了以后,翻箱倒柜,寻找妻子不忠的证据,这是干嘛?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在夫妻关系上还是难得糊涂好些!不宜过分关注对方的‘私’密。

男人是应该学一点曹‘操’、李世民,这两个历史上重量级的统治者,打倒了对手之后,对于对手手下人‘私’下效忠主子的信件是不太过问的,一烧了之,他不是一查到底,所谓除恶务尽。美国的林肯也是这种宽宏他大量的政治家,对末路的对手施以仁政。这是李世民曹‘操’林肯之流的过人之处,他们脱离了一般政客的狭隘,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博大‘胸’襟,那是成不了皇家气象的。

妻子‘私’下里有一两位男友,这应视为正常,你一查到底决不手软又是何苦呢?心‘胸’博大的政治人物才能称得上是千秋万代的“政治家”;心‘胸’豁达宽容的丈夫,也才是气宇轩昂的“丈夫家”。现在是“丈夫”太多而“丈夫家”太少,正如政治家寥若晨星,政客则多如牛‘毛’,幸乎不幸乎?

市文联韩瀚主席退休前,例行出国“考察”一趟,去了美国。见闻中谈到美国的夫妻关系,夫妻因事分居两地,丈夫希望妻子有个异‘性’朋友,以解妻子的寂寞,如果没有他还很不安。初听时觉得“夷帮”风俗怪异不纯,不如我大中华文明,现在看来,社会文明领域内的的一些好东西说不定还是在人家那里,人家的月亮还真要圆些。一百多年来,一向宣扬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只注重引进西方的技术,对西方的体制中的先进元素和西学中的先进观念一概拒之‘门’外,能不落后?现在有些政治人物,说不定还没有李鸿章、张之‘洞’的开放眼界。

秦根的传统思维造成的眼界里,使得妻子在变形。

同时尘世人,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由青‘春’到衰老,不一样的是有人心存日月,有人心似芥蒂。正是:

圣人心日月,仁者寿山河。

只要心底宽广,你就是圣人和仁者。

暑假时妻子小谢,带着正在度暑假的小‘女’儿,来到秦根所在的城市,她没有住进她住了十多年的家里,在一家便宜的小旅馆落的脚。

小谢此行是来商谈离婚的。她要秦根到市内公园见面,这里是当年两人常来散步的地方,那时候她正年轻,秦根年方五旬多一点,血气犹刚。[. 超多好]那时的所谓公园还是一大片近乎原始林的树木和萋萋荒草,像小谢一样刚刚被开垦。其实这样的半原始生态是最好的,空气格外的新鲜,处处是草木的香味。年轻夫妻爱闹市,老夫少妻偏爱僻静处,婚后的一两年这半原始公园是秦根同小谢的散步胜地。有了‘女’儿以后,少有闲暇时间来这里散心了。

“这里变化的快不认识啦!”小谢望着公园里的处处雕梁画柱,水泥路四通八达。要寻找当年的痕迹已很困难,好在她这时已无心去搜索当年。回忆美好的岁月,也得有情致。

“你的信我收到了。”秦根比较严肃地说。

“收到就好。”小谢踢着路上的一粒石子。

“昨晚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花’钱住旅馆,小旅馆既不安全也不卫生。”秦根说,“我们现在还是一家人么,就是分开以后,也还是朋友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秦根想调侃一下。如果坦‘荡’的想,结婚是件喜事,离婚虽非喜事,但也并非丧事。

“昨晚到这里已是晚上十一点了,车晚点了。”小谢解释说。

“我这部老车也晚点了!”秦根语气诙谐,“分手的事你想好了吧!”就像十八年前他对她说,“我们结婚的事你想好了吧!”

小谢觉得今天丈夫变得通脱了,但是语调特别的苍老,她侧视一下丈夫,但见他银发苍苍,水浅山瘦,形容憔悴,不免生出些许怜意。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晚晴?当初她下了最大的决心托身给比他父亲年龄还大的秦根,没有想到过要在他迟暮之年离开他。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父母疼爱,起名为“晴”,指望他一生风平‘浪’静一生晴好。长大后嫁给了秦根,他把她呼为“鞋”,一双护脚的舒服的鞋子,鞋就鞋吧,甘心套在丈夫脚上一辈子。可谁能想到丈夫穿了她这双鞋之后在风风雨雨中‘挺’过了十多年以后,丈夫会怀疑她变成双破鞋呢?而且走到要分手的这一步。

“既然常常因为捕风捉影而老是吵吵闹闹,彼此都烦心,没必要龌龊不断下去,还是分开吧。”暴怒的江河有了分水岭也就渐趋平静。

“有两种分法:一是永久的分开,一是分开以后彼此各自冷静的单独生活,考虑要不要再复婚。这分手也是有学问可研究的。”秦根说。

谢晴没有想过分手有两种之说,正如她当初没有考虑结婚有两种:永久‘性’的结婚和阶段‘性’的结婚。她只是觉得猜疑——争吵——更猜疑,缘分之水一滴一滴的快滴尽了,不得不各走各的路。

婚姻的诗意在夫‘妇’的和谐中,离婚有没有诗意呢?

领了离婚证的是离婚,没有离婚手续但双方已经不能或难以在一起的同样是离婚。按照肖教授的理论,男‘女’双方小离小别是婚姻的小死,久别久离的是中死,永离永别的是死亡。

离婚常常是爱恨痛苦算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余味无穷的苦涩。细说离婚,也是原因各别,五‘花’八‘门’:有的感情破裂,虽离婚不离家,‘女’方不愿意离开丈夫的家,或者她无家可归,只能忍着住在丈夫家里。例如郭沫若的原配在丈夫有了新人后,还在原地不动。或者是丈夫不爱公婆疼的‘女’人,被老人挽留在丈夫家里,如大诗人徐志摩的原配张幼仪,当然在其公婆过世、儿子成家立业后,她也就另外有了归宿。或者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如我们民族‘精’神的顶梁柱鲁迅的原配夫人,她在丈夫有了新妻之后,自觉自愿留下照顾鲁迅的老娘,鲁迅和新夫人也都一向很尊重她。还有如国学大师钱穆,以他的史学眼光看国共相争,1949年跑到香港又去台湾,他本来是只顾学问不顾家的人,只身离家去港,以后同国民党高官‘女’儿胡美琦结合,彼此年龄落差44岁,闹了个老少恋,这是后话。钱穆一去香港,同留在大陆的妻子的婚姻实际已经死亡。这是政治造成的离异。

有的‘女’人虽然离婚也离家的,但是心还在丈夫身上,依然为丈夫守身如‘玉’,还深深关心着丈夫,如诺贝尔经济奖的得主纳什,他在刚进中年不久得了神经分裂症,妻子不得不同他办离婚手续,但她没有再婚,始终关心着纳什的治疗,三十年后,纳什的‘精’神病有所好转,并终于登上了诺贝尔奖受奖台。如果没有离过婚的妻子的数十年的始终不渝的关爱,纳什可能难以在病后三十年后奇迹般的恢复健康。纳什的妻子也没有在纳什得了大奖后提出要复婚,她觉得婚姻那张纸并不重,重要的是有没有关爱对方的那颗心。这是离婚苑中虽离而没有离的一枝难得的奇芭。

至于那些贪官们为了保有不义之财办假离婚,则不在离婚论述之列,这种离婚毫无诗意毫无感伤之美,是‘阴’谋和丑陋。

谢晴顾不得秦根对离婚中有学问研究之说,重要的是自己这趟回来要办的事,解决婚姻中的梦魇。

“我是想我们老是这样的僵持着纠缠着不好,理不清的绒线只好动剪子。”小谢边说边拂去秦根白发上的一片落叶,她不免有些伤感,她觉得丈夫是根老枝,自己还是根青枝。青枝旧枝一根枝,新砖老砖垒一起,遮风挡雨十多年。如今眼看着秦根这块老砖就要同墙体分离,心里难免瑟涩的。

“我特别的累,这几‘挺’静的,草地也不错,树‘阴’也‘挺’浓,我们歇会吧!”秦根对妻子说,谢晴扶着丈夫坐下,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铺在草地上,那还是昨夜在火车上买的小报。又从包里取出一瓶果汁,拧开盖,递给秦根,他一下灌了半瓶。

“我们不分手行不行呢?”秦根把半瓶果汁递还算是他的鞋。

“电话里商量好的,怎么又变卦?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小谢轻言轻语。

“当初我们相爱的时候正分居两地,可不影响我们热恋。”秦根解开领口的纽扣,“我们结了婚,厮守在一起,有了孩子,孩子大了,你提出要做小生意,每年见面的时候少了,朋友提醒我说,你老婆年轻,不能老是不见面。我没当回事,直到你真的提出分手,我才意识到,让你外出经商是我们感情变化的根源。”

谢晴没有吱声,有一只蝴蝶忽上忽下的围着她飞。秦根望着蝴蝶,想起他同她认识不久,去公园散步的时候,时有蝴蝶跟着他们,后来他才‘弄’清楚,是她的体香所至。这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秦根就在妻子的体香中安然入眠。这体香不仅有蝴蝶追随,还会招来野男人吗?秦根始终怀疑妻子外出打工后有她的相好。

“许多年轻人的爱情是活在分离,死在捆绑。这老夫少妻的关系可是活在捆绑,死在分离!”秦根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颇有些艰难的站起来,“我不能像苍蝇一样,让人讨厌。不过,时间能不能再往后推一推。”

“推到什么时候?”

秦根的前列腺炎老是治不好,上月化验小便,发现里边有什么变异细胞,医生建议手术。他想手术后再考虑离婚。秦根本想把这一情况说给妻子听,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此时他不想当“哀兵”,他只是觉得他同妻子还没有到恩断义绝的地步。他叹息一声:“结婚可供选择的好时间很多,唯有离婚没有好时间可供选择。”

“我这纽扣快掉了,发现了就不能让它掉,你说是吗?”秦根指着上衣一粒松开的纽扣一语双关的说,没等谢晴回答,秦根走到路一侧的树林里撒‘尿’,早晨喝了一大碗豆浆,医生说豆浆滋补前列腺。撒完一泡‘尿’后自言自语的说:“人还让一泡‘尿’胀死?撒出去的‘尿’收不回来了。”

放完水回到妻子的身边,依然坐到软软的草地上,并且似靠非靠的斜倚在妻的身上,‘摸’着右肩说“肩周炎又犯了。”人心情不佳,往往这里疼那里不舒服。

谢晴跪在草地上,给丈夫按捏肩膀,由肩到颈再到头皮,一路过去,秦根直觉舒坦,说:“每天能给按捏几下就好了,没这个福啊!”小谢不理会,继续按摩背部。一会,秦根突然说:“不捏了!”其实是他心里忽然有个问题,妻子何时有如此熟练的按摩术?难道这几年外出他去过按摩院?

秦根倒在草地上,眯了一会眼。小谢从坤包里取出针线,带这针线是利用长长的乘车时间,给‘女’儿缝制一条红裙子。她给丈夫缝牢一粒快掉的上衣扣子。松掉的扣子可以缝上,散架的婚姻就难缝了。

秦根养了一会神,又坐了起来,‘摸’了‘摸’下巴上粗糙的短须,这是许多男人作决定前的习惯‘性’动作,“谢晴,按你说的办,今天就去办吧!”说很严肃的事,他就称她的大名。

今天秦根的脚步从未有过的晦涩沉重。昆德拉在他的随笔《帷幕》中说,每个爱情故事中最难对付的是分手。

不远处的林荫道上,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同一位年轻的‘女’孩肩并肩的边走边语,不是一般的亲热。秦根说:“东边日出西边雨啊,人家是晨昏恋,我们是晨昏离。”

“你头发长了,我带你先去理个发吧。”谢晴说。她望着秦根一头的又长又‘乱’的‘鸡’窝样的‘花’白头发。谢晴已了解到,办离婚证时要两人的合影照。

两人随便找了街头巷尾一家‘门’面虽小但里面很洁净的小理发店。秦根坐上了转椅,谢晴说去超市看看。

理发的是位年轻的身材窈窕的‘女’‘性’。秦根往常理发爱跟理发员聊天,可因为昨晚没睡好,今天实在太累,坐上椅子就是半睡眠状态。但到光脸时,她那一把刀,如行‘春’风,如丝绸拂面,舒服得使秦根几乎要入梦乡。

理完发,秦根方睁开惺忪的眼,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秦院长,你不认识我啦?”因为秦根当过几年市动物园的副院长,官虽早就不当了,可官号一直被社会沿用着。

秦根这才从墙上的镜面里审视着她,一张五官搭配比较合理的‘女’‘性’脸面从记忆中慢慢浮出。几年前,在外搞商贩的妻子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秦根苦恼极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去了娱乐场所。老板看秦根非猥琐之辈,是个有教养的个人,就指派了一位有些品位的小姐接待秦根。

包厢有一张长沙发,一张圆桌。小姐给秦根泡上茶。

秦根见小姐人很清朗,轻言细语,情绪好了许多。

“要听歌吧?”

“你能唱吗?”秦根点燃一支烟。

“喜欢听什么歌?”

“随你。”

小姐就高歌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唱得很动情,嗓音也还不错。

秦根苦笑,觉得有点滑稽,在这种地方唱这种歌似乎有点错位。但这‘女’孩唱得投入,便赞扬了几句,也就估‘摸’眼前的‘女’孩似乎还没有被抛入染缸,对她生出几分怜惜。得知‘女’孩高中上完后就因家贫放弃了考大学。

“你来这里父母同意吗?”秦根关切地问。

“我没父亲,父亲不在了,只有母亲。她开始说啥也不同意,但这里钱挣得多些,否则很难供哥哥上大学。”

“你知道,人在江湖,时常是身不由己。”秦根好心的提醒。

“大伯,不瞒你说,我来时对母亲保证过,也对老板说过,我是卖艺不卖人,陪酒陪舞陪玩不陪身。”

“那老板会同意?”

“乌龟也有跑得快的,老板中也有好的,我们的老板还好,尊重我的意愿。”

“像你这种情况的,多不多?”

“大爷,咋说呢?这是如鱼饮水的事。不过,又有多少‘女’孩乐意干这行的?”

“你哪年生的?生辰还记得吧?”秦根问。

‘女’孩笑说:“哪有不记得自己生日的?”

秦根说:“我就不记得。”

“我是79年10月5日早晨六点左右出生的。”

秦根心算一会:“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出生的么。”

‘女’孩一惊:“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是中秋节生日,人家问我生日,我就不说是中秋节生的。”

秦根要‘女’孩‘弄’支笔和一张纸来,然后在纸上画了一会,他是按《易经》的路子在给‘女’孩预测未来,所谓算命吧!算的结果,水木很多,推测她有风‘浪’,但有大树可依。便说:“有些坎坷,但有人帮扶。”

‘女’孩很感动,她信秦根。这世上只要信了一个人,这个人的人话和鬼话都听得进去。反之不信一个人,其好话也不入耳。就像一个政fu,失信于民之后,再有好政策也无济于事。

同‘女’孩的两个小时的‘交’谈,秦根生出现许多感慨。临走时,秦根难得豪放一次的给了六张大钞。

这以后,秦根虽然还很想去找这‘女’孩闲聊解闷,但终究没有再去。他是为一个纯洁的‘女’孩担心,怕看到她沦落。

秦根回忆着,见眼前这位曾缘悭一面的年轻‘女’子已能靠手艺谋生,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我又能见到您,真的很意外,难怪早晨创听到喜鹊叫。”‘女’理发师说。

“是啊,人生中有意外相逢,也有失之‘交’臂。就看有缘无缘。”秦根大为感慨,“能在你的作坊相遇,看到你能自食其力,很为你高兴。你干这行多久?”。

“培训一年,出道两年。”

秦根‘摸’出一支烟:“你干这行好!”

“这个行当不一定干的长。母亲不让我干。这几年我一直在市里留意着你,就是见不到你,真觉得人海茫茫。没想到贵人自己上‘门’来了。”

“真是吗?”秦根有些感动,这些日子,他只有伤感。

“骗你是小狗。”

“你哥大学毕业了吧?”

“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珠海打工。”

“哥有家了吗?”秦根问。

“哥说,打工挣的钱只够糊口,目前不想谈朋友。”

“你该有朋友了吧?”

“还没考虑。刚才那位‘女’士是你的‘女’儿吧,‘挺’漂亮的。”

秦根在身上掏了半天,才忘了带钱包,

正在这时,谢晴回来了,秦根问她要了十元钱,放在大镜面下放理发工具的条板上,理一个发是五元钱。理发师无论如何不收钱,临走时他反倒给了秦根一小袋苹果:“秦院长,这果子是我家果树上的,看着不咋样,口感可以。”

出了小理发店,秦根仿佛身体内增添了不少活力,这一进一出间,‘精’神面貌大不相同,

第三十五回 记得曾经恩爱情份 细斟眼前分手事宜

秦根接到妻子要求离婚的信后,给艾教授发了一条短信:‘欲’补情天已乏术,月缺待园乃无时。艾教授意识到,秦根同小谢的婚姻大概已到末路,他很快去了老母地秦根的家,没有直入主题,照例是下棋。

一盘棋还没有下完,秦根把棋盘一推:

“老艾,你可听到什么?”艾椿搞不清秦根问哪方面的事。

“你应该听到的。”秦根喟然曰,“我同鞋的姻缘摔地的声响。”他把妻子的信‘交’给艾教授,信倒不长。既然让看,艾椿也就看了:

喂: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这几年你的凭空猜疑,你说这是因为爱我,可我很不适应带刺的爱。你让我回家,可我已经回不去了,回去意味着我这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就得丢失。我难得遇到现在的老板,他打工出身,人品很正,步子也稳,好不容易竖起的企业一时半时不会倒闭。跟他干有稳定感和安全感。这么多年我在外做过小生意,在建筑工地打过杂,给人家带过孩子,还差一点去贩毒,在五‘花’八‘门’的挣钱行当‘混’过,但是我没有在卖身的行当里呆过一天。坦率的说,如果要不择手段‘弄’钱,我也并非没有‘门’路。不说这许多。总之,我走了不少泥泞的路,经受了不是一天的‘精’神折磨,现在为了‘女’儿的成长,需要安定,需要稳定,需要简单。假如你真的还有一点爱我之心,那就给我安定和简单吧。

艾教授看完这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的信,禁不住笑说:“给我复制一份吧。‘精’品。”

秦根苦笑一下:“‘精’品快不属于我了。”

“能不离最好,孩子这么大了。”艾椿担心秦根离婚以后,‘弄’不好落下块心病,这么大年龄了,能承受失爱么?他是一直深爱着妻子的,否则他不会这么猜疑妻子。

“离吧,有位朋友的夫人劝我,要我放她一马。”秦根有点无奈,“当初,我同她结婚是犹豫的,她说已经是我的人了,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当初是我在骗她上钩的。”

“可你不该老是怀疑她同别的男人有不正当的往来。我以为相爱的夫妻双方彼此都应该爱而不疑!”

“我所以同意和她结婚,因为她的第一次给了我。我是有理由怀疑她同别的男人有关系,有次她醉酒了,酒后吐真言,说我的‘床’上功夫不如人家,这不是证据又是什么?”

“她也许是看了三级片,三级片里的‘人家’的功夫谁又能比得上?”

“她好借酒浇愁,凡是好醉酒的‘女’人,你提防着点。”秦根说。

“你们连头带尾坚持快二十年了吧,就很不容易!你们的婚姻真正的进入了深水区,更要互相谅解和提携。”艾椿说。

“我们一直好像在汪洋大海中,鲨鱼、海蛇这类恶势力太多,他老爸就是一条海蛇,拚命的反对,小谢能撑到今天也算是个英雄,这一点我是很佩服她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卡斯特罗。”

“卡斯特罗?”

“是的,古巴的卡斯特罗。他快八十岁了,还那么爱她的年轻的社会主义的古巴,也算是老夫少妻了。可是这么多年来那么多的情敌要分离卡斯特罗同古巴,他的年轻的妻子——社会主义古巴还能多久坚守她的忠贞?这世界的‘诱’‘惑’太大!”

“我以为事实上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对你的不忠贞。退一步说,即使她有这么一次甚至两次没有恪守‘妇’道,你也应该包容才是。夫‘妇’双方偶有一两次感情走‘私’,这也应该看作婚姻生活的一部分。”艾椿停顿了一下,语调凝重地说:

“从来爱情这一亩三分地上,很容易遭到虫害,那地方本就是很容易出错的地方。可我们对爱情的传统理念是‘纯洁’‘美满’‘完美’,把理想当现实,这怎没能行?这种理念破坏了多少家庭?”

秦根点了点头,手指无意的在钢琴上敲了一下,叮咚的一声,像是他心里的响动。艾椿给秦根递上一支熊猫烟,这烟是柳留梅带回来的,有回学生的家长请客,饭局上给每位老师一包小熊猫烟。秦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圈一圈的轻白‘色’的烟。艾椿继续说:

“这么多年,你向年轻朋友传授了许多夫妻生活的经典诀窍,传为美谈,你同小谢的相爱已经成了我们这个城市的一个‘精’神标记,你是情场英雄啊!真不希望你们分手。”艾椿有点伤感。

“同她在一起的日子中的满足,有许多是终生难忘的。比如说,我们都喜欢看足球,两人相依的靠在沙发上看着议论着,每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大赛更是一场都不放过。有时我想,我们老夫少妻之间,也是一场‘精’彩的足球赛。第一、足球的游戏‘性’特强,我们相处和谐的时候,彼此夫妻生活都能享受到足球赛般的游戏快乐。第二、富有人‘性’的对抗。对抗是人类的天‘性’,溶化在血液里,这是因为人类祖先是靠同灾害的奋力对抗中生存下来的。足球大概是最能满足人类灵魂中的对抗天‘性’,可贵的是富有人‘性’的对抗,文明的对抗,夫妻生活实际上是两人足球,对抗中获得满足。我们的共同生活中有许多堪为经典的足球赛。攻防转换,‘潮’涌‘潮’退,美不胜收。”

“老兄这番高见,弟是闻所未闻。(. 无弹窗广告)其实你和小谢都是球场好手,敢拼敢进攻,这就够了,胜败都是英雄。”艾椿诚恳的说。

“可惜我的球‘门’没有守好!伤痕累累啊。”

“朋友们一直把你们的婚姻视为堡垒婚姻,历经舆论的风暴、代沟的磨合、琐碎生活的考验,顽强支撑了这么多年,竟还要散架,可惜!”

“老艾,我现在读懂了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一切神圣的都被亵渎,人们不得不冷静的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态与他们的相互关系。马克思这段话何其深刻。”

艾椿苦笑着,他看了看秦根的六十年代盖起的简易楼房,窗户已锈迹斑斑,冬天都关不严实,墙壁的白粉也剥落许多,像个世界地图。是啊,一切坚固的都变得不坚固。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不至于在婚姻解体的时候‘弄’得伤筋动骨。

“我以为,世界上的丈夫应意识到自己是个牧羊者,妻子其实是你的羊。对牧羊人来说,每一头羊都是宝贵的,有时候走失了一头羊,牧羊人会千方百计去寻觅,一旦羊被找了回来,牧羊人会觉得他找回的一头羊是他全部的羊,牧羊人不会去计较羊为何走失。”艾椿布道似的说,“我以为,你没有理由放弃你的羊。”

秦根沉默了一会:“羊找不回来有何用?羊魂还能回来无?”

“我的意见是你不要轻易离开小谢。法国的英雄拿破仑的‘精’神支柱是约瑟芬,拿破仑自以为他可以离开这个‘女’人,他没有料到,他跨出离开约瑟芬的第一步时,他也就开始丢失了一切。”

“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该让她回到她的故乡做什么生意,一晃就是几年分离。你想,让年轻貌美的妻子外出闯‘荡’,不等于水边放鳖吗?”

“水边放鳖!”艾椿听了想笑,但立马想到自己的那个南方的太湖边上的鳖。不过爱椿有时希望自己的那个鳖能就地寻水,觅一方又清又活的‘春’水,自己的这摊水行将枯竭的,毕竟离她太远!

“加上他的亲戚朋友中,许多人总是不看好我们的结合,就像美国佬拼命拉开台湾同大陆的距离,可恶得很!”

艾椿笑了起来:“我觉得你的台湾回归要容易得多。她的心还没有真正的散,你的心底已有深深的鞋印,此时言散是否过早?我一直看好你们婚姻的弹‘性’。”

“老兄,我们夫妻分开得久了!彭德怀说,兵难遥度,有道理啊!距离远了,难以控制。”秦根长叹一声。“天要下雨,这是没办法的事。”秦根摊开两手。

“算上你的童养媳,小谢应该是你的第三位‘女’人。”

“我比海瑞还是小巫见大巫,海瑞一生娶九个妻子,前八个都‘尿’不到一起,娶第九个妻子后不久他就病死了。既然过不到一起,勉强在一起也是痛苦。”

“海瑞多妻妾,是那个时代大男人的标志,不能相比的。我以为你们并非彼此完全冷却,不妨让婚姻先挂在哪里,反正主权还在你这里。”

秦根苦笑了一下:“这主权是空的,要其何用?”

“我以为对婚姻的死刑判决要同对人的死刑判决一样慎重,不妨先判个死缓吧。”艾椿说。

秦根苦笑地说:“有的时候活不如死,死不意味着绝望。”

艾椿仍不希望友人的婚姻死亡,以哲理的口‘吻’说;“其实,这婚姻啊,哪有完全好的呢,总是个好好坏坏,时好时坏,不好不坏。”

秦根只是摇摇头,无奈的说:“感情流转了!”

“你们平时沟通得太少,我一直建议你们双方买个电脑,沟通就方便得多。”

“分居两地,万里片言,于事无补,徒劳人意。”秦根说,“自从鞋外出经商,除了每周一次长途电话,我还给她每个月还写一封长信,这不都是为了沟通?看来长信、短信都无用。关键还是心变了。同她结合后,物质到‘精’神我付出的不少啊!”

婚姻中的一方往往认为自己付出的比另一方多,只有那种认识到对方付出的多的婚姻才是稳固的。

秦根的婚姻看来真的很糟糕了,更为糟糕的是他怀疑妻子的所谓不忠有增无减,这应是压垮他们婚姻的最初也是最后一根稻草。

夫妻间或原本很相知的朋友间,感情上一旦陷入不信任,愈陷愈深,要想信任都来不及了,只有分手了事。疑心生暗鬼,鬼影瞳瞳,这家焉能和睦?

现代夫妻关系也是一种博弈,需要公平、理‘性’。无端的怀疑一方感情出轨,就是理‘性’的缺失。

艾椿教授想找来被誉为美国的托尔斯泰诺曼-梅勒的代表作《论上帝》给秦根一读,梅勒认为“较之人在糟糕的婚姻里受罪,男‘女’‘私’通只是小恶而已”。婚姻如果已经‘蒙’上了‘阴’影,一方就容易寻求它爱,也就是所谓出轨。不过偶尔的出轨是可以以理解和原谅的。爱一个人,原本应该包括对方的缺点甚至过失在内。更何况你秦根的妻子没有出轨的证据。

持久的爱情一定是可再生的爱情。爱情能否再生,关键是双方有无宽容的品质。

艾椿教授从情理上苦苦相劝,无非是延缓秦根同妻子的分离。

秦根同小谢的婚姻曾被视为典范的老少婚恋,秦谢体制的崩裂,使艾椿生出一个观念:在中国,老少婚恋说到底还是频危物种。是不是老少婚恋很丑陋呢?不!丑陋的事物往往很长久,好的东西才不长久。

秦根和妻子的婚姻终于到了解体的这一天。不管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的“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宿名啊!

秦根是二次进入离婚河,十九年前第一次离婚是在街道办事处,现在离婚是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这婚姻二字,中国人一向等同于结婚,所以离婚的人去婚姻登记处总有心理障碍。其实呢,结婚离婚在一个地方办理也有好处,离婚的人看见结婚,结婚的人看见离婚,婚姻的新生同婚姻的死亡‘交’叉在一起,人生中处处碰到的生生死死的一课,婚姻登记处是较好的课堂。如果把火葬场同助产房放在一起,那是最好的人生课堂。人生的课堂并不一定要在学校。

秦根同谢晴四条‘腿’终于迈进了本市莲‘花’街76号,婚姻登记处。

“请坐!”一位年轻的办事员看了一眼进‘门’有些迟疑的谢晴,打完招呼后,他依然埋头在填写一份表册,谢晴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一迭登纪表,是办完离婚者留下的一份表,办事员在作登记和统计工作。小谢的情绪多少有点放松,看来自己的离婚是随大流,远不像当年登记结婚时的压力那么大。八十年代离婚者还是稀有动物,老少婚配更是珍稀品种,尽管当时作为新娘的谢晴尽量不装扮,秦根则尽量的光脸染发的打理自己,还是掩盖不了两人年龄上的差距,渗进脸上岁月的风霜是抹不了的,年轻‘女’人的鲜嫩也是掩盖不住的。记得当时办事处里的几位工作人员都很兴奋,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则当着谢晴的面在赞扬她的皮肤白嫩又光洁。领完结婚证出‘门’,一阵冷风吹来,谢晴才发现身上已是一层冷汗粘身。

历史和现实其实只隔了层窗纸。

接待秦根同谢晴的是婚姻登记处的主任,五十多岁,厚重温和,他很和蔼的问:“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带了吧?”

谢晴从她的深‘色’仿皮手袋里取出结婚证和户口本,两人的身份证也先后放到桌上。主任例行‘性’的看了一会已经有些发黄的结婚证,还翻过来的看了反面,就像乒乓球大赛时裁判验证赛手的球拍。

主任放下结婚证,保养得很好的十个手指叉在一起,两个拇指‘交’叉向上,这个手部动作常表示一个人的果断和居高临下:“你们的离婚协议书签了没有?”主任一边说一边松开手指,从左边的文件档里取出一张纸,“如果没有签,就按着上面的要求写好再签名。”秦根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的标题是《离婚协议书的主要内容和要求》,一共有八大项和四小项“说明”。

小谢执笔,秦根逐一读离婚项目。第一二条是关于子‘女’的抚养和探望,秦根说:“我每月给娃六百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除外,任何时间我都可以去看我娃。”

“那也得经过娃的同意啊!”、小谢说。

“娃在你那里,我想去看她还受限制吗?”秦根掏出卫生纸擦去滴下的鼻水,人老了就是口水鼻水多。

“人总有不想见人的时候,包括自己的亲人,小孩也是。我是说不要写那么绝,好像‘女’儿是你‘私’有的一件东西。当然你完全有权看望‘女’儿。”

“写上好。这是我做父亲的权利。”

秦根的目光已移到第三项“财产分割”,他挠了挠头,“你知道,我没有存款,家里的电冰箱、电视机等电器,你要什么拿什么。”

“你这里的东西我一样不拿。”谢晴说。

“那房子?破房子还能卖六七万吧。”秦根说。他想,如果有现金,就给她三四万。现在房子是无法卖的,卖了住哪里?

“我不想分那房子,只要你在培养‘女’儿上还舍得‘花’钱就行了。我想,财产分割上你不要多考虑,我不会从你这里拿走一分钱和一样东西。”

秦根有些感动了,可很快他又生疑,一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女’人,在离婚时怎么不同拿工资的丈夫斤斤计较钱财呢?他从侧面望着她依然姣好的只是略有些皱纹的光洁面容,依旧是一头吸满了空气阳光的有张力的披肩黑发,依旧有淡淡的体香,不管是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是合身的,这样的成熟的‘女’人,一身上下还是不少宝。秦根想,如果妻子不是这么水一样的‘女’人样,或者说丑一点吧,他也就不会疑心重重。

记得当初他同她定情后,带给她的一位挚友看时,挚友后来坦诚说,“怕你们过不长,一是年龄差距过大,二是她是个美人坯子。”

挚友的妻子基本上是丑‘女’,可挚友却是个马英九式的汉子,仪表堂堂,但没有一点菲闻。有意思的是,丑妻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且品学兼优,全都上了名牌大学。挚友戏言丑妻有四大优点:一是丑‘女’智商都比较高,生的孩子大多聪明。二是她们大多心无旁骛一心相夫教子。三是无第三者‘插’足之虑。四是不像美‘女’对丈夫颐指气使,丈夫少受压抑。

谢晴见丈夫愣在那里,便放下笔,环顾左右,发现另一张桌上有两个年轻人在小声争论着什么,只听‘女’的说,那八万块钱是你借的债,叫你赌博输掉了,不属于共同债务。

谢晴想,这对年轻夫‘妇’的婚姻也走到头了,丈夫奢赌可能是离异原因。秦根却没有赌和嫖这些坏‘毛’病,可是猜疑也决不是个好‘毛’病。男人应该有个嗜好,但决不能是赌和嫖,比如琴书棋画、打球钓鱼等等健康的嗜好,有嗜好的男人一般不关心妻子的人际‘交’往。比如她打工地方住家的近邻,那个爱好收集日本鬼子在中国的种种恶‘性’行为的刘老头,他的年轻的婆娘跟人走了他好像也无所谓。可秦根呢,除了敲敲钢琴,可算得上的爱好就是‘抽’烟,可‘抽’烟能值得称道?什么也不是!‘抽’烟就‘抽’吧,糟糕的是一边‘抽’闷烟,一边毫无根据的搞狗得哈巴猜想——猜想不在身边的老婆爱上了哪个男人。像猎狗样多疑。

“在想啥?”秦根点燃了一枝烟,用右手背不碰了碰小谢:“该第五项了。”

谢晴回过神来,把眼光移到《离婚协议书内容和要求》的第五项:离婚时‘女’方是否怀孕,应写明怀孕或为未怀孕。

她眼角的余光瞟见丈夫的嘴角有狡诘的颤动,谢晴生气了。自从‘女’儿呱呱落地后不久,血淋淋的‘子’宫口,就安上了金属的节育环,秦根是应该知道的吧,只是后来因为腰疼,才把节育环取出。秦根的明知故问,无非是根深蒂固的老‘毛’病作怪。她不想引起无谓的冲突,拿左手当扇子扇开秦根呼出的一轮轮烟圈,然后拿起笔在协议书上不紧不慢的写着:‘女’方未怀孕。

秦根掐灭烟头,戴上老‘花’镜,仔细的审视着双方起草的《离婚协议书》,那神情像小贩审看顾客掏出的一张百元票子,然后迟缓的‘交’给了主任。主任又按排他俩去一个房间照相。“我们以前的合影照,还有剩余的两张,还能用吧?”谢晴问,她想为秦根节约几个钱,蓝领打工者知道心疼钱。

“不行,必须是现在的合影照片。”主任说。这怎么同医院一样呢?她想,有回她去医院检查‘妇’科,医生怀疑节育环有问题,她的节育环放了十二年了。医生让拍个片子,医生看完片子,建议把节育环取出来,有个刚取完节育环的‘女’人告诉她取环的是实习医生,她都疼晕啦,吓的逃离了。后来去了省城一家医院,医生也要她拍片,她拿出了上次拍的片子,医生说要现拍,就像这婚姻登记处主任一样斩钉截铁的说,“要现拍!”

两人各自拿到离婚证已到傍晚时分,主任亲切的握着秦根的手说:“服务有不周到处,请提意见。”

到处是重男轻‘女’,为什么不同自己握手?小谢想,她去盥洗室。

秦根说:“假如你们这里设立一个试离婚机构,我以为你们会服务的更好。”

主任想了想说:“这个意见我一定向上反映。”这时小谢从盥洗室出来,扶着秦根出了大‘门’。主任认真又带点诙谐地说:“欢迎你们再来!”目送他俩远去。

“这再来有两种情况:一是我如果再婚来登记。你的再婚一般不会在这个城市,当然如果你的未来的另一半还在这个城市,可能会再来这里。二是我俩同时再来这里。”秦根语带无奈的风趣,弓着背跟在谢晴的后面亦步亦趋的走着。结婚以后,每次外出,秦根习惯像狗一样的跟在妻子身后,虽不是两人十指紧扣的经典动作,但一样使秦根满足踏实,彼此声气相通,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不能当妻子的走狗了。这么一想,秦根有点泄气,步子慢了下来。

谢晴见秦根没有跟上来,就在道旁等着,秦根有些感动,紧赶几步赶上谢晴。

“刚才你说,我俩同时再来这里干嘛?”谢晴问。她没有想到离婚手续办得这么顺当,上午还在公园里就分手的事“破题”,下午就把文章做好‘交’卷了,有点轻松也有点伤感。

“同时再来复婚呀!”秦根挨近谢晴的肩膀,她没有让开,“你不是说过,分手一段时间,拉开距离,各自冷静下来,各自休整部队。我同意你的看法,往后你的部队如果需要我的部队协同作战,我会毫不犹豫地听你指挥的。”秦根的语气极其真诚,谢晴不免有些感动,但不会再有当年提出结婚时的那种‘激’情澎湃了。她笑了笑,这时手机响了,在朋友家的‘女’儿来电话了,她柔柔的说:“娃,我们马上去接你!”秦根要过手机,“娃,爸请你吃肯德‘鸡’。”

秦根又有两年没见到‘女’儿了,已经是半拉子少‘女’。他拉着‘女’儿的手:“这红裙子漂亮么,样式‘挺’好。”‘女’儿望了一下她妈:“是妈妈在这次来的火车上給缝制的。”秦根内心不由得赞叹谢晴的巧手。

秦根要了两份肯德基,自己只要了一瓶啤酒。秦根是占酒就‘迷’糊的人,他醉眼朦胧的看着‘女’儿胃口极好的吃着,他一直不明白中国的孩子何以如此青睐垃圾食品肯德基,就想到多数中国‘女’人不明白男人为什么都喜欢有个小情人。

谢晴把自己盘里的一份肯德基一分为二,给了秦根半份,秦根点了下头,又推给了‘女’儿。记得先前和风细雨的生活中,一家三口外出下饭店,总是只要两盘吃食一杯水酒,一盘给小‘女’儿,秦根和妻子共享一盘,秦根以水酒为主,间或在妻子的盘里掏一口,或妻子盛一勺到他嘴里。记得有一次邻桌一位老妪吃完饭,离开饭店时,特别的走近秦根的身边说:“老哥,你真有福,这么大的‘女’儿还喂你呢,对你真真是好!”。

过去的并没有过去,只是时间无情的过去。秦根一再设法挽救他同小谢的寻常又非同寻常的时间不短的感情生活,终于无奈的撒手,正是:

‘欲’补情天已乏术,月缺见园乃无时。

第三十六回 今霄蓬门愿为君开 昨夜小窗不忍卿醒

秦根同小谢和‘女’儿从肯德基店出来,室外已是满天星斗,不远处的高层钟楼上的大钟长针已冷冰冰的指向九点半。(. 求、书=‘网’小‘说’)“还去小旅馆吗?”秦根像是问自己,然后拉着‘女’儿在前面走,向着家的方向。

到了家,‘女’儿急急的去厕所撒‘尿’,出来后捂着鼻子对她爸说:“爸,厕所的气味太难闻了。”然后打开电视,歪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谢晴默默地去厕所,一看是因为长期没洗刷,大小便没冲干净形成的一层污垢发出的‘骚’味。厕所还是老式的蹲式。厕所里有一个大塑料桶,上面有个自来水龙头,往下一滴滴的滴水,桶里快滴满了水。谢晴轻轻叹口气,她知道他什么都很节省,这样滴水,可以减少水费。她用一把破旧的刷子清洗了一会厕所。

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这个家,谢晴看到的是凌‘乱’、苍凉和不洁。她住的房间的摆设还是原样,她在家穿的红‘色’凉鞋还放在‘床’下,只是‘蒙’上了一些灰层。‘床’上的被单好像才换过,是两人结婚时买的比较高档的纯棉‘床’单。

“听你说要来,我才把这‘床’铺上的,住旅馆干嘛,低档旅馆既不洁净又不安全,以后来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还是你住!”秦根说。

“明天上午八点半的车。你早点休息吧,你是累了。”谢晴从衣柜里取出两件‘毛’衣,“你这‘毛’衣该拆洗了,我带走拆洗,织好以后我给你寄来。”

“那你们抓紧时间睡吧,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满满的,也是为你和‘女’儿准备好的,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我叫醒你。”

秦根到客厅里,见‘女’儿已经斜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把‘女’儿抱到大‘床’上,小谢说,“让她在上面睡吧,娃好惊醒。这两天她累了。”秦根想了想,就侧坐到沙发沿上,望着‘女’儿可爱的睡状。他突然想了柳咏的诗句“今宵酒醒何处?”自从夫妻俩感情生分以后,独守空房的他几乎不再在大‘床’上睡,在小客厅支了个折迭‘床’,权且南柯一梦,有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迷’糊过去了。秦根把折迭‘床’上的簿被轻轻给‘女’儿盖上,自己缓步到阳台上,‘摸’出一支烟擒在干干的嘴‘唇’上,‘迷’茫的地望着夜空。

谢晴简单的冲了个澡,回到曾经是他与她的夫妻房以后,一套内衣穿得整整齐齐,她自己也苦笑了起来,穿这么严正干吗?自从结婚以后,她养成了‘裸’睡或半‘裸’睡的习惯,她接受‘裸’睡的理念,‘裸’睡彻底放松,

秦根一再坚持‘裸’睡是健康的生活习惯,尤其是夫妻同时‘裸’睡,‘裸’睡才能彻底放松,有利于彼此抚‘摸’和自己抚‘摸’,还有利彼此皮肤的‘交’流。自从人们脱离动物界以后,穿上了衣服,皮肤受到的必需的抚‘摸’就太少太少啦!人只知抚‘摸’极少数并不需要过多抚‘摸’的器官,唯独忘了抚‘摸’平常的最需要抚‘摸’的皮肤。这世上本末倒置的事太多。

谢晴也累了,离婚的长跑终于冲过了终点线,放松了,也十分的疲惫。她走到房‘门’边,审视了一下已剥落了许多红漆的房‘门’,这扇‘门’关严还是不关严呢?她最终还是把们推上了,还上了锁。然后,她躺倒‘床’上,可睡了一会,她又爬起来,轻轻走到‘门’边,轻轻的把‘门’锁打开。又把两扇小窗推开,一阵夜风吹拂面,有丝丝凉意。回到‘床’上,疲劳和轻松使她很快的进入梦乡。

长期经商和打工使谢晴养成了早醒的习惯,一觉醒来,早秋的早晨的阳光已经洒满窗户,时钟快到七点,她发现身边睡着屈着身子的秦根,他正睡得很沉也很累,真正心累的人,睡着也是累的。蓬松的半白头发更加紊‘乱’,脸上的皮肤更加松弛,他是和衣而卧的。

谢晴惊奇的发现自己怎么只穿了一条松松的‘肉’‘色’三角‘裤’呢?记得睡前穿了睡衣睡‘裤’的,何时都退去了?其实是自己在睡中不经意退去的,是长期‘裸’睡习惯所使然。她有点恐慌,因为腰部时而不舒服,医生把她的节育环取掉了,老朋友已走八九天,正是汛期鱼儿欢蹦‘欲’上的时候。她一边穿衣,一边搜寻感觉,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所谓异常只有自己觉得。她已好多年没有异常感觉了,怀疑那地方近乎萎缩了,不知为什么秦根对她总是不放心?她悄悄的越过秦根的卷曲的身体下了‘床’。

谢晴是怕怀孕,并不是怕秦根缠绵。昨夜她没有把‘门’关死,是准备秦根来这屋里的,她是做好了曾经的丈夫可能要求最后一次缠绵的心理准备的,而且来这里的时候买好了安全套。她听说许多男人离婚后要求‘女’方过一次曾经的夫妻生活,她的邻居就是个离婚‘女’人,说自己就经历过这回事,她说她男人最后一次的活做得特别到位特别的细腻。她搞不清这是男人的什么心理在作怪。小谢想,如果能顺利离婚,她可以到曾经是自己的呆过许多个三百六十五天的窝里呆上一两个晚上,她会满足秦根的合理要求的,从心理来说,她不厌弃秦根,她只是疲倦了彼此的反复争吵,她这头在茫茫草原独个儿闯‘荡’的羊需要恬息。

秦根不一会也醒了,他伸了个懒腰:“没有经你事先的同意,借你身边歪了一晚。”

“那为什么不事先请示?”小谢也带着调侃的语气。

“想请示的,看你睡得真香,叫醒你就太残酷,你应该记得在我们十多年的夫妻生活里,在我们最和谐的日子里,我也从没有在你梦正甜的时候‘弄’醒你过。我觉得夫妻生活中有三件事最残酷。”

“那三件事?”

“一是硬把对方‘弄’醒游戏,二是游戏正轩畅的时候一方突然退出,三是有一方仍依恋着对方,对方却要分离。”秦根望着身段很倩的小谢,这好身段他没有少拥过,他还能拥着柔软的她么?西班牙大导演布努艾尔说说到自己的死亡,死也算了,当然如能每年从坟墓里溜出来几次,买几份报纸,瞧瞧苟活的人又在人世干些什么卑鄙无聊的勾当。这离婚也是一种死亡吧,“我能每年溜到她那里去吗?”秦根愣愣的想,眼球有点发绿。

谢晴知道秦根还是爱着她的,但他是以很不信任的的方式来爱,她承受不了。

“我那里有一个房间,专‘门’为你留着,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小谢说完急忙去喊醒‘女’儿,她们必须赶上午这班车,‘女’儿快开学,她的老板只准他三到四天假,说近期要有几批生意要谈,少不了要喝酒的。

“娃,你怎么在折迭‘床’上睡啦?”小谢问。

“老爸抱我过来的。”

“我都快抱不动她啦!”秦根给‘女’儿拿来一双新的时髦的旅游鞋,“听说娃参加校武术队,很好,‘女’孩就要有点武功,这年头‘女’孩的不安全率上升的很快!娃,爸不在你们身边,你是‘女’孩也是男孩,懂吗?”

‘女’儿穿上新鞋,高兴的说,“谢谢老爸!”还在父亲脸上亲了一口。‘女’儿似乎懂事得多了,没有了近两年前相处时对他的衰老的嫌弃。秦根哪里知道,这中间谢晴給‘女’儿适时进行“孝”的教育,要‘女’儿懂的孝敬父母,尤其是不能嫌弃老父亲,把‘女’儿小时候偎依在父亲怀里的父‘女’亲昵的照片要‘女’儿保存。现在许多家庭里,父亲少有教育儿‘女’孝敬妈妈,而母亲也少有教育儿‘女’孝敬父亲的。

一家三口打的来到车站,秦根拿出钱让小谢去买车票,自己忙着买水果糕点。

“爸,你会来看我们吗?”‘女’儿突然问。从‘女’儿的有些忧郁的眼神看,秦根判断‘女’儿知道父母离婚这件事了。

“会的,”秦根没有勇气看‘女’儿清澈的‘逼’视他的眼神,他伸出左手拦住‘女’儿的嫩肩膀,‘女’儿把头紧偎依在他身上。记得小时候他送‘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她一般只要妈妈送,一直拉着妈的手进校‘门’。爸偶尔送她的时候,她不愿意爸靠她很近,离校们还有好一截的时候,她就让秦根止步,自己飞快的撩起细‘腿’,像逃窜的一头小鹿,头也不回的进了校‘门’。有回‘女’儿悄悄地问妈,“俺妈,我们班上同学的爸爸,都是同你差不多的年轻人,可俺爸呢,和同学的爷爷差不多,怎么回事啊?”这类问题,随着‘女’儿的长大和谢晴的教育就逐渐消失了。世上每个人面对的难题只有放在时间中才能化解。

“爸,我们教语文的老师累病了,换了一个,可教了不久,她生孩子去了,又换了一个,可他也只教半年,他考上研究生走了。”‘女’儿若有所思地说,“爸,我想,干工作的人,他要是不干了,都能有人接替,可是唯有爸爸妈妈没有人接替,你说对吗?”

秦根看‘女’儿的眼模糊了,此刻正好小谢买来了车票,慌着催父‘女’俩进站,可到了车‘门’口,秦根买的苹果从塑料袋里滚得一地,三个人忙着检苹果,‘女’儿说,爸,这是牛顿定律在作怪,苹果总是落到地上。小谢说,娃的物理成绩好。秦根说,将来当个物理学家吧。秦根在想,牛顿见到了司空见惯的苹果落地‘诱’发了他思考出一个定律,这离婚也成了司空见惯,其中有没有定律啊!

上车前,秦根叫住了谢晴,他蹲倒在她跟前,两手笨拙的给她系好右脚松开的鞋带。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正赶到的艾椿教授摄入眼底,本以为秦谢这次谈判很乐观,谁知是各自拿到了一个绿本本呢?

“艾教授,你怎么也来啦?”谢晴招呼着艾椿教授。

艾椿把一个白信封递给小谢:“给‘女’儿买身衣服吧。”小谢推档了一阵,艾椿说,“快装好,这是我同韩瀚主席共同的一点心意。还得常回来啊!”

谢晴擒着泪‘花’把信封装进了深‘色’仿皮挎包,随手还捏了捏并不单薄的信封。

秦根拥着‘女’儿上了火车,又忙着下车。很快龙一样的火车义无反顾的启动、加速,秦根依稀的看到母‘女’俩在车窗里面摆手,并逐渐消失。

秦根记得当初他同谢晴热恋的时候,两人不在一个城市,每次短暂的见面后分手时,她乘坐的火车窗户都还是能上下启动的,她总是把头探出窗口,红着眼,挥着手,乌黑的长发在窗口飘洒,使送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现在火车为什么要把窗户‘弄’成封闭的呢?这年头,该封闭的倒开放,该开放的却大封其闭。望着消失的列车,秦根长叹一声。

叹息此人去,萧萧它乡空。

它乡的谢某已经不是自己的妻子了。

政治上无永远的敌人或朋友,感情上能有永远的爱人吗?

这个时代最牛的老少婚恋钉子户之一,就这样解体了,显然这是内外都有一股冲撞钉子户的力量在,而内部的冲击是促使堡垒解体的主要原因。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世上许多事情的结局,都在印证着古老《诗经》中的这八个字。

秦根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室内还弥漫着小谢的皮肤和呼吸的气息,还有她的眼神。他没有开灯,‘摸’黑在她睡过的‘床’上坐下,点上一支烟,却把海棉烟嘴给燃着了。

昨夜秦根基本上没有深睡,他把‘女’儿搬到折迭‘床’上,是想自己在沙发上休息的。他本没有打算去曾经的婚‘床’上睡,可他忽然想起她一向贪凉,冬天也好蹬被子。时令虽然是初秋,但这近丘陵地带的天气,夏天也往往夜凉如水。秦根度步到她的房‘门’边,在关上的房‘门’前停住了。

秦根想起老友艾椿说的一句话:结婚是关上一扇‘门’,离婚是打开一扇‘门’。他觉得离婚何尝不是关上一扇‘门’呢?不同的是结婚关‘门’后,是满满一室的甜味,离婚关‘门’后是一室无边无际的苦味。秦根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的推了下她正睡的房间的‘门’,‘门’没有关死,略为一推,豁然‘洞’开,红漆已经剥落的‘门’晃了晃,似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去。她果然只穿了三角‘裤’,睡‘裤’胡‘乱’的扔到一边。旁边的‘毛’巾被依然迭在那里。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床’上,洒在依然是还算丰满的‘乳’丘上。秦根轻轻的挨在她的身边,他把‘毛’巾被轻轻的拉开,盖在她的上身,眼前是山峦起伏,先前他是很爱看妻子熟睡时的形体。

秦根的根在缓慢的舒展。不见所‘欲’,使人不‘乱’,既见所‘欲’,岂能不‘乱’?记得在过去夫‘妇’恩爱的年代里,有回秦根拥着他的鞋柔柔的问:“要不要欣赏根雕艺术品。”开始她不解,秦根便拉着她的柔软的手接触他的根雕,她笑了起来:“那我给你的根雕艺术命名吧——根上风流。”秦根为之叫绝,好灵气的‘女’人!他是很爱有灵‘性’的妻子的,他依然保存了半木箱小谢在婚前写给他的信,曾‘抽’出一两封信给艾教授看过,教授的评论是可作大学生写作教材。如此有灵‘性’的‘女’人,那时候决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离开他,会有劳燕分飞的以后。

‘精’灵的夜风一阵阵溜进,秦根将小窗轻轻关上,看了一会小窗下的‘床’上曾经的妻子的睡姿,随意浏览了那细腰和宽‘臀’,便悄悄的在她的身边躺下,没有猴急得去演绎根上风流。因为那条根一时没有想睡,秦根也就睡不踏实。一会,她的一条结实而修长的大‘腿’搁在秦根的身上,这是她的睡眠习惯的一部分,跟着她的一条胳膊也搭到了他的‘胸’部,她睡得很死的时候,手脚就会缠在他的身上,像蛇一样。开始秦根很不习惯,渐渐适应了,而且离开了这条可爱的蛇,就睡不踏实。

小谢翻了个身,搁在秦根身上的大‘腿’移开了,‘玉’‘腿’呈八字状分开,那里有虚掩着的‘门’。进不进入这‘诱’人的‘门’?室内已没有安全套,如果她怀孕呢?再说,人非动物,不能有啥吃啥,应该有选择的吃,有鱼不一定非吃鱼,有熊掌不一定得吃熊掌。鱼和熊掌我所‘欲’也,但是,此时此刻,鱼和熊掌可是都不能吃。

朦胧的月‘色’,透过小窗照见她分开的结实而修长的两‘腿’间,山山水水,萋萋芳草,山水似发清音,似在召唤,但秦根很理‘性’。秦根望着书架上那本万年历,前几天他统计了记录两人夫妻生活的符号叉叉,是1214个。现在忽然想起后三个数214,他俩的第一次就发生在214,2月14日这一天,情人节不也是在这一天?。

秦根悄悄起身,去厕所撒了一泡‘骚’味浓浓的‘尿’,根雕艺术品复归于平静,然后又悄悄的上‘床’,把她身上的被单往下拉了拉,盖住了那山那水那虚掩着的‘门’,生生的止住了‘欲’念。心里大声说,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这一个晚上,秦根是圣人。

该分手就分手,还黏糊是么?分手也是一种品质和能力。

秦根觉得已经过去的是一场梦,他扭亮‘床’边的台灯,见台灯下有巴掌般大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他拿过来看,是小谢的字迹:

一切都像水样的不可挽回的流淌过去,挡也挡不住的,就不要伤感了。

这是诗还是哲学?是她的自我安慰还是对秦根的劝解?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妻子原来是很有思想的‘女’人?秦根在痴痴的想着她,像紧闭在岛上的拿破仑想着约瑟芬。

这世上的离婚,许多并非是感情的破裂。有时你好好的捧着一个你喜欢的碗,一不小心失手掉到地上,你望着碎片无可奈何。婚姻这个碗,一不小心打碎的情况可是越来越多。能不能共同把碎片检起来,小心的弥合起来呢?保持一段不独不统的试离婚状态?尤其是男人,常常以同他意愿相反的方式行事,尽管心里是离不开的另一半,但他行为正相反,而一旦分离,又心疼不已。

诗人杜甫有感树叶脱离了树枝难以复苏:叶蒂辞枝不重苏。大多数离婚就是树叶离枝,不能复苏,但是落叶还能化为‘春’泥,默默的护着树根。而离异的双方有几多还能像落叶化‘春’泥?

秦根歪倒在‘床’上,沉沉的‘迷’糊了过去,心痛的人是无法享受睡觉的幸福。

秦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没有醒。这可急坏了小谢,她同‘女’儿到家后,就给秦根电话,可是手机和座机全都不通,没办法她给艾椿打了电话。小谢告诉艾椿,她一直给秦根电话。一次次可就是没人接,她很担心秦根是否醉酒或是病了,天下心软的‘女’人毕竟多。

艾椿放下电话,着实的楞了一大会,遥想当年,秦根以千万人无往矣的气概,携手他的鞋从舆论的暴风雨中前行,近五分之一的世纪来两人一直在爱的孤岛上坚守着,今天环境多少有了些宽松,老少婚姻、同‘性’婚姻、无‘性’婚姻这三支部队已联合成一支基本上能打防御战的‘混’成旅,不再是散兵游勇了。秦根和他的鞋从资格上说,应是这个不寻常部队中的长征干部了,他们不应该退却。艾椿感到很有些失落,惺惺相惜啊!

老友老少婚姻的解体,着实让艾椿教授苦思了好一阵,什么原因使得这一对曾经真正相爱的且相处已久的老少感情链断裂?应该惋惜还是祝贺?

艾椿教授一连给秦根几次电话,也都是盲音,又给秦根仅有的两三位友人电话,也都说没有见他。此时已是晚上十点了,电话里又传来谢晴焦急的声音,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那么惦记本可以不问的原丈夫,他被感动了,立即冒着小雨出‘门’,决定去趟秦根的窝里。

“去老母地,”艾椿上了一辆的士。

“这老母地地名‘挺’有意思,我问了几个人都说不出这地名的所以然,请问老先生这地名的来头?”司机问。

“那地方在过去,据说是义冢,穷人死了没有坟地,就葬在义冢,冢,墓地的意思,图个吉利,把老墓地改称老母地吧。”

“还是教授讲得有道理。”司机说,“我总觉得我们这个城市的一些地名俗而欠雅,什么南岗楼,四号工地,西菜市场,狗‘肉’坊、羊‘肉’铺等等。但是现在有些小区的名字,我也不敢恭维,什么巴黎印象宅邸、泰晤士河右岸、紫荆城堡等。”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黑暗中觉得声音有点熟,这才借路灯的光辨认着司机,原来是衣裳大夫的家的少爷,便说:“我们是有缘,又上了你的车。”

司机说:“这叫又上贼船!艾教授,我第一次见您时您是穿的棉衣,这次你是秋装。前一阵我妈还念起您。”艾椿教授的记忆完全复活,也很感慨,生活中总有你意想不到的巧合。没有了巧合甚至奇遇,人生就乏味的多。

“记得上一次你开的是夏利,这次是桑达纳,鸟枪换炮了。”艾教授说。

“我妈本想让夏利出手后,不让我再开出租,她是担心我的晕病。卖了车以后曾做过几天小买卖,没多大兴趣,我还是爱开车,这心里爱上了什么要丢开很难。桑达纳已买了一年多,这一年多一次晕病也没有犯过。我觉得桑达纳对我要亲些。人同物的关系,也像人同人的关系一样,你同有的人就是处不到一起。我的一位哥们就是不愿找‘女’朋友,他闹同‘性’恋已五年,两个男人谁也离不开谁,有人说是变态。可我就喜欢有变态的人,就说我那闹同‘性’恋的朋友吧,是个‘性’情中人,待人接物人‘性’情的很哪,依我看,没有一点变态的人,你还真得防着他一点。你看那些个所谓正常的人,就像冷血动物,一旦他们当了官,整人都往死里整,没一点人‘性’味。”

艾椿教授没想到衣裳大夫的儿子有这番宏论。“今天遇到你很高兴,我们应该有两年多没见了?觉得你的车开的稳当,车速又适中,再不会像那一次开到树上。”艾椿调侃的说。

“实不相瞒,那次你坐我的车,正是我在闹失恋,是情绪低落,也或许是犯了晕病,真还说不清。”

“看你现在情绪那么好,一定是有了你看着高兴的另一半。”

“这事以后再同你好好谈,今天是很高兴,没想到您老人家又坐我的车。”

“你妈还好吧!”艾教授想到了衣大夫。

“她想提前退休,温州有一家民办医院要聘她当‘妇’产科主任。”

“对你老妈说,别去那么远,有她这手好技术,为什么不自己开一个‘私’人诊所?”

“我一定转告您的意见,我也不想让妈离开我。”衣大夫的儿子说。

“你妈是个大好人。”艾教授想到那时大鼻子介绍他同衣大夫见面的时候,第一印象是清爽和干练,总因为柳留梅在心里,挖不了的,才没有同衣大夫进行下去,但就此成了彼此有好感的隔不久还一定能想起的朋友。柳留梅的第一次人流,是衣大夫亲自动手的,热情而负责,不过她似乎隐约感觉到艾椿同柳留梅的关系。

“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谁跟她谁享福。”衣大夫的儿子若有所思,“我没有长大时,不希望妈再给我找个爸,现在长大了,就为妈着急,看他一个人‘挺’孤单。”

车子到了老母地,衣大夫的儿子无论如何不愿收车费,他同艾教授一起下了车,锁好车‘门’,冒着小雨,撑着伞把艾椿教授送到了秦根的住房楼下,“这么晚了,在朋友家歇了吧。”“六十不留宿,七十不过夜,我如无特别情况从不在朋友家过夜的。”衣大夫的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您老人家回来要用车,一定打我手机。”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没有了,天‘阴’下来,我这把雨伞,你带着吧。”

“不用,我这薄夹克是防雨的。你去吧。”艾椿教授目送着衣大夫的儿子和他的小车消失在夜幕里,心里柔柔的,想起远方的谢晴还在关心着离了婚的丈夫,衣大夫的儿子还念念不忘两年前困境中遇到的善待者,心里涌起一股细细的暖流。假如这世界上少了存在于千千万万芸芸众生之间的心的袒‘露’、‘交’流以及彼此的温暖,世界也就冷漠透了。

可是如今这地球在变暖,人心却在变冷。

第三十七回 好女人急寻离异汉 义司机情候夜归人

艾教授‘摸’黑扶着楼梯靠手缓慢的上楼,到了六楼已经气喘吁吁。(. 好看的当年秦根把房子选择在最上层,说是为了他同他的鞋不受干扰的享受清静的两人世界。那时候的六层住房算是很高的了。谁知有高处不胜寒的这一天呢!

站在‘门’外,见屋里黑黑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过日子的男人屋里假如没有了‘女’人,还成个什么样子?

秦根家里的防盗‘门’和大‘门’竟然都没有上锁,都只是虚掩着,这把艾椿吓了一跳,艾椿‘欲’进又有点不敢进,好在艾椿带了一把小电筒,他把手机的号码打上110,一旦有事就按发‘射’键。

这把‘精’致的小电筒是柳留梅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重点中学的学生学习压力大,往往回到寝室还猫在被子里看书,照明的就是小手电筒,可这是违反校规的,一旦发现就被没收,还得挨批。艾椿从柳留梅那里把战利品小电筒要了一个过来,他在这小电筒上看到了一个中学教师和他们学生的辛苦,学生晚上十点就寝熄灯,十二点之前学生知道班主任可能要查寝室,打着小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往往在十二点以后,这把小电筒就是考试期间夜间十二点以后查到的。为了孩子的健康,多少中学教师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有时夜间睡不着,艾椿就会抚‘摸’一会小电筒,觉得柳留梅和他的学生都是苦人儿,他们最缺少的是睡觉的时间,有时走路都打瞌睡,而自己是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但却睡不着。

一心岂能二用,此时不能想远方的伊人了,要紧的是‘弄’清眼前一位世界上新添的一位离异者有无不祥之兆。

艾椿教授把防盗‘门’和大‘门’全部敞开,然后慢慢的向着这屋的主人集吃饭、看电视、下棋,撒‘尿’放屁、打电话写信、会客扯淡骂娘、长睡短盹于一室的那个房间走去,小电筒的光束下,却没有见到秦根。

转身,见对面夫‘妇’卧室的‘门’敞开着,艾教授走了过去,微弱的光束照见大‘床’下的人造革地面上胡‘乱’躺着一个嶙峋身材的人,那正是艾椿太熟悉不过的光明磊落的秦根,脸上皱纹里满是痛苦的痕迹。艾椿将手背小心的放在秦根的鼻孔下,能感受到对方均匀呼出的热气,这才安下了心,人在人安全是最重要的。

艾教授在‘床’沿上坐定,这才闻到整个房间的空气中掺杂着酒气屁味。艾椿教授不免一阵心酸。

甚矣!人的基本痛苦之一莫过于离异。走得了的妻子,搬不动的心疼啊!一种原本平衡合理生活的解体,往往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不合理的代价。

婚姻是有代价的,可世上多少男‘女’明白这一点?为此,人类社会应该征收“婚姻危机责任费”,就像美国征收“征收经营危机责任费”,让男‘女’明白及早遏止婚姻中的危机。尤其在中国,婚姻破产代价往往太大。不像西方人那样视感情的变化为常态,不知为什么,是否是因为基因抑或是儒家文化使得中国的绝大多数男人和‘女’人,过于看重家庭情份,一旦遭遇情殇对身心会有巨大的摧残。

艾椿教授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后,首先要撒‘尿’,晚上喝了两碗稀饭。进了厕所,发现厕所比以往干净得多。龙头里的水滴依然在不紧不慢的滴到桶里。撒完‘尿’,艾椿方觉有些累,不由自主的歪倒在沙发上,墙上结婚照里的秦根和谢晴微笑的望着艾椿。那时五十多岁的秦根正沐浴在爱河中,没有一点衰老的迹象,头发还是乌黑的,完全不是苏东坡当年自嘲“白发苍颜五十三”。而正当妙龄的谢晴更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结婚照里的秦根同睡在地上的白头秦根判若两人,岁月和情绪真能异化人哪。晰晰洌洌的细鱼落在窗外的树叶上,在静夜中沙沙的响。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但愿老友能承受得住这次离婚的打击,艾椿相信秦根是个硬汉,千千万万的男人,经过离婚八卦炉的淬火,成了一条条硬汉。

艾椿首先检查了电话座机,果然话筒歪在桌上的一本弗洛伊德的关于梦的解析的旧书上,难怪谢晴说电话打不进呢。

艾椿没有把秦根立即唤醒,他大概在弗洛伊德所看重的梦中盘桓。 [天火大道]这里几乎是原汤原水,器具没有挪动的痕迹。不像有的夫‘妇’离婚,分拆的七零八落。

话筒刚放好不久,便骤然响起电话铃声,终于吵醒了秦根,他直愣愣的望着艾椿,翻疑梦中人。艾椿拿起话筒,一听是谢晴的声音:“是艾教授吗?你什么时候去那里的,可急死我了。”谢晴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我接到你的电话后,就来这里了,我们正在一起呐,我的老朋友好好的,请放心。”艾椿对秦根说,“夫人的电话。”秦根懒洋洋的起身接过话筒,刚“喂”的一声,听得电话中“啪”地挂断了。那沉重的挂断电话的声音,可以想见谢晴的气愤。

艾椿给秦根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秦根苍白的脸上才有些血‘色’。

“你怎么能睡地上呢?”艾椿责怪秦根。

“记得回来时是躺在‘床’上的,我是闻着鞋留下的的体香入梦的。”

艾椿望着地上一个个空酒瓶,这瓶里装的是民工们普遍消费的酒‘精’勾兑的低价白酒,“这种酒你少喝为好,伤肝伤肾伤神经。”

“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安眠‘药’。”秦根点上一支两元一包的低劣烟。

“老兄,烟少‘抽’,‘抽’好一些的。”

“我不是*平同志啊,晚年他的烟量减少许多,爱‘抽’小熊猫。我哪有经济能力吸小熊猫?”

“学‘毛’主席吧,把一支烟剪成两截,这可以减少吸烟量。”

“我要像主席那么忙就好了,烟是无聊者的宠儿,退休了有太多的时间闲着,有人靠打牌、下棋、逛街、钓鱼、当顾问、闲扯别人的隐‘私’等等取消磨余生,这些我都干不来的,只能靠喝茶‘抽’烟‘混’日子。”

艾椿不想在这时候扯人生、余生等话题。他用卫生纸慢慢擦拭座机上的厚厚的灰尘:“你怎么不把电话放稳呢?”

“是我把话筒拿下来的。”

“等回打个电话过去,道个歉吧!她这么晚还在坚持打你这打不通的电话,而且把电话打到你的铁杆朋友家里四处找你,这样的一个形体已经不属于你的‘女’人,心还在你身上,世上能有几个?”

“我们办离婚的事,除了你和韩主席外,别的朋友没一个知道的。”

“办这么大的事应该和老友们通个气的。”

“怕一通气下不了决心,在这种事上,中国人总是劝和不劝离。她已经第三次提出分手,我想,这‘女’人一旦动了离情,心也就不属于男人的了。我可以同一个心属于我的虽不在我身边的‘女’人厮守,但不能同心不属于我人却在我身边的‘女’人相守。再说,‘女’人要分手,你懒着不愿分,你是个男人吗?牙一咬眼一闭,就把证拿到了手。小谢事后也说,没想到离得这么顺当。”

“我总觉得你们的感情没有干枯,为你们惋惜。记得当初对你们的另类婚姻,有人比喻为心脏移植手术,长不了的,最长不过三四年而已,可你们竟坚持了近五分之一的世纪。”

“从恋爱到大前天分手,应是7920天,去掉920天吧,这是最后的争争吵吵三年,我同鞋有过7000天的好时光。”秦根望着吐出的一个一个烟圈。

“可喜的是你们还有了一个可爱健康的‘女’儿。”艾椿想起自己同柳留梅已悄悄的扼杀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生命,油然而生罪恶感,越发觉得秦根活的光明磊落和大气,一切世俗的眼光、议论全不在乎,恋爱、结婚、生子、争吵、离婚等等,全在阳光下。这其实是一种大英雄的品质。

“可也多一个牵挂,这年头,一个单身‘女’人带一个‘女’孩不容易啊!我的经济又不宽裕,‘女’儿以后要是考上了大学,学费也让我犯愁啊。”

“你总是不同意我的观点,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变化,都能找到经济层面上的原因。如果你不是个穷文人,你们不会分手。史学家们谈到孙中山让位于袁世凯,大都说是孙中山品德高尚,从大局出发让出总统。哪是哪啊!千辛万苦得到的大半个江山,那可是孙中山的真正的情人,能轻易让人?实在是财政太困难了,处处捉襟见肘。武昌起义带来的想不到的胜利,可孙中山面临的是两手空空,没有钱,南方国库空虚,关税被列强控制。向日俄借款无果,连政fu工作人员的工资和军队的军饷都开不出。而相比袁世凯那边,财大气粗。没有办法,孙中山只有放弃他最钟情的情人——年轻的雏形中的共和制新中国。这也是孙中山的主要的死因,本来他的肝脏就不好,他这棵有思想的芦苇过早折断了。”艾椿说这些历史掌故,可不是摆谱,是想从离婚的话题上岔开。

艾椿想起了没有见过面的友人伍教授,他一再说服小他四十岁的夫人,不能要孩子,他说难以给未来的孩子一个较好的生存条件,父母给孩子生命的同时,必须考虑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对于普通的老夫少妻的家庭来说,能否在经济上‘精’力上承担起一个新的生命的重负呢?这是必须考虑的。

让彻底美国化的所谓文艺评论家夏志清捧红了的张爱玲,1949年中国改变颜‘色’以后,张爱玲失去了她需要的写作土壤,也害怕新的执政党对她人际关系的清算,去了美国,还是很年轻的她委身一位其实已属潦倒的美国老男人,她和那个异国老男人怀过孩子,但终究没有让胎儿‘成’人。为生存而写作的张爱玲同她的老病的美国老男人,显然无法承受一个新的生命。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经济固然重要,但我总觉得夫‘妇’最终‘尿’不到一起,还有比经济更重要的原因,冥冥中的原因,说不清楚的。”秦根摇摇头。

艾椿安慰说:“做夫妻不够,做朋友还是‘挺’够的,你同小谢就做个好朋友吧!不必彻底的散板。”

可秦根的眼圈却红了,一手伸进口袋,好一会才‘摸’出一支烟,点上烟后,有气无力的说:“不散亦散,宁可散了散,不能不散的散!”

这世上的散板婚姻许多并非是感情的终结。彼此分手后要回望多少次才能在眼中消失?男‘女’的感情表达形式不只是结合,分离难道不是一种表达方式?这男‘女’感情如何处理,分还是合?信乎!相处相离都有个难字在。

也许,分手原本是婚姻的一个部分。还是美国人通达,他们把以后可能的分手一开始就写进了结婚誓言:我能爱你直到我们分手。

原本恩爱夫妻到分手,一方的离去,留下的往往不是句号,也不是惊叹号,而是大问号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句诗的原创是金代诗人元好问,他一生颠沛流动,据考证他的感情生活不如意,诗人本是个情种,他同以往所有的情种,都搞不清世间情为何物?冥冥中的东西,说不清的。

艾椿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柳留梅的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秦院长家。”

“还在下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秦院长身体不好,来看他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班上学生谈恋爱的多了,晚自习我训了他们一通。后来又查宿舍,发现有四位毕业班的学生在被窝里看书,我缴获了三支小手电。回来又改了几本作文,写得都不行,生气睡不着,睡不着就想你,克制不住就打电话给你。”

“我马上回去,你快睡吧,明天还得上课。”“到家后给我打个铃”

艾椿了解柳留梅的脾‘性’,所谓“打个铃”,就是用家里的座机给她的手机拨号,她听到了铃声并不接听,知道老头子已安全到家,否则她就睡不实。听到铃声不接话也省点电话费。这“打铃”的情为何物?

“你有事走吧,别担心我,事情既有其开始的时候,也就有结束的时候。”

“你知道这就好!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不是说过,比起人类的大苦难,我们个人的痛苦算不了什么,只是沧海一粟。你不是说,要向刘抗日学习重国轻家的大格局观念么?”艾椿也只能尽一个朋友的劝解而已,一个人的心结总还得靠自己解,外来的心理疏导解不了他人的心结。

艾教授告别了秦根,下了六楼,细雨倒是停了。见天‘蒙’‘蒙’的,原来下起了雾。这老母地居民区远离市区,白天都很难碰到出租车,何况是深夜。现在应该是“丑时”,传说中的丑陋的妖魔出没时刻。艾椿忽然想起前一阵市里发生在夜间的凶杀案,不禁头皮麻了一下。艾椿想起了衣大夫的儿子给他的名片,可是这么晚了,不知他歇车了没有?艾椿迟疑了一会,没有掏手机,在夜的薄雾中踽踽前行,手机的号码依然定在110上,那不过是一种心理支撑,壮壮胆气而已。一旦遇上歹徒,怕也就‘乱’了方寸。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年轻恋人深更半夜在‘花’丛月下‘私’语,根本不必担心歹徒的袭击,脑子里不存在“歹徒”的概念。倒是担心公安便衣的干涉,他们发现恋人拥抱,‘弄’不好会当做流氓行为处理。现在在校园里在大街上,男‘女’从早拥抱到晚也没人问你。这真是彼一时也此一时也。

令艾椿教授惊喜的是走了不远,薄雾中停着一辆出租车,走近一看,见司机斜靠在椅背上休息。艾椿叫醒了司机,令他意外的竟是衣大夫的儿子。

“你怎么在这里停车?”艾教授感到衣大夫的儿子的车有如雾海夜航时见到的灯塔。

“知道你有不在朋友家过夜的习惯,想到这里少有出租车来,我就把车停在这路口等你,估计您老必经这路口的。”

“难为你了!”艾椿此时觉得感‘激’的语言是多余的,就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没有走大街,那里等待红灯的时间多,走的是后街。拐向大学校园方向的路口时,听得有人在大声争吵。从幽幽的路灯下,见两个男人围住一个‘女’人。“停一下!”艾教授示意,司机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了下来。

“你们是在冤枉我!”‘女’人说,语音中带有点哭音。

“你为什么不给我们看身份证?”

“我没带。”

“那家里电话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家没按电话。”

“你穿这么时髦,不信你家没有电话。你得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就是头猪,也捉猪上凳!”

“你们公安,干吗老跟我们小老百姓急?”

一方不气馁,一方太霸道。

艾椿听那‘女’的声音好熟,是紫蛾的声音?可是她似乎没这么年轻高佻。

男的把‘女’的手提包夺了过来,包里的手机正响得欢。男的几乎要把包撕开,取出手机,“喂,哪里?”声音中断了。“13875199881,是谁的电话?”男的‘逼’问‘女’的。

“你没有权利问!”

男人掏手机的时候,带出一小包东西,散落在地上,是几只带颜‘色’的避孕套。紫蛾弯下她细细的很有柔‘性’的腰,不慌不忙的将几袋避孕套从地上检起。

“跟我们走!证据确凿!”两个男的‘欲’上来挟持那‘女’的。

证据?这避孕套算什么证据?艾椿不懂了,但是他由此想到了同避孕套有关的事:

艾椿的一位年轻小友,妻子很漂亮,伉俪情笃,有一天,莫名其妙男的要闹离婚,原来丈夫不经意的发现妻子的随身带的坤包里有一只讲不清道不明的避孕套,艾椿教授虽做了忘年友的许多思想工作,也没能挽回原本很恩爱的小夫妻的婚姻危机。艾椿的另一对朋友,有了一个男孩后,一直坚持避孕,妻子不忍丈夫挨一刀结扎,丈夫则不忍妻子的稚嫩的‘子’宫颈口撑一个冷冰冰的金属节育环,坚持用安全套,为了过夫妻生活时尽量减少隔的不爽,丈夫总是买高级的超簿安全套。谁想到孩子六岁时妻子意外怀孕,原来安全套不是100%安全可靠,除了质量问题,还有现场‘激’情互动时对薄膜的意外损伤,致使特别活跃的‘精’虫逃逸闹动‘乱’。可是男的坚持认为决不会是套子的问题,因为他买的是上上品套子,买‘淫’者预备的安全套一般都是一元一个的普通货。他也不信现场‘操’作上的问题。艾椿的这位朋友思想未免绝对化,他就不明白这种高级的东西,买的人很少很少,打工者决不会用两三袋方便面的钱去买一只安全套,而大款们一般就不愿用那劳什子。卖家高级的东西放置时间长,焉能不老化?就是这个老化的所谓高级超薄套子,使一个好端端的妻子‘蒙’受天大冤屈,造成了这对夫妻的散伙,是安全套这个瘟神。正所谓:

其妻无罪,其罪在套。

艾椿联想着有关安全套往事,担心眼下的疑似紫蛾怕要倒霉。

第三十八回 黑裙女深夜碰便衣 苟经理旰宵读兵书

艾椿教授走近‘女’的身边,确证‘女’的就是多时不见的紫蛾。(. 无弹窗广告)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证据确凿。”便衣很强势的说。

“什么证据?不就是安全套?有啥大惊小怪的?我们市里不是很快要在街上安置免费供给安全套装置。这东西不是毒品。”紫蛾语调非常平静。

“这就是证据!”便衣瓮声瓮气地说。

安全套能作为证据?一方面上面宣传‘性’工作者要用安全套,另一方面要以它为卖‘淫’证据,岂不可笑?艾椿教授相信总有一天立法保护中国特‘色’的安全卫生人道的‘性’的‘交’易场所,安全套不能作为地下‘交’易‘性’行为的证据。更何况紫蛾提包里的那几个套子怎么样也算不上所谓现场物证。

“不能因为你说证据就是证据!”紫蛾有艾椿教授在身边就硬气的多,顶了便衣一句。

艾椿不得不对紫蛾的镇定刮目相看,他一直在为紫蛾捏一把汗,不禁大为感慨:

书斋里无真学问,风尘中有‘女’强将。

“跟我们走一趟!”便衣要采取强制措施。

“你们别带她走!”艾椿教授明白紫蛾处境的危险,她是遇到了便衣警察。艾椿教授跨前一步,也许受到紫蛾镇定的影响,他给便衣递上一支烟,冷静地说:“抱歉,他是我家里人,我正在找她。”

“你是她什么人?”便衣诧异的问。

艾椿教授一时有些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好。

“他是我老公!”紫蛾倒是沉住气的补上缺口。

“是的,我们今天因一件小事彼此闹得不愉快,我一直在找她。”艾椿想,已经被推上戏场了,只好演下去吧。

“怎么能证明你们是夫妻?”便衣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但他们反复审视着紫蛾同艾椿的脸,这是相差二十岁左右的男人同‘女’人的两张脸。但现在夫妻相差一二十岁越趋正常,前不久市内一位五十多岁的副书记再娶的夫人不是很年轻么?所以便衣没有理由怀疑眼前艾椿同紫蛾不是夫妻。

这时紫蛾心里已不惊慌了,她近乎靠在艾椿的身上,艾椿感觉得她的身子在微微的抖动着,她不是害怕,是为艾椿的仗义而‘激’动。

“你是哪个单位的?”便衣带着审问的口气对着艾椿。

艾椿有些反感,望着宽下巴宽脸颊的便衣,研究表明,这种宽脸型男人攻击‘性’特强,何况其职业就是攻击型的。艾椿压抑着内心的冲动:“请问您能否出示证件?”

便衣似乎还没有养成出示证件的习惯,中国的绝大多数老百姓脑子里还没有形成警察审问自己时要求对方出示证件的意识,他们看到警服或听到警察霸气的腔调就先矮了三分,那还敢提出看警察证件?人权意识向来淡薄啊!

艾椿教授不想对恃下去,想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工作证一直在身上,可是怎么样也掏不出工作证。带证在身这是柳留梅的主意,说是年岁大了,万一外出有意外,便于好心人处置。

便衣容忍不了艾椿的从容,以为是对他们的不敬。他伸手去楸紫蛾,衣大夫的儿子横身在紫蛾前一挡说:“有话好好说!”

宽脸便衣冷冷的说;“让开!”

衣大夫的儿子站着没动。

“啪”的一声,衣大夫的儿子左脸上挨了一巴掌。

“怎么能打人?”艾椿教授很气愤。

衣大夫的儿子用手掌又挡开一个巴掌,但依然神‘色’平静,没有还手的意向。

另一个腰圆膀阔的便衣也汹汹然。

这时,‘插’进来一个巍巍然大个子,山一样挡在两人中间。掏出一包烟,给便衣一人一支,可让对方用力一档,两支雪白的烟掉到了地上。一个便衣要去拉紫蛾的手,有强制执法的架势。这时,大个子说:“听我说一下,这位老先生是大学里的有名的老教授,我不敢瞎说,我来证明他的身份。”便衣见来人身架非凡,正气‘逼’人,不敢再使横。

艾教授一看,来人竟是白琅。

“老教授又怎么样?你没看报?上海有一个大学的教授院长嫖娼,我们派出所照样传讯。”便衣怀疑又带点不肖的神情看了艾教授一眼,那意思是教授算个啥?艾椿知道他说的可能是那位原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研究生导师、院长,在特殊的情况下同一个年轻‘女’人有过半夜情。

这位院长的妻子很不理解当院长丈夫的辛苦,时常不给夜深归来的丈夫开‘门’。那是夏天的一个夜间,他从办公室回家,照例吃了闭‘门’羹,不得不去夜排挡排闷,恰在此时,他邂逅了一位‘女’郎,自陈她的生活困难,院长是很富同情心的人,表示可以帮助她,一来二去两人感情升温。可怜我们的经济学家压根不知道她是风尘中人,还很诚实的把自己的名字、手机号告诉了她。人在苦恼时是很软弱无助的,这位学者、教授、院长是在工作了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时被妻子拒之‘门’外的困境中走进温柔乡的,于情于理都可以理解。陈独秀、郭沫若等人早年不也逛过窑子,苦闷愤懑使然。这是人在特定时期的苦闷的衍生物,不值得大惊小怪,不涉及人的基本品质。

正在难分难解时,驶过来了一辆轿车,车里走下一位器宇轩昂的穿警服的民警。

“大队长,我们正要向你汇报。”便衣迎了上去,低声说了一会。

艾椿教授想,来了当官的,要么是有水平的,不至于继续纠缠;要么是卖‘弄’权力作威作福的,紫蛾可能要受些苦,如果警方认真调查坐实他不是紫娥的丈夫,自己怕也会遭麻烦。

大队长魁伟的身体晃到到紫蛾跟前,紫蛾显得很娇小,他目测了紫蛾一番,“谁是你的丈夫?”

“老头,这是我们刑警大队长。”便衣用强硬的语气把艾椿引到了大队长跟前。

“大队长,这位是我市大学里的教授。”衣大夫的儿子很不满意便衣称艾椿为“老头”,在衣大夫儿子的心目中,“教授”是有分量的,教授岂能是一般的老头?。衣大夫的儿子又及时的说:“队长,执法可以,可不能随便打人,我挨打了。”

“老同志确实是受人尊敬的艾椿教授。这位兄弟也确实挨你们的人打了一耳光。”白琅进一步证实。

大队长伸出右手,艾椿意识到对方要握手,忙将‘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掏出来。

“您不是艾教授吗?”大队长握紧着艾教授的手,“那年我参加市里的转业军人干部培训班,是您给我们上课,教的课是机关应用文写作,受益非浅!”

“只是我年龄大了,记不住你们这个班的每个人了。”艾椿教授也很高兴,今天能够记得老师的人,证明他们心里还有柔软的地方,这样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心里无师无尊的人,倒是可怕的。

“我写的一篇调查报告老师您给了九十分,改得很细,我现在还保留在哪里。”

艾椿教授听到学生还保留有他修改的作业,鼻子有点酸酸的,儒生的酸腐劲又上来了。

“老师,我转业已八年了,我们虽在一个市里,但这七八年总碰不上您,真没有想到我们师生俩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时间里见面,这真是今宵有佳会!”刑警大队长抒情的说。

“这叫人生何处不相逢!”艾教授也很感慨。

“我是临时代副队长值夜班的,要不今晚还碰不上老师。”大队长转身握住紫蛾的纤长的手指,“是师母吧,我们是公事公办,请您谅解!往后外出最好带上证件。‘女’同志尽量不要在深夜一个人走路,这年头有个行路难的问题啊!”

听大队长称紫蛾为师母,艾椿有点羞愧,年龄大了说假话折寿啊!

“老师,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多聊。”大队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老师,这是我的名片,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号都在上面,我们后会有期。”上车前,大队长轻声对艾教授说,“老师,请原谅,这打人的是为协警,刚来不久,我们一定加强教育。”说完便挥手上了巡视车。

打人的协警察给艾椿深深弯下腰:“教授,冒犯处请原谅。”

艾椿本想教训几句,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这协警来自民间,何必这么欺人?郁文曾说,在劳改农场,受不了的是犯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明白受罪人何苦不容受罪人?今日低层者为何为难底层人?

艾教授正想找白琅道谢,一转眼已不知他的去向。

艾椿教授同司机把紫蛾送到家边,然后回到了家。艾椿邀司机进屋小坐,把他领进了客厅,敬他一支中华烟,教授今天特别的敬重这位年轻人,他的涵养和冷静今世已经不多了。灯光下,年轻人的左脸已经有些红肿。

“你没有还手,并不等于是弱者。”艾椿教授说。

“前不久看到一本书上关于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的一些人生佚事,很受启发。有次他坐火车,人很多,见一位国军上校来回找座位,蒋纬国从座位上站起来让座,没想到上校立马给他一个耳光,蒋纬国很快躲开,上校追上,又是一个耳光,蒋纬国躲进厕所,‘插’上‘门’才了事。列车员中有认认识蒋纬国,当上校得知他打的是当朝太子,惊惧的给蒋纬国下跪。这位上校后来也没有受到处理。”衣大夫的儿子平静的叙述着,“这个故事我很受感动,我相信它是真的。”

艾椿教授叹息着,能够受到善良、正义感动的人,是优秀纯正的人。

客厅的红木矮几上是一张三人合影照片,吸引了司机的眼球。“左边一位就是刚才我去看望的朋友,右边一位是我市的文联韩主席。”艾椿介绍说。

“我觉得老同志的照片也‘挺’有风采!尤其是你们文人的留影,恂恂儒者的样子,刚才你在路上同警察‘交’涉,就有凛凛然的气概。”司机说。

“哪里,如果刑警队长不认识我,那今晚可是秀才遇到兵,无权无势的读书人谁搭理你啊?不过,后来来的一位大汉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多少消解了便衣的气焰。”

“我觉得打人的便衣是正式警察,不像协警,你看他一脸的横‘肉’。”

“何必这么追究呢?为人在世,还是给人家有个台阶下为好。这也叫难得糊涂啊。”

“艾老师,我懂了!”衣大夫的儿子肃然起敬。

这时司机的手机响了,他回话:“妈,我很快回去的,你先睡吧!”司机关机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桌上一份晚报的天头,写了十一个数字,对艾教授说,“这是我妈的手机号,十一点我同妈通了话,告诉她我今晚碰到你,妈很高兴的,他向你问好。”司机站起来,“我这就回去歇车,我那位还在等着我。”

艾椿目送着衣大夫的儿子的出租车消失在夜幕里,自己仍痴痴里呆在家‘门’口的路灯底下。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得厘清一下:一个失去妻子多年的老男人去慰问一个刚失去鲜活妻子的老男人;一个壮年‘女’人同一个虚构的她的老丈夫,他俩既非陌生人也非恋人,无情也有情;一个年轻的义气的男司机同另一个有个一面之缘的老文人;一位曾上‘门’论剑的青年今晚拔剑相助;一个尊师的男警官同教了他三个月的老师,深夜互道师生情份;一个老男人同千里之外的偷偷相爱了许久的一个‘女’孩互为思念。一位母亲深夜还在等待她的开出租车的儿子归来。

这世上有恨有怨有情有义还有爱,什么是文明社会呢?艾椿教授突然觉得,我们的先人早就有了对文明世道的理想规范:仁、爱、节、义。今晚发生的,正是具体的在诠释着仁爱节义。

一阵凉风吹来,才把艾椿教授从知识分子惯有的胡思‘乱’想中惊醒,想起要用座机给柳留梅发信号,便快步回到屋里,给柳留梅拨了她的手机号。

艾椿感到累了,也很伤感,秦根同他的鞋的仳离,使艾椿有曙后孤星之感,正要就寝,电话响了,是紫蛾打来的:“我估量你还没睡,我想见你!”

“改个时间吧,夜太深了,我们学校路边的树太密,别吓着你。”

“我就在你的家‘门’口!”这下艾椿教授不得不起身给紫蛾开‘门’。

紫蛾一进‘门’就眼泪啪撒的,艾椿教授把她让进客厅。

紫蛾“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不能报了,来生给你当牛当马。”艾椿赶紧把紫蛾扶起:“干嘛,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艾椿扶紫蛾在一张竹凳上坐下,她饱满结实的的‘臀’部压得竹凳吱吱响:“今夜要不是遇到你,我受罪不说,脸皮就全给刮尽了,还怎么做人?”艾椿教授吁了口气,还想到“做人”两个字的人,还是有希望的,可尊敬的。

艾教授望着面前这个曾使他声名狼藉的底层‘女’人,自从一起从省城回来,各自在生活的浊水中扑腾,各自江湖,一晃近两年不见,她虽添了些岁月的沧桑,仍透着灵动的‘性’感,记得当年她来给艾椿照看外孙的时候,艾椿的老伴第一时间里就判断紫蛾是个‘骚’狐子,不想使用她。可试用一个月以后‘女’儿却很满意,说紫蛾漂亮能干讲卫生,保姆不能要丑的蠢的,那会影响孩子的长相和智慧。于是紫蛾被留了下来,这时其实就埋下了老伴同紫蛾日后一场火并的定时炸弹,老伴骂紫蛾是小偷,紫蛾大叫大嚷她偷钱还偷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下艾椿就成了全校年度人物,丑闻金牌得主。不久老伴去世,艾椿又多了个迫害妻子的美名。因为妻子年老有病,因为紫蛾年轻漂亮,因为两个‘女’人争吵,这‘性’丑闻金牌是非艾椿莫属。

岁月的泥瓦刀已逐渐把过去的表面抹平。艾椿早已经恨不起使他名誉扫地的紫蛾来了。

紫蛾喝了几口艾椿给倒的白开水。几十年了,艾椿自己喝白开水,客人也给喝白开水,而且必须是水壶烧开的水,一点不沾纯净水,艾椿讨厌所谓的纯净水。当年紫蛾来家当保姆的时候,总是把暖水瓶灌得满满的,一如她炒菜时一定放生姜丝,因为艾椿爱吃有姜味的菜,这‘女’人特体贴人,也特聪明。假如她爹妈不贫穷,能够让她上大学,一定是个有貌有才的白领佳丽,不像现在学校的美‘女’,多数是金‘玉’其外。

紫蛾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口香糖给艾椿,艾椿有爱吃口香糖的习惯,紫蛾居然还没有忘记。

“你知道的,我家那位没用的,他的单位早倒闭了,买断工龄所得才一万元,他还有病,我不能撇开他不管,命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我能干什么呢?没你们的铁饭碗可端,做小生意没本钱,偷窃扒拿我不会也不敢,可总得赖着活下去吧。”紫蛾倾诉着。

艾教授想起有几位全国人大代表的提案,希望‘性’的‘交’易合法化。也许这能缓解一部分社会疼痛,是一批下层‘女’‘性’有合法的出路,能降低‘性’犯罪高发率。

“可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种‘女’人。”紫蛾还想说什么又停下了。

艾教授也不想追问她为何夜间马路出没,包内还装着安全套。何况它并不能证明她一定是用身体换取人的基本热量。

艾教授站起来,洗了两只红富士,给紫蛾一只,自己也啃完了一只,觉得特别爽口。

艾椿想起他一位经商的挚友苟经理,他照顾他上中学的儿子需要一位保姆,不要太年轻,也不能太老,不能太蠢,也不能太‘精’灵,干活要很麻利的。干好了还有奖金。紫蛾倒是个人选。苟经理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文人,大学毕业后写了几本书还是穷,他的一位邻居倒煤炭小发了,很瞧不起“苟作家”,不肖的口气说“靠写挣小钱的!”。“苟作家”一怒之下下海经商,他的才华和苦干和钻营在商场打拚出了一片不小的天地。成了名符其实的苟经理。由熬夜写作挣钱转而到商场熬夜策划,使苟经理成了个夜猫子,每天黎明才睡觉。这世上的人杰似乎有不少是白天黑夜颠倒的,从政者如中国的‘毛’主席、周恩来,美国的罗斯福,文人如屈原、才‘女’如李清照、徐志摩的夫人陆小曼等等。

“喂,老总吗?”艾椿拨通了苟经理的手机。

“啊!是大教授,我这两天家里的养的八哥在笼里老说‘有贵客’,这应到了你身上啊。”

“深夜打扰,抱歉。”

“才刚过一点半么,正在看《孙子兵法》,这本书以往浏览过,现在读感觉大不一样。读经典要在人受罪遭难以后。”苟经理说,“看累了再看看遥远的星空。”

“读经典更要在苦难去了的成功后。”艾教授说,“企业家们能像你这样苦读的多乎者不多也!而且还有兴趣看星空,佩服你啊!”

“无读不丈夫啊!”

“商场儒将啊!”

“儒什么将?我快成‘奸’商了。中国的市场环境能好到哪里?市场本无情,加上那一大批贪得无厌的党政官员的权力把市场搅和的更是乌烟瘴气,在这样的市场格局里,能有什么正经八儿的儒将?不说这些了,说了干生气。你这深夜想起我,可是一个人太孤独?我也想见你了。”苟经理拉长语调,“‘欲’于晤兮诉衷肠!”

艾椿说:“你不也是一个人吗?人家富豪有在报上征婚的,你这钻石王老五可打算上媒体亮相?”

苟经理的‘女’人是在他辞职经商后离开他的。他下海后生意一度很不景气,差点沦为乞丐,苟的‘女’人在苟最困难时依然坚定的支持丈夫打拼,没几年生意上去了,像今天大多数变富了的男人一样,身边需要一个小情人,然后同糟糠之妻分手。苟经理也鬼使神差的进入这个程序的前一半,但他没想到要离婚。苟的‘女’人,原来很支持苟搞创作,她同苟结合时,苟是一无所有。倒是苟的‘女’人确知她发迹后的丈夫有了另外的‘女’人,断然割断糟糠情分。苟同妻离异后,大概也只是有个把情人,也没有公开再娶。

“真正的‘女’人可不在乎你是富豪不富豪的啊!所谓征婚的豪富,是在搞变相广告,那都是暴发户的空虚。”苟经理感叹一声。

“当今怕是99%的‘女’人愿意跟富贵的男人吧。要不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去应征。”艾椿抑扬顿挫的‘吟’出两句诗,“‘欲’留所欢待富贵,富贵不来所欢去。”

“这是白居易的两句诗吧。”苟经理说。艾椿惊奇苟的知识面的广博,现在,许多所谓有知识的文化人胆子真大,敢胡扯敢瞎侃,比如有个所谓文艺界“名家”,竟敢说红楼梦无非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是的,是白乐天的。白居易也有‘所欢’留不住的感叹。其实白大诗人并不缺钱,他的‘所欢’留不住,是否同他常年不洗澡有关系,有哪个‘女’人愿意同身上臭烘烘的老男人睡一起啊?”艾椿调侃,他知道苟经理也有不爱洗脚洗澡的‘毛’病。

“你爱洗澡,所以‘女’学生喜欢你。”苟经理笑着说。

“白乐天这两句诗不一定是指自己,是对社会现象的一种写真。现在不也常见‘富贵不来所欢去’吗?‘金屋’才能‘藏娇’,古今一律。野史称白居易不爱洗澡,我理解是他不爱洗一般的简陋的澡堂,他写杨贵妃在温泉洗澡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写得多好,他可能是也爱泡温泉澡吧。”

“到底是教授,诠释的工夫不一般,我聘你当我们公司的顾问吧。”苟经理说。

“眼下只有退居二线的党政要员或大名人当公司顾问才吃香,我哪能是当顾问的料啊。”

“我聘你当文化顾问,给我公司的员工讲点我国传统文化课,现代市场人心浮躁,同从商的人缺少传统文化修养有很大关系。比如从商要讲诚信,没有诚信市场就‘乱’套。我们的孔子、孟子等古君子就最讲做人的诚信,可是现在的诚信在西方,儒教敌不过基督教啊!”

“你说的很有见地,大经理如用得上艾某人,老朽岂敢推辞?顾问不敢当,讲几节课是可以的。不过我想先向你推荐一位家政,上次听你说过家里需要人照应。”

“我请的家政可都是兔子尾巴,先后用的七八个都干不长,也许我那另类儿子可能真的不好伺候。”

“也许我推荐的人同你的宝贝儿子投缘呢。”

“我儿子说,再要请保姆,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让人看得舒服,二是不让人讨厌,三是不让人生气。”

艾椿笑了起来:“你儿子快成贾宝‘玉’了。我真的要给你推荐的一位,也许能满足你小公子要求。”说完,望了望紫蛾。

“我儿子是想请一位像她母亲模样的家政。”

“依我说,你们复婚算啦,据我了解你的简爱还是一个人,他在等着你。”苟经理的原配姓简,艾椿戏称他为英国著名‘女’作家夏洛特-勃良特《简爱》中的‘女’主角简爱。

“我知道她是不会再找男人的。”苟经理叹了一口气,“不说她了。老朋友推荐的保姆,也许不错,方便的话,劳驾你带她过来,或者我让司机去接你们。对了,你要是有情人的话,也请一起来,我会非常高兴的。”

“怕要使你失望。”艾椿教授说。

“我的第六感觉,你现在身边就有一个‘女’人。”深夜里手机里的声音很清晰,紫蛾听了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苟经理在电话那头公鸭似的哈哈大笑。

“你注意到没有,报上报导,河南登封唐庄乡苟姓宗族,要求政fu改姓。不知你老兄同这个家族有无牵扯,我特意把这份报纸给你留下了。”

“我从哪里来?这是哲学家的问题,我们庸人不问这些。我是坐不改姓,行不改名。”苟经理说,“不过我的同姓的同胞们,要改姓的话,只需在‘苟’旁加个‘文’就行。本来世上无‘苟’‘性’么,原来姓‘敬’,‘混’蛋的后晋皇帝的名字中有‘敬’字,只好避讳去‘文’,现在把‘文’还我们不就得了?”苟经理说。

“那你们的老祖宗就不及‘文’姓的老祖宗脑子好使,人家把‘苟’去掉了。”

“你大教授又在胡侃。可我真‘弄’不懂,这苟姓有什么不好?无非是让人想到狗而已。那姓朱的姓‘毛’的,不也让人想到猪和猫吗?姓宫的更让人想到‘子’宫,姓刁的人使人想到男人的根,可人家怎么不改啊?姓‘毛’的人家出了个‘毛’主席,许多姓‘毛’的都觉得光荣,我们姓苟的假如出了个国家主席,怕改过去的又得改过来。现在社会上形而上的东西你不觉得太多吗?!”

“我可不希望我们国家有个狗主席。”艾椿说。

苟经理在电话那头又公鸭似的嘎嘎的笑了起来。

结束了同老友苟经理一番轻松的通话,艾椿感到有点冷,去柜子了取了两件夹克,自己披了一件,给了一件紫蛾,他这时才发现她的下身裹了一条刚过膝盖的黑皮裙,使得她的魔鬼身材显得草木风流。

“你回过家了吗?”

“没有。”

紫蛾在马路上同便衣警察冲突的时候艾椿怎么没发现她穿黑皮裙呢?难怪便衣要盯上她。

“往后晚上不要着黑皮裙!”艾椿几乎用了命令的语气。

“为什么?”紫蛾畏缩的问,她不明白,但知道艾椿是在关心她。

“国际上有规定,淑‘女’是不穿黑皮裙。”艾椿只能这样告诉紫蛾,他不能说,“黑皮裙在国际上是挂牌妓‘女’的标准装。”妓‘女’也被认为是一种职业,为标识起见,职业人者,有其职业装也。但在现时中国一时怕难以实行。

紫蛾见艾椿脸‘色’凝重,便说,“知道了,以后不穿就是了。”艾椿夜间的义举,使紫蛾在感情上大踏步的靠近了艾椿,她相信他说的都是为她好。她也更加内疚,在给他家当保姆的那年,给艾椿的病中老伴伤害太大,给艾椿的脸上抹黑得一塌糊涂。

“刚才的电话你听到了,我的朋友要一位家政,主要是照应她刚上初中的儿子。待遇会比较优厚。”

“你那朋友是大款,给这样的人家当保姆难。”紫蛾说。

“不!给家里有‘女’人的人家搞家政才是难,‘女’人一般好挑剔。我朋友家没‘女’人,他同妻子已离婚了。”

“他家不是换了几位保姆?”

“同他小儿子搞不到一起去,人和人是有缘分的,也许你同那孩子有缘呢?”

“那就试试吧!”紫蛾同意了。

“这年头找饭碗的人多,人家的碗不是好端的,凡事总要懂一个‘忍’字。”艾椿教授本想再说些处世准则,心想这不是在说教吗?而艾椿一向讨厌说教,他立即打住了舌头。

“我得回去了。”紫蛾说。艾椿一看已到后半夜,心想这个时候出去,碰到了人怎么说?艾椿瞥了一眼紫蛾的黑皮裙子,“你在我的沙发上权且睡一会。”艾椿回到卧室,拿了条线毯丢到书房的沙发上。紫蛾有些感动,这个男人有颗善良的‘女’人的心。

艾教授又去书房拿出一个饼干桶,他怎么还记得她爱吃饼干?紫蛾对饼干的嗜好,是小时候养成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中国是忌讳享受的年代,是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何况紫蛾生在多子‘女’的普通工人家庭里。紫蛾小时候偶尔能吃到饼干那就是好大的口福了。她说她爱吃饼干就像‘毛’主席爱吃红烧‘肉’一样有瘾。

艾教授同短黒裙者各不相扰的进入梦乡。

第三十九回 多教授心系叶酸女 包校座布置奔三事

艾教授一觉醒来,已是满室的阳光,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心想紫蛾还在一个屋顶下。(. 求书)他拉开房‘门’,愣了一下,厅内的木地板光亮得能照见人影,走到厨房,本来杂‘乱’的锅碗瓢筷摆放得井井有条,乌黑的灶台也擦洗干净。艾教授有一个单身汉生活法则:‘床’上基本干净,饮食必须卫生,厨房地面等卫生是无为而治。看来紫蛾没有睡多少觉,艾椿简单的洗漱完毕,轻轻踱到书房,紫蛾像条鱼卷曲在单人沙发上睡的正熟,她累了。饼干筒歪在一边,那里面的一斤奥利奥夹心饼干所剩无几。

艾椿也发现自己饿了,吃了几块饼干,觉得这饼干味道特好。屋里有个不是你伴侣的也不令你讨厌的异‘性’,你的感觉和味觉一定要好得多。《圣经》上说,“让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伴侣”,“固定”没有的话求其次,时不时有位不固定的异‘性’或同‘性’的伴友,心就不会是孤零零的。这灵长类动物中一部分更“灵”的家伙,正是靠的群体‘性’变‘成’人的,群体‘性’已经渗入人的基因。已经变‘成’人的家伙在孤零零活着能行吗?

紫蛾一会醒了。

“怎么不在沙发‘床’上,歪在这儿睡?”

“闻着满室的书香睡的踏实。你家里需要有个人清理卫生,要不隔三岔五我来帮你收拾。”

艾椿本想带她去外面饭馆吃,可一看她的黑皮裙就决定在家随便吃点什么。紫蛾说什么也不吃了,要赶回家,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女’儿栀子有电话。

“栀子在哪里?”那年艾椿带紫蛾同栀子去省城后不久,郁文大夫便很快帮助栀子调到了省城医院。

“栀子在省医院的高级病房当护理员不到一年就不干了。”紫蛾说。

“为啥?”

“栀子去了以后,同尹秘书住在一起,两人很投缘,情同亲姐妹。没想到尹秘书的病又犯了,可能是太痛苦,尹秘书自杀了,这对栀子的打击太大。不久栀子又遇到一个麻烦,她给一个病休在家的副省级干部上‘门’打针,被这个老东西纠缠不休,并示意要包养栀子,栀子很苦恼,新辱旧耻淤积心头,能够诉说的尹秘书又永远离开了,我‘女’儿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去了南方打工。”

“红颜一怒发冲冠!”艾椿赞叹道。

“可我家那个没用的听说‘女’儿丢掉了一个好饭碗,又气又急,一下病倒,我到处借钱给他看病,把我难死了,心里又牵挂栀子。”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以为郁医生会告诉你的。来找过你一趟,你不在。再说也不想让你老为我家的事‘操’心。”

艾教授取出一千元‘交’给紫蛾:“你先拿着用,目前的困难总会过去的。你再考虑下,去苟经理家主要照顾他的宝贝儿子,初中生,说懂事也不懂事的年龄,就看你怎么调教。家务事没多少。有一条你得记住:苟老板的‘私’事公事,你一概不问不管。”

暮‘色’苍茫中,艾椿送紫蛾出了校‘门’,告别时艾椿殷殷的又无可奈何的说,天无绝人之路。又告诫,以后晚上一定不要再穿黑皮裙出‘门’。其实艾某人这再三叮嘱,也是脱‘裤’子放屁。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中国‘女’人出‘门’穿个黑皮裙,有谁认定她是挂牌的职业‘性’妓‘女’?这知识分子是经常大惊小怪。

回到家,艾椿感到疲惫,栀子的遭遇以及尹敏的自杀使他心很沉重,虽说自杀是彻底的勇敢和善良,但是执着的活着也是彻底的勇敢啊!尹敏的消失,郁文为什么不告知?他一定是不想把悲痛让朋友分担。

座机铃声响起。“艾教授吗,我是谢晴,昨夜把你累很了吧!?真不好意思!”她的声音怎么有些嘶哑?谢晴的嗓音一响是很清脆的么。

“老秦他‘挺’好的,你放心,你要常给他电话。你不舒服吗?声音怎么有点哑?”

“大概没睡好觉吧。我一直等了你电话,直到听到你的声音我才歪倒睡下去。请您常去看看他,谢谢您啦。”

“谁跟谁啊,别客气。往后你也还要关心老秦,夫妻一场么!”

“我‘女’儿说,腾出一个小房间,给她爸爸摆个小‘床’,欢迎她爸来看望她。”

“老秦也说,你的房间他保持原状,欢迎你们母‘女’来看看你曾经长久生活过的城市。”

电话里一时无语,好像是谢晴的哽咽声。

放下电话艾椿有些许感触,离异后有伤感的‘女’人一定是好‘女’人。一般离了婚的两人,彼此谁问谁啊,可是谢晴还这样的关心他的原丈夫。艾椿越来越觉得谢晴同秦根是不该分开的。记得有一次,秦根曾说过,他同谢晴的忘年苦恋,相知相爱,可以写一本传世的长篇,艾椿当即赋歪诗一首:

另情声名久,如今契阔深,相知鱼和水,白头搔不短。

艾椿却没有想到这鱼这水日后会分开,分开的深层原因应是薄弱的家庭经济。经济这个手,经常在搅局人类的生存。

谢晴和秦根坚持了近二十年的老少倾城之恋,终于难成长篇佳作传世。就爱的质朴深度而言,动人辛酸的爱情肯定是在民间,但这样的草根爱情很难传世。传世的爱情向来是同豪‘门’大族联系在一起的。《红楼梦》写的是豪‘门’内的爱情,没有贾氏大家族的财富奢华,也就没有大观园里的爱情。一部《红楼梦》用加法来表示就是:财富+美‘色’+未婚。说到底是财富浇灌了爱情。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真理!

因秦根离婚、紫蛾遭困的事,紧接着又安排好紫蛾去苟经理家搞家政,‘弄’得艾椿的心很累。

而值得高兴的一桩事是,推销叶酸的‘女’孩又回到多副教授身边,出双入对,全不在乎流言。而且还时而带到艾教授家谈天或共餐,她颇为健谈。有时两位老棋友厮杀,吃饭时‘女’孩上灶台,能‘弄’出一桌可口饭菜,三人围坐盛开的餐桌,不亦乐乎!

艾椿那边厢的老友秦根面对不可挽回的分离,而这边厢的同事和棋友多副教授有新的人生组合,真是东边日落西边雨。多教授近来‘精’神得很,失儷后的一个时期的萎靡一扫而光,偶然一两次棋坪‘交’手,赢他也很困难。人逢乐事智商好。

对于多副教授有新的人生组合构想,艾椿知道的较早。自从老多的妻子不幸在上海遇车祸丧生后,半年间情绪一直低落,后来情绪有所好转,原本显粗糙的脸面变得光洁,眼睛也开始发亮。老多说是吃叶酸的原因。艾椿知道这是鬼话,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解决问题。

人都有倾诉痛苦和欢乐的心理需求。果然一次夜酒后多副教授敲响艾教授的后‘门’,述说了他的乐中的苦恼。

半年前,电视广告中大讲特讲叶酸的排毒养颜功能,说对睡眠不好也有改进,正是在这时,他结识了一位推销叶酸的‘女’孩。几乎所有的保健食品都是暴利产品,故意把保健同医疗‘混’淆,所谓一个疗程动辄三四千。这位‘女’孩不仅推销叶酸,也推销她的乐观的人生哲学,时常来多副教授家说些八卦,逗的多副教授蛮开心,这是老伴去世后很难得有的好心情。‘女’孩不同于一般的打工‘女’孩,因为她有科技大中专班的学历,在古庐州科技大学校园呼吸了三年,感受了大学气氛,感受气氛是同学知识同样重要的。因此她有些气质,且喜欢古典诗词,偶然还能不问平仄胡‘乱’填几首诗词,这更合热爱古诗词专业的多副教授的‘交’友口味,甚至觉得‘女’孩可以造就,渐渐喜欢上她。于是一个疗程叶酸吃完就跟着吃一疗程,‘女’孩拿的回扣也多,被销售公司评为标兵。多卿副教授觉得叶酸这东西很有效,失眠渐渐好了,岂不知真正的叶酸是推销人。慢慢俩人的‘交’往渐入佳境,有回多副教授重感冒,‘女’孩漏夜照应,干脆多副教授让她住进自己的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宽敞家里,也可节省她住出租房的钱。从此多副教授的一应家务‘女’孩很利索的处理了,多副教授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可是这事让儿媳获知,他同丈夫统一了思想,为不使野火蔓延,她一人专程请假一星期回来,耐心说服公公让‘女’孩住到外面去。这事‘弄’得多副教授灰头土脸,心里很不是味。

“对叶酸妹子同你的往来,经你儿媳一咋呼,外面颇多流言,你在乎么?”艾教授以教父般的口气问。

“哪在乎啥?想你当初,因保姆事件,校内口舌如蛇引子四起,后来又隐隐传你同‘女’学生有染,你不照样岿然不动!,同你相比我是小巫见大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根本上就不管长舌‘妇’长舌男。“

“这事是你的事还是你儿媳的事?”艾教授进一步问。

“当然是本人的事。”多副教授矜持了一会,“我对她的出生日和出生时刻卜算了一卦,同我没有相克的地方,可以‘交’往的。”多副教授多年来爱好《易经》,他的这方面研究,秦根也很佩服,在圈内颇有名气,只是多卿是位不喜欢为自己抄作的人。

“即使相克也无碍,相克相生么。”艾教授说,“从来各种人际关系没有不矛盾的,和谐的人际关系是建立在善于消解一个个矛盾中实现的。现在你同儿媳有矛盾,正在相克,把你同叶酸妹的关系亮了出来,你不能回避。另外,将来你就能保证你同叶酸妹没有矛盾,不会相克?相克不怕,从‘克’中找出生路么,这就是相克相生。我这里有本书稿,你看看这里面的人际感情,他们都面临不少困难和矛盾,但一个个或化解或跨越。没有相克,哪有相生?”

“你说的没错,但是相克很了,还是考虑散局。”

艾教授取出一本书稿:“这还是草稿本,不向外人传,看完就给我。你先看看其中的悲剧和喜剧吧,也许对你处理目前感情上的事有借鉴作用。这事你尽量要淡然处之,不要‘弄’得再失眠。只要你的叶酸妹子不是在悠忽你,他要是认真的,你也应有男人的担当,至于感情上的事从来有坎坷有付出,不应为此生出怨恨。东坡先生说,不应有恨么。”多副教授一看,用铁夹夹住的十六开本一叠宣纸,用‘毛’笔小楷写就,字字珠玑,爱不释手。封面上有遒劲的隶书《别情钩沉》。

对于多副教授的感情重开新局,艾教授自然是欣慰的。秦根的另类感情盛宴散了,堡垒没了,多副教授正在叠新的堡垒,此起彼伏。

这边厢一串事刚结束,柳留梅那边又有新的情况,校长要给她介绍对象。

中学校长是干什么的?中国的中学校长大多是个“三婆”:一是婆婆妈妈的劝说教师教好书,书教得‘棒’,才能吸引家长的眼球,送孩子来上学,学生多了,收入多,奖金才能上去。

二是苦口婆心的劝学生认真地读好书,考上大学,学校才能获得社会的肯定,生源方能丰富。三是当好媒婆,给那些有培养前途的光棍青年教师介绍对象,稳定军心。

其实干什么事都要稳定人心,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王震将军率十万大军转业北大荒时,可谓军心不稳啊,不仅北大荒生存条件恶劣,主要的是从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许多男‘性’官兵,他们大都已人到中年,大多数还是王老五。这些穿上军装的农民,骨子里都有“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原生态观念。经中央同意,王震将军下达命令:

我命令:凡是没有老婆的指战员,一律带上粮票、布票回家找老婆,三个月内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的不准回部队。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在中国大陆吃饭穿衣要凭粮票布票,娶媳‘妇’要给‘女’方做新衣,岂能没有布票?

中国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军队史上,甚至在世界军队史上,这道命令可谓独一无二。命令是旧历新年前发出的,越明年,‘春’光明媚的季节里,北大荒有一道独特的风景,从内地四面八方各个乡镇归来的找老婆的指战员们,他们的身后都跟着‘花’红柳绿般的新媳‘妇’。第二年四处炊烟缭绕的广袤的北大荒便响起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婴儿的啼哭声。

王震将军晚年回忆,他戎马一生,下达命令无数,可大多数已记不住,唯独限期指战员回家找老婆这道命令不会忘记,这道命令于‘私’于公都是战略‘性’的的大手笔。

且说包校长对已经来了三年的青年‘女’教师柳留梅愈加注意,她的生活轨迹是从寝室到办公室到教室,空闲时间只是偶尔独自到街上溜溜。经过仔细观察,小脚校长肯定柳留梅还是单身。优秀的大龄青年教师是个不稳定的稀有元素,或者会辞职去别的城市,或者被外地的情人勾走了,或者考研究生离开,这样的走,你没有理由阻拦。唯一的办法是赶快促成其在本地安家。天堂城市虽比别的地方能留的住人,但对单身的青年教师来说,爱情婚姻和家庭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

校长找来团委书记,“奔驰的情况怎样?”

“奔驰?”团委书记一时没有领会,以为校长说的是奔驰轿车,这车子是一位校友赠予母校的,开车的司机因为涉嫌贩卖百粉被拘留,轿车暂时由团委书记驾驶。

“我们的奔三还有几部?”包校长用指头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

团委书记会意的笑了起来,校座说的“奔驰”,是指奔向大龄的未婚青年教师。“还有四部,教数学的男老师老王下个月就是三十周岁,典型的‘奔三’,教外语的‘女’老师小李二十九岁,她是公开宣布不结婚,教美术的‘女’老师小朱二十八岁半,男朋友好像时常有变更,教语文的柳留梅才过二十八。”团委书记一一摆着“奔三”情况,“校长,我们还有两部‘奔四’呢,一是教物理的安老师,三十七岁了,他是原装‘奔四’,一是教地里的钟老师,三十八岁半了,不过他先前有过同‘女’友的同居史,是二手‘奔四’。其中安老师长相欠好,个子又矮,人又是真正的老实,却是正宗原装货。”

“这年头还有原装的?也只有安老师,教书教痴了,难得的是他以校为家,很受学生欢迎。要用心给他物‘色’对象,男人一过四十岁也不太好找。”包校长说。

“这事是个缘分事,可遇不可求的,非人力所为。”

“这几位教师都是‘挺’‘棒’的,属于一个也不能少的。你们团委要多多关心他们的感情生活,男奔三还可以缓一缓,‘女’奔三不能缓了。教语文的柳留梅,更要重点关心。尽我们的人事吧!”包校长指示。

团委书记说:“柳老师来的第二年,在一次向全市展示的公开课上,获得市教委李主任的称赞,当时还顺便问我柳老师结婚没有,我以为是种关心,可以后没了下文。不久我校初中部一位单身青年姓杨的男老师问到我关于柳留梅的情况,杨老师很倾慕柳老师的才华和讲课能力,我鼓励他主动求爱,不知为什么也没有下文。后来我碰到他问起这事,他说,柳太优秀,配不上。我看他真的配不上,一个男人连求爱的勇气都没有,没有一点笑傲江湖的气派,真是不配当男人。”

“杨老师要是问到我,我就鼓励他进攻,杨柳轻扬之上重霄九么。”包校长笑说问,“那你手里有没有配当男人的单身汉?现在的男青年狼‘性’哪里去了?你们团委要鼓劲!”

校团委有一个没有明文规定的任务——当红娘。

“那个从我省师大来的研究生武老师,倒是很男人,中专毕业后去了税务机关,上了两年班就毅然摆掉好饭碗,辞职考研,连续考了五年研究生,毕业后当了中学教师,别人为他惋惜,他说人各有志。”

“死心塌地当中学教师的人很难得,他不是有了对象?”

“吹了,‘女’方不满意他选择中学教师的职业,工资不多还劳累人。”

包校长叹了口气,局外人哪知道中学教师的苦和累,重点中学的教师,哪个不是黄脸婆黄脸汉?

“武老师的课教的好,他也很欣赏柳留梅,两人不仅课都教的好,班主任也都是一流的。柳老师是文科武老师是理科,可柳老师给学生讲《红楼梦》选修课,武老师是每课必听,他是《红楼梦》‘迷’。有时武老师还上‘门’向柳老师请教《红楼梦》。在旁人来看,他俩是‘挺’好的一对。我曾向武老师提过他同柳留梅的关系,他笑着对我说,要我去柳留梅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看她手写的条幅,——曾经沧海难为水。”

“嗯,曾经沧海难为水?”作为地理特级教师的校长熟悉地球上的沧海,也知道这句是出自唐代诗人元稹的手。

团委书记说:“武老师意味深长的多我说——我们都只不过是水啊!是不是说,柳留梅是沧海,沧海深不可测,沧海浩瀚博大。可不管你是高山大海,你是‘女’人,总得嫁人。”

校长摇摇头,团委书记是政治专业毕业,文学上的浅陋寡闻是可以原谅的。

“可是校长,我校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有过好几位‘女’人没有嫁人,而且都是名师。”

“这不是我校光荣的校史上值得夸耀的一部分。‘女’人不嫁人,事业就成了他们的寄托,造就了‘女’‘性’名家,但对她们来说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不希望在我的任上有嫁不出去的‘女’教师,我的政绩之一是要我们的教师身心都比较愉快,这个高考大指挥‘棒’,真害苦了我们的中学教师,如果老师们个人生活再不愉快,那不是很残酷吗?”

“校长,我有一位朋友是个很能干的‘私’营企业家,离过婚的,身边有个小‘女’儿,他曾托我物‘色’一位‘女’教师,说家里有个教书的,对孩子的培养有好处。”

“多大年龄?”

“怕是奔五型的,年龄上比柳老师大得多。”

“男人四十五十都还是一枝‘花’,”校长说,“男‘女’相差个二十几岁现在属于正常么,我看可以给搭个桥。”

“只是离过婚的,还有个孩子,怕是个来路虎。”团委书记说,“校座,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就是曾经给我校供应过课桌的老板。”

“人家有钱,有别墅有车。没有钱才是真正的来路虎呢。”包校长很大气的斩钉截铁,“这事你抓紧办,我看‘挺’好,这叫校企联姻。我们不要老是内部消化,教师配教师,两人都忙,两人都没有钱,家庭的许多矛盾往往是穷造成的,这不利于婚姻。”

第七个六月四日快来了,这是柳留梅同艾椿共同的若干纪念日的最重要的一个纪念日。他们有两人的情人节、植树节、母亲节等节日。情人节是他俩第一次感情起点的日子,植树节是他深深的植入她身体的日子,母亲节是柳留梅第一次受孕的日子。每年的六月四日是艾椿与柳留梅的植树节,是两人世界中的盛大的节日。可这几年已很难在一起共同度过植树节,因为分离,每逢“六四”彼此都很伤感,伤感到拿起电话筒都很沉重。

植树节前夜,艾椿与柳留梅照例通了很久的话,彼此又在南北两头各自的被窝里互通了手机信息,柳留梅很晚才入睡,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被闹钟叫醒后,脑袋沉沉的。作为班主任照例是五点半上‘操’场跟‘操’,六点去教室监督早自习,七点去食堂三扒两咽用早餐,七点半上课或去办公室。

上午两节课下来已是十一点,柳留梅回到办公室身体像散了架似的,喝了口水后,立即打开手机,看老头子有无短信来,果然屏面上塞满了字:

望东南兮,河海渺渺,‘欲’启程兮,千里迢迢,无舟楫兮,‘浪’里白跳,忽闻‘玉’音兮,心旗飘摇。

柳留梅知道是她索要的新出土的《诗经》片经,她正在准备给学生开一堂《诗经》讲座。她称老头子是及时雨,她要什么材料就能给你提供合适的东西。这《片经》写的是古人的爱情,写得真好,情人间的相思之苦,写得可触可‘摸’可感,远比现在的动辄数十万字的爱情分量重了不知多少。植树节这一天,老头子发来这个短信,岂止是提供教学资料?寄托着老头子的无限相思啊!

艾椿同柳留梅的相思之苦,同地球上的山河阻隔无关,是另一种无形的险山恶水。

下午是主题班会《我心里的民工》。早在放暑假时,就布置了了解民工生活的社会调查题,目的有二,一是让学生了解社会,二是通过民工生活的艰难促使学生努力学习。这所省内有名的中学,大多数家庭都比较富裕,学生智质可以,但动力不足。柳留梅收集了社会底层人的低质量生活的图片,在教室展示,无非是教育大家,高学历的人才,才有可能获得文明的生活。

主题班会开得热烈又古怪,七嘴八舌,怪论迭出,匪夷所思。

“我所接触的民工,他们的物质生活要求都很简单,同孔子的贤弟子颜回生活差不多,‘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可我觉得他们大多‘挺’乐观,我很感慨,贤者,中国民工也!相反,我看那些个白领,从早到晚,生活紧张,面无血‘色’,还有我们的老师也都曾是大学骄子,可是他们当了老师后就娇不起来了,太苦太累啦,一点没有民工快乐,在当老师和当民工之间选择,也许我会当民工,因为我吃不了当老师的苦和累。”

“我们没有童年、少年,我的近视四百度,我看民工们少有戴近视眼的,除了他们干活苦,吃得差,其它方面都比我们强。”

“暑假里我在建筑工地边调查边干了两天提水泥桶的活,累得腰酸背疼,可是回来洗个热水澡,晚上睡得真香啊,如果民工晚上有热水澡洗,有蚊帐,我觉得当民工不算苦。”

“我想,如果让民工背上我们的书包,早晨五点起‘床’,一天上八节课,两节晚自习,晚上十点睡觉,他们会有什么感觉?我想,他们一定还愿意回到工地。”

以上都是男生的发言。

“我不认为民工很快乐,我认识一个发廊‘女’,别看她嘻嘻哈哈,可她心里‘挺’苦的。”一位有羊角辫的‘女’生站起来说,“有回发廊‘女’被抓后,我通过当派出所长的姨夫把她接了出来,,她告诉我,为了两个农村里都在上高中的妹妹的学费,她才出来当发廊‘女’的,她当发廊‘女’是为了妹妹们不当发廊‘女’。有天她过生日,我要她发个愿,她说,希望来生还当‘女’人。她说,如果有来生,她来生的少‘女’时代是22世纪初,相信到那时候,农民不会这么苦,她家不会这么穷,她也能上学工作,不会再受人蹂躏。他会找个好丈夫,要生一个可爱的儿子和一个‘女’儿,她说她喜欢当妈妈。”

“我们苦,老师苦,民工也苦,底层的百姓都苦。我觉得这世界上受苦的人太多,可是谁来真正的关心别人的痛苦?对别人的苦难同情是有的,可同情有什么用?”这是一位成绩优秀的‘女’孩,父母都是城市平民,靠打工为生,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上,不再像自己在劳苦的打工生活中挣扎。

各种意见发表的差不多时,柳留美正准备总结,这时候一位学生举手要求发言,这是班上唯一的正宗农民工子‘女’,是个品学间兼忧的肯思索的男孩,柳留梅示意他发言。

“民工生活的艰苦我有发言权。因为我的父母是民工,父母较早了进城,他们靠起早‘摸’黑的打工养活我,,父亲算得上是个能工巧匠,才在城市里立住了足。他们一分钱一分钱的积攥着我以后上大学的高额学费。父母才四十多岁,可他们像六十岁的苍老。自古以来能够使中国底层老百姓的子‘女’改变命运的路子大概只能是一文一武,武的是从军,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文的就是上学赶考。现在还是这样,我们家乡,每逢部队来招兵,报名的打破头,想方设法给给上面送礼,甚至送钱给部队招兵的人。我们农村到部队的人都舍得苦干拼命干,做梦也要入党提干,这样才能改变命运。除了参军就是指望上洋考上大学,跳出泥坑似的农‘门’。‘知识改变命运’是了不起的科举制度留给农村老百姓的深刻认识。可是这条路子对现代中国农民和来说越来越窄:教育资源分配不公,加上学费昂贵,农民子‘女’难成才。大多数农民子‘女’只能涌向城市打工,打工者的子‘女’绝大多数还是打工,这叫‘代际转移’吧!由贫困还是转移到贫困。中国历史上,大约每一百多年有一次规模宏大的农民起义,农民起义的根子是农村的大面积贫困造成的,这个历史现象值得高层重视。”

柳留梅认为主题班会应该是畅通言路的场所,应是一个民主的畅所‘欲’言的会,让学生把想说得都能说出来,你才能够了解学生在想什么,也才能有的放矢的加以引导。教师要平等的和学生对话,尊重学生的观点,不要老以为自己比学生高明,那位同发廊‘女’‘交’朋友的‘女’生和民工的孩子的发言不就很有分量吗?做中学生的班主任,也像古时大禹治水,要疏导,不能堵,不要以为年轻人思想简单,复杂的社会给人复杂的思想。

柳留梅能使自己管辖的班级里言路畅通,班级就成了一谭活水,学生虽压力大但不压抑,‘精’神状态算好的,班级各项工作都走在前头。可柳留梅自己总是难摆脱某种无以名状的压抑,除了无法不牵挂心里的那个有点执拗的老头子外,还有不断的考评、评比,假期还有各种培训,‘精’力严重透支。学校领导担心学生学习紧张压力过大出问题,出现如逃亡、跳楼等高危行为,一再要教师关心学生的思想动态中的蛛丝马迹,可是负重如牛的教师谁来关心?好在承受‘精’神压力方面,中国的中学教师在世界范围内是无与伦比的,他们真正是“不死鸟”,掌管教育行政的各级头头大概不会担心重压下的中学教师会逃亡或跳楼,偶尔有个把跳楼的,也无关大局。

主题班会开得还算成功,柳留梅多少有些自我安慰,因为今天是她同艾椿的植树节,一年一度的植树节这一天,柳留梅总要把这一天过的丰富些。她在考虑如何去丰富?

第四十回 家长宴重礼赠疲师 植树节情浓牵远人

主题班会刚结束,理科一班的班主任来电话,要柳留梅参加晚上的便宴,他班上学生的一位家长招待一班主要的任课老师,这样的所谓便宴每学期总有几次,这样的饭局想不参加也难,不去的话,所在班的班主任会有看法,其它的任课教师会心生隔阂生出腹议,学生的家长心里也不踏实,主课教师是一个不能少的。(.CC 好看的棉花糖

据传该校能够拒绝参加这种家长宴请的教员,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位青年教师,但他也有一次破例,是教务主任也是他的师傅要他去赴家长宴,他才不得不去,去了以后没喝一口酒,没动一筷荤菜,只吃了一碗白饭,回来后说,他看到的不是满桌的鱼‘肉’海鲜,而是学生家长的鲜红的受伤的心。可从此他就有了外号“呆子”。呆子不仅罢宴,而且对于宴会后的礼品或红包,也是一概拒收。呆子在柳留梅应聘去的前一年就走了,他考上了研究生,攻读的是法律专业,多么希望他本‘性’不改,一直呆下去傻下去,有望将来成个黑脸包公,在以人治为主的社会里,包公还是多几个好些!即使法治时代,也还得有真正的法治人才,而不是现在的所谓主流法界权威,腰包满满,胡说八道。法治的根本还是人治,要有大批高质量的人才去矜矜业业如履薄冰的治理社会。

老师们一脸的倦容在盛开的餐桌上慢慢舒展开,胃口都不错。可是柳留梅在这六月四日的晚上赴这趟宴,几乎没有一点食‘欲’,除了疲劳,主要的是今天特别特别的想着远方的老头子。

同艾椿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日子的晚上,即使值班,柳留梅也会值完班后赶到老头子那里,他一定准备了三四样她爱吃的诸如黄瓜、海带丝、粉丝烧猪‘肉’、辣子‘鸡’等,桌上还放了一瓶鲁迅故乡的‘女’儿红。

只是仅有的一年的六月四日晚上,桌上烧好的菜没动,酒没开瓶,夜间两人和衣而卧。那一晚轮到柳留梅在学校守着学生的晚自习,九点下课后,班上的一位‘女’孩找到柳留梅,哭着说不回家了,追问之下,原来是她的继父‘奸’污了她,而且今晚还会受践踏。她的母亲外出打工了,家里除了继父外,只有一个半痴呆的‘奶’‘奶’,继父的龌龊事就没人过问。柳留梅立即把这事向师兄校长汇报,校长当晚把‘女’孩安排到自己家。从校长家出来已是十一点了,虽是月明星稀,但夜味已很重,柳留梅告诉艾椿要打的回家,艾椿不同意,出租车要经过一片荒野。但是柳留梅还是执拗的回来了。

“这么晚打的,你的胆真大啊!你没看到报上的消息,中巴司机糟蹋‘女’乘客。”艾椿有点生气了。

“那样的禽兽司机太万一了。”

“可让你如果碰上这万一,对你就是一万?!”

“人的命天管定,与父母无关,与其它人不相干。”柳留梅冲了一句。

“好了好了,吃饭!”艾椿说。

“不饿!”柳留梅喝了口艾椿茶杯里的凉茶。

“咋啦?谁得罪你啦?”艾椿见柳留梅神‘色’疲惫,以为谁欺负她。

“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畜牲。”

“谁?”艾椿很紧张。柳留梅大体上叙述了班上‘女’生被糟蹋的事。

这一晚两人都只是吃的很少,不知有食味。睡前都没有洗脚,和衣躺下了。

“‘女’孩多大?”艾椿觉得气氛沉闷。

“比我小十岁。”

“他继父老家伙呢?”

“比你小十岁。”柳留梅说了这句,突然笑了起来,她不想让老头子太受压抑。一会柳留梅睡着了,她太累了。

艾椿教授却笑不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老东西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他给柳留梅的伤害恐怕一点也不比柳留梅的学生受到的伤害小,虽然是属于另一种,但是温柔的伤害一样有伤口!

家长的宴请在柳留梅对往事的沉思中结束,疲劳又兴奋的老师们酒足饭饱后,理所当然的把红包装进了口袋,柳留梅内心别扭的把红包抓在手里,出‘门’后才把它塞进坤包,独自匆匆的赶到话巴,话把费用要小些,给老头挂电话时间长。可是没人接,快十点了,老头会上哪里去?回到寝室,掏出感恩红包,点了一下是1000元。今天赴家长宴的有七个教师,加上千元以上的饭菜,家长得出不少血。柳留梅希望自己的钱袋快些肿起来,他想买一室一厅的房子,把老头子接过来。可是按这里的房产价,没有三四十万是拿不下来的。她不想动用老头子的有限的一点养老积蓄,可是单靠自己的收入哪一天能积到五位数?

柳留梅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是老头子打来的电话。

“你上哪里去啦?家里电话没人接。”柳留梅语带责怪,她同他的通话中时常使用先发制人的语气,这样似乎能减轻一点心里的内疚。

“我能上哪?一直等你的电话。只是刚才把喝醉酒的你们的多卿老师扶到他家,稍坐了一会。”

“我说呢,在话吧给你电话就没人接。多老师没事吧?”

“前几天多老师的儿媳‘妇’又回来一次,干涉你多老师同叶酸妹的相处,这一次多老师硬了起来,但心里总是闷。”

“‘女’人和‘女’人是很不一样。”柳留梅说,她指的是艾教授的‘女’儿就很通达,她没有明说,拐了过去,“你得多同多老师下几把棋,要他不要‘花’间一壶酒了,郁闷加酒伤身体。”

“没事,他酒量本来不大,只是一喝就醉。现在我看叶酸妹也没有退宿,这就好。”

“那好,你认为他们有自己的植树节?”

“不好说,虽然有树也有坑。”

“不说他人的事。你晚上吃什么呢?可加个菜?”

“有个凉拌黄瓜丝,炒了个莴笋‘鸡’蛋。”艾椿说,“喝了两小杯‘女’儿红。”这菜这酒都是当年第一个植树节晚上两人共餐时的菜和酒。

“放盐没有?”记得第一个植树节晚餐上,艾椿炒的的莴笋炒‘鸡’蛋和麻油拌黄瓜丝就忘了放盐,吃的也很有味。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放不放盐不影响食‘欲’。”艾椿说。

“放了一碗水没有?”柳留梅轻言细语,笑着调侃了一句。虽然心里沉甸甸,也不能语言沉重啊。电话里的重言重语,可是甩砖啊!

记得那个晚上的凉拌黄瓜丝放了辣油,柳留梅是吃辣的口味,无辣不进食,可艾椿是沾不得辣。于是桌上放了一碗凉开水,他把沾了辣油的黄瓜丝放到水里洗一洗再进口。当时他一边洗一边笑,柳留梅问笑什么,艾椿说这一洗就是涩辣都有,哈巴着嘴,哪是笑的呢?

其实艾椿就是在笑,他没有把笑的真实原因说出来,毕竟那时候还没有到栽树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师生关系,有些话不便说,即使说了,按她当时的少‘女’的晕乎和有关方面知识的缺失,她也难以解读一碗水的现代典故。

艾椿一碗水的典故来自友人郁大夫说的一个故事。郁大夫接触过一位就医者,结婚几年不生育,四处求医,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女’方的肚子依然扁扁。幸而遇上个细心的医生郁大夫,追根求源,‘弄’清楚了不孕的根本:‘肛’之‘交’。把果树栽到石坑里面,能开‘花’结果吗?

原来他们夫妻多年来的夫妻生活方式,一直是结婚的第一个晚上的双俯式,怎么样都载不进树,于是端来一碗水,可水只能增加涩度添‘乱’的事。后来‘阴’差阳错,进了紧邻的‘肛’‘门’,这真是真理紧邻着谬误,彼此虽只是毫厘之差,但失之千里矣!就医者还引经据典地说,他是通过公‘鸡’爬母‘鸡’受到启发的。

这故事后来说给已经开窍的柳留梅听,她觉的匪夷所思,根据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水来润滑,总是如细细的山泉汩汩的流淌。可艾椿相信,在把‘性’看得神秘甚至丑陋的社会里,没有堂而皇之的‘性’教育地位的时代,进不去,出不来,擦边球,进错‘门’等囧事奇闻的出现是不足为怪的。

“你晚上吃什么?”艾椿问。

“出去吃的。”柳留梅含糊的回答,她没有说家长请客,一方面艾椿不赞成教师赴学生家长的宴会,更反对拿红包。另方面今晚的宴席的丰盛同艾椿独自面对两三小碟简单的素菜独酌,想起来心里酸酸的像翻了醋罐子。

“饮食不能马虎,多吃些新鲜素菜水果。”艾椿叮嘱,柳留梅的便秘很严重。

“睡前检查一下煤气,不忘把‘门’锁紧,把‘门’上钥匙拔下来。”柳留梅叮嘱。艾椿有几回忘掉开‘门’时把钥匙拔下来。

艾椿坏笑了一下,两人在一起玩1+0游戏时,他习惯把钥匙‘插’在里面小睡,后来她不允许,那样前列腺冲血时间长。

在有情人之间,一些看似低级的调砍其实并不下流,要说下流,那也是诗意的下流。

艾椿和柳留梅每天的通话就是这些日常的彼此生活的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旁人看来是些没有意思的话,无主题变奏,白掷钱给电讯局。

没有意思不等于没有意味,意味在心里。触动了世界许许多多少男少‘女’的新的《艾丽斯梦游仙境》,开始也不过是路易斯-嘉罗给小‘女’儿写的浅显的没多少意思的童话故事,那时路易斯正在牛津大学上学,非常思念他的小‘女’儿,就给他的‘女’儿写了小‘女’孩艾丽斯从镜子的后面进入一个奇异的世界的滑稽的故事,路易斯-嘉罗没有想到世界上有太多的孩子喜欢这个滑稽的故事。看来文学的伟大不仅只属于有意思的正经巴拉的书,像莎士比亚和曹雪芹的作品。不那么正经的滑稽的书,如《西游记》、《艾丽斯游仙境》同样伟大。赵元任在《艾丽斯梦游仙境》的译序里说:“我相信这书的文学价值,比莎士比亚最正经的书亦比得上。”

文学如此,人和人之间的说话同样如此,不必有意思,只是要有意味,意味只在心只在情。

这个在他俩自定的植树节的暮霭沉沉的晚上,一老一少在遥远的两头的电话里絮絮叨叨调侃幽默的没意思的对话中,彼此在心里植着快乐和忧伤的树。

艾椿刚进入梦乡,一串急剧的铃声惊醒了他,电话就在‘床’头。

“喂,哪位?”

“是我!”

“梅,什么事?”艾椿的睡意全没了,以为柳留梅那里有情况。

“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后觉得梦怪怪的。”

‘女’人比男人更在乎梦。“怎么个怪?”艾椿知道这时候是不能急躁的,得耐心同她聊。他必须是垃圾桶,承受对方的苦恼牢‘骚’。他必须是净水桶,对方渴了,及时送上水。他必须是充电器,对方缺电了,他必须顺利的接通电源。

“梦里我们一起旅游去,我们走散了,我看到了你在远处,可就是撵不上,后来碰到一条好宽的河,你过了河,我却过不去,一个人在河的这边,你个傻‘逼’,竟然一下扑到河里,向我游过来,可忽然又不见了,这一急就醒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梦里的事,总是撵不上,过不去,见不到。你没事吧!”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就是梦,岂能当真。睡吧!”艾椿打了个哈欠。

“不知怎么回事,除了在你身边,每逢植树节我就睡不踏实,好胡‘乱’想。”柳留梅说。

“想什么?”

“我觉得‘混’沌未开的处子就像个蚕茧,不少蚕蛾从里面咬不破茧壳,生命就在自结的茧壳里结束了,这叫作茧自缚。我觉得爱情就是男人把‘女’人的硬茧壳咬破,把她从茧壳里解放出来给她一个全新的生命,开始伟大的吐新丝结新茧的创造。”

“这个比喻很新颖啊,我们男人想不出来的,你们‘女’人的思维有时却很奇特。”柳留梅新奇的比喻赶走了艾椿的睡意。

“神话中的爱情是比邱特在‘射’箭,‘‘射’’远不如‘咬’。一见钟情时男人的眼就开始在狠咬,然后拥抱是用手在咬,接‘吻’是用嘴咬,写情书是用思想在咬,结婚的晚上是全方位的里里外外的咬,这时候处子的茧壳才真正的被咬破了。”

“有意思。”他感慨一声,老二也开始苏醒。

“不是么,你从说爱我的那天起,开始咬我,一直到植树节的金‘色’的夜晚的那个咬,一年多的时间里在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的温柔中咬我。”

“我觉得是在相互的咬。”他补充说。

“你觉得我也在咬你了吗?”

“咬得很呐!”

“‘女’人咬男人通常是咬紧了一个就不放,一咬到底。男人咬‘女’人往往不是这样。‘女’人既爱男人的‘咬’,又怕男人的‘咬’”她说。

“此话怎讲?”

“不少的男人,他们咬破了一个茧又去咬别的茧。”

“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艾椿不想把问题深化。

“那你亲我一下。”

他对着话筒叭叭两声,‘吻’到了远方的她。

放下电话,艾椿一点没有睡意了,柳留梅把‘春’蚕作茧引进男‘女’感情使他平添了一层淡淡的伤感。妻子弃世时,艾椿已近‘花’甲,中国许多丧偶老人是独守晚年,或是因为“故人情义重,不忍复双飞”,比如书画大师启功先生,与亡妻感情甚深,决不再双飞。或是年衰体弱,不愿再结缘,结缘是要牵扯到另一个人的命运,比如大诗人杜甫。或是因为怵于前一次婚姻中的油盐酱醋,婚姻太琐碎,大丈夫不惧轰轰烈烈,就怕陷进琐碎,比如哲学家黑格尔。马克思晚年也曾感慨,婚姻占去人生太多的‘精’力。或是因为有艺术等癖好,不想让再一次的婚姻影响他的爱好,癖好就是最好的伴。

艾椿教授似乎什么也不是,亡妻留给她太多的孤独,孤独疯长,长鼻子长眼长牙,他遇到了柳留梅洁白青‘春’的那颗纯洁之茧后,虽很有过犹豫,最终还是咬了下去,于是“复双飞”,不过一对年老的翅膀和一对年轻的翅膀只能双双展翼在黑暗的天空中,不敢在阳光下展翅,而翅膀是需要阳光的!

中国的‘女’人这条蚕宝宝,一旦被咬开后,她们中绝大多数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子扛着走,为她们的男人耗尽生命的丝丝缕缕。

艾椿想到柳留梅要扛着自己这条老棍子在黑暗的崎岖的路上跋涉,艰难是可想而知的,每每唏嘘不已。前不久友人郁大夫曾为柳留梅赋诗一首:

情寄晚照实堪叹

‘欲’婚不敢‘欲’分难

奇恋二字休轻写

心比天高泪最酸

这不讲韵律的是诗实在是一首好诗,写尽了他同‘女’弟子在感情生活中的进退之艰难。这世上许许多多的奇情奇才奇行的人,又哪个不是“心比天高泪最酸”?

六四植树节这一天就这样在生活的动‘荡’中过去。分开以后的每年的六月四日,双方都在‘精’神上是极大的付出,六四是两人生活中不能忘记的生活主题词,就像法国人时常提及“法来西共和国”。

放下电话已是深夜,艾椿在淡淡的轻轻的伤感中朦胧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床’头的电话铃声又急剧的响了起来,艾椿以为又是柳留梅的电话。

“喂,是梅吗?”艾椿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晨八点了。

“请问,艾老师在家吗?”一个熟而又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你找他有事吗?”艾椿语带犹豫。

“你就是艾老师吧!”

“是啊!”艾椿不能再回避。

“终于找到了你,这几年我都在找你。我是纹,小纹啊!绞丝旁的文”

“纹?”

“是啊,你能忘了我吗?”

纹?是她?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她,断绝音讯十年后,她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她又从哪里知道他家的电话?

纹这个‘女’人,可是不同寻常的一颗茧哪!

纹告诉艾椿,她正在北海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上遇到了艾椿曾经呆过的一所大学里的一位教师,他正是艾椿过去的一位挚友,‘交’谈中获知艾椿的妻子早已病故,并且得到了艾椿的电话。

“听说你老伴病亡,心里很难受。”纹说,“你要节哀。”

“走了多年了,哀也逐渐谈化,要不活不下去。”艾椿实事求是地说。

“现在同谁过?”

“同自个儿。”

“我问的是子‘女’在不在身边?记得你有一位‘女’儿?”

“‘女’儿有她的生活,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

“这样吧,会议结束后,等有空的时候,我给你写信,你也给我写信,你知不知道,我时常翻读你过去写给我的信,一封也没有少。我这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真的很高兴。”

第四十一回 说不清楚人世间事 道不明白男女恩怨

不久,纹的信来了,不仅写的长还有文采,因此艾椿就自然复信,鸿雁往来不断。[txt全集下载.]

艾椿教授是在一个偶然的时空中同纹牵掣上的。那还要追溯到文化大革命时代后期,艾椿还是青年助教,他同一位青年讲师颇能‘尿’道一起,此人姓辜。辜讲师身躯有长度有宽度,仪表堂堂,有诗人气质。他的一位‘女’学生向他借一本书,‘女’同学翻书的时候,见里面有一首潦草的手书的诗,有点朦胧的情诗味道:

寒雨中疲惫的奔忙,

向着孤独的家一方,

那里有着伊的等待。

静夜中忧伤的转侧,

没有绝望,

记得伊的‘春’风般的微笑。

别问以后的日子,

毕竟现在

有温暖的月儿正在升起。

总想有一天,

会拥着月儿

洗脚上‘床’真一快。

这首小诗在当时小资味算是很浓的。是否写给借书的‘女’生呢?不好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女’生把这首诗上‘交’给辅导员,又依次上‘交’到系总支,到校党委,宣传部长认为是思想领域内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一下,事情就闹开了,至少开了十几场大批判会,尤其是学生代表,批判时狂轰滥炸。一定要追问“伊”是谁?认为只有地富反坏右才有“向着孤独的家一方”的凄凉感。

党委宣传部长嘲笑“洗脚上‘床’真一快”,这样庸俗的话能作诗句?也太没水平。他这样批主要是打压被批判者的信心,因为辜讲师的课讲得好,颇为自负,文革之前很受学生的喜欢。辜讲师也不示弱:“我写不出这样的诗句,是宋朝诗人陆游写的。我不过是剽窃罢了。”会场冏了一会是笑声。可见对有点学问人‘弄’出的东西,不要随意嘲‘弄’。陆游诗句“洗脚上‘床’真一快”被辜讲师放到自己的歪诗里作结,还真是绝了。

还好,当时中文系总支副书记南楠,向校党委力陈辜讲师这首诗不过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作怪,不能硬拉到阶级斗争新动向上面。辜讲师在系内教师会上作检查时,他实话实说,有回看到一位‘女’生背影很美,有感而发而已。懂诗的教师心里觉得诗写得还算可以,但还是要应景批判。

批判结束后,艾椿见灰溜溜的辜某人一个人向着他“孤独的家一方”走去,便跟了上去,轻轻的说:“诗是好诗。”辜叹了口气:“这也是诗的回报啊!”

所谓“诗的回报”,来历出于英国首相邱吉尔。二战时德国希特勒狂轰烂炸英国,后来盟军反攻,英国空军轰炸柏林,邱吉尔风雅的说“这是诗的回报呢。”

始作俑者辜讲师还是被下放到城市边缘的一所中学教书。那中学旁边有一所制造无线电器材的工厂,厂里有一些在实习的大学生,借住在实际上已没有学生的一所中学的一排空房,其中‘女’大学生住的房间正好邻近辜老师的的宿舍。其中一位爱好文学的‘女’生时常向辜讲师借书看,一来二去,两人擦出了感情的火‘花’,并很快升温,到了“洗脚上‘床’真一快”的诗句里。一位被贬的知识分子,远离妻儿,心情又郁闷,最容易跌进感情的坑里,可是辜老师没料到‘女’大学生会暗结珠胎。这世上的事就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在那个时代里,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证明,是难以找到地方打胎的,当事者的命运是可以想到的。文革结束以后,艾椿有感于同事同那位‘女’大学生的命运,添油加酱的演化成一部中篇《彩云何日归?》发在一家有影响的刊物上,两个月以后,编辑部转来一封信,是位‘女’读者的信。

尊敬的艾先生:您好!

我不揣冒昧的给您写这封信。很偶然的机会读到您的大作,说来别见怪,有回在列车中的厕所里,见有几页杂志残页,随便一读竟吸引我的眼球,回来后四处找到这本完整的杂志,方才完整的拜读了大作《彩云何日归》,久久不能平静,这是阅读宿命。我知道是真真假假真假不分,我肯定您也不会知道我全部的坎坷的命运,但您作品里‘女’主人公的命运同我是如同一辙,稍有不同的是,当我得知我怀孕以后,不像您作品里所写的做了人流,那时人流可不容易。尤其是未婚‘女’大学生要打胎,同大观园的林黛‘玉’假如要打胎一样的难。

人流难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主要的是我当时心疼我体内的小生命,我觉得生命来之不易,我母亲说,投胎为人,要苦修行善999年,我母亲一生有九个孩子她还不嫌多,尽管她为九子吃尽了人间苦。我当然不会这样‘迷’信,但我知道孩子生下后的艰难处境,不过我想,我肚子里的孩子无罪,正是我的这位保留下来的‘女’儿陪伴了我度过了大学毕业后被罚当清洁工的八年艰苦生涯,我感谢我的命运共同体的‘女’儿。我现在是一家大厂的工程师,业余喜欢翻翻文艺刊物。我很想有一本刊有您大作《彩云何日归》的刊物,上面签有您的名字。世上许多‘女’人不怕物质上的苦,最苦是心苦,我有我的独特的心之苦,您一定会感兴趣的吧,有机会当让你看看我的心。

您的忠实的读者:纹

这是纹的第一封给艾椿的信,编辑部转过来的,算是读者来信。

这个远方陌生‘女’人的来信,启动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长达数年的书信‘交’往,从而成了由陌生到熟悉的知冷知热但从未缘铿一面的老朋友,彼此的人生经历、喜怒哀乐都渗透在一张张信纸上,但彼此都没有提出索要对方的照片,也没有想到通话。不像现在的网友动不动就想见面,见面就出故事。

后来才‘弄’明白,这位敏感的‘女’读者竟就是艾椿早先呆过的的一所大学同事辜老师的那位独立特行的情人。

纹是在毕业的前夕生下‘女’儿的,她所在的无线电系上报校“革委会”对纹的处理意见是开除学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那个时候大学还是军代表说了算,老军代表姓陈,湘西人,有湘西人的骠悍,据说是“湘西王”陈渠珍的后代”,新中国元素龙和作家沈从文曾是陈渠珍的的部下。沈从文对陈渠珍有极好的评价。陈渠珍后期去西藏邂逅一位藏族少‘女’,老少很快跌入热恋,这也被艾教授收入他的《别情钩沉》。

陈军代表是位经过枪林弹雨的老军人,以严格执行纪律著称,传说他带兵打仗的年代里,曾经枪毙过一位酒醉后污辱民‘妇’的老兵。校革委会讨论对纹的处理意见时,所有发言的委员都同意开除纹的学籍,有的还要提出开批斗会。向受伤的伤口撒盐、落井下石,这在历来的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里是屡见不鲜的。

当然最后的拍板权,还在湘西人陈老军人手里,他正襟危坐,慢条斯理的说:“我看了专案组‘弄’出的材料,有的地方不要搞得太细么,这男‘女’感情问题何必‘弄’得那么清楚,这种事是说不明白的,不要把‘女’孩‘逼’得太紧么。谁让你们对一个‘女’学生抄家?你们把她的那本书《艽夜尘梦》也说成是‘淫’书,我翻了翻,看不出‘淫’在哪里,陈渠珍写他一生的遭遇。陈渠珍

是起义人员,不是坏人吧。”老军代表扫视了下与会者,“现在是要给犯错误的这位‘女’生下结论,看来大家的意见倾向把她开除学籍。”

老军代表站立起来,作决定时他习惯走动,这是打仗的年代养成的。老军人忽然停步,大手一挥:“我的意见是,不能开除了学籍。他学籍没了,她的孩子怕要受影响了,如果没有经济来源,她养活孩子就很困难。归根到底,她也是受害者。我的意见是发给毕业证,培养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啊,听说她还是学习尖子,开除了太可惜。但可以不当干部使用,当工人么。”军代表停了停,“听说,人家大学并没有开除那个姓辜的老师么,我们倒要开除我们大学的‘女’生,说不过去吧?”老军代表一言九鼎,这个决定出乎与会者大多数人的意外。

纹说,如果不是湘西老军人,她母子的命运就惨了。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经过生死场的人,往往有颗佛心,隐藏着杀机的‘弄’不好是那些顺风顺水看风使舵步步高升上来的人五人六的那些人形动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化大革命结束,辜讲师被召回到原来所在的大学,他的婚外情已不认为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小节而已,这也是社会的进步。他的业务至少在省内的高教界是数一数二的。但是,辜同妻子破裂的家庭关系的已经难以修复,家里难有“温暖的月儿正在升起”了。

辜讲师回校后,他包下了所有的家务,洗涤、买菜、做饭、清扫、倒垃圾等等,埋头苦干,希望能获得妻子的谅解。1989年6月5日早晨,辜提着篮子出校‘门’买菜,见校‘门’口有一队学生打着红旗游行,他辜糊里糊涂的跟在游行队伍里,同他熟悉的学生说话,随大流走到市里。后来“讲清楚”他是误入游行队伍,就像林教头林冲误入白虎堂一样。他的一位好友调侃他,“你身上的零件老误你的事,上次是中间那个零件,这次是下面的零件——脚。”使辜老师真正难受的是他的一位得意‘门’生考上了他的母校北京大学的研究生,也因为这一年的6月5日早晨,他的脚这一个零件出了事,两脚走到游行队伍里去,因为怎么样都说不清楚,而被校方取消读北京大学研究生的资格,惜哉!

辜老师家里家外的环境使他的压力很大,他承受了里外两个“说清楚”的压力,最难的是对妻子的“说清楚”,他怎么也说不请他同情人‘女’大学生的的关系,始终得不到妻子的谅解。就在这时他获悉情人还没有成家,他权衡,同妻子重归于好已很困难,甚至是不可能,他设法同情人取得联系,于是辜讲师艰难的办了离婚手续,调到另一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去了不久,因为他的研究能力和教学能力都很强,不久就晋升为副教授而又教授。这是后话。

辜老师同妻子的离婚办得伤筋动骨,闹到了法庭上,二十世纪的中国的法庭对离婚的案子做得太细,就像警察对风流韵事制造者们的问案一样的细,似乎不过细就不能显示法官的水平。

法官问辜:“你们感情上真的破裂了?”

“是的!”

“你妻子认为还没有彻底破裂。”

“从长远的观点看,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们早已没有夫妻生活了。”

“怎么理解长远的观点?”

辜一时语塞,他望着法官‘逼’视的眼光,觉得不回答显得自己理亏似的,“就是说我们不能过夫妻生活了。”对这句话法官一时不能理解。

法官望着身材娇小柔弱得似乎不是人间烟火的辜妻,这个‘女’人像林黛‘玉’似的有不足之症,她的丈夫辜则是身高马大。法官记得他办过一起离婚案子,男人是省篮球队的中锋,两米以上的个子,‘女’人则特娇小,丈夫不愿意离婚,‘女’的则坚决要离婚,闹到了法庭。‘女’的很直率,坦言两人不般配,且男方的夫妻生活成瘾,她已不胜重负。法官就要求男篮中锋带妻子去医院检查,‘女’的死活不愿意,‘女’的说,医生能比我更了解我的心?我不是因为恨我男人要离婚的,而是还爱他才要离婚的,他没有兄弟,要传宗接代。我离了婚,不会再找男人了,你们懂吗?

的确,法官应该懂得,离婚的不一定是夫妻间没有了爱。男的很善良,他很爱妻子,表示宁可不过夫妻生活,也不想分开,可以是无‘性’夫妻么。‘女’的说,她不希望丈夫失去他的基本人权。这一对夫妻的感情看来没有破裂。法官特意去医院咨询‘生’殖专家,答复是一般不存在‘性’器过大或过小的问题,只要是男‘女’发育正常,过夫妻生活就不必顾虑什么大小的问题。

法官以为身高马大的辜也遭遇了篮球中锋的困境。

其实夫妻生活主要的不在硬件上,而在软件上,观念、情感、兴趣、信心、临场的情绪、氛围等等都属于软件。辜某人同妻子的爱早已经淡化的没有了,是软件出了问题。但因为法官对本职工作太认真,而感情的破裂是不容易讲得很清楚,而法官则要‘弄’清楚,为此,辜同他妻子的离婚竟在法庭上过堂三次,双方都疲惫不堪,疲惫到一致希望法院赶快办离婚手续。

有人说以何种方式处理离婚以及离婚的难易能检验社会的文明程度,这话不完全对。但世界各国的离婚中,利益大多数向男方倾斜:日本国里,连妻子的睡姿不雅,丈夫便可以休妻。在阿富汗,男方提出离婚,‘女’方日后再嫁时,要付给前夫当年结婚时的化费,如‘女’方提出离婚,那她再婚时则要双倍付给前夫当年的结婚‘花’费。在世界热点的黎巴嫩,只要丈夫想离婚,在妻子要出‘门’时,只要说“你不用再回来了”,便算完成了离婚,就这么简单。相对来说,西方社会里,离婚要文明些,但在英国,男‘女’双方如都提出离婚,则反不准离婚,这里也有值得研究的离婚学问。现在的中国办理离婚,已经算是文明得多。太容易离婚和太难离婚,都不是文明社会的选项。

如果不是涉及到财产的分割而去法庭打离婚官司,法官大可不必把‘精’力‘浪’费在男‘女’双方感情是否破裂上,‘浪’费在双方是否真的分居以及分居是否达到了法律规定的时间上。

再说另一方的纹,她受到的的处分是,分配到大西北山区一家工厂当工人,‘女’儿被送到外佬家抚养。文化大革命结束,纹的命运也发生了大变化,不再在车间当机修工。她的出‘色’的才华被工厂一再提拔,后来她也调到了辜新去的那个城市的一家国营工厂,她的过硬的业务和对市场的敏感,使她成了主要的业务骨干。

就这样纹同辜又重逢在一个新的空间新的时间里。彩云何日归?

真是十年河东还是河东,纹和辜的重逢时,‘女’儿已经是天真活泼的半大不大的姑娘了。

生活常常是个‘混’‘乱’的逻辑家。重归于一的纹和辜,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一般的推理,纹同辜应该生活得很平静,岂不知许多男人就是不适应无风无‘浪’的平静的生活,辜是诗人,诗人就有一颗不安静的心,诗人的心平静了,诗人也就死了。

纹是在一家很大的制造仪器的工厂里当副总工程师,里里外外的事太多,在家呆的时间很少,也就没有多少时间陪在辜的身边。辜到了一所新的大学,又回到纹的身边,重沐夫妻之情,心情好得多。辜在1989年6月5日早晨提着菜篮子糊里胡涂的跟着学生游行队伍走了一程的需要“说清楚”乃至影响他提升副教授职称的事,已不断淡化又淡化直到人们很少提起。过去对他来说已成了历史。两人相对来说,过上了相识以来一段平静的时光。

在九十年代的高等学府里,香风渐炽,‘女’学生公开崇拜有才华的教师,辜副教授自然少不了‘激’情粉丝,诗人的本心,也渴望有异‘性’碰撞,这世界上的大诗人,没有一个不是在同异‘性’的不断的‘激’情碰撞后留下千古华章的?因此辜同‘女’生装做若无其事的‘花’前月下散步的亲热的闲逛也是少不了的,外出讲课就更自由些。这些事时不时的传到了纹的耳朵里都自然的被放大了,特别是纹在辜的笔记本里发现了一首小诗后,以为是攥住了把柄。诗曰:

等待温暖的微笑

等待轻盈的的柳丝依依

等待星子般的明眸

等待若有若无的期盼

其实这四句文字哪能有什么把柄呢?仅仅是一种“若有人兮山之阿”式的情绪流‘露’罢了。‘女’人往往有个致命的弱项,只准男人是条尾巴,要不要摇,怎么样摇不能有自主权,可是思想、情绪这根狗尾巴你能控制得了吗?只要男人这根尾巴心甘情愿的按在你的身上,你就别管尾巴怎么摇,即使有时摇到别个‘女’人的裙裾边上,你亦当没见,别限制得太多,否则,他就可能萌生出把尾巴移位的想法。

纹觉得辜是本‘性’难改,甚至觉得姓辜的人血统里好‘色’成分多,比如清代末年的大学者辜鸿铭,典型的好‘色’之徒,他的癖好是特爱‘女’人的小脚。令辜更恼怒的是争吵中纹指责辜“忘恩负义”,自以为她对辜是有恩的,当初,纹怀孕后,面临着有被开除学籍的危险,有人给纹出主意,要她检举是辜引‘诱’她的,她告诉了辜,并对辜表示,宁愿被开除,也不会伤害辜,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却是保护了辜。如果当时她要想为自己开脱,‘弄’不好辜会被清除出教师队伍。这一点,辜是很感‘激’她的。纹是搞计算机硬件的专家,但对夫妻关系这个软件知之尚少,她不知,夫妻生活中妻子一般是不能对丈夫以恩人自居的,虽有恩于丈夫也不能,大男人要的是江湖上的虚荣自尊心。

这时的辜副教授也有杀手锏,他发现了艾椿写给纹的一迭信,他都看了,大都是谈人生中遇到的情感困‘惑’和人际困‘惑’等问题,不过其中有一封信引起了辜的注意,是艾椿的妻子写来的。早几年,如同辜发现艾椿写给纹的信一样,艾椿的妻子也窥见到纹给艾椿的一摞信,一个‘女’人竟给自己的丈夫写了那么多的信,倾诉了她这样那样的心里的痛苦,艾椿的妻子怎么样也不能理解,不能容忍,于是她给纹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没头没尾的信:

“我是艾的结发妻子,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给我丈夫写那么多的信,我很痛苦,要求你立即停止给我的丈夫写信,咱先礼后兵。”

纹没有想到她给艾椿的正常的信会引起远方一位‘女’人的愤怒和痛苦,纹无奈的停止了给艾椿的倾诉,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给倾诉的人是不容易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知己者,垃圾桶也。

辜把艾椿妻子的信悄悄的复印了一份。

“你卑鄙!”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辜亮出复印件,纹极其愤慨。辜这样做确实不符合男人的名义,男人不应该是软体动物,玩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因为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在跟前,夫妻间的日益加剧的冲突还不太表面化,‘女’儿考上大洋,冲突升级,最终形成了一个屋顶下生活的分居,为了面子,一个时期还搞“外圆内方”,对外有时还肩并肩的走一起,回到家里则各自为政,睡各自方正的小房间,夫妻的路实在是走到头了。

想当初彩云归来时,彼此惊为梦里人,重逢后好日子没过几年,竟视为路人,这人世间时常有重逢,重逢就非要再结合吗?托尔斯泰《复活》中的马斯洛娃,中年受到诬告,在法庭上遇到审判官聂赫留朵夫,这个法官没有想到在法庭上他会重逢年轻时他喜欢过的小‘女’人,他年轻时非常爱纯洁的少‘女’马斯洛娃,他当兵三年回来,成了兵痞子,不择手段玷污了马斯洛娃,他是亏欠了马斯洛娃,他想赎罪,要帮马斯洛娃推翻冤案,然后同他结婚,以求得道德上的“复活”。马斯洛娃没有答应聂赫留朵夫的求婚,她冷静地离开了他。想这茫茫尘世间,男人和‘女’人的重逢这道题目还真不好破题。

时间总是一定要在人的心里稀释些什么或添加些什么。

‘女’儿大学毕业,纹同辜的夫妻生活也“毕业”。艾椿接到纹的电话时,她早已是个自由人了,是独游于天际的一片彩云了。

这以后,艾椿同纹又恢复了断了好多年的联系,这又是一个重逢。时移境迁,过去是鸿雁传书,现在是热线直通。时常是纹来电话,对她来说,长途电话一打一两个小时是司空见惯的,她在副总工程师的位置上,很忙,给艾椿的电话时常放在夜间,洗脚上‘床’真快活以后,坐在被窝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同艾椿聊着。对艾教授来说,是柳留梅远去南方后留下的孤寂一种补偿。

有一次,艾椿因为有件事要咨询纹,电话打到她家里,接话的是个男的,艾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放下电话吧又不合适。“你是谁?”对方发话了,那语气俨然是当家的霸道。

“我是厂里的客户,有关产品的事要咨询。”艾椿‘弄’过文学,虚构并不困难。“请问您尊姓,哪个单位?”“这样吧,明天我打电话到工厂办公室。”艾椿主动的放下了电话,额上已经有一层汗丝。先前也有几次电话打到她家,没有男人接话,也感觉不到纹的家里有男人。艾椿当然希望纹再牵手一个伴,她还算不上老年。当然老和不老不是该找不找伴的主要理由,主要理由是人的血液里有群居‘性’,一个人很孤独,上帝都有伴,何况是他老人家创造的‘肉’体凡胎的人?只是觉得纹家里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纹告诉艾椿,家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辜的。艾椿同辜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彼此都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岁月把什么都能改变。

“你们不是在法律上分开了?”艾椿有些不解。

“可他要来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赶他出‘门’?我做不到!”

你们还在一起吗?艾椿本想这样问的,终于没说出口。离婚又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的也不是个别。

“你们考虑复婚吗?”

“至少在我是从没有考虑过!”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

“不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

“这不是你应有的生活啊!”

“我也搞不清我的生活会是这样的。”

“你应该改变生活!”

“我也希望有人能改变我的生活。”纹停了下说,“你能帮我改变生活吗?没有外力的加入,他是不会从这个房子里自动出去的,他是撵不走的一条狗。”

“我能帮你改变生活?”艾椿问。

“是的,你能!这世上能了解我心的苦,能听我倾诉的,只有你了,唯你了解我的过去。”纹说得很决然。

艾椿知道纹要说什么了,他沉默。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这有彼此留下的十多万字的书信为证,十万落叶下长安哪,这树叶可都是从我们心枝上掉下来的。”纹有些抒情。

艾椿当初因为妻子发现了纹的许多信,不得不委托一位友人保管,艾椿把纹的一系列信的内容,看作是现代中国‘女’人感情史的重要资料。可是这位友人回去搭公共汽车时,将艾教授‘交’给的信遗忘在车上了。就像前苏联爱伦堡为了保险起见,在动‘荡’中把数十封著名‘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写给他的信,‘交’朋友保管,而被朋友遗忘在路途的客车上。这人的一生中丢释损耗占人生中很大的份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断地丢失不断的损耗,直到彻底损耗丢失自己。

“老艾,我在看《诗经》,请问《诗经-虫草》末尾五句当作何解?”

“辜先生的解释呢?”

“我哪好问他?你要问他,他会滔滔不绝一肚子学问样的,我不想听他的声音。”

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可见隔阂之深了。

艾椿不否认,当初他同纹的持续数年的两地书,虽然不可能涉及到爱情,但却是彼此把心坦‘露’着的,真诚地‘交’换着对人生对感情的所思所虑,毫无顾虑的解剖着自己。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各自都会成了单飞的鸟儿。

艾椿的心里塞满了柳留梅,没有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抒情空间。

晚上艾椿教授歪在‘床’上‘乱’翻了一会书,忽然想起纹问及的《诗经-虫草》,起身找出《诗经》,纹提到的“虫草”末尾五句是: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之,亦既觏之,我心则夷。

第四十二回 两性裱褙在那张纸 中日较量看这细节

对于纹的电话,艾椿是有选择的接。估计柳留梅要来电话时不接纹的电话,因为纹的电话通常在一小时左右,柳留梅的电话打不进来她会着急的。另外,逢到情绪不好不接纹的电话,情绪不好时接友人的电话往往缺少耐心。主要的还是艾椿不想同纹过多的‘交’流,如果不是公事上的往来,异‘性’间的‘交’流过多,不合乎中国特‘色’的人际关系。何况艾椿同纹虽然各自都是法律意义上的自由人,但其实双方都不自由。纹虽然协议上分手,但事实上两人没有分开。他丈夫有回强势的对纹说:“不离你是我妻子,离了你还是我妻子!”

另外,艾椿完全了解纹这个‘女’人是一团烈火,他已经有一团火在一年又一年的烤着,不能再有一团火来烧烤了。

“我很想见到你!”纹有次接通艾教授的电话后,直截了当的说了这么一句。“以前,我们通信许多年,竟没有听到彼此的声音,现在你的‘玉’音听到了,但见不到人,你总不能像个上帝,只能听到你的纶音,见不到你的真容啊!这回,我们通话已经100次,两年前的今天我们接通了热线,你是否觉得,我们的‘交’往也是一种定数。”

艾教授不免一惊:“你的记忆力真好,通话次数记得这么清?”

“哪里啊,每次通完电话后,我都画一个小圈在日历上。”

艾教授愣了,惊了,怎么又是一个画圈在日历上的版本?他联想到‘女’弟子爱在日历上画圈的雅事。

‘女’人就是‘女’人,对某种要求总很执者或者是变本加厉。生活中的某些细节又记得特别牢,艾教授随口答道:“光‘阴’似水啊!我是老糊涂了,去年差点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可没有崔护幸运,他终究还是见到了那人一面啊!我呢,仅仅是见到你的字,听到你的声音,仿佛是‘阴’阳两隔。”纹有点抒情,艾椿是一向尊重能抒情的朋友,他们往往是‘性’情中人。

“百闻败于一见!”艾椿哲理般的语调,并在“败”字上用重音。

“你说话越来越深奥,你是不愿见面吧?”

“也愿也不愿。”

“你现在有没有空?”

“每星期虽则是不多的课,但哪也去不成!”

“快到五一长假了,能不能来一趟?”

艾椿一年所有的长短假期,一律属于‘女’弟子的。时间从来有所归属。

“老家的老弟要在五一假期过来看我”艾椿随便找了个理由。

纹沉默。

“辜还好吧?”艾椿找话说。

“他好不好同我没有关系。”

“我觉得你同他不是一般的缘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他看来还恋着你们这个家,他已是过七望八的人,凑凑乎乎过下去吧!”

“能凑乎下去的话,一个‘女’人也不会过了五十岁同她的男人分手的。”

“一个文人,又是爱写诗的,感情上有些走火,是很正常的,你不是‘挺’爱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吗?歌德八十多岁还同十七八岁的姑娘恋爱呢。”

“有些事没法讲出口,我也就一直没对你说。”纹停了一会,“你听讲过当兄长的时常同自己的妹妹睡一起的?早年,辜同我的关系暴‘露’以后,灰头土脸的回到他的妻子身边,作为他的妻子,不愿和他在一个‘床’上睡,他不得不同老母亲和十三四岁的小妹挤在一起,这,我能理解他当时的无奈。可我们重逢以后,他只要同我生气,还是挤到她母亲和妹妹的‘床’上,他妹妹已是个标准的剩‘女’。有这样的吗?这对我刺‘激’很大。”

“他妹妹不是已经出嫁了?翻老黄历干啥?”

“出嫁一年后就离婚了。每年寒暑假辜是必定要去他妹妹那里的,他说他小妹很孤单,孤单不能再找个男人吗?为这事我‘门’不知争吵过多少次?”

“有些人是有特别的的兄妹情结。”

“可我告诉你,有次我在他到妹妹那里去的第二天,我没打招呼的赶过去了,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到那里,下车后我没有立即赶到辜的妹妹家,我这人向来不主张给人难堪。我不慌不忙的吃了早点,到那里已经九点,看样子辜同他妹妹才起‘床’不久。我去那里的理由也很正当,有个经济方面的文件急需要辜的签字。辜签完字我就于当天的下午离开哪里。我的眼球告诉我,辜的妹妹家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没有其它的‘床’。”

又是一张双人‘床’,艾教授不由得笑了。

“你别笑我,换上哪个‘女’人怕都不会平静。”

“这是查无实据的事。你‘女’儿是政法大学的,她会告诉你法律上讲‘疑罪从无’这一条吧。你一定不要用怀疑代替证据。疑似之迹,不可不察,用在办案上可以,用在夫妻朋友关系上不行啊!少些怀疑,多些信任。家庭生活中的细小方面还是胡涂些好。”

“一滴水能见太阳。”纹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

“你这不成了福尔摩斯,他的破案率高就在于关注细节。在家庭彼此还要看大节无损么。”

“可我不行。比如,先前辜有时正在通话,见我回家就慌着挂断电话。这些细小的地方,对我来说好像眼里掺进了细沙。还有,我家的窗帘,白天我一向拉开的,可是有一天我中午回去,发现朝北‘女’儿的房间窗帘拉上了,我问辜某人为什么白天把窗帘拉上?他支支吾吾,他这样做是不诚实,夫‘妇’间最忌不诚实,假如他告诉我,她在跟小情人通话、‘私’会,我还不那么生气。夫‘妇’间如果彼此搞些虚虚假假偷偷‘摸’‘摸’的事,那还在一起过啥?我最看重两口子的坦诚,这比爱还重要。我的小妹大学时谈过朋友,同居过,毕业后劳燕分飞。后来又谈一个朋友,结婚前小妹坦诚的告知对方曾经的感情史,我那妹夫也真是个大男人,他说他非常地看重未婚妻的诚实,婚后二十多年两口子总是过得很和谐。”

“你父亲不是留给你一幅名画吗?名画大都经过装裱大师‘精’心裱褙。装裱十三科,‘弄’的是一张纸,字好墨好纸不好,也难以出裱褙‘精’品。婚姻的裱褙怕也在一张纸上,这纸,就是两口子双方的诚实互信吧。才‘女’林徽音一度感情倾向于一位男‘性’挚友,但她坦诚的告知了丈夫,丈夫没有责怪她,平静的告诉她,可以选择!这可是很有包容的大丈夫啊。”

“可是夫‘妇’间能坦成相处的又有几人?共产主义教皇马克思同‘女’管家暗地生情,并暗结珠胎,他不也没有坦诚的勇气告诉妻子燕妮?”纹说。

“可你别忘了马克思坦诚的说过,他是常人,常人有的他也有。”

“好了,你别为你们男人的猫鼻子辩护了。你不是说过你的一位朋友的朋友搞什么个体抗日纪念馆吗?我老爸的遗物中一幅日本鬼子举刀砍杀我们同胞的照片,有些模糊,你如果来我这里,你带回去,再‘交’给值得尊敬的个体抗日纪念馆。”

“那太好了,你寄来不行吗?”

“你来我这里后来才能‘交’给你。我想说这日本人真是不可小看。我曾去过一家日本人开的餐厅,在楼梯的拐弯处都放置一个凸面镜,那是为上下楼的顾客着想,免得走急了在拐弯处相撞。我‘摸’了‘摸’镜面,上面还没有一丝灰尘。这个细节让我震惊,。我那年去日本考察,在日本,你能见到的钟,指针没有一个不指向它应改指的地方。可是我在国内去了好几个城市,每个城市几乎都有钟楼,可钟楼上的钟的指标大多不是胡走就是不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艾椿也被这个日本餐厅的细节触动了,“可是这个日本民族,是骨子里的蛮横,你不能不小心,霍金说,人类基因里携带着自‘私’和贪婪,可能导致地球毁灭。这个日本种族,可能是世世代代困于缺少资源的海岛,造成心理狭窄,又格外的贪婪,要不他敢于在二战时企图鲸吞我大中华。贪婪心狠加上干事敬业细致,可是不得了的。人家干什么都是用心在干,我仿佛看到了甲午海战清朝为什么会打败仗?那时日本军舰上的每一个细小的部件都擦的一层不染,说明小日本时时在备战。”

“我那个辜就有些像日本鬼子。你知道的,我们结婚时,我老爸看到我们曲曲折折的走到了一起,送给我一幅唐伯虎的山水。离婚时分割财产,没有涉及到这幅画,后来他那根神经出了‘毛’病,要分唐伯虎的这幅画,提出要二十万。你说这画明明是属于我的钓鱼岛,是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传到我这一代,有史可查的。你说我这钓鱼岛能让他分一半吗?”

“可能是他有爱画癖。”

“你说辜还讲不讲理,十足的‘阴’笃小日本!”

“你父亲不会站出来讲话吗?”

“他已经不在世了。所以辜咬定这画是父亲送的结婚贺礼。”

“你干脆给他一点钱,同他彻底了断算啦!还在扯不断干吗?”

“我何尝不希望了断,可我撕不开脸,他要来,他要睡他要吃他要说话,你没法拒绝,简直一个无赖。”

“他在践行‘不离你是我妻子,离了还是我妻子’。你不理不睬就是了”

“我不是说他是无赖吗?有时我就是不给他开‘门’,可他守株待兔,在我‘门’口曾经呆过一整夜。”

“这也‘挺’感动人的啊!”艾教授说。

“有朋友要我起诉辜某人。”

“那也未必,毕竟是夫妻一场过。”

“他脑子里好像没有离婚的概念,想来就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1976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弗利德曼的名言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而2004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谢林的名言是‘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你那位辜,可让我明白这世上却是有可以白吃的午餐。他可以在你那里住而不‘交’房租,可以在你那里吃而不‘交’饭钱,他同你说话你不能不理会。他是你‘女’儿的父亲但可以不承担家庭的责任,但你的‘女’儿却必须照顾他的晚年,将来假如你‘女’儿事业又忙又要照顾老父,为体谅‘女’儿,你还不得不去照顾辜,你毕竟比他年轻二十岁。这对辜而言,岂不是免费的午餐又是什么?”艾椿说。

“这是哪对哪啊,不说这些。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能来一趟?现在我是希望你能帮助我,有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要同你当面商量,我希望能尽快见到你!”

同纹一起议论辜,艾椿有时内心很不安,他同辜曾经的很不错的同事么,好议论人的可不是正经君子。

艾椿正在考虑要不要同纹见面时,郁文大夫来了电话,要艾椿立即去他那里一趟。郁大夫是不轻易以命令式的同好友约见的。

艾椿在同郁大夫‘交’往的几十年中,有数的几次约见均可写入两人的友谊大事记中。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郁大夫补划为右派,去劳教农场前,郁大夫写信让艾椿去他那里。郁说要把他的新婚妻子托付给艾椿,郁大夫的妻子不愿意同丈夫分手。这可是人世中的重中之重的托付,焉能拒绝?郁大夫的妻子同艾椿在一个城市。男‘女’之间‘交’往多了,往往有外人议论动,而不知什么时候,艾椿发现他喜欢上郁文的‘女’友,她的文静她的姣好的面容以及秋水般的眼里淡淡的忧愁,都像是一块静静的磁石。艾椿很苦恼,他不断拷问自己,怎么会有这个近乎卑劣的想法呢?为此,艾椿特地买了一部《三国演义》,他每天的必读章节是《三国演义》的第二十七回《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关云长单骑千里护嫂,义薄云天,艾椿仿佛自己也是关云长,而郁文是受难中的刘备,他是必须一路看护好嫂子,他的任务可是比关某更艰巨,关某只是一路上护送刘备的妻子,时间并不长,而他艾椿关照老友郁大夫的妻子不知到何年何月?

若干年以后,艾椿看到一个资料披‘露’,被美誉为中国的莎士比亚的名人,当年他的一位执友要出国深造,行前将自己的‘女’友重托给“莎士比亚”,后者当场千金一诺。后来“千金”变黄土,出国者闻知后院有事,痛心疾首,顿足道,“莎士比亚”太不够朋友,难道他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其实托付者也应该明白,许多的古训要从反面来读的,比如“朋友妻不可欺”,要读为“朋友妻常受欺”,又比如“爱应该是专一的”,要读为“爱不常是专一的”,再比如“金钱是粪土”,要读为“金钱可是少不得”等等。因为事实上如此,真能不看重金钱的世上有几人?

艾椿读到这则逸事,倒并没有对中国的这位“莎士比亚”有什么鄙视,他能理解这类

事情的发生,‘女’人仿佛是一片草香水甜的丰饶的原野,而男人本‘性’上就是一头公马,很难不受丰美草原的‘诱’‘惑’。

艾椿不是也曾被郁文的妻子所吸引过吗?他之所以没有跌进“朋友妻常被妻”的坑里,一是那个的时代天地间有一股正气在回‘荡’,压住了他内心的一丝邪气。二是他那时天天读《三国演义》第二十七回,回肠‘荡’气的关云长送嫂子的故事着实教育了艾椿。三是郁文的妻子在丈夫劳改半年以后,放弃工作,去了劳改农场外围,给人家当保姆,以便随时能获得丈夫信息。四是同艾椿的才气还不够足有关,一个人的情商同他的才气往往是成正比的。他如果才气了得,成了中国的哥德,中国的莎士比亚,那保不住他不会发疯似的爱上郁大夫托付给他的的妻子。所以,人还是才气不足能安分些。

三年以后,郁文电报约艾椿去劳教农场,郁大夫表示决定离婚,一方面郁文觉得在农场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另方面郁文的身体很糟,吃不饱全身浮肿,感到末日不远了。郁文说“只是我担心贤妻今后的归宿。我还是希望你能照应她。”

艾椿默然,他没有想到这对患难夫妻会被迫分手,没有这个思想准备。那时艾椿还是单身王老五。

“她是比你年长三岁,又是结过婚的。你完全能找一个比她年轻的姑娘,但要找一个比她的心更好的‘女’人怕难。因为我们是不是兄弟的兄弟,我才能对你这么说,我不要你一定答应,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心里的这个结。”

艾椿没有落实郁文的要求,不是因为郁文妻年长三岁,也不是因为她没有了工作。主要同肃反有关。艾椿当时经历过的肃反,可能是解放后中国大陆上最后一次肃反运动。

肃反过程虽然只一个星期,但‘弄’得人人自危。尤其是因为挖出了一个反动小团体,更搞得风声鹤唳。这个反动小团体叫“同乡会”,是几个初中学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搞起来的,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乡,无非是要互相照应有难同当而已。其中只有两人升入了大学,同艾椿是同届同系科的。肃反时有个奇怪的心理现象,许多人因为没有问题‘交’待而焦虑,有个大学生竟‘交’待了他童年时代同青梅竹马的‘女’孩在麦田里接‘吻’的事,他自己觉得问题严重,是猥亵幼‘女’,岂不知他自己也是个孩童。艾椿经历了这次肃反,也就多少读得懂历史上非常时期党派内部的整肃中的残酷,错杀、自杀的发生就太正常了。假如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在延安整风中不发生过急过左现象倒是不正常,因为这是不可避免的急剧斗争中的副产品,并不是康生一个人能制造出的,就连康生本人在那个整肃会上也受到当面的诘问:“康生同志请你回答,为什么上海党组织遭到破坏时找不到你?那时你跑到哪里去啦?”康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如果领导康生的人也很康生,康生怕也就在那次整死了一些人的整肃运动中下去了,康生以后的几十年就不会那么自在,乃至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大权在握,又整倒整死了许多人。不过这时已经没有人敢当面的诘问康生,他历史上那一段说不清楚的问题。

敢于有人要主持整肃的人说清楚这一页,延安整风还不失为一部可以一读的大书。

经历了一个星期的肃反,艾椿仿佛成熟了许多,对于郁大夫要求全面照应他妻子的事也就慎重的多。

艾椿从农场带回了郁文的妻子。郁嫂一直在农场附近一家干部家搞家政,以便就近照应丈夫,她仿佛是俄国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随丈夫服刑。艾椿让郁嫂住自己的房间,自己同隔壁一位教音乐的单身教师挤着住。

这位年轻的音乐教师的故事也感动着艾椿,他的恩师不幸英年早亡,留下两个‘女’儿,他义无反顾的照应师母一家,寒暑假基本上都在师母家,而其实师母和她是同年出生的。师母是搞美术的,艾椿曾经见过她的自画像,是位很美的少‘妇’。自然这就有了流言蜚语。有天夜间他对艾椿说;“老艾,你是现代的勃拉姆斯。你对挚友的妻子这样的尊重,值得我尊敬也值得我学习。我今生有幸同当今贤人睡一个房间。”

那时艾椿知识面还不广,不知勃拉姆斯是何许人也。他很快查资料,方知道勃拉姆斯是德国近现代伟大的音乐家,他在圈内以高尚的人格著称。他维持着同心仪的‘女’人舒曼夫人的几十年纯正友谊,勃氏同舒曼夫人的浓烈又纯洁的友谊,一直是人类异‘性’间高尚感情的经典版本。

艾椿一面照应嫂子,一面关注着农场的郁文,时常用自己的糕点票买了糕点寄给饥饿中的郁文。郁嫂在艾椿处住了半年多,后经友人介绍,郁嫂去偏远农村当了小学代课教师,不久他同一位丧妻的工程师结合。

两个人的结合是有缘分的,艾椿最终没有同友人的妻子在一起生活,虽然他始终对朋友之妻怀有美好的敬意。

艾教授回忆着以往郁大夫的几次召见,艾椿教授估计这一次召见绝非为平常事。

艾椿也正好要去一趟省城,他想‘弄’明白紫蛾的‘女’儿为什么红颜一怒摔白衣,离开在省城的好好的护理岗位呢?

老人的变化是很快的,近两年不见,郁大夫原来‘花’白的头发已白成一片,在劳改农场累弯的腰也显得有些佝罗,在农场碰瞎的作眼眶里按的一只假眼,也有些浑浊。

“老弟,你还仿佛青‘春’年少啊,看来你们的老少伴侣还在起劲的长跑喽!西谚说,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你们的地下恋情该是月月新年年新吧。”郁大夫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语调。大凡遭过大挫折后能活下来的男人,几乎都有些玩世不恭,这是他们顽强活下来的一种手段,认真到丝丝不苟的人,大多容易在暴风中折断。

“老兄,你这头银发倒是够鲜亮的,给你平添了不少风度。”

“小尹走了以后的一个月,我就是满头飞雪。”郁语调略带感伤。

“这真应了‘好‘女’不长寿’这句话。”

“是特别的懂事特别的善良特别的聪慧的一个‘女’孩,她的生命力也是特顽强,她这种病,是人类生命的匈残的杀手,一旦发病,一般撑不了一年,可她同病魔斗了十年。我这辈子最难受的是两件事,一是我强迫妻子同我离婚,那是一说起来就心痛的。二是小尹的去世,眼看着一个美好的生命无可无可挽回的离开了世界,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我竟无能为力。”

这时电话响了。“喂,谁啊?啊,是小小妹,你想我了吗,我也想你啊。——好的——行啊——欢迎你莅临!好,一定给你保密。”郁大夫放下电话,情绪变得好了起来。“对你可不保密,你猜,是谁的电话?”

艾椿对电话里的甜甜的‘女’‘性’的声音似曾相闻,但一时想不起来。

“似曾相识燕归来啊!”郁大夫给艾椿的杯里添了些水,“说小小妹,你能不熟悉,说是那位爱你的‘女’人的‘女’儿,你就知道了。”

艾椿想了想,大概是紫蛾的‘女’儿栀子,看来栀子还保持着同郁大夫的联系。这个‘女’孩是个很懂感恩的‘女’孩。

“是栀子。我们的小小妹。”小小妹是郁大夫对栀子的昵称。”

“她现在在哪里?她妈也搞不太清楚。栀子好好的在你们医院干活为什么要离开?”

“说来话长,快吃晚饭了,吃完饭再聊吧。下饭馆!”

“在家里简单吃点吧。”艾椿不太愿意下馆子,低档的,欠卫生,高档的,太‘花’钱。

“有个朋友请!”郁文说。

“那你去吧,我在你这里下碗面条吃。”艾椿说。

“走吧,我的朋友岂不也是你的朋友?我这朋友可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要不去还怕你遗憾呢。”

第四十三回 炼狱有炼狱之风光 婚恋有婚恋的厨房

郁大夫领着艾椿教授七拐八拐去了一家‘门’面并不是很大的酒店,从里面迎出一位明媚皓齿气质高雅的中年‘女’‘性’,他对艾教授微笑着:“大教授,久违了!”艾椿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伸手握住了她雪白的手,“没有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您,见到嫂子印象深刻的微笑。”艾椿调侃说。

“我是前天到的,听说你要来省城,我就推迟一天回南方,明天上午的飞机。”‘女’人把艾椿和郁大夫进了很洁净的包间,然后说,“教授,我先去厨间看菜。”

“你们复婚了吗?”艾椿小声的问。

“哪里,怎么会呢?阿妹是为了一笔生意来的。”郁大夫一直把第二任妻子呼称“阿妹”,他的大名叫林飞,名符其实,时常在天上飞来飞去。

“阿妹还想把小尹的母亲带到南方过冬,这里冬天太冷。她也很喜欢小尹。这‘女’人们要是对上脾味啊,可是比同胞姐妹还亲的。再说,我这位阿妹,特善良,特富同情心,对小尹的病没比我少‘操’心。”

“这几年我看她没有变化,反觉得她年轻一些。”

“那是她美容的关系,他的生意做的大,蛋糕做大了‘操’心也大,她的步履已没有前几年那么有弹‘性’了。”

“老兄,这么好的‘女’人,当初你没听我的劝告,不该主动提出分手的。”艾椿说。

“世上的好‘女’人并不是为你男人活着的,这一点很重要,好‘女’人属于社会的,属于她们自己的。再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追求,她生于经商家族,喜欢经商,有这方面的才能,你硬把她圈在家里干啥呢?再说,我有我爱好的医疗事业,也不能抛开自己的兴趣跟她漫天满地转。你们这些‘弄’文学艺术的,应该拓宽对艺术的理解,夫妻关系的分合中就有艺术。”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他知道郁文的这番高论也是有所指的。这时,林飞点完菜回到了包间。“教授,今天我请客,没去几个星的大酒店。别看这‘门’面不大酒店,我昨天就订了包间,我每次回来都要在这里款待朋友的。一则它是老字号,二则我看重这里环境清雅,不像大饭店大而无当。三则小酒店进的菜新鲜,你可以自己入厨间选菜。我的祖父对我说起,他在北京生活的时候,请客大多去有特‘色’的小馆子,祖父同你一样是文人,他说北京的什么‘广和居’小馆子是他常去的地方。”

“广和居,可不是一般的小酒店了,京城的文人‘骚’客常去那里聚会。周霞寿写的《鲁迅的故家》里就提到广和居烧的拿手好菜。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凡与文人墨客相关联的地方,就多了些灵气。”艾椿教授说。

“我去了西欧一趟,人家特注意保护文化名人去过的地方,包括小饭店,有些文化名人在世时往往潦倒不堪,生前只能去小饭店、小咖啡店消费,待他们死后扬名了,不得了,有他们生前雪泥鸿爪的小饭店小咖啡店也就跟着一举成名。”

“我看,这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有寄生‘性’。”林飞望着墙上一幅吴昌硕的影印的行书,“我就看不出吴昌硕的字它好在哪里,简直是有点丑,村‘妇’气十足。那还不是他的篆刻名气大,他的字寄生在他的篆刻上。”

郁大夫笑了笑,扭头对艾椿说,“阿妹的书法是童子功,他祖父拜过沈尹默为师,为生计卖过字的。阿妹小时候受祖父的督教甚严,狠练过几年字的。难得的是这几年经商之余又能侵‘淫’于翰墨。”

“教授,书法我骨子里没有放弃过,我当护士时要讲体贴病人,写写字能使人细心些。进入商海,那里是‘波’涛汹涌,最要你冷静心细,这也得益于书法。我的一些商函,能用手写我就用手写,商场一些朋友调侃说,收到你的信,等于得了你一笔墨宝,不同你做生意说不过去。字写得好看些,也能加强人际关系啊。”林飞说。

“阿妹的字教授你可能没见过,我那幅画马图上,就有她的题字。她的小楷比大楷好,她那一手好行楷,秀丽妩媚中不失端庄,给人以可信可靠的感觉。这是阿妹在商场中的优势。”郁文说。

艾椿想,难怪这阿妹敢对吴昌硕的字评头品足,其实艾椿教授早就不甚佩服吴昌硕的字,只是心里有,没能像林飞能说出来,这就是差距。这个林飞,当初嫁给比她大近三十岁的郁大夫没有犹豫,经商后不得不分居两地,郁文提出分手后,她依然一如以往的关心着郁文,这才是独立特行啊!这才是现代文明新‘女’‘性’,她们是智慧的‘女’‘性’,经营事业经营感情都显得很有智慧。

正在这时,包间‘门’开了,进来一位中年‘女’‘性’,同郁大夫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便安静的落座。艾教授没有细看,细细的盯着你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女’‘性’看个不停,不是有教养的男士。但她坐艾教授对面,正常的瞬间目光‘交’流是难以避免的,一个劲的不堪别人,也是一种不礼貌。

艾教授见来人略施淡妆,头发乌黑发亮,时尚的中年‘女’‘性’减龄发型,简约但不简单。五官端正,模样像中国贻拳道‘女’高手吴敏霞,静中显威。这位中年‘女’人好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菜陆续端上来了,先上一个紫‘色’瓦罐,里面是炖的稀烂的老母鸭,浅浅的汤里是很嫩的竹笋、水嫩的白萝卜片。林飞意味深长的望着艾椿说,“这老鸭嫩笋汤叫‘忘年之恋’。来,我们先喝忘年之恋酿出的汤。”这汤清淡可口不腻歪,连带着美好的菜名“忘年之恋”,艾椿一连喝了几口,仿佛一天的疲劳消尽。

“这是粤菜本‘色’,讲清淡鲜味。这小馆子南北菜烧得都还可以的。原来这里把老鳖汤加时鲜的嫩菜叫‘忘年之恋’,我给酒店老板纠正了,我说,把老鳖比我们老男人是丑化,再说现在很少有野生老鳖,家养的老鳖哪有老鸭汤好啊!”郁文说。(.cc 棉花糖)

“不过用老鸭比你们也不够雅。”林飞快人快语的说。

艾椿想想也是,他一直不明白,如今为什么把某种职业的男人和‘女’人比作“鸭”和“‘鸡’”。

“哎,人老了说什么也雅不到哪里去。”艾椿语气有点伤感。

服务员端上一盘菜。“好了好了,这上的是一盘叫‘心心相印’,这盘专给教授要的。”林飞给艾椿和郁文的杯里各斟了点葡萄酒。所谓“心心相印”是一盘切成心形的绿豆面饼,同红辣椒、洋葱一起用橄榄油爆炒。艾椿尝了一口,微辣中有清香,味道很不错。

“这盘菜原本是爆炒猪心,阿妹给饭店经理说,‘挺’好的一个菜名,叫猪心整个儿‘弄’糟了,她建议改成素面心,这一改很受顾客欢迎。”

这时,听得包间外有人争吵,一个醉大汉把包间的‘门’撞开,饭店一名壮实的保安来拉醉汉,却被醉大汉推倒,这时疑似吴敏霞立即推椅站起,扶起保安,又三下五除二,拧起醉大汉一条胳膊,将入侵者推出‘门’。然后她从里面把‘门’锁上,去了盥洗室。

林飞见艾教授有点受惊,摇摇手:“我们只管吃!”继续说,“男‘女’之间、执友之间都有个心心相印吧,是没有一点虚假的素心对素心,所以这道菜必须是纯素。”林飞给艾椿敬酒,“教授,愿你同你的心上人永远心心相印,你们分开这么些年,还彼此坚守,尤其是那位细妹子,很不容易啊!你们这样处,我以为也未尝不可,有情人何必一定要厮守一起?允许多种方式么,只要是心心相印。形‘交’而异梦同‘床’,这样的厮守只有痛苦,远不如心‘交’而山水远隔,何况你们一年四季还能有数次雀桥相会啊,电话、短信、上网聊天都能弥补山水远隔。”

“教授怕还是爱写情书。”郁大夫同艾椿碰下杯,“你的情书可以出版了吧,有多少字?”

“两人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三四十万字。”艾椿教授似乎有些伤感,摇头‘吟’咏着,“孤灯昏焰,草章远递,形影相对,长夜难眠。”

“好啦好啦,伤感个啥?这世上有一个知书识礼的‘女’孩爱着你一年又一年的,你该高兴还来不及呢。”林飞同艾椿碰了个响杯。

“你们文人就是爱写信,不过没有这信,怕历史上的许多珍品留不下来,像王羲之的不少墨迹,都是书信。”郁文说。

这时疑似吴敏霞又悄悄入座,并对艾教授嫣然一笑。这一笑使艾教授添了三分‘激’动: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是崔莺莺的一首诗,他托红娘捎给张生,也就成了一封信,开启了西厢故事。”艾椿教授望了半眼疑似吴敏霞,“没有信,《西厢记》整个儿散了架。白马将军退贼,靠的是将军朋友张生的信,张生害相思,也是靠红娘给莺莺递信传达一腔恋情。可真正写信的高手还是莺莺。当张生状元及第,捎信给莺莺后,聪敏绝顶的莺莺给张生捎去三样信。就像阿妹您时常给大夫捎来衣服鞋子和补品一样,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是没有文字的物信啊!”

林飞给艾椿的碗碟里夹了一块熏鱼:“这们文人就是名堂多。”

“真有名堂的还是莺莺啊!她给中了状元的张生捎去一个包裹,里面有汗衫一领,裹肚一条,袜儿一双,瑶琴一张,‘玉’簪一枚,斑管一枝。一旁聪敏的红娘都不知应莺莺给准丈夫捎这些干什么,红娘毕竟还是未经风月的姑娘。莺莺得意地告诉红娘,‘这汗衫儿啊,他若是和衣卧,便是和我一处宿,但贴着他皮‘肉’,不信他不想我温柔。这裹肚呢,常则不要离了前后,守着他左右,紧紧的系在他心头。这袜儿呢,拘管他胡行‘乱’走。”莺莺眉飞‘色’舞的说,把个红娘说的一楞一愣,她这是言传身教啊,可以想见,红娘未来也是个严管丈夫的料啊。”

一旁听着的郁文大夫哈哈笑了起来,“这莺莺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七弦琴、‘玉’簪、斑管三样东西又有何寓意呢?怕文化含量也不会少。”

艾教授站起来,举杯向着疑疑吴敏霞:“昔时,白马将军退贼保护了莺莺,今天您为我们盛宴退醉汉,我敬您!”说的很动情,显然艾教授有醉意了。他是借酒抒情。

“艾教授,本来我早就要敬您的,让醉汉搅了局。我们这是第二次碰杯了吧。容我小‘女’子在外,不能饮酒。”端起一杯饮料一饮而尽。

林飞和郁大夫很惊奇,这两人何以是第二次碰杯?

艾教授一听她的语言腔,一下记忆恢复,她原来就是多卿的小姨子,只是几年前“相亲”时,她扎了个马尾短辫,而眼前的她变成了时尚的中年‘女’‘性’减龄发型,脸‘色’也比先前白亮些。一身武功的她,看来现在是林飞的贴身保镖。

“失敬,失敬!”艾教授一饮而尽。

这种场合,两人当然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艾教授有些遗憾情绪。

“阿妹,明天早晨你还要赶飞机。”郁大夫转身对艾教授,“我看你今天坐火车也累了,这酒还喝不喝?没喝够,明天我老弟兄俩在家里再喝。”

“今日老友相聚,高兴高兴,我们后会有期吧。”艾教授说。他显然也把多卿的小姨子算作“老友”。

“这顿饭我没白买单,很感谢教授,吃了顿文化大餐。我最讨厌的是餐桌上讲黄段子,爆黄料,可这是目前大小宴会上的流行文化!浅薄呢。”林飞说。

艾椿教授醉眼朦胧的说:“很感谢嫂子盛情相待,尤其是‘忘年之恋’‘心心相应’两道菜味道好极了。”

林飞一手一个扶着两位老人,多卿小姨子殿后,愉快又伤感的出了酒家。深度的愉快和巧遇一定是含有伤感的。

“教授,明一早我们得离开,先去洛阳看老母。”林飞微笑着说。

“嫂子原来生在洛阳?若问古今兴亡事,请君只看洛阳城。”爱椿教授有掉书袋,感慨一翻。

“教授今天诗兴大发。”林飞说。

“我做不出这样的诗,是司马光所作。”

“明个不同您告别了,有诗相送么?”

艾椿望着林飞亲切美丽的微笑,稍加思索,便抑扬顿挫的‘吟’道:

灵妃对我笑,餐粲启‘玉’齿。

“这是历史上西晋郭璞的两句诗,灵妃很美,但在宫里不自由,远不如你这个林飞啊。对于天下‘女’人来说,重要的并不是嫁得有钱的丈夫,而是是否遇到了让‘女’人心灵自由的环境。安放一颗心的环境不好,也不是理想的婚姻啊!”

“说得好!”郁大夫由衷的评论。

林飞高兴地把两个老男人拥在一起。

“阿妹,你把伤感藏在内心了吧?”艾椿看到林飞的光洁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忧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合就有离,这是硬道理,是个真理,面对真理就不必伤感!”

艾椿对林飞的回答为之骇然,为之喝彩!

艾教授主动地伸出手,同往日“相亲”对象握了下手。她说:“请您多关照我姐夫。有机会我去看姐夫”。

“一定一定啊!”艾教授有意紧了下握力,一会他又有些嗤牙咧嘴似笑非笑的样子。多卿小姨子一笑,松开了她瞬间的握力。

第二天上午九时艾椿才醒来,摄手摄脚的开了房‘门’,他以为郁文还没起‘床’,可他起居室的房‘门’大开,郁文正在上网。艾椿走了过去,见郁文正在看一条社会新闻,标题是《淮南一‘女’人要情夫自割‘性’器而丧命》,大意是这‘女’人同一有‘妇’之夫通‘奸’,为要长期在一起,‘女’方要男方离婚,如不离的话,要男方自己把自己的‘性’器割掉。结果是男人不愿割自个的小头,而把‘女’人的大头割掉了。

“这悲剧昭示很多,世上的情路‘弄’不好就很容易通向末路。”郁文给艾椿泡了一杯茶,“男‘女’之情是一把双刃剑,处理不当是鱼死网破,问题是这样的悲剧时有发生。我以为在我们的大中小学校里缺少一‘门’课,这课程不妨叫《情爱概论》,其中有三章是重点:一是诗中的爱情。古今中外有许多关于爱情的诗篇,有美满的爱情诗,有不美满的爱情诗。爱情之所以惊天动地,往往在于不美满。例如南宋陆游与妻子的鱼水恩爱硬是让陆母拆散,双方都把感情深藏在心底,作为诗人的陆游写下了千古名篇《钗头凤》《沈园二首》,长歌他同妻子的终生难忘的爱情,他俩保留了生命,也珍藏了爱情。《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同爱妻刘兰芝的爱情命运几乎同陆游一样,都遭母妒而活活分开,但却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是啊!应该给学生讲不要轻易为爱殉情,生命比爱情重要。”艾椿感慨地说,此时他强烈的想念‘女’弟子,他俩被舆论和传统和自己的胆怯活活的分出天南地北,有时‘女’弟子受不了思念的折磨后说,活得太累,艾椿总是安慰她,万勿因思念损伤了身体,尤其是一个年轻发光的生命个体,人不应为思念别人活着,要为自己活着。

艾教授除了说教还能有什么啊?

“无论如何不能因情损伤身体,乃至耗去生命,应该学伟大的陆游。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从国外翻译过来的诗,影响太大,提出爱情重于生命,不少年轻人为爱献出生命,很可惜!更为愚蠢的是爱情因故消失而开杀戒。”郁大夫说。

艾椿随口胡‘吟’两句:早先恩爱相拥抱,怀里能有杀人刀?

“好诗!早知爱里藏刀,谁还敢爱呢?”郁文说。

“还有两重点章节是什么?”艾椿喝了一口安徽皖南长寿村产的富硒茶,口感甚好。

“今年暮‘春’我去了趟安徽皖南石台县的山区的大山村,那里可是个天然氧库,难得的是那里的土壤含硒量极为丰富,那里的村人无癌症病例,这同土壤和水里丰富的含硒量有关,我买了十多斤回来,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拿些。”郁大夫感慨地说,“这个爱情啊,要是好了,含硒量也是很丰富的,要是不好了,那就是含砒量多了。”

“含砒量?”

“砒者,砒霜也,寓意有毒也。”郁文说,“据现代科学研究,人在发怒时、苦闷时、伤心时,不仅损伤自身免疫力,还会生出一种毒素。母亲的情绪不好时,最好不要给孩子喂‘奶’,是有道理的。作为医生,我从不给病人开补品‘药’,营养是需要的,更重要的是调整好情绪。所以,我常奉劝一些失恋的青年朋友,赶快从不良情绪中解脱出来,对于人的生命来说,爱情毕竟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这个观点也必须在《爱情概论》中将透。”

“那第二个重点章节是什么?”艾椿问。

“我的教授,我说过,爱情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现在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首先把肚子塞饱,我五点就起‘床’,打的去机场送阿妹她俩,从机场回来已八点,等着你起‘床’一起吃早点。”

“你是今天令我感动的人物,这么早去送嫂子!”艾椿说。

“这是我应该的,换上你也会这样。每年他从南方总公司北上来看我两三次,我能不送她吗?”

“你们是夫妻时,她是地道的妻子;你们不是夫妻时,她是地道的知心朋友。难得啊!”艾椿喝了一大口富硒茶,“林飞才是你真正的富硒茶!男人一辈子能遇上个好‘女’人亦足兮。像你们这样的合亦乐分亦不悲的相处堪称典范。”

“我向来反对提典范,我同阿妹有我们的特殊情况,分手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完全不是为了去寻找离异以后的乐趣。好好的夫妻离异后再做好友,那不是神经病吗?我希望你同你的‘女’弟不要学我们的模式,你们连头带尾已经处了七八年了吧,人生有几个七八年?男人同‘女’人的感情模式哪有什么典范,相处之道,存乎一心。你们觉得距离并不影响你们相爱,为什么不把爱进行到底呢?何况你的‘女’弟并没有想到要离开你,恕我直言,倒是你自己老打着为对方着想的幌子心里总存一个‘离’字,其实是你可能是在为自己着想,真正相爱的人是不能有‘私’心的。我希望你再不要自己折磨自己,柳留梅真要离开你,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老兄受不了啊!”

艾椿掂量着老友话中的沉甸甸的份量。

郁大夫若有所思地说,“我的老少结合还算是幸运的,比《歌德巴哈猜想》作者的黄昏恋要平和得多,基本上是一江‘春’水。但是说心里话,这个黄昏恋,尤其是黄昏恋中的老少恋,不管是幸与不幸,都是一种下炼狱的味道,不是一个苦能够概括得了的。但炼狱有炼狱的风光,不是每个人能经历和懂得享受这风光的。今生有幸下炼狱——我并不后悔,也从没有后悔!生而为男人,就要敢于去趟地狱。国民党的一位有识之士曾说,没有坐过牢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有道理啊!”郁文舒了一口气,“其实,岂只另类恋情有炼狱味,所有的挚爱都有炼狱味,陆游如果没有经历过炼狱的洗礼,哪有炉火纯青的爱情诗?”

郁大夫的一番话,犹如他的锋利的外科解剖刀,直至艾椿的‘精’神病灶,他在同柳留梅的相恋相爱的风风雨雨的日子里,缺少的正是郁文的境界,他是更多地看到自己鞋子上的跋涉时留下的泥泞,而没有看到跋涉后眼前的新的风光。他还不能真正领略另情高处的旖旎风光。

早餐是郁大夫电话联系的外卖,不一会饭店送来了两份颇为丰盛的餐饮。

“辣妹子呢?”郁大夫抬头问送餐的男青年,“她可是时常为我送餐的。”

“您说的是四川来的小强吧,她已不在外卖部。”

“为什么?”郁文问。

“我们老板新做出的规定,外卖一律由男的送。”

“为什么?”

“报上报道送外卖的‘女’孩遭买主强暴。”

“就为这?”郁文从口袋‘摸’出一张百元票子,放在红木桌子一边,慈祥的对送外卖的男孩说,“饭菜两份八十多元吧,甭找零了。”余下的算是小费,小费可给可不给。男孩说了声“谢谢”,收起了钱。

“回去对你老板说,订外卖的客人,并不都是强‘奸’犯,好人还是绝大多数么,不要因噎废食!”

“因噎废食?”男孩显然搞不清这成语的意思。

“对你们老板说,外卖不只是送些饭菜。我接触到的外卖员,你们店的辣妹子小强最好,她送的饭菜我就吃得有味,她知道我的口味,还为我唱一首歌,同我聊会天。”

“小强怕要离开店了?”男孩收拾好一格一格的饭篮。

“为什么?”

“就是因为她送饭时,让一位顾客看上了,谈起了恋爱。”

“你见过那个男人?”

“见过,我也给他送过一次外卖。人生得很有韧劲,是靠打工发家当老板的。”

“那不很好吗?能从打工起家的男人一定是优秀的男人。”艾椿教授说,一边喝着‘鸡’汤。

“老板说,要是不送外卖,小强不会离开店,小强漂亮能干,能为店里挣钱,不少顾客是奔她来的。她要是走了以后,店里的生意怕要受影响。另外,我们老板喜欢小强——这是我不该说的,反正二老不会传出去的。”艾教授和郁大夫都笑了起来。

艾椿教授说:“真正吸引顾客的还要靠价廉物美的饭菜。我有一位年轻朋友在安徽宿州换乘火车,车子是半夜两点半的,还要等五个小时。他想在车站附近找家有钟点房的旅馆,见一家旅馆们‘门’面‘挺’干净正规,招牌上还有‘宾馆’字样,便跨进了‘门’。接待的是位谦虚热情的中年男人,他把我朋友领到楼上,我朋友闻到有阵霉味,还有睡眼惺忪的‘女’人,便不想住了,那谦虚热情的中年男人变脸了,说‘不住也得住!’而且挨了一拳,我朋友知道遇上黑店,只好‘交’了五十元房费,便逃离似的离开了。你说靠楼下的‘门’面来‘诱’骗顾客那怎么行?那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你们开饭店的也不能靠漂亮的‘女’服务员来做生意啊!”

“大爷,你不知道,饭店‘门’面比宾馆‘门’面还重要,漂亮的‘女’服务员也是一道菜。”送外卖的男孩边说边拿起送饭的篮子说声拜拜地走了。

郁文感慨的说:“世道如此,重形式不重内容,政治、教育、商业、医疗卫生等等领域,都在搞实质上是欺诈的形式主义。现在不少饭店的厨房外面写着‘厨房重地,闲人免进’,那其实是不让你去看‘乱’七八糟的肮脏的厨房。我的一位朋友,去外面饭店吃饭,第一是看厨房,厨房整洁菜肴新鲜,他才坐下来。”

“你这话让我想到,每个人进入恋爱婚姻,也好比去饭店,大多数人只顾得在卿卿我我的华丽的的厅堂里享用爱情之餐,没有意识到厅堂后面还有个厨房。结婚以后,彼此才意识到各自有个厨房,并逐渐各自进入对方的厨房,才发现厨房竟是这样的柴米油盐杂陈,烟火气十足,而不少厨房简直是污浊不堪,难以忍受。”

“可是问题在于,婚前是很难看到或注意到对方的厨房。”

“好在大多数中国人不在乎厨房,不在乎吃的猪‘肉’的猪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不吃的上吐下泻就行。”

“一等夫妻是各自收拾干净自己的厨房,并喜欢对方的厨房,帮着收拾。二等夫妻是能容忍对方厨房里的杂‘乱’,三等夫妻是嫌弃并夸大对方厨房的缺点,四等夫妻是干脆彻底逃离对方的厨房拉到!”

吃晚早饭,郁文大夫拍拍脑袋:“真是失忆了,你看林飞公司的‘女’保安上机前‘交’给我一样东西,要我转‘交’给你的。”郁大夫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第四十四回 咸鱼翻身心怜旧人 雷电轰鸣烈火干柴

艾教授当即从信封内取出一样物件,是巴掌大的红绒线编织成的中国结。郁大夫拎起一看,点了下头:“手工细腻,艺术品。”这回环往复的红线织成的有四个角的造型有中国古代八卦图的元素,四个角意味着天地水火或大地的四个角,古时信天圆地方。认为是‘阴’阳男‘女’,则未免牵强了。红线回环往复连绵不断象征团结和谐。把它称之为中国结,确是很贴切。

艾教授向老友叙述着几年前多副教授的妻子,要把她的丧夫的妹子介绍给他,据介绍方说,因为‘女’方的正上初中的儿子反对老妈再婚,夫死从子,才没有结果。艾教授说:“其实我当时是不该半推半就的见面的,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女’弟子。最后没有成功,我倒是虚了一口气。”

郁文笑说;“你怕是心里有遗憾吧,人家有身体有本事,长相还不错,你们年龄差距不算大,你怕有些动心吧。据林飞说,这‘女’保安人品很好,感情还细腻。她同林飞相处如姐妹,我同林非说,你们快成同‘性’恋了。”

艾椿叹息一声:“许多男人在感情生活中不断有心动,有遗憾,但也有少数男人有了‘女’人后就再没有过心动和遗憾。我是属于前一种的,不是正宗好男人。”艾椿想起了他同纹同紫蛾的关系。

“有一点心动也正常,就像斯大林说:革命者在艰苦残酷的斗争中,有点动摇是正常的,只要能克服,而且没有行动上的叛变,就是好同志。你属于好同志么,到现在老少还坚持着奋斗。”郁文调侃着。

“林飞能碰上多副教授的妻妹,也是缘分,你也省心的多。”

“林飞本来不要贴身保安的,她说她一直没有放弃练武术,还很自信不怕坏人。我一再说,这世道不平静,一个‘女’的四处奔‘波’有风险。她同意了我的意见。但是男保安她一概不要,年轻的‘女’保安她也不想要,‘女’孩的心大多不平静。后来在一家武术馆邂逅了现在的保安。”

“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你同林飞的保安这次相遇也是有缘,世上是各‘色’的缘份,你们的‘中国结’缘分也是佳话。”郁文把中国结‘交’给艾椿,“这友谊的象征保存好,别让你的‘女’弟子看到啦,‘女’人大都心过细。”郁文笑说,“上午我带你去看两个新的景点,然后到水上乐园泛回舟。”

水上泛舟的情趣艾教授久已没有享受到了,时令正是仲秋,头顶的太阳温熙,湖光云影,水‘波’如缎。艾椿发现老友有难得见到的兴奋,或许是林飞来看他的原因。

“老兄,这一次来能见到嫂子也就不虚此行。要是没别的事,明天我得拜拜了。”艾椿教授想到黄金周快到了,柳留梅是肯定要回家的,凌‘乱’的家得收拾一下,‘床’上的被子得透透气晒晒太阳,被单要清洗干净。艾椿不习惯把被单‘交’给作坊洗,有回他的内衣‘交’给洗衣房,拿回来穿在身上后,浑身发痒。柳留梅有‘裸’睡的习惯,被单是一定要自己洗的,用高级洗衣粉,用开水烫,这些程序都不能少的。

“你同林飞是凑巧碰上的。正戏还没上演,怎么就想蹓?”郁大夫说,“你老嫂子现在晚景凄凉,年初她来省里看病,找到了我,是肌‘肉’萎缩症,丈夫又是脑血酸后遗症,整天在轮椅上,两人没有子‘女’,工资又不高,积蓄不多,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想给他请一个身强力壮的‘女’孩照顾她与丈夫,你把她带过去。我这一辈子有愧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你老嫂子,我打成右派后,她的代课教师也拿掉了,难以养活自己,为了陪我,千方百计在我劳改农场的一位干部家当了保姆,为的是能时常看到我,安慰我。这一陪就是近三年,我好不容易说服她改嫁,总算她命好,遇到了一个好人,一辈子都很疼她,我真是对他感‘激’不尽。所以,我是一定要给他俩帮助的。”

“那你就见外了,我同老嫂子原来在一个城市,她这么艰难,你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呢。”

“按说应该告诉你的,想当年我们无奈办了离婚手续后,多亏你悉心照应她半年。但你老嫂子不让我告诉你,你们在一个城市,还不是怕你又要为她‘操’心。她同老伴可能去你们城市定居时间不长,本来一直住在她老伴的乡下,两人都喜欢乡间的环境。后来老伴中风,才到了你那个地方,老伴的单位有他的房子。”

“乡间是不错,但医疗条件还是不如城市。”

“他要不是病得这么重,看病又这么难,她也不会找我,我也就不会知道她的困境。我平反后,考虑到她已有家室,就没有同她多联系,但心里是一直有她的。一个男人,他怎能忘掉曾经相爱过而且患难与共过的‘女’人呢?”郁大夫长长的叹息一声,“我现在算是咸鱼翻身,过的算是小康日子,我不能只顾自己过得好,扶你困境中的老嫂子一把,是我这辈子如何做人这个题目中的应有之义。今生不能有大的遗憾和怨恨。”

“那你让我什么时候走呢?”艾椿教授想,从省城带一位家政走,这成本不是很高吗?是否这位家政很能干?就像有钱人爱用菲佣,生了孩子专‘门’‘花’大钱请月嫂?来省城之前,还在街上偶遇曾同南书记拖拍一年多的霜姐,她说自己还一人过,让霜姐去照应郁文前妻不很好吗?

“最多再等一两天。黄金周快到了,不误你到你的绚丽的梅园游园惊梦啊!下午我陪你打四圈麻将,晚上再去阿妹请我们客的酒店品尝‘忘年之恋’‘心心相印’。”

“四圈麻将?好!一辈子著作等身的梁实秋也爱打麻将,每次只打四圈,一两个小时。喝咖啡时都在思考的鲁迅先生也爱打麻将,也只是打上一小会。看来,有所成就的人,都是善于控制自己的人。”

“那也不一定,就感情来说,大人物小人物怕都难控制吧!就梁实秋来说,晚年丧妻后遇到年轻的韩菁清,他的感情也如洪水难以控制,这份感情的牌一圈圈的打了十年,‘毛’主席遇到二十多岁的江某人,打起了感情牌,包括张闻天在内的许多人,都要求‘毛’主席退出牌局,可他已不能从牌桌上下来了。男人上了爱情牌局,你用起重机也难把他吊走啊!”

下午两小时的两圈麻将结束,还不到五点。麻友们离开不久,‘门’铃响起,艾椿起身去开了‘门’,可刚到‘门’边,听的有钥匙在锁孔里响动,‘门’很快开了,‘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停匀风姿怡然的着一身牛仔服的姑娘,手里拎着一包新鲜的素菜。艾椿不免一惊,其神韵其脸盘酷似自己的柳留梅。自从自己的灵魂中有了柳留梅,艾椿对年轻的‘女’‘性’不像一般的老人熟视无睹。艾椿时不时要同自己的‘女’弟相比,他真的发现吾国吾民中的年轻‘女’人确是美不胜收的多多,这是她年轻的时候没有发现的。

年轻时不懂得美!不怜惜美。

艾椿礼貌的让到一边,姑娘很自然的进了屋,像进自己的家里一样自然,正在打电话的郁大夫同姑娘亲切而自然的摆了摆手。

“这是我的老友艾教授,你称他叔叔吧!”语文对‘女’孩说。

‘女’孩对艾教授羞涩的一笑,并行了八十度的鞠躬礼。

晚上没有到酒店去,姑娘提议在家整几个菜,她带来了新鲜的韭菜黄瓜卷心菜,艾椿举双手同意,姑娘的手很麻利,艾椿同郁文一盘棋还没下完,四个凉菜已经上桌:卤素‘鸡’、盐水鸭、豆干丝拌黄瓜、松‘花’蛋。热菜是两盘:韭菜炒干丝、醋炝海虾米包心菜。还有一大碗西红柿鸭蛋汤,上面漂了几根鲜绿的小葱叶。

“教授,这素菜可是正宗绿‘色’食品,不是超市上买的。”郁文说。

看着这一桌干干净净清淡的菜,还有青‘春’靓丽的烧菜人,艾椿的口味上来了,这味觉不只是在舌头上的。老伴亡故后,什么好的菜都味同嚼蜡,后来有了‘女’弟子,喝盐水汤也有鲜味。这味觉可是在舌尖以外的感觉上啊!而有了这种好感觉,吃饭才有浓厚的兴趣,食物里的营养才能吸收。许多老夫老妻到了晚年,是彼此的衰老引起的审丑疲劳抑或是生理病变产生的环情绪?要么是冷脸相向整天没有半句话,要么是争吵,一日三餐岂能有营养吸收?更恶劣的是饭桌上的冷战,那不是在加速彼此的死亡?其实你想到几十年的相守,成了你的伴侣,已经是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好环都是你的,就不要彼此过不去。伴侣是个缘分,无所谓好坏,跟对方过不去,到头来还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啊!

“这是我到你这里来的几天里吃得最放松的一顿饭。!”艾椿‘揉’了‘揉’尚未发福的肚子

“比阿妹请我们吃得还满意吗?”

“各有千秋。只是我一辈子不习惯酒店的环境,还是家庭使人温馨。”

郁大夫提议外出散一会步,小区的小公园很安静,两人拣了僻静处的靠椅上坐了下来。这里同上次艾教授同栀子坐的地方不远,只是石板地面上少了银钉,月儿躲到云层中去了。

“明天我允许你离开,我听你手机的铃音很多,是你的梅的吧!”郁文说。

正说着,艾椿的手机美妙的叫了一声,是柳留梅发来的。艾椿打开字幕,是一首诗:君问归期已有期,梅山夜雨涨‘春’池,会当共点东窗烛,却赏梅山夜雨时。“艾椿会意的笑了一下,把发光的字屏递给郁文。

“小柳发的吧!她把李商隐的诗改装了一下。改的好,‘未有期’改成‘已有期’,表明没几天的黄金假期你们要团圆。‘何当共剪西窗烛’改成‘会当共点东窗烛’,说明有情人见面已成定期,这‘共点’好,道尽了会面时的喜悦。可是‘巴山’何以改‘梅山’?西窗何以改称东窗?”

“因为我住的地方旁边的小山峦多梅树,都称其梅山。我的卧室的窗户是向东的。”

“好,一字双意,梅山夜雨,有意境!”郁文把手机递给艾椿,“老兄乃有福之人,知音互唱,人生一大乐事。”

但艾教授并没有对“东窗”“夜雨”作是出实质‘性’解读。改装后的诗自然另有意境,但非郁文所能全部会意。“东窗”者,两人的植树节是在东厢房定的。“夜雨”者,巫山云雨也。两人缠绵初时,作为老人,自然不比年轻人,她总是加以抚爱,红烛方可‘挺’然生辉,“会当共点东窗烛”即此之隐喻。缠绵依依,汩汩流水,“梅山夜雨涨‘春’池”。两人总把爱怜给以诗化,这,怕是老友意会不到的,艾椿诡秘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想到即将团圆,高兴了吧。”郁文说。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艾椿说。

“好了,文人的情事总应该雅些好,我最讨厌的是时下用身体写作的所谓作家。情事并不丑陋,但不能‘弄’的‘肉’麻,不能下三流。”郁文清了清嗓子,“老兄,这次邀你来,是请你给我帮大忙的,今天来我家的姑娘你知道是谁?”

“亲戚?家政?”

“我的‘女’儿!”沉默了一会,郁文一字一顿的说。

艾椿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听意外的消息:“你说什么?认的干‘女’儿?”

“是我的亲生‘女’儿。”郁大夫把重音落在亲生上,他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艾椿惊愕了,张大了嘴巴,他想,郁文哪有‘女’儿?原配生的‘女’儿夭折,阿妹怀上的孩子不幸流产。

再好的朋友彼此都不是绝对的透明,诚如最恩爱的夫妻也没有必要彻底透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精’神上的珍藏品。郁大夫有个‘私’生‘女’就是他‘精’神中的珍藏品。

“我的右派平反比较迟,因为还夹杂我所谓攻击一党专政的刑事案件,因为我说过,民主党派要能事实上的参政。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不管我们右派有没有平反,但我的刑期已满,对我们来说天空已经兰了许多。我在农场外面的村子里赁了农户一间房子,等待着上面处理我要求彻底平反的申诉,我不想去‘骚’扰省城里的朋友,何况这个山村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我怕烧饭做菜,就在房东家搭伙。大部分素菜是房东自己种的,很鲜嫩可口,不施化‘肥’,不用农‘药’,绿‘色’食品。今天我们吃的素菜就是从那里带来的。”郁文喝了口水,“但是,奇怪的是男房东炒的菜远不如‘女’房东经手‘弄’的菜有口味,同样的油和素菜,一经‘女’房东制作就是上口。也就是从那时候我相信人的手是不一样的,有些‘女’人的手则有些另样,能化腐朽为神奇。她在那个山村算是有文化的人,读到小学毕业。自从‘毛’主席提出大家读点《红楼梦》,也问起我林黛‘玉’贾宝‘玉’的事,我把自己的《红楼梦》给她看,她竟能看得下去。很聪明的‘女’人。她有时还能写写民歌,写好了让我修改,那字也有些灵气。”

艾椿立即想到‘女’弟子的手,是有某种特异功能,他很喜欢她的触‘摸’。

“我去不久,男房东随村里的建筑队去县城打工,平时一两个星期才回来一趟。南房东生的身强力壮,刚四十出头,是建筑队里的骨干。我奇怪他们怎么没有孩子,我曾暗示她与他去医院检查。这夫妻俩口对我很好,‘女’房东变着法儿让我吃饱吃好,她的家也就成了我义务行医的场所,病人络绎不绝。我觉得吵闹了房东,可是‘女’房东显得很高兴。那段日子我过的梃糍实。那时候我就感到农村极需要优秀的医生。”

“中国农民为社会贡献太多,政fu没有理由淡忘农民。”艾椿感慨地说。

“我离开这个村里的那个夏天,雷雨特别的多,尤其是响雷,‘女’房东又是特别的怕闪电雷鸣。记得是八月八日那个晚上,山村上空雷公的烽火轮几乎彻夜在上空滚动。我的住房是房东的西厢房,中间有道‘门’,平时房东一直是用竹枝‘插’销‘插’上的,我怀疑那天晚上的炸雷把‘插’销震落了。显然这个山村成了雷场,雷公要在这里倾泻怒气似的。人在这时候是无处躲避的,只能听老天爷发落,你会觉得人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真的是无奈的,也是渺小的。

“电光一闪,跟着一个炸雷把隔开我同房东的那扇‘门’给震开了,跟着‘女’房东从‘门’口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我一辈子也难得听到这种炸雷,好像世界的末日快到了,心里也有些发怵,我本能的一下抱住了‘女’房东丰腴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我已是个自然人了,‘女’房东的手指更像带火的一样,把干柴似的我整个儿给燃着了。我惊奇的发现她还是个处子,我已听不到外面电闪雷鸣,只听到我的‘胸’腔里雷声滚滚。我们两人都湿透了,室外不知何时雷电消失。她用贴身小衣给我擦汗,她哭着告诉我,她男人从来不行,因为嫁‘鸡’随‘鸡’吧,是‘女’人的命,她从没想过离婚。想到她男人铁塔似的身板,竟无法进入‘女’人的身体,人的无奈可见一斑,人的表里真难一致啊!”

艾椿相信,看似无所不能的人,其实经常是无能为力的。

“第二天山村出奇的平静,似乎昨夜根本就没有滚滚巨雷。但是村西头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被雷公劈下了一个大枝,还电死了一头猪。这天下午山村邮递员给我送来了肯定要给我平反的通知书,我决定马不停蹄的赶到县城,连夜搭火车去省城。没有平反经历的人不知道,怕政策多变,得赶紧彻底掀掉头上戴了二十多年的右派帽子。‘女’房东上午就回娘家去了,看昨夜惊雷有没有吓着年老的父母。我想留个条子给她,告诉我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我打好背包,将衣服杂什都放进一个小箱子,想再等一等,希望‘女’房东能回来。等来的倒是男房东,他一头汗的进了家,说是昨夜他一夜没睡好,他屋里人是最怕雷声的,好在我赁了他家的西厢房。那语气是很感谢我的,想到昨夜风雨昨夜情,满心的尴尬,如坐针毡的尴尬。”

艾椿立即联想起有回柳留梅的父母专程来访,说是太感谢艾椿对他们‘女’儿的关心,艾椿心理不也是如坐针毡的尴尬,总有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的感觉。还是远方的伍教授说得好:我一开始就决定公开我们的晨昏恋,我绝不能隐蔽的同我年轻的妻子过没有阳光的生活,我不愿意过双重人的生活。

“我决定立即起程,不能再等‘女’房东了,告诉男房东我去上访,这里的百姓不太明白‘平反’,上访都知道,有了冤屈不平就上访,他们也都知道附近劳教农场的的许多人不少是受了大冤屈的。男房东说这是我的大事,耽误不得的,立即扛起我的背包和箱子送我。从他家到附近的车站还有五六里,他把我送上车,车子开了才同我挥手告别。我坐定后才感到满身是冷汗。坐在车上我总觉得有什么遗忘似的,到了县城,住在招待所后,我才想起陪伴我二十多年的《红楼梦》没有带走。《红楼梦》留给她也是天意吧。

“但是,这本书是你的老嫂子当年作为定情的信物赠送给我的。那时候她说,你们理工医农的要懂得些文学,看《红楼梦》就贴近文学了。从此我一直把这定情物携带在身边,未想到苦难快结束时离开了我了。”

“人同物也是有缘的,你的《红楼梦》是注定要成定情物啊!”艾椿感慨道。

“是啊——”郁文长长的叹息一声,“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农场和附近的小山村,但那个惊雷轰鸣之夜我是难以从心底抹去。我当然想不到那个晚上竟延续了我的生命,我的唯一的‘女’儿在那个山村生活了二十多年。”郁文异常平静的说,“我是在半年前才知道‘女’儿的存在。那个星期一的上午我在值班每星期半天的专家‘门’诊,每次的病人都很多,常常到十二点还下不了班。那天到十二点半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刚打算起身离开,来了一位高挑个儿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不施粉黛,朴朴实实,我‘精’神为之一振,虽然已很疲劳,还是坐了下来,准备问诊。姑娘侧身坐我身边,她背过身,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张塑料透明纸包裹着的一个信封,她把信封‘交’给我,上写郁文医生亲收。信封没有封口的,我‘抽’出信页,上面是短短的歪歪斜斜的两三行字:‘郁,见你面的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给你拉扯大了,‘交’给你了,她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女’儿,她会对你们孝敬的。‘女’儿的名字叫晓蕾,除了你,我的蕾在世上已没有亲人了。向嫂子问好,希望不会给你们添‘乱’。’你留下的书也还给你。”

艾椿怀疑老友是不是在编故事?

“‘女’儿是在处理好母亲的后事来寻找我的。人生的漫长过程中的意义有时是可以在一霎间呈现出来,我没有勇气去搜索二十多年前的那夜那雷那地方。我一看那字,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同‘女’儿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相拥在一起的。‘女’儿把那本《红楼梦》也带来了,书包的好好的,丝毫没有受损。她带来的是我的命运的物证。”

艾椿觉得郁大夫仿佛是在叙述《天方夜谭》,今夜的夜谈是真的,郁文千真万确同山村一位‘女’人的一夜雨雷声伴奏中的‘交’响乐。‘激’情演绎传奇般的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这是发生在地球上东亚古老又文明的土地上的二十世纪里的一庄普通又不寻常的情事。

这又是一个《彩云何日归》的版本,更为凄婉动人的版本。

“‘女’儿上初中毕业的时候,她爸不幸从建筑工地的架手架上坠地重伤后不久离开了世界,以后的生活就很困难了,高中第一年她妈就病了,高中二年级‘女’儿就不得不自动休学了,她要照顾重病中的母亲。很可惜的,她是很聪明的孩子,为了母亲的病,她自学针灸,竟然无师自通,针灸手法已很老到。”

艾椿完全相信郁文的‘女’儿绝非庸常孩子,郁文的高智商以及他的厚积突发,山清水秀养育的‘女’人以及她的嗷嗷待哺,雷雨之夜的隆隆声中催生出的生命,岂能是低能儿?艾椿由此也联想到他同‘女’弟子孕育出的生命会是高质量的,他完全坚信。只是那新生命让自己的懦弱而夭折,无能无勇者有什么资格谈论爱情?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有什么用?自己压根不如那位山村的‘女’人。真正是读书无用呢!

艾椿幻觉中出现了自己的‘私’生‘女’,她青‘春’漂亮热情!

艾椿此时几乎有点妒嫉郁文的如天外降临的突然而来的幸福,当然这幸福代价不菲,付出这代价的是那位善良诚朴的山村里的普通‘女’人,她自发现怀孕后,绝对会面临诸多尴尬和选择:她如何向丈夫‘交’待?丈夫不谅解又将如何?是谴责或理解或是感‘激’那位不再回来的人间落难人?要不要去掉肚子里的不速之客?肚子鼓起来后又如何面对公众?结婚十多年不怀孕等于是判了生育上的死刑,突然复活了,能不引起舆论极大的关注?尤其在中国的农村。丈夫工伤死亡后,她在困境中仍然培养‘女’儿上学。她无疑知道‘女’儿的生父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著名大夫,她没有以‘女’儿的名义对郁文要求什么,她生前不想去干扰她深深心仪的男人的平静的生活。一个伟大的‘女’人哪!尘世中的‘女’杰!

“我一直良心不安的是山村那一夜给别人留下了太多的痛,尤其是晓蕾的母亲,他是知道我的下落的,可是在她丈夫去世后,自己又病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她这样做,至少在客观上给我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和一个心症。原来总觉得当右派,劳动改造二十年太亏,可一想到自己给一个善良的人家所制造的痛苦,觉得自己该当右派该改造受罪是理所应该的,甚至觉得受得罪还不够!”

艾椿感到郁文的心结难解。“你不能老这么钻牛角尖,不断的自责。我从你‘女’儿的饱满的‘精’神活力和异常良好的发育状况来看,她是在一个有着浓郁的爱的宽松家庭里长大的。也可肯定地说,正是她给了她的纯朴的父母许多的‘精’神慰籍和快乐。看不出因为你的‘女’儿的降生使这个家‘乱’象重生。你不必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我倒认为,上帝看到你这辈子受的苦难太多,特地送个可爱的‘女’儿给你。你‘女’儿的名字起得很好——拂晓时的响雷,这证明了晓蕾的生母对那夜、那雷、那人、那短暂时空的深深怀念。”

“命运对我晚年不薄,给了我阿妹、小尹,给了我‘女’儿,我能不能看作这是祖上积德的结果?我祖父和父亲都是个大善人。你来之前,我又增加了五个助学对象,都是贫困山区的孩子,我这是为‘女’儿在积德,希望她这辈子生活得平安些。可这世道,‘女’孩的生活环境的恶化愈来愈叫人忧虑!”

回到房间,已近十点,艾椿还浸沉在郁大夫的天方夜谭的叙说中。柳留梅发来一条短信:明天上公开课《杜十娘努沉百宝箱》,夫子有何高见?夫子是柳留梅对老头子的昵称。

显然柳留梅还在备课,估计她不到半夜不会睡倒,苦难的中学教师啊!中学教师也应该怒沉苦饭碗!这个该死的教育体制把中学教师害苦了。

艾椿教授想到这世上古今中外的‘女’人,对坎坷的命运的态度无非分为三类:一顺二怨三怒。顺者,逆来顺受也,这是‘女’‘性’中难得的美‘玉’般的品‘性’,他们不会去索取,像晓蕾的母亲。怨者,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从不知道感恩,往往怨苦一生,是谓“怨‘妇’”。怒者,先是自我忍受克制,但克制到极限时会总爆发,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红颜一怒,惊天地泣鬼神。可是世人中又有多少人能解读得透“百宝箱”?可这一忍一怒中闪耀的是天地间的大写的人‘性’的光辉。艾椿随之回了一条短信:

高贵中多假道学,卑贱中有大英雄。

柳留梅跟着回条段信:

高见!正愁课堂无警句,夫子雪中送炭,‘吻’老二!

第四十五回 连床夜语苦涩身世 同心共忧艰难买房

晚上艾教授没有睡好,想着郁文的离奇遭遇,想着老友郁文的大义,让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女’儿去照应他病中的前妻。

火车是上午十点的,晓蕾已经把两张票卖好。

艾椿早晨醒来时已近九点。见郁文同‘女’儿在客厅的沙发紧挨着坐着小声地说话,似殷殷嘱咐。这次郁大夫决定‘女’儿到他的原配妻子家,帮着伺候病残的老两口。艾椿开始有些不理解,郁大夫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自尹敏病逝后,‘精’神不免伤感,正需要人照应,天外飞来一个娇‘女’,父‘女’相伴多美啊!可慢慢想来,这是老友做人的一贯准则使然,他是一个为自己想得少给予他人更多的人。

郁文坚持要把艾椿和‘女’儿送到车站,‘女’儿从出租车上拎下一个很沉重的纸箱,看商标是一部名牌健身按摩电器,是郁文送给他原配的,艾椿见小蕾拎得‘挺’沉的。

“我的几位老病号朋友,都反映说用了这机器病情减轻,病人的感觉最有说服力,我一向反对病人‘迷’信吃所谓好‘药’和补品。许多医院为了赚钱明目张胆的鼓励医生给咬着牙来治病的病人开昂贵的进口‘药’,使用完全不必要的检查设备。实际上成了病人的吸血鬼。”

“现在去医院的病人中,大多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和穷人啊。”艾椿说。

“人一穷,心情不好,营养跟不上,身体就出问题。”郁文望着候车大厅满满的人,“到处是人,到处是穷人多,中国人太多,生产力还落后,为了警惕日本的扩张,为了宝岛台湾回归,不能不增加国防开支,焉能不穷?我国是穷兵但不黩武。但是穷人多其实不可怕,问题是在医疗卫生、教育、住房这三大问题上,政fu要有为穷人解忧的完整的配套措施,中外历来好政fu都是为穷人的政fu。像现在穷人不敢看病,卖不起房,‘交’不出学费的普遍的恶‘性’现象,如不能有效刹车,人心岂能安定?犯罪率岂能下降?国家的软实力在于民心。那年我去印度考察,那里的穷人不比我们少,农民接近八个亿,可他们人人都能在公立医院免费治疗,公立医院的触角从城市到乡村,乡村城里的穷人大多神态安详,当然,这可能还同他们笃信宗教有关。”

艾教授只是听着老友的愤世议论,这样的对现状的诟病,他听得和看的多了,近乎麻木。麻木也是一种病呢。不过这种病在进步的时代比较多。

上车后,郁大夫还少不了在车窗下同‘女’儿不断挥手,车开不久,晓蕾收到她爸一条段信:安全为天,别想爸爸。

晓蕾回了条短信:爸爸为天。

软卧间里只有艾椿同晓蕾两个人。艾椿教授向来有在车船上看书的习惯,可如今带了个不生不熟的‘女’孩在身边,哪能自顾自看书?

“俺叔,我看书了,你睡会吧!”晓蕾倒是干脆,从包里拿出一本包好封面的书看了起来。

既然这样,艾椿倒是放松了。他拿出手机,给柳留梅发了条短信:

车行秋夜,长风旷野,孤家在望。

意思是列车在广袤的原野行驶,载着他驶向没有‘女’主人的家,告知‘女’弟子他正在回家的夜间旅途中。短信有淡淡的伤感。

柳留梅回了条短信:公开课在杜十娘的悲剧中结束,很成功,你的警句增‘色’多多。很累啊!老公你要有个百宝箱,奴家就一定不教书了!

艾椿面对柳留梅的短信,苦笑了一下,中学教师真的太累。课上得很成功,同柳留梅的天才的表达才能有关,更是她呕心沥血的备课的结果。

艾椿教授见对面小‘床’上的晓蕾没有动静,她睡着了,睡得很甜,一幅‘混’沌未开的年轻样子,像一头森林中正在打盹的小麋鹿,宛如当年的‘女’弟子。艾椿忽有所悟,“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千百年来都把句中的麋鹿说成是动物麋鹿?肤浅之见!麋鹿是隐喻娇美的‘女’‘性’。现在的艾椿,可以说不论多美的麋鹿在他前后左右蹦跳他都不会受到干扰,因为在那遥远又贴近的六月四号晚上命运之神已将他和那头梅‘花’小麋鹿拴到了一起。

男人一生都应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只小麋鹿,而不是许多金钱。

晓蕾是侧身枕着毯子睡着的,体态优美的‘女’‘性’侧睡的姿态是一道好景观,真是山水横拖,线条延伸起伏自然有致,高低相宜,更显腰是腰‘臀’是‘臀’。这个在惊雷暴雨中孕育出的生命正是最有光华的时期,壮丽又眩目。因为有个友人托付的‘女’儿在恣意酣睡,艾椿虽有睡意也不能放心睡倒,这是个出‘门’就得竖起耳朵警惕的时代。艾椿将自己‘床’上的薄‘床’毯轻轻的给她盖上,把卧铺包厢的‘门’锁上好。

晓蕾在夜‘色’沉沉裹住原野和列车的时候醒来的。她醒来时望着艾椿淡淡笑了一下:“俺叔,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睡了,真不好意思,太困了,两个晚上没睡好了。从老家往回赶的晚上半夜梦见妈妈,就再也睡不着了。昨晚给爸补内衣到两点。”

“你们‘女’孩跟妈的感情就是深。”

“我妈不是一般的妈,她一生吃了太多太多的苦,爸在建筑工地跌成重伤,为了抢救爸,借了高利贷,爸走了后,卖了一间房子还债。妈病了还在给人打工给我挣学费。”

“那时你怎么不到城里找你的父亲?”

“妈快离世之前才给说起我的生父是医生。那时,我要带母亲找父亲,她怎么都不同意,她说自己的病好不了,无论如何不给父亲添麻烦了,但是要我一定找到父亲,妈说我父亲肯定会认我的,父亲是个天底下的好人。”

“你爸真的是世上难得有得好人!”

晓蕾感叹一声:“人说我的命苦,可有时想想不能说很苦,从我记事起,就感到疼我的人多,最疼我的是爸爸妈妈,爸爸比妈妈似乎更疼我,他生前常说,一定要培养我上大学,爸伤亡后,我觉的天塌了,从此就没有好爸了。”

“你要相信,现在你这个爸,不会比老家那个爸少疼你的!”

“我信,我们父‘女’相见不到半年,我就感到他疼了我二十多年似的。”

“晓蕾,你怕还没有想到你还有两个妈在世上。一个就是你很快能见到的,她曾经在你的出生地呆过两年多艰的时光,那时你年轻的爸受冤屈在你家附近的农场劳改,他年轻的妻子跟到农场,在附近人家当保姆,为的是常能见到她的丈夫。”

“那后来两人为什么要分开呢?”晓蕾不解的问。

“以后有时间再说吧。而其实他们没有分开。”

晓蕾终究年轻,一时半时难以说清楚历史上的悲喜因由,对父辈的沉重一时难以掂出分量。听得晓蕾轻叹一口气。

“很快你要见到你的大妈,她是你父亲的原配。”艾椿喝了一口茶,“她肯定是很爱你的,你还有一位年轻的妈。[八零电子书.]”

“还有一位啊,年轻的?”小蕾有些‘迷’‘惑’。

“你老爸没有同你说起吗?他卧室里桌上有张他同一位年轻‘女’人的合影照你看到吗?”

“看到了,我没问,以为是我的大姐。”

艾椿笑了起来,“你老爸就你这一个‘女’儿,她没有第二个‘女’儿。同你爸合影的是他的冤案纠正后回到城里寻的‘女’人。”

“她跟爸合不来?”晓蕾小声的问。

“很合得来。”艾椿肯定无疑地说。

“那怎么不在一起?她不是嫌俺老爸年龄大吧?”晓蕾不解的问。

“他们其实也没有分开。”艾椿觉得要把郁文同他已经离异的妻子阿妹的关系给过于年轻的‘女’孩说清楚是困难的,这里有哲淹人生的大问题。可能郁文还没有来得及从容的把他同第二个妻子的关系给见面并不很久的‘女’儿说清楚。他大概不想给宝贝‘女’儿太多的沉重。他望着窗外夜‘色’‘迷’‘蒙’的旷野,偶尔零星的路灯在车旁不断闪过。

“爸说,要我先给这个大妈帮忙一阵,如我不准备复习功课考大学,要介绍我去南方一位亲戚那里学经商,我爸那位亲戚你知道吗?我怕商人,我妈生病后,我从高二退下来跟妈的表妹做服装生意,她太讴了,说好赚的钱三七分成,可她硬说亏了,连工资都不发给我。跟她干了半年我说什么也不干了。”

“你妈的表妹是小商人吧?”

“在镇上开的服装小店,不过生意还好。”

“商人不一定都是唯利是图的,你爸在南方的那个亲戚,应该是你的小妈,她是很不错的商人,不过她算是大商人。当然人和人相处有个缘分,你去了后,两人能处好就处下去,处不好就回来,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艾椿估计南方的亲戚就是林飞,林飞同郁文没有孩子,怀过一个孩子后自然流产了。按林飞的‘胸’襟和人品,她会善待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但‘女’人之间的事很难讲。艾椿教授奇怪,这回林飞从南方来,怎么没有让晓蕾同阿妹见面?也许是事先的必要的心理铺垫还没来得及做好。

“俺叔,不知该不该问,爸为我化的钱太多了,他的养老金怕给我化完还不够。本来,我想找到爸以后到城里找份工作挣钱还债的,爸说债由他来还。”

“你怎么欠债呢?”

“妈得的是肾病,要透析,真是太‘花’钱了。没法子用剩下的三间房子作抵押,贷了几万。我上次回去是爸安排的,爸要我把老房子赎回来,房子损坏的地方再修好。再给爸妈修个坟,立块墓碑。这一下‘花’去近二十万。”

艾椿想,对于一位知名医生来说,二十万郁大夫是化得起的,如今有本事的医生,谁不是腰包鼓鼓的,不想鼓都不行。正所谓:

救死扶伤成过去,白衣天使成魔鬼。

不过郁文不在吸血魔鬼之列,还是少数救死扶伤的天使,正派医生之一,他不会腰包过于鼓胀。但是他掏出一二十万还不至于捉襟见肘。即使再多些他也愿意‘花’,他的良心使然,不‘花’的话,心里反倒不能平衡。能挣钱也愿意把钱出去,‘花’在良心上的,才是真男人。

艾椿教授想到自己不能挣钱,想在柳留梅那个城市里买间比狗窝大一点的房子都买不起,陡然心生许多歉意,实在不能算大男人,真该取消男人资格。

“俺叔,我一边照顾大妈,还想再打分工挣点钱,我不能再‘花’老爸的有限的工资。请你给我找份工作,行吗?”晓蕾问。

艾椿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很善良单纯,他随口应道,“可以啊。我们去餐车吧,我们离吃中饭的时间快八九个小时了,你该饿了吧?”

“不是太饿。”晓蕾从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先削好一个递给艾椿,“俺爸是个细心人,昨晚就把苹果洗净了放在我包里。爸还买了一袋葡萄干面包,够我俩吃的,不去餐车‘花’钱了吧!”

“你老爸是医生,医生就是细心。”

“那也不,他的袜子前后都开了口也不在意,还在穿。”

“你爸有许多生活习惯是在劳改农场养成的,日常生活很不讲究。”

“听我妈说,爸租住在我家的时候,洗的内衣都不敢晒出来,破烂得很,我妈时常帮他补衣服,补被单。爸还保存着当年妈给他补的被单呢!妈说,爸虽然穿着破烂点,但有大男人气,看着让人舒心,妈说的一点不假,你看俺爸这么大年龄了,还一点不老态龙钟难看,不像有的人老了遭人可怜。”

艾椿笑了起来,“你爸是最美夕阳红。”

“你也是最美夕阳红。”晓蕾真诚地笑了起来,车厢里开放了一朵‘花’。晓蕾看来是个开朗的大写意‘性’格,‘女’孩不能太细腻,这个世界容不得过于细腻的‘女’‘性’。艾椿教授想起自己的‘女’弟子,文学的浸染,灵魂变得过分敏感,敏感产生脆弱。这样的人很不适宜于在制造大批量高考产品的产业化作坊——重点中学里一年年得苦熬下去,艾椿无时不在担心柳留梅承载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艾教授没有直接把晓雷带到郁文原配家里,先让晓雷在自己家安置了两天,让她好好休息。然后他先找到晓蕾的大妈家,老嫂子见到多少年没见的艾椿,悲喜‘交’集,不住的掉泪,艾椿也颇心酸,当年的年轻嫂子较好的面容不见了,没有一只苹果能避免干癟,何况是在风刀霜剑的岁月里。

叔嫂两人叙完家常说正事,老嫂子静静的听着。说到郁文怎样有个‘女’儿,颇费艾教授的心思:“嫂子,郁文劳改期满后不久,正逢邓大人上台,老郁等待平反时,在农场外面赁住的房子,房东两口对他很好,就在房东家搭伙。男人经常外出打工,经常是还年轻的‘女’房东同郁文在一起,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本来呢,郁文想换一家租房。但是房东非常的热情挽留,又听说那‘女’房东长得同你老嫂子年轻时差不多,郁文也不想离开。老郁因为是医犯,在那一带时不时有找他看病的村民,而且他治好了‘女’房东老父亲多年不治的痔疮,‘女’房东是孝‘女’,非常感‘激’郁文,由感‘激’到感恩。这事也就那么一回,临走的夜里。‘女’房东置酒款待送行,两人可能喝了些酒。第二天一早语文就告别了山村,没想到留了个‘女’儿在那里呢。”

“好了好了,教授你别讲这么多,我完全理解,我了解他,这事同老郁的品‘性’无关。真是上帝有眼,这是上帝送给我们的。”郁嫂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问,“老郁在那边没因这事留下什么影响吧?”

“哪能啊,那里的老人还一直叨念郁文啊。至于房东家两口把这‘女’孩视为至宝。不幸的事‘女’孩命苦,父母都不在了。”

“那‘女’孩现在呢?真可怜!同他爸一样多灾多难。”郁嫂急切的问。

“老郁想同你商量,‘交’给你嫂子抚养啊!”

“真的,还能骗嫂子?”

郁嫂立即顾不得气喘病和‘腿’病,颤巍巍的站起来拥住艾椿,泪如雨下。

待老嫂子平静后,艾椿就说了带郁文‘女’儿来的真相。

这时,老嫂子的丈夫自个开着机动轮椅,从外面买菜回来。老人很忠厚,可惜患‘腿’部肌‘肉’萎缩症,行走艰难,想着这位工程师对离异后的郁嫂真诚相待一生,油然起敬,也为这两位老人黄昏的艰难生活忧虑。

第三天晓蕾同她大妈相见的时候,那番场景,笔者无才,不能细述了。

刚把晓蕾安顿好,五一长假就到了。。柳留梅改变了原本回家的决定,要艾椿赶到她那里去。

就是柳留梅不邀请,艾椿也是必须去的,去偿还不久前没有兑现的“四三”之约的亏欠。每年的两人定下的

“四三母亲纪念日”,这一天是柳留梅第一次怀上孩子的日子。无特殊情况时必须见面的。也许是艾椿真地老糊涂了,四月三号的傍晚他还在家呆着,往常这时候他已经到了‘女’弟子那里。他记错了日子,把三号当成二号。正巧这晚柳留梅补课,九时回到宿舍,以为老头子早已在那里跪,推‘门’不见人,柳留梅急坏了,以为艾椿在路上出事,急忙手机联系,艾椿正在火车上,把柳梅气得哭笑不得,连说“你说的菊‘花’之约呢?-------”艾教授听到菊‘花’之约,不由得心头一怔。

“菊‘花’之约”的凄美的故事,还是第一个“植树节”的夜晚艾椿说给柳梅听的故事。有个叫范聚亲的书生,进京赶考的途中不幸染病,幸得另一位赶考人张元伯热心照应病愈,遂结拜为莫逆兄弟,并约定来年菊‘花’盛开时再相聚。光‘阴’荏苒,第二年的九月九到了,张百元一早备酒整菜,翘首以待范聚亲的到来。直到午夜以后范聚亲方急急赶到。原来范某落榜之后,做起了生意,生意繁忙,到了九月九这天,方才记起今天有重要约会,可是无论如何是赶不到张元伯家了。他听说鬼能够御风而行,日走千里,便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那张元伯见到的已是范聚亲的鬼魂。

九九其实很忧伤呢!有多少人心有“来年九月九”?

艾椿给柳留梅讲范张之约,意在彼此对感情要有庄重的承诺。四月四号下午艾椿赶到柳留梅那里,想做些弥补,碰巧柳留梅外出听课两天。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唯一有约而没有约成的“四三之约”。

艾椿到‘女’弟子那里去,面临的大问题是住宿,住旅馆吧,低档的不能住,也不愿住。高档的住不起。柳留梅那里是两个人住一间,虽然另一位‘女’教师因家在城里,几年前就贷款买了婚房,只是中午时不时地在柳留梅住的房间的小木‘床’上午休一会,但近来经常晚上也不回去了,她同丈夫闹别扭。

“你来吧,住在我的房间,来品品我房间的味道。我的同屋长假里要回浙江的婆家,跟婆婆告她丈夫的状。”

“‘女’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告状,什么事啊?”

“可能怀疑丈夫有八格牙鲁的小情人。”

“那为什么要找婆婆呢?”

“据说她婆婆能管住自己的儿子,而且婆婆对男人找情人深恶痛绝,她的丈夫就是个馋猫。我的同屋也因此认为她老公对他用心不专,说是爱找情人的人有遗传基因。”

“还有这一说?”

“你来吧,来后再给你讲这里的故事。我们高三只放三天假,我要是回家路上就得‘花’去两天,你来后可以在我这小房间住五个平安夜,来品品我的小‘床’的滋味吧,‘床’小天地宽么。”

“我坐汽车还是乘火车?”

“坐今天下午的火车,夜间十二点到这里,我去站上接你。”

“明天走行不行,我头发长了,下午去剪发。”

“不慌剪么,留着胡子扎扎我,快来,!我老朋友也就这几天光临,懂吗?”

临去看柳留梅之前,‘抽’空去看望了晓蕾,告诉她有事要外出几天。见晓蕾已经适应了这个残疾人之家也就放心。这个原本少有生气的老病之家,变得阳光味浓多了,老嫂子心情好得多,老伴也是很高兴,这局促的房间内空阔得多了。老两口硬是留艾教授吃了顿中饭,饭菜是小蕾整的,饭软菜香,三个老人都吃的额上冒汗。

老人需要青‘春’作伴。第二天艾教授又去了他的青‘春’地。

柳留梅的房间放了三张木板‘床’,两个木凳,原本是三个青年教师住的简易宿舍,因为柳留梅已属于准老教师,才基本上一个人能住上一间,搭配一个基本不在这里过夜的‘女’同事。世上不会想到这所著名的重点中学单身教师的住宿条件如此简陋,当前的中国社会是,简陋同豪华并存,短缺同过剩并存,节俭同挥霍并存。

柳留梅说很满意了,刚毕业后去的那所农村中学,四个人住一间,是大房间用三合板隔开的,除了薄薄的一扇‘门’,窗户没有一扇。隔壁一间住着一对新婚夫‘妇’,晚上经常传过来木板‘床’的吱扭声。,以及遏制不住的呻‘吟’,使得她们这些未婚‘女’人难以安睡。而‘女’。厕所离宿舍有十分钟的路,而且一到雨天‘露’天厕所屎‘尿’横流,屎‘尿’是没有‘性’别的,一样的赃臭。而这所南方重点中学,厕所像厕所,而且比较干净。

但是木板‘床’也发出吱扭声,柳留梅咬着艾椿的耳朵说“没事,这墙是绝对隔音的,不是三合板的。弟弟你大胆往前走啊!”

“墙有耳,伏寇在侧。”他轻轻的刮着她的磁‘玉’般的鼻子。

“你就是寇!”她笑着说,“我最近在读伍尔夫,她说一个‘女’人要成功的起码条件是两样东西:一是有自己的一间房,二是有每月五百英镑收入。我之所以不能成功,就是缺少这两个条件。我多想有自己的一间房,工资再增加些。”

“我们国家也有个男‘性’伍尔夫——诗人海子。他也有个愿望‘有一间房子’,那是他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里表现出的强烈愿望。他想过普通的安定的诗意生活,有一间面朝大海的可以容纳写诗容纳爱情的一间房子。结果是爱人离他而去,生活动‘荡’不安,他过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海子怕不能同伍尔夫相比吧?”柳留梅问。

“海子有海子的成就,伍尔夫有她的成就。”

她把他放在外面的右手挪到被子里,安放在自己的软软的小肚上。见他在凝望着天‘花’板:“又在想什么?”

他侧转身,稍作移动,调整好姿势,抚摩着那柔软的小腹,咬着她的耳朵:“我爱我的这一间房!”

游戏不忘说话。

“我网上看到了一处小套二手房,要价三十万。”

“我存折上总共还有十二万,缺口还不小。”

“我让你来不是问你要钱的。你存单上的钱一分都不能动,那是养老金。买房的钱,我想通过贷款来解决。”

艾椿教授长长的叹息一声:“有人说,现在婚姻的双方是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

“此话怎讲?”柳留梅问。

“世俗的婚姻观男方应是美元。现在,倒过来了,你是美元,我是不值钱的人民币。”

“我就爱人民币,人民币不也坚‘挺’么!”她笑着说,“好了吧,别太累,坚‘挺’十分钟啦!”她望着墙上的挂钟,她总是很体贴老夫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游戏不在长短,在于质量。重要的是老夫子的健康,在世时间长一些,多陪她一些时日。

房间里分外安静,无价而珍贵的柔和的月‘色’无‘私’的洒在简易木‘床’上,他想到自己没钱给‘女’弟买套小房子,叹息了一声。她这回让老头子去她那里,主要的是商议买房,柳留梅想买一小套二手房,大一点的新房子动不动就是近七八十万,实在不敢问津,房奴是不好当的。老夫子存款基本没有,师母生前治病时的借贷前两年才还请

“老头子,你不要想得太多,我没有嫌弃你穷,没有把你同钱联系过。这房子我不买看来不行,没有个窝,我们难以相依为命。”

他看着月光下她满脸的热切,实在不忍泼冷水。他本想说能不能先在学校要一间房。学校对结婚的没有房子的教师,可以照顾一间房。有几位中年教师至今仍住在当年结婚时学校给的那一间房,虽然孩子已经上学,晚上夫妻行房是同已懂还不懂事的孩子山连着山水连着水,总不能痛快淋漓,这些教师大部分是因为手头拮据,没有自己的宽裕的积蓄。手头虽有些不多的钱,买不买房总在犹豫,房奴可不好当啊!可是犹豫间房价不声不响的蹿了上去。

可对于柳留梅来说,向学校申请一间结婚房首先遇到的来路虎是没有结婚证,再说即使有了这个红皮本,柳留梅也没有勇气公之于众。

艾椿曾同‘女’婿商量过请一位可靠的年轻人,同‘女’弟子以夫妻名义在婚礼上亮相,然后申请一间房。‘女’婿笑着说:“在代孕时代的今天,这个主意不荒诞。但是,依我说,你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走上红地毯。人家二十岁就同你在一起,坚守到现在,难得的是他离开你到外地工作后的这几年,依然忘不了你,一天一两个电话给你,关心你。这在感情婚姻实际上早已悄悄市场化的今天,你们的这份感情是非常难得的。你既不是名人,也非富翁,一位普通的靠有限的工资生活的老人,能够获得这份感情,很不容易。按照婚姻的‘交’换法则,你基本上不能给对方什么。柳老师是个重‘精’神不重物质的优秀的‘女’‘性’,这样的‘女’‘性’是愈来愈少。当然,老爸你也很能坚守,在我看来,你的老朋友给你介绍的几位中年‘女’‘性’,都是不错的,你总是按一般朋友相处,这也就很难得。所以,你们彼此坚守了这么多年,该到阳光底下来啦!阳光是不会嫌弃你们的。”

‘女’婿这番贴心的话,真的说到家了。

可是柳留梅的如何不愿冲击父母的心理底线,还是使她没能携一位老丈夫走进阳光。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受制传统,人是一个环境动物,人的自由是有限的。

因此,柳留梅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到学校申请一间结婚房的,就像当年朱自清不会去领美国的救济面粉。

柳留梅必须买房,悄悄侧身在民间,大隐隐于市,她要携同她的老头子隐于噪杂的市声里,他的鬓发愈来愈白,她惊奇的发现,他的鸟窝边上不知什么时候也生出白‘毛’,其衰老与日俱增,他一个人生活在遥远的地方,她实在不放心。电话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相知相伴不能老处在虚拟的空间里。

柳留梅看上的二手房真的很小,环境极不理想,离一家菜市不远,能闻到菜市的呛鼻的腥味,不远处是一条马路,再不太远的地方有几个烟囱在不断竞相冒烟,车辆行驶的噪音像雷声轰鸣。周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棵无‘精’打采的树木。这同艾椿在还算是山清水秀的大学住房环境有天壤之别。大多数中国人只讲房间内部的整洁,不讲外部的大环境,这也是一种苟且偷安。归根到底,这是经济上不去的原因。其实中国人老祖宗是讲天人合一的,人与清丽的自然融为一体。可是现在,工业文明这个魔鬼,不断吞噬自然环境,中国大地愈来愈像个噪音大冒浓烟的大工厂,大垃圾场,人得不到自然的养护,得不到青山绿水的滋养,灵魂是无法安定的。这是个钱本时代,不是人本时代。发展中国家,就意味着杂‘乱’低档不卫生。

“能不能降些价?”柳留梅同中介公司一位‘女’业务员协商。

“不能降了,这房子环境是差了点,但离中小学近,离菜市场近。”中介公司‘女’业务员说,“我建议你下定金,你要有长远眼光,这房子离城中心不太远,地皮好,一定看涨!”

面对着要价不菲的小套房子,艾椿是无语,柳留梅也在摇头。这被‘乱’哄哄包裹的鸽子笼似的一室一厅一卫的二手房,哪能要四十万?

柳留梅回来和同事商量,他们都建议付定金。柳留梅打电话给一位班上学生的家长,是位有头脑民营公司老板,因为她的儿子的成绩上学期结束,排名由中上进入前五名,很感‘激’和佩服柳留梅。老板听了孩子班主任在买房上的困‘惑’后,斩钉截铁的说,一定买下,资金缺口的话,他可以帮助解决。

第二天下午,柳留梅携同艾椿带上资金赶到中介公司时,那位‘女’业务员很抱歉的告诉柳留梅,上午那套房子已被人全款买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俱欢颜。老杜当年写这诗的时候,没有想到是即使有了广厦千万间,寒士们还是不能欢颜。现在社会上的空置房高出一亿平方米以上,能有资格住的只有空气。老百姓早已无法承受发大水似的房价,口袋干瘪,想住新房没‘门’。真搞不明白,自从改革开放后的房地产开发以来,金满盆银满盆的钱,一部分到了开发商腰包,大部分落在官家口袋里,现在政fu的钱是最多的时候,政fu囤积那么多的钱干啥?为什么不能造廉价房给寒士们遮风挡雨?

现在中国还不是小政fu大市场,你政fu什么都干预,为何不干预房屋市场?须知房屋是芸芸众生必需品,事关社会稳定,千万百姓蜗居都困难的时候,怎能保证稳定压倒一切?

艾椿不得不心平气和又无可奈何的跻身在今天的“寒士”之列,遥想着那一亿以上平方米的的千万间空置“广厦”而兴叹。

老杜的诗的生命经久不衰啊!

是夜,柳留梅在她的博客上著文《一点郁闷》,慨叹无钱的苦恼。

第二天,柳留梅立即将借款还给了那位学生家长。虽然买房没成‘交’,但是好在没有借外债,也是另外一种心安。

第四十六回 涉商海欲圆购房梦 私相会痛结内疚胎

柳留梅的第一次购房终于流产。生活中有太多的流产啊。

艾椿教授有感于此,时常‘吟’诵着海子的诗: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如何满足妻子这并不高的醒里梦里的要求——在她那个城市买一小套能容得下两人的房子,这个问题时时盘踞在艾椿的心窝里,成了一个难解的心结。艾椿想着从哪里能‘弄’到买房的款子?偷盗吧或有能力但是决这个胆量;像老友秦根每月买上10元彩票,那是千万个猴子在水边捞月的勾当;借贷这个‘门’,即使有‘门’也是能进不好出;给大老板写吹牛的报告文学那几个辛苦费,这样的文字好‘弄’,但要用热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哦。

从‘女’弟身边回来不久,有天清晨,艾椿教授接到一个电话,是纹打来的,“你知道我在哪里?你五个小时的汽车就可以到我这里,我是来参加一个招商会的,我觉得你也能够做好这个生意,我希望你能来!”纹告诉了自己所住宾馆的房间号和她的手机号。

放下电话,艾椿犯难了,去还不去?两难选择!

关于同纹的‘交’往,艾椿很早就告诉了柳留梅,她是极力反对艾椿同纹的继续‘交’往,有时她在电话里总忘不了提醒一句“别接那个‘女’人电话!”“那个‘女’人”特指副总工程师纹。其实艾椿能够理智的对待他同纹的关系的,他不可能远走他乡同纹生活在一起,所以纹一次次的希望他去她那里小住,他总是借故说没有时间。特别是纹被传染了‘性’病之后,艾椿就更不想同纹见面。这并非是担心见面会传染上。

纹的‘性’病是她的离婚又不完全离家的丈夫辜教授给感染上的,辜教授一口否定自己同‘鸡’有染,他说可能是外出讲学时住宾馆时染上的,那里的‘床’上、马桶上、澡盆这些地方怕有那虫子。纹被感染以后不久,她就告诉了艾,她对艾某人没有什么不可言说:

“老艾,我太不幸,得了‘性’病,是辜作的孽。”艾椿没有说什么,他们两人没有彻底了断,男人与‘女’人藕断丝连,“丝”者,‘性’也!诸如此类的藕断丝连这种状态已成常态。这是旁人不能说三道四的。

“这一次我可是对他彻底绝望,他太无耻了,竟说什么即使他去寻‘鸡’,也是因为我不能满足他。我已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同他在一起了!我这一阵吃不好睡不好,恨死他了。”

“想开些,这总比染上艾滋强多了,小不幸中的大幸。不要恨和怨,怨恨伤肝伤元气。我不是给你讲了苏东坡的‘不应有恨’这句诗的内涵么,老苏一生受了那么多的罪,依然很坦‘荡’,高唱‘不应有恨’,他是能够享受炼狱风光的人。”

“那样的高人能有几人?”

纹在电话里痛批着辜。艾教授自然不能附和,他同先生有过一段不错的同事关系,要是没有他,哪有自己的经典之作《彩云何日归?》,人得时常‘摸’‘摸’那颗心还在不在。

艾椿以为‘性’病事件以后,纹同辜会丝断藕不连了。可事实上是切割不开,灵魂上的连体婴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切割的。

辜教授治‘性’病的钱,纹还给垫了一万多块。其实是要不了这么多,开始甩不开臭面子,到地下诊所治疗,后来才不得不面对,去了正规医院。两人一共化了近三万坚‘挺’的人民币,方才治愈,杀死了附在坚‘挺’和柔软上的那讨厌又可爱的虫虫。

不管遇上什么尴尬事,总的有勇气冷静面对。

庆幸两位朋友从std一期毕业,进入std二期就麻烦了。

思往开来。艾椿思考着还去不去会面,纹的电话又来了:“我们应该见一见,辜也要来的,我‘门’三人聚会是难得的”

艾椿有点‘弄’不懂了,纹同辜的情感格局,完全不同于传统,极不规则,像摇滚中的撕心裂肺的杂音太多,像毕加索的变形画,似乎‘乱’而无序可寻,杂而不见章法,这是人类感情世界里的不与流俗为伍的模式吧。感情模式也是一种艺术模式吧。何不去见见纹与辜呢?另外还想去了解纹加盟的是什么商业买卖?自己能否介入。上次从柳留梅那里回来后,艾椿太想搞到钱了。

“来吧!看看这生意你想不想做,这生意好挣钱,你不想多挣些钱养老吗?”纹说。

艾椿被“钱”牵动了心,可是他犯难了,要不要对柳留梅说呢?说吧,她是不会同意的。不告知她去会见另一个‘女’人能行吗?两人虽然天各一方,但彼此情形如同烛照。每天柳留梅都有电话打到艾椿的座机上,早晨一个,晚上睡前一个。早晨的电话是了解她的老夫子是否正常的起‘床’,瞿秋白说,睡觉是小死,永远长眠是大死。老人“小死”后顺利醒来的概率远比年轻人小得多。得知老夫子小死后顺利醒来,柳留梅这一天就能安心工作。所以早晨电话是万万不可少的。晚间睡前的电话是闲聊的,中学教师一天下来太累,同知心人聊上几句,多少能让一颗心放松。

艾椿给柳留梅发了条短信:“友人相邀去外地签合同”。艾椿曾经给大学生开过应用写作中《合同法》选修课,合同就是契约,艾椿收集了不少资料,课堂效果还不错。艾椿认为给大学生开些有关日用经济类的课很必要,多少去掉中国大学生生身上的腐儒气,中国文人身上有先天‘性’的腐儒气。

艾椿的友人中有经商的老板,他们有些商业谈判,就请艾椿参加,在文字上把把关。所以艾椿对柳留梅说外出有商业活动,她是相信的。

柳留梅回了一条短信:“是同狗子去吗?最好不同他去!”

狗子是极具商业脑袋的人,靠办娱乐起家,胆子也大,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带了些‘女’孩去深圳挣钱,完成了原始积累。他在商场官场都钻营有‘门’,生意慢慢做大了。后来艾椿所在的大学同国内许多大学一样大办在职‘成’人专科班,那是大学大捞其钱的手段。这样,狗子就成了艾椿的学生,他平时很少来上课,考试前就请上课的老师们打吃上一顿,还有些许礼物。教师也就在考卷上关照了。

狗子无疑是他的外号,据说这外号同他的苟且时间长有关,一般人以“分”为单位,他是以小时为单位的,可持续能力特强。他有了钱,像‘骚’狗子一样到处物‘色’‘女’人。‘女’人才是当今先富起来的有钱人的真正鸦片。

狗子四十多岁时前列腺病得就很厉害。大凡经常在同‘女’人苟且的时空中逗留的,靠伟哥伟弟们以壮行‘色’的,没有一个不过早受到尊敬的前列腺病爷狠狠教训的。新疆军阀马鸿逵一辈子沉湎‘女’‘色’,且苟且道德极差,连他的亲姐的‘女’儿都不放过。据说他晚年死在前列腺癌上。上帝真英明,让习惯快乐的男人又痛苦着,总有对这些鬼子们有反制措施。9;

“没有同狗子,是同苟老板一起出去的。”艾椿给柳留梅复了条短信。

“一路平安,少喝酒!”柳留梅嘱咐。

艾椿看着柳留梅的短信,觉得自己也是狗子、鬼子,不说人话,人话不应有假!其实狗倒是不玩假的,许多方面人不如狗!艾椿的心理在悄悄的暗结鬼胎。

艾椿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终于见到了纹。没有拥抱,更没有手发抖,两人都早已过了发抖的年龄段了。

彼此都觉得不像脑子里想得那么个样子,没有一个景点见了不走样的。普通的老翁和一个普通的老妪,能有什么个‘浪’漫?艾椿甚至闪过一丝后悔,但很快消失,不必人面桃‘花’么,人面残‘花’也是个缘,既来之则安之。

“辜先生怎么没有来?”艾椿问。

“他听说你来了,就不来了。”艾椿明白了,辜本来就不会来的,纹是要借这机会见次面,彼此能畅所‘欲’言。其实该说的早已在信里和电话里说完了。

全国各地来参加招商会的有二百多人,白天是对商品知识的学习,由公司的培训部承担,其实凭纹和艾椿的智慧,两人并不需要一本正经的坐在培训部听课,就像中国的学生原本不用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课堂里,人的一生白白耗费生命的地方太多太多。

开始,艾椿并不想加盟这公司的健身器的买卖,但他看到那么多的人参与,连一向有个科学思维脑瓜的纹也千里迢迢的赶来加盟。想到柳留梅渴望有一间房,艾椿摇摇‘欲’试了。开一个加盟店,得三万元,艾椿思付着还能承受。为了决定要不要签合同,艾椿同纹作了一次深层次的‘交’谈。

“你退休前,计算机软件硬件上受益不少,怎么乐于做这个档次的买卖?”艾椿问。

“我不是很有钱的人,我也不需要很多钱,乃至把财富转到国外,过所谓清净的生活,鄙视这些中国富人。,我已满足现在的生活,比起我流落三线工厂当勤杂工,真有天地之别。我在漓江边上有一套别墅一百多平米,‘花’了七十万买下的,借给朋友的钱加起来有四十五十万。应付生活够了。我想做健康按摩机的买卖纯属偶然。老辜有便秘的‘毛’病,前年我带他去外地开会,会议宾馆附近有个按摩机专卖店,介绍这健康按摩机能治便秘,辜没啥事,就每天去这机上体验两次,奇怪,一星期下来便秘正常了。回来后,我就买了四台,赁房子挂牌开了个按摩机免费体验室,找了一个大学毕业待业在家的‘女’孩在站里服务,一时有高低血压、糖‘尿’病、失眠、前列腺等等‘毛’病的老头老妈上‘门’来体验治疗的很多,反映还不错。可是不久出事了,我雇的‘女’孩在按摩体验室被强‘奸’了,我只好关‘门’。”

“光天化日在体验室搞强‘奸’?”

“下午快下班时,体验室来了个小伙子,他在按摩机上体验了二十分钟还不下来,看店的‘女’孩说,可以了,明天再来吧。男人见店里没有其它人,就把‘门’关死,抱紧‘女’孩说,我要你身上的按摩机。”

“就这么简单?”艾椿惊奇的问。

“那还要怎么个复杂?强‘奸’案发生后,我的按摩室不得不关‘门’大吉。”

这类强暴案子似乎有增无减,可以考虑引进一软一硬的治理方式,软的是建立中国特‘色’的黑皮裙体制,着装挂牌,科学管理,良‘性’营业。硬的是的引进有关国家的劁刑法,这个方法原是中国皇帝发明的,把伺候他的男‘性’劁卵维稳。这社会治理从来是软硬两手,对立统一。

“那你还来这加盟干啥?”艾椿回过心思。

“这个健康机的品牌不错,我相信这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按摩机,这买卖能做,主要的在免费体验治疗服务的过程中能减轻那些看不起病的退休老人们的病疼,社会上低收入的老人太多,去医院看病化费太高。我掏钱开这个专卖店,钱赚多少不论,当个慈善事业来做吧,这对自己也是个心理补赏。”纹想了想,“这次想来这里,因为这个专卖洽谈会址,离你不算远,很想同你会一下面。‘精’神‘交’往二十多年,彼此年龄都这么大了,见上一面也是应该的吧!”

“干这营生很麻烦人吧。”艾椿问。

“当然,要同税务工商城管打‘交’道,更多的要同上‘门’来体验治疗的老人‘交’流——我所要求的正是这个‘烦’字,有了这烦人的事,一个人的孤独烦闷就少了,退休以后,我是愈来愈不愿意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辜在的时候不能‘交’流一下吗?”

“彼此都懒得说话。”

“其实,他已是你心理生活中的一个隐‘性’部分,这是你们不同寻常的感情经历形成的。而你在辜的心里怕更是抹不了。”

“也许是吧。辜得了std病后,一直治不好,医院怀疑他那地方是癌变。孩子们都不敢让他去家里,那一阵子他也没有来我住的地方,倒是清静了不少。可是年关快到的时候,我就心里不安了,大年三十一的下午,出租车司机都提前回家过年了。鬼使神差,我要了辆板车把他从医院里拉到了家里。后来我问孩子,为什么不把父亲接回家?孩子说,老妈你肯定要接老爸回去的。”

“所以,你再也不要谈啥子爱不爱的,没有爱的生活并非是残酷的,心的冷酷才造成残酷,而你对辜的心终是冷不下来。造化留给辜的时间已不是太多,如果真是癌症的话,那上帝已经判了他死缓,你善待他到底吧!”

“我这样做并非是善待,我是在减轻儿‘女’的负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世上就是存在着让你没奈何的事。”纹语气平静地说,“你能不能去我那里住些时候?”

“不去为好吧,辜先生一直对我不放心,他是很怕别的男人把你从他身边拉走的。”

“我总感到你心里有人,让你去我那里,你不去,真不明白你夫人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搞不懂你。”

“是啊,别说你搞不懂我,有时我觉得自己也搞不懂自己。”

“你这是哲学问题,放一边吧,快分手了,留个影吧。”纹取出照相机。

“不吧,让你家先生看到心里有障碍。”艾椿其实是为了求得心理平衡,不想伤害‘女’弟子。这次出来已经撒下弥天大谎,再同一个“‘私’相会”的‘女’人合影,那是百口莫辩,已经是压力很大的‘女’弟,不能再给她增加负荷,不能在彼此之间留下模糊地带。但似乎总该给这仅见一面的二十多年的‘精’神上的老朋友留下点什么。

纹拿出一个小本子,“总该写点什么!”

艾椿想了一会,写了四句不今不古的四不象的所谓诗:

红‘唇’明眸业已销,大荒空徊长恨曲。

问世间情为何物,男‘女’原本不是物。

艾椿是带着一份商业加盟合同回来的,他只是‘交’了几千元的定金。促使艾椿想开健康机专卖店的主要动机除了想赚些钱为梅买房子,还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整天窝在空巢里同书页报纸打‘交’道,不免单调乏味,只有每天柳留梅的电话稍微改变一点枯燥重复的死水微澜似的生活,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是老人的杀手。可是回来同朋友、‘女’儿‘女’婿一商量,没有一个支持的。“退休了,安安静静多好,折腾个啥!”‘女’儿一顿数落。而开机器按摩店的事,柳留梅那边还没敢声张。

招商会期间,签合同的现场,在《步步高》的昂扬的旋律声中热血沸腾,觉得此时不签合同不是赴汤蹈火的男子汉,应该去市场厮杀一番,此时不赚钱何时赚?觉得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无非是去工商所注册,再找个‘门’面,培训一两个业务员,然后开张当老板等等,并不复杂。

艾教授这一经历,懂得各类传销为什么死而复活,那刻意制造的疯狂现场氛围唤醒了人的某种‘欲’望,乃至有相当有文化的人也陷落其中。

告别了纹,怀揣一纸合同,艾椿回来后,很快投入经营前期工作。但是为找个‘门’面‘腿’都快跑断,不是地点不合适,就是房租太贵,吃不好睡不稳,生活全‘乱’套。折腾了一阵,艾椿累得病倒了,住进了医院。这才觉得自己毕竟老了,力不从心。“老”字下面一个“匕”,钝刀一把。

艾椿教授退休后开这个新‘潮’专卖店,是他又一回“晨昏恋”,但这个晨昏恋让艾椿的‘精’力透支太大,这个商业小情人过于冷酷。这时候,艾椿就明白河南某县给干部双保险——保留工资和公职,在这一优惠政策‘激’励下,一些公务员气吞山河般的下海了,可是几乎全军覆灭,大都灰溜溜回来。第二回合就彻底冷了,市场远不如公务员的办公室温柔安稳,也就明白在中国招聘公务员时持续火暴的原因。

听说老夫子住院,柳留梅请假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艾椿就准备出院了。

“你住院怎么不同我说?”柳留梅一到家就责怪艾椿。

“你两个班的课,还有班主任,累死!不忍心给添累。”

“你不在家住,问你去了哪里,你又语兮不祥,我打电话给你‘女’婿,他才告我说你住院了。”

“我叮嘱他不对你说实话的呢。”

“我是谁?你‘女’婿他敢对我撒谎吗?”柳留梅说。

艾椿笑了起来,当天就出了医院。

住医院几天,信箱里的《南方周末》《新闻周刊》《北京青年报》《作家文摘》《万象》都塞得满满的,这些报刊,艾椿认为是当今少数还可以品尝的‘精’神粮食。还有一封信,艾椿一看信封上的字体脑袋就大了,这是远方纹的手迹。不管写些什么,不给柳留梅看是不行的,当初相爱的时候双方约定不设置必要的的中间带,两人完全‘乳’水‘乳’融”。艾椿希望纹的信的内容只是谈开按摩机专卖店的情况,可是拆开展读,就像第一次站在按摩机上,身子浮了起来一样。

艾兄:

还是沿用过去的老称呼吧。时光匆匆,一晃两个月了。这次在你我‘精’神上‘交’往许多年后,在双方都已无可避免的迈向老境的时空里,能够匆匆见上一面,我已很知足。

感谢你的临别的赠诗,但不太好懂。“红‘唇’明眸业已销”,是否说我们都已老去?但我觉得外表的衰老不必悲观,心的年轻可以保持到老。

在招商会上,同全国各地的朋友在一起,特别同你在一起,我一下子仿佛年轻了许多。“大荒空徊长恨曲”,是否说人间有情人难成眷属?想想可能是这样的,说实在的很希

望能同你在一起,在一起不一定就要夫妻么。这次我是诚心诚意邀你到我那里去,你缺少资金,但你有个好脑袋,我们搭帮经商一段时间,如有可能晚年在一个锅里捣勺不是很好吗?一个人烧的稀饭都不黏糊。可不知为什么你婉拒我的诚意?许多两口子是咬碎牙强忍着形体在一起,希望灵与‘肉’都能在一起的两人却只是梦,真正是“大荒空留长恨曲”。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是金代元好问的诗句吧,他真是名至实归,好问!问得多好!可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男‘女’原来本不是物”,这一句我就‘弄’不明白了。是不是说无论男‘女’都不是人?那时是么东西呢?

辜某人对你我的相见,自然是猜疑种种。你还记得有天凌晨辜先生来长途电话,因为电话串线,你我在各自的房间几乎同时拿起电话筒,辜就恨恨的放下了,他自然怀疑我们俩人在一起,我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说他要同我永远不见面了,我想他真能做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枉做了一回男人,怕他做不到。

我的按摩机“免费治疗站”早已挂牌开张,我是个说干就干的‘女’人。我没有用“专卖店”名称,我不喜欢“店”。我把你在我本子上涂鸦的“免费体验”几个字放大做成大牌牌挂在外面,都说这几个字写的非常洒脱,这世上好的东西常常是无意而为之。我用你不经意写的几个字,无非是作个纪念吧,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免费体验”吧。

我招聘的服务生是农村来的两位高中毕业生,其中有一个是考上了大学因无力支付昂贵的学费不得不放弃上大学,都是纯朴的小伙子,没有敢招用‘女’孩,这就免去上次‘女’服务生的被强暴的高风险,这歹徒真可恶,‘弄’不懂中国的强‘奸’犯怎么愈来愈多,我倒建议有关方面引进新加‘波’的鞭刑,在他们的罪恶的屁股上狠狠‘抽’上几鞭,留下终生的鞭痕。

来体验治疗的老头老妈很多,排着长队啊,看着心里有喜也有忧,这时候我想,只要能减轻他们的病疼我即使不能赚钱也不后悔。昨夜没睡好,被网上一条消息落泪了:一位农村来城市打工‘妇’‘女’看了两次小病就‘花’去两千多元,她觉得医院在吃病人,感到可怕,不忍再拖累穷家,投江而尽。假如她要是知道有我这个免费治疗的地方,可能不至于自尽。我怀疑医院、学校、房地产商甚至政fu都在不声不响的打劫老百姓,还有那些垄断独大的官商部‘门’,也在吸老百姓的血,自来水公司竟然调快水表,这还要老百姓活吗?如今国营官商的缺德并不比‘私’营老板的缺德少啊!

第一个月过去,只卖了一台按摩机,是个七十岁的老头给她半瘫痪的妻子买的,老头说是作为纪念老两口的金婚纪念日赠送老伴的。他对我说,两人五十年从未吵架,我被感动了,不是血缘关系的两人相处是很不容易的,那肯定是他们的爱或者是亲情没有枯竭,或者是彼此都有独特的忍难功夫。我按进价卖给了老头一部按摩机,我没有赚老头一分钱,要说赚的话,那是赚他的高尚的‘精’神。虽然一个月只卖出一台,而付出工资一千二,店面房租五百,电费二百,共一千九百元。我没有因为负增值而动摇。

第二个月我一下卖出二十台,简直是个奇迹。原因是一个外国人买了两台,外国人一带头,就出现热卖。这时我想起电影《那人,那山,那狗》的拷贝早先在国内只卖出一部,后来被日本市场看上,在那里热销,跟着国内也热了起来,有意思啊!中国为什么总甩不开外国情结?

我担心你的免费体验治疗站开不起来,因为你是文人,中国的文人大都动嘴不动手。如你开不起来,寄希望你能来我这里动动你的嘴。辜因为我们同时接了他的电话,疑是我们比翼双飞,我为了不使他太难受,告诉他旅馆房间电话窜线造成的。但是他一直没有上我这里来,我希望你能过来,帮我同辜彻底隔开。

班‘门’‘弄’斧,敬回赠诗一首:

血‘肉’心结何难销,尘世不尽长恨歌。

问世间情为何物?男‘女’原来总坠缘。

纸短话长,后写有期。

艾椿看完纹的信,写得既明白又朦胧,他知道这可能是一颗炸弹。他把信‘交’给柳留梅。

柳留梅读完信以后,反倒显得很平静。

“你应该事先告诉我这件事。”柳留梅说,“我不会阻挡你去的,这么多年没有谋面的老朋友,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见一见呢?人几乎都有探奇心理,尤其你们男人,你对纹这个‘女’人的探奇心结早已形成,这次该解结了吧!心里一旦有了结,还是解开为好。”

“这我做的不对,我确实担心你阻挡我去。至于所谓的心结是没有的,有了你以后,这个结就更不会存在。”

“夫妻之间彼此原可以有一些秘密,但我们事先没有这个约定,六月四日的晚上,你还记得你赠给我的那首诗吗?”

怎么能忘却?那个晚上,‘乳’水‘交’融。艾椿是文人,‘激’情之夜岂可无诗?不知柳留梅指的是哪首诗。共同相处以后的编年史大事记都装在柳留梅的大脑袋里,痴爱的‘女’人,理智是格外的胡涂,记忆力却是格外的好。

“要不我背给你听吧: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捻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艾椿见‘女’弟子眼中湿湿的,立刻拥住了她,不让她再念下去,他意识到背她同另一个她见面对她的伤害之深。的确,柳留梅是这块被自己开垦的处‘女’地上的一块很纯洁的泥,已完全调和到自己这块老僵僵的疙瘩泥里,她没有‘私’下保留一点自己,可自己就不是这样的,背着她‘私’会另一个‘女’人,就是证明,虽然另一个‘女’人不是‘骚’狐狸不是下三烂货。虽然他也没有想过要把自己打碎去同她去和泥。

爱应是一种光明磊落。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们这次会面对那个辜先生可能造成伤害,他们解除婚约这么多年,仍然不能分开,只能说明分不开之难。他们是不和谐中的和谐,就像摇滚音乐。男‘女’在一起并非都是为了爱,所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残酷的’,这句话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句话不知使多少家庭破损。我们不必悲悯甚至指责缺少爱的男‘女’,许多时候男‘女’是搭帮过日子,所谓相依为命吧,甚或是为了在一起活着,等待。等待儿‘女’长大,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你到广大的农村看看,许多的夫妻不都是看上去共同麻木搭帮过日子?不过我告诉你,那不是真麻木,那时一种淡定,山野般的淡定。”

艾椿听着柳留梅的语调平静的不乏理‘性’的议论,几年的分离,几年的另类生活,使她衍生出不是寻常幸福生活中的简单的年轻‘女’人所能有的别具一格的深层次思维。

“见她还是不见她,我是反复考虑的。你要相信我,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她和泥。”

“你要事先同我说,我会鼓励你们见面的,我还没有低级到这种地步:男‘女’在一起就要和泥。说实在话,这么多年,你一再放弃掉同她和泥的机会,能使离异的他们还能守在一起,这也是一种功德。”柳留梅说。

“她说她们这种相守,是守株待兔,明知兔子不可能来的,没有希望的,可还得守,是无可奈何又无所作为,这真是对守株待兔的妙解。”艾椿稀释一下眼前的尴尬。

“我其实并不敌视她,看来她是个很人‘性’化的‘女’人,能够在大年三十晚上把一个离异过的有‘性’病的无家可归的老男人接回家,不是每个‘女’人能做到的,坦率的说,假如你在外面得了这种病,我要不要把无家可归的你接回家还真得考虑考虑。”柳留梅说。

“我以为不少得这病的并不是通过苟且生活感染的,我就不信辜先生这么大年龄的诗人、教授有沾‘花’拈草的低级兴趣。这种病的病菌是愈来愈多,像称教授经理的人一样的多,旅馆的‘床’单上枕头上厕所上以及各类客车上的座位上等地方,无不活跃着淋球菌。我们大学的党委书记的眼睛里都进了淋球菌,你能说是他‘乱’搞感染的?”

“你以为诗人教授党委书记就比老百姓高到天上?那也还是张爱玲所说,一袭华丽的皮衣,里面充满了虱子。”柳留梅说。

“你这话要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说,双料的右派反革命,那时党委书记就代表党的领导。”

“右派有什么不好?都是些才德兼备的实实在在的人才,不是那些左派空心货,中国的右派再多些就好了。”

真是代沟啊,如今的年轻人那知右派的无奈和痛苦呢?艾椿感慨一声。

“你同纹的会见已成过去,我相信你们发乎情而止于礼。但是你的按摩机专卖店不能开张,你不能把仅有的一点养老金都搭进去,更主要的投入的‘精’力太多,老人的时光是穷人口袋里的钱币。”

“那付出的定金就泡汤了。”

“你不是已在给我讲人生的得失观吗?失去不一定是坏事,我担心你一旦投身其中,失去的怕就不是定金。你知道人生晚年有三戒吗?第一是戒之在得。”柳留梅说。

“你这是从老年报上贩来的吧!老年报整个儿就是让老人要无忧无虑等死,老人们能做得到吗?一个社会,没有上等经济,就没有上等的老年生活,六十岁正是人的中年,可却要退下来闲着,能不孤独?能不忧愁?我开的这个专卖店能‘激’励我的活力。”艾椿的耳际突然响起招商会场签合同大厅内的摇滚似的音乐《步步高》,“我想,人家能在两个月内推销出去二十多台机子,我为什么不能?我为什么不能——”

没有说出的是:赚钱。赚钱为‘女’弟子园买房梦。

柳留梅的脸上晴转多云,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她专卖,你专卖,千里遥相呼应。明天上午我有课,今晚我就得走,祝你情谊兴旺通四海,生意顺当达三江。”说完拿起她的白‘色’坤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女’人的“‘女’”字,结体简约,上面一横率意而行。简约率意是好诗的本质。

第四十七回 苟老板痛陈烦恼事 柳留梅直白两厢情

望着外面已经是黑沉沉的夜,艾教授心也沉沉。[

还是因为一封信,别后的相逢陡生风‘波’,使刚回家探视病人的柳留梅率意离家。

艾椿教授心里明白,‘女’弟子还是对他同纹的约见一时解不开心结。他自问自己为什么要悄悄的同纹见面?大概是生活太寻常单调乏味,要放些胡椒面进去。

艾椿被内疚炙痛了心,倒不是他上次去见神‘交’已久的‘女’人有什么出格的事,而是觉得堂堂的一个男人,行为有失水准,男人的“男”字一撇,不就是撇向磊落光明的吗!可自己那一撇撇到哪个旮旯里去啦?

不少男人的那一瞥,不是自己撇出的。男人很容易得人格分裂症。

艾椿边谴责自己边赶到火车站,她应是乘坐晚十点的车回去,希望能把柳留梅截回来,可是刚到车站,十点一刻的火车吼叫着刚刚离去。艾椿怅然若失的愣在验票口,这时有个高大的穿风衣头戴礼帽的戴墨镜的男子向他迎面走来,并把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教授,四顾茫然,又为离情别绪?”

“老板,你这一身行头,我这老眼昏‘花’的还敢认吗?”艾椿认出是苟经理。彼此热情地握住了对方,艾椿问:“怎么晚上也戴上墨镜?像个特务。”

“命运把我甩向黑夜,黑夜也没有给了我一双眼睛——黑夜的电灯光也扎我有病的眼,戴上墨镜舒服些,最近眼病又发了。”

“该不会是进了淋球菌吧!”艾椿调侃道。

“你这话真损人哪,地球上所有的男人都得了‘性’病,也轮不到我。”

“这怕同你的夜猫子习惯有关系。”

“看你猴急猴急的样子,是等人还是送人?”

“来晚了一步,没有送上!”

“这生活中,好像常有晚一步的时候。”苟经理一手揽住艾椿的瘦弱的肩

“大老板快成哲学家了。”

“跟我走吧,我正想着同你谈哲学呢!这夫妻、父子间的关系是不是对立统一的一对矛盾?”

苟经理打开奔驰的车‘门’,待艾椿坐稳后,苟经理没有立即发动,背靠在舒适的驾驶椅上,伸了个懒腰。“这是二手车。有个企业界朋友出境狂赌,输惨了卖豪宅卖车子,这车就是他的,有八成新。不过终究是二手货。”

“二手货有什么不好?”艾椿接过苟经理递上的一瓶橙汁。

“我这个人哪,天生的要同二手货打‘交’道。你还记得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市里办了一份内部文学刊物,办的死气沉沉,死鱼一条。后来让我接手办,我把这二手刊物办的风生水起,云水‘激’‘荡’,可一年后突然不让我办了,妈的,也不说明啥原因,我最恨暗箱‘操’作,后来才知道是市里一位头头说,刊物有自由化倾向,对我看不顺眼,这当权的一手遮天的极权的人治时代总应该过去了吧?我是很怀念今生今世这份小刊物的。受了刺‘激’我下海办企业,盘下的是人家倒闭的小厂,这二手厂办得很苦,但它总算为我赢得第一桶金,从那以后,市场似乎对我特别的青睐,我对发家起步的那个二手小厂是很有感情的。”

“所以,你今生要多同二手东西‘交’往。”艾椿喝了口橙汁,“我要替你遗憾的是你不该同你的原配分手的,那时你们每逢彼此龃龉时,你向我抱怨你妻是二手货。什么叫二手货?这是对感情的亵渎,对你结缘的人的心理伤害。你妻子不过是在你之前同别人恋爱过而已,‘女’子为人妻之前,同什么人闹恋情,是她的人权,天赋人权么。无论哪一方,结婚后都不要去考量对方有无情史。这时代哪有多少不经过恋爱的所谓一手‘女’人?你知不知道恋爱已是如今大学生的必修课!你真要是遇到过没有恋爱过的‘女’孩,你倒要小心些,看她正常不正常?我以为,即使是离了婚的‘女’人,也并没有贬值。你是经商的,市场价值你是懂得的,我最反感豪‘门’主儿公开征娶所谓处‘女’。”因为是昔日文坛老友,艾教授说话没有顾虑。而苟经理也非那种有了一点钱就变阔不认旧时亲友的那种低档货‘色’,更非是在国内‘弄’到满盆的不义之财立即移民国外有看不起国内同胞的那种假洋鬼子中国人。

苟经理没有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叹往者之不可追,传说他妻子可能要成为他人‘妇’,自己的东西成了别人的东西,更显出其珍贵。

苟经理启动油‘门’,奔驰静静的向前滑动,如船行水面。好车如有修养的人,不张扬不作势。金钱不是坏东西,艾椿想,自己要有财富,就不存在同‘女’弟子的相思之苦。

奔驰在市郊的湖滨停下,苟经理引着艾椿去了一家小巧玲珑的酒店,湖光夜影,清风徐来,俗虑顿消。

“我是送宝贝儿子去外地上学的,他已经去了半年。”苟老板喝了一口红酒。

“你怎么舍得他离开你?”

“没办法的事。[.cc]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保姆,她的确很有办法,能管住我儿子,她是我家的第十个保姆,前九个都同我儿子‘尿’不到一起,没想到你老兄推荐的她像磁石把我儿子这块顽铁吸引住了,变得乖得很,不在外面打架生事,学习也上去了。”

“人同人是有缘的。”艾椿教授说。

“有一次我半夜回家,怕惊醒儿子,悄悄开‘门’后到了儿子的房间,见他的‘床’上空空的,我慌了,就敲了紫蛾的房‘门’,好一回她没有反应,我加大敲‘门’声,房间还是没有动静。我就大声喊,紫蛾这才开‘门’,见她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经理,是你啊,把我吓坏了。’‘儿子呢?’紫蛾才去开了站柜‘门’,把儿子拉了出来。”

“你这半夜回家干吗?平时夜间几乎不回家,人家能不害怕吗,也难得这紫蛾有胆量。”艾椿点评道。

“我不明白的是儿子怎么睡到紫蛾‘床’上去呢?当时她解释,儿子不舒服,说儿子一不舒服就害怕一个人睡,可怎么躲到大柜里去呢?”苟经理摇头说。

“那还不是为了掩护你的宝贝儿?紫蛾一定是以为坏人进来,她是打算拼了。这时候敢于拿一把水果刀,不是所有‘女’人能做到的,她是要见义勇为啊!”

“从那以后,我知道我儿子的魂完完全全被这个‘女’人摄住了。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要赖紫蛾的房间。”苟老板点燃了一支烟。

“怎么又把烟检起来啦?你眼不好,烟伤眼。”

“尽量少吸吧!”。

“还是不吸好。现在肺癌还是癌中第一杀手。”可是艾椿自己从苟经理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熊猫,今夜的心也有点不爽。

苟经理微黄的手指掐灭烟:“我是不想失去儿子,才下死决心辞退紫蛾的,把儿子送到外地一所封闭式的贵族学校。”

“这事你为何不同我商量呢?”艾椿说。

“我怕一同你商量就下不了决心,反正紫蛾会告诉你的。”

“她早先曾经给我过电话,说一定能管好你的儿子。以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

“没想到,儿子到了那所学校,很不适应,人也似乎变呆了。据了解,紫蛾曾经去看过儿子一次。”

“为什么你觉得紫蛾会争夺你的儿子?”艾椿教授很不解。

“紫蛾来的时候,我只指望儿子不讨厌她就行,你要知道,前九个保姆,没有一个能同儿子相处满三个月的。有次我回家,竟发现一向油瓶倒了也不扶的儿子在认真的拖地板,而且干得很愉快。儿子还告诉我他还学会洗袜子、‘裤’衩,那时紫蛾来我家才两个月,儿子的‘精’神面目竟有这么大的变化,我就知道紫蛾这个阿庆嫂不寻常,很不简单。更令人欣慰的是儿子不逃学了,我高兴得给紫蛾长了工资。紫蛾来的那个学期结束,儿子的每‘门’功课都及格,我去学校开家长会时,难得一次把‘胸’部‘挺’起来,听到老师对儿子的表扬,我打电话给紫蛾,要她多煮些饭,我要陪儿子一起吃。回去时,紫蛾正忙着炒菜,我有机会从她的后面审视她,这个全身有一条若明若暗的动感线、身材匀称、‘挺’拔又灵秀的‘女’人,她到底用什么魔力能在不长的时间里改变我的顽劣的儿子呢?”苟经理端起酒杯,同艾教授轻轻碰杯。

这红酒味很正,艾教授品味着老友的话。

“有意思的是她一点也不像前几个保姆,每当我回去一次,就喋喋不休的诉说她怎么忙和累。紫蛾不是这样,但从房间的一尘不染来看,她没有闲着。别的保姆往往自夸能干,紫蛾不这样,她似乎就得这是她应该做的。”

“你还算了解她一点。”艾椿说,艾椿想起紫蛾当年在自己家当家政是,事事以主人的样子干活,使老伴不快,“紫蛾能同你这另类儿子投缘是好事啊,好到像母子一样才好呢,你又担心什么?这不是杞人忧天么!”

苟经理把掐灭的烟点燃:“可是,我没有想到紫蛾会让儿子睡到她的‘床’上。”

“儿子才多大啊!用得上大惊小怪吗?紫蛾是你宝贝儿老妈的年龄啊!”艾椿教授说。

“小学快毕业了,已经是一米六的个子啦!”苟经理慨叹,“下一辈撵着我们老去!”

“不是说儿子身体不舒服,一个人睡害怕,紫蛾才让他睡到一起的吗?你又哪‘门’子神经出了‘毛’病?别忘了你儿子还是个孩子,你们离婚时,孩子还小,他缺少母爱,看来紫蛾能够满足他的恋母情结,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年头幼儿园的孩子都成熟的很。再说紫蛾这个‘女’人长不大,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样子,‘女’人味十足又十足。”

艾教授苦笑了,当年老婆正是嫌紫蛾太‘女’人,骂她“‘骚’狐‘精’”,如今眼前的大男人怎么也不满意紫蛾‘女’人味十足呢?

“‘女’人很有‘女’人味有啥不好?你在没有一点证据的情况下辞退紫蛾,把儿子强送到外地,把一对有缘人活活扯开,你这手够残酷的,伤害了紫蛾,也伤害了你宝贝儿子,我以为你走的是步蠢棋。儿子已经开始青‘春’期,这个时期的男孩大多数有逆反心理,对你的这种生硬做法很会有反感的。”艾教授掐灭了烟。

“我承认是狠了点,可我是未雨绸缪。”苟经理叹了口气。

“儿子已经认定紫蛾是他可以信赖的人,你把他亲近的人打发走了,儿子能愿意吗?”

“儿子本来同我话就不多,这下儿子干脆就不同我说话,无视我的存在,父子只有对立没有统一。”

艾椿教授一看已过十一点,手机没带,担心柳留梅有电话,要了盘饺子吃完后,就拉起苟经理离开湖滨酒店。

“再少坐片刻。还得麻烦你一件事,烦你找下小简,听说她现在的小生意不顺当,我想帮她一下。”

“怎么个帮呢?早该帮她了,他还带个正上学的‘女’儿。”

“这你放心,‘女’儿那里我悄悄给的费用。”

“怎么给‘女’儿钱还悄悄?”

“明给的话,小简拒绝啊。”

“那这样的话,我怕小简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现在可能有些松动,上次我病了,‘女’儿破天荒来看我了,如果不是她妈同意,‘女’儿不敢来我这里。你对小简说,权且是借我的。你把她的存折号要来再告诉我,我把款子打进去。”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去一趟,但不能保证能办成。”

“还有,听说她有了朋友,你帮我考查一下,那个男人情况怎样?”

“这可是个难题,你们已经分手这些年了,彼此的感情问题还‘操’心干吗?”

“主要是她还带个‘女’儿。”

艾椿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离异的‘女’人带个‘女’孩的话,再婚时是要很谨慎,否则是引狼入室。

“她要是找个‘女’的呢?同‘性’恋。”艾教授调侃,“走吧,看来你的心还在小简身上,复婚吧!”

艾椿回到家已近一点,先到客厅拿到手机,看有无柳留梅的电话或短信,她现在应该还在火车上。可是手机屏上一无所有。艾椿刷完牙,没有一点困意,心里老不是滋味,‘女’弟子百忙中回来探视,却因一个‘女’人的一封信,闹的一地‘鸡’‘毛’。这当然不能怪归来人,全怪自己事先没有同她打招呼就去赴约会。他决定立即给柳留梅发一条短信,可是怎么措辞呢?这时候卧室里的座机电话响了两下,怎么响两下就不响了?这时候谁来电话呢?决不会是柳留梅来的,两人生气后,有理的一方一般不会主动搭话,柳留梅更是如此,她要么绝不搭腔,要么纠缠不放,你要不认错,她电话就一直跟你打,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艾椿‘摸’黑进了卧房,却发现‘床’上睡了一个人,艾椿不用看,从气味上就认定是谁,闻香识‘女’人。刚才的座机响肯定是柳留梅用她的手机拨响的。

四条胳膊缠绕,相拥着失而复得的一件珍品。民间的通俗讲法是“‘床’头争吵‘床’尾和好”。

“我听你的,那专卖生意不干了!”艾椿说。柳留梅没有吱声,但感到怀里的她的身体是流畅的,一点不僵硬,表明她并非很生气。而主要的,艾椿上次同纹的约会,彼此理‘性’多于感‘性’,无一丝‘激’情演绎,面对柳留梅艾椿至少心理上不处劣势。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秘密外‘交’要不得,伤人心啊!假如她搞秘密外‘交’,同男友约见,自己的心能无动于衷?一个家庭生活同一个社会的政治生活一样,透明度低绝不是个好兆头。上世纪三十年代,红军被迫长征,广大指战员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根据地,上层不作说明,没有透明度,死了那么多人。艾椿同她年轻的小旅伴也是在长征哪,要通过许多封锁线,彼此间必须透明,同心协力战斗。

“你们握手没有?”柳留梅侧转身,面对艾椿突然发问。

“握了两次,见面和分别的时候各一次。”

“身体接触了没有?”

这个问题弹‘性’太大,但答案显然只能一个,“没有!”

“肩并肩都没有?”

“那当然是有的。你我是师生的时候不经常肩并肩吗?”

“那不一样!”

“她看你的时候眼睛亮不亮?”

“她带着近视镜,我是老‘花’眼。”

“你们是不是相看两不厌?”

“很少对视,但相互不会生厌吧。”

“见面的时候,你心跳没有?”

“跳了!”

柳留梅憋不住地笑了起来。艾椿对柳留梅提出的这些问题很耐心的作了实事求是的回答。集人生近七十年的阅历,艾椿认为谁一辈子中都会提出一些可笑和简单幼稚的问题,只是有些人故作高深和成熟而已,这样的人往往是可怕的。看似幼稚的‘女’人是可爱可‘交’的,很成熟的‘女’人最好离她远些。而‘女’人在感情问题上,她们的的思维有有时是非常规的。

她把‘胸’罩解开。“同你在一起的戴墨镜的男人是谁?你们后来又上那里‘混’到现在才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艾椿大为惊讶。

“我就在候车室卖报纸亭子边上,看你像丧家犬样的匆匆进站,眯着眼张着嘴巴四处张望的失魂落泊的样子好玩极了。后来看到戴墨镜的人猫一样接近你。”

“那个人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过去的文坛老友,他是诗人、现在是企业家苟经理。”

“带个墨镜穿上风衣就像个电影上的特务。从背影上看,‘挺’有风度。他去车站干什么?”

“送他的宝贝儿去贵族学校。”

“什么贵族学校啊,根本上是烧钱的地方。”

“能上那重学校,也是一种身份标志啊。”

“你们这么长时间‘浪’到哪里去啦?我回来都睡了一觉。”

“好久没见面了,去酒店闲扯。”

“没去娱乐场所?”

“苟经理就开了个比较高级的娱乐场,可他很少去那地方,就像澳‘门’那个开最大赌场的老板,自己从不光顾赌场东厂。老苟的自律自爱怕是他生意的蛋糕能做大的原因,中国的企业家声‘色’狗马的太多了。”

“你要当了老板会怎样?”

“难说。在中国,有了权有了钱的人,变味的人的人太多。”艾椿坦陈,“你到了车站,怎么又没上火车?”。

“钱包忘在家里,要不还回来干嘛?”

“不是故意忘的吧?你这一回来,感动得我决定放弃做生意。”

“让你当一回老板怎么样?你去搞你的按摩机专卖吧!”‘女’弟子认真地说。

艾椿听她语气里没有讽嘲的成分,不知她葫芦里装什么‘药’,没有吱声。

“我有点理解了你的朋友纹的心境,她可能是太孤独,她搞按摩机买卖,对她来说,大概可以免去她的一些孤独。我觉得你也不能老是这样的耗在书本里,把你的按摩机免费体验治疗站搞起来吧!”

艾椿的眼有些湿润了。

“把脏长‘裤’脱掉,你累了,睡吧,明天我晚上走。”她把‘床’头灯关上,一抹月光立即从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来。

他退去长‘裤’,实实在在躺倒的时候,才感知有人‘裸’着。

正要入港,她轻声说:“看你急得像活猴,洗手去!你的‘精’品意识不强!”这洗手同‘精’品意识有什么联系?他没有多问。

平林新月人归后,这时候艾椿才闻到缕缕不断的体香。

一定要吗,她轻声问。她按他,自己把园润的手臂撑了起来,轻声说:“请君守静处下!”

“戴帽吧!”处下者说。

“老朋友该来了,弟弟你大胆往前行吧!”

“别忘了,这块沃土是特别能发芽的。”

“发就发吧。”处上者脸滚烫。

月儿窥见今夜又是两堆泥合成了一对泥,知趣的隐身云层里。

事毕,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短短六分钟,不免心生歉意。

她紧紧地挨着他的左边躺下,安慰着:“师直为壮,岂在久乎!”

“这是《左传》上的句子,又在啃《左传》?”

“只能是见缝‘插’针读一点。现在的中学教师已没有了自己?在不读点书,更没自己。我肚子里的古董,几乎都是考古汉语研究生时积累的。”她说,“师直为壮,岂在久乎?用在你的身上,难道不确切吗?你是我不能少的一半,我们不是苟合,你一定不要在我们和谐时心存畏惧,你是我的正宗先生,‘直’者,正义之师么,岂在乎多少分钟?”

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柳留梅的有些硕大的脑袋,“你快成了诠释古文的专家了。”

“就是正义之师,也有失败的时候,你万勿气馁。在你这样的年龄,打些败仗纯属常态。你的朋友秦根不是把夫妻生活比作足球赛吗?难得的是你的球风好。”

“球风好在哪里?”

“不野蛮冲撞不犯规,这就是好球风。不过这次秘密赴约,要吃张黄牌,下次再有犯规一定亮红牌,罚你出局!”

“足球场上的事难说啊!”

“我问你。你赠送纹姐的诗中,那句‘男‘女’原本不是人’怎么解读?”

他想了想:“这男‘女’两厢,处不好就是处崩,往日的情分全没,甚至成仇人,往往人心丧失起杀心,现出魔鬼相——男‘女’原本不是人,这是一解。这男‘女’情投意合的太浓,又往往显出动物‘性’,你看现在的大学里,男‘女’情人在公众场合搂抱亲嘴,这同动物园的情景有何区别。这又是一解。”艾教授说完,“我亦问你,你的‘纹姐’作何解?”

“按你的说法,男‘女’两厢应该理‘性’的相爱。”‘女’弟子停了停说,“纹姐么,觉得你这位‘女’友还真是个角儿,我不讨厌她。”

他心里暖呼呼的,今生能遇通情达理人乃晚年最大幸事。两厢之间的要义是在心的‘交’流,在体贴啊!他轻轻翻神在她的里侧躺下。

“大丈夫换到这边睡干啥?”

“如今夫人识见高哉,器之大哉,这忠义堂的排位得换一下了,以后你在上,我在下。你在外,我处内。”这七八年来的睡位,她总是自动睡在里面,中国的传统总是有上下左右里外之分。

一会儿,他发现她已睡的很熟,他庆幸结识了一位细致大度又不太细腻的‘女’人,‘女’人太细腻了不好养,她自己也因为过于细腻会受到伤害。

第二天天已大亮,艾教授方才醒来,见柳留梅在一边为他缝补衬衫的领子,他知道她爱穿旧内衣,这件衬衫还是她刚就业为他买的。

吃完早饭,艾教授骑雅马哈去车站,找老匪买晚上的卧铺票,柳留梅就可以上车就睡觉。听老匪说,他可能要下海闯‘荡’,现在几个工资勉强养家糊口,得准备为上小学的儿子以后发展‘弄’些资金。老匪的过人‘精’力和‘精’明以及他这几年积累起来的人脉,下海淹不死他。心想老匪一走,这买车票就不方便。可人家并非为您活着的。

柳留梅回校后,艾椿重又读了纹的来信。这个‘女’人感情上也很细致,同柳留梅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也确实是一把火。干事也是一把火,这么快就把经营按摩机的‘门’面搞定开张。自己何时开始经营?

第四十八回 包校座精心拉郎配 岳家女智巧对媒人

手机响了,柳留梅以为是老头子的电话,轻轻地缓缓地说了一声“老公吗?”尽管办公室没有人,她每次接艾椿的电话都是轻轻的一声“老公吗?”,柔情‘欲’滴声声慢。(. 无弹窗广告)

“是啊,我是老龚。”柳留梅听出是包校长的浑厚的男低音,包校长的名字取父母双姓,曰包龚,朋友或熟人有时则亲切地称他老龚。校长他肯定没有感觉到他部下的话外音。柳留梅不禁有些脸红,也有些紧张,包校长轻易不给普通教师电话。

“啊,是包校长,您好!有什么分付?”

“你发在《光明日报》上的那篇教学论文我一字不漏的看了,很有见解,我已分付立即转载到我校的网站上。能在教学之余写些教学随笔很难得的,可是你为什么不署我们的校名呢?这是一点美中不足!”

“我在稿件上可是写了我们学校名字的奥。”

“哎,凡好事总要留点遗憾吧。今天晚上我请客,表示祝贺。你们语文组长也来。”

柳留梅迟疑着:“校长,您的盛情我领了,可我不能喝酒,晚上还得看学生的晚自习,不去了吧。”这回答是礼貌也是推托。

“晚自习请副班主任代一下,这就说定了,啊!我放电话了。”包龚校长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柳留梅不是对吃喝有兴趣的‘女’人,论吃吧,早先他还是觉得妈调理的饭菜好吃,虽然家在农村的母亲整不出高档菜肴,但是母亲从自家兴的菜园里摘来的素菜就是合口味,饭米也香,是父亲在自己的稻田整出的谷子,不施化‘肥’,那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后来有缘吃上了老夫子烧的饭菜,竟也是风味独特,他笨手笨脚‘弄’出来的饭菜她就是爱吃,至今柳留梅还在晚间睡不着觉有点饥肠辘辘的时候,想起若干年前的艾老夫子请她吃的最初的晚餐,那饭菜味道真好极了。那天他醉了,醉眼朦胧的对她说了“我爱你”这三个字。以后她再也难在别的地方吃到母亲和老夫子整治的简单而有味的饭菜了。

有味的东西往往并不需要多高档和多少佐料。感情才是真正的佐料!

柳留梅不爱赴宴,还在于她不适应宴请后往往带来的人事上的纠缠变幻,‘毛’主席有的话就是真理,他表述过这样的观念: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麻烦事多。艾椿也关照她尽量少去酒店,他是从她的健康考虑,常吃酒店饭馆饭菜的人,没有好身体,发展中国家的酒店饭馆垃圾食品多,‘弄’不好还有地沟油,星级酒店也在所难免。食客的血脂血压胆固醇要不上去都难。

柳留梅诚惶诚恐的准时的去了包校长摆下的宴会场所。校团委书记已在酒店‘门’口等候,他把柳留梅引进名为“梅苑”的包厢,进去她就愣了一下,大圆桌上已经坐满了校内有头有脸的人。

“来,到这里来!”包龚校长伸出右手热情地招呼柳留梅入座,坐在她右边的是主管教学的‘女’副校长,作风泼辣,学校抓高考的行家,一心扑在提高学生分数上,乃至已近‘花’甲的老公有了小情人她还是惘然不知。有人说‘女’人一当官就没有‘女’人味,加上她过于瘦高干瘪,五十岁的‘女’人,已经少了份滋润,近一米七的个子,两条长长‘腿’更显出得麻杆。也难怪享受公副局长办公室安稳生活的体态富饶的老公不去找小情人。副手不负大责任,向来安逸,要想不‘肥’硕也不行。‘女’校长的老公是市里某个局中五个副局长之一。

相衬之下,柳留梅就显得恰到好处的丰腴。在柳留梅左手的是校政教处主任,一位胖胖的的标准的中年‘女’人,她同‘女’校长相比是过于横向开阔,丰满的柳留梅同她相比就显出些苗条。在座的柳留梅大都认识,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师。

包龚校长站起来,从他的左手一一介绍,主要是把校里的人介绍给校长右边的客人,介绍到柳留梅的时候,包校长说,“这是我校教语文的柳留梅老师,我们今天就在柳老师的‘梅苑’聚会。”大家笑了起来。校长继续说:“柳老师最近连中三元:获得省级教学论文一等奖,全市语文教师下水作文一等奖,《光明日报》发了她一篇教学随笔,这是更值得高兴的。”

包校长介绍到右手那位客人时,声音提高了些,“这位是我市家具行业的完颜经理,我校的课桌大部分是完颜总经理的工厂生产的,比别的厂家都优惠,质量还好。今天借此机会感谢完颜总经理。”酒菜是上等的,一向喝酒很节制的校长也喝了不少,到最后有些醉了,乃至对敬酒的完颜总经理说:“不能再喝了,要喝的话,有个条件:我说一句诗,你能对上下面三句,我喝满杯——九州生气恃风雷。”

完颜总经理温和的一笑,他个子大,手也大,先端起满杯酒,小酒杯在他手里显得格外的小,先一饮而尽。然后说:“校座,我是个小学毕业生,玩‘侍’‘弄’文不行,今天只能只一次。”

完颜总经理站起来,有立地耸天的气派,真是财富增气质,有现代的民营企业家气派。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以他的低沉有力的男低音‘吟’诵: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吟’诵完后说:“这首诗是清代诗人龚自珍写的,我同包校长一样,很喜欢这首诗。”

在座者鼓掌,包校长也很豪爽喝下满杯酒,然后又说;“诸位以后称呼我‘老龚’最好,上初中时,我方知道我母亲是同大诗人龚自珍是一个家谱的,我就自作主张改名为‘龚包’,让我父亲知道后,狠狠的训了一通。”

宴会快结束时,完颜总经理站起来,“今天和诸位老师在一起,我很高兴。我因为自小父亲早逝,只上到小学毕业,学费是学校全免的,所以我对学校一向是很感‘激’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今年我投资办了一家箱包厂,我带了我厂的新产品,文件用包,请在座的老师试用,提出宝贵意见。”然后由校团委书记给每人发了一个很‘精’致的棕‘色’的包。

照例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团委书记把柳留梅和政工处‘女’主任安排到完颜经理的车上,是一辆崭新的奔驰,完颜经理驾车。完颜经理稳稳的把车停在校‘门’口不远的空地上,然后下来送人,手里拎两个银‘色’的大纸包:“主任,我‘女’儿自从转到贵校上洋,让您费心了,‘女’儿成绩是上去了,等我这一阵忙过以后,我在家请你们,我烧的菜还可以。”说完,不由分说给政工主任和柳留梅各一个鼓鼓的银‘色’提包。

“到办公室坐一会吧!”进了校‘门’,政工处‘女’主任拉起柳留梅的手,柳留梅有点犹豫,她有个习惯,无事不去当官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主任把桌上一袋巧克力拆开,递给柳留梅一粒:“这是朋友孩子的结婚喜糖,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我班上的学生都叫我柳妈,老喽,嫁不出去了。”

“那是因为你的班主任工作做得好,学生喊你妈,除了他们调皮,更多的是亲昵。大家说,你整天就在三个地方:课堂、办公室、寝室,几年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像是有朋友的‘女’孩。”

柳留梅想尽快离开政工办公室,她多希望这时候老头子能来电话,可每个晚上都是她给老头子电话。

“完颜经理同我孩子爸是同乡,她的独生‘女’在我校的初中部上二年级,这‘女’孩父母离异好几年了。为了这个‘女’儿,完颜经理一直没有再婚。我们劝他还应该有个内助,他说如果要再寻个人,最好是干教育工作的。”

‘女’政工主任见柳留梅没有一点反应,干脆就直奔主题:“上次校长亲自来我办公室,要我关心你的个人大事,你来我校三四年了,是我校的骨干教师,你老是单飞,校长是定不下心的。我把老乡完颜经理的情况说了,我们认为完颜经理是个人选,你可以考虑,他四十九岁,年龄可能大一些,但现在男‘女’差距在二十岁左右还是正常差距,婚姻更多的要从经济方面考虑的。今天,你看到了完颜经理,有人有貌,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快五十的人。”

柳留梅想,当场拒绝,是不礼貌的。她已明白,今天实际上是校长他们一手策划的,是出于关心,她必须妥善出牌。说自己有朋友吧,可她这几年在校毫无动静,听不见水响,鱼在哪啊?

“主任,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事我得同父母商议。”柳留梅只能采用缓兵之计,“主任,我得走了,去看一下晚自习。”

“把这包拎走啊!”主任把完颜经理送的提包递给快出‘门’的柳留梅,她不是忘掉拿包,而是不想拿,但一想不拿又得同政工主任费嘴皮。拿吧!

回到寝室,已经近十点半了,柳留梅忙着给远方的老头子打个每晚电话,她知道老头子在等她电话,近十年来,没有特殊情况,这每晚的电话是必打的,而艾椿歪在‘床’上接完电话后才安心的做五分钟的提裆功,然后徜徉梦乡,正所谓:

白日几无乘轩客,夜静常有远铃声。

柳留梅没有向艾椿提到校领导说媒的事,对老头子来说,平静的入眠是最主要的。她知道,在老夫子的心底里,要他放弃这份长达近十年的感情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虽然他不止一次有过放弃的想法,但有想法同实行从来是两回事。柳留梅不想给老头子提到今晚的事,以免引起他的心底‘波’澜。但是在适当的时候她会对她‘交’代清楚今晚的事,为了保持这份情这份‘精’神相守,她在异地的生活对艾椿是完全透明的,为此她也要求艾‘春’对她也应该保持透明。想起老头子瞒着她去同纹这位‘女’人会面,虽然她相信他同她彼此不会有什么,但柳留梅心里仍是有说不出的一种疼。

打完例行电话,再待洗脸用完水后,已经十点四十分,照例是翻阅明天的教案,她打开桌上的放教案的人造皮革包,半小时后,她合上包,发现拉链不太爽利,见旁边放着今晚宴会上的礼品包,式样新面积大,她用了四五年的包,面积小了些,教学用的资料多些时,就放不下。她打开新包的拉练,里面还有一个拉练,打开这个拉练时,发现有个红纸包,里面是二十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她又把另一个提包打开,里面是可以裁剪一身西服的高档‘毛’料。

柳留梅没有使用新的办公包,虽然新包容量大,她还是决定用旧包,她用干布擦净上面的粉笔灰,此时她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疚,这个使用了几年的教学用包,是老头子在她南下时专‘门’为她选购的,怎么想到要换掉它呢?还有她戴的近视镜,也是老头子给她配的。她‘胸’口的‘肉’‘色’‘奶’罩,那是第一个植树节后,老头子给她选定的,难忘的六月四日那个晚上,他发现她的低档‘乳’罩过窄,真难为了一对‘挺’拔的美‘乳’,第二天他就带着她去商场选购了高档‘乳’罩。她说“这太高档”。“‘女’人的‘乳’罩、内‘裤’和例假用纸必需档次高的!你们‘女’‘性’一些地方向来是天生的骄嫩柔弱,必须保护好!”他的这句话使从农村来的一向简朴的‘女’大学生感慨不已。

‘女’‘性’需要保护的柔嫩处,恰恰屡受男人的摧残。

小脚校长‘操’纵说媒的事似乎慢慢稀释。光‘阴’荏苒,一晃近一个月过去,柳留梅依然全身心投入学生的高考准备,她这个“柳妈”有六十个孩子,她都希望他们能升入大学,他们的人生实际上是走在一条极窄的路上,有什么办法呢?上了这条坎坷路,只有拼命往前挤着赶着。不知为什么,她何时不再去看电视中的“动物世界”,那里的角马大迁徙的场面,挤在一个狭窄的通道上被猛兽追赶,受洪水冲没。在千万角马中晃动着学生的身影。

柳留梅把那位姓完颜的经理给忘到脑后,她把完颜经理送的两个礼品包原封不动的放进一个纸箱,连同那二十张大钞。在适当时候物归原主。

按照惯例,男‘女’见面后,如两三天里一方没有态度,那事情也就黄了。

“柳老师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一个月后包龚校长终于来了电话,柳留梅立即想起成语“死灰复燃”。

“小柳,你给学生开的选修课《红楼梦》反映不错啊!”校长给柳留梅泡了一杯茶。柳留梅知道校长心情不错,称呼她小柳,多数场合下,他对青年教师的称呼一般是要在姓氏后面加上“老师”。

“给高中生开古典名著选修课是个尝试。”柳留梅显得很平静,没有因校长的表扬而喜形于‘色’。

“我支持你们给学生讲点古典‘精’品,他们一天到晚沉溺于做题目、考试,那有时间去阅读大部头经典。我上高中时没有现在的学生这么忙和累,还有时间读些经典。”校长把桌上的手机关掉,“今天我们不受干扰说说《红楼梦》。我也曾是个《红楼梦》‘迷’,如果不是父亲施压,我一定报考文科。不怕你笑话,大学时我还写过一篇论文,论述《红楼梦》后四十回主要是曹雪芹写的,不是高鹗续作,高鹗只是作了整理。理由是:一、前后风格基本一致,例如后面对袭人的结局描写,把袭人的内心的矛盾刻画得入木三分而不‘露’痕迹,这是大手笔,非高鹗所能。二、材料表明,曹雪芹在世时是把《红楼梦》基本写完的,后四十回可能没有经过严格修改,所以不如前八十回‘精’致,说是后四十回‘弄’丢了,这不太可信。该书在作者创作的过程中,就被传抄,影响很大,如此大影响的书,怎就轻易的‘弄’丢一部分呢?作者是极其认真地对待此书的,多次修改,‘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他绝不会写了多半,就去急忙修改、‘弄’目录、定章回吧!三、后四十回一些章节,的确不如前八十回,或者说,前八十回‘精’彩章节多,后四十回平庸的文字多些,这是正常的。几乎是所有的经典都是前面的比后面的好。比如《西游记》,到后面简直看不下去。再比如《安娜-卡列尼娜》也是前三分之二写得好。四、至于人物的命运结局,后四十回中有的似乎没有按前面判词的定位来写。人物命运的发展应该是最难安排的,曹雪芹说他‘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这工夫怕是大多‘花’在人物命运的安排上。而现实中人物的命运往往不能按事先设定的,曹雪芹就遇到了创作上的不可避免的矛盾,反映在前后一些地方不一致。但任何经典都不是天衣无缝的,就像任何伟人都有严重的缺点。”

校长喝了口水,对柳留梅笑了笑,略一躬身,“我这是很不成熟的一家之言!”

柳留梅没有想到地理系出身的校长对中外经典下过这么多功夫,不禁要刮目相看,毕竟是过去的老大学生。他不是墙上芦苇腹中空的那类草包校长,非民选的校长有几个不是芦苇校长?

“刚才我说到对袭人的结局描写,他成了蒋‘玉’涵的妻子。这姓蒋的年龄,书上说是比袭人‘略大几岁’,估计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他的优势是有房有地,还有经商的铺面。家道颇为殷实。这样的人家,就为袭人丢掉打算为宝‘玉’徇情而死的想法作了铺垫。至于蒋‘玉’涵这个人物是倜当风流,是许多‘女’人所喜欢的,不过我倒倾向嫁人要嫁厚道些的。”

“书上还‘交’待了蒋‘玉’涵是‘并没有娶过的’只怕也是袭人愿意嫁给蒋‘玉’涵的一个方面。”柳留梅补从充了一句,她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增加一点对话气氛。

包校长倒是愣了一下:“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蒋‘玉’涵比较富,人也能干,还懂得感情。这些婚姻条件古今是一致的。尤其是经济条件更为重要,现在的离婚率较高,许多是经济脆弱造成的。”

包龚校长喝了口水。

柳留梅也抿了半口水。

“政工处李主任同你说了吧,完颜经理可说是个德才兼备的企业家,人也厚道,他从不进娱乐场所,这比风流的蒋‘玉’涵可靠啊!当然完颜经理年龄上是大了些,他倒不是一定要找个年轻的,而是他兄弟三人都没有男孩,他又有这笔可观的家产,想要个男孩是可以理解的。”校长点了一支烟,“那天我给完颜经理出了个题目,实际上是试试他的水,看他的文化水平。他能够很快背出龚自珍的诗,也出乎我以外,可见他不是个粗人,在农村出来的民营企业家中还是不多的。所以不能只看他是小学毕业。至少说他看重学习。”

柳留梅已明白校长的主要兴趣并不是在同她讨论《红楼梦》上,他的话题只是拐点,以便切入正题。真是个老狐狸啊!但是柳留梅不想被动退守,但又如何主动防守?她想,推说完颜经理不是“并没有娶过的”不是过硬理由,推说他年龄大吧,似乎也站不住脚,这个时代老夫少妻已小成规模,况且她同艾椿的地下婚姻早晚要走到阳光下的,免得到时候校长会有说辞。

“我并不觉得对方年龄大,也不太忌讳人家娶过、离过。”柳留梅平静的说。

“这——就——对——了!”校长把声音拉得长长的说,“完颜经理对你是很看重的,夸赞你气质好、有学问。对你出生农村很满意,因为他父母也在农村。当然,他的文化远不如你,这不在一个档次上,可是家庭的组合上,文化谁高谁低这不是主要的。再说这文化不能只是哪一方面,完颜经理的商业经营文化可是研究生水平,听说他很快要拓展国外市场。所以要看到完颜经理有他的长处。”

文化高低不影响夫‘妇’感情这是有道理的,柳留梅想到自己的父母,母亲是高中文化,父亲基本没文化,可两人虽无表面上的相亲相爱,可向来很默契。

“学历再高,知识再多,挣不到钱,又高到哪里去?”柳留梅想起她同艾椿在买房上的难以言说的窘境,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时代的家穷就是家丑。

校长心里颇高兴:“你说得有道理,我看你如同完颜经理组成家庭,论综合水平你要高得多,将来肯定你是家庭中的主心骨。”

“校长,我把这事已很认真的转告了父母,可父亲说,绝对不可以!”

校长脸上有一丝失落。

“父母的意见只能是参考,我的‘女’儿要嫁给老外,我同她妈都不支持,但最后的决定权在‘女’儿手里。”

“问题不在我父母身上。”柳留梅说,“校长,你看我的档案上,我父亲姓岳,岳飞的岳,我是跟母亲姓的,如同您一样因为母亲的家族中有大诗人龚自珍,原意跟随母亲的姓,我很骄傲我姓岳。但是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木,所以家中的主心骨母亲一定让我跟母亲的姓。否则我应该称‘岳留梅’。”

“奥!”校长掐灭了烟。

“但是我的血统是岳家的,我们岳姓家族的从历史上从来就不同完颜姓的人通婚,或者说完颜姓的人从不同岳姓的有婚姻往来。就像梁祝悲剧故事发生地,梁姓、祝姓、马姓,这三家历史上互不通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有这么回事吗?!”小脚校长的进攻的锋芒受挫,“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呢?可是你已经归属柳姓啊。”

“可我根本上还是岳家的人,我们那里的族规是很厉害的。”

包龚校长默然。他把手机打开了。

“校长,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感情的事我会同你们沟通,但不要为我的事太‘操’心,这话我也对父母说了。”

“我凑了几句旧体诗,请你指正。”校长一会就写好,双手捧给柳留梅。柳留梅诚惶诚恐的接下了。校长写得一手好硬笔字,其诗是:

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独柳,孤立杏坛,树犹可以,人岂能单。

柳留梅不禁笑了起来,校长这是在诗教,表达了他对大龄‘女’教师婚姻的关心和忧虑。校长也真是个人才,他套用了庾信的《枯树赋》: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柳留梅略一思索,在校长诗的下方写着:

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春’柳,独舞杏坛,树犹如此,人不言单。

校长看了柳留梅的六句,抚掌而笑。

柳留梅站了起来,“谢谢校长,我得上课去了!”

校长站起来送人,一个趄趔,歪倒在座椅上,两脚上翘,柳留梅忙去扶持,见到校长的脚真是同他一米七五的身条不般配。此时突然想起陷害岳飞的秦桧个子虽不高,但是他的脚不短,明代冯梦龙说秦桧的脚有一尺四村,相当于五十五码,这真是够长的,所以秦桧有“长脚秀才”之称。

是否男人的脚同身高不成比例的,脑袋都可以呢?

有回艾椿说及一本野史,称秦桧的那玩意特长,同他的长脚有关。柳留梅不免羞涩的笑了一下。

“你是笑我脚小,站不稳吧?”校长自我调侃了一下。

“没有,我‘奶’‘奶’说,男人脚小有福。”柳留梅说。

“语文教师就是善于言辞。”校长显然很高兴的说,他把柳留梅一直送到‘门’口,目送着柳留梅的背影拐弯下了楼梯。他捉‘摸’着她的谈话和即兴诗,觉得柳留梅毕竟是一位有学养的语文教师,辞锋寓刚于柔,锐利而不伤人,却才思敏捷,确是个人才。

“昔年移柳”,把她移植过来,一点没错,至于她的个人姻缘,他当校长的也只能尽人事,姻缘本藏有天意,勉强不得的。只要她如‘春’柳一样生机勃勃,摇曳多姿于杏坛,且自己不觉得孤单,单身贵族也未尝不可呀!校长这么一想也就释然。

这时校长手机响了,是完颜总经理的电话,邀他赴宴:“好的,我一定去!”校长欣然同意。有了柳留梅的岳家军,就能应付完颜的金军。

其实都是中国人,完颜经理可不是日本鬼子,后世又何必老死不相往来?包龚校长惋惜不已。

晚上,柳留梅检查了学生的寝室,回到房间已近十一点,她十分疲惫的躺在‘床’上,上午同校长的‘交’锋很累,天可怜见,总算让她搪塞过去,她岳家军幸而碰上了完颜的番军。她想,她同艾椿的近十年的地下姻缘,是一种无政fu状态,很容易受到外来势力干涉。中华人民共和国政fu成立前夕,苏联执政党总头目斯大林在1948年底告诫中国的无产阶级政党,要尽早成立政fu,防止敌人可能利用所谓无政fu状态进行匈残的干涉。无政fu状态,大到社会小到个人都是有生存危机的。当然,即使有了政fu,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会有强暴者的干涉,像伊拉克萨达姆政fu遭遇世界霸主山姆大叔。像许多的合法婚姻,不断的遭到第三者黑客的强攻。

可是,对柳留梅和艾椿来说,第一步是何时向世界宣布这一老一少组成“政fu”呢?自己是一棵弱柳还是一棵劲松呢?说到底还是一棵弱柳,植根在贫瘠土壤中的一株细柳,她有足够的条件移载到丰饶的沃土中,但是她没有。

锦衣欢,浮世痛!柳留梅拒绝了锦衣欢。

不是每个‘女’人能拒绝锦衣欢的!

第四十九回 秦根再攀另情圣坛 洗婴欲启少女心扉

男人对于爱情不外三种态度:一种是一生拒绝或放弃爱情,数量很少,其中大都是社会‘精’英,国家事业为大。[求书网.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一种曾经沧海过后的远离爱情,灵魂深处抱某种终天之恨,背上了卸不了的十字架,就不再去追求新的爱情甚至是任何形式的感情享受。一种是火种凤凰。在旧的爱情毁灭的烟火中,浴火重生,再创造新的爱情。对这三种男人不宜轻率褒贬,人和爱情都很复杂。

‘春’天,爱情也在发芽生长。组织过了两届感情“政fu”的秦根开始在构建第三届政fu。艾椿教授获知这一信息是在一个仲‘春’夜的深夜。已经是凌晨两点,秦根破天荒的翻进了艾椿的并不高的院‘门’栏栅,很有韵律的敲响了艾椿的卧室窗户,惊醒了他的好梦,谁在深夜诗般的敲窗?肯定不会是歹徒。艾椿透过窗纱,见是秦根,便打开‘门’,见他的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那样子仿佛是‘私’奔似的。

“老兄行‘色’何其倥偬!艾椿把秦根和‘女’孩让进了家‘门’。

“避难来了!”秦根进‘门’后气吁吁的说,“路上遇到了流氓。”

“搏斗了吗?”艾椿望着秦根长了好几根很长的寿眉的的一字眉戏涅的说。人老了怎么好长眉‘毛’呢?长而有力。不该发力的的发力了,该发力的萎缩了。

“幸而年轻时练过拳脚!”秦根很豪迈的望了一眼‘女’孩。

“你这是英雄救美啊!”艾椿给‘女’孩和秦根各倒了一杯饮料,两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

秦根给双方作了介绍:“这位就是我常同你说起的艾教授。这位是我的忘年小友洗诗。是位顶呱呱的理发师。”

“西施?”艾椿打量了一下‘女’孩,体态轻盈,秋水‘精’神,落落大方,光‘艳’触人,颇有名姝之质,还有点‘波’西米娅的的韵味。艾椿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的。

“哪里?西施美‘女’只能一个。她同大作曲家洗星海一家子姓,学名称洗诗,诗歌的诗。”

“这名字比西施还好!”艾椿笑着说。“诗歌是要放到清水里洗的,现在难得有不被污染的清水了,所以许多诗歌都很脏。”

“你别说,这洗诗可是诗歌爱好者,她写的诗和散文‘挺’清爽哩!”

艾椿看洗诗苗条玲珑,名字‘挺’抒情,为秦根有这样的小友也觉高兴。秦根的情绪很高昂,是他同第二个妻子谢晴离异后,难得有的好心情。

“听口音,好像是南方妹。”艾椿望着洗诗樱红的小嘴。

“母亲是上海人,小时候跟着上海的外婆生活了一段时间。”

“上海滩上十大怪,家家老头怕老太。”艾椿说。

洗诗笑了起来:“我外公就是怕外婆。”

“小洗,你累了,去躺会吧!”秦根关切的说。

“如不嫌弃,去我的房间睡会吧。”待‘女’孩躺下后,艾椿想,从此这张‘床’上就有了第三个‘女’人的气味。艾椿把座机的话把拿起,怕天明后‘女’弟子的长途吵醒‘女’孩,也担心洗诗冒然接柳留梅的电话。

屋里‘女’孩的气味,缕缕的渗进俩个老男人各自喝的茶水里。

“教授,今晚打扰,下次喜酒多敬你一杯。”秦根靠在沙发上。

“进展这么神速?”

“我们这样的年龄,还能经得起慢慢泡吗?”

“你不是没有家窝,干吗深更半夜的要在街头流‘浪’?”

“她说夜间肩并肩走一走更富情调。”

“这年头散兵游勇‘乱’窜的,晚上你带个‘女’孩游‘荡’有风险哪!你们刚才不是遇到流氓吗?再说,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一晃半夜的做法体力上来不了啊。”

“她说夜间走走别有情调。”

艾椿教授想到当初同‘女’弟子发烧的时候,也爱在夜晚散步到外面细语缠绵。几乎所有的动物,在发情期都喜欢在森林原野嬉戏追逐,人的基因里保留了远祖这份动物的不安分。

“说也奇怪,没有这小妞时,成天在家没‘精’打采,撒‘尿’的力气都没有,琴键都触不动,自她进入我的生活后,‘精’力充沛的很。”秦根说。

“对老人来说,感到有些疲劳不是什么坏事。你们接触到发热有多长时间?”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秦根字正腔圆的读着《诗经-》中《七月》的诗句,“彼此认识时间不短了,但进入情感程序也就三四个月吧。当年她初入娱乐场所,因小谢不归而苦闷,我同小洗第一次见面。三年后我同小谢办离婚前,去修理一头‘乱’发,离婚也得有‘精’神啊。没想到第二次巧遇小洗,她干起理发行业,自此有了往来。”

“入我‘床’下了吗?何时宣示主权?”

“哪里,她警惕‘性’高得很,晚上不轻易去我家里,要不我能在这时上你这里来?宣示主权怕还早。”

“老秦,至少有她这位朋友,你就不会太孤独了。”艾椿说,“不过,速度不能过快,俗话说:三年择徒,妻可比徒弟更难选择啊!”

“我非初恋,再说我这个年龄哪里还能经的起三年五年?我因为她摆脱了孤独,她也因为有了我摆脱了孤独,这才是最重要的。她父亲不在人世了,母亲是下岗人员,艰难的供她上完高中,就去社会觅食了。”

“你们有这分缘,你要好好呵护她才是。”艾椿说。

“当然,你知道我是爱弹钢琴的,我最看不惯所谓的‘浪’漫主义的弹琴方法,那不是在弹琴,是锤琴,你得把耳朵塞紧,受不了啊!中国人讲抚琴,这‘抚’用在弹钢琴上也是可以的,对于你所爱的人,也得去‘抚’。对钢琴的‘触键’可是艺术,我当年在上海看过青年‘女’钢琴家顾圣婴的弹琴时的手指触琴的动作,刚柔相济,如美丽的蜻蜓在碧‘波’上起舞。非常可惜,她在文革中惊恐自杀,不到三十岁吧,为了艺术,爱情都还一点没品味过,太可惜的一位璧人香消‘玉’殒!”

秦根边说边躺倒在沙发上:“老艾,这‘女’人中的纯洁者,也就是一架钢琴,触琴的手法可是特要紧,你放心,我会呵护她的------”秦根说不下去了,他太累,几根长长的眉‘毛’盖在眼上,沉沉睡了过去。热恋中的秦根从头到脚都是兴奋和倦容,

看来,秦根晚年正在演出的这出轰轰烈烈的情感活剧,他是全身心地投入呢,像梅兰芳评论别人的演出时总爱说“真不容易!”艾椿把自己的一件外套轻轻的搭在秦根的身上。[. 超多好]在灯光下,秦根的‘花’白头发几近惨淡,老之已至!那个被他亲昵呼为“鞋”的‘女’人,已在他的晚年带着他艰难的走过了一段不短的旅程后离开了他。旧旅伴已消失在匆匆流逝的岁月里,迎来的新旅伴正‘春’‘色’满园。

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但愿这个又牵上他手的‘春’天般的‘女’人能把秦根送到生命的终点。

“从黄昏到垂暮,他还能在眷恋中远行吗?”艾椿的脑袋里升起了老诗人蔡其矫的这两句诗。

艾教授一看时间已是深夜两点,便去书房的沙发上打发残夜,但已难熟睡。

时间已是凌晨五点,艾椿‘迷’糊中听到自己的卧室里有响动,连忙起来。不一会,洗诗把卧室‘门’打开了,对艾椿淡淡的一笑,“我得走了!”

“这么早就上班?你的理发店开‘门’这么早?不到六点。”艾椿问。

“我的小店早已经关‘门’了。我现在在一家饭店打杂,六点前要赶到的。”

“那我得送你!这么早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艾椿说。

“别送了,烦你陪着秦老师,请你告诉他,明下午的钢琴课我不能去他家了,表妹今天来我这里,我得陪她。”

艾椿望着外面的天还没亮透,从家里到校‘门’口还得走十多分钟,沿途都是大树夹道,‘挺’‘阴’沉的,“校园的路你不熟悉!”艾椿找出一件黑‘色’外套穿上。

“我得走快些,不然会迟到。这样吧,您送我到校‘门’口就行。”

艾椿从书架上取下两个钢盔,一个递给洗诗。“我用摩托送你!我们校‘门’口要到六点才有公‘交’。”

艾椿轻轻带上‘门’,在院子里深深的呼吸了几下。

“能行吗?”洗诗迟疑的上了后座,她望着多少显得有些文弱的艾椿,能驾驭这大家伙吗?

“你把钢盔戴好,我不叫你下车,你一定不要动。”说到这句话,艾椿自己坏笑了起来。因为他立马联想到同‘女’弟子相看两不厌时,总希望定格时间长些,就咬着她的耳朵说,你不要动。

“艾教授您笑什么呢?”洗诗侧坐着。

“侧坐不安全。”艾椿说。

“您放心,我习惯侧姿。”洗诗说。艾椿又笑了,他想到同‘女’弟子在一起时,他爱骑姿,有征服的愉悦,她则要求男‘女’平等,“我以为侧姿好,平等自由。”

艾椿为自己老作这方面坏想,觉得有点流氓下作,是心理上对年轻单纯的洗诗的亵渎。但这种联想往往不邀自来,值得心理专家研究。

“您肯定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洗诗边说边用骑马式坐定。

艾椿发动了摩托,驭清凉的晨风轻松的中速上路。

“我是想起老秦昨夜翻院‘门’的事笑的。联想起去年一个小偷半夜从我家院‘门’翻过来,不小心摔倒在水泥地上,把一只脚扭了,动弹不得,这时我正从外面驾驶摩托回来,那晚我在朋友文联韩主席家打麻将打晚了。我估计他是小偷。”

“你当时怕不怕?”洗诗挨紧了艾椿一些。

“好像不怎么怕,那时我院里放了些角钢铝材,装饰房子用的,估计小偷为这来的,心里讨厌他又可怜他。”

“你没想到报警吗?”

“想到,但这一报警,于他于我都不好。”

“怎么对您不好?”

“不瞒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想结这个怨。我开了院‘门’,把他扶起来,一看就是个老农民。他怕得直哆嗦。他可能是伤了‘腿’骨,我把他扶到我的摩托车上,送到医院急诊室,果然是伤了骨头,我还掏钱给他办了住院手续。”艾椿停了停,“你知道这小偷有多重?八十公斤。”

“快有我两倍体重哪!”洗诗说。

“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车技,能平安的送你。”

“那小偷后来呢?”

“说来话长,以后再对你说吧!小洗,你同你的秦老师在一起,一定注意他的安全,下回可不能再让他翻院子,岁数不饶人啊!”

这时艾椿教授已把洗诗送到饭店,刚好是六点。艾椿停稳了车,很绅士的说“请下!”

洗诗轻快的下了车,像舞蹈,她把头盔解下递给艾椿:“谢谢您,教授!”她望了望艾椿下巴上刺猬似的‘花’白胡须,“艾教授,你的胡须剃掉的话,会更加‘精’神。”

“我的胡须是出奇的硬,现在能够整我们老人头脸的理发师不容易找。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理发,而是剃须。而电动的剃须刀我不感兴趣,我喜欢理发师温热的手拿着剃刀光我的胡须,但是已很难找到技术‘精’湛的师傅了。”

“艾教授,你还记得我给你整过脸?”洗诗笑着问。

艾椿的记忆一下复活,难怪深夜一见有似曾相识之感:“想起来了,你在从老母地去公园的那条路上的一个巷子里开过小理发店的。可是我第二次再去时,就人面不知何处去了。我确实奔你的那把剃刀去的。”

“你给我的印象很深,一是你很儒雅,二是你的胡须很不儒雅,我自以为我的刀功好,但光你的胡须也感到费劲,太硬了。”

“你有这手绝活,不该放弃的。”

“艾教授,以后我有机会给你说我们‘女’孩在社会上掏食的不易。你第二次去找我理发时,我可能正被派出所拘留。这事以后再同你细说。”说完,洗诗快步离开了艾椿。

艾椿一直目送着洗诗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的一缕晨雾中,叹息一声:天教分付风流态。然后木木的把带有洗诗发香的头盔挂在车把上,沉重的跨上了坐骑。

没想到“人面不知何处去”的人面,昨夜伴着‘春’风入户。

送走洗诗后回来时,秦根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看来他是真的很累,嘴角都起了泡,恋爱真是很累很累的活儿。艾椿发现秦根的左手竟放在了‘裤’裆里,笑了起来。秦根平时爱同艾椿下中国象棋,他总是左手爱放进‘裤’裆,右手拿象棋,输赢的关头,那‘裤’裆里的手也会进进出出的在棋盘上拨‘弄’。而多卿副教授下棋时,一手爱抠脚丫子。一些人就有这些怪癖,而有怪癖的人,你可绝对放心的同他‘交’往。

艾椿教授不免生些感慨:五十多岁经历过一场轰轰历历的老少婚恋的秦根,实在想象不出他还有‘精’力再发动一场年龄更加悬殊的感情战争,感情生活的消耗就是一场战争的消耗!

艾椿没有惊动秦根,他把话筒放回座机上,又用手机给柳留梅发了个报平安的例行短信,然后在电饭锅里熬上绿豆稀饭,给老友消火,得多关心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啊!上午近十点秦根方从南柯一梦中醒来,一气狼吞虎咽的喝了两大碗绿豆稀饭,外加四个羊‘肉’包子。“你这里成了我的后勤补给站了。”

艾椿向秦根讲了他如何把洗诗送去上班的:“老兄,你不能这样当夜猫子,偶尔一两次还可以,年龄可不饶人哪!”

“并不是每晚都这样,不在外面悠‘荡’怎么办?晚上她轻易不肯来家里。”

“决心将革命进行到底?”艾椿问。

“那还用说,想在年底把持枪证搞到手!”

“我喜欢你弹奏的《光明行》。”

“你的《光明行》何时谱写好?你同你的梅快两位数的地下姻缘了吧,你这可是中国特‘色’的另类感情生活,也真难为你们了。”

“你是英雄!”艾椿由衷地说,“我这‘摸’黑的走,‘弄’不好踩进泥潭。”艾椿说。

“不对,我们是走向圣坛!”秦根纠正道。

理念不一样,艾椿明白了秦根的勇气何来。

艾椿说:“真够种的要推杨振宁和翁帆,他俩携手大无畏的登上了另请圣坛。尤其是杨振宁,他对传统和舆论的挑战的巨大魄力,他对婚姻的严肃责任,他的磊落人格,他把婚姻基地砸实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的坚定‘性’,他们对爱情婚姻的新美学意义上的诠释-------所有这些,在中国,怕没有人能出其右。在中国,讲少年夫妻老来伴,老男人只配老‘女’人,谁要是老夫少妻就被视为异类。杨政宁打破了这传统的婚姻守恒,婚姻也可以老少伴,可以不守恒,这是杨政宁的婚姻不守恒定律。老秦,你可是杨氏定律的勇敢实践者啊!”

“教授,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杨翁恋不同于草根阶层中的晨昏之恋,后者更是百倍的艰难,二者不可同比的。名声、地位加财富,为杨翁奇恋筑起一道高高的厚厚的防火墙,不仅挡住了四面八方的流弹攻击,还有鲜‘花’主动送上,发行他们的纪念邮票等等。假如你很有名声和地位,又是高待遇,我相信你们不会土拨鼠似的选择地下恋情。”秦根打了个饱嗝,点起烟,叹息一声:“当然,即使杨翁有他们的防火墙保护,老少两人能够同奏《光明行》,也很难得。等到不论哪种老少婚恋受到尊重,其他另类婚姻受到保护,那就是世界大同了。”

艾椿深深的默然。

“同小洗的关系我不是没有犹豫过。自从小谢走了以后,实在招架不住寂寞,很留恋那时同她的争吵,争吵也是福啊。自从小洗来了,寂寞一扫而光,当然小洗可能也留不住,哎,过一天是一天吧!我毕竟是穷汉一个。”秦根长叹一声,“你知道,没有爱情我什么也不是,没有爱我一定会生锈!唉,我得走了,你也累了。”

“不下盘棋啊?”

“下回请你同洗诗对奕,小‘女’子棋艺不可小看。”

“你这本市优秀选手也惧她吗?”

“他是另类下法,怕有高人指点,我同她对奕,我赢得少。”

“你同她下棋时那一手按‘裤’裆的好习惯还保持?”

“莫扎特好‘露’出屁股,让朋友‘舔’呢——这是生活的甜蜜。”秦根笑着说完,点上一支烟,告别艾椿。

艾教授送友出小院‘门’口,站定,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看他弓着的背影和碎碎的略为沉重的步履,步幅远不如原先大了,他真的显出衰老了,衰老到想不起他曾经有过活泼的童年和可爱的幼年。这个老友啊,一生对于青‘春’美‘艳’没有一点免疫力!惟有珠翠在旁,丝箩相牵,他的心才能安静的下来。他是一个通过进入爱河确定自己存在的人。然而,情浓催白发,浑‘欲’不胜簪。

可是秦根已不是搏击风云的鸿鹄,翅膀已经疲软;不再是明星球员般的信心十足的等待上场,他的最佳上场时间过去了。秦根晚年再涉情场,也在于为了拯救孤独的自己,人有拯救自己的本能。可是能够拯救得了吗?他同小谢近二十年的相处,搞得伤筋动骨,现在又再入另类风险情场,一点身心作何安排?能承受得了可能袭来的风霜雨雪吗?

人的唯一教训大概就是忘记教训!

人的形体在衰老,心往往还年轻,心还不能安分,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心在千里而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每个人无可避免的悲剧。

望着情场老兵的背影逐渐模糊,艾椿不禁感慨:情感场中谁又能停歇?种种所谓幸福,是真实还是虚无,痴心的追求者是停不下来的,从少年到老年。

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老马斯风,,渐次气衰挣扎!有一点余力也要挣扎。

华尔华斯有诗:我们无须悲伤感怀/就在残留中找寻力量!

艾椿也真的累了,待客是需要‘精’力的。他本想把洗诗睡过的被单洗掉,因为柳留梅的嗅觉特别灵敏。可是经不住眼皮打架,倒在‘床’上就胡‘乱’进入梦乡,可梦中老觉得有人在挤兑他的腰,醒来后觉得有什么东西杠在腰上,一‘摸’是一串钥匙,上面还有一个玲珑剔透的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长方形的篆刻‘私’章,但上面不是洗诗的名字,刻着“洗婴”两字。

艾椿一点没有睡意了,钥匙无疑是洗诗掉下的,他必须把它送给洗诗,可他不知洗诗在哪个饭店上班,早晨她只让送到她上班的饭店附近。打电话给秦根,由他给转‘交’,怕不合适。时间已是下午五点,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艾教授,我是洗诗。我的一串钥匙是否掉在你的家里?”

“是的,我正愁你着急,想着怎么送给你呢。”

“上面有个图章,刻的是‘洗婴’,你妹还是你姐?”

“我哪有姐妹?那就是我,很少有人知道的。”

“名字还有公开的或秘密的?”

小洗笑了一下,调皮的说:“地下工作者也。说正经的吧——我快下班了,我去你家里吧!可不可以?”艾椿正要回话,电话已挂上了。

艾椿教授去熟食店买了些卤牛‘肉’、盐水鸭翅、酱素‘鸡’,准备待客。可是洗诗直到八点才姗姗来迟,她说五点下班后去洗头做头,昨天蓬松着头半夜来打扰是很不礼貌的。

“小洗啊,你可能还不清楚你秦老师同我的关系吧,臭味相投!他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艾椿为使‘女’孩不太拘紧,语意诙谐,“这臭味的‘臭’,并非是污染空气的不洁之味,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凡生命体都有特殊的气味。”

“我的感觉是这样的,有的人我一见就无好感,如果开口再俗,厌都来不及啊。有的人是一见如故,这怕是你所说的特殊气味相投。”

“吃点什么吧!”

“我晚上一般不吃饭。”洗诗说。

“你还减‘肥’啊?”艾椿望着她凹凸分明的但确实是有些胖的身躯。

“我原来是偷着胖,现在是胖在人眼里了,硬是吃饭店的饭菜胖成这样,不吃罢没力气干活,只有少吃。”

“我原来是偷着胖。”艾椿完全能理解这句话,柳留梅就是属于偷着胖的‘女’孩,看似不胖,可手感特好,像‘摸’在长到三个月的小猪子‘臀’部一样,那是上乘的锦缎。

时候虽已过白‘露’,洗诗还穿着短袖褂,望着她丰满的身体,艾椿才真正的理解什么叫“血‘肉’之躯”,而自己的老干瘦已够不上血‘肉’之躯了。

“艾老师,不慌吃饭,我把剃刀带来了,你的胡须该光光了。”洗诗说。

于是烧水,顺便洗诗给洗了头,然后光脸剃须。

真是一把好刀,刀锋行处,如熨如‘吻’,有那‘春’风行处的快感。

“小洗,你有这手绝活不用,实在太可惜,那个王一刀未必赶上你。”艾椿从躺椅上坐起来。王一刀是市郊理发店的老理发师,早已告老还乡。爱剃光头的老人先前都爱找他理发。

“不瞒你说,我是去过靳羽西办的美容美发学校学习过的,给美国高层官员包括总统布什美发的时霞玲,从河南农村来的高中生,她是我的师姐,她主要是靠她出‘色’的刀工被靳羽西挑选到美国的,当然也是她的时运。”

“我还是建议你搞美发。”艾教授说。

“因为母亲生病,我在美发学校没有拿到毕业证,不能去大城市的大美发店。”洗诗说,“我开的小美发店,生意也不错,秦老师说,他离婚时那次理发就在我那地方。如果不是那件血案发生在我的理发店,我那小店还会开着,你那能想到罪犯夜间撬开我的店‘门’,在里面强‘奸’杀人呢?‘弄’得我也被审查呢?”

“忘掉过去吧!”

光完胡须,艾椿便把准备好的孰菜端上桌。

“你看,这黄瓜是减‘肥’的,鸭翅是美容的,冬瓜和绿豆稀饭是去火的,常吃清淡的菜肴,有利于减‘肥’。”艾椿说。

“我们饭店的菜真的不敢吃啊,几乎都是‘肥’猪油炒的熬的,素油大部分是上‘门’推销的廉价油,有人说是油炸东西剩下的油,甚至是地沟油,有致癌物质。还有的顾客吃剩的鱼和‘肉’,老板都不让倒掉,可几次我就看到老板卖给了另外的顾客。”

“饭店的猪油怕是泔水猪身上的油。许多养猪户到大饭店收集泔水,猪吃了特‘肥’,可那是病态,这种猪吃不得!小饭店吃剩的鱼‘肉’再买已非新闻!”

“艾老师,我很年轻就进入社会,是干一行怨一行,从娱乐场所到推销保健品到开理发小店到饭店打杂,哪里都能看到欺骗,看到人心的丑恶。我对中国人的丑陋真是领教了许多。钱挣多挣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哪干活的心里都不愉快,心里像填了一把草。心也会受污染的,我自己有时也觉得变得不好。”

艾椿的心为之一震!这年头,不断提到的是环境受重度污染,殃及子孙后代,可少有人关注到青少年的心受到污染,道德、良心、友爱、热情、忠诚、信仰等美好的‘精’神品格逐渐消失,代之以缺德、昧心、欺诈、冷漠、不义、短视,如此下去,着实堪忧。

“艾老师,我同秦老师的关系他大概已同你说了,我们也算是多年的忘年‘交’,属于有缘相识,他偶有一次进娱乐场是我接待的,然后多年不见,直到他离婚前的一次理发,我们又相遇了。我是看他太孤单才陪他的,虽有钢琴、易经、烟酒陪着,也不能排解他的孤独。”

“你能排解他的孤独?”艾椿给洗倒了一点红酒,在她的碟盘里挟了个鸭翅。

“他好像还有不服气的想法,他说,他的第二个妻子比第一个妻子小十五岁,第三个妻子也要比第二个妻子小十五岁。他在赌气吧。”

艾椿借着酒力,正面的细看了洗诗,她长在北方,可是皮肤白嫩,五官‘精’巧,南方‘女’‘性’的格局,因为水嫩因为年轻,青‘春’气‘逼’人。

“我初以为你是南方人。”艾椿教授说。

“我妈是上海人。”洗诗说。

“奥——”艾椿陡然对洗诗多了份亲近,“那我同你母亲是大老乡哩!”

“昨夜我一听你的普通话就知你是龚汉林的前辈,就知道你是我舅乡人。小品演员龚汉林的叫座,可是靠了他的江浙型号的普通话,带着江浙一带口语的灵动的普通话是另有风味和风采,比老北京的普通话要好听的多多啊!”

这“舅乡人”用得真得体!洗诗通过对龚汉林的赞誉来拉近同艾椿的距离,这小‘女’子的灵敏不亚于自己的‘女’弟子。艾椿的心里生出了赞叹,难怪秦根拚着老命去追求她,求得一个伴侣不太难,觅得一个能‘交’谈的另一半实属很不易。

艾椿盖起了酒瓶盖,把洗面前的酒盅收了起来,里面还有半杯红酒,艾椿不忍看那酒的红颜‘色’。

这时候,电话铃骤响,艾椿看显示号,很陌生,但他还是接了,是秦根的电话。

“老大,有事吗?”艾椿问。

“我今天特别的想小洗,我亲自去了她的饭店,没见她,可又不能问人她上哪去了。”

“她住的地方找了没有?”艾椿用眼示意洗诗,她向他摆摆手。艾椿只好没话找话的聊。

“我那知道她住的地方?”秦根说。

“你现在在哪?”

“在街上遛达,希望能碰上她啊!我是在话吧给你的电话。”

“回去吧!”

“回去还不如在外面呢。。”秦根的语气里充满着厚厚的疲劳和焦虑,他已陷入热恋的泥潭中。

电话挂上后,艾椿的额上已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刚才他手里的话筒仿佛是沉重的铁哑铃。

“艾老师,你别难受,算是我要求你说一次谎吧。人有时选择同谁在一起消磨时间是由心情决定的,有时候甚至都不想同父母在一起。”洗诗说,“今晚我只是想同你说说憋在心里的话。有时候心里有话,就不知道同谁说。”

第五十回 有情变幻成无情者 解铃实难靠系铃人

艾椿教授也不得不承认,今晚,他也愿意同洗婴单独在一起,她不仅是有活力的生命个体,而且纯洁,同这样一个‘女’孩单独在一起是否亵渎了他同‘女’弟子的感情呢?但是毕竟同老友扯了谎,有种拂不去的罪感。[八零电子书.]

空气有些沉闷。洗婴抬头望着墙上的一幅字“曾经沧海难为水”,笔力苍劲,看落款知是艾教授的笔墨。“艾老师,这幅字能不能送给我?”

这幅字是‘女’弟子让写的,她要带到学校去挂在房间。“是一位朋友让写的。你要字的话,我给你另写。”

“那太好了。给我姥姥也写一张,我小学时候学写‘毛’笔字,姥姥让我给她写了‘为人民服务’,她一直挂在卧室里。去年那幅字让我哥的捣蛋儿子给撕了,姥姥还心疼得不行。”

“行啊!我给装裱好再送给你姥姥。”

“姥姥在居委会有份差事,上海的居委会里的‘妇’‘女’,工作可是特别的认真,在为人们服务上,她是最听‘毛’主席的话的人。”

“那你姥姥肯定是苦出身。”

“你讲对了,我外祖父是宁‘波’人,在上海当穷学徒,姥姥是苏北盐城人,去上海纱厂当包身工。”

“宁‘波’人聪敏,盐城出美‘女’。难怪你聪敏美丽。”艾椿调剂着心情和气氛。

“我姥姥年轻时真的好漂亮。”

“来,为你姥姥长寿干杯!”

“还有,我要告诉你,我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是洗婴,婴儿的婴。洗诗是小学使用的名字。一定在送我的字上写上洗婴。”

“洗诗,这名字也很好啊!为什么要改?”

“父亲给我起的学名是洗奭。奭,这个字许多老师都读不出来,点名时老师故意把我漏掉,再故意问谁没点到啊?烦不烦人。喊我‘洗爽’、‘洗百’的都有。我坚持要改名,父亲说,那你自己起个名吧。那就改成洗婴。”

“奭,博大或大气的意思,寄托了你父亲的希望。”

“可我一向爱小东西,对小狗小兔小鱼等我都喜欢,我又特别的喜欢婴儿。我自个起名‘洗婴’,‘婴’同‘奭’同音,保留了父亲的一半。”

“你这是不违父命呢。”艾教授笑说,“秦老师知道这过程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外打散工,我不愿用户口本上的名字。”洗婴说,“除了几个知心的友人,社会上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叫洗婴的。”

艾教授为之一怔,洗婴这不是在传递给他某种信息?而相‘交’多时的秦根为什么不属于她的“几个知心的友人”呢?

送走洗婴,艾椿为秦根忧虑,因为他太在乎这一个‘女’孩,太看重或太轻视一个人都不合适。而看来洗婴对秦根尚有所保留,两人的故事会有好结果吗?

昨日的故事早已在本市76号结束,今日的故事还能在76号正式亮相?

事情的急转直下是艾椿没有料到的。

自从同洗婴在那个取走钥匙的晚上分别后,两度月缺月圆的日子里,艾椿教授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也没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其间,艾椿也没有同秦根见过面,艾椿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他不该在洗婴来找钥匙的晚上对秦根隐瞒洗婴在自己家的真相,尽管这隐瞒是洗婴所要求的。

归根到底,人间的真相不能隐瞒。

艾椿教授陷入了‘交’友的道德困境。

洗婴的电话终于来了,语调依然是柔柔的:“艾老师,秦老师一直在找我,因为有事心里烦,只想自己跟自己在一起。今天我对他又派来的人发了狠话,我说,我见不见他要经过您的同意——可能表达有问题,艾老师你原谅我哈。”艾椿在愕然中有些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他希望洗婴对他说的那句话作进一步解释时,她却把电话挂掉了。

洗婴怎么能这样说?艾椿教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过洗婴见秦根要经过他批准这样的话,不仅没说过,心里也从没有想过,他有什么权力决定洗婴见不见秦根?

艾椿意识到他同秦根的持久的友谊可能要打上句号了。艾椿无法冷静的分析洗婴这丫头如此说的真实原因何在。艾椿觉得洗婴这个外表很柔美的‘女’孩简直是我国自己造的新型战机枭龙04,体型柔美,攻击‘性’却特强。

雷霆很快来了。晚上艾椿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响起一阵急剧的座机铃声,是秦根的电话:“教授对熊猫有所了解吗?”

“什么熊猫?”艾椿有些莫名然。

“国宝大熊猫啊。”

“关于大熊猫的哪些方面?”艾椿一头雾水。

“它们的感情生活啊。”

“我给你在网上收索一下。”

“看来老兄对感情生活不甚了了啊,不知道动物的感情,焉知人的感情?”秦根的语调有些晃忽,“那我给你补堂课吧。这熊猫为我国独有,奇货自居,美而奇,别国就千方百计要得到。早年英国通过不正当手段得到一头雄‘性’大熊猫,可这头熊猫到了青‘春’期,烦躁不安,要死要活,英国政fu就希望我国提供配偶,我国硬是不同意,从熊猫的角度看,这是很不够猫道的。”

“老子说过,政无道。熊猫纳入了政治,问题就复杂了。”艾椿说,可他仍然搞不清秦根为什么要谈这件公案。

“老兄,问题是我也成了大熊猫,不过我已经物‘色’到配偶,但是我的配偶让另一头公熊猫给霸占去了。我比英国那头熊猫可怜的多多啊!”秦根怪腔怪调。

艾椿意识到秦根要亮剑了。果然秦根图穷匕首现,“告诉我,我的朋友洗诗在什么地方?”

“我能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知道现在她就在你的‘床’上!我能闻到我的雌熊猫气息。”

这句话可把艾椿雷倒,这么平白无辜的断定自己的所爱在别人‘床’上,岂非孟‘浪’之说?他在心里讥讽秦根:你也差不多是个笨的连传代方式都不太再行的弱智熊猫了,你能闻到你的雌熊猫的气息,为何不追踪而来?有何根据你的情人在别人的‘床’上?无端的怀疑就是智力上的严重不足。艾椿心里大声说。但是,他不想用过‘激’的语言伤害朋友,只是委婉的说:

“我送你老子《道德经》上一句话:无‘欲’观其妙,有‘欲’观其窍。我对洗诗从来是处以无‘欲’状态,我承认我很兴赏她,观其妙而已!”

“我敢肯定你已经‘观其窍’了。”

“那你来把她带走吧!”艾椿苦笑了一下。

“洗诗在你那里已经不是一天的了。你夺友之爱,道德何在?我要把你的这种鄙劣行径通报你所有的朋友。”秦根出招凶狠,一副血拼的架势。这年头腰里有钱才横,你个靠一点退休金打发日子的老头横什么?

艾椿有些恼了:“血口喷人,道德何在?”

“你该清楚,我是非常爱洗诗的,因为找不到她,我四天几乎没有进食了。你不该‘插’上一‘腿’!你的小情人远走了,你耐不住寂寞,这是你横刀夺人所爱的原因。”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无间,他人岂能‘插’得上一‘腿’?”艾椿很逻辑的说。[.cc]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秦根说。

“在莫须有的诬言的天空中,飘满了受诬者弯曲的倒影。”艾椿觉得该提醒秦根一下,“你别忘了你是党员,诬人绝不是党员的高尚的行为。”但艾椿说过以后又后悔了,这个年头还要人去用党员的标准要求啊?

“你这一段时间行动异常,上次我们在街上相遇,我老远就喊你,你都没有停下来同我说句话,还有,你向来不在小饭店吃饭的,听说你在小洗打工的饭店吃过饭,还有,你早就对她过分热心,第一次见面你就用摩托送她。没想到你竟成了我生活中的定时炸弹。”

疑无不疑啊!

“你似乎很渊博,可是你知道英国牛津大学的办学传统?”秦根语气狡诘。

艾椿怕是个圈套,再说也真是不太明白对方提出的问题,在电话一头沉默。

“还是教授呢,我来给你补课吧:牛津的传统是授课的方式一对一,一个老师给一个学生上课。这个感情生活的课堂啊,最好的也是一对一,我原先给小洗一对一上课该有多好!我的不慎是把你引进了课堂,这叫引狼入室。”

这真是风起青萍之末!是否应了这句古话:知‘交’愈深风‘波’愈多

艾椿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女’孩而同秦根结下梁子。自己无缘无辜“被**”。

艾椿沉默,他不想解释,一些事情在有些时候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头上三尺有神明,只能存敬畏于心。

“我告诉你,洗,她已经不是处子了!我再郑重照会你,洗婴是我的核心利益。”秦根咬牙说,“从明天起,我要把你欺负朋友妻的行径告诉大家,从明天起,我不再给你电话。从明天起,我不再‘交’往新朋友。”

“你知道人生有四个八吗?十八岁时,觉得所有的人都很阳光;三十八岁时,很在乎被人怎么说自己;五十八岁时,已经不那么在乎别人怎么说;六十八岁时,完全不在乎别人的脸‘色’。”艾椿说,“本人快接近最后一个八,懂吗?”

“懂你爸的头!”秦根一句棍‘棒’粗的话掷来,“啪”的一声把话筒放下了。这就是传统的座机的特点,先进的手机就无法表示愤怒。传统总有传统的优点哪。

一向问温文的秦根哪里去了?真是事极无君子!

还算朋友,秦根没有说“懂你妈的口”。

一场中国式的语言‘交’战结束。

先贤说:六十耳顺,耳顺者,什么话都能平静的听进去也。艾椿自以为这一大把年岁,修炼的也算可以了,可入列“耳顺”,尽管快接近最后一个“八”,可是放下电话后心还是难以平静。可一想到“千刀万剐方成佛”,也就释然,老友,你狠命的剐吧,只是你别自己伤了手。

很久很久,艾椿教授都彻底搞不懂秦根为什么要说“洗已经不是处子”这句话,不知这句话如何解读,世上不明白的事比比皆是。

艾椿积了一肚子气,一时竟找不到地方发泄,忽然想起远方的谢晴,拨通了小谢的电话,讲述了秦根加给的不实之词:“这个秦某人,真像日本鬼子,完全不讲理。”

谢晴静默一阵后,轻言细语的说:“艾教授,你们是老朋友了,原谅他一次吧。你当年不是一再劝我,学点基督‘精’神,宽容为上。我已接受了洗礼,成了基督‘门’下。”

艾椿冷静下来后,多少也能理解秦根的愤怒,他确实是很爱洗婴的,他对于洗婴说的“要我见不见秦老师必须得到艾教授的同意”的这句话,只能往华山一条路上解读。认为所爱同他人关系非比寻常。换位思考一下,假如自己的‘女’弟子说了类似的话,自己能冷静得下来吗?秦根没有上‘门’兴师问罪,只是电话里搅舌头拍砖,还算是有修养的啦!

可见,换位思考在这个立场在今天的浮躁欠缺理‘性’的年代中何其重要?

但是,多少年的友谊忽生变幻,友情呼啦啦一下坍塌,是艾椿始料不及的。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打开一看,是四句打油诗:

世人或道友谊好,唯有情人忘不了。

世人或说初恋好,唯有金钱忘不了。

世人或说学问好,唯有当官忘不了。

世人或说家园好,唯有出国忘不了。

这一拙劣的模仿曹雪芹的“好了歌”是谁编的不问,不过这时候到了艾教授眼皮底下,觉得还真有点意思。

艾椿应该明白:一旦陷入凌厉的感情纠葛场里,所有人都是普通的弱智者。弱智者杀人!

这人生在世,彼此关系,或以恩爱相‘交’,或以道义相‘交’,或以厉害相‘交’,或以钱财相‘交’,或以怨痛相‘交’。艾椿一直觉得同秦根是道义上的知‘交’,没想到彼此竟成怨痛。

索尔仁尼琴说,人类是不可沟通的。

天气已进农历六月。上午艾椿教授忽然生出要去寺庙的念头。已有一阵子,艾椿教授突然生出落发为僧、遁入空‘门’的想法,他不想在恼人的老少恋情中挣扎,这样下去实在耽误了‘女’弟子。市郊有个历史不短的寺庙,艾椿打的去了。

寺庙环境幽静,他想找个老和尚聊聊,正往大殿走时,忽听的有人喊“艾老师!”柔柔的一声拌着香火味飘过来。艾椿站定一看竟是秦根要死要活渴望见到的雌熊猫——洗婴,她着一身‘玉’白‘色’的带碎‘花’的连衣裙,在淡淡的树影下显得很和谐,她似乎有些瘦了。

“有事吗?”艾教授直截了当的问。

“今天是农历六月六啊!我来看看。”艾椿这才想起这天是民间的“天贶节”

“六月六为什么要来庙里呢?”艾椿无非是找话说,尽管他不满意洗婴,可在巧遇场合冷落人家总是不礼貌,何况是个年轻人。

“我小的时候,六月六这天母亲一定要带我上庙的,母亲一定要我‘摸’经书。”

“佛徒把六月六这天,称为‘晒经节’,晒死经书中的虫卵。”艾教授说。

果然,殿前空地上摆了一叠叠经书,不少‘女’人在帮着翻经书,洗婴望了望艾椿,也上前翻经书,艾椿同一个年轻的僧人在聊着。中午艾椿带洗婴在庙里吃了一顿斋饭,饭后,两人又去茶座泡了两杯淡淡的瓜片茶,主要不是喝茶,看那茶座很舒适,艾教授有点累了。这里环境幽静,很快艾教授靠着打起了盹,醒来,见洗婴靠在软软的椅背上睡的很香。好一会洗婴才醒来,歉意的笑了笑。

寺庙里的下午,邂逅的一老一少基本上没说几句话,当然那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无语状态中也有‘交’流。下午五点以后,两人步行出了山‘门’,眼看着夜幕缓缓拉上,洗婴依然没有离开艾椿的意思。

“还有别的事吗?”艾椿看洗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有。,能上你家坐会吗?”

艾椿迟疑了一下,要了辆的士,两人上了车,车在校‘门’口停下。洗婴挨着艾椿慢慢走进校园。

洗婴说:“艾老师,我是来求教你的,有个问题能问吗?”

“请说!”

“我们饭店老板的丈夫自称诗人,他写了一首诗给我。诗里有这样的诗句:

我爱你是纯净的清水,我爱你是透明的法国红葡萄酒液体,我渴望你浇灌灵魂的第三种水。”洗婴停了停,“这第三种水怎么理解?”

艾椿想了想说:“你怎么不问秦老师?”

“你看,人家老板丈夫献诗给我,他能不吃醋?秦老师就是疑心多。”

艾教授觉得这第三种水的问题不好回答,尤其面对一个基本上是纯净的‘女’孩。如果是面对柳留梅,那是半句话就能点拨清楚的,再说柳留梅对这类问题是了然于‘胸’,知识结构颇为丰富的柳留梅这类问题难不倒她。

这个发明第三种水概念的张竞生,不亏是博士啊!艾椿望着还显单纯的洗婴,心想那个饭店‘女’老板的诗人丈夫也太张狂,太欺人。艾椿想了想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以后有空闲我同你再好好聊。你以后不要再多理会老板丈夫。”

到了艾椿的家,分宾主坐定。艾椿用平静的语调叙说了秦根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原话后说:“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处在什么个关系上,假如你们还有来往,我希望你能陪我去见一见老秦。三方面把话说清楚,这解铃还得系铃人。”

洗婴想了好一会:“我觉得有些感情上的问题,不必急着说清楚,但是我可以陪你去一趟。‘我见不见秦老师须得艾教授的同意’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当时急了,不知说什么好,觉得只有用你的权威能挡住他。你是钟馗么。”

艾教授想笑,但这时不是笑的时候:“你说你见不见他要经过我的同意,这句话把秦老师气晕了,你最好把这句话对他解释清楚。”艾椿说。

“人有的时候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时候不想见他,找什么理由呢?就想到用你来挡一下。”洗婴说。

“那我们走吧!”

艾椿教授推出了他的坐骑亚马哈,并递给洗婴一顶黄‘色’安全帽。

“不带了吧。我觉得你的背就是一堵安全墙,小时候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就觉得最安全。”洗婴说。

“戴上吧,我们自身的安全主要靠自己保护,别指望别人。”艾椿说完就觉得有些可笑,教师这个职业养成了爱好随时说教,无论如何好说教不总是优点。

“我先带你先去我和老秦共同的朋友家,请他陪我们一起去老秦家里,行吗?”

“我理解你的想法,有个缓冲阀也好。”洗婴说。

“我带你去的这位朋友家,是当官的,是市文联主席,大名韩翰。本人的素质很好,这样的人身上就基本上没有官气,倒还是有些匪气,‘挺’好‘交’往的。”

“绯气?他有绯闻?”

“不,是土匪的匪,意思是很随俗,有个‘性’,‘性’情中人。”

“文联主席也是个官吧?”

“是的,这官好当也不好当。不好当呢,是这种官对人品和知识修养上的要求应是相当的高。可是许多文联主席人品和学养很欠缺,不缺的是他们会当官。我的这位文联主席朋友是另类,风神倜傥,大雅不群,有人品有学养,同人接触毫无架子,放得下身段。”

“我比较兴赏的王‘蒙’,当过全国的文联主席吧?”洗婴边说边向艾椿贴近了一些,她发觉摩托的车头不太稳:“我近六十公斤哪,老师,放慢些!”

洗婴的重心前移,摩托果然稳的多,艾椿感叹这‘女’孩的敏感和体贴。

“王‘蒙’没当过文联主席,当过文化部长,是管文联的文化官。”

“那他的人品和学问一定能够胜任这最高的文化官。”

“还是说我们市的文化官吧。韩主席是你秦根老师第二次婚礼的主持人。上世纪八十年代里,年龄落差三十多岁的男‘女’结婚只能低调,老秦事先请过几位朋友当自己的婚姻主持人,但都被善意的推辞了,这时候我要带你去见的这位朋友‘挺’身而出,为老秦组织和主持了婚礼。婚礼上有两个人是带了口罩来的。”

“感冒了吧?”

“哪里,是过于谨小慎微,是怕被别人认出来啊。主持人在婚礼的现场摆了两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毛’主席语录》”

“为什么摆这两本书呢?”洗婴问。

“以示严肃啊!不过现在已经少有人记得《‘毛’主席语录》了。”艾椿叹息一声,上世纪铺天盖地的《‘毛’主席语录》,不过几十年怎么就被大多数世人遗忘,时间和历史真是无情哪!

艾教授继续说:“主持人韩翰翻开《‘毛’主席语录》,读了四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毛’主席这四句话说得真好。”洗婴点点头。

“他老人家的许多话说得都很好,没有过时。”

“我们要见的这位文联主席我如何称呼?”洗婴问。

“他称韩主席吧。”

“同作家韩寒同名?”

“同音不同字,他是浩瀚的瀚。”

“蛮好的名字。我觉得人的名字会影响人,这位韩瀚主席敢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里为秦老师的另类婚姻主持婚礼,说明他能容得下天下的另类,同时不怕人嚼舌根,心‘胸’开阔如瀚海。”

“你说得好,任何时代都有另类,对另类的包容和理解,是社会文明的体现,是统治者统治水平的体现。”艾椿就洗婴的见解作了进一步发挥,心里想这个‘女’孩有思想,‘女’孩没有思想,‘弄’不好是个‘花’瓶。

“艾老师,你说周恩来同‘毛’主席有什么区别?我的房东弟兄们就这个问题争论的不可开‘交’,几乎要动武。”

“我以为,周恩来同‘毛’主席的最大差别是一个比较能容另类,一个不太能容另类。其实‘毛’主席本人就是个最大的另类,当初如果不是周恩来的坚持,李德不会让他进长征队伍,就很难说以后他能取得红军的领导地位。”

“你说这人有没有命哈?他从一个另类成为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是他的命好吧?”

艾椿为了集中思想驾驶,不敢多分心同洗婴讨论人的命运这个复杂透顶的问题。

“最近看一本人的名字同‘性’格和命运相关的书,怕有些道理,就说台湾那个陈水扁,名如其人,水‘性’多变,扁而狭窄,他一上台我就预料他不会是好鸟,把他看扁了。再说我先前的名字洗诗,这诗从来多悲音,预示着我这一生的命运。而后来用的洗婴,婴孩总是个弱者。走出学校到社会后感到处处是强权,自己只能是弱者。”

艾椿听洗婴大发悲音,安慰她说,“你天堂饱满,两耳润泽,人中舒展,从面相上来说,命运不会差到哪里。两个名字都不错,诗字,从寺,寺是寺庙,祥福之地。婴字,两贝在上,会有人把你当宝贝的。”

说着说着,到了韩瀚的楼下。按了防盗‘门’上411的‘门’号,那是韩瀚的住房号。接通了韩瀚,防盗‘门’打开了。

韩瀚主席见艾教授夜晚带了个二八娇‘女’,有点愕然:“只有你教授能够事先不约定就上我这葫芦斋。你也真赶得巧,今天下午我才从成都回来。”

“我是来查看主席你这葫芦里有无金屋藏娇,夫人长期在外,给‘女’儿带孩子,看你这位主席可能耐得住寂寞。”

“我是没有条件养二‘奶’啊!”韩瀚把洗婴客气的让进了客厅,灯光下重睹‘女’客人,面‘色’虽略有些憔悴,然仍秀气‘逼’人。“党员学习三个代表的时候,我上台自查说,‘感谢组织上把我安排到文联这样的重要岗位上,既不管钱,也不管物管人,同权力、经济不发生关系,上下左右都是穷文人,人家无求于我,不会向我送钱送物乃至送‘色’,这就从根本上杜绝了我发生腐败的可能。”

“你这样说,在座的市委书记、市长能坐得住?”洗婴问。

“实事求是么,人的腐败同机制是有很大关系的,如果我要是在基本无人监督的市长市委书记的岗位上,也很难说我不会腐败。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现在的市长县长何止是十万?对大多数人来说,道德的自律是有限的,以德治国,只能起辅助作用,许多人骨子里是要钱不要德。”

“这挂的字画多好啊!”洗婴惊叹着墙上的字画。

“是名家之作。”艾椿说。

“买的话要不少钱呢。”洗婴说。

“我不收藏字画,我要收藏的话,那也是不太难的。这墙上的字画,大多是友人送的,有两张是手下人送的,按说我不该收的,对我们当领导的说,收下属的礼已属伤廉!”

艾椿望着客厅墙上三的童体字“葫芦舍”:“是那个法家的手迹?”

“老天的,我让你写你老拿架子,老天倒是不请自送,不过,他把我的‘葫芦斋’写成‘葫芦舍’,他说‘舍’比‘斋’好。不过他的字倒有个姓,我就不喜欢那些太流畅太熟的字,就像我不喜欢太灵动时髦的‘女’人。”韩翰说。

老天是市里的另类诗人,所学颇广,自视甚高,“老天”是他的笔名。

老友见面总要胡‘乱’扯上一通,然后是正题。艾椿先是把洗婴介绍给韩瀚,然后把自己同秦根的矛盾的原委过程大体上说了一下。

“这事前两天老秦同我说了一下,好象很伤心,要不是老天的嫖娼案,我就打算把你同老秦找到一起,喝上两壶,壶中天地大,你们当面敞开谈清楚,老朋友么,有什么根本冲突?老秦的话是重了,但老朋友之间闹了不愉快,当对方高高举起时,你就轻轻放下么。”

“老天,他嫖娼?”艾椿想起不久前老天带了他的一部诗稿上‘门’请教,诗稿还没有‘交’还给他。

“在看守所蹲了两天。那晚他喝醉酒后,去了一家娱乐场所,找了一位小姐聊天,聊了个把小时,给了人家200块钱,可就在‘交’钱的时候,碰上公安局的突查,老天被顺势拉进了网。还好,那位小姐良心未泯,咬定老天同她没发生关系,而且敢说去医院检查,这肯定是新手。”

“韩主席,那个地方的‘女’孩,并不都是以身换钱的。拿定主意的‘女’孩中也有老手。警察往往是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洗婴说。她自己就在那里‘混’过一年多,有发言权。

“是啊,老天还是被罚了1000块钱,还是我给送去的,正好我刚得到一笔一千三百元稿费,剩下三百请老天去酒店压惊。可我去接他的时候,他还死活不愿意出来,真是人不中敬,鸟不经‘弄’。老天自己觉得是本市的一个著名诗人,受了委屈,要公安局给个说法,你想那地方是讲理的地方?你一个穷诗人,今天算个鸟么?”

洗婴为韩瀚的一句粗俗俚语张了一下小嘴,忙掩饰地说:“聊回天还给200?我在饭店一个月才400。”

“他说口袋里只有这些,要不还要多给!”韩瀚说。他觉得这‘女’孩的声音音乐般的悦耳。

洗婴忽然对客厅里的钢琴旁边的一张方桌发生了兴趣,韩瀚像电视大赛中余秋雨考‘女’歌手似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桌子?”

“我家也有这样的桌子,但没有你的这‘精’致,老百姓称它为百仙桌。”洗婴语速缓慢的说,“这桌子的‘腿’上长了三个牙,这叫一‘腿’三牙桌,韩主席你这桌子怕是仿明式家具,仿得还‘挺’‘精’致,我觉得仿制也是一种艺术,不要动不动把仿制说成是假东西,事实上许多真东西未必好,假东西未必不好。”

韩瀚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女’子的心还‘挺’‘精’致,难怪两位老友争风吃醋。“我哪能有真的一‘腿’三牙的货真价实的明式桌子啊,要有的话怕早让我给卖了换钱,前年儿子要在上海买房子成家,我四处借钱,才凑齐20万,付了前期款,把老伴的首饰都卖了。”

“这要是真明式桌子,卖价怕不低。”艾椿说。

“就我这仿明式的,还有人愿出三万,抵我这三架钢琴的价格。”韩瀚感慨的说,“其实,不管仿的或是真的明式桌子我再穷都不会卖的。这一‘腿’三牙桌,构造合理简洁,造形舒展大方,方正朴实,像一幅颜体楷书,有静气无火气,有雅气无俗气,在满世钱味臊味的今天,我这一‘腿’三牙桌,可是镇家之宝啊!”韩瀚偏过他的大脑袋,“小洗,这世上为什么偏爱明式家具?”

“我看过一本关于《三国演义》的画册,那时的人还都席地而坐,这说明中国人坐椅凳的习惯不是很早,对用具的讲究和大概同使用是很有关系的。”洗婴想了想说。

韩瀚赞许的点了下头:“不错不错,中国人到了唐代才习惯坐高凳,那时就开始对桌椅板凳等家具追求美化,到了明代家具的工艺可说是登峰造极。这就像文革期间不允许‘女’人讲穿着,那时就不讲究衣服的工艺。现在‘女’人就很讲究穿衣戴帽,就像你这身衣服就很合体。”韩瀚望了一眼洗婴,她穿着虽不华丽,但衣料搭配合理,裁剪合度,加上身材匀称舒展,朴素中有雅,仿佛也是一张宜室宜家的三牙桌。

“你这身衣服裁剪的好!”艾椿也由衷的附和着,望着正站着欣赏三牙桌子的洗婴。

洗婴嫣然一笑,“是我自己买布料自裁自缝的,我们‘女’孩的衣服现在可买不起!可不少人还喜欢我衣服的式样。”

艾椿和韩瀚内心同时咯噔一下,面‘色’同时肃然。韩瀚想到的是为什么两个老友要争夺这个素养颇高的聪颖‘女’孩,尤其秦根似乎为其发疯似的。艾椿想到的是担心老友秦根养不住这个‘女’孩,就像他自己一样,没有足够的条件让优秀的‘女’弟子做自己的一半。男人都希望有一个不俗的‘女’‘性’成为妻子,可自己的劣势往往很少想到,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劣势。这是人‘性’中的难以消除的弱点。

“你们略坐一下,我出去一趟。”韩瀚想起什么似的。

洗婴饶有兴味的巡视着客厅四周的书架,一会笑了起来:“艾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哈?”

艾椿走过去,见书架上贴着一条白纸,上面写着:老婆可借书可借。

第五十一回 葫芦舍内胡断情案 名著苑里另释谋杀

老婆可借书可借?洗婴也见了这张宣示,疑问的眼望着艾教授。(. 无弹窗广告)

“清末湖南有个著名学者,也是个奇人叫叶德晖,上世纪湖南农民运动兴起时,把他当作恶霸地主镇压了。这个文人旧学问很了得,他的藏书很多也很爱书,他在藏书房‘门’口写着:老婆不借书不借。”

“那韩主席比叶德晖伟大。不过老婆能借吗?”洗婴睁着天真的眼问。

“老婆可借,实际上是不能借吧,哪个‘混’蛋提出借人家老婆呢?”艾教授作出解读。

“我老婆能借,借去看啊,借去帮你搞家务,借去帮你调解家庭矛盾啊。”正回来的韩瀚‘插’嘴说,“我的书完全能借。可不知我这个条子贴出来后,朋友都不敢借我的书了。这叫歪打正着。”

韩瀚把刚买来的糕点水果摊在桌上:“小洗第一次来,不能光喝白开水。”

这时座机响了,是秦根的电话:“韩公,心里憋得慌,一肚子的垃圾。”

“那你就来倒在我这个垃圾桶里吧!”韩翰说。

“唉,这全世界的垃圾桶太少,简直是无处诉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包括你在内,也就两三个垃圾桶,原来艾教授算是一个,可没想到他老兄成了我的情敌。”

“今晚又喝猫‘尿’了吧?”韩翰问。

“喝不喝都一样,有的朋友总说我一辈子糊涂。我要有八十多岁的老作家林斤澜清醒就好啦。他听说82岁的杨政宁娶了28岁的翁帆,很不解的地说了一句‘请问,哪有什么好处?’当年,我52岁离婚,娶了小我30岁的鞋,有什么好处?有铺天盖地的指责甚至谩骂,岳父家里来人,把我家里砸得稀巴烂。这一骂一砸中,好处可是多得很哪,局外人那能体会得到?如今,小洗比我小45岁,没想到这一开始我就受到情殇的重创,情敌竟还是我的老友。我有位朋友75岁了,曾是我的搭档,动物园的书记。做了一辈子思想工作,上星期上‘门’愤愤地讨伐我说,一个比一个小,你不成了典型的‘花’‘花’公子?你也该在乎社会怎么看你!别忘了你还是党员。”

“社会传统观念就是这样的么,但你要注意,党员的身份也要考虑么。据我了解,老艾不会同你争夺‘女’孩,但是‘女’孩有选择的权利,你要想得通。”韩翰劝导着。

“这你放心,我不会去强爱一个人的,我只是想同她好好的谈一次话,我写给她两万字的信,说了我为什么爱她,我不知道她对我的信持何种态度。我现在是只想见她一面,我有些想法是很难用文字表达的,所有的文字在这种场合是无能为力的。”秦根语带哀音。

“你一定要见她一面吗?”韩瀚用眼征询着洗婴的意见,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我现在倒是很想见到你,你能来我这里吗?别忘了打的过来。”

洗婴去盥洗间,她去那里是补妆的。

韩瀚对艾椿说,“老秦能一个小时到达就算不错,他不会打的,大概是为了省钱。他这一生中,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婚,生了一对双包胎男孩的和一个‘女’儿,这对一个无权无势的一介书生来说,日子不会好到哪里的。这个年头,去哪里寻找不考虑金钱物质的纯粹的爱情?而属于无钱无名的普通人的老夫少妻的爱情更是千载难寻,凤‘毛’麟角。所以我一再奉劝我的老友不要搞‘浪’漫主义,我当然只能奉劝,但不会反对,老少配如能久经考验也是种缘分,凡是缘分你只有爱护才是啊!”韩瀚这番话所指,显然也包括艾椿在内。

一会秦根又打电话来,说钥匙怎么都找不到了,劳驾主席能否上‘门’?韩瀚捂住话筒,争询了艾椿的意见,艾椿点下头。

“好,我们这就过去,你小心着,钥匙丢了再配,可别把自己也‘弄’丢了!”韩瀚说,“看来老秦是魂不守舍了,丢三落四。”

韩瀚一行正要出动,秦根又来电话,说钥匙找到了,还‘插’在‘门’上哩,他马上过来。不一会秦根气喘吁吁的上了楼,进‘门’就说:“正好楼下停了辆的士,司机看了我几眼,他问我可认识大学的艾教授?我说我同艾教授是多年的打不散的老友啊,司机说他同艾教授是忘年‘交’,有回就是他送艾教授来我住的楼下,他在艾教授的家里见过我同老艾的合影,下车后,司机无论如何不收我的车钱,这老艾还真是广结善缘哪。”

听秦根这一说,艾教授估计他碰巧乘了衣大夫儿子的出租车。

秦根进了客厅,见到沙发上的艾椿,愣了一下后,习惯‘性’的点下头,要是在过去,秦根会毫不犹豫的紧挨在艾椿的身旁坐下,秦根选择在远离艾椿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因为一个‘女’孩把几十年友谊的老友隔开了,韩瀚不经意地摇了摇头。想到《三国演义》里的刘备,他说老婆是件衣服,不那么重要的,而朋友则是重中之重,他靠着众多血‘性’朋友赢得天下三分江山,但也因为太看重朋友,把朋友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为了那个不顾整体战略利益而盲动而死的结义弟兄关云长报仇,刘备不听诸葛亮劝阻,举倾国兵力伐吴,这一战略大错误,使得蜀国从此一蹶不振。这真是成也朋友败也朋友。

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人,都存在战略问题。

朋友不能没有,可如何相处实在是个大学问,这是战略问题。在电视上品味三国的那位牛气冲天的教授讲三国,竟把三国中各路豪杰的各种处友之道遗漏掉,该不会是他的一种疏忽,而是这个题目太难讲了。

一会,洗婴从厨房提来热水瓶,给三位长者泡了茶。秦根一见小洗,眼睛为之一亮,他搞不清这么多天没有见到的小情人怎么在这个地方出现呢?

韩瀚为了使气氛缓和下来,建议秦根弹奏一曲钢琴,并提议弹《人人献出一点爱》,这是韩瀚最喜欢听的一个曲调。秦根怔了一会,缓慢的走近钢琴,打开钢琴盖,很快‘激’情四溢的音符从他的烟熏火燎的手指间流出,艾椿是个多血质的人,经不住音符的引‘诱’,忘情地唱了起来,洗婴一向是通俗歌曲的爱好者,小学里就是合唱团的主角,立即跟上和了起来。

韩瀚沉醉于琴声同歌声中。[.cc 超多好]一曲终了,客厅里象谭水‘波’不兴的湖水,显得特别的宁静。韩瀚为难了,不考虑年龄差距,秦根同小洗是夫唱‘妇’随的一对,当然艾椿同小洗也是珠联璧合。

韩瀚的老家是山西的贫困地区,光棍男人多,长期以来,弟兄俩人合用一个‘女’人视为正常。韩翰想,如让秦根和艾椿共享一个‘女’人的温柔显然行不通。他有些愤愤然,这两个多年的老友,都进入孔老夫子所说的不逾矩的老年,但他们的力必多、荷尔‘蒙’什么的,怎么还这么旺盛?如果没有感情的纠葛,这老友小友男友‘女’友在一起,琴声歌声酒杯声雅俗声,融融乐乐该多好啊!

韩瀚思考着如何切入眼前的课题。生活中许多课题是很棘手的,大到政治局常委的换人,小到两个老男人同一个小‘女’子的不太合逻辑的关系,以及一个老教师同她的‘女’弟子多年来秘密相守不离不弃的欢快又痛苦的感情纠缠。

“老艾同老秦你们是多年的朋友,小洗是你们共同的朋友,小洗有权在你们中间选择一个作为生活的伴侣——只要小洗愿意。”韩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总之,两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事该到解决的时候啦!可是,锯齿不斜,难以木断,你们‘摸’阄吧!谁‘摸’到小洗就把小洗带走!‘摸’阄是顺天意的好办法,好事都是顺着的,这个‘顺’很重要。”

艾椿偷偷笑了一下,他想起了韩瀚的一句名言:爱情是化强‘奸’为顺‘奸’。

韩瀚当了多年文官,在各‘色’迂腐另类的文人气中浸‘淫’已久,开口往往就高论迭出,他字正腔圆的说:“普天之下,两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或者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芸芸众生的晕‘蒙’的下层,发生这样的事,往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想你们虽然还不是属于领国务院津贴的那档子‘精’英,但都是够格的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吧,你们肯定是不会动刀子的。”

这时候秦根忽然放了个响屁,艾椿解读了这个屁,意思是退休老头一个,社会良心个屁!洗婴把头别到一边,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韩瀚调侃了一句:“老秦你不会认为我说的是屁话吧!这里我要讲一个个案:你们都知道有这三位剑客,一位是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建筑大师;一位是梁启超的妻子林徽因,是多才多艺的出类拔萃的‘女’才人;一位是单身贵族金岳霖,是我国现代逻辑学开山宗师。这金岳霖深深地爱着林徽因,林徽因也钟情金岳霖,她为此而苦恼,他把内心的感情苦恼全盘托给丈夫梁思成,梁思成说,让我考虑考虑。梁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的思考,他没有责怪友人金岳霖,也没有怪罪妻子,第二天的早晨,梁思成对妻子平静地说,你要离开我我同意。当然林徽因经过痛苦的抉择,最终还是留在丈夫的身边。尘埃落定后,金岳霖依然是梁林夫妻俩人最铁的朋友,同他们夫妻择邻而居。”

老故事一个。艾教授寻思。

韩瀚喝了口水,继续说:“林徽因的心还在梁启超身上,这是主要的,金岳霖是借不去的。我一向反对男人防老婆向防贼,我的老婆,你有本事你引‘诱’,我今生不恨你,来生也不恨你。你看我书架上写的,老婆可借书可借,大丈夫么,应有大的‘胸’襟么。”

艾椿本来想表白他根本就不是金岳霖的角‘色’,同小洗之间仅仅是一般的朋友,但因为韩瀚已经认为他在同秦根争夺洗婴,秦根更是认为艾椿是他的‘激’烈竞争者,那么他的表白就没有必要,反正洗婴明白他艾某人并没有苦恋着她,即使没有自己的‘女’弟子,他也不会去夺友所爱。

生活中有许多曲解不是很容易能够搞清的。

韩瀚继续发表厅堂高论:“既然两位不听我的支招,不愿‘摸’阄那就不‘摸’,但我以为‘摸’阄是最公平的。前苏联当年高层密会,谁来干掉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他们不也是提议过‘摸’阄?安徽小岗村分田到户就是‘摸’阄分田。还有,姐妹俩人都考上了大学,但因家里太穷,不能都上学,父母提出‘摸’阄。”韩瀚喝了口水,“如果你们都不啃声,那就搁置争议,看来靠我的智慧解决不了你们的争议。”

“韩主席,我想借一本书。”小洗说。

“你看上哪一本就拿吧!”韩瀚说。

“我是冲你贴在书架上的条子来的,要不我不敢说借书。”小洗从书架上取下英国著名‘女’作家阿嘉莎《东方快车谋杀案》。

“可以,但我提一个问题,你看我书架上还有几本阿嘉莎的著名作品,例如《特务‘迷’城》。我只要发现有她的作品,我这里没有的,我一定请到我书架上,这是为什么呢?你要能回答上,我赠送一样礼品。”

“韩主席一定是阿‘迷’!”小洗想了想说,“我听‘奶’‘奶’说,她看过《东方款车谋杀案》的电影,很过瘾的,我一直想看这部电影,现在有这本书刊一定更过瘾的。”

“只能得两分。”韩瀚模仿余秋雨给声乐大赛中的青年演唱家评分时得声调说,“所以给两分,因为鄙人也算是一个阿‘迷’,但这不是我收集阿嘉莎作品的主要原因。”

小洗的目光求救似的望着艾蠢。

“这样吧,你们二位谁能回答,谁就是小洗的朋友。”韩瀚的目光扫过艾椿和秦根。但见秦根的脸涨得通红,艾椿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回答,又终于啥也没有说。

韩瀚从书架上‘抽’出小洗想借的书,对艾教授说:“时间不早啦,先请小洗送秦老师回家吧!”

艾椿点了下头。

韩瀚把秦根和小洗送出‘门’,回来对艾椿说:“我这让小洗送老秦,你该不会有意见吧!今天我是持公正立场,要让我讲内心话,我根本不赞成你们找年轻的‘女’孩,你们养不起啊,穷知识分子赶什么个时髦啊!你们靠不住啊,岁数靠不住,物质靠不住。别去作这个孽了!”

艾椿只能默然。

“感情这玩意儿,我一向认为,未婚时说到做到,已婚后,光说不做。你们虽然算未婚,但毕竟廉颇老矣,不应该又说又做。尤其是老秦,一辈子多情。。”韩瀚长叹一声,“多情总被无情误!尤其是老少间的感情,对双方来说,‘弄’不好是一杯毒‘药’,尝一口还不失为智者,一碗灌下去往往就坏事。”

艾椿苦笑了一下调侃说:“毒‘药’能尝一口吗?”他不想多做解释,为什么别人对自己有误解?也许他者无错,自己可能哪儿出了点问题。

韩瀚递过来一个苹果:

“论条件,你比老秦年轻些,人也帅气些,经济实力比老秦强些,我能感到小洗心理是接受你的,要不她为什么要说,她见不见老秦要经过你艾教授同意呢?老秦离婚以后,非常的孤独,不知在什么地方又拾来个小丫头,俗话说,拾得拾得,皇帝夺不得。现在他有小洗在身边,心情可能会好得多,我相信你是不会再‘插’一杆子的。我是很佩服你的,你比老秦能拿涅得住。能够下决心把你的‘女’弟子送到南方,这是理智战胜情感的结果。老朋友,我们都已进入老年,最好不要再有丝萝之牵,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弄’得万般皆下品,唯有‘女’人好,连朋友都不要了。从心里讲,我不赞成你们闹老少恋,你们俩都是有知识的人,软实力都不错,可是硬实力怕都不行啦!”韩翰语重心长地说。

“老秦怎么不经调查就胡‘乱’怀疑人,他的话太伤人。”艾椿摇摇头,将苹果核丢到垃圾桶。

“老艾,谁都有个‘肛’‘门’啊,没有它真还不行!可那里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就当那是老秦不干净的东西吧,可他整个人的百分之九十是干净的。”

艾椿从韩瀚家出来时,韩瀚贴近艾椿的耳边,悄悄的说:“不可‘诱’‘女’入祸啊!”缺少个主语。说完,又‘交’给他一页折迭好的纸“回去看罢!我不希望我的好友是林冲,有误入白虎堂的危险。”

艾椿说:“搅浑了的水,立马要它澄请不行,总得耐心等着。”

韩瀚说:“来说是非者,难免是非人。作为老友,愿君退出这场是非。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和年轻‘女’人搅和在一起。这男人找‘女’人,是在妖怪中挑妖‘精’,挑的好,护卫陪伴你一生,看走了眼,来个白骨‘精’,苦不堪言。这唐僧福分不浅,收的三位高徒都是能同他患难与共的妖‘精’。你们这么大的年龄,应从老妖怪中选老妖怪,从小妖怪中选不行,即使你挑上一个小妖‘精’,你能降伏她?”

“没想到老友之间也有狭路相逢。”艾椿感慨。

“狭路相逢宜回身,往来都是暂时人。”韩瀚出口成章。

夜‘色’中韩瀚主席挥别艾教授。

推着雅马哈出了巷子,艾椿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来时的满天星斗已经隐去,四周浮动着半透明的雾气,听得手机叫了一下,有条短信,是柳梅发来的:“才备完课,这么晚你不在家,在外筑长城吗?”“我在韩主席家,即将回去,你快睡吧。”艾椿立即复了条短信。通讯发达的今天,男人的自由空间愈来愈窄,‘女’人可以运筹帷屋,掌控男人于千万里之外。

艾椿跨上雅马哈上了路,刚要拐弯上大道,听有人喊“艾老师!”刹住车,见洗婴轻盈的像小妖‘精’跳到跟前。

“你没有送秦老师?”艾教授刹住车。

“送了,我掏了五元钱,送他上了的士。”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夜这么深啦!你不怕坏人?”

“你一个人骑车我不放心,还有雾。”

“你觉得来韩主席家一趟值得?”

“那里真是个葫芦舍,他为什么起名葫芦舍”

“文人爱取个书斋名。葫芦嘴小肚大,韩主席说有权的官老爷嘴大肚小,肚小是容不得人,嘴大是以权谋‘私’,贪得无厌。韩主席大概是反其意而用之吧!”

“不过他今天的判案是葫芦庙判胡涂案。”

“看他的样子一点不糊涂,他长相还‘挺’帅的。”‘女’人总是很注意男人的长相。

“他是名士,名士是美人的前身。”艾椿想了想说,“要是真的听了韩主席的话‘摸’阄你怎么办?”

洗婴的眼在夜‘色’中亮亮的,她停了会说:“其实我觉得,上帝每时每刻都在让我们‘摸’阄。我妈总说人算不如天算。”

“上车吧!”艾椿递给洗婴一顶头盔,“戴好安全套!”艾椿很快意识到说错嘴,应该说“安全帽”。好在洗婴对这两样事物都没什么深刻的概念,她轻声说:“行,你可要戴好哈,上路吧!艾椿发现洗婴的身子在哆嗦。

“冷吗?贴近我!”

“不冷,你冷吧?”洗婴紧贴着车手。艾椿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艾椿在洗婴的出租屋前停下雅马哈,洗婴缓慢的下了车,她望着艾椿,怔怔的说:“我说错了吗?”艾椿明白这是指她对秦根派来找她的人说的那句话——要我去老秦那里,必须经过艾教授的同意。

“你不觉得这句话刺伤了老秦的心?”

“谁伤谁的心?”洗婴声音有些哽咽,“你走吧,慢些!”她从小坤包里取出一封信‘交’给艾椿,“既然写给你的,还是给你吧!”

“那我走了,愿你一路走好,这条路上需要格外的勇敢。”

洗婴抹去了眼泪,望着艾椿怔怔的说:

“你和秦老师对我来说都是很珍贵的,我爱你们!”

“小洗,老少生活的组合,对年轻的一方来说,等于背上了殉难的十字架。”

“没想到连你艾老师也搞错了,我只是去陪伴他一阵,不是去当他的妻子。我这个年龄,不想过早要一个铁钉钉板的关系。”洗婴说。

“有事还可找我!”艾椿说。

“你给我想想韩主席问我那个题目的答案。”小洗说。

艾椿停了停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韩主席的住房号是411,《东方快车谋杀案》是在土耳其一家酒店的411房间写的,这是1926年的事,阿嘉莎这一年流年不利,她最爱的母亲病亡,丈夫外遇,阿嘉莎悲愤的离开了英国,坐东方快车到了终点站伊斯坦布尔。住到peapalas酒店的411房间。那时候阿嘉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无人‘骚’扰,无名给了她宁静的创作环境。后来阿嘉莎成名,这411房间就成了这家酒店的独一无二的软实力,世界各地的阿‘迷’像朝圣一样的去看酒店的411房间看一看坐一座。这酒店也就成了著名的酒店。”

“我知道了,韩主席的房间号是411。”小洗说。

“你真聪明!许多读者只注意《东方快车谋杀案》中的谋杀,没有注意到阿嘉莎在这本书中的隐喻,阿嘉莎的婚姻也已经被谋杀。阿嘉莎是婚姻失败痛苦的的离开英国的。”艾椿想告诉眼前这位愿背十字架的‘女’孩,生活中有许多无形和有形的谋杀。

“我懂了。艾老师,希望我们的友谊不被谋杀。”小洗轻声地说。

她暗暗惊叹艾椿知识的渊博,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在大学课堂里讲过英国文学的教师,这些知识不过是小菜一碟。她一下想起了在韩瀚的厅堂里面对艾椿和秦根的提问,能够回答的艾椿却选择了沉默。

“希望你能懂。还有,阿嘉莎小学都没有毕业,但她勤劳和奋斗了一生,写了八十多部长篇,一百多部短篇,十七部剧作。”停了一会,艾椿问:“你每年的‘天贶节’都要去寺庙?怎么有那么多的‘女’人帮着翻经书?”

“听我妈说,‘女’人在这天去庙里翻经书,翻上十遍,来生可以转成男身。我是每年的‘天贶节’都要去寺庙的,希望来生不再是‘女’儿身。”

“噢——”

小洗哭了,伏在摩托座位上。这时,路旁一家的楼上传来《聪明的一休》的音乐: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音乐如醍醐灌顶,艾椿猛然清醒。

小洗任眼泪在夜风中飘洒,一老一少告别了沉重。望着在昏黄‘色’夜灯中沉重的回到出租房中的洗婴,艾椿觉得视线中的这个‘女’孩仿佛是汽车大灯下的小鹿。

艾椿刚到家,座机铃声骤然响起,他拿起听筒,是柳留梅来的电话。“到家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到家啊?我睡啦!”柳留梅先收了线,艾椿不到家她是不会睡觉的。艾椿把雅马哈推进屋,下了头盔,才发现另一个头盔留在洗婴的头上。

艾椿真的累了,但毫无睡意,端了一盆温水,兑上些许白醋,把脚浸泡在里边,艾椿喜欢浸泡,慢慢的体会水温对皮肤的温柔的雕塑,非常解乏的。特别是柳留梅在家的时候,每晚洗脚都是四只脚在一个盆里,盆里一定要撒点‘花’‘露’水和白醋,盆里的热水升起略带香味的氤氲水气,晚上的房间里更添温情,慢慢脚泡热了,水盆里又添了一堆两人的絮絮碎语。真是“洗脚上‘床’真一快”。

艾教授把洗婴给他的信拆开。

艾伯伯:您好!

这一阵我在人间隐去,不想见任何人。秦派人终于找到了我,因为我一句“我去不去见秦要经过艾教授的同意”,使得人间风云突变,秦要死要活,给我写了一封充满希望也充满绝望的长信。他物质上一无所有,‘精’神世界却还是丰富的。我对他说过,我是一片野马,最好不要当我的骑手。我的那一句话,使你们这多年的老友陡生隔阂,但一个人认定了的,是很难改变的,秦死死的认定你在夺人之爱,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就理解他很在乎我吧!你就再受冤屈一回吧,这世上谁不受冤屈呢?你就当回晴雯吧!许多人为美丽的晴雯抱屈,因为她没有同贾宝‘玉’有肌肤之亲,却被王夫人之流认为是狐狸‘精’,每每翻红楼梦到此,我都嫌晴雯和贾宝‘玉’无用,尤其是那个贾宝‘玉’,当初他就不该同少解风情的袭人一试云雨情,他应该同晴雯才对。我要是宝‘玉’,我不会让晴雯受屈。

我的姥姥又老又病,住在上海的棚户区的一间普通平房里,妈在照顾老人,妈是姥姥的唯一,姥姥住了一辈子的棚户房,肯定由我老妈继承,这样就意味着我最终可能要回上海。

今晨,我的饭店老板娘得知我可能要陪一个老头生活一段时间,她吃惊的问我“老头有钱?”“没有!”“你真太傻!脑子进水啦?”老板娘一万个反对,我的行为,世俗不能理解。

我是被天强派作情人!

我给你添了你想不到的麻烦,谢谢你的宽容!班‘门’‘弄’斧,赠诗一首:

小‘女’无语叩苍天世间真爱几人全

凄梦织就红颜我竹青纸白无处‘吟’

读完这信,艾椿的眼前浮动着十字架。这十字架和绞刑架都是行刑的结束生命的刑具,为什么十字架却成了一种凄美的符号?而绞刑架依然是绞刑架?人间怕是处处有东方快车的谋杀。世上许多好事往往是希望无限,又糟糕透顶。

临睡前,艾椿想起韩翰‘交’给他的折迭纸,他歪在枕上,展开那张纸,是两行潇洒的行草:

‘欲’得真爱先爱己,各有姻缘莫羡人,眼前鲜‘花’‘艳’且媚,可远观不可亵玩。落款是:同艾秦二兄共勉之。

这里有衷恳的严厉的批评,是啊,在韩瀚看来,两个加起来近一百四十岁的有身份的老人,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争风池醋,太不自爱了。尽管韩翰是误读了自己,但这是诤友的直言,希望朋友不要陷落,可贵!这年头,酒‘肉’朋友一大堆,直道而言的诤友却难得。带着感恩和救赎之心,艾椿安然入睡。

这时手机响起短信声,打开一看是韩瀚发来的:录成都宝光寺联语赠艾、秦二友:挑起一担,周身白汗阿谁说?放下两头,遍体清凉只自知。

这联语让艾椿为之惊怵,这两头担的是名、利、权、情?多少人累死累活放不下。自己只是担了个“情”,就时时有沉重感。韩瀚一系列忠告,让艾椿深思,尤其是“不可‘诱’‘女’入祸”,主观上自己当然不会去‘诱’,可事实上‘弄’不好就是将年轻的‘女’孩‘诱’入岁月的不可知的深渊。

最近生活中近乎荒诞的事件,让艾教授哭笑不得,也许生活乏善可陈,来点荒诞受点委屈,生活才有戏剧‘性’,不至于枯燥乏味。

临睡前,艾椿看了下座机来电显示,晚上有傅副市长的来电。艾教授知道,傅副市长遇到了一个难题。当初判了20年刑罚的儿媳‘妇’沈园因在狱内表现出‘色’,一再减刑,即将出狱,出狱后何去何从?

五十二回 书斋探讨老少姻缘 老友闲话三面人生

第二天上午,傅副市长傅钧山来了电话:“教授,好久不见,有点想你啦。昨晚约会去啦?”

“啊!啊!是市长大人,有何指示?我想同你约会啊!”艾椿同傅副市长虽是挚友,但平时往来不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一类朋友,往来频繁的不一定是君子之‘交’。

“你还住在老地方?我想去六四斋品品教授的的墨宝。”艾椿奇怪,傅副市长何以知道他的书斋命名为六四斋?

“不用劳驾,我去你那里吧,你的园里的盆栽万紫庆,让我享受一下吧!”

“我再多再好的盆栽,也抵不上你的那盆傲霜斗雪的腊梅啊!我现在就动身。”

艾椿教授犯愁了,这屋子里到处是散‘乱’的书报杂志,整理是来不及了。

傅副市长悄然而来,他站在小院‘门’口,驻足欣赏不远处的把整个山峦包覆盖住的郁郁青松,深深地吸着伴有松脂香的空气。轻言慢语:“教授,你这周围绿化得这么好啊!”

“你上任的时候,这山丘上很少几棵树,你那几年大力绿化荒山野岭,狠抓不懈,付出终有回报,我觉得这几年我市的气候湿润多了。这才是为政者的政绩!这里的老百姓不会忘记你。”

“可另一方面,树太多,吸水多,造成我市地下水大幅下降。看来事物总是有正反两面。”

“你的车停在什么地方?”艾椿问。

“没要车,坐公‘交’来的,我喜欢坐公‘交’,冬天人多温暖,夏天有同胞的汗香味。有回我去西北大戈壁,真是荒无人烟,你才真正知道同胞们坐在一个车上该有多温暖,一个人旷野行走,真体会到寂寞天涯冷的感觉。”

艾椿将老友引进书斋。

坐定,喝茶。傅副市长望着墙上一幅横写的三个字——64斋,笑着说:“你送我的条幅上有64斋,我市退下的老市委书记研究半天后说,这6同4是在拥抱,4是“少”的变形,6是一个老男人弓着腰,在亲热一位少‘女’,这64斋就是风流斋,这字写得风流,人也肯定风流。还说书者另类,将阿拉伯数字入书法。”

艾椿笑得前仰后合,他用阿拉伯数字只是为了方便,没那么多意思。艾椿当然不好讲明斋名取自于6月4号的本意——他同柳留梅的植树节,如此而已。

“你要是名人,或者写了一本经典,把64斋写进去,你身后如遇到刘心武这类大揭秘家,有好戏唱了。不过我还是‘挺’欣赏刘心武的,他的揭秘文章实际上也是一种原创。一部红楼梦,为何只允你正襟危坐者去评论?显得自己学问多高深多正统。什么东西一正统,就道貌岸然走向反面。你正统评得再到位,也只是评评而已,不要以正统、正宗的权威自居。重评不重原创,本末倒置,干事的不如指手画脚说事的,岂有之理!”傅君山喝了口茶,“不过,假如刘心武生在曹雪芹同时代,怕曹雪芹脑袋不保。”

“何以见得?”

“刘心武揭秘出《红楼梦》中有反清复明的文字啊,书中写中秋季晚上,万民举头看当空一轮明月,暗喻老百姓想念明朝厌弃满清王朝。这要传到清朝皇帝那里,曹雪芹的脑袋还能保得住?其实从文字中要呕出点什么太容易,比如说,我也能从你的‘64斋’里揭出点东西。文革中许多冤案就是这文字‘揭秘’造成的,实际上是历史上的文字狱的继续。”

“我有个朋友苟经理,原来也是在文艺界舞枪‘弄’棍的,下海后发了。他最看不起所谓的正宗评论家。他说,解读文学同那玩意一样,原可以从各个角度进入,你那自诩为正宗的,不就是简单的狗爬式么,人家变化个‘花’样,你就指责人家旁‘门’左道,太可笑。”

“大流氓一个!”傅副市长畅怀笑了起来,“这苟老板我认识,经营上是别出心裁,有一阵我分管企业,一起到外地考察过,一路上妙语迭出,他有个很好的优点,不养一串情人,这在民营企业家中是凤‘毛’麟角。不过我多少理解企业家外面养情人,同他们的压力大有关,有个企业家说,情人是减压阀。黄脸婆往往是增压阀,结过婚的‘女’人,就是爱叨唠,这锁锁碎碎的叨唠不烦心哪!”

“不过现在逐渐形成了情人文化,再加上贪腐文化,两把悬在现代化中国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啊!”“

这时座机电话铃响起,是苟经理打来的电话:“在干好事么?”

“我外面有两条小狗正在缠绵。”艾椿调侃着。

“我在一个人缠绵呢。我在广州遇到一位研究‘性’学的‘女’博士,她说人是可以自己同自己那么回事的,如果掌握住了,可是最好的养生方法,可这玩意儿谁能掌握得了啊!”

“你掌握不了不等于不是真理,真理开始时总在少数人手里,允许人家研究立论,不要轻易否定么。”艾椿说。

“是啊是啊,就象我们曾经很轻率的否定资本主义,到后来我们也老鼠爱大米,搞起资本主义,还是我们总设计师说得好,凡是跟美国走的国家,都富了么。”苟经理那头的手机响了,“等会再聊。”

一会座机又响了,艾椿按下了免提键,“老公,才上完两节课,休息20分钟,再上两节。告诉你,老朋友来了,你放心吧!”室内是柳梅清脆柔和的声音。

“你们中学教师还活不活?”艾椿说。

“老公你没有钱,否则我回家就是办个家庭幼儿园也比这轻松。昨晚批作业到十二点,高三的作业就是多。”柳留梅轻轻叹息一声,“你不用为我‘操’心!我的第六感觉家里好象有人。”

“‘女’人的第六感觉就是灵,是市长大人在我这里!”

“傅市长吗?你不能同他说说,把我调到市里哪家幼儿园吗——好了,我要上课去了,问市长好!”

艾椿放下电话,摊开手笑着说:“她每天至少两个长途电话,挣的工资都奉献给国家电讯事业了,她说听听我的声音就知道我的情绪和健康。[.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傅副市长大为感慨:“你们这对老少配,应该公之于众,是另一个杨翁恋但却是独具一格不可多得的平民版本,很不容易,本来在一起却又分开,异地又牢牢相守这么多年,实在难得!”

“灵魂在一起了,在不在一起都一样。”艾椿太息一声。

“我觉得人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你同你的‘女’弟一定有很强的彼此吸附的人体磁场效应。”

“这倒是值得研究,两个人的吸附有并不都是同金钱和力必多有关。”

“她说老朋友来了,是谁?”傅副市长问。

艾椿笑了:“这个月初,我回家看我老姐姐,回来时绕道到她学校里去了一趟,她说在安全期,老朋友快来了。事后我总不安心,一直牵肠挂肚,我们没有条件养孩子啊!”

“我记得祖屋木柱上有副木刻对联:依光日月,曳履星辰。这生活确实需要阳光,我劝你们见阳光吧!领个证,生个孩子,她老了也有个依靠啊!去那里买个房子,享受天伦之乐吧!”傅副市长真诚的说,“你要明白,这老少搭配,已经不是问题,只是个议题——社会怎样宽容对待,当事人如何以平常心处之。”

艾教授深感老友对社会问题‘洞’察之深,他叹曰:

“那里的房价动则几十万,实在是不敢碰。”

“你把这边房子卖掉不行吗?”

“这老旧的房子能卖几个钱?”

“你开个价。”傅副市长说,“二十万怎么样?”

“谁个傻鳖,掏二十万买这破房?”

“我买!”

艾椿以为老友开玩笑,但一看傅副市长是表情严肃的。

“教授,你要是去同‘女’弟子团聚的话,这房就让给我,你买不买我都‘交’给你二十万,就算我借给你的吧!”傅副市长站起来,在室内踱着步,“今天来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沈园快出狱了,刑满后她一时无处可去,我已决定把她接到我身边。可住在我家里,沈园的记忆容易复苏,为了她有个宽松的生活环境,我考虑在合适的地方买下或者租套房子。你们大学比较理想。她说出狱后要在图书馆泡一阵,市里只有你们大学的图书馆最好。”

“这样吧,我这套房子,你要不嫌弃,我‘交’给你,你也别先给我二十万,我暂时也不想在妻子那边买房。妻子要是经受不了重点中学的长期压力,我打算给她另觅去处,换个比较宽松的环境,她的小命要紧。”

“你要不忌讳,我们先‘交’换着住,要不寒暑假你的那位回来后,你们要不忌讳的话,去我那里过两人世界,免得小柳在你这里不敢出‘门’。”傅副市长说。

“要是这样,小柳可高兴了,寒暑假回来,就不用整天猫在房间里。”

“爱情要主动的去适应凡俗的日常生活,你们要勇敢地走出自己的小圈子,你们应该向杨振宁翁帆看齐,坦坦‘荡’‘荡’的生活,杨翁的结合,已经超越了感情和婚姻的本身,他们向社会昭示:生活中的任何一个领域,都不是一种模式,要热情的宽容的允许另类的存在,而另类们也要坦然的阳光地生活,不要顾及别人怎么说。杨翁的坦然和勇气,在特别不容另类的中国是难能可贵的。”傅副市长目光温软的注视着艾椿。

“我那一半是生就的胆小啊!”艾椿叹息一声。知识分子往往推诿与人,艾椿自己就胆大吗?

“在你们文人圈子里,有个另类张紫葛,他曾是宋美龄的秘书,吴宓的朋友,写了《在宋美龄身边的日子里》《心香泪酒祭吴宓》,书中许多材料是孤证,是无法当史料看待的,但作为消遣‘性’的读物是可以一读。可是有些文人血脉愤张,对张紫葛口诛笔伐,我真‘弄’不懂怎么有如此心‘胸’偏狭的文人?那个大汉‘奸’胡兰成写了有关张爱玲的回忆文章,那些材料不也是死无对证的吗?那也是不能当史料使用的,可是我看了有不少正经文人们在不断引用胡兰成抛出的材料,那怎么可以呢?但他毕竟同张爱玲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的回忆材料可作参考,但不能正式引用。张紫葛曾在宋美龄身边当过秘书,曾是大文人吴宓的朋友,他的祭酒类文章中的材料也可作参考,何必大张挞伐呢?”

艾椿教授想,尽管傅副市长大学读的是哲学,但对文坛内发生的事,见解不能说不‘精’辟,世上许多事还是局外人清醒。傅副市长正经的大学哲学本科学历,哲学文学等涉猎广泛,在政坛打磨多年,为官清正,这是他开口总是不俗的原因,不像一些大腹便便,升迁极快的官僚,他们也不乏某些高等学府的发的在读式硕士或博士学位证,可是出口和行为举止就是俗不可耐。

“这个张紫葛对感情的方式,倒是可供你老兄参考,他的最后一个妻子是他的学生,爱上她的时候是他右派平反后登上大学讲台不久,外表还是衣冠不整,落拓相尚存,他和小于他32岁的‘女’弟子大大方方的步上婚姻的红地毯,不久就有了‘女’儿,如今怕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如果说杨翁版是贵族版,不好学,这张紫葛的老少婚恋可算是平民版,同时代同层次,人家能光明正大走上红地毯,你们为什么没勇气?”

“我们老少感情的‘私’密‘性’,也许是感情生活中的另一种方式,我那位不愿意公开,我尊重她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艾椿辩解着。

“好吧,我尊重你们的感情方式。这样吧,不管我们换不换房子,往后的寒暑假里,你们都到我那里去住,我的房子面积大,房间多,给你们腾出两间住,过你们的‘私’密方式生活。”

座机的铃声骤响,艾椿按下免提键。“近中午啦,教授有没有饭局?”苟经理老鸭似的声音。

“我们退休的穷教书匠,是被边缘化的被遗忘的人,不象你们社会‘精’英,天天莺歌燕舞。”艾椿说。

“我们这些小小的‘私’营业主,哪能同你们大教授比。好啦,别打嘴仗,今天我请你,好久没见你了,心里有垃圾要倒你桶里。”

“有个朋友在,改天吧。”艾椿说。

“带壶还是带把的朋友?”苟经理赫赫的笑了起来。

“双‘性’朋友,带把又带壶。”

傅钧山也笑了起来。

“教授,我想请你邀约一个贵人,我要请他吃顿饭。”

“谁?”

“傅副市长。”

“我能邀得动他?”

“哄小狗可以,哄我可不行,我早就知道你同傅副市长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你别瞎扯,只是认识的比较早。可人家已经退休了么。”

“我知道他退下了,正因为他退了,我才要请他。傅市长在位时,民营业主对他很多好评,公正清廉。他的家庭悲剧我也清楚,我很为他的人品折服,我想请请他。”

“你别哄我,你肯定找他还有什么事。可是请他当你公司的顾问?”

“我可是有这想法,可我知道,哪个大公司都请不动他的。我是想请他吃顿饭,表示对他在位时对民营企业关心的感谢。”

“你一定还有别的事!”

“真拿你没办法,直说吧。我已确知傅市长的媳‘妇’沈园刑期快满,行将出狱。她可是个少有的人才,我正在筹划经营网络,迫切需要计算机人才,沈园是很难得的人选,她是名牌大学计算机专业高材生。你可能还不知道,沈园的父亲当年是在我们农村‘插’队落户的,我同他不陌生,只可惜他人已经不再世了。”

“我可知道你老兄发财的原因啦,真是个钻窟窿打‘洞’的地老鼠。这样吧,我有机会给傅市长转告你的想法。”

“你一定认真转告!”苟经理咳了一下,“你最近见到过紫蛾吗?我要见她。那你现在来我这里吃中饭吧,吃饭时再聊。”通话结束,艾教授舒了口气,“这个老苟,可是特别注意收罗人才,难怪他的经营稳步上升。”

傅钧山感慨说:“大老板杜月笙曾经说,人生要吃好三碗面——体面、场面、情面。这苟老板能够在民营企业中艰难求得发展,也有他的三碗面:情面、知识面、素面。他人较仗义,因为他同沈园的父亲有过一面之‘交’,难得他几乎每年去监狱中看望沈园,处人讲情面。他大学毕业,平时还爱读书,知识面较宽,现在一个商人没有宽博的知识不行。所谓素面,素面朝天吧,老苟行事低调,不张扬,不显摆。假如没有大的风‘波’,再加上国家对民营企业政策放宽,苟老板的事业不可限量。”

“你这人生三面之说,不是没有道理。”

“就官场来说,许多人批评领导人的工作是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其实这也是当官的工作之一,你得给人家面子啊,能不接待么?得罪了哪一个,‘弄’不好他以后会给工作捣蛋。尤其现在吸引外资,各级领导必须迎来送往、吃吃喝喝,这是环境决定的。当主官的可不能像你们这些名士,爱骂谁就骂谁。中国是个几千年的人情社会,人际‘交’往讲人情,官场怎么可以没一点人情?问题是你这人情拖了个‘私’情‘私’利尾巴就麻烦。这人情是最难处理的,是另一种‘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把人生三面引入官场,加以总结,另有发挥,这也是理论上的贡献啊。一个优秀的领导,他可以不善于总结自己的‘私’产,但不能缺乏对工作和人生的总结才能。”

傅副市长笑了起来:“就你教授能说会道,你去他那里吃饭吧,改天我俩再聊。”艾教授知道老友的脾气,几乎从不在朋友家吃饭,就送老友到校‘门’口。

送走傅副市长,艾椿纳闷,他向来有个习惯,不愿意对人袒‘露’自己的‘交’友关系,保密‘私’人间的‘交’往,是对友谊的尊重。苟经理怎么会知道自己同傅副市长的很铁的关系?看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苟经理出吃完中饭,本想再说会话,见有商界朋友来访,艾教授便告别苟府,打算去晓蕾那里看看,她一阵没来电话问安了。正在这时,晓蕾打来电话:“艾叔,我在殡仪馆,你能不能来一趟?”

“什么宾馆?”艾椿的耳朵听力日益下降。

“是殡仪馆,就是火葬场。这几天我忙的没给你请安。”

“我马上过去!”艾椿立即上了辆的士。

晓蕾在殡仪馆‘门’口徘徊,见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艾椿,一下子哭了,哭得很伤心,艾椿让她哭。人这一辈子能真情的哭出来的机会是很少的,没有这样的哭倒是人生的大遗憾。

晓蕾擦干了眼泪,告诉说,是大妈妈不幸病故,她称其生父的原配为大妈妈。晓蕾受父亲的委托来照应病重的大妈妈,已近一年了,这一年中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情同母‘女’。这世上许多非血缘的相知相亲往往胜过血缘的亲近,是缘分吧!

“昨天下午,大妈妈说要洗澡,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洗澡了,怕她感冒。家里没有暖气,我生起了两个煤炉,大妈妈总算洗了个澡,当晚大妈总算躺倒睡了个好觉,她已经两个月不能躺下睡觉了。可第二天上午,大妈妈气喘的不行,说什么也得去医院,奇怪呀,大妈妈是很不愿意进医院的人。我就叫了辆出租车,可是还没有进医院,人在车上就不行了,总算遇到个好的士司机,帮我把大妈抬到了急诊室,心脏已停止跳动。后来殡仪馆来人,把大妈拉走了,可我到家后,大爹问大妈身上的一串钥匙、手表、和大爹送她的金戒子取下没有?手表是我爸送的定情物,金戒子是大爹送的。大爹‘腿’脚不便,不能陪我上殡仪馆,可我到了这里也不敢进去,我就打电话给你。”小蕾说完又哭了起来。。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我急糊涂了。”

你爸还不知道吧?”

“爸身体不好,我还没想好现在要不要告诉他。”

艾椿想当务之急是取回遗体上的物品,别的以后再说。可这死者身上的遗物又怎么去取下?

自从数年前送走老伴以后,除了偶有熟人去世,来短暂的告别以外,艾椿就很少来殡仪馆。

艾椿立即想起自己的一位叫杨兵的学生在殡仪馆,他是学新闻专业的,虽然成绩优异,但也很难找到对口就业机会。适逢前年殡仪馆招聘,他瞒着父母应聘,他的厚重大方,尤其是新闻专业出身,使殡仪馆馆长大感兴趣,馆长认为这殡葬事业很少见报,要扩大宣传。于是杨兵在如云的应聘者中幸运的成了两名被录用者之一。

艾椿带着晓蕾去殡仪馆办公室,一问说杨兵在化妆间,听说艾椿是杨兵的老师,办公室一位年轻小伙子就带着去化妆间,见杨兵正在聚‘精’会神的给一位因工伤死亡的民工化妆。艾椿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杨兵。死者的头颅伤得很重,脑壳凹了下去,杨兵用什么东西往脑壳里充垫,那一丝不苟的认真中带着的敬意,杨兵仿佛是个雕塑家。然后是很熟练的缝合,然后是涂脂抹粉。可是脑袋眼角上方一处伤,似乎处理得不太满意,杨兵想了想,便用两束鲜‘花’放在脑袋两侧,盖住了伤口,效果也出来了。大约近一个小时左右,杨兵才直起腰来,看到了艾椿,直起腰来的杨兵显得高大英俊,还带几分儒雅气。杨兵充溢的阳光气和人气,使得这里的‘阴’冷气少了许多。

“老师,你来了多久啦?”,他憨厚的冲艾椿友善的笑了起来,并朝身材高挑的纯净的晓蕾礼貌的点了下头。

“到了有一会了,都被你的工作吸引住了。”艾椿说。

杨兵洗净了手后,给艾椿递上一支烟,本来已戒烟多时的艾椿,主动的接过了烟,这除了是对弟子工作的尊重外,他此时强烈的想吸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腔里徐徐呼出,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这一阵他是太疲劳了,他从柳留梅处回来不久,他是赶去听柳留梅的全市语文课大赛的,柳留梅又夺得一等奖。回来后还没恢复疲劳,又同韩翰、老天去参加市里一年一度的诗会,刚回来又赶上小蕾大妈去世,奔‘波’和紧张很容易使人疲惫。

“老师,我这回忙,晚上我能不能请你吃饭?饭桌上我们好好聊,心里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杨兵把艾椿和晓蕾带到外面的‘花’园里。

“有空我请你吧!先赶紧给你说个事。”艾椿示意晓蕾说话。晓蕾的含有悲腔的话音和语调很好听,把事情表达得简洁明了。

“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大妈,手表金戒子等贵重物品应该是还在身上的。”杨兵便迈大步领着走。

去了冷藏间,把管理人员叫来,打开了其中一个冷藏盒。

晓蕾哭了起来,她望着盒子里和衣而不得不侧卷曲着身子的大妈。是人死了身体要萎缩呢,还是那盒子太短太窄?这盒子实在是长度不够。为什么设计时不放宽长度呢?搞成舒适型的?让逝者放开身体舒服的躺着。人活着处处讲究舒适,连现代的航空母舰的住宿也讲舒适型,美国的航母士兵的住宿多舒适啊,不像早先的苏联航母,士兵的宿舍比尸体冰柜大不了多少,尽可能腾出面积放武器。

人啊人,你刚没了气,空间就这么局促?可见活人还是没把死人当‘成’人。如果碰倒像姚明这样的大个,怎么塞得进去?活人在制造死人用的东西,也应该把死人当活人看待。

艾椿心里唏嘘着。这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死时的痛苦挣扎,死后的任意摆布,最后是烈火吞噬。

晓蕾跪拜在地,给大妈叩拜三个响头。杨兵也跟着老师三鞠躬。

手表、金戒子、银耳环等都在。杨兵把手表、金戒子、钥匙取下,‘交’给了晓蕾,“即使是很贵重的东西,在我们这里一般也是不会丢失的。”

送别老师时,杨兵叫了一辆的士,一定坚持自己付款:“老师,有什么事要我办的,给我电话就行,你这么大年龄,不必亲自来的。大妈的殓妆一定叫这位小妹满意,关于公墓的墓位和立碑的事,追悼会后我们再具体落实。”杨兵又给‘迷’‘迷’糊糊中的晓雷系好安全带。然后推上车‘门’,挥手送别。

的士开走好远,艾椿回过头,还见原地站着的杨兵身影,艾椿心里暖暖的,也涩涩的。杨兵当年的毕业论文是《论新闻事业同新闻人才的关系》,论文是艾椿指导的,论文不仅立论新,材料丰富,逻辑‘性’强,文笔也流畅,论文无可驳辩的论证了新闻人才的重要。论文的答辩成绩是优等,全班才三个优。但是杨兵这么个完全可以培养成一流新闻人才的好苗子,却栽种到了殡仪馆。社会上的各个新闻单位,岂是无任何背景的农家子弟杨兵能进得去的?,他原先想考研的,但农民的父亲希望他就业,弟弟妹妹正在上高中初中,父亲已难以支付他们的学费。但是就业也并不容易。

聊以欣慰的是,这一年故乡的殡仪馆要发展扩容,有眼光的馆长提出向社会招聘人才,要高中毕业以上的,目的是提高殡仪馆的文化层次,杨兵几乎没有犹豫去应聘,而且终于在众多的应聘者中胜出,当上了殡葬工。农家子弟杨兵有了这份在故乡的工作,且工资还算可以,一开始就比较能够安心殡葬工作,把想考研的愿望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每当大学毕业生离开母校前,要艾椿题字时,“随遇而安”“安贫乐道”“不卑不吭”等这些关乎人生态度的,是常用的题字内容。在杨兵身上能看到不卑不吭、随遇而安的品质。可是我们的大学里,灌输的尽是好高骛远出人头地的的东西,这不是害了我们的莘莘学子?那些自命为公主公子般的大学生,自视太高,一出校‘门’,岂有不碰壁不落难的?

的士“嘎”的一声,猛然惊醒了沉思中艾教授,晓雷一下歪倒在艾教授身上。还好,有过一次小车祸经历的艾教授上车时就系好了安全带。车停了下来,艾椿第一时间就想到杨兵的细心,上车时給晕乎中的晓雷洗上了安全带。

第五十三回 人间情情动殡仪馆 心头热热心服务站

出租车突然刹车,是因为前面的一辆车嘎然而停,驾驶员幸而反应快,没有造成追尾。驾驶员下了车。艾椿一看,前面的一辆车是警车,车上下来两个人,横眉怒‘色’查看了两车接触处。

“怎么搞的,你懂得车距吗?我就是要给你一点教训。你看,你得赔付多少?”

出租车司机是位年轻人,因为面对的是警察,擦着一脸的汗;“没碰到你的车么。”

“你看,这里的漆不是掉了一块?”

“你违反‘交’通规则,也得罚款。”所谓违反‘交’通规则,是指出租车没有同警车行驶中保持30米间距。

“我没有违反‘交’通规则,你车前面没有障碍么?”出租车司机的话只说了半句,下半句的意思是:在你车前面没有障碍的情况下,你不应该在主道嘎然停车。

“我停车是我的自由。”警察傲慢气十足。

艾教授见争吵不停,下了车看两车碰撞没有?一看,真险乎,就在碰同不碰之间,这也真是一种驾驶艺术。

艾教授抬头对警察说;“没碰上么,让这位年轻人吸取个教训吧,是否就面了罚款啊?”

“教授,原来是你啊。”

艾教授立即想起紫蛾深夜遇便衣的事,这位警察就是那时候的便衣之一。

“回去见你们队长,问个好吧。”市刑警队队长从部队转业时,在地方培训班学习,艾教授教过这个班三个月的文化课。

“一定,教授您上车吧。”警察转而对出租车司机说,“以后行车注意点,旅客生命重要啊。”

若要论是非,出租车可能是没有同前面的车,保持足够的车距。警车呢,也不该使坏,行车时在主道随意突然无辜停车。

诡异啊,这怎么在大白天遇到鬼,碰上那夜那场景中的便衣?艾教授感叹,真是冤家路窄。

车子一直开到晓雷大妈家。

“大爷,今天幸而遇到你,大恩不言谢。这辈子不会忘记。”司机掏出名片给艾教授,“大爷,以后要用车,给我一个电话就行。”

“不用谢,我那位朋友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吧。”艾教授苦笑着。

“追悼会什么时候开?”

艾教授觉得这年轻司机还‘挺’懂礼貌,收下了名片:“谢谢。”

“俺叔,追悼会定下的是后天开。”晓雷说。

因为突遇丧事,艾教授也就没有同司机多说什么。

艾椿说服了晓蕾,立即把她大妈妈的病故告诉了父亲。晓蕾只是担心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又欠安,折腾不起。年轻的‘女’儿很难理解老父亲对其原配的感情,两人曾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夫妻,她曾象俄国沙皇时代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跟着沦为极右分子的罪犯丈夫赴服刑地区两三年。后来在丈夫的一再说服下她才离开劳改农场,后来为了‘女’儿的前途又不得不离婚,可是,上小学的‘女’儿又不幸病故。风刀霜剑,摧垮了“十二月党人妻子”的身体,如果不是碰上另一个好男人,她活不到现在,这个好男人,晓蕾昵称他“大爹”。中国社会有许多‘混’蛋的男人,但也不乏更多的优秀男子。

郁大夫立即赶来参加了追悼会,对着结发妻子深深三鞠躬,此行郁大夫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动员行动不太方便的晓蕾的大爹去省城,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要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这个普通又不普通的男人的感‘激’。两个男人都先后爱同一个‘女’人而成为朋友,这是人类社会里一首动听的歌。

两个雄‘性’因为一个雌‘性’而成为仇敌,这在动物界是经常发生的。我们不能因为优秀诗人普希金为情而决斗而丢失生命,而去赞美诗人的爱之深。

追悼会开得还算圆满,尤其是逝者的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殓妆,受到与会者的一致赞赏。悼念大厅的对联内容和音乐的选择,都使人有耳目一新又恰如其分的感觉。可现在殡仪馆的悼念过程是千篇一律的哀乐,单调啊!这全程按排都是由杨兵一手‘操’作,艾椿大为感慨,殡葬需要文化!

追悼会结束,正逢下雨,原本在殡仪馆‘门’口停着的的一些出租车都载客走了。晓雷大爹由他单位来的一辆小车已经载走。

艾教授、郁文父‘女’冒雨在馆‘门’口等出租车,正在这时来了一辆的士,刚停稳,车上就下来一个小伙子,向艾教授招手。因为雨水,老眼朦胧,倒是晓雷反应快:“俺叔,那不是上次我们遇到的司机?”

真是雪中送炭。

三人上了车,艾教授感慨系之。

“本来我没打算来,一看天下雨,想起今天你们有追悼会,知道雨天打的难,我老远就看到大爷了。”司机同艾教授说着。

“真难为你还记得这档事。”

“怎么能不记得?今天能再次遇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

司机中速行车,稳稳地上路,只听得雨点加大,叭叭之声打在车顶。

回到家,艾教授忙找的士司机的名片,就是找不到,若有所失。人家那么记着你,你却把人家郑重给你的名片‘弄’丢了。士大夫不如下里巴人啊!这事说给郁文听,也感叹一番:“你主要是还没有在苦难中熬过,下层人的心你不太了解。当年我在劳改农场经我手术的几位底层人,到现在同我还有联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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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取来晓雷大妈的骨灰盒后,郁大夫把当年给未婚妻的定情物手表,晓蕾大爹送的金戒子放进了盒内。骨灰盒暂时寄放在殡仪馆一间平房,晓蕾大爹一连两天都守在妻子的骨灰盒旁边,郁大夫让小蕾陪着。

“生时常相守,死后难为归。劝劝老头别过于伤情。”艾椿说。

“让他去守着吧。超级硬汉斯大林同妻子阿里洛耶娃磕磕碰碰恩恩怨怨一辈子,妻子自杀后,斯大林一连三天在她墓旁的长椅上默默呆了三天。”郁大夫感慨说,“可不明白的是,这以后,斯大林就再也没有去过妻子的墓地。”

骨灰盒的处置有些困难。中国人讲落地为安,可是公墓地面紧张,殡仪馆动员把骨灰盒放进骨灰塔里。晓蕾的大爹说“不行,她在世时对塔没有好感,因为法海和尚把美慧坚贞的白娘子镇在塔底下的。”郁大夫对此说为之一惊,他想起当年去劳改农场的前夕,妻子常叹一声“你们这些右派也遭遇真正的法海和尚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铁塔把你们镇住了。”

杨兵说:“我同父亲商量一下,把我‘奶’‘奶’定下的那块墓地给大妈吧!”原来考虑墓地紧张,杨兵在公墓里为九十高龄的‘奶’‘奶’预订了一块墓地。当初‘奶’‘奶’听说日后进公墓,有点不悦,但这是孙子的一片孝心,也就没说什么,何况自家的祖坟地听说有可能在筹划的开发区内,一旦开发,墓地就要平掉。杨兵回去同父亲一说,父亲说“让给你老师的朋友吧,你‘奶’‘奶’日后还放祖坟地,我想好了,以后把祖坟地要平的话,就移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杨兵‘奶’‘奶’听说不去公墓,乐了大半天。

可是公墓的价位吓人,不到桌面大的面积要两万五,这还是殡仪馆长看在杨兵老师份上降了一千。馆长说:“假如是你‘奶’‘奶’的,那是另价,假如你老师以后来这里,能更优惠。你老师朋友,优惠一千可以了。”

大爹说:“算了,放家里吧,陪陪我。”

这几年老两口身体不好,不多的积余都‘交’给医院了。艾椿想走走后‘门’,降低些墓价,他拿起电话拨到民政局长办公室:“王局长在吗?”

“哪位,请讲!”

“是我,大学里的艾椿。”

“啊!是艾教授,艾老师,失敬失敬!你的声音象我们总理的声音,我听了你三个月的课,忘不了你的悦耳的男中音。”

艾椿不急不慢的叙述了逝者的困难,然后说:“这两万五千,能否再压下一些?何况两万五,这个数字太神圣,抬高当然不行。”

民政局长笑了起来:“没问题,我马上给馆长电话。这么几年,老师你没找过我办一点自己的事,这又是为别人的事,合情合理,我们会考虑照顾的。我今天要去外地开会,请您直接找馆长!以后,您要我办的事,您只管说。”电话放下,艾椿心里热热的,这民政局长同市刑警队长,是一个军队专业学习班的,王局长是班长。这三个月的学生,过去了这几年,居然还记得他的声音,还很尊敬他这位很不值钱的老师。可是他在大学教了几十年的学生,尤其是其中戴了乌纱帽的,他们往往对面相遇而视若路人,这样的无视甚至卿视老师的官僚,他能爱老百姓?

最后墓价落实在两万三千五,郁大夫说由他来付,可晓蕾的大爹不同意,执拗的对郁文说:“老哥,我举债也得付这笔钱,否则我于心不安哪!”最后商定,由郁文付一万八,小蕾大爹付七千。但一看那块墓地在低洼处,编号是7444,难怪这号墓地无人问津,这7444,谐音不就是妻死死死?小蕾大爹要求换个地方,殡仪馆说价位低的墓地已没有,条件好的墓地不低于三万,眼下还未有现成的,正在开发中,起码要等一年。老头说“这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决定把骨灰盒抱回家,下决心不放殡仪馆了。

“入土为安吧,7444这个号没有什么不好。我当初劳改的时候,编号是44号,我不是活到了现在?”

艾椿说:“当年我老伴的那块墓地编号是8341,一直没人买,空了好几年,也因为它的谐音不吉利。后面的4是死,1呢。读音也可以是‘夭’,也是死。因为没有其它墓地选择,我就要下了,我对‘女’儿‘女’婿说:‘8341号没什么不好,我的解释是:我到83岁时死夭,83岁可以了,寿多受辱啊。再说‘毛’主席的一支部队就是8341么,很好,反正这也是我以后呆的地方,那块墓地是双‘穴’。”

“就这么定了,放我睡的房间!”大爹握起双拳。

艾椿说:“放家里也行,巴金不是一直把妻子萧珊的骨灰盒放在家里的吗?”

丧事结束后,郁大夫提出他想请杨兵吃顿饭,艾椿拨通了杨兵。

“是我,杨兵。艾老师,这一阵您累啦!”

“还是你辛苦。今明两天你能否留点空,想请你来我这里坐坐。”

“老师,这几天都没时间。”

“后天是星期,也没有时间?”艾椿说,“晓蕾的父亲、她大爹和我以及晓蕾,三老一小还请不动你吗?”艾椿的语气近乎严厉。

沉默一会后,杨兵说“老师,我实话实说吧,昨天我接触了一位疑似禽流感的传染病人的遗体,他对生活绝望了,从医院偷偷溜出来,卧轨自杀的,给他整理了大半天——总要把他好好送走啊!这样,这几天我哪里也不能去,‘奶’‘奶’这阵体不好,父亲要我回去,我也没回去。我希望晓蕾父亲多呆几天,他是医学专家,我还想请教他一些人体生理方面的事。等过了几天,我请老师和你的朋友。”

杨兵的声音郁文和晓蕾他们都听到了,晓蕾的大眼睛里好像很湿润,她给爸说起前几天杨兵在她坐上出租车后给系上安全带一事,要不可能碰伤。郁文听之肃然。

“他不是高材生吗?人品也好。老艾,你应该动员杨兵考研,这是目前有志青年能够改变处境的途径。”郁大夫一边说一边扶着晓蕾大爹坐在按摩机前作按摩理疗。

晓蕾大爹长长的感慨一声:“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寮——从来都是这样。我倒不太希杨兵这样的好青年离开,社会哪方面都该有几个心眼好的有教养的人,我死后能有杨兵这样的讨人喜欢的有能耐的纯正人为我殓妆,把我整理得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周周正正的去见阎王,去见晓蕾大妈,我也就满意了。”晓蕾从口袋里掏出洁白的手绢,忙给大爹擦去从眼里溢出的‘混’浊的泪水。

一时大家沉默,不知说什么好,悲伤的日子里,啥事都罩着悲伤。

郁大夫本来想动员晓蕾大爹去省城,同自己一起生活一阵,晓蕾照应两个老人也方便些。没想到自己被晓蕾大爹留住了。这世上谁粘住谁,难说啊!

晓蕾大爹说:“我这一走,老伴回来太孤单啦。老伴的头七、二七、三七我是要亲手‘操’办的。晓蕾他爸,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在我这里热闹些,你同艾教授还能时常见面。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上一阵!”

主要是晓蕾不急于回去,当初动员她来照顾她大妈妈时,郁大夫还担心‘女’儿不适应,担心她同两位无血缘关系的有病的老人处不到一起。郁文没有预计到,他的原配给了晓蕾太多的母爱,其中有个原因她一直没有说:早先郁文在农场劳改时,她带着小‘女’儿相依为命的生活,是‘女’儿支撑着她一多半生命的危房,没想到上小学的爱‘女’又夭折,‘女’儿永远闭上眼的那天是五月一号,晓蕾来到人世间是五月二号,这让她产生了某种联想。当二十多年后晓蕾奉父命来照应她这位大妈时,两人竟十二分的投缘,老人觉得晓蕾如同己出,她先前是信佛教的,她就从晓蕾出生日期上暗暗认定她是‘女’儿的转世。这种佛对她的暗示所带来的欣喜,使她得绝症的晚年带来许多的慰籍。

“爸,你看我现在能离开这里吗?你也别忙走,你要一走我又心挂两头。你给南方小妈解释一下,我近期不能到她哪里去。再说,我还想给大爹针灸一个疗程。”南方小妈,指的是是郁文的的第二个妻子林飞。

“小妈是为你的前途着急,她给你联系的学校就在她住的地方附近,小妈还是希望你考大学。”郁文说,“我们一起来说服你大爹,跟我们去省城,我请一个家政照顾我们。”

“爸,说心里话,这个大学我也不想考了。你看人家杨兵,艾叔说杨兵是大学高材生,那又怎样?前天我在殡仪馆看他为大妈设计的墓碑时,他告诉我说,艾叔动员他考新闻研究生,他一点没有积极‘性’,假如他父亲反对他长期在殡仪馆工作,他说就去经营个农场。”

“他父亲为什么反对他的工作?”郁文大夫问。

“他家就他一个男孩,他二十八岁了,家里为他介绍几个‘女’孩,都因为他同死人打‘交’道而回绝。”

“我要是见了他父亲,一定对他说,他的儿子是好样的,有出息的男人,不要为他的个人的事‘操’心,什么年头啦?这年头有许多没有眼光的肤浅‘女’孩,也有很有眼光的‘女’孩。我就不担心像杨兵这样的好男儿会被爱情抛弃。”郁大夫语气不平的说。

晓蕾说:“还是我老爸有水平!”

“晓蕾,我还是主张你去学校学几年。但我不主张你去复读班,那太折磨人。你在高中时是外语科代表,来大妈妈这里时,大爹又帮你补习了外语,我想送你去读外语大学。”

“读北京外国语大学?”晓蕾问。

“是在北京的一所外国语大学——北京新东方外国语学校。”

“那不是民办学校?”

“这可能是颇有前景的一所民办大学,听说教育质量比较高,其本科毕业生的就业率是一般名牌大学比不上的,其未来可能是东方的哈佛!当然民办事业在中国一向是步履艰难。你小妈说,如你不去她那里,不走传统的路子考大学,去新东方学外语也是可以的,她的公司未来很需要外语人才。”

“老爸,假如我不上大学也能衙外语呢?”

“闺‘女’,你有所不知,进大学,在大学泡几年,关乎你一生气质的培养,从某种意义上说,培养气质比学知识更重要。问题是现在的大学里,影响到学生气质的有形和无形的东西是有减无增。”

“爸,你又在杞人忧天。我是放心不下你和大爹。我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不用为我设计人生,无非是担心我将来没有了你们会饿着冻着,别为我担心好吧!不吹牛,凭我的几根银针也饿不死人。目前是你和大爹的晚年如何过得好些,老爸你呢,小妈那里你不想去,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别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你一定要我上学,我也得带上你!”晓蕾给爸削了个苹果,并削成小块,她爸缺牙掉齿,苹果已啃不动了,“我担心的是大爹的生活。”

“别为我‘操’心,闺‘女’。”大爹从虚掩着的‘门’柱着拐杖进来,“我想同你们商谈我晚年的创业计划。”

“创业?当老板?”晓蕾笑着说,一边给大爹削苹果。

“是想当回老板!”大爹说,“我得感谢你爸给我送来的按摩机。我能从坐起来到能拄着拐杖站起来,这除了小蕾坚持给我坚持针灸外,这按摩机可能有一定的功效。”

“开始我也不信这机器,可晓蕾小妈给我买来一台按摩机说是防止我中风的,她说老人得啥病都行,就是不能得脑血酸,我每天在按摩机上保持半小时理疗,一个月后,感到‘腿’也有力,血压降下来了。我这当医生的也不得不信。”郁文说。

“这年头,心脑血管的‘毛’病对老人甚至是中年人的威胁太大,是个穷凶极恶的杀手,按摩机可能是健康的小卫士。我打算开个健康机服务站。”大爹说。

“你大爹的想法如何?”郁大夫征询‘女’儿的意见。

“大爹不仅自己使用这按摩机,还让几个有中风后遗症的邻居也来家体验,他们感到身体都有所好转。可是要建个服务站,就要解决房子和资金的问题,我还担心大爹的身体可吃得消。”

“房子不用另租,我这一楼的住房,正在小区的中间,有地缘优势。我再聘用一个年轻能干的人,去干具体的事,我只是指挥,累不着的。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办一个加盟服务站,资金投入约三万多块钱。”

“不会亏本吧?”晓蕾担心地问。

“我不担心亏本,因为这按摩机是帮人健康防病的,不是骗人的。养生器在西方的家庭很普及,即使推销不掉,以后就送人。”

“我来当老板吧!”晓蕾觉得大爹的想法有点搞笑。

“这小小老板你不能当,你给我去上学,以后象你小妈当大老板。晓蕾你甭担心我一个人寂寞。这服务站搞起来后,朋友自四方来,不亦悦乎!我办这个服务站目的是利人利己。”

“这个想法可以考虑。”郁大夫望着晓蕾大爹说,“关于推销按摩机,我看广告都不用打,你就是最好的广告,你一个行将瘫痪的人,经针灸和按摩机理疗不到半年就能基本站起来,也算奇迹!只是你一个高级工程师,挂牌经商,经的是小商小贩一类,你面子上可能下得来?”郁大夫笑了起来。

“老哥,中国老知识分子,有几个还要面子?面子早给剥掉了。我因为搞无线电的,自装了个比较高级的收音机,加上我伯父在台湾军队是高级军官,被疑为特务,坐了两年牢,还算幸运,给平反了。后来晓蕾大妈来了后,政治上是麻烦不断。她原是劳改分子的家属,我又有港台关系,还坐过牢,虽然你不该坐牢,但你毕竟坐过牢啊!每次运动都或多或少要被牵涉到。你说像我这样的人那还要面子?现在我能光明正大的经营个小专卖店,我倒反觉得很有面子,至于被有权有地位的人看低,我就不在乎他们了。你别以为那些个有权势的人了不起,他们有几个两手是干干净净的?我面对他们是很藐视的,心里说,又见一个道貌岸然的贪官。至于有人说三道四,这是正常的。人,堂堂正正的人,还能活在别人的舌头上么?”

“行,你办吧!我支持。我入股,股金是两万。”郁大夫说,他知道小蕾大爹一生有限的积蓄都‘交’给了医院,老伴是癌病,手术后是化疗,化疗后是放疗,人快不行时又把病人折腾到中医病房。各类医院对癌症病人是流水作业狠赚钱,病人则在流水线的治疗中流水完蛋。

“这几年我陪老伴在医院治疗,深知中国老百姓生不起病啊!一般的病,动则上百近千。我要不是你送来这按摩机和晓蕾针灸,一定是又去医院‘花’一笔钱,又吃一肚子‘药’,病不加重算是万幸。我觉得有义务向老百姓推介按摩机,让普通老百姓远离医院远离‘药’物。”晓蕾大爹动情地说,“只是这按摩机价位过高了。”

“老百姓手头的钱还是少啊。老板们总想赚大钱,暴利往往扼杀一些好产品。”郁文说。

“只要大家反映这机器还不错,我打算不盈利销售。你们帮我把这服务站办起来再走吧!”晓蕾大爹诚心诚意地说。

艾教授没有对晓蕾大爹版按摩机专卖店的事发表意见,他自己不也正在想‘操’办这事,还想着盈利给‘女’弟子买房。但因为经营一个实体很不容易,一直搁在那里。他想看一下晓雷大爹办起来后的情况如何。

晓蕾因为大妈的后事处理,往来殡仪馆好几次,同杨兵由陌生到朋友。杨兵得知晓雷还没有回省城,他告知晓蕾,殡仪馆很快要招聘几位人员,其中有一个位置是“导引”,必须是年轻的‘女’‘性’,“导引”属于礼仪方面的,要求颇高,对身高和容貌以及文化有要求。因此竞争可能比较‘激’烈。殡仪馆长两次见过漂亮的晓蕾,以为是杨兵谈的朋友,他说:“杨兵,来找过你的那位高挑个儿的姑娘,倒是干“导引”的一块料。我们设置这个岗位,是一种改革,着眼殡仪馆未来,改变殡仪馆一向的所谓‘黑、‘阴’、丑’面貌。要把殡仪馆办成‘花’园,这‘花’园里就应该有如‘花’一样的‘女’‘性’当员工。”

杨兵暗示晓雷来报名,晓蕾的心里又怎样想呢?

第五十四回 郁大夫痛批地下情 苟老板剖陈心底怨

终使晓蕾动了要去报名当殡仪馆应聘所谓“导引”的心,奈何身体被父亲带回了省城。

郁大夫本来计划参加完前妻的追悼会后,稍作停留,即携‘女’儿返回省城,没想到竟滞留了三个月。晓蕾大爹的真诚,‘女’儿相伴,以及同老友艾椿的时相过从,日子过得比他在省城还轻松些,但说不上快乐,因为原配病殁,心情一下缓不过来。稍有心安的是,他把‘女’儿送来是对的,毕竟给前妻老病的晚年添了些欢乐。他看明白‘女’儿已把这个客居的地方反倒当作了家,真是客舍似家家似客。

郁大夫帮着晓蕾大爹忙着筹建健康机服务站,说专卖店也行,可这个年头,“卖”字的商业气味不是太好,就用了服务站的名称。

艾教授对这个健康机专卖店自然有浓厚的兴趣,他说也要在自己的家里办一个。这个想法遭到了郁文的反对。

“老兄,你脑子哪里出水了?晓蕾大爹要搞,是因为机器按摩对他的康复有好转,他是充满感‘激’的去推广的,认为是积德的善事。我考虑到他一个人很寂寞,这对他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有好处,我这才支持他办。可你堂堂一个教授干啥要捆在这上面?”

“你就不感到我形单影只?”

“你有事实上的一半,有你的对书艺的爱好,有感情的寄托,我真的不希望你搞什么专卖店。你是一位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你有勇气把牌子挂出来?”

“我这辈子所缺少的正是勇气,我涉足底层的经商,把知识分子的脸皮扯掉,通过这获得并积累勇气,然后再同我的年轻的另一半勇对风霜刀剑的舆论,亮相我的另类人生。”

“我看你是先天‘性’的缺钙,硬不起来,涉足小商贩也培养不了勇气。说到底,你大教授还是个面子去不了。在这个可以‘裸’体上课、‘裸’体朗诵诗歌的年代,你们的晨昏恋却不敢公开,你实在是辜负了这个中国历史上相对是最宽容、当然某些方面也是最不宽容的时代。”

“我承认我‘精’神上的的矮小脆弱。”艾椿说。

“你应该有大男人的气概。老兄名为‘椿’,庄子在《逍遥游》中说——上古有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这大椿树的气魄何其大?而你实在是辜负了父亲给你起名字时的期望。这一点杨政宁是值得你效仿的。当然,高位、财富和名声能给人魄力,中国近代从熊希龄、孙中山、李宗仁到现在的杨政宁等一系列名人的老少配莫不如此。当然,对普通人而言,属于另情的草根爱情中的男人和‘女’人,处境要艰难得多,但是再艰难,也不能像土拨鼠那样生活,既然合法的相爱,为什么不能直面社会?你们为什么在数年的日子里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这种两面人的生活你们不感到厌倦?你们实际上在糟蹋生命,糟蹋自己,也糟蹋爱情本身。造成今天这样的不进不退不死不活、不忍离也不能堂而皇之过家庭生活的尴尬局面,责任主要的在于你,骨子里是个软弱的儒生。不知你意识到没有,你以这种方式爱一个人,实际上是在毁掉一个人,或者说,你们是彼此在损耗对方。”

艾椿叹了口气:“这老少姻缘得不到社会的认同啊,就像中国的民主改革,得不到社会和民众的认同的话,依然积怨多多。”

“只要是对的改革,就不用管社会的认同,以后总会认同。”郁大夫语气坚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明白了这道理,就不该躲躲闪闪,你们不就是彼此年龄落差大一些?有啥子见不得人?我理解目前中国老夫少妻依然面对的的一些困局,但我绝对的不赞同躲猫猫式的老少夫妻的生活方式。不要借口伤害父母或儿‘女’什么的,爱情是阳光的事业么!”

“也知道我们这样躲猫猫很苦,想过要突围。”艾椿叹息。

“你们这不是窃得对方的情火,煮自己的‘肉’吗?都在受煎熬!”郁大夫越说越气恼,“我一生最恼的是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行事,搞政治的不堂堂正正的公开政事,策划于密室,把老百姓当作愚民傻子,这是可恶的鼠政。你们不敢公开恋情,这是鼠恋,在龙的大地上,鼠辈横行,可悲可悲!”

这振聋发聩的批判,犹如重磅炸弹的冲击‘波’,冲击着艾椿。艾椿没有作任何解释,相反,艾椿很感‘激’这位诤友,许多人的一生往往没有一位诤友,而自己有郁文这样的一位人格学识俱佳者的诤友,并保持了大半生友谊,这是难得的一笔软财富。

“在我来说,我总觉得彼此年龄差距大,我陪不了她几年,我一旦生命完结,她怎么办?”艾椿解释着。

“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把儿孙当牛马。任何时候,上一代人总担心下一代人的日子怎么过。儿孙们真的不是没有思维的可怜的牛马,不要为下一代‘操’心么。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你根本没必要担心留下的‘女’弟子如何生活,她也不是没有思维的牛马!”

“我可能是杞人忧天。”

“曹雪芹说得好: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都认为曹雪芹是在感叹爱情的无常虚假,我倒是觉得这里体现了曹雪芹很通达的人生观,认可‘女’人不必守节,老头一死,妻子再嫁,天经地义。(.CC 好看的棉花糖你和你的‘女’弟子,活着的时候,两人世界里尽情的享受生活,君生日日说恩情么,你的自然法则一到,‘女’弟子尚年轻,再随爱他的人去了,这有何不可呢?你为什么老是从‘我死了怎么办?’的圈子里出不来呢?蠢!在这个世界上,任你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死了也就死了,地球照样转,太阳照常升起,‘女’人照常生孩子,根本不存在‘我死了怎么办’的问题。”

又是令艾椿振聋发聩的一番‘药’石之言!

“我不多说了,一句话,大丈夫总得懂担当!李可染讲真正的画家是‘可贵者胆,所要者魂。’感情也是‘门’艺术,有魂缺胆是跛足的感情。”郁文动了情,“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可是看到你家‘乱’糟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赶快去‘女’弟子那里,别再这么吴头楚尾的两地孤独。要么一刀下去了断,她才而立之年,按传统婚姻观来看,再成一个家也不算晚。这样的地下日子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样半生不熟的下去,能有好事在后面?受害最深的是你的‘女’弟子。你爱她就要对她负责,公开你们的爱情就是一种负责的表现,地下夫妻是违背婚姻的公序良俗的!”郁大夫望着‘门’外的蓝天,“我今天就要走了,晓蕾在这里可能再照应她大爹一阵,他大爹的健康机服务站快开张了,你‘抽’有时间去照应一下。”

“君之一席话,实是阳关三叠曲!”艾椿诚惶诚恐的说。

“那我就此告辞。”

“慢着!你不慌着走!”艾教授去卧室。

“让我带信吗?”郁文见艾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不是带信,是请你看信。你看完了这一封信再说吧!”艾教授郑重的递给郁文一封信。

郁大夫展开信笺。

尊敬的吾师:艾老师,您好!

首先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为我准备了报考研究生的材料。这几年我日日面对特殊群体,人生观发生了改变,真正是淡于名利,淡到家了。再者为生计所迫,我不敢放弃目前的这份工作。我已到而立之年,即使考上了研究生,折腾几年就进入中年了,虽然不能说人到中年半生休,但这是个‘门’槛,跨过去‘精’力就不比青年旺盛了。

这几年我面对一些劳累过度而死的中年同胞,他们原本也是有过‘精’力的旺盛生命力,不该在跨过中年‘门’槛就倒下,我内心特别伤感,这个时代的人生中年,许多人因拼搏已是伤痕累累,一不小心就结束了人生,硝!悲夫!

家父最为我‘操’心的是我的终生大事。记得你给我们讲新闻课时说“人生姻缘是可遇而不可求,而新闻是可遇而更要求!这话我信之凿凿。我的朋友、家人在这几年里为我至少介绍了一打以上的‘女’友,多数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和经济条件而作罢,少数是因我找不到一点感觉而无婉拒,我不能因为难找伴侣而草率成家,我记住了老师的话,姻缘是可遇而不可求,这么几年我从没有去死皮赖脸的追求异‘性’。

然而,我也终于要加入追求者的行列了。我通过同您的老友的‘女’儿晓蕾数次接触,我坦陈的说,我爱上了她,主要的不是因为她有高挑的身材,有娇好的容貌。我是被她的骨子里的的古老中华般的善良和的山清水秀样的气质征服了。

从您带晓蕾来时的第一次前面,到她最近来给她大妈询问墓地,我们已接触了九次,她来时先给我电话,我再忙也要去陪她的。一次次的见面,话是一次比一次的多,似乎总有说完的话。现在,晓蕾的一颦一笑都使我魂牵梦绕,挥之不去。

前不久,我的心被震慑了。我被馆长指定给一位亡者,年轻的‘女’同胞殓妆,我乍一见平躺睡着的亡者,酷似我心目中的晓蕾,我惊的倒退半步,她的身段她的容貌她的发型同小蕾简直毫无二致,幸好这时晓蕾给我来了个电话,我才惊魂稍定。但是我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我眼前分明是造物主的一个杰作,正当青‘春’年华,又为什么要匆匆离开尘世呢?鲜‘花’为什么总要过早的凋谢呢?后来听说她是被遗弃而服毒而亡的,或说是被‘奸’杀的,我已没有一点兴趣和心情去‘弄’清楚她的死因,只是心在一阵阵紧缩。

这么多年来,我面对以为又一位尊敬的死者,心情还比较平静,一心在殓妆上。但是,面对晓蕾一样的同胞,我无法平静,如果不是身边有一位跟我实习的‘女’孩,我真的会大哭一场。

这几年,我已为好几位和我同辈‘女’同胞作最后的妆饰,她们大都容貌姣好,上帝给她们带来较多的机遇,但是同时危机也悄悄的跟踪而来。我想到了晓蕾的今后,为其担心,今后谁来呵护她,谁给他安全?

我参加了死者的追悼会,对她三鞠躬。我不敢去想这样的命题:同玻璃罩下的她长相一样的那个我所爱的人的命运。当晚,我给晓蕾写了诉求信,几近拂晓。说求爱信也可以吧,。但是我没有把信发出去,虽然我非常思念晓蕾。

何人绘得远人影,望断青天一缕霞。

她对我来说,似近实远。

老师,我要再向她跨近一步很犹豫。我的另类职业,我的农村平民背景,能不能、该不该娶一个条件比较优越的优秀‘女’孩?我的这些想法,只有向您诉说。顺颂

大安杨兵

郁大夫读完信后,啧啧称赞,“一笔好字,可以拿到大学给大学生当书法字帖。从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不少人写的病历,简直是鬼画符,是天书,病人看不懂,很容易形成‘处方腐败’。可有的医生竟说就是为了不让病人家属看懂,岂有之理,这怎处好医患关系?”

“字如其人,杨兵为人也如他这一笔优美的行楷书,方正中有灵动。”艾椿颇为得意的说,似乎杨兵这手好字是他教出来的。字写得好不好,要有一点悟‘性’,更多的靠勤奋,哪里是大学里老师几堂书法课能教出来的?岂只书法,别的课也都是这样。所以普通大学的教师好‘混’啊,尤其是文科。”

“晓蕾必须上大学,她大爹也是这个意思。阿妹又来电话,认为是否送到国外去上学,认为国内的教育体制压抑人。我觉得这意见可以考虑,这样目前她就不能考虑个人的事。杨兵是个好青年,是可以依托的一个男人。我觉得他的职业他的家庭背景不应使他悲观,要自信自强,你当老师的要多鼓励他。”郁大夫的这番赞扬话委婉的拒绝了杨兵对他‘女’儿的求爱。

“我对杨兵和小蕾的关系的态度是,既不促进也不促退。感情这事是天外来风,难以预测难以设防的。”艾椿说。他这样说,是提醒老友,如杨兵同小蕾确是有缘而彼此心动,他当父亲的莫从中间打墙。

令艾椿教授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郁大夫就将‘女’儿“导引”回省城去了,又是一个天下父母心!他的心很沉重,为弟子杨兵。

父母心并非一定都有利于儿‘女’的吧?!但父母心又很难用一般的好坏来衡量。

傍晚,艾教授打开信箱,见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是洗婴来的:

艾伯伯:您好!

我按我的承诺去了秦老师那里,我说要去照应他一阵,他确实是很孤独。我一向看重人际间的感情,我一直记得他在我初入娱乐场所时给我的关心,感情不一定就是爱情吧。我希望您不要计较秦老师对您的误读。姥姥又病了,苟延在上海棚户区的一间平房内。妈妈一直在照应姥姥,她正在设法把我的户口迁往上海。今晨,我那酒店老板得知我在照应一位并不沾亲带故的老人,很不解的问,给你多少钱?‘女’老板说我傻。我不想解释,许多时候不解释比解释好。也希望旁人不要对我过分的关心。爱你的朋友洗婴。

看完洗婴的简短的信,艾教授颇不平静,为她不带‘私’利的行为,也为她的懂得感恩。

因郁大夫的突然离开,艾椿身心极度疲惫,草草吃完晚饭,就给柳留梅发了短信:今晚早睡,晚安!免得睡得正浓被她的例行电话惊醒。然后上了‘床’,正准备翻几页枕边闲书躺倒,‘门’铃骤然响起。艾椿才想起睡前忘了关上‘门’铃,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不是忘这就是忘那,说不定哪天忘却自己,那就是痴呆。

死劲按‘门’铃的是苟经理,进‘门’后他把一包东西往桌上一放,“刘邦老家的狗‘肉’罐头,不过还是现杀现烧的味道好,那边朋友设狗‘肉’宴。我前天还在沛县。”

艾椿强打‘精’神,他知道苟经理是个夜猫子。他把狗‘肉’倒在盘里,拿出两个酒杯。

“你怎么这么早就上‘床’?找你来圆梦的。”苟经理在太师椅上舒展的躺着,像一只大螃蟹。“今天凌晨睡了个回头觉,做了个怪梦,我重‘操’旧业当教师,我在讲台滔滔不绝,却见许多同学低着头,我猛然发现我是光着身体在讲课,真是无地自容啊!但很快就惊醒。你用弗洛伊德的理论给解析这梦。”

“你到东南亚去考察时欣赏脱衣舞了吧?”艾椿问。

“欣赏了肚皮舞了,那是艺术,没想到‘女’人的风情还真在肚皮这一亩三分地上。”

艾椿给苟经理倒了一杯鹿龟酒,是上次柳留梅带回来的。

“我不信这些补酒,‘性’冷淡‘性’无能,啥补酒都不行。”苟经理浅酌一口,“说正经的吧,教授,你一定给我找到紫蛾,我要同她商量结婚的事。”

“让她同谁结婚?”艾椿有点‘摸’不着头脑。

“同我啊!”

“同你?”

“是的,否则我的儿子也没有了。”苟经理摇摇头。

苟经理诉说他把儿子送到外地上去上寄宿学校后,满以为就能把儿子同紫蛾分隔开,可没想到紫蛾去寄宿学校里打工,说是儿子的干妈,两人又搅和到了一起。

“你还是怀疑儿子同紫蛾的关系不正常吧?”

“可他们为什么拆不开呢?我请了几个保姆,儿子都同她们‘尿’不到一起,还以为儿子有排斥易‘性’癖。而紫蛾这个‘女’人不知是什么魔力,能把我家这个另类猴子降住。要不是我发现儿子同她睡一个‘床’上,倒也罢了,我也就让她长期在我家呆下去。”

“你是否大惊小怪了一点呢?那不是才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么,你们夫妻离异后,孩子失去了母爱,他恋母心结可能要比一般孩子大,紫蛾这个人,可谓是母‘性’十足,她身上有特别的亲和力,这大概是你儿子离不开紫蛾的原因吧。”

“我一直搞不清楚他们是怎样又搅合到了一起,紫蛾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去那所贵族学校打工的呢?而且当上了小工头,学校还单给了她一小间房子住,真是个妖‘精’‘女’人,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那你去学校找过她啊!”

“那敢找她?听学校管后勤的人说的。这回放假,儿子没回家,紫蛾也不在学校,两人肯定又‘混’在一起。”

“我看你是无事瞎‘操’心,你在商场捭阖的气概去哪儿啦?”

“教授,要是儿子同紫蛾真的玩起感情,我老脸还能见人吗?”苟经理喝光了杯里的酒,有自己倒上一杯。

“那有啥丢脸的?你不是说感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祖孙辈的恋情现在已不稀罕。”

“教授,那是男的大‘女’的小,这在中国是有传统的,妾,封建时代男人爱娶妾,这就是老少配么。可是‘女’大男小,这就不成体统啊!我为这事觉都睡不稳。”

“你儿子要真的爱上紫蛾,我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紫蛾不就是年龄大些?可长相和身段气韵都是上乘的。”艾椿认真又不认真地说。

“你别跟我逗啦,当务之急是请你当媒人,我已决定娶紫蛾当老婆。”苟经理十分当真的说,“我必须这样做,才能免去可能有的后患。”

“老苟,你要真的能娶到紫蛾这个‘女’人,倒是你的福祉,这‘女’人可是一块上好的石头。”

“石头?”

“《诗经》上有句‘它山之石可以攻错’,错,是磨刀石。好‘女’人既是一泓清水,也是一方好磨刀石,可以磨去你‘性’格上不必要的棱角。这块好石头往往是镇家之宝。”

“她有这么好?”

“你不是说,这个‘女’人不简单?这就是好。她要是真的跟了你,你就知道这块石头的价值了。可是她跟你过日子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即使有,‘操’作起来也有困难,首先她必须离婚。”

“她不是早跟丈夫分开了吗?”

“分开不等于分手啊。据我了解,她丈夫十年前动了手术,失去男人功能后就实际上没有了这方面的夫妻内容,因为自己还年轻,因为丈夫是半残人,无法养活她,为生活所‘逼’,紫蛾傍过一次男人,也有有本事的男人表示要娶她,但她到现在依然没有离开丈夫。”

“你同她说,她离了婚,她男人的基本生活费我可以负责到底。”

“不过我要问你,你如果仅仅是为了防止紫蛾‘诱’‘惑’你儿子而要娶她,窃以为不妥。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一点爱意就结婚,怕是不行的。”艾椿说。

“你觉得紫蛾值得爱吗?”苟经理点燃了一支熊猫牌烟。

“如果问我,我觉得她是很有‘女’人味的,此人天‘性’善良,这对‘女’人来说很重要。”

“她总是夸奖你,你也夸奖她,你们中间该有一‘腿’吧?”

“整个校园里的关心男‘女’‘私’情的,都相信我同紫蛾有过关系,认为我妻子长期有病,难以履行妻子义务。而紫蛾这个保姆所谓很妖‘精’,每次来我家都装扮的像模特,一个保姆打扮得这么‘精’致是为什么?还不是勾引东家?主要的一点是,紫蛾同我妻子大吵过一次。有这三个方面,没有也有,乃至生活在这样的舆论中,连我也怀疑自己同紫蛾到底有无关系。”艾椿平静得说。

“是啊,可她到我那里去,并不怎么装扮,她还是心里有你?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至少你老兄有‘女’人缘啊!”

“‘女’人不像你手里的熊猫,个个都天生憨态可爱,所有的‘女’人都有其可爱的地方,也都有其不可爱的地方,爱其可爱处,恕其不可爱出吧,不可爱的地方往往显示出她们的个‘性’,你能允许她的个‘性’存在,也就容忍了她的不可爱。”

“我的大教授,你的‘女’‘性’观我可是闻所未闻,看来你是地道的‘女’权主义者。”苟经理把手里的熊猫狠狠掐灭,“就这样啦,我非娶这个另类‘女’人不可,按你说的办,去不断的发现她的可爱之处。当然,我不否定,紫蛾是有其魅力的。”苟经理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我得告辞了,这事全拜托你了。”

苟经理到了‘门’口又反弹回来:“忘了一件事,你一定帮我了解一下我儿子妈的落脚地,听说小简最近的小生意做得又不顺当,老本都赔了,她还要负担养‘女’上学,要是困难的话,我想借笔钱给她。”

“好吧,我尽力去找你的简爱,这中外的简爱都有骨气的啊!”

“打扰了,我心底事只能说给你老兄听,拜托老兄了。”

送走苟经理,艾椿已没有了一点睡意,他靠在‘床’上,随意拿起一本枕边书,胡‘乱’翻到一页,是讲英国那位远征军军官戈登的,这个戈登率领一支长枪队,所向披靡,把太平军打得落‘花’流水。历史书上讲述戈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沾满太平军鲜血的杀手。清军攻打苏州时,守城的太平军将领之一郜云官要降清,同清军首领李鸿章秘密谈好投降协定,协定中有一条是进城后不杀降清太平军官兵。戈登参与了协议的制作,也是担保协议执行的保证人。然后按协议郜云官动手害了太平军苏州主帅谭绍光,可是清军进了苏州城,李鸿章脸一抹,‘露’出屠夫真相,将郜云官等数千太平军的脑袋砍下,尸横遍城,血流成河。戈登不愿意了,他没有想到权重位高的李鸿章会如此出尔反尔,这不是英国人看重的绅士风度,立即向李鸿章兴师问罪,指责他不讲信义,闹到了京城皇帝那里。清廷用重赏来平息戈登的怒气,可是老戈硬是不领一万两银子的奖赏,一气回到英国。

合上书,艾椿怔在那里。在中国,这不讲诚信的事绵延不绝,而军事上一向是“兵不厌诈”。在政治领域,衙‘门’里的老爷们,出尔反尔,口是心非,大搞腐败。在商业领域,假货满天飞,虚假广告不绝于耳。在医疗行业,大斩病人,医院如猛虎。在感情圈里,真情贬值,二‘奶’风光,‘性’病爱滋几何级数增加。

可怜的苟老板,无耻的郜云官,凶残的李鸿章,另类的戈登,一会儿都消失在艾椿的梦中。

可这个夜晚就是不让艾椿睡踏实,忘掉关上的‘门’铃又骤然响起,刚入梦不久的艾椿被惊醒。深夜的铃声是特别刺耳震心,被惊起的艾椿,侧耳听了一下,毫无疑问有人在轻轻敲自己的‘门’,他悄悄起身,从猫儿眼望出去,是紫蛾!?艾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紫蛾的灵活苗条的身体像泥鳅滑了进来。

夜晚似乎多变数。

五十五回 紫蛾漏夜传告消息 留梅暑期痛疗便秘

“打扰你了。(.cc 棉花糖)”紫蛾进‘门’后对艾教授一笑。

“怎么不打电话?就爱搞突然袭击。”艾椿克制着困倦平静的问。这两年艾椿教授已习惯了克制。善于克制和善于等待对现代人很重要。

艾椿同‘性’格内向脾‘性’柔软的原配三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没有停止过发脾气,妻总让着他克制着,直到老伴归真后,方才知道老伴的克制何等可贵。后来,艾椿同‘女’弟子在一起近十分之一的世纪里,学会了克制,柳留梅身上的‘女’儿成分多,从来是‘女’儿对父亲发脾气的多。加上柳梅脾‘性’刚烈,艾椿总是让着点。还有,人老了发怒的神经也萎缩了。

“前天充电器让小偷没收了。”紫蛾说。

“不能在话巴里打吗?”

“其实我来得早,见你家‘门’口停了一辆桥车,牌号是苟经理的,我知道你俩在家,我就一直等轿车开走,可它就老不走。我气得在他的轿车上用粉笔画了个乌龟。”

“哪来的粉笔啊?”

“在老年大学听课时,老师给的。我们跟老师学画画。”

“画乌龟也是跟老师学的?什么时候爱学习了,这可是好事。”艾教授笑了起来。

“小苟让我去上的,他说他妈妈也在老年大学充电。那里四五十岁的‘女’人听课的可不少。”

艾椿听到紫蛾上老年大学,心里很高兴。给自己和紫蛾各冲了一杯咖啡,他知道这位好久不登‘门’的‘女’人夜间来访一定有事,别指望她很快走。也有好一阵没有见她,心里也有隐隐丝丝的挂念了。

灯光下,艾椿瞧了一眼紫蛾,一两年不见,她依然是柔柔的水样,甚至变年轻了,这‘女’人好像爱着谁或被谁爱着。

“你知道苟经理来我这里有啥事?”

“你们大男人的事小‘女’子能知道吗?”紫蛾把皮球踢给了艾椿。“你知道我来找你干嘛?”

“我知道,关于你‘女’儿栀子的好消息。”

“也算是,那个糟蹋我‘女’儿的医院狗书记出事了。”紫蛾高兴的说。

“一定是给抓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他党权、行政权、财权一把抓,生活腐化,加上没有得力的监管,出事不是迟早的吗?现在时不时的出个贪官,就像人拉屎一样,太平常不过。”

“狗日的贪污受贿近两千万哪,他被抓的那天,医院里一整天鞭炮声不断。”

“老百姓也只能在事后放放鞭炮而已,事前又有什么办法?”艾椿叹息一声,“不说贪官了,我理解你的高兴,好在栀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还有个好消息,栀子随意的参加她所在城市的超‘女’歌唱比赛,获得前三名,我为他高兴。‘女’儿说,她本可以拿第一名的,因为没钱押进去,只能凭本事。”

“公平竞争只是纸上写的,能让自己的天赋得到发挥和公众认可,大体上也就算公平。”

“圈子里的人把栀子叫做冷美人,可谁知道栀子怎么会冷的?少‘女’时代的栀子是个热情奔放的‘女’孩,出了那事以后,人就整个儿变冷了。”紫蛾叹了口气。

“冷了也好,‘女’孩不宜热情奔放!”艾椿给各自杯子里对了点热水。

“可你不知道,栀子的冷面更‘迷’人。有个导演老盯着让她演电视,答应给栀子多少万,栀子说,她看不惯导演那双狼似的眼,同狗养的医院书记的狗眼差不多。导演威吓栀子说,她以后要想进演艺界就难了。”

“导演就是盗眼,他们有一双盗‘色’的眼,叫栀子防着点。不进演艺界是好事。”

“栀子现在一个模特队当台柱子,收入也可以,她也不想进演艺界,正在准备开个美容店,现在她就叫我过去,帮她筹备。”

“那你就过去吧!你不是老是牵挂‘女’儿。”

“可是我走不掉啊!”紫蛾长叹一声,拿起杯子,把半杯咖啡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

“有什么放不下的?”

“还不是你给我添的麻烦?”

“我?”艾椿不解的问。

“是的!我没想到我这辈子欠他们苟家的。到现在苟经理的儿子还不愿意离开我,我真是没办法他。”

“苟经理不是早让你回家啦?”

“是的。老狗把小狗送到贵族学校后的第二天晚上,小狗就给我打了两个小时的长途,哀求我快到他那个城市去,小狗的声音真可怜。”紫蛾故意把“苟”说成“狗”。“可我不想让老狗说三道四,这个小狗,就经常在电话里同我唠上一两个小时。我没办法就去了,在那个学校打工。”

“你怎么能‘混’进那个学校的?”

“那也是被‘逼’的,旅馆住不起,要想常让小狗见到我,我只有去学校打工。我是直接找的校长,如实告诉他我同小狗的关系,当时我哭了,校长那时好像是愣愣得看了我好一会,然后就同意让我试试,好让我意外啊。”

“哀兵必胜,是你的眼泪打动了校长吧!”

“不是,后来校园科的科长告诉我,说我长得太像校长的前妻。校长的前妻十年前出国后就再没有回来,据说校长很想念她的妻子。校园科长说我是沾了校长前妻的光。我不同意校园科长的看法,我觉得我是凭我的能力站住脚的。”

“那也说不定啊,校长在你身上寄托了他对妻子的思念,这时可以理解的。当然,同你的能干也有关,这是你的造化。”

“那假如校长以后怨恨她的妻子,我不就遭他讨厌?”紫蛾问。

“好男儿今生无怨啊!”艾教授语气抒情,“一般来说,男人对离异的妻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想念的,恨不起来的,男人么,‘鸡’肠狗肚的不是真男人大男人。”

“等小狗学成毕业后,在能考上大学,我就自由了。好在他现在懂事了,不那么黏糊了。兴趣慢慢在学习上了。”

“你知道苟经理对你的看法吗?”艾椿望着紫蛾扣在一起的的纤长的十指,在灯光下,她的手显得很软很柔和。‘女’人要是没有了灵动的手,还会很‘女’人吗?不过,手指纤细的‘女’人命运之路一般都比较曲折。

“我不问他怎么看我。现在他儿子同我,就像我这扣在一起的十个手指。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他。他的情绪稳定很重要。”

“成绩还好?”

“他是个脑袋瓜很灵光的小子,尤其是他的计算机,连老师有时也要请教他。他说以后要开个计算机公司,赚钱养活我。为了这个聪明和有良心的孩子,我‘花’点心血值得,人才不都是国家的吗?”

“你说得好啊!”

“以后待他大学毕了业,有了他的事业,有了‘女’朋友后,还黏我这老婆子干啥?”

“他要是一直黏下去呢?”

“哪能呢,现在的个子已经高过我一个头了,人也帅气,已经收到‘女’孩的求爱信了。”

“这小子实际上把你当成母亲,你要为他以后多想想。”

“老艾,你总是为以后‘操’心。可是,谁能看得到自己要走的路呢?我第一个男人死在矿难上,我才二十三岁,儿子才八个月,我母老妈说以后咋办呢?八个月的儿子被爷爷‘奶’‘奶’生生夺走了,我回了娘家一病两个月。第二个男人手术后,不是男人了,身体也不行,不能干苦力,我的父母朋友都为我担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那时我才二十五岁。一晃快二十年了。十六岁的‘女’儿出了事,想以后的日子咋过?一连半个月不能合眼。”

艾教授虽然已经听过她的家史,但还是认真的听着。

“老艾,苦受多了,遇事我就很少想以后,闭着眼过下去就是喽。我的许多个穷朋友,过低保生活,孩子还要上学,老人要看病吃‘药’,他们不是也一天天的过下去吗,老百姓叫过一天是一天,不去想明天,老远的事更不去问。至于小苟的事,我想得很简单,他以后也得走上一辈的路。结婚——成家——生孩子——教育孩子。有了家,心里再装着社会国家,就是个好男人。我就是‘弄’不懂,这苟经理总是在儿子身上白‘操’心,有时候‘操’的心太可笑。”

艾教授不禁肃然,没想到眼前这‘女’人竟有这样的‘胸’次。

紫蛾拿起坐机上的话筒,按了七个号,“老头子吗,你到大学‘门’口接我一下,走慢些。什么?小狗还没睡?等我?好,你同他一起来吧!”

艾椿还想问,小苟有时还要同你在一起睡?这是苟经理最为儿子担心的,也是苟经理解雇紫蛾的说不出口的深层原因。但是艾椿能理解孩子的情感走向。一个大男孩子愿意同一个他认为有母爱的‘女’人睡一起,有何不可?‘女’人同男人能走在一起、站在一起、坐在一起,蹲在一起,即使大大方方睡一起?有何不可?睡一起‘性’质就发生变化?魏晋时那位名流稽康先生同邻‘女’坦然睡一起,被誉为旷达,不过他是醉后,醉驾自己的身体。

听了紫蛾一番陈述,艾椿想问的问题也难以出口,这一问,岂不是问矮了身段?

“那我送你到校‘门’口,否则看‘门’的老头不给你开大‘门’的。”艾椿教授忙着穿衣戴帽。

“老艾,我想送你样礼物,请你能收下。”紫蛾挨着艾椿走在校园寂静的路上。

“我的一位朋友在经营一种保健机,我给我家老头买了一台,用了三个月,走路‘腿’有劲多了,胃口也好了不少,我想送你一台。”

艾椿笑了起来,“我们不能合伙经销吗?”艾椿把自己想开保健机服务站的想法告诉了紫蛾。

“可是我回不来啊,没几天我还得带小苟回学校。但是我支持你干,这是好事,善事。你一天到晚埋在书堆里,伤不伤神啊!缺少人手的话,我介绍一位下岗‘女’工给你当帮手,他是我自小要好的朋友,很有骨气的‘女’人。”

“‘女’人的骨气指什么?”艾椿觉得有意思。

“她原是纱厂‘女’工,丈夫是初中美术教师,郁郁不得志,她鼓励丈夫考研究生,又供丈夫读研。丈夫后来在美术界‘混’出个人五人六,找了二‘奶’,生了孩子。后来还是她主动提出离婚,没有上法庭,也没有向丈夫要钱。离婚不久,她就下岗,不怨不怒,靠打工谋生。你说这‘女’人不是很骨气吗?我这‘女’友模样还好,还能干,你真要是经销按摩机,我去动员她跟你干。”

“还要动员?”

“你不知道,他对你们知识分子人士印象不好。”边说边走,已到了学校大‘门’,见‘门’是开着的,紫蛾说,“你别送了,你看他们两人正在那路边等呢。”说完一溜烟奔大‘门’外边。艾椿没带近视眼,只看到前方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晃动。

“艾教授,这么晚还没睡?”艾椿细看是传达室的王老头,晚年爱写‘毛’笔字,有时还拿写的字请教艾椿。

“送个人。”

“我看到了,教授,是谈的‘女’朋友吧?你一个人怪难的,该找个伴啦,老嫂子走这么多年啦!”

“是个熟人,外面来接她的是她家人。这么晚大‘门’怎不关?”

“夏天到了,夜间十二点前进出的人还多,关上不够烦的。不开‘门’吧,他们就从‘门’上铁架上翻,跌坏了人咋办?我‘女’儿从美国来信说,她读书的大学没有围墙,没有看‘门’的。我就看不惯我们不论啥单位,都围的铁桶似的严实,许多看‘门’的还都戴大盖帽,我就烦戴大盖帽的。”听王老头叨唠好一阵,艾椿耐着‘性’子听,他理解王老头,老伴已经半痴呆,也很孤独。

暑假终于来了,南望王师又一年。这意味着艾椿同‘女’弟子可以相守一阵的日子到了,但是这个暑假他们不能静静的守在一起,柳留梅的严重便秘到了需要解决的时候了。柳留梅的便秘从读高中开始的,寄宿在校,时常吃不到蔬菜,埋头攻关高考,吃饭是有一顿没一顿,饿了吃垃圾食品——方便面充饥,能不便秘?

我们国家的公办学校,关心收费,关心考试分数,唯独不关心学生的身体,体育课马虎,学生吃什么更没人问。岂不知道学生吃什么并不比学什么次要,发达国家的教育机构,已经很关注学生吃下什么和拉下什么,这关系到学生的健康。人家知道下一代的健康关系到国运,人家也有钱。敝国的钱用到国防上去了,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台湾回不来,美丽的国土钓鱼岛会被鬼子霸占。有了这个鬼子当邻居,中国世世代代就不能废弃军备。中国老百姓也愿意物质上清苦,国防一定要上去。还有那个很讨人厌的山姆大叔千方百计不让我们强大。

近百年来受尽欺凌不断流失国土,特别是经历了八年抗战的中国老百姓,懂得什么是国事第一。国家暂时无法关心八九千万的中学生吃什么拉什么,也能理解。如今的中学生豆芽多,胖墩多,近视眼多,‘女’孩子的便秘多。豆芽来自贫困家庭,胖墩的许多父母是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

因为便秘的地方紧靠敏感部位,‘女’孩有了便秘很少就医,‘肛’肠科的男医师会说“脱掉‘裤’子,查一下”。哪个‘女’孩没顾虑?干脆不就医。你要不懂得什么是尴尬,去‘肛’肠科一看就明白。可怜可恨‘肛’肠科的医生们大都没本事对付便秘,各类治便秘的牛头马面的‘药’便乘机而入,什么清肠茶、通便粒、泻叶丸、顺肠丸、便秘丸等等都吃过,甚至还做了半个月的洗肠,统统无济于事。这个‘肛’‘门’如同下水道,最不受重视也最不愿意碰它,这个领域的优秀的医生实在太少,因为‘肛’‘门’同屎臭联系在一起。

人类社会向来是顾头不顾尾,官老爷大搞‘门’面政绩工程,后面的老百姓的死活不屑一顾,听任贫民区的脏‘乱’差。教育界只重视重点学校,轻视下面的一般学校,而学校则是丢掉孔夫子的有教无类,只培养优等生而不顾差生。医疗卫生部‘门’真正成了‘毛’主席痛批的城市老爷医疗卫生部,下面的城市贫民和农村百姓的医疗保障很脆弱。社会处处便秘,便秘岂能和谐?

柳留梅十多年的便秘,吃足了苦头。想想这一大泡臭屎储存在人体里,其毒素不断扩散,乃至严重便秘的人大都有口臭。专家形容严重便秘,等于一天吸两三包劣质烟。

咨询一位民办‘肛’肠医院的六十多岁的‘肛’肠专家,他让一位‘女’护士当助手给柳留梅做了检查,不到五分钟,便不容置疑的说“严重内外痔,堵塞‘肛’‘门’,要手术!”

“手术费多少?”艾椿问。

“500元,加上手术后服‘药’,700元够了。”

为慎重起见,暑假开始艾椿带着柳留梅到一所正规化的‘肛’肠专‘门’医院问诊,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大夫接待。“检查一下!”他示意柳留梅去屏风遮挡的隔离间,柳留梅迟疑了一下,怎么没‘女’护士陪同?他很勉强的跟男大夫去了隔离间。艾椿在外面足足等了近半小时,而那位民间‘肛’肠专家只用了五分钟的检查时间相比,艾觉得时间太长了。

出来后,柳留梅额上一层细汗。“拿点‘药’吃个疗程再说。”医生开完方子。艾椿看了方子,无非是柳留梅过去几年中吃过的主泻的中‘药’或西‘药’。

“要不要手术?”艾椿问。

“把‘药’吃完再说。”医生望了一会艾椿,带着研究的神‘色’,“你是他什么人?”

“父亲!”艾椿毫不犹豫,这医生神经有‘毛’病?艾椿还是耐着‘性’子,“我‘女’儿是教师,只有暑假有时间手术。”

“手术就那么简单?”医生用右手食指抠鼻子,艾椿怀疑那手指刚才不是抠过‘肛’‘门’?

“请问,手术的话,手术费多少?”

“手术要住院,先带上万把。”

从就诊室出来,艾椿就把处方扔到废纸箱里。柳留梅抱怨说:“你总以为公比‘私’好,非要来不可,我早觉得公立医院的‘公’字被抹黑了,是黑心医院,成了老百姓的吸血鬼。这‘混’蛋医生老用手指捅我‘肛’‘门’,好疼!”

艾椿教授想,仅仅是捅‘肛’‘门’也就罢了。

柳留梅的母亲听了‘女’儿在公‘私’两处医院就诊的汇报,不加思索的说,“到老医生那里去手术!”她年轻时一度当过钳工,这工种使她心细又果断。

为了慎重起见,艾椿给郁大夫通了电话,征询他的意见。

“我不在省城,前几天同‘女’儿一起回到‘女’儿的山村老家。”

“很羡慕你有这么好兴趣好个去处。”

“旧地重游,真是感慨万千哪!不远处的我的劳改农场已经是一家‘奶’牛厂了。”郁文说,

“你能不能带上你那位来我这里?空气是特别的好,满眼绿‘色’。手术推迟一阵么,我们一起回到省城后,再在我们医院手术也不迟。”

“她的暑假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月。”

“我‘女’儿的暑假有近两个月。对了,晓雷正在一所中医学院进修。”

“小柳暑假后还带高三班主任,提前上课。”

“这中学教师可不是累死?别干了,我们一起办个‘奶’牛场吧,这里吃的呼吸的喝的都是充满了绿‘色’,延年益寿啊!你们不是一直隐居怕见阳光?到这里就不用躲躲闪闪。怎么样?”

艾椿笑了起来:“理论上倒是很美的。”

“我是说真的,你别笑。说不定你那位到了这个地方,吃上自己种的蔬菜,增加了活动量,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便秘也就好了。城市人的许多病,都是同污染、饮食过‘精’、压力大等等有关哪!”

艾椿把自己城市里那家民办‘肛’肠医院的情况给郁文作了介绍。郁医生说“这样吧,,我先向我们医院的‘肛’肠专家朋友咨询一下,了解那家医院和那位老医生的资质情况,看他是砖家还是专家?晚上我给你电话。”

晚上,郁大夫来了电话,说那位老医生是自学成才,年轻时学中医的,后来改行外科专攻‘肛’肠科。一个人几十年里孜孜不倦从事一样事业,总会有成绩吧。郁大夫同意由民办医院老医生手术。但是他强调:“手术不是解决便秘的根本,根本是从饮食卫生和锻炼入手。”

许多人以为,医院手术和服‘药’能解决根本,错了!中国人的健康根本是解决饮食卫生和空气水污染以及社会环境污染的问题。有思想的血‘肉’之躯,经受得了无孔不入的自然污染和社会污染吗?

也只能顾眼前了,柳留梅决定手术。手术不需住院,老医生把手术看得很简单,像农村劁猪骟羊似的,也许是艺高人胆大吧,竟允许柳留梅的老娘进手术室,老娘也急着进手术室。老娘说,那不是一般的部位,要看着点。

手术半个多小时结束,有的时候由‘女’护士‘操’作,他的动作细腻而熟练。老医生走出手术室,对艾椿轻轻一挥手说,几处内外痔都扫光。老医生显得很疲劳,感慨的说:“岁月不饶人啊!我过七十啦。五十多岁一个半天动几个手术还觉是小菜一碟。人到了年龄,怕谁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强者如曹‘操’用诗来表达年老力衰的无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千里是到不了啦,愿景只能存之于心而已。艾椿有感于老医生的话,他觉得在外面等候手术也都感到累。

柳母见老医生左额上一方硬分币般大小的老伤疤上似乎也有汗水,她很感动,忙着给老医生端上一张藤椅,医生说声谢谢后坐了下去。这时在手术室的年轻‘女’护士端个托盘,从托盘里递给老医生一杯水,老医生接过护士递上的水杯,一气喝完了杯里的水。护士又递给给医生热‘毛’巾。

这时柳母才有心注意这位三十岁左右的护士,护士一脸和蔼,五官配置适当很耐看,细高细高的身材,皮肤白里透红,正是水丰草‘肥’的‘女’人季节。护士又走到了艾椿的跟前,对艾椿嫣然一笑,从托盘里挟出一方热‘毛’巾给艾椿,艾椿说声“谢谢”,痛快地用热巾擦了把脸,艾椿想这样的人‘性’化服务在公立医院里是不可能的。艾椿很感‘激’地目送模特样优雅的的护士侃侃的离开,觉得优雅里面还有几分风情和小资。柳母以为那护士是医生‘女’儿,便随口问“老先生,是你‘女’儿吧?”

“是有一个‘女’儿,可不在身边,她在国外拿到博士后就没回来,现在瑞士定居。”

柳母看了看医生的大大的耳垂,心想这老医生是耳大有福。

柳留梅的母亲又问:“请问,老先生的本事传给那个儿?”

老医生乐呵呵说:“就一个‘女’儿,我是断子绝孙,肯定不能传子孙了。带了几个徒弟,有的嫌脏有的没悟‘性’都离开了。有一个倒是很好学,人也聪明,可人长得太帅,让一位有钱的‘女’老板给拐跑了。我现在也无‘门’户之见,谁爱我的技术就传给谁。”

老医生幽默的话,使疼痛中的柳留梅也轻松不少。

艾椿同‘女’护士结完帐,她兼管收费。艾椿记住了账单上她图章上的芳名——水清华,一个诗意的名字。水姓在福建和台湾是大姓,如陈水扁这个孬熊。艾教授看水清华的眼框有些凹,估计是福建一带人,一问果然是漳州人氏。

告别了老大夫,打的直奔艾椿教授住的地方。因为事先柳留梅说服了母亲,手术后“在艾老师家住几天”,柳母也就同意了。一方面离‘肛’肠医院近,另外休养条件好些。到了家里,打开空调,柳留梅舒展的躺在‘床’上。伤口疼,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同‘女’儿叙话,分散‘女’儿的注意力。

“五百元手术费不算贵,上次你爸去公家医院看脚病,医生‘摸’了两下,开了点‘药’,‘药’也是平常的,就‘花’了二百八十元。”

“老医生看‘肛’肠已几十年,没几下子,‘混’不到今天的规模。”艾椿‘插’嘴说。

“那‘女’护士服务态度真好,人长得也端正,不知是哪家的儿媳‘妇’?在家一定是个孝顺公爹的好媳‘妇’。”柳母说。

“那不一定啊!现在孝顺媳‘妇’可不多啊!”柳留梅说。她知道老妈又在感慨她的儿媳不孝顺。

“老医生老妈子怎不来医院帮忙?烧个饭也好,我看医院及还有厨房。”

“说不定在家里。”柳留梅说。

“我要是自己的老头开了医院,一定不在家呆着,和老头在一起多好!”柳母‘揉’着‘女’儿的手掌。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

这一天大家都累了,晚上艾椿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想这几年的暑假,几乎都是他同柳留梅的两人世界,晚上开着空调,躺在或坐着,山南海北的闲扯,没有了平日分居的相思和孤独,柳留梅好贴在艾椿的胳肢窝,她说多闻男人胳肢窝气味,不会有痛经发生。艾椿则爱闻柳留梅通体的皮肤香味,闻着这种香味不知不觉中入睡。

这个暑假来了事实上的年轻的岳母,她五十岁刚出头,从柳母的神‘色’看,她似乎还没有想到艾椿同他‘女’儿的的特殊关系。早先,柳留梅同母洗澡时,母亲曾愣看过‘女’儿‘胸’前的两点,那时,柳留梅正怀孕两个月,尚未流产,‘乳’房的突出部分已在变‘色’,其实怀孕一个多月,‘胸’‘乳’就有颜‘色’的变化,无需通过试纸去证实有孕没有。好在浴室水气朦胧,看不真切,母亲没有像‘精’明的政治家那样,“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她没有继续对‘女’儿审察下去。那时柳留梅同艾椿都吓了一跳,庆幸逃过母亲的追问。现在看来,如那时柳母发现‘女’儿怀孕,可能会不同意‘女’儿流产,做过母亲的‘女’人知道,‘女’人怀上孕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啊!做‘女’人的迟早要生孩子的,早生比晚生好。如果那时候孩子生下来,艾椿同柳留梅不会饱尝日后长期分离的痛苦。

艾椿愈来愈相信,毁掉一个生命,迟早要重重赔付的!

柳母陪‘女’儿在艾椿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尽管艾椿在饮食方面变着‘花’样,整天开着电视,柳母还是一天比一天不安。城里邻居互不走动、老死不相往来的环境可把她急坏,说什么也要带‘女’儿回去。柳留梅告诉艾椿:“我妈想我爸了,我同妈回去住几天吧,也快开学了。”

柳留梅同妈临走的前一天,苟经理突然登‘门’。

第五十六回 肛门专家水沐清华 打工小妹惊结珠胎

不速之客苟经理破‘门’而入时,柳母正在敞开的厕所间洗‘床’单,她不习惯用洗衣机,认为还是手加洗衣板洗的放心干净。(.cc 棉花糖)她要把‘床’上‘床’下整理干净后,再携‘女’儿回家。

柳母五十出点头,是属于那种不显老的长青藤般的‘女’人。苟经理进‘门’后对在洗东西的柳母扫视了一下,进了客厅,他做了下鬼脸,咬着艾椿的耳朵:“还可以么!四十多点吧?长得不错啊!”

“亲戚!”艾椿把苟经理让进书房。

“很希望你这样的亲戚多一些!”苟经理揶揄道。

“你不看我们是两辈人?”

“只要合得来,三辈四辈有何妨。”苟掏出一支熊猫点上,“你早该找一个洗衣做饭说话的,你大概还有所等待吧,等待年轻的?现实点好。今天我请你们吃饭,以后让嫂子‘弄’家常饭菜招待我,还是家常饭菜对身体有好处啊!”

苟经理的到来柳留梅还不知道,正在睡觉。‘肛’‘门’手术虽不大,毕竟是手术,疼了几天,这两天趋向痊愈,就想睡觉,她打开寝室‘门’后,去盥洗室洗漱完毕稍加整理后,经书房‘门’口时正同苟经理四目相遇,两人过去从没碰过面,苟经理压根没想到出现的柳留梅才是艾老头实际上的多年搭档。

柳留梅很大方的给苟经理和艾椿各泡了一杯茶,转身走了。

“小亲戚。”艾椿很自然的说。

“好个气质!”苟轻声的惊叹。

“你总是好下判断,才一照面就能看出人家的气质?”

“气质不需要研究,是一种直觉。红楼梦中宝‘玉’同黛‘玉’初次照面,不是互为惊叹么?其实那是气质互为‘逼’人,这一点许多红学家忽略了。”这话被柳留梅听到,心想这个男人懂《红楼梦》,而且有另见,不俗。”

柳留梅见自己还穿着睡衣,忙去卧室收拾自己。

艾椿告诉苟经理,母‘女’二人是来市里动手治便秘的,是老伴的表姨妹母‘女’,‘女’儿正在读研究生。对不知情的人,艾椿早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介绍柳留梅。真作假时假亦真。

苟经理喝了一口茶,才言归正传:“你知道紫娥的丈夫出车祸死了。”

“不知道啊!可是真的?”艾椿有些吃惊。

“我从我那另类儿子那里得到的信息。前几天他回家问我要钱,我见他的衣袖上别了一朵小黑‘花’,我吓了一跳,一问他才告诉我紫蛾的丈夫去她‘女’儿那里,客车同货车相撞,当场人受重伤,可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那该去看看紫蛾才是啊!”艾椿说。

“我让儿子送了一万去,可是紫蛾又让我儿全数退了回来。我想让你再把这钱送给她。”

“那你还不了解她。她是被你莫名其妙解雇的,不收你的钱在情理中。”

“怎样才能消除她对我的成见?我想娶她的念头现在是更强。原来她还有个名义上的丈夫,现在这障碍没有了。”

“老兄,一年之内你莫提这档子事,人家热孝在身么。”艾椿想起自己在老伴下世不久,去陶城向秀求婚的蠢事。

“我担心夜长梦多。她这号正当中年风韵依旧聪明能干的‘女’人有市场。

艾椿苦笑着:“你们商人三句不离市场。”

“教授,我骨子里还是担心儿子的命运。”

“你没看到英国79岁的‘女’演员吉纳-洛罗布里吉达心态依然年轻,嫁给了45岁的地产商这条新闻?你不是说,两人只要合得来,年龄差距再大也是正常的吗?”

苟经理无奈的笑了起来“阿弥陀佛,但愿这事不要落到我儿子身上!”

艾教授心想,紫蛾为什么没有告知他丧夫的事呢?

中午,苟经理无论如何要请吃。

“下午我们准备回家,不能去,谢谢经理了。”柳母托词说。

“吃完饭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终于拗不过苟经理,去了市里一家酒店。

菜没有上之前是喝茶,这种时候是没话找话说。“手术还可以吧?”苟经理的眼神对着柳留梅,还没等回答,他又把眼球转向艾椿,“你早不跟我说,我有个朋友是这里治‘肛’肠病的行家里手。”

“打出的广告都说是专家,可没有一家广告不是夸大的。我最讨厌那些医院在电视上连篇累牍的由所谓的专家穿着白大褂很专家似的在吹嘘。”艾椿说。

“我这个朋友从不打广告,我的便秘手术就是他做的,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苟经理说。

“手术后还好吧?”柳母很关心的问。

“效果还不错。当然要注意饮食。没动手术前经常是四五天便秘,没便秘的人不知道这‘毛’病的苦处,那时能痛快的解手,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柳留梅笑了起来。

“我动手术前,去市里两家大医院咨询过,其中一家的‘肛’肠科医生只是问了下便秘情况,给我开了些主泻的‘药’。我问手术后能不能好些,他说你想手术也可以,模糊其辞。我看旁边又站着几位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我就决定放弃这家医院。后来去了另一家公办医院,‘肛’肠科主旨医生看来五十多岁了,医生脸上的沧桑往往给患者信任感,老医生很认真,给我做了细致检查,很肯定地说要手术,他在纸上把我那病变部分画出来。我问手术后会不会有后遗症,我担心手术后‘弄’不好是否会走向反面,控制不住就坏事了。控制得太死不行,控制不住更不行吧!老医生说不必担心,手术后至少能缓解便秘。老医生坦率地告诉我,他不是本医院的在编人员,他是院长请来承包‘肛’肠科的‘私’人从业医生。后来我征询该医院一位认识的中医科主任医生,他很神秘的带我到医院‘门’口,指着一侧墙上的本医院专家介绍栏目说,你看,这里没有‘肛’肠科专家的位置吧!他不承认‘肛’肠科有专家,建议我要慎重。”

“这正如你的企业没有在本市企业50强里挂名。”

“想挂还不容易?掏上几万十几万就能挂名,我不想榜上有名。这玩意儿同我当年搞吹牛的报告文学没两样,我就低看什么福布斯、胡什么的排行榜,事业上的真正的实力派可不在乎排行榜,都是低调行事。你搞排行榜的钻窟窿打‘洞’去查别人有多少家底,你不是很有本事?那你何不去办家企业?这年头,有能耐的硬汉办实业,那些个软蛋次蛋才去搞什么排行榜。这搞排行榜的同写吹捧企业家的报告文学差不多。”苟经理底气十足的说。

艾椿正赶着一只苍蝇,边赶边说:“这世上不只是苍蝇烦人!”

苟经理把服务员找来问“你们的卫生怎么搞的?把你们老板请来。”

一会老板来了,他同苟经理很熟悉。苟经理说:“老板,幸亏今天我请的客人是老友,要是谈生意的,你酒店这苍蝇不坏了我的事?”

“怕是昨晚修纱窗漏进来的。”

“厨房该不会有苍蝇吧?我给你们发明的菜可要烧到家啊!”

老板诚恳地点头退了下去,留下一包熊猫烟。

“教授,要不是熟悉的店主,肯定得换一家。另外,这里有个厨师烧的汤菜特好,也特爱干净。下饭店不是看其‘门’面,一定要看厨房如何?中国饭店的厨房大都杂无‘乱’无章,这家的厨房是难得的干净,圣人说‘君子远庖橱’,他叫大家离庖橱远些,这怎么行呢?这大概是以后的中国读书人大都肠胃不好的一个原因。因为一点不了解厨房的食品卫生是危险的。现在所谓‘吃饭吃气氛’,那是胡扯!应该是‘吃饭吃卫生’才合乎饮食科学。”

“你我都是农村来的,夏天一两只苍蝇算什么?我们要学学‘毛’主席,他一生不在乎苍蝇蚊子。还有那个蒋经国,他治理台湾的时候,时常轻车简从的便装下基层,有次在乡下的小饭店用餐,对苍蝇叮过的饭菜照吃不误。”

“‘毛’主席一生不信邪,其实他也是名字上不了墙的土‘肛’肠型专家,不过‘毛’主席治的是中国的国家便秘。不说远的,就说1949年前的近百年的中国,病态支离,上下不畅不通,便秘很了!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终于把国家的便秘基本治好了,政令畅通,一个政策下来,天摇地动,基本上是不走样的一杆到底。解放初期,枪毙了天津搞贪污的高官,以后上上下下谁敢再贪污?哪像现在,不断枪毙,不断双规,可贪污腐败分子排着队跟上来。现在是,政令处处阻塞,又得了严重便秘啊!”

苟老板思绪跳跃,议论风生。

大家笑了起来。

苟经理有个特点,在饭桌上只要有他看得上的年轻‘女’‘性’在场,他往往是妙语连珠。这时凉菜上来了,苟经理给每人的杯里斟满了啤酒,柳留梅给自己的杯里加了些冰块。苟经理带头一气干了杯啤酒,四四方方的脸上容光焕发,撇了撇嘴说:

“你们还没有听到给我手术的那位土‘肛’肠专家的妙论呢,他说,便秘还不难治,难治的是心理上的便秘,那是心理医生的事,可中国人长期就忽视了这心理便秘,心里不畅通,百病就跟了上来。”

“妙论妙论!”艾椿往自己的酒杯中兑了点开水,他的胃怕凉。

苟经理笑着说:“教授杯里兑开水,侄‘女’的杯里放冰块,有意思。”苟经理过去隐隐的听说艾椿有个情人是他的学生,难道这眼前的不俗的年轻‘女’‘性’就是吗?

“苟经理,给你动手术的医生可是额边有块小疤痕的?他耳垂特别的大,他好像‘性’陆。”柳留梅母亲问。

“正是他,不姓陆,姓骆。骆驼的骆,他自称是唐代那位写讨伐武则天檄文的骆宾王的后人。骆医生后来离开了公立医院,自己开了家专科医院。”

柳梅陪母亲去方便。

“骆医生‘性’情豪爽,这倒有点同骆宾王相似。”艾椿说。

“这骆医生也是个难得的侃家,他说据他考证,武则天也患便秘,大凡‘女’人患便秘的,大都聪明,而且爱‘床’上活动,所以说武则天爱养鸭子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床’上活动使血脉畅通,加快‘肛’肠蠕动,缓解便秘。这骆医生还吹牛,在唐代还没有我骆某人这样的‘肛’肠专家啊!”

艾椿笑得差点把一口啤酒呛到气管里,他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柳留梅每次回来后便秘就大大缓解。

“你们笑什么?”正回到桌边的柳留梅见艾椿像孩子般笑得可爱。

“我在给教授侃骆医生的情事。”苟经理指着端上的一道菜,“这道菜是我的创意,菜是我命名的,当然,还得那厨师有一手。”

艾椿分析了一下那大白碗里的菜,是份汤菜,有木耳、青果、滑‘肉’、鲜口蘑、银鱼、粉丝等成分,艾椿尝了尝,清淡可口,滑‘肉’鲜嫩无比。

“这滑‘肉’是煽过的小公羊‘肉’,汤汁是地道的散养的本地细脚母‘鸡’熬出的汤。这道菜我请骆医生同他的助手护士小姐吃饭时,护士小姐啧啧的赞不绝口。骆医生听了我对菜的命名,连着说佩服佩服!”苟经理给每个人盛了一碗汤。

柳母说这辈子没尝过这透鲜的汤菜,一起喝了半碗。

“这骆大夫同他的助手‘女’护士关系不一般,但他的挚友都心知肚明,那位大名叫水清华的护士是骆大夫的另一半、内当家,他俩差不多已有十多年的情史,但不知为什么不公开,传言两人生有一个儿子。据说骆大夫在瑞士的‘女’儿反对父亲处理感情的方式,希望父亲名正言顺的同水清华结婚,不用真真假假,这瑞士的民风是最容不得一个‘假’字。瑞士的市场比较规范,因为那里社会很讲诚信,人和人关系很阳光。”

柳留梅一听耳根红了一下。艾椿想,这鬼‘精’灵的“狗”经理该不会是说东道西吧。

“我看那护士不过三十左右,可骆医生已过‘花’甲啦!我不信厚道的骆医生会有这缺德事,现在的人就好给人抹黑。”柳母‘插’话。

“大姐,骆老医生妻子亡故,那护士单身,两人结合可是合理合法。现在老少婚恋是越来越多,只要两人有感情合得来,也没什么。”苟经理加重语气的说,给柳母碗里又添满了那鲜汤。

柳母摇摇头。

“苟经理你说这道菜的命名吧。”柳留梅不想让母亲卷入老夫少妻的话题。

“我那天也是同骆大夫和她的内当家开个玩笑。骆大夫大名叫骆淼,名字中有三条水,护士名清华。菜汤里有木耳,有滑‘肉’。我说这道菜称‘水沐清华’,我刚说完,水清华说,早知你这样贫嘴,那时给你手术时,应该把你‘肛’‘门’给缝上。”看来苟老板喝多了,酒意浓时,大俗亦雅。

艾教授笑说;“这顿饭菜可丰富了!”他的意思是“便秘”“‘肛’‘门’”等都上了饭桌。

柳留梅还在低声‘吟’着“水沐清华”。

一会,端上一道菜,是道炖菜,咸‘肉’压在鲜‘肉’、蘑菇、青海带上一起蒸熟,柳母赞不绝口。

“这道菜就显出厨师的灵气,我有回看了周瘦鹃的《姑苏菜艺》后,把这道菜的做法转告厨师,他又做了些改进,有时将鲜猪‘肉’改成鲜母‘鸡’‘肉’,这道菜成了这家酒店名菜。骆大夫特欣赏。”苟经理说。

“这周瘦鹃才子佳人写的还可以。他是吴派园艺家,也是美食家。他在苏州‘弄’的那一亩三分的园林艺术很红了一阵,周总理、朱老总等人都去欣赏过。据说总理在苏州时还请过他吃过便饭,这饭桌上可能还有今天我们这道菜吧。只是不知这菜名叫什么?”

“我对骆大夫说,这咸‘肉’资格老了,这鲜‘肉’还嫩着,这海带还青青。这道菜叫‘老少情’,一老一少搭配就是好啊!”

柳母一边摇头一边笑着。

“你成了菜名专家了。”艾教授笑曰。

“哪里,还是砖家。”苟老板笑说,“我那‘水沐清华’这一砖,把骆院长和他的助手水清华,砸的心里痒痒的。”

吃饭的时候,上了一道辣椒炒‘鸡’丝,‘色’香味具好,很对柳留梅口味,她是以吃辣著称的,在家的时候,父亲的菜园,每年不忘种上名为朝天猴的辣椒,其辣无比,去了南方以后,那里的菜以甜为主,很不适应中适应了。柳留梅夹一筷辣椒丝进口,就辣的出了眼泪,柳母也是能吃辣椒的,也说这辣椒受不了,这辈子没吃上这么辣的椒子。苟经理哈哈笑出了声,他若无其事的吃着那盘辣椒炒‘鸡’丝:“我喜欢这家酒店的菜,一是汤菜好,二是这里的辣子辣味盖全市。”

“我不吃也能感到它的辣。这怕是墨西哥的魔鬼椒。”艾教授说。

“这里的老板在郊区有块地,专‘门’种绿‘色’素菜,不上化‘肥’和农‘药’,这辣椒也是自种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种,近乎墨西哥的魔鬼椒,那里我去过,魔鬼椒我也只能吃上半个。”

苟经理望着柳留梅,意味深长的说,“今天要是碰上印度的断魂椒,我们怕都得断魂。那可是天下第一辣。”

请人吃饭,平平吃上一顿没给客人一点记忆,是平庸。能给客人记忆的饭局才是好饭局。这顿宴请很久是柳留梅忘不了,汤菜水沐清华、蒸菜晨昏恋、类似断魂椒等,好一阵活在胃口里。这才是盛开的餐桌啊!

这天虽很愉快,但艾椿还是感到累,人老了,无所事事也累,有所事事更累。艾椿不待柳留梅娘俩安歇,便冲完澡早早睡下了。

刚要合眼,苟经理来电话:“今天去你那里,把另一件正经事给忘了,傅市长的儿媳快出狱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人才‘弄’到我公司?老兄你一定帮忙!还有一件事,以后再说吧。”

经苟经理这么一提,艾椿才想到应该到傅副市长家去一趟,他说过,儿媳回来后,住到大学是最好的。

艾椿刚躺下合眼,朦胧间觉得脸上有热气,他熟悉这气味,是柳留梅身上的。她轻轻地给艾椿盖上一条‘毛’巾被,便悄悄离开了回到主卧间,见母亲也已经睡着了,她还没有困意。这天柳留梅心情很愉快,手术伤口已基本痊愈,大便正常,白天听到的“水沐清华”的故事内心颇安慰,这世上的另类地下恋情肯定不是少数,他同艾椿不是个案,只是那个叫水清华的‘女’人命运比自己好得多,她可以同她的老头朝夕共处,身心都沐浴在她老头的爱河中。如果两人还有个隐秘的孩子,那更是锦上添‘花’,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孩子偷偷的生下来啊!

柳留梅在自己的家里休养几天后,便回到学校,等待他的是高三强化班的班主任。

柳留梅一走,艾椿便给傅副市长电话,电话没人接,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这种情况很少见,傅副市长退下以后,过日子极为低调,自己买菜自己做饭,出‘门’一把锁,进‘门’是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艾椿教授特地去傅副市长家看了一下,见砖砌的院墙铁‘门’上是一把大锁,院里院外静悄悄。

午睡后,艾椿拿出柳留梅在繁忙的教学中草草‘弄’成的教学论文,打算细细润‘色’,找个刊物发表一下。明后年柳留梅要评高级教师,必须要论文。现在是中国历史上论文最多的时代,泡沫论文成灾啊!可是刚看了几页论文稿,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艾老师我很想很快见到你行不行最好在今天要打扰您了!”没有标点。

久违了的洗婴丛人海茫茫中浮了上来。

“那就来吧。”艾椿想了想说。

“家里有其它人吗?”洗婴迟疑了一下。

“没有”

“她暑假没回来?”

“她回来不回来同你要见我有关系吗?”艾椿知道洗婴说的“她”是指柳留梅。

“‘女’人之间的事你不懂,我现在不希望见到她,虽然我很想见她,我总感到我同她是意气相投的。”洗婴说。

“那现在你就来吧。”

“我今天晚上才能到,可能要在你家的沙发上度过一晚,方便吗?”没容艾椿回答,洗婴就收了线。

晚上近九点洗婴才轻轻的飘来,外面正撒起‘蒙’‘蒙’细雨。她头上戴了顶白‘色’安全钢盔。虽然她依然活泼,但难掩饰眼中的轻愁,

“物归原主,本不想还给你,留下作个纪念的,想到你有时骑摩托车带人少不了安全帽。”洗婴显得很疲惫的样子,好像变胖了些,脸‘色’似乎还比过去嫩些。她见桌上摆了她喜欢吃的红烧鲫鱼、酸菜豆腐、凉拌黄瓜、青椒土豆丝。

“招待我的?”洗婴放下褐‘色’仿真皮手提包,从包里取出两根人参:“给你泡酒的。”

“化这钱干吗?”

“我有个朋友在人参种植场打工,他送我的。”

“喝点吧!”艾椿提议。

“想喝,但我不能喝!”洗婴给自己的杯里倒上饮料。

“秦老师还好吧?”

“我早就不在他那里了,离开他快半年多了。”

“他能不到处找你?他肯定是想着你的。”

“他想不想都得离开,他那三千多元工资,每月要给正上学的‘女’儿寄八百元,每月烟酒三百元,再扣水电电话煤气费,还能养活我?”

“节省些过也可以,这城市的民工每月四五百元工资,要养活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人,可有时老板还要拖欠民工工资。”

“他要我把锁锁碎碎家务全包下,我受不了。”

“两个人的家务并不复杂。”艾椿给洗婴添了些饮料。

“他要我同他领结婚证。”

“这要求还属正常。”

“可当初我当着韩主席的面说过,我最多最多陪秦老师一年,帮他摆脱离婚后的抑郁期。我没有说要嫁给他,我没有要同他结婚的冲动。有人说我付出了代价,为什么不认为我帮助了一个人,是作为我的价值的体现呢?”

“秦老师知道你离开他后又去哪里?”

“他不知道。”

“这他不急吗?”

“他没必要为我着急,他能离开近二十年的妻子而不再过问她,为什么要过问相处时间很短的我呢?”洗婴想了想,“我不是烦他,秦老师骨子里是个好人,我今生忘不了他的。”

“老秦是希望你多陪他些时光,一个老人形单影只很孤单。”艾椿说得有点动情。

“我决定离开秦老师之前,韩主席要给他介绍了一个刚退休的小学‘女’教师,比秦老师小十五岁,我觉得这很好啊!可秦老师在电话里对韩主席说,老韩,孟子说,观于海者难为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啊——啊——观于海者难为水。”艾椿大为感慨地说,“你秦老师的第二位妻子谢晴和你都属于大海,韩主席介绍的那退休的‘女’教师是一般沟里的水,曾经沧海难为水么啊!”

“艾老师,我想唱首歌。”洗婴说。

艾椿点了下头。

“流‘浪’人归来,爱人已离去。心里是这样的凄凉,活着为什么?应该怎样活我不敢想,路在哪里,路在哪里?------”洗诗轻声的唱完,余音缭绕。眼里滚动着泪水,“这是我妈当知青的时候,爱唱的一首歌。”

桌上的菜盘大都剩了盘底,一盘酸菜几乎让洗婴一个人吃完。洗婴要了碗面条,三下两下匆匆扒完,就到一边的沙发躺倒,看来她是很累了。

“艾老师,有脚盆吗,我先洗个脚。”洗婴说。

“你别动,我去把水搞来。”艾教授端来盆热水。这时他忽然想起曾经是南书记的‘女’友林姐,因为南书记给一位熟悉的‘女’学生端了盆洗脚水,使林姐生出醋意。给异‘性’端盆洗脚水不应夸张它的含义。

“真不好意思!”洗婴很费劲的坐了起来。

艾椿把桌上收拾干净,又把厨房收拾完毕,发现洗婴已经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可脚丫子还在洗脚盆里。艾椿不忍唤醒她,轻轻的给她把脚擦洗干净,这时才发现她的脚拇趾外翻严重,这是青年‘女’‘性’中常见的足病,长期穿高跟鞋的结果。艾椿规定柳留梅的鞋跟不能超过五厘米,这是对骨科也很有研究的郁大夫的观点,超过了五厘米,‘女’子的脚就容易得拇趾外翻畸形,整个脚就像个蛇头。有许多年轻‘女’子头是粉面,脚指是蛇头。这叫粉面蛇头‘女’,有些恐怖。

艾椿摇了摇头,洗婴这双可说是美轮美奂的脚真得不能再让高跟鞋给糟蹋了。一个‘女’子除了面相,就是手相和脚相,这三方面都好,其它方面差不到哪里去。艾椿用手比划着洗婴脚的长度,竟发现只比柳留梅的脚略微小些。

艾椿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毛’巾被,轻轻盖在洗婴身上。艾椿在洗婴身边坐了一会,望着洗婴孩子样的睡态,她本来就是个大孩子,心无邪念,当初她接到秦根的长长的诉说他孤独寂寞和思念她的信后,她没有多想,就决定去陪伴曾经嘱咐他离开娱乐场所并教她钢琴的秦老师,虽然只是陪了几个月就离开了,但毕竟把这份可贵的感情奉献出去了。如果不是琐碎的家务和老少相处的不易,她肯定还会陪下去的,甚至会将革命进行到底。

艾椿到自己的卧室刚躺下不久,听得客厅一阵响动,连忙起身拉开客的灯,见洗婴侧转身来嘴一张呕吐起来,把吃的食物全吐了出来。艾椿忙着端来一杯水和一个瓷盆,让洗婴漱了口。待艾椿把地上收拾干净,洗婴又想吐了,但吐到盆里的是一口口酸水。

“着凉了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艾椿担心地说。他想着,今晚的饭菜没什么问题啊,自己的肠胃是最娇的,可自己感到好好的。

洗婴摇了摇披着几络乌黑发丝的前额饱满的脑袋。吐了一会,洗婴坐了起来,无力的靠在沙发背上,用求援的眼球望着艾椿:“艾老师,这么糟蹋你真不好意思!”喘了口气后说,“带我去医院吧——我怀孕了,明天就去!”

艾教授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一切都明白,洗婴是要他陪同去人流。

“一定要吗?”自从柳留梅人流后,艾椿至今还陷在人流的痛中,后悔面对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时的手足无措,然后又慌着去扼杀。

“明天一定要带我去的!不会感到不方便吧!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怀了孕。”

明天又要去谋杀一个生命?

第五十七回 苦慈母操心同性恋 坎坷女奔丧上海滩

洗婴请求艾教授陪她去做人流,艾教授犯难了。对‘女’人来说,人流伤害身体,意味着减少生育宝宝的可能。有了陪‘女’弟子那回人流的痛苦经历,“人流”二字重千斤。

“婚前怀孕,现在已属正常的事。你母亲会理解的。”艾椿说,“甚至有的有意安排在婚前怀孕。”艾椿想起柳留梅同室的小琴老师,男友就同她约法三章,奉子成婚。

“婚前怀孕,老妈和姥姥都会生气的。特别是我不想让年长的姥姥难受,她的命太苦。”洗婴靠在沙发上,语调缓慢的对艾椿细通衷曲,“我母亲是文化大革命中上海中小学生中下放农村的一大批最小的‘女’孩之一,初中一年级才上完,就下放到这里的农村,后来她被一个冒充农村干部的农民哄到手,他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是一个有着嫁随‘鸡’观念的‘女’人,眼看回上海无望,不得不死心塌地的嫁给了农民。文革结束,母亲随着知青返城的大‘潮’回到了上海,在上海当了一名纺织工人,可是我父亲却到不了上海,母亲给父亲找了个清洁工,父亲却受不了上海人的势利眼,在这种情形下,个‘性’横暴的父亲威胁母亲一家,母亲如不跟他回去,他决不会让岳父母一家过安定的生活。后来母亲托关系来我们这个城市当了一名工人,她的人和户口第二次离开了上海。听外婆说,最可惜的是上海户口没了,好像户口比人更重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艾椿给洗婴搅了个热‘毛’巾。

“我哥是在母亲迁回上海时出生的,哥的户口在上海。我是在母亲第二次离开上海生的,户口在外省。还在我母亲回上海时,父亲耐不得寂寞,据说参与了一起抢劫轮‘奸’案,母亲生下我半年后,案子发了,为首的枪毙,父亲被判了四年劳改。母亲的朋友说服她离婚,母亲很犹豫,也就没有行动。后来我问过母亲,为啥要依着父亲离开上海,又为啥他被判了刑不离婚?母亲说一为了我们,二为了父亲很爱她。”

艾椿望着面如‘春’华的洗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有其母亲的遗传因子,‘女’人的痴也会是遗传的吧,所以,男人找另一半时,不能忽视对其生母的了解。

“艾老师,母亲是痴爱的牺牲品。父亲从劳改农场回来后,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打工的钱一分不少的‘交’给母亲,夜晚从不外出。这样的生活大约过了一年,其间母亲流产一次,可当母亲再次流产后一个月的时候,有天中午,父亲正在同邻居下棋时,被一个什么朋友喊走,从此就在没有回家。直到第四天,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据说他是一丝不挂的死在一家小旅馆的北边楼根下。我母亲一直哭啊哭,眼都哭出了血。可我父亲的命案到现在依然是个无头案,我没有去上海的母亲那里,同父亲的案子有关,希望能找到凶手。我几次去公安局询问,都是简单一句话:还没有头绪。大概一个蹲过监狱的老百姓,死了也就死了吧,不会下大力去彻查的。”

“好在这一切已经过去。”艾椿无力的安慰着洗婴。

“也许父亲不在了,母亲对我们特关心,有次母亲一年多没见我,回家后她发现我胖了,说要带我去检查身体,她带我去‘妇’科,那‘妇’科医生是母亲的朋友,母亲特意关照那医生,注意我是否是处‘女’,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母亲。”艾椿想起柳留梅同母亲洗澡的时候,母亲很注意‘女’儿的‘乳’‘胸’那标记物的变化。

这就是天下母亲心吧!

“我的钱包在车上让小偷给偷走了,我明天给上海的妈先去电话,让她给汇点钱来,去医院要一笔钱的。”

“这你不要多考虑,不用你娘汇钱来,不要惊动她了。”艾椿说。

“这事完了后,我就要到妈那里去。妈一直让我去上海打工。”

“如果你去上海不是太急,可以和我同行的话,等几天我送你去上海,我要到那里办点事。”艾椿说。

“那太好了,我母亲做的菜特好吃,她很好客的。”

“这样吧,你去我的‘床’上睡,好好睡一觉很重要。”

“不了,我就在这里歪着。”洗婴说。

“小洗,有个问题还是想问你一下——你的决定秦老师知道吧?”艾椿郑重的问。

“秦老师?这是我自己的事!”洗婴想了想说,“我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事同他毫无一点关系!”

“我同老秦不是一天的‘交’往,他是个把感情当人生的人,你们如果没有彻底了断,你这样做,让他知道后他能受得了么?”艾椿的语气里有对她过去处理感情不慎重的批评。

“艾老师,怎么连你也无解呢?当初,我决定去秦老师那里,主要是帮助他离异后摆脱孤独,并非要同他组建家庭,我不是人尽可夫的‘女’人。”

艾椿见洗婴这么回答,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说到‘女’人的不是“人尽可夫”,不免叹息一声,绝大多数‘女’人婚前总觉得“可夫”者很多,但事实上可夫者寥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男人多如那一片又一片从眼前飘过的云彩,能不看走眼稳稳地登上一片云彩飘向生活的远方,这样的‘女’人就是幸运的。就说柳留梅吧,把感情一古脑儿‘交’给了自己的老师,可事实上这位老师并非值得他“思存”的好丈夫。

睡前艾椿想得很多。洗婴怀上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呢?他是否知道孩子要打掉?即使父亲是秦根的话,他以后会不会怪罪自己呢?他说过,他通过演算周易,他命里还有个儿子。但老秦是孩子的父亲可能‘性’太小,因为洗婴离开秦根已大半年了。可能‘性’大的是位陌生人,陌生人如果非常要孩子,以后纠缠起来呢?这方面艾椿不得不考虑,但是他这些考虑有什么用呢?人一生的遭遇祸福往往不是自己的思虑决定的。

洗婴看来是铁心要把孩子‘弄’掉。眼下艾椿所要考虑的是怎样使她安全流产,这就必须要找有经验的大夫。他脑子里很快跳出个名字:衣裳,但衣裳大夫她还在那所城乡结合部的小医院吗?那医院虽小,但‘妇’产科很有点名气,里面的衣裳大夫口碑甚好,柳留梅的人流就是由衣裳大夫亲自动手的。

衣裳大夫还有个开出租车的儿子,同艾椿的关系也很好,也有一阵没见面了。你心里想见的人,往往一忽悠就是相忘于江湖。不妨明天先去找衣裳大夫吧,去前还得去银行取点钱,上次柳留梅的人流是二百,现在肯定又涨价了,加上礼物和小费,怕得好几百。

艾教授枕上的脑袋这么‘迷’‘迷’糊糊的想个不停。

总算如愿的见到衣大夫。

衣裳大夫似乎比原来年轻的多,脸‘色’红润,光彩照人,风度依旧。她怎么越活越年轻呢?

“啊,教授,别来无恙。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忘不了的。你是愈来愈年轻漂亮啊。”

“年轻的是你,你看你的‘女’友也是一个比一个年轻啊,同来的是你的学生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又是带来有事的吧!怀孕了就让爱情结晶生下来么,你同‘女’弟子怎么不使用安全套?随便怀孕随便人流,这是犯罪啊。这年头老板搞下属,当官的养二‘奶’,你们教师也不放过学生,只知道图痛快,都不避孕,‘弄’出孩子就来打胎,这世道成何体统?”。边说边将洗婴带上旁边的手术台,艾教授赶紧面壁而立,忽听得背后洗婴“啊”的一声尖叫。

艾教授被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这梦是如此清晰。一番虚惊。

艾椿醒来后已经睡不着了,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五点,艾椿便悄悄起身,听洗婴的房间还是静悄悄的,便轻轻开了大‘门’,再把‘门’轻轻锁上,推上走廊里的摩托车,走了一会才发动噪音特响的摩托,免得惊醒洗婴。摩托也老了,还是妻子在世时买的,为了带妻子去市里看病方便些,可没两年妻子虚弱的身体连摩托车也坐不稳了。

艾椿要赶早市去买个本地正宗老母‘鸡’,炖‘鸡’汤给流产的洗婴补养。当年柳留梅流产后一共吃了六个本地老母‘鸡’。洗婴虽然不是柳留梅,也还不是深‘交’的朋友,但她是自己的同胞,目前处在弱势地位的同胞,你能亏待吗?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处在强势位置?不要旁人的关怀?

吃完早饭,艾教授带洗婴直奔郊区医院。

衣裳大夫依然在她已经工作了五分之一世纪的郊区医院,她完全不是在艾椿梦中出现的水‘色’极好的‘女’人,岁月毫不留情的雕琢所有的人。但她毕竟是‘女’人中的一级苹果,品相没有变。

艾椿把一袋档次较高的进口水果放到衣裳大夫的办公桌上,介绍着旁边的洗婴“我的小亲戚。”

洗婴去找厕所了,孕‘妇’就是‘尿’多,胎儿压迫‘尿’道的原因。凡事总有因呢。

“什么风把大教授给吹来啦?”衣裳大夫微笑着给让坐。

“想你儿子了。”艾椿调侃的说,“还在开出租车?”

“你俩是有缘份,他还真的时常叨念着你。已经不开的士,自己办了个小公司。”

“单干还是合伙”

“是合伙也是单干。”

“我知道了,你当娘的出资,儿子当老板。”

“我哪有钱给儿子?本想提前退下来,应聘去温州一家民办医院挣些钱,上次你不是让我儿子捎口信,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我开一家‘私’人诊所?可开‘私’人诊所我哪有资本?我早就想开了,我就是个穷命!”

这时洗婴静悄悄回来,搬了个方凳挨在艾教授一旁坐下,艾椿见洗婴的板凳有些晃,便要和她换个位。

衣裳大夫给艾椿和洗婴各泡了杯茶。并让艾教授坐自己坐的藤椅,她坐到方凳上,同洗婴挨着肩,说:“你的个子有一米七吧?”

“一米七四,傻高。”洗婴要给衣大夫换藤椅。

“你身子重,别客气。”锐利的‘妇’科医生的眼。昨天晚上艾教授就没有发现洗婴的身子重。

“谢谢衣大夫!”洗婴饶有兴趣的研究着眼前这位俊俏中年‘女’人。

“你比我高三个厘米。年轻高个美貌,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你怎么不去大城市呢?”衣大夫似乎对洗婴有天生的好感

“不久就要去上海,我妈在那里。”

“妈现在上海干什么?”

“妈住在上海姥姥家,一面照顾身体不好的姥姥,一面打工。妈初中一年级时‘插’队到这里农村的。父亲不在后,妈回到了上海,一直住在姥姥家。”

“那我们是正宗老乡,我是初中二年级离开上海‘插’队落户到农村,后来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医学院,要不说不定我会同你妈一样回上海打工。”

衣裳大夫同洗婴越叙越近乎,她对艾教授说:“教授,我就认你的小亲戚当我的干‘女’儿吧!”

“你们俩都是高个,又都是美人坯子,走到一起谁都会把你们当母‘女’啊。”艾教授说。

“我已是个黄脸婆,还美个什么啊,满脑子里想的是怎样过紧巴巴的日子。”

“你们当医生的还叫什么苦?”艾椿说。

“我们不是大医院,现在每月只能发80%的工资。”

“有你这手技术,干脆提早退下来单干或同别人合伙开诊所,资金是可以想办法的。”艾椿见衣裳大夫眼下正闲着,便言归正传,“今天要麻烦你,给我这个小亲戚检查一下。”

“那现在就检查,等回我可能有个手术。”

“小洗,那你就跟你阿姨去吧。”艾教授说

从检查室出来,衣大夫把艾椿叫到另一个房间:“已有近三个月了。”

“能触‘摸’得到吗?”

“我一看‘乳’部那地方颜‘色’的变化就知道了。”衣大夫说,“为什么要流产?”

“她丈夫正在读研,自己亦要考研,实在不敢要孩子!”艾椿从容的叙述了事先编好的故事逻辑。

洗婴可能要呕吐,去了卫生间。

“教授,你这不是故事吧?”衣裳大夫坦然的望着艾教授,“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容我坦言,孩子假如是你的话,你的年龄抚养孩长大可能有些困难,可有困难也不一定要流掉。现在人流的很多,把人流看得像倒掉一碗剩稀饭似的随便。其实‘女’人怀孕的机会是很难得,我是主张珍惜生命的,再说人流很伤身体。人流虽然并非很恐怖,不是那么很伤元气,但是可不是像削瓜皮那么简单。”

“要是我的,拼老命也得要孩子,我就一个‘女’儿,还就想要个儿子。”艾椿一直为柳留梅当年的流产而后悔自责,他讲这话是感情上是‘挺’真的。

“主要我看刚才你们来时,‘女’孩对你怪依恋的。红袖添香夜读书么,不是你们儒生们一向有的理想境界么?”衣裳大夫说。

“穷知识分子一个,上帝不会送给我一个宁馨儿!”

“老少恋可是时尚啊!莫瞎耍嘴。我的意见是,胎儿这么大了,还是头胎,‘弄’掉真可惜。‘女’人反正要完成生孩子程序的,最好保留这个小生命。”衣大夫不无惋惜的说。

“你同‘女’孩母亲是同时代人,又都是上海老乡。我们也不是一天的‘交’往了,我如实相告吧。”艾椿大致上把洗婴的有关情况介绍完后,叹息一声:

“自从‘女’孩的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在娱乐场所的楼下,母亲一人去了上海打工。‘女’孩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我实在又不好问她肚子里的小生命的父亲是谁,孩子生下后又怎么办?”

“老艾,我想要这个孩子!”衣大夫很认真的说。

“你的意思是想把‘女’孩收为儿媳?”

“我没这个福分啊!”衣大夫说。

“你儿子同我是忘年‘交’,‘挺’帅也很善良的小伙子。如果你儿子和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当月下老人,促成这件美事。”

“能让这‘女’孩给我生下个孙儿,我也就满足了。”衣裳大夫的眼球有些‘潮’湿,“老艾,实不相瞒,儿子是同‘性’恋者,对方也是个‘挺’帅的不错的男孩,和儿子同年生,二十六岁。”

“我想,你我都应该理解同‘性’恋人,他们也是心心相应,苦苦相爱,艰难坚守的痴情痴爱着。同世上所有的倾城之恋没有什么不一样。”艾椿教授说。

“我能理解,只是男男相爱存在风险。”衣大夫说。

“我因为受委托在写一份预防爱滋的宣传材料,‘性’的途径是传染爱滋的主要方式之一,男男相爱是在‘乱’‘交’的情况下才出现危险。不‘乱’‘交’,采取卫生措施,不会有危险‘性’的。”

“关于后代,我让他们考虑领养一个孩子,他们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我主要是想到他们以后老了有人照应,人老起来是很快的啊,像秋风落叶,我们不是说老就老吗?”

“你考虑让我的小友把孩子生下来?这确实是一着棋。”艾椿‘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昨晚没有睡好觉。

“‘女’孩姓洗吧,同我儿子的另一位是一样的姓,这是否也是一种天意?我的孙子姓洗也行。老艾,领养个孩子不容易,首先要健康,小洗年轻健康,身材好,个儿高,生下的孩子质量不会差的。现在生个孩子可是高风险投资。”

“我是不是先同小洗谈一下呢?”艾教授说。

“先不慌谈,让我做通儿子俩口的工作,另外,不管小洗同不同意留下孩子,我要认她为‘女’儿,她的气质我‘挺’喜欢,她以后肯定在上海的机会多,我退休后要回上海,有她在一起多好。”

“假如我要认小洗为‘女’儿呢?”艾椿诡秘的一笑。

“大教授的眼光高,哪能把黄脸婆子看在眼里?”双方都笑了起来。

这时洗婴从卫生间回来了,衣大夫又领洗婴到里间,一会两人一起出来。衣大夫说:“现在人流还早了点,你们一星期后再来。”其实这是衣大夫的缓兵之计。

“衣主任,‘门’诊有个‘女’病人已昏‘迷’,院长让你快去。”一个小护士慌着推‘门’而入。

“你们坐一会,我去看看。”‘妇’产科主任衣裳大夫跟着小护士出了‘门’,已经是过五十的人了,背影还是很年轻,只是脚步已不很那么有弹‘性’。好端端一个儿子闹同‘性’恋,这对单身‘女’人来说肯定是有很大压力的。

艾椿戴上老‘花’镜翻着桌上的健康报,洗婴在打‘毛’衣。艾椿放下老‘花’镜,欣赏着这洗婴飞针走线,她的纤长的手指真是灵活,动作十分流畅,这个聪巧的‘女’孩命运却不流畅,颇多坎坷。‘毛’衣是棕‘色’的,尺寸很大,不像是她自己的。

半个小时后,小护士来对艾椿说:“艾教授,衣主任要去手术室,病人是宫外孕。她说要你们等着她。”

“这样吧,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来。”艾椿跟着护士出了‘门’,洗婴也站了起来,从桌上拿起艾椿丢下得的老‘花’镜,赶紧两步去扶着艾椿下楼。

到家了,先去看座机上有无来电,才想起老‘花’镜不在身上。洗婴笑着把‘花’镜递上,这时手机响起短信声音,忙戴上‘花’镜,是柳留梅发来的“昨晚梦笔生‘花’。”艾椿一笑。

“涉笔成趣。”艾椿复了短信。梦笔生‘花’、涉笔成趣,这是两人间的既雅又俗的亲昵的‘私’情用语。

洗婴个子高,居高临下随意一瞥,见到了艾椿手机上接到的短信:“梦笔生‘花’,这是黄山一景吧,黄山只能去一次。”

“怎么说黄山只能去一趟?”艾椿回头望着洗婴。

“为了永葆第一次的新鲜感。”

“不无道理!”艾椿收下‘花’镜,“就像我这‘花’镜,第一次买来后一个月,说啥也不会‘弄’丢,以后新鲜感没了,不是丢这里就是丢那里。你知道田汉这个人吧?”

“国歌的作词者。”

“田汉有次给夫人买‘毛’线后去友人家聊天,把‘毛’线忘拿,第二次去拿‘毛’线时,友人把‘毛’线放在他脱下的帽子里,免得再把‘毛’线忘拿,可田汉回家后发现帽子忘拿,自然‘毛’线也没拿。”

洗婴咯咯的笑了起来。

“不过田汉是大智若愚的人物,脑子里天马行空,日常小事就胡涂。他的义勇军进行曲歌词,看似简单,实则千古绝唱,那是我们民族的魂和力量的体现,是我们国家‘精’神上的核武器,说不定将来日本再动武,我们中国人一定还唱着这首进行曲抗日。”

洗婴对艾椿的议论已不感兴趣,不是她一个人不感兴趣,是她这一代人对国家以后的命运远比老一代淡漠。

“我来熬‘鸡’汤、做菜。”艾椿系上围裙。

“艾老师,能不能换家医院?”洗婴说。

“衣大夫技术好,她又很喜欢你,她真的很喜欢你,她没有‘女’儿。”艾椿说服洗婴不要换医院。

洗婴那知道这年头要找一位手感很好的人工刮宫医生不容易,薄薄的一层‘子’宫壁刮轻了刮不尽,一不小心刮重了触破了‘子’宫壁大出血,所以陪柳梅流产时艾椿的一颗心往往提到嗓子里。

“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想有人知我疼我。”洗婴从艾椿身上解下挡脏的围裙,围在自己身上,“当然不包括你艾老师。”她向厨房走去,“熬‘鸡’汤和做菜的事我包了,别忘了我在饭店打了半年的工。”

中饭艾椿吃的很高兴,洗婴调理的几个菜还‘挺’上口,也许是有洗婴在,吃饭的那根神经很兴奋,干啥都要兴奋起来,包括吃饭拉屎。吃完午饭,已近两点。艾椿让洗婴上他的卧室休息,自己铺开宣纸,写了几个条幅,都是朋友赶着要的字,先前洗婴就要的字也写好,顺便写了“为人民服务”几个隶书。写完有些累,便和衣躺在沙发上和衣睡着了。

洗婴的手机铃声把艾吵醒了,不一会,听得洗婴在嘤嘤的哭泣。艾椿立即起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四点。艾椿见洗婴很伤心的样子。原来是上海的妈妈打来的电话,要洗婴立即回上海,姥姥病故。洗婴同姥姥的感情特深,因为她的童年是在姥姥身边度过的,洗婴出生时,哥哥才两岁,母亲带不了,把她‘交’给了住在上海棚户区的姥姥。

晚上七时半有到上海的火车,洗婴坚持今晚一定走。艾椿电话要通了火车站工作的老匪“老匪吗?请代买一张去上海的卧铺票。”

“坐票都怕买不到了,那还有卧铺啊!”

“老匪啊,务请你想办法‘弄’一张票。”

那头沉默一会:“我知道您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我的。这样吧,七点在车站售票‘门’口

见面。我尽可能‘弄’张硬座票。”艾椿发愁了,一个孕‘妇’如果在车上硬座上坐十几个小时咋行啊?

“你怎么喊他老匪呢?”洗婴问。

“他是我的一位忘年友,也算是诗人,因喜欢郭沫若的《匪徒颂》,给自己起了个笔名‘老匪’,书斋叫‘匪斋’。平时他说话没正经,所以朋友们亲昵的喊他老匪。”

艾椿立即去超市买来面包水果纯净水,又紧赶在银行下班前取了两千元,回来已近六点,见洗婴倚着‘门’微笑的望着他,他一下想起‘女’儿小时候常倚‘门’盼他从外面回来。他首先把两千现金‘交’给洗婴,洗婴说不用那么多。

“拿着吧,如果赶不回来,上海医院的人流费要贵的多,你老妈又下岗,别向她要钱。”艾椿要洗婴把钱缝在口袋里,别再让偷了。洗婴说她贴身内‘裤’有个防盗口袋,缝在上衣口袋不行。艾椿望了下洗婴的上衣口袋位置,才意识到不合适,洗婴的‘乳’‘胸’饱满,这两千元要是塞在‘胸’前的口袋里,不就引‘诱’小偷去注意那那峰峦迭起的地方吗?

到了车站,匪徒见艾教授带了个眼泡红红的娇娇‘女’:“是您老去上海?”

“我的这位小亲戚。”艾教授对洗婴说:“这是匪哥。”

“匪哥,麻烦您了。”

老匪两手一摊说:“硬坐票也没有了,我不能去抢票啊!”

老匪见洗婴着急,便安慰着:“小妹子还算走运,这趟车的乘警里有我一位哥们,我把您‘交’给乘警你老该放心了吧!”

洗婴说:“匪哥,太谢谢您了!”

“不用。”老匪转头向艾椿:“艾老这一阵在哪里发财?”。

“你不是总说我,教授教授越搅越瘦吗?穷教授命中只有穷的份。”说笑间火车来了,三人上了车。

一米八身材魁梧的一位乘警,很友善热情地接下了洗婴,老匪在乘警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乘警手一挥,“一百个放心!”然后把洗婴领进乘务员的卧铺,老匪和朋友乘警到一边‘抽’烟说话去了。

“艾老师,托你写字本想送给姥姥的,没想到她老人------”洗婴的眼里滚动着眼珠。

艾椿说:“字已经写好了,按你姥要求写了‘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只是没有装裱。”

“外婆要是能见到了你写的字该多好!”洗婴说,“我想姥姥会收到的。”她是说把这幅字烧化给姥姥。

因此,装裱不装裱已无必要了。人已走了,又一位对‘毛’主席有感情的底层老人走了,去见‘毛’主席了。这样的老人是走一个少一个,直到没有。世事总是这样,从有到逐渐没有。

洗婴对艾椿有些依依惜别。

艾椿教授把食品袋和一个大信封递给洗婴,轻声说:“你要准备克服困难,任何情况下不要气馁,不管多困难,要坚持‘挺’住,相信希望在等着你。祝你一路平安!信封里是写好的两幅字,一幅是给你的。”

“艾老师,我把‘毛’衣赶着打好了,是给秦老师打的,他身上的‘毛’衣好多年了,已有蛀‘洞’了。我委托你‘交’给秦老师,我知道这很难为你的,你们是多年的老友,因我的不懂事,说错了话,使你们有了隔阂,你能原谅我的话,就把‘毛’衣当面‘交’给秦老师。‘毛’衣放在沙发上。”

艾椿心头一热,他点了点头。

艾椿从挎包里取出一双红‘色’‘女’鞋,原是一年前给柳留梅买的,她嫌紧了些没穿。他要洗婴试穿,一穿正合适。

“以后买鞋,鞋跟就按这双鞋的高度,你的脚拇外翻不能再发展了。”

此时,悠长的汽笛已响,洗婴拉着艾椿的手送他到车‘门’口。艾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很认真的说:“洗婴,你名字中婴字,还有碰撞的意思,荀子说,‘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这人一生中免不了有碰撞,该碰的时候要敢碰,胆子要大。但是你自己有了本事,有了内功,别人就不敢轻易的碰你,就是碰也不怕。你还年轻,一定要学本事,比如你的外语有基础,那就一定坚持学下去。还有,你那一手剃刀功,也要时时温习,艺多不压身么。”艾椿款款深深的说教了一番。

洗婴睁着水汪汪的眼:“我懂了。艾老师,洗婴不知天高地厚,如何报答恩师?艾老师,你的胡须长了,这回本应该给你打理一次的。”

“我一位朋友送给我三句话: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离不开的人,没有不散的宴席。现在转送给你吧。”艾教授下了车。

世上许多优秀的‘女’孩,好似一方‘春’天的‘花’园,本应是神灵闲步的地方,但也极易受到魔鬼的青睐。

很快车轮启动,洗婴的几滴热泪滴了下来。

“我以为你要送上一站呢!”老匪调侃着神情戚戚的艾椿。

“你同乘警朋友说些什么?”艾椿问。

“我说‘女’孩是我哥们的未婚妻,保险系数不更大些?不过我同他很铁,不加层保险也保险的。凭你小亲戚这样的美‘女’,也是一路绿灯,一路平安,美‘色’是这个时代的特别通行证啊!”老匪‘摸’‘摸’脑袋,“艾老,你有几位红颜知己啊?让该死的老匪炫目的不行。”

“你要的话,这位就给你。”

“我可没这个福呢。我问你,刚才见到我的朋友乘警时,你笑什么?”

“我想起报上一则报导,那里一位警察头目同黑社会串通鱼‘肉’地方——警匪一家。你同那乘警,也是警匪一家。”老匪大笑。

“今天我请你!”艾椿说。

“不,我请!我正要找你办一件事。”

艾椿一听,有些头疼,他就怕人家找他办事,他已是边缘人物,办不了事啊!但是人家为自己办了事,能推托吗?

“你累了,快回去休息,下回说事。”老匪要了辆的士,目送艾教授消失在夜幕中。

洗婴躺在卧铺上,因为怀了孕,心神又不宁,前程茫然,很感疲劳。她从信封里取出艾教授写的两页宣纸,一页是写给姥姥的“为人民服务”。给洗诗写的是1935年在长征路上‘毛’主席拟定的的《行军告示》:

我们必须准备走大路,小路,直路和歪路。

走过白天是黑夜路,走过黑夜是白天路。

走过天涯还有路!走上坡路、走下坡路、岔路和斜路。

还要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我们再赶路!

我们必须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再赶路!

接下来是艾教授用小楷写的赠言:人生路就是长征路,能够走完绝路再赶路的才算是不枉来人世一遭的人。同洗婴共勉。

洗婴满眼眶是‘欲’流未流的热泪。

眼泪不表示弱者,就像长征时红军强渡湘江,成千上万红军倒在江边和湘水中,此时被排挤的硬汉‘毛’主席眼看一批批地的红军哥们牺牲在自己家乡的土地和河水中,他不可遏制的流下了一行行的了泪。此时的红军实际上正陷入绝境,他们正走完绝路再赶路!

谁不是走完路再赶路?

谁不是一生都在赶路?

但是,只有走过绝路的人才真正知道什么叫赶路。

对于人来说,前路往往并不清楚,能否走出一条比较好的路,就在于你没有‘毛’主席在《行军告示》中那种敢走绝路的气派和决心。

艾椿教授回到家,见沙发上平平整整的放着一件新的手工织就的红‘毛’衣,织的密而匀称,秦根收到这件‘毛’衣以后,心里一定很温暖,人心最要的是温暖。洗婴在自己困难的时候还想到别人,这是个遭逢绝路也柔情的‘女’孩。

怎么及早把‘毛’衣送给久不见的秦根呢?

第五十八回 老教授异地开小店 中教师无奈诉苦情

陋舍迎‘门’舞杨柳

枝叶缝里赏行人

垂柳叶绿又是‘春’

南望远人又一年

艾椿的宅前有几棵杨柳,‘春’来以后枝叶茂密。[.cc]柳留梅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每当夜幕没有合拢前,他都会透过柳枝的缝隙去捕捉‘女’弟子在归路上的倩影。柳留梅南渡以后,每当周末,‘门’前的绿柳也成了伤心碧,艾教授也就再无心去欣赏校园小路上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了。

为了挣脱两地相思的煎熬,艾椿决定去柳留梅那个城市经营摩按机专卖,主要是他想靠近柳留梅,异地捣鼓小商小贩心理压力不会太大。他选择了东方红牌的机子。友人建议他选“夕阳美”品牌的。艾椿说,这“夕阳美”三个字许多老人其实感冒,夕阳就是残阳,残阳再美也是残阳,让人泄气。还是东方红好,这东方红在中国是永远的品牌,他对东方红有依恋情结。

合同早已经签订,定金已经付出,岂能反悔呢。鼓励他经营的纹,已经卖出一部分机子,而自己还按兵不动。市场领域,再好的东西都会过时,不勇敢面对市场,死路一条。

主要的是去吴‘门’经营,能经常地见到‘女’弟子。每晚一个长途电话,只是遥远的声音,空山不见人,虚拟世界折磨人啊!

南下经商之前,艾教授将洗婴织成的线衣放到韩主席那里,请他转‘交’给秦根。至于为什么洗婴要将线衣先‘交’艾椿再转‘交’,就没有说,也说不清,无关大局的说不清的事不说为好。

吴‘门’城内的房租太贵,艾椿选择近郊一个镇上开专卖店,场所原本是一位打工妹开的化妆品小店,生意清冷,五月回去结婚前就关店了,正好被艾教授碰上,接租了房子,他很欣赏‘门’前有棵浓荫如大伞的大槐树。

挂牌是“东方红摩按机服务站”。之所以用摩按机,因为“按”同“摩”顺着连结,现在成了所谓敏感词汇。不想称“店”呢,“店’使人想到‘奸’商。但不论是什么好招牌,其实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卖的还是要赚钱的商品。从租房到挂牌营业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使这个十平米的专卖店初具规模,差点把艾椿的老命根累掉。从此艾教授对城市里的的每个不起眼的小店都怀着理解和深深的敬意,这每个小店,无不是一份心血的结晶。他再也不觉得它们影响市容,对小商小贩平添了一番感情。艾椿想,如果城管部‘门’那些叱咤风云的兵将们也被生活所‘逼’,来经营一阵小店,怕他们就不会对小商小贩们如狼如虎。各级官僚走走基层和底层实在很必要,是化解社会矛盾稳定社会的良策之一。

开业的那天‘门’口既没有‘花’篮,也没有满地鞭炮碎片,艾椿教授不想招摇。他想,以后他同‘女’弟子如有婚礼,也当如此低调。买卖不在外表轰轰烈烈,要看货‘色’真假,就像办婚姻一样,不在办的铺张豪华,在于两个人的货‘色’:心和感情。不大的广告牌把东方红的科技物理‘性’能,防病和治病范围写得很醒目。广告没有不夸张的。

两行楷书写的横标有创意:让东方红陪伴您父母,让真科技护卫您健康。书法线条颇为遒劲。‘门’口是脸盆大的隶书——免费服务。艾椿于隶书上是下了些功夫的,字体扁扁的,如龟入鳖,凝重中有灵动。服务站前的书法倒使一些不少过路者停下来赏视。尽管小店资金少,文化含量可不低。

室内的一面墙上书写着香港首位特首关于对健康的题字。

农历二月龙抬头时节,艾椿教授的健康服务站开张了。也是这个时节,一批名贵树木移到了这个城市,有关部‘门’要求认养,艾教授认养了对面马路边的一棵,无非是常浇点水,艾教授还特意‘弄’了个木牌,用工整的楷书写上:此树如父。上面再刷上一层油漆,挂在树上,还引来记者拍照。

艾椿教授既是站长也是员工,身处异地,境遇使然,很容易放下教授的身段,何况这年头所谓教授早已矮化,就像作家中的诗人一样一再跌停。他本想聘个打工妹,可这里的工资起价是八佰元,是自己退休工资的四分之一。何况这一男一‘女’整日在一起,掌握住不近不远不亲不疏可不容易,他不想让‘女’弟子分一点心。

第一天没有人来光顾,第二天来了一个老妪,第三天来了两个老妪,第四天还是一个老妪,另一个也是老妪,第五天增加了两个老头。头一个星期是人数寥寥,‘门’前冷落车马稀。逐渐老头老妈呼朋唤友的结队而来,有时‘门’前还排上了队。艾椿教授一个人忙着招呼,忙着开机和关机,还要做些指导‘性’的动作,一天下来也‘挺’累。但觉得同柳留梅在一个城市了,身心都很贴近,内心是磁实的。不是先前的远隔千里,通长话时有种天涯海角的无奈感。

一两个月下来,艾椿明显的瘦了,一瘦就黑,一瘦眼就大。首先是饮食马虎,没有象样的厨房,经常是水煮面条,对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肠胃勉强‘交’待,人首先是物质的,需要不断的营养供给,营养不足,影响维持生命的能源制造。

同‘女’弟子在一个城市后,彼此周末不再是在长话中消磨,每月有两三次的见面燃烧的机会,正能量无疑要消耗一些。还有是生活方式上的改变,原来的书斋里的悠闲被忙忙碌碌碌所代替,书本里的意境被成日的喧闹驱赶得无影无踪,‘精’神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倾斜。所有这些使得艾椿教授时常感到疲惫。对艾椿的消瘦和带点忧郁的大眼睛,柳留梅也只能疼在心里。同样处在十分疲惫中的她没有时间照应他,她也不想说服老夫子关掉东方红摩按机专卖店,关店就等于让老夫子回到他原来的书斋里去,两人又要过那种山水阻隔的闻音不见人的虚拟生活。

几个月以后,艾椿才逐渐适应对他而言是完全另类的生活。艾椿十平米的健康俱乐部成了社区的老人活动的场所,‘门’前大槐树下也都是艾教授的熟人,他们或下棋,或打朴克,或聊天。他们在这里接受免费的所谓高科技的机械摩按,身体的病痛和障碍,有了不同程度的缓解,有的则无济于事,但来这里消磨时间也是好的,老人的生活质量就看是怎样不知不觉的愉快的消磨时间。

老人们乐意在这里彼此闲谈各自的家事和心事,艾椿的身份和知识面成了老人们的倾诉对象,艾椿逐渐融进了这里衰老多病者的群体。对于摩按机的买卖,艾椿反倒不放在心上,只要老人和病疼者喜欢这十平米空间就行,这不就是一种投资回报吗?艾椿教授意识到他在从事一种慈善事业,对他来说,从事慈善事业,在心不在钱。他没有许多钱投入大的慈善工程中去。

原来,艾椿教授一直对柳留梅有份愧疚,不能为她在这个城市里提供一所房子。像诗人海子在困顿时所希望的“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的‘女’友因为海子的潦倒出走,到陌生人那里去了,眼下柳留梅是铁定不会离开艾老头去陌生人那里的,经受了四五年的千里阻隔,她没有动摇,现在,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屋顶,所谓的家也就是柳留梅学校里的半间房,半壁江山而已,但总算在一个城市的蓝天下生活了,彼此已很满足,想见就能见,他想去‘女’弟子那里,可以随便把店务‘交’每次的见面,不在长短,见上就解渴,一个月中趁柳留梅的室友回去会男友时,老少能有珍贵的的两三次的巫山会,行雨不行雨都不是主要的,能真实的看到触‘摸’到对方就能品味到浓浓的唐诗宋词。

看来,少了套房子,也多了份思念,多了份彼此间的怜惜。这就像法国钢琴家萨洛家里没有钢琴一样,要练琴就去朋友家练琴,有限的时间里练得更加过瘾。如果家里有了钢琴,他觉得因练得过久而劳累甚至乏味。

经营商业离不开脑子开窍,经营一份爱情更是特别需要当事人的悟‘性’吧!

情爱,不是人的感情生活的全部。艾椿在艰难的融进了柳留梅那个城市生活后,一天又一天,他并非乐不思蜀,夜半醒来,常常想起他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地方青未了的青山绿水,他习惯了老地方的蓝天绿树,这个所谓江南天堂城市空气可是愈来愈不洁净,制造业和化工业太多,汽车尾气排放量远远超标。他所认养的那棵外地移来的名贵树,也似乎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难以枝叶茂盛,总是戚戚乎不乐。

故地老友秦根生活得如何?洗婴同他还有信息往来无?研究《易经》又有什么新收获?那架老掉牙的钢琴当还是旋律飞扬?虽然因为洗婴而使两人产生误解,但那一份思念的翅膀没有折断。市文联韩瀚主席又有什么砍砍伐檀般的高论?他对穷困文友一掷千金,可在带些小刺‘激’的玩牌上,却爱有些诸如藏牌、偷看别人牌的可爱可恼人的小动作,可见牌品就是人品之说很靠不住,就像球运即国运一样的滑稽可笑。苟经理对紫蛾的感情攻势有无进展?还那么担心儿子同紫蛾有所谓不正当关系?傅副市长的儿媳该从大牢里出来了吧?艾椿始终要不通傅副市长家里的电话,不知傅副市长还要不要借住大学里自己的住房?

人间四月天,太湖有个东山庙会,这里能看到城里看不见的传统吴文化。柳留梅虽然在这个城市落脚有几个‘春’秋,但这里有名的诸如虎丘庙会、“轧神仙”庙会、东山庙会,从无时间光顾。艾椿很想同柳留梅一起逛趟庙会,他看柳留梅实在太辛苦,前两天又因为学生给老师打分,柳留梅因管理严格而得分不高,情绪麻麻的不好,想让她出去散散心。

现在教育行政管理学校也‘挺’损,既要教师严管学生,又让学生给累的焦头烂额的教师打分,也太不人‘性’化了。应该让广大师生给教育行政的老爷们打分,从高层到底层,怕没有一个及格的。

柳留梅来这个城市几年,很近的太湖竟还没有好好浏览,这中国的中学教师也太活的缺盐少油。

正巧东山庙会的那天,语文组要去外地听课,这语文组长同鲁迅一般高,也像鲁迅黑瘦严肃,有同鲁迅一样的对‘女’‘性’的仁慈,他准了柳留梅的一天假。

出游的这天,天气晴好,柳留梅同艾椿离开喧闹的城市,坐车向东山进发,两人坐一排的位置,双手紧扣,这是杨政宁同翁凡的经典动作,在陌生的地方柳留梅是没有顾忌的。下了车,携手而行,大有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高兴。前前后后大都‘操’的是吴侬软语,‘女’人多于男人,正是:‘春’山‘春’水尽笑颜,吴棘笑踏青来。

进入东山后,车子经过一块墓地,艾椿说:“杨振宁的父亲安寝在东山,这个老人因为儿子入了美国籍不予谅解。”

“假如这位可敬的老人还健在,他对老儿子娶了位非常年轻的夫人,会生气吗?”柳留梅贴着艾椿的耳根问。

“这么高龄人,应已阅尽人间‘春’‘色’,会相当宽容。”艾椿教授说。

庙会中心已是人山人海,柳梅爱看舞狮,在农村长大的柳留梅,逢年过节,能看到龙舞狮跳那是难得的享受。这时正演出南北狮争霸赛,梅‘花’桩跳狮是南狮的看家演技,动作优美娴熟。上刀山则是北狮的惊险动作。柳留梅看的神情专注,像小‘女’孩样高兴的拍手,‘女’‘性’中最美的是小‘女’孩的天真流‘露’,没有一点做作。可现在的‘成’人‘女’‘性’在严酷的竞争社会里,已经回不到童年。

太仓民间的传统滚灯表演,使游客看得如醉如痴。滚灯用竹片扎就,比篮球还丰满,一个个滚灯在身段柔软的充满活力的男人‘女’人腰间欢快盘绕,赢得一阵阵喝彩。大凡腰部的动作,总引人遐想,这腰的语言写成的诗,最是风情万种的朦胧。想到这里,艾椿情不自禁的把手向柳梅的倩腰搂去,被柳梅一把打掉,可艾椿看到前面的不少男‘女’伴侣抖搂在一起。

好在越剧《红楼梦》的演出,使艾教授的被柳梅打落了的欢快情绪又回升,柳留梅也觉的刚才一击有些无情,她把温热的五指扣住了艾椿的干瘦的五指,道是无晴却有晴哪!

艾椿突然挣脱了柳留梅的手,向前挤过去,踮起脚望着什么。艾椿看到了一个人像傅副市长,他的旁边站着一位娇小的身材亭匀的小巧玲珑的‘女’‘性’,两人紧挽着手臂。因为距离远,看不甚清楚,艾椿急召柳留梅,要她看那人是否是傅副市长。可是柳梅从没有见过傅副市长,

“看那人的左耳根有无一颗黑痣?”艾椿急急的说。阳光耀眼,距离又远,柳留梅摇摇头说看不清。

“那黑痣你看不到吗?”艾椿说完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柳留梅说“老不正经!”原来柳留梅的会‘阴’处有颗黑痣,按‘阴’阳家的观点看‘女’‘性’这地方的黑痣可是大富大贵的标志。可柳留梅自己竟一直不知道那里秘富贵珠一颗,直到艾椿的指点江山后,才知道那厢边有颗贵人痣,中国传统的‘女’孩,谁去注意自己的封山育林的地方有些什么?

“有痣你看不到吗?”就成了艾椿同柳留梅间的传情的密码用语。

艾椿又向前挤进一点,他一点不怀疑那高大背影是傅副市长的,而且他恍然悟到挽着他胳膊的‘女’人是他坐牢的儿媳‘妇’,她娇小玲珑,小鸟依人。

一会越剧《红楼梦》唱完,观众散开,艾椿拉着柳留梅的手,想接近疑似傅副市长,但见疑似傅副市长同那‘女’‘性’快步融进人流,艾椿对柳留梅说:“九成九是傅市长,那经典的八字步是市长的专利。快!”可是,一会儿疑似傅副市长同那‘女’‘性’进了一辆出租车,眼看着的士加速绝尘而去。

这一天玩得尽兴,虽然很累,艾椿还不想睡,他枕在柳留梅的富有弹‘性’的胳膊上:“我敢肯定,傅市长旁边的‘女’人是他儿媳,可从亲昵的方面看,又不像。我最了解傅市长,他是个心如大地,八风不动的人。”

“儿媳就不能同公公亲昵?这同心如大地能靠上谱吗!心如大地,指的是意志坚定,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或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有必要意志坚定的不喜欢吗?”柳留梅把胳膊‘抽’出来,侧身对艾椿,“劳驾把扣子解开!”

艾椿帮柳留梅解开背部的‘奶’罩扣:“我觉得,你们‘女’人的‘乳’罩口为什么要放在背部?烦不烦人?难道这是有意留给男人的活儿?我看这里有商机,发明一种扣子在前面的‘胸’罩。”

“那你去开发吧,卖了专利买住房。”柳留梅叹息一声。

艾椿把右手搁在柳留梅的脖颈下。“这傅市长思想一向传统,我认为他同儿媳绝对会分清界限。那个‘女’人‘弄’不好是另外一个‘女’人,你们‘女’人的背影往往相似,可翻过来一看,大不一样啊。”

“我得睡了,明天有四节课。”柳留梅打了个呵欠,“你别为市长瞎‘操’心,他就是同儿媳相爱,也是法律允许的,两人都是单身,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

艾椿同柳留梅在唐代诗人韦应物居官多年且十分留恋的“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的城市共同生活一年半多,又得“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艾椿的“东方红健康服务站”已经融进了小巷深处时,他基本上可以不需要整日守在站里,即使离开几天,也有热心负责的老头老妈守在站里服务,这个服务站已经是这里居民生活的一部分。艾椿是从做慈善事出发开店的,不以盈利为目的,且摩按机的确能有助于改善老人和病人的生活质量,艾椿开设的这家服务站受到底层百姓的爱护是必然的。艾椿的经营虽没有捞回本钱,更谈不上盈利,买摩按机的人寥寥,无偿治疗保健的人多多。艾椿觉得并没有亏本,‘精’神上是盈利的,人生经验上是盈利的。

小店虽小,但空间颇大。大有“坐密室如通衢,驭寸心如六马可免过”之豪迈豁达。

这世上没有一样事不在经营,可是能懂得高屋建瓴的‘精’神上经营的不多。尤其是政治家对政治的经营,往往靠愚‘弄’百姓,甚至欺凌弱势群体,大搞一人或一党的狭隘‘私’利,这能说盈利?到后来忽喇喇大厦倾倒!

但是,艾椿的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经营小站已是兔子尾巴了,他租赁的房子面临拆迁,在现时的中国,不可一世的开发商要拆迁民宅,真是易如反掌。艾教授要再去物‘色’一个廉价的‘门’面已很不容易,‘精’力和财力似乎都不允许。再说,这是赔本经营,这类机的买卖是暴利经营,各‘色’各样摩按机风起云涌,没有多少人买这玩意儿,如果不是守着一份情,艾教授不会在这里坚持熬这么久的。

这里不是艾柳两人解放区的天。

艾教授在他的唐吉珂德式的摩按机经营店里度过了七十大寿,他已不可能在这里再过一个生日。

柳留梅也同意老头子作“归去来兮”赋,不同意又怎么办?这个天堂城市昂贵的房子实在买不起,柳留梅也不忍为了买房拼完艾椿的一辈子积下的可怜的几个养老金。

艾椿教授把几部已经运转了千万转的近万元的五部东方红摩按机,没有带走,让它继续在这个城市的底层默默运转。艾教授把它们捐赠给了几位生活困难又有病的常来服务站的老人,他们信这摩按机,也就爱它,艾教授走了也放心。其中一位退休工人一定要请艾教授吃顿饭,以表谢意。艾教授说:“我心领了。我有一件事麻烦你,我那棵认养的‘父树’,请你给常浇点水。”退休工人含泪说:“一定一定!”

临别的前夕,居委会‘女’主任找上‘门’来:“教授,你这个书生老板,现在我们可都相信你是真教授。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说你是贾宝‘玉’的本家,是假教授,哪有堂堂教授守着这个小屋开个免费服务站?神经哈!因此连你的东方红摩按机也一定是假的。日久见人心,大家都说你是真有学问,你的东方红是真的货‘色’。我们都不想让你走,假如你在这里有个家,不就可以不走了吗?我今天来是给你介绍个对象,这个人是我们居委会的下岗内退‘女’工,人品‘挺’好,自己有房子,有个‘女’儿才出嫁,你看怎样?”

“谢谢主任的美意,我在这个世上没几年了,还是回原单位度晚年好。”

“我们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

“自古吴‘门’天堂地,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宜住天堂。”艾椿教授望着‘门’前不远处从外地移来载下的观赏‘性’的名贵的树树木,因为水土不宜,长的毫无‘精’神,也像自己一样活的颇为艰难。

“教授,你们俩先过上一阵,日子过得新鲜就过下去,人家可不是看上你是教授,而是觉得你人‘挺’随和正派,还有知识,她结个一次婚,可那个老男人仅不知道疼妻子,还时常打老婆。她并不需要你养,能稍微疼她就行,我们都能肯定你懂得疼人的知识分子。教授,人家模样还好,小巧玲珑,心里善良,‘性’格温柔,见一见面如何?如果能处,那就先处一阵,说不定彼此都感到适宜呢。”

坦率的说,能在这个城市有个家,有个端茶送水洗衣煮饭捂脚聊天偶尔争论几句的‘女’人,对一个单身老男人来说,是不需要犹豫的,但是,艾椿教授不能这样想,他已没有了选择‘女’人的权利,良心不允许他这么想。

快人快语的居委会‘女’主任见艾椿犹豫:“听说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来看过你几回,你该不会走杨政宁的程序吧,教授,我不反对老夫少妻,可是你要冷静考虑,这世上的老少姻缘,大都属于有名和有钱的人,我看你一样也不占,你有钱还来开这个受罪的店干吗?你是教授但也不是很有名的教授啊,对不起人家‘女’孩啊。男‘女’之间的事,可不是怎么都行的!尤其在我们中国,更不是怎么都行的。还是现实点吧,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女’人肯定把你伺候得通体舒服。”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因为前不久他同柳留梅一起看了伍迪-艾伦的片子《怎么都行》,讲的是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老头同一位美丽无知的少‘女’结婚,然后是‘女’孩爱上帅哥等等,故事并不新鲜,但是伍迪-艾伦的演技绝伦,心理‘精’雕细刻,以怎么都行的纽约为背景,诠释怎么都行的美国人的超凡脱俗的人生态度。

“主任,谢谢你的直言相告。”

“教授,我是实话实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您是关心我,怎么说都行。”艾教授笑着抱拳致意。

送走了居委会主任,艾椿在在屋里发了一回呆,便起身去‘女’弟子那里,今天是第十个“六四”纪念日,十年前的今天晚上,他和她第一次零距离相守,那时他应柳留梅要求赋诗纪念:‘洞’中有宴会,款待进牢人。

艾椿知道,进入了一种感情,就等于进了一种牢。

过完第十个“六四”,第十个植树节,艾椿就要回到打造“六四”丰富节日的那个中原之城,继续过他的晚年的孤独的简单的小城‘春’秋。

六月四日下午,艾教授先给“父树”浇了水,好多天没下雨了。吃完晚饭,不紧不慢的往‘女’弟子那边赶去。晚上,正赶上柳留梅开学生家长会。艾椿‘混’进了家长行列,也算是在陪伴着柳留梅。先是柳留梅一番“前言”:

“各位家长:大家好!我们这次家长会是高三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主要的不是说你们孩子学习中的问题和成绩如何。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我的学子,你们的儿子‘女’儿、都在拼命备战,我同你们都是督战队的。但这毕竟不是战场,战场上的督战队是无情的,谁退缩就吃枪子儿。我们则需要有情,要理解孩子的战前有很大的心理压力,你们的孩子心理上的压力,从进入初中时就开始,对我们重点中学的学生来说,到了高三,压力就更大,而倒计时阶段则非同寻常。如果我们当家长和当教师的,不能在这时候,帮孩子释放压力,反而凶狠的加重他们的压力,这是危险的,这与父爱母爱是背道而驰。我丑话说在前,谁要把孩子从心理上‘逼’上绝路,那是有罪的。”家长们频频点头。

艾椿忽然意识到‘女’弟子已很成熟,完全不是枕边的天真烂漫的那个‘女’孩。

“在座的各位,你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从小就着力培养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再到考上我们这所省重点高中,你们一步都没有放松,下一步是希望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将来成为白领。但我要说,任何国家白领总是少数,名牌大学出来的也并非个个是白领。我以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一个优秀的蓝领,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据我了解,你们在座的,有许多是很出‘色’的蓝领,为社会做出了贡献。我这样说并非要你们的孩子甘心当蓝领,而是说,假如孩子们考上了一般的院校,你们一定不要抱怨孩子,何况普通院校同样能成才。即使考不上大学,或者再考或者就业,这都是孩子们三个月以后的选择,希望大家把选择权‘交’给孩子。我不希望在我们中间‘弄’成几家欢乐几家愁,要用平常的心态去对待高考。你们各位大多是经历过高考的,这考试可是有点运气,有点邪乎,也就是说有许多的偶然因素,影响着考试成绩,所以对孩子可能失常的考试成绩不要过多地说三道四。”

柳留梅的主题发言一刻钟就结束了,然后是家长提出关心的问题,柳留梅一一作答,家长会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

平时艾椿一般不在柳留梅的房间住宿,除了星期六晚上,柳留梅的左邻右舍都回到自己的家,环境比较宽松些。六月四日这天,柳梅开完家长会后,艾椿象特务盯梢的一样,远远的跟在她的后面,可是她刚把房‘门’打开,就见一位‘女’人跟进,艾椿只好给柳留梅发条短信“我在‘操’场溜达,听指示。”接近十一点,柳留梅才来短信“入‘洞’”。艾椿才潜行到‘女’教师宿舍,轻上层楼,推开柳留梅虚掩着的‘门’,迎接他的是她一个手势热‘吻’。

“我看到一个‘女’人进了你的房间,我只好在‘操’场上溜达。”

“是一个学生的家长,她给我出了个难题,要求给她的儿子换座位。”

“明天就高考了,还换什么座位啊!”

“为她的‘女’儿,‘女’儿也在我们学校,比她哥低一届,因为知道我还带毕业班,提前给我送礼。”

“这座位有讲究?”

“有啊,前五排中间的位子最好,后面及两旁的位子不受欢迎,学生的近视率很高,都希望坐靠前和靠中间的位置。这里还有个邻座关系问题。”

“我要当班主任就采用轮流换位坐。”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弟子,你说好位子留给谁?我的一些同事采用的是经济手段,送钱的家长,其孩子的位置调好些。”

“你要遇到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你看,刚才那位家长就送来了五百元,我推都推不掉。”柳留梅叹息一声,“老公,你要是有钱,我一定不当这个教师,更不当班主任,我现在当班主任,收入要多些,我无非想买房,可是哪天能积聚到几十万的买房钱?”

“不说这些,影响情绪,你早点睡吧!”

“老公,前天我们上班时,学校派人打开我们的房间,查我们的用电情况,把我的一个才买的电饭煲没收取了,有时晚上回来迟了,想下点面条压压饿,学校都不允许。再说,为什么我们不在的时候查我们的房?,真有些被剥光的感觉,住房虽是公家的,但我付了住房钱,某种程度是我的‘私’房,对于‘私’房,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你公家有什么权力在我们不在的时候进来检查?这要让美国的人权卫士们知道,怕要写进中国的人权报告中去。”

“是啊!俗话说,暴风骤雨不入寡‘妇’‘门’,校方怎么能够随便派人进出单身‘女’教师宿舍?你们为何不起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犯得着吗?有这份‘精’力和时间和胆量吗?再说,包校长对我不薄,何必为难校方呢?”

柳留梅已准备了一盆热水,泡完脚上‘床’已近十一点半。柳留梅的宿舍摆的是一张学生睡的双层钢架‘床’,恩爱夫妻不嫌‘床’窄,但这学生睡的单人‘床’摆上柳梅一个宽宽的‘臀’部,也就几乎没有他人摆平的地方,总不能老是迭在一起吧。以往艾椿来的时候,做完作业后,柳留梅就爬到上层去睡,她戏称为“‘女’上位”。

“老公,今晚不能‘洞’中摆宴会了,老友拜访,离上次快三个月了,我还以为有漏网之鱼。不知怎么搞的,例假颜‘色’很不正常”

“你太累,压力也大!”

“六十个孩子高考,怎能没有压力?我班的‘女’生,不少例假也不正常,有几个还闭经,她们的压力更大!”

“这都是该死的高考造成的!以后,你一定不要当班主任了,保小命要紧!”

“不说这些了,影响情绪,好好抱抱我吧!今晚不能没有相拥!”两人侧身热烈拥着轻‘吻’着,不能下劲的‘吻’,柳留梅的嘴‘唇’起了泡。不一会,柳留梅就睡着了,她是太疲劳了。艾椿把柳留梅的胳膊放好,盖好被子,自己费劲的爬到上层铺上,听着她轻微的均匀的透着疲惫呼吸声,艾椿一时难以入梦,想着不久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不能经常地在这双层‘床’上拥着始终劳累的妻子,不禁黯然伤神。

艾椿本想明天一早给柳留梅熬点绿豆稀饭给他去火,可是电饭煲给学校给没收了,校方怎么能无所顾忌的进入单身‘女’教师房间搜查东西?艾椿身心疲惫的进入梦乡,第十个两人的植树节第一次没有挖坑植树。此间虽所谓天堂,但两人何时在这个城市有自己的‘私’人天堂?

作为有钱闲人,吴‘门’是好地方,有盈盈绿水,有林园青青,有昆曲婉转。但是艾教授无法久留。

梁园虽好,但非宜居。虽信美而非吾土兮!

第五十九回 罢商归来物异人非 救美前往风起浪涌

传说中的范蠡是带着西施离开吴‘门’隐居湖海,这不过是善良百姓所希望的末路英雄同萋萋美人的圆满归宿。一切超越常规的情路,无不曲曲折折,磕磕碰碰。

艾椿教授同‘女’弟子异地隐居不到两个‘春’秋,又不得不心在一处,人分两地。

许久不住的家,已没有个家味,地上墙上都是霉味,‘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打扫干净。艾椿又要面对这冷寂的家,开始一个人的战争,生活总是这样的无情和不容置疑的实际。

艾椿回到故居的第二天,就去老妻墓地烧纸,烧完纸他在墓边的护栏石上默默的坐着,想当年他同‘女’弟子在这里‘摸’过阄,在写上“旅伴”“师生”“朋友”“路人”的几个封闭的纸条中间作选择,由柳留梅先模,结果是阄子让一阵旋风给卷走了。他之所以要在妻子的墓地‘摸’阄,是希望妻子的在天之灵左右‘摸’阄,也希望能获得亡人之灵的护佑。

艾椿想,他同‘女’弟子的关系,岂止是旅伴,也是师生、朋友,甚至也是路人。路人者,各不相识也不能相帮也。试问至今有多少夫妻是彼此真正相识的?不过是在热昏了头的感情中靠拢在一个屋檐下而已。这是个哲学问题,去它一边。

艾教授挥挥手,排除了胡思‘乱’想,站起来对亡妻三鞠躬,大声说:“我快两年没给来看你了,从现在起,我又可以常来看你。你一定保佑柳留梅,保佑‘女’儿一家。我这个老不死的,你不必保佑啦!”艾椿想过,他的存在,对柳留梅来说,不蒂是个痛苦之源。他一旦归天,对她或是个解放。

艾教授首先要去看望傅副市长,可是去了几趟傅钧山的家都是重‘门’紧闭,院落沉沉。他能去哪里呢?

市文联韩翰主席刚退休,艾椿去他的那间书报成群的办公室,已是物异人非,韩主席当了半辈子的酸腐的文人头目。办公室他在的时候那些凌‘乱’的众多书刊,不知归于何处?两个大书架上只是几本宣传的小册子,摆得整整齐齐。原来韩翰在的时候,这里是高朋满座,现在似乎成了衙‘门’,文联办公室的人告诉说,韩主席去了上海‘女’儿那里,他的老伴一直在‘女’儿身边。

艾椿感慨,韩瀚退休后被边缘化,对于家庭却是中心化,但对这里的一帮‘骚’人墨客来说却是绝缘化,很难再彼此相看两不厌,谈笑有宏论。艾椿不免有一点伤感。新文联主席没有见到,见不见已经无所谓了。新文联主席也没有必要见这些边缘老朽文人。

听说苟经理他陷进了一桩难缠的生意纠纷中,正忙着打官司,对方是有黑社会背景的一方,原来的手机号已经不通,艾椿有些着急,他想关照苟经理,一定注意安全。

秦根已近一千零一天没有见他的面了,他住的老母地的近三十多年的简易楼房已经拆除,他又不知隐居在何处?在他的简易楼房里,值得一提的是一架老钢琴、一本翻‘毛’了边的《易经》和一本《离‘骚’》,还有先后陪伴过他的三个‘女’人,琴和《易经》、《离‘骚’》应该都在,三个‘女’人都已是水向东流,逝者如斯夫!

温柔乡里变沧桑,同柳留梅相处的一年半中,故地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许久没打开的信箱上已经有了蛛网,里面有几封信,其中一封信引起了艾教授的注意,信封上没有写寄信地址,只是从邮章上看到来自河南,拆开一看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是叶酸妹写来的。

尊敬的艾伯伯:

很想念您以及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的愉快的生活。

听说你回老家了,不知你回来没有?同你不见我觉得有很长的时间了,还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你。因此,我的问候你能否及时听到,这封信能否如愿到达您的案头。

老家一定给了你温暖,而我不知何时能回到我的家乡。

我因为实在不愿意同多先生儿媳纠缠,也是为了他能不因我而受到‘骚’扰,决定远离他而到了杭城打工。没有想到一场厄运在等待着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刚下过火车,就觉得‘迷’‘迷’糊糊,是一位同座椅上的男人扶着我出了车站,上了出租车,就完全‘迷’糊过去了,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杂‘乱’的房子里,听得外面正下着雨,‘门’是反锁的。我回忆是怎么到了这里,为什么下火车就不清醒了呢?黄昏时在车上同座椅的男人回来了,我说我要出去,他说这么晚了,还上哪里去?他煮饭给我吃,同我聊天。

他告诉我,高中毕业后就从农村出来打工,来杭城已有一年多了。这一晚我依然疲倦,无奈还在这间小屋里狭窄的‘床’上过的夜,他则打地铺睡。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不时的闪电和雷声,我难以入睡,我有点害怕,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坏人还是好人?因为我意识到,下火车的那个晚上他就占有了我。第二天,他说干脆同他一起到他的打工场所干活,来不就是打工挣钱吃饭?我跟他去了,下了班鬼使神差又跟他回到出租小屋,夜间依然我在‘床’上他在地铺。

艾伯伯,我其实是遇到了一位温柔的能编谎话的流氓,他小学还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而我在不得不离开多先生的那段日子里,特别的孤独,人在孤独的时候,很需要别人伸过来的手,也不问这手脏还是不脏。一个多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要做人流他不让,而且我被冤家的脏手劫持到中原西华山村他的家里。有时我还以为是一场梦,会有梦醒的时候。但是这是现实。

前几天,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说:“你高兴些吧,我们家都希望你留下来。我知道我强制你到这个穷家,很对不起你,但是不这样干的话,我不仅得不到你,也可能这辈子就打光棍到底。我知道这是犯法的,但我总觉得这辈子可能会杀人放火,日子过得太穷太窝囊,为什么都是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里的人,有的人高高在上‘花’天酒地,有的人低声下气贫病‘交’加?心里老窝着一把火。于其杀人放火抢劫泄气被枪毙,还不如先抢个好老婆,也许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心里委屈少一点,不去犯罪。你来我家,我家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家太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人。

因为肚子里已经有几个月的孩子,为了孩子我得调整心情。自从这次怀上孩子后,我是悲喜‘交’集,决心要这个宝宝,否则我可能这辈子就当不上妈妈。[八零电子书.]

为了孩子我得做些准备,但这个家实在是穷,因为冤家的母亲受不了穷苦,十多年就抛下两‘女’一儿离开这个家,至今不知去了何方,没了‘女’人的家哪像个家?‘床’上的被子又黑又硬,低矮的屋顶全被熏黑。冤家怕我逃跑,也不敢去外地打工,只能在本地打些零工,勉强能养活我们自己,他老父亲有做麻油的绝活,因身体有病,早就歇手,为了我老人家也带病捡起旧活,但因无本钱,只能‘弄’几个小钱。家里一个尚未出嫁的十六岁的小姑陪着我,给我烧饭洗衣。小姑只上了三年小学就不上了,上四年级就要到两座山外的学校。父亲疼爱‘女’儿,也因家穷就失学在家干家务。‘女’孩很聪敏,我每天教她学四年级课本,希望她多些文化以后生活的好些。

艾伯伯,我还不得不同您说出一个疑问,就是我怀疑我的孩子可能是多先生的,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有这个可能。假如是多先生的,是悲是喜?

我的遭遇暂时没有告诉我妈,一年前母亲去到我弟弟打工的南方,一面照顾儿子,一面做一份保洁工,想挣些钱给我哥娶一房媳‘妇’,哥已经是剩男了。此时我不想让母亲分心担忧。

我担心的是因营养差影响胎儿的发育,但哪有钱买鱼‘肉’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想买些布和棉‘花’,为宝宝缝些小衣服,做些软和的小被子。还有小姑已长成大姑娘,几乎没一件出‘门’的衣服,很想给她做套件新衣,我在服装厂打过两年工,裁剪和缝纫都能对付。所有这些,都需要钱。这里人家都穷,告贷无‘门’,千思万想,我开口向伯伯借钱,能否借我两千元,待我生下孩子,能干事的时候就能挣钱还债。

我的情况,请不要向别人透‘露’。顺颂

平安。叶酸妹。写于一个秋天的山区下午。

叶酸妹,本来是艾教授同多副教授闲聊时对对方小友的戏称,后来她也把这戏接过去自称,以往同艾教授通电话时第一句就是“艾伯吗,我是叶酸妹。”一听也就乐了,谁知如今看到叶酸妹三个字,竟悲从中来呢。

信的下方还标明了她落难地的位置,从西华县城到她村的路线图。

艾教授一看写信日期,离今已经近两月,不知此信在路上走了多久,还幸而到达收信人的手里。现在的平信有30%丢失,人在路上都可能丢失,何况信呢?这信在自己的信箱里不知紧闭了多久,抑或是写好了信没有及时投递,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自由。信封上的邮戳日期,也看不甚清楚。信是由她新结识的一位村里朋友发的。

艾椿教授南下吴‘门’经营小店时,对棋友多副教授说是回老家逍遥去了,那时多先生同叶酸妹还拖拍着,艾教授估计这两人关系能持续‘性’发展,没想到风云变幻。看来叶酸妹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有时日了,她离开以后,多副教授老头的日子又是怎样打发?艾教授回来就没有见过他的影子,去他家敲‘门’无人应。晚上拜访老朋友南书记时,才知道一点多副教授的事。原来多副教授的儿媳在校内设置了内线,得知她公公同叶酸妹比以往相处的更火,又突然杀个回马枪,上回是文斗,这回是武斗,见了叶酸妹就是几个耳光,闹得沸反盈天,成了继艾教授夫人同保姆紫蛾大战后的又一瞩目校园新闻。儿媳的全武行硬是阻断了一老一少将近两年的往来。

“我要是多先生一定起诉他儿媳,这是无视人权么。”南书记至今还语有些气愤,“这是在高校,在二十一世纪。”显然老书记是很同情多副教授的,一个阵营的人啊。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就给叶酸妹寄去两千元,不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生下来都是中国人,需要营养啊,不能像现在的朝鲜许多孩子,营养不足,男孩超不过一米六,致使征兵时降低了身高要求。

汇款人在汇单上简单的写了几个字:“身体第一,孩子第一。”留得青山在是最重要的。没有身体没有以后也没有孩子。

没几天的夜晚,艾教授正要睡觉,后‘门’咚咚响起。艾椿熟悉这敲‘门’声,俏骂了一句“你个蛋,滚哪去了。”

他开了后‘门’,让进了多副教授。

“你去老家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一点音讯呢?”多卿夹了个包袱,“你走不久,上海方面有人给你寄来个包裹,我给你领来了,邮局有我的一位朋友在。”

艾教授打开包裹,是一件紫‘色’‘毛’衣。一看就知道是洗婴寄来的,其余什么也没有。他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喜迎还在打‘毛’线,是紫‘色’的纯羊‘毛’线。她要他转‘交’给秦根的红线衣,是早已经打好的。不知洗婴现在情况如何?

老多明显瘦了,两人互道别后思念。老多说起他接到叶酸妹最后一个电话,眼睛依然红红的:“她告诉我被劫持了,被迫同他过日子了,说以后再不会通话了。我一个星期只喝了三碗稀粥,睡不着啊,‘女’儿回来把我带到上海住了一个多月。”

老多的痛苦艾教授能理解,轻轻问了一句:“还想她?”

“怎么能忘却呢?”他又掉书袋,动情的‘吟’起五代冯延巳的著名的《蝶恋‘花’》:

谁道闲情久抛却,每到‘春’来,愁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艾教授一惊,其哀怨之音发自肺腑。自以为对冯延巳的《蝶恋‘花’》所知颇深,听他这一‘吟’诵,顿然有新的感触,这真是有永远的文本,没有永远的解读。

“老艾,我的心哪天不都是‘独立小桥’盼人归啊!”

艾教授拿出了叶酸妹写给他的信,一看到信上的字迹,手就微抖,读着读着就掩面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信实际上是写给你的,至少现在她的人是安全的,而且那家的父母包括那个男的都对她不错,只是生活很困难,我已经在大前天按她的要求汇出两千。”

“这信还放你这里,很感谢你。”老多说。

“信是寄给我的,不放我这里放哪里?”艾教授见老多情绪低沉,向调节一下气氛,“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有话再同你说。”

艾教授从后‘门’送棋友出‘门’,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禁心酸。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正在早餐,多副教授来了。

“吃这么早?”

“没吃,没胃口。”

“我熬的小米绿豆稀饭,你吃一碗。”谁知老多一连吃了两大碗,这本来是艾教授吃三顿的稀饭。一个人怕动锅,经常煮一次吃上几顿。

“我一再说,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的,生命第一,感情第二,事业第二。该吃得吃,该睡得睡。”

多副教授抹了下嘴,从身上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还给你,我代她感谢你。”

“我说要你还了吗?那明明是叶酸妹向我借的么。”

“我不拿出这钱,能心安吗?另外你看还要不要再寄点过去?”

“以后再说,别动作频频,你让人家安定些,她信上不是说她还没有完全的自由么。”

“我昨晚想了半夜,她这信上画了她所在村庄的位置和进入的小路,这是给我们看的,是否需要我们设法解救?”

“假如她需要解救,以她的文化,在杭城就可以想到办法。我估计她决非是完全的被劫持。你的儿媳‘妇’一而再的胡闹,而她眼看你也没有办法,这才离开你,不幸遭遇到那个痞子,温柔劫持,看来这痞子还是有点心机和能干的,他是连骗带哄取得她的一些好感。‘女’人么,当她失意的时候,是很容易掉到别人温柔陷阱里的。”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处境困难,造成这个结果,我有很大责任,我很想见一下她。信上说是很想我的。”

“你想去她那里?”

“是啊!”

“你单枪匹马去救美?”

“我想请你陪同我去。”

艾教授想,要是拒绝吧,不够朋友,多卿一向视自己为知己,学问上他一身傲骨,要不凭他的一肚子学问,特级教授也够了,可他从来对自己很虚心,自己遭遇生活中的困局,他一向站在自己一方,这个人的“士”的气质很浓。而他基本上对自己无所求,这样的朋友也是很难得。现在人家找你帮忙,你能回避?主要是这一去风险较大,即使公安系统解救被拐‘女’人和孩子,也是兴师动众,你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能管什么用?

“这样,我们下棋决定,你要赢我我跟你去,这叫由天来安排,三局两胜。”

两人的棋艺其实是不相上下,只是艾教授发挥的好一些而已,创意多些,赢的次数多。这个创意或创新无论在艺术、经济、政治各个领域都是不能少的。

多副教授没说什么,摆开棋,让艾教授先走一步。没有料到的是第一局不到半小时艾教授的老将当了俘虏,总结一下是两次关键处下出昏着。这下棋同人生一样,关节处出不得错。

第二局,耗时一个多小时,艾教授经过拼死抵抗下了个和局,他意识到外出的一年多时间中,对方的棋艺却有长进,他该不会是去他妻妹那里,同妻妹较量中提高的?这不太可能。

第三局耗时几近两小时,但在残局中艾教授又下了个不该下的昏着臭子,推盘认输。其实下出臭子不只是大意疏忽,也还是对方力量的压力所致。

艾教授不知,这一年中对方遭遇情殇,为排解寂寞,常去棋摊练棋,同一位看似邋遢的老头对弈,老头可是棋坛高手,隐居闹市,收几个摆摊小费,他一般不赢你棋,但你啊要赢他可不容易。同高手‘交’手焉能不长进?情场失意棋场有获,此长彼消。而艾教授外出一年多,整日看他的摩按机小店,几乎忘记了棋坪生涯。这一同比中,就显出差距。

下棋结束,老多说:“老艾,我以为她怀的孩子是我的,临别前一宿,她是特别的‘激’动。我的孩子生在农村,起跑线上就输了。”

艾教授不苦不甜的笑道:“老多你真是,孩子还不能确定是谁的,就在计算他的前程,这中国的父亲和母亲啊!”

就这样艾教授陪同棋友决定去河南西华县山格拉里一趟。其实,即使艾教授赢棋,他也不会推辞多情的求请,这人生在世,绝不求人的人怕是凤‘毛’麟角。

好在多副教授已经退休,已有自由身,不必再请假。艾教授首先去找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求教如何解救?同他也有几年没有叙过师生情谊,刑警队的人说;“老同志,你还是老皇历,我们的队长早上调局里当副局长,去年又外调到外省某市当公安局长啦!”

刑警大队长正直中年,又有在职研究生学历,人又能干,应该受重用。艾教授为曾经的三个月的学生高升而感慨,世俗一向认为,高升总是比不升、下降或进大牢要好。

大学行政大楼学工处处长是本校中文系的毕业生,他的论文《论冯延巳的爱情诗》,是多教授指导的,艾教授要多卿去找下他的老学生:“你去问他我们大学特别是文学院有没有从河南西华县来的,或有没有去那里工作的毕业生,只要有我们就可以去找,亲不亲母校人,校友见面总好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岂不成了个瞎子?你去行政楼一趟,不是乞求人,掉不下你的面子。”艾教授知道多副教授一身傲骨,尤其不愿同大小官僚打‘交’道。但是为了他的叶酸妹,他去找了学工处长。

学工处长对他的老师很热情,连忙让手下工作人员查找现有名册和档案,还真的找到了去西华工作的两位毕业生,一位当了教师,一位是选调生。于是记下了两人的姓名和地址。

反正两位都已退休,没人过问的老孩子。不日到了西华,先到县郊区一所中学去找校友,他是文学院的毕业生,然而很遗憾,校友已经于大前年应聘去广东珠海一所中学。

那位选调生离叶酸妹的村子到不是很远,原是学校政法专业的毕业生。决定先去拜访这位选调生。于是坐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经三个多小时的颠簸下了车后,又搭了一辆小拖拉机,缓慢又更为晃‘荡’了两小时,几近旁晚才到了选调生的村子,村上的人说,村长已于去年回家休养,至今未归,可能不回来了,他在这里累出了病。现在已经来了另一位选调生。选调生是国家从大学生中选出的人才,先去农村基层当村官,在广阔天地经受锻炼,少部分冶炼成钢,一部分则吃不了苦而设法跳出八卦炉,后者是多数。

继任的选调生村长知道两位老先生是前任的大学老师,很热情的接待了:“今晚两位老师就在我们村委办公室委屈一夜吧。”是晚,村长招待了一桌饭菜,席间说及两人这次来西华的目的,村长对两位老知识分子的侠义心肠肃然起敬,但是他叹息一声:“这种事我先前没来农村时,听到有‘女’人被拐卖时也很气愤,可是来这里时间长了,耳闻目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农村的贫穷地区,男人当光棍的比比皆是,这是个社会问题,影响社会安定。外出打工的光棍,能够带一个媳‘妇’回来,更能够带一个有肚子的‘女’人到家,大家会树起老母指,觉得这小子有能耐,会恭喜他。至于他用什么方法‘弄’回媳‘妇’的,则不用也不必多问。作为基层村干部,看到光棍有了媳‘妇’,和和美美生活,村里又多了点人气,总是高兴的。即使知道这‘女’人来路不明,也只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这样你就明白为什么公安局来解救被拐‘妇’‘女’,多少有点像日本鬼子来村里抢‘女’人一样,得不到老百姓的配合。”

艾教授点了下头,觉得许多事理关在房子里是想不明白的,高高在上当不了好的设计师。

“所以,老师明天去的话,要慎重行事,要注意安全。”

是晚,艾教授两人被安排在前任村长住的房间,艾教授发现桌上有面镜子,镜子的后面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位男‘女’青年,那‘女’的酷似洗婴。艾教授问现在的村长,他说照片中的男的就是前任村长,‘女’的就说不清了。艾教授也只能是遐想,假如是洗婴,那她怀上的孩子是这位选调生的吗?她是否不愿拖累男友,让他一心在农村拼搏而选择离开?

艾教授敌不过一路颠簸的极度困倦,从遐想中跌入梦中。

第二天吃完早饭,村长就‘弄’了一辆小拖拉机,送二位老侠客去了叶酸妹的落难地。首先找到了艾教授寄钱的那个人,原是一位被清退的老民办‘女’教师,是同情叶酸妹的老大姐,但她绝对不对叶酸妹的遭遇置喙。她说寄来的钱已经‘交’给妹子,真是雪中送炭。但她本人现在正在保胎,不能外出,无疑是见不到叶酸妹本人。老大姐希望他俩不要久留在村里。

环顾四周,还有不少低矮的草房,路面和沟豁内到处是废塑料袋和垃圾,中国有许多农村还是个大垃圾场。这塑料的发明,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世界不发达地区包括中国在内的千万农村都被塑料垃圾包围。

当天下午两人就离开了叶酸妹的村落,因为已赶不上去县城的班车,就在附近的旅社和衣将就,旅社实在是太脏,就拿出带上的小象棋下了起来,多副教授似魂不守舍,接连三盘棋都败北,一盘棋输赢十元,掏出了三十元。将近十一点,听得外面有动静。有人瓮声瓮气在问什么,但小旅店老板的声音听得清楚:“我店里没有你所说的两位城里来的老头,去别处问问。”仿佛还听到一位‘女’人的哭声。旅店老板很快关‘门’熄灯,连旅客房间的昏黄的灯也熄灭了,棋坪战争只好休战,两位便和衣而卧将就到天明。

第二天起‘床’不久,旅店老板神呼呼的对艾椿和多卿说:“昨夜有两男一‘女’来问我店里问有没有城里来的两位老年人,看似附近农村来的,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认识,是这里的老大,惹不起,我给打发走了,看样子是找你们的。要是你们的朋友好说,要不是呢,两位就早些离开这地方。我们开个小旅店图个旅客的平安最要紧。去县城没有直接的班车,中间要转次车,头班车到这里是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旅店老板看了看手表。

艾、多两位谢了旅店老板,付给了六十元住宿费,决定立即去等车。

当天离开了西华县,第二天登上了火车,安顿下来,两人想下棋消磨时间,不想小象棋遗落到小镇的小旅社。艾教授颇有点小伤感,这小棋盘跟了他时间已久,当年他陪老伴四处求医,总是带上它,老伴能下暗棋,把棋子有字的一面合上,下的时候再翻过来,有幸先翻到“车”或“炮”,就大开杀戒,杀的对方不也乐乎。老伴病情平稳时,她还能下几把暗棋,病中和陪伴病人的岁月,能找些小小的乐趣也是好的啊。如今老伴早走,这有着老伴气息的小棋子也离开他了,能不伤情?老伴还有个拐棍留下,不意大前年有回去医院看病,因重感冒身体悠忽,便带上老伴留下的拐棍,不意从医院回来忘在出租车上。老伴的东西一样样的失落,但愿失落的东西之魂能回到老伴身边。焉知东西无魂?

想着想着,艾教授在列车车轮强压铁轨的沉重之声中‘迷’糊过去了,这两天他的心很累。

多副教授心更累,但他想睡也睡不着,凭窗凝视车外的斜雨,思绪翩迁。此行不远千里来寻觅小友,却是空空而返,真是失落到家,为什么不留下些钱转‘交’给她呢?又怎么那么胆小呢?有人夜间找来,难道一定是坏人?为什么缩在房间不见一下呢?两个大男人,论起史上之事,往往慷慨‘激’越,气贯长虹,可一在现实中就胆小如鼠。没用的儒生。

男人的钢‘性’哪里去了?他脑袋里忽然飘‘荡’着河南汤‘阴’人氏岳飞的《满江红》旋律: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正在这时,有位蓬头垢面的‘女’孩从列车那头走来,扑通对他下跪:“爷爷,你怎么在这里?救救我吧!”

多副教授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但当他看到‘女’孩后面站着两位面带凶相的大男人,他有点明白,镇静了一下,扶起‘女’孩:“俺孙‘女’,我们好找你啊。”

“老头,是你孙‘女’?”其中一位大块头男人狠狠的问。

“是的。”多副教授语气坚定。

“那证据?”

“证据是她见我就下跪。为是么她不向别人跪下?”掷地有声。

其中一个男人要拉‘女’孩,多教授用身体护着,他觉得护着的是他的叶酸妹,此时他要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真正的大男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艾教授給吵醒,懵懂一会也就‘弄’明白这‘女’孩大概遭遇可恶的人贩子,多教授大义认为亲人。旅客虽多,但没有一个出来公开站在多副教授一边,艾教授对‘女’孩大声说:“你爷爷可想死你了,总算在这里找到你。”人贩子见其他旅客没有加入,只有两个老头对阵,气势依然汹汹,而且看样子还不只是两个人。车上的民警不见,服务员也不见面。

艾教授感到情况太诡异。

“我‘门’到站了。”说时,一脸凶相的男人要来夺‘女’孩,多卿想到夺走了叶酸妹,又要夺走一个: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胳膊一挥,将一脸凶相的男人撂个趄楞。火车已缓缓停下。两位老书生岂是一帮歹徒的对手,正在推搡时,忽听得一声大叫:“光天化日,不得无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位披头勇士跳过来,横在‘女’孩同人贩子中间。

六十回 少年侠勇救落难妹 老书客喜逢出牢人

这位披头勇士年轻人像小山般屹立着。[.cc]

“你让开,与你无关!”一脸横‘肉’的大汉说。

“这是我表妹,同你不想干!你该下车的下车。”

“那我们都下车理论。”大汉硬拉着年轻人下车。年轻人回头对另一位悄悄而来的光头年轻人说:“你一定护好我表妹。”光头虽不高,但腰园肩宽,表情带点杀气的站在一旁。艾教授想,这位矮脚虎是披头勇士一伙无疑的了,该不是两个黑团伙争这落难‘女’孩吧?

下车后,三个大汉就要对年轻人拳脚相加,被年轻人一一挡住,一脸横‘肉’的大汉“刷”的一声‘抽’出一把利器,向披头勇士刺来,只见勇士从腰中迅疾拉出一条短鞭,将利器卷落,短鞭上下左右如蛟龙盘旋,三个歹徒根本近不得身,这时勇士“嗖”的一下跳上徐徐启动的列车,车下只见一队治安警察快速冲过来,三个歹徒落荒而逃。

这时才来了一位车警和一位‘女’乘务员,安抚着还处在惊恐中的旅客。

“大姨夫,你受惊了。”勇士对多副教授说,“我们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老人家。”

“你是小虎?”多教授想起来了,眼前的好汉是妻妹的独子,真是将‘门’出虎子,其父母都是武林高手。

原来多副教授的姨侄初中毕业后,就停学在家给母亲照应武术馆,自己也已经有一身本事。后来母亲应友人相聘,随一位‘女’商人当贴身保镖,自己也在父亲生前好友的关照下,去了一家镖行,这回镖行派他和一位弟兄外出执行一项任务,不意在车上相见。小虎说,他早就注意到他和艾教授,只是觉得姨夫廋了黑了,不像先前见到的潇洒倜傥样,但两位老人文质彬彬的样子又觉得是像姨夫和他的友人,只是从不听见说话声音。后来争吵起来,一下就听出是姨夫的口音,但是很奇怪这‘女’孩怎么认姨夫是爷爷呢?后来判断可能是‘女’孩遭遇人贩子向姨夫求救的。

“难得你见义勇为啊!”艾教授夸奖小虎。他望着眼前这位英俊彪悍的年轻人,细看脸型酷似他母亲,想起他那位很不一般的老妈。假如那场相亲活动卓有成效的话,自己将是这位年轻勇士的继父,彼此的生活轨迹可能就会有所变化,不一定有今天的列车相会。人的姻缘际会是有一系列的偶然促成的。

小虎说,这次同师兄一起外出,师傅一再关照,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一定不去管闲事,何况这次出行只有我们哥俩,‘弄’不清对方的人员实力。但是巧遇姨夫,天大的危险也得上,武林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血直往上涌。

小虎笑着将矮脚虎作了介绍,这时已不见他的满面杀气,微笑的双手合十致意。‘毛’主席说,对敌狠对友善,这矮脚虎可是敌我界限分明,送到部队有望以后当将军。

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女’孩‘交’给谁?同乘警乘务员商量一下,让他们接下‘女’孩,送‘女’孩回家。可‘女’孩不愿意,乘警说:“那你们下车后同当地派出所联系一下吧。”

“你要相信乘警,跟着两位爷爷,假如还遇到那些坏人,爷爷可是保护不了你。”矮脚虎做‘女’孩的工作。

“是啊,这大哥担心的有道理。”艾教授劝‘女’孩跟着乘警。但是‘女’孩就是不愿离开多副教授。

“这样吧,我们先送你们到地方。”小虎说。

小虎师兄弟俩一直护送到底,因为任务在身,没有停留又跳上车告别了姨夫。

就这样,叶酸妹没有救出来,带回了另一个落难妹。

“物质不灭定律。”艾椿笑对脸‘色’有些无奈的多卿说。

回到家后,经过沐浴清洗,原来那个列车上的蓬头垢面的脏‘女’孩不见了,竟是位蛮不错的大姑娘,只是面‘色’憔悴,眼神有些呆木。经过了解,方知她跟打工的母亲在外上学,不幸母亲因食物中毒暴亡,她不务正业的父亲养不活她,更无谈让她继续升高中,她不得弃学打工,还好,在一所大学的老教师家搞家政,一干就是三四年,东家老两口都是教书的,并没有把她当小保姆使唤,忙完家务后,看书看电视随她的便。乡下的父亲说,你不小了,回来给你说个亲,父命不能不从,没想到生父竟将她卖给人家,为了还欠下的一屁股赌债。从此她跌落苦海,买她的人同样不是好鸟,对她随意打骂,三年的生活如在地狱。这回她是被所谓的丈夫卖给了别人,可能是一家按摩院。上了火车,她见到多副教授,神情脸型同在大学做家政哪家的慈善爷爷差不多,就不顾一切下跪。

真是此时不跪,更待何时?一跪一躺有时很关键和神圣。

如何安排落难妹,煞费两位棋坛对手,好像手握一只棋子,虽是一只小“兵”,但很关键,丢不得又不能让对方吞掉。

艾教授的‘女’婿从法律角度分析,不报案是否有违法律?‘女’孩还算机灵,始终将身份证缝在衣服里,有了身份证就好办,她不是黑户人,她已经二十三岁的‘成’人,不是非成年人了。要报案是她的事,非多副教授的事。如今有点头脑的人,遇棘手的事须有从法律角度审视的意识。

先在多副教授家帮着搞家务再说,对外说是姨侄‘女’,反正多副教授已经是经过风‘浪’的水手,流言蜚语的‘浪’沫不在话下。一两个月下来,落难妹脸上的呆木神情已自动删除,多副教授的家里比老伴在世还干净整齐,落难妹真是搞家务的好手。

“老兄,你是堤内损失堤外补。”艾椿说。

多副教授文不对题的说:“老艾,我昨晚梦见我在西华,见到她哽咽无语。”

“你还是放不下叶酸妹,她好她坏也只能是她的命,你已经尽了心,该放手的就放手。我看她有心智,他男的也不傻,不会是没有生路的。”

果然不久叶酸妹又给艾教授来了信:

艾伯伯:您好!

首先非常感谢您雪中送炭,您寄给我的钱可挡用了。我生了个‘女’儿,我的一件小棉袄。上回没想到你们来看我,当天晚上我去镇上到处找你们,失望而归。(.CC 好看的棉花糖

后来我又去了你们住了一晚的小旅馆,那老板是很同情我的,我说其中一位是我的亲戚,老板把你们丢下的小棋盘‘交’给了我,塑料棋盘上还写了您的名字,我什么时候再‘交’给您?

以后你们不用再来,‘交’通实在不方便。我的哥和妈来看我了,妈是来照应我坐月子,哥走的时候把我的小姑带走了,也就是说换亲吧。我对男人说,你把我连骗带抢的‘弄’来,我没告你犯法,还给你生儿育‘女’,我也答应你不逃走。但有个条件,你家尾姑要给我大哥当媳‘妇’。

尾姑算是我的小姑,她有两个姐,小姑生下不到一年母亲就失踪了。父亲就给小‘女’儿起名“尾姑”,意思是最后一个‘女’孩了。当然,我并不强迫尾姑同我大哥结合。我哥长得堂堂男子汉样,大学生底子,只是家穷娶不上媳‘妇’,我家农村可比这里的农村好得多了。尾姑自己愿意跟我哥走的,我哥当然欢天喜地,这样一个小学生和一个大学生成就了一对姻缘。我也就了却一样心事。

想想也有意思,我哥哥名叫“首军”,父亲起的名字,希望儿子长大首先成为一名解放军。当兵的梦没有实现,这“首军”却应在他的婚姻上,他日后的婆娘名字竟会叫“尾姑”,首尾相连,首尾相应。

说些趣事,免得心头老实不愉快,也让你们笑一笑。

请你们放心,等到我‘女’儿大一些,我计划一家三口外出打工,这里农村挣钱实在很难。

祝你们健康。

收到这封信后,艾教授把它‘交’给多卿:“我说过吧,你甭杞人忧天,叶酸妹让她的小姑转型升级成嫂子,不能不说是一着活棋。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离开西华了,按照不成文的换亲规定,一方‘女’人走了,另一方‘女’人也得离开,她怎么会让她的胞兄失去媳‘妇’呢?现在她男人已经很听她指挥,这就很好,能够从外面抢一房媳‘妇’回来的男人不会是窝囊男人,凭着叶酸妹的能干,这个家还有希望。”

“你回封信问问,这生下的‘女’孩是否像我?”

“你不是在出臭棋?人家生活渐趋平静,还去搅和个啥?”

“我找过一位研究易经高手的朋友,说我命中有个千金‘女’儿。”

“你等着吧,叶酸妹的‘女’儿要是有你的血脉,跑不了你这位亲爹。”

“这桩心事也就算了,另一桩心事跟来了,家里那位小妹的事又来了。”多副教授发愁地说。

“不是说要送她去学一‘门’手艺吗?从长远看,靠手艺养活自己是正路,不用依靠别人。”

“她说,想了却母亲在世一桩心愿,出家修行。她母亲曾说,等她大学毕业或有了家,就去庙里长期修行,这辈子过得很苦,希望来生好一些。母亲的心愿未了,她自己又逢劫难,老天保佑,出了苦海。自己也觉得要感谢神灵,愿意落发为尼。”

“她要是一心向佛,你依了她好。”

“可是去哪安顿?我的一位朋友的亲戚,大学还没毕业就要当和尚,听说到现在找不到合适的庙。”

“这样,你在同落难妹认真谈一次,她要是贴心修行,去的地方我来试着联系一下。”

艾椿想起当初回他贴其中有位道姑,贴子的内容是:世界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的意思是世上的事情没有两全其美,立牌坊当婊子是不能兼顾的。说的是很有道理。如今的官僚们,许多想戴稳乌纱帽又想发足财,或发了财再想‘弄’顶乌沙砍头上,都是立牌坊当婊子的事。

这位道姑后来又来过一次贴,问及他同‘女’弟子的姻缘如何?艾教授回了贴:

世上或有两全法,不负所爱不负心。

这几年艾教授同那位道姑就没有帖子往来,但是彼此心里还是有的。如果向道姑问及出家为尼的事,她应该是能有路子提供的吧。只是茫茫人海去哪里寻她?

‘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在自己的网站发个帖试试吧,艾教授于是发了个贴:

尊敬的槛外师傅:

久不通音讯,想一切都好。吾有一小‘女’友想跟随师傅学道,不知师父能接纳否?盼复!即颂静安俗人叩。

并留下了自己的qq号。

所以称她为槛外师傅,是因为她来的帖子中自称槛外人,《红楼梦》中的妙‘玉’也自称槛外人。寺庙的雅称之一是:“静宝”,所以用“静安”。

发帖的事是把鱼钩甩到大河里去,不知鱼上不上钩。

出家为尼的事就这样放着,落难妹也并非立即落发不可,多卿的生活又渐趋平稳。每个人的生活总的来说是动‘荡’的,区别是动‘荡’的大小而已,但动‘荡’中有平稳,平稳或短或长,否则一味动‘荡’,那就是真的是可悲的人生。

艾教授帮着多副教授忙完事后,也就清静点,按他的习惯,闲着爱逛逛书店。

发现大学大‘门’斜对面的左侧,原有一家挂着大大的“夫妻保健”牌子的店面消失了,换上了“时代书店”的牌子,艾教授觉得换的好,现在是夫妻保健店开的远比书店多,其实人的‘精’神需要是第一位的。在大学附近开“夫妻保健”店,店位实在是搞错地方。

小书店平时有一个年轻‘女’孩看着,艾椿看到那里买的书有些品位,就隔三岔五的光顾,那里进的新书还及时,不愧为“时代书店”。

守书店‘门’面的‘女’孩姓简,个子不高,小巧玲珑,身材匀称,不是美‘女’,但气质绝对可以。如今车有车模,房有房模,书店大概不需要“书模”吧。书店需要真正的好书。

“时代书店”的售书小姐,眼睛里含有一丝青‘春’的忧郁,谈吐不俗,艾教授每次去的时候,她都是坐在那里微笑迎客。有次她站立起来为艾椿找书,他才发现她的‘腿’有些微残疾。一来二去熟了,他见她是就称小简。小简原是某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小简口齿清晰,普通话很到位,表达能力不亚于柳留梅,连音质都相似,艾椿很自然的对这个书店‘女’店员生出一份亲切感。正所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闲聊中得知小简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相应的工作,正逢书店开张,就来应聘,‘女’老板在众多的应聘者中选择了她。她说老板‘挺’有气质,相互很对脾味,她又喜欢书,不是只为挣钱来的。而‘女’老板开这个书店也并非完全是为了盈利。

“去中学当个历史教师不可以吗?”艾教授问。

“艾老师,毕业那段时间,我一共去过十个中学应聘,笔试和试讲的分数都不错,可最后还是被淘汰。”‘女’孩下意识的‘摸’着她那条残疾的‘腿’,叹息了一声。艾教授忽然想到自己小学高中时的两位老师都是‘腿’有残缺的人,高中的数学老师名字很怪,叫钱笨,可他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数学讲得深入浅出,趣味横生。钱老师因‘腿’严重残疾,上下教学楼的教室时,则要由他的年轻的妻子背上背下,要是他妻子有病,学生就争相背钱老师。这成了学校一道好风景。有点残疾不影响当教师么。

“小简,假如你愿意当教师,我给你想想办法。”艾教授很诚恳地说,艾椿是惜才之人。

“谢谢您了!”

“想考研究生吗?”

“想!不过考上了研究生,又得同母亲分开几年。我想早点同妈妈在一起。”

艾教授不由得犯‘迷’糊,现在的‘女’孩最想的是同男友早点在一起,而大学毕业的有些‘女’孩,还嫌老妈噜苏,不愿带上老妈。

“你的英语如何?”

“早过了四级,本来还可以在大学考六级的,可考试时正逢我生病。有机会还得考。如果过了六级可能对我来说有利于就业。”

“过六级有把握吗?”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小简说。

艾椿教授望着她一脸的自信,觉得她这很好使的脑袋,同她那有点残疾的身躯不相。对脑瓜来说,身体可能是多余的,就像画家吴冠中说,笔墨是多余的。据说21世纪中期,可望人类中的好脑袋能够移植到永久的机件上,血‘肉’之躯就真的无用了。

但是艾教授认为,‘女’人虽有好脑袋,没有了摇曳多姿的看似柔弱不经风的躯体,风韵又在哪里?

“艾老师,你想什么?”

艾教授回过神来:“羡慕你掌握一‘门’外语,我年轻时学的是俄语,早丢到脑后。”

艾椿教授想起苟经理要一个懂得英语的文秘,觉得小简可以试一试,但老苟的官司不知进展如何?手机断线了,再要找这个浮沉商海和人海中的人,就太难了!这个时代找一个人既容易又太难

“星期天老板放你假吗?”艾教授问。

“星期天老板给我顶半天班。”小简说,“我们老板一来,书店人气就旺了起来。”

“还有这等事?”艾教授笑了起来。

“真的,她气质可吸引人哈。要说气质就得看我们老板的!”

这下艾教授倒是想见一下这位书店‘女’老板的真容。可以肯定,她决非是经营“夫妻保健”店的那档子人。

这书店所遇,艾椿回去同多卿谈起,讲到“夫妻保健”店时,遭到多副教授的异议:“我看开夫妻保健店的人,不一定就是下三流,省城南‘门’有一家保健店,主持‘门’面的是位俏佳人,风姿灼约,据说极有品质,不坑人,不卖假货。据说那里生意特好。越是在这样的地方经营,越应当是有品位的人。可现在呢,经营这类生意的,许多在‘蒙’骗顾客,就说那些‘春’‘药’,不仅暴利,而且假货多,里面的配方伤人,甚至有导致癌病的成分。”

“那你去经营一家吧。”艾教授笑说。

“我朋友去了趟美国,说那里的这类店很规范。我以为中国也要对经营保健的生意立法。中国65岁以上老人有一亿两千万,据调查其中40%的人同保健店挂钩,这样的规模值得政fu重视。”

“美国老人,如果需要的话,政fu每月发给三颗伟哥,他们不需要像我国老人屁颠屁颠跑保健店。”艾教授说,“讨论到此为止,还是说书店,要不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校‘门’口那家‘时代书店’,那里的书品位真的可以。”

艾教授平时不太注意哪天是星期几,为了要见书店的有气质的‘女’老板,他给苦难妹电话,要她提醒一下

苦难妹笑着说:“爷爷,星期天去见哪位?”

“有个约会,你陪我去把把关,到时候你提醒我啊。”

“我不能陪你,让我家爷爷陪你。”苦难妹认真又不认真的说。

艾教授将他同苦难妹的对话说给多副教授:“你看你家那位妹子分彼此了,我就成了外人,不轻易陪我。”

“你这聪明人怎么糊涂起来?她不会当你外人,她真以为你去约会,你带上个年轻‘女’孩去见半老太婆或老太婆,这不是年轻的更年轻,老的更老吗?”

“是啊,这丫头聪敏着呢,真不希望有一天她走。我们两个人只会越来越糊涂,身边能有个年轻的脑子清楚的人多好。”两人不免怅然一番。

星期天上午,苦难妹提醒的电话来了“爷爷,今天是星期天。”。

下午,午睡之后,见天气晴好,艾教授想起小简提出给她写幅字的要求,内容也规定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艾教授记得他这一生中,要他书写元稹这句诗的友人不少,心想这世上“经沧海”的人就那么多?小小年纪的小简也有她的沧海?不过也难说,柳留梅、洗婴不也很年轻,可不都有他们的浩瀚沧海了?

艾椿给小简用带点隶意的行楷写好,又顺便给苟经理写了“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这是艾椿去南方经商之前,苟经理嘱咐艾椿教授书写的,艾椿以为老苟闹着玩,一直没写,后来想起这三句话是有名的斯芬克斯谜语,也许对商海中浮沉的老苟有用,便用足腕力,用古隶写好。见砚中墨汁还多,又给在殡仪馆中工作的弟子杨兵写了“杨兵贤弟子:你用爱心把灵魂送进了天堂。”

写完后,已到四点,艾椿便洗净‘毛’笔,出‘门’奔校‘门’口,果然见到了“时代书店”的‘女’老板,令艾椿吃惊的是她竟是傅副市长家的出牢人沈园。因为艾椿曾是她同傅副市长儿子结婚时的主婚人,又是傅家的挚友,她坐牢时艾椿探过几次牢,沈园没把艾教授当外人。

艾椿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沈园,这位在狱中度过了十年以上的高学历‘女’‘性’,似乎身上没留一点牢狱痕迹,身材依然苗条,声音依然甜美,她拥有令人羡慕的‘女’人的灼灼中年。

“还一直以为艾叔您仍还在南方呢。”沈园说,“听小简说有位和蔼的有风度的教授常光顾我们小书店,我一时竟联想不到是艾叔您。”

“你有眼光,聘用的小简真是不错,懂业务,开‘门’早打烊迟,服务态度还好。”

“书店的业务实际上是她在打理,进什么书小简也可拿主意,主要的是她的人品极好,心理素质也好。这里靠近你们大学,大学生来买书的多,有些慧眼独具的大学生还给小简示爱,小简不为所动,我倒是劝她,确是真心爱你的,身体品行都好的,可以考虑,可小简说,她说眼下不想闹感情。小简的心‘门’,看来封的又严又紧。”

“我觉得会有机遇在等着她的,现在能在你这里干是很好的锻炼。”

“假如不是‘腿’有点伤残,这丫头哪能屈居在我这小庙里。我知道这里不是她的久留之地,我希望她有个好出路。”

“你爸还好吧!我打南方回来后,去你家几次,都是锁着‘门’。”艾椿说的“爸”指傅副市长,沈园的爸和妈在沈园坐牢后,都先后谢世了。

“我们早就不住在原来的房子,现在住的是租房,爸说,租房安静些,离你艾叔的大学近些,可是没想到住下才半年,爸就病了,这时我的书店才开张三个月。幸亏小简能干,书店才撑下来。”

“你爸同你说了没有,我的一位好友,他的公司急需一位计算机人才,希望你去那里工作。”

“监狱长也希望我留在他们那里搞计算机,可我一定要回到俺爸身边的这个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回来后有几家公司要我去,可我想同书打‘交’道,就办了个小书店,俺爸也‘挺’支持我。”

“开书店好,你店进的的书有档次,你是在经营人类的‘精’神食粮。”

“俺爸没有得病时,帮我物‘色’租赁‘门’面,跑工商,订书目,看店,‘挺’高兴的。没想到他会病。”沈园很快眼红了。

“你爸的身体素质一向比我好啊!”

“他不如你放得开,一些事好闷在心里。”

“这是职业造成的‘性’格,你爸做了一辈子谨慎的官。”

“爸说,老友艾教授一走,这市里就少了一个说话的,爸的真正的知己很少,我老是看爸一个人想心事。”

书店下了班,艾椿跟着沈园去看老友傅钧山。令艾椿吃惊的是傅副市长得的是痴呆症,日本人称之为认知症,这是艾教授最不希望自己以后得的病,人老了谁也避免不生病,可是得啥病也比得痴呆病强啊。

傅副市长见到艾椿后,已少有了先前的那种阳光般的宽厚温暖的微笑,但他的眼里分明的闪亮了一点火‘花’,嘴角裂开了一下。“艾叔,这表示俺爸见到你很高兴,现在爸的病好多了,得病开始,见谁基本没有反应的。”

艾椿坐在老友身边,握着他的大手,手还是‘挺’温暖的,艾椿能感到对方递送过来的的握力。艾椿细看傅副市长的脸部,尽管已没有了往常的活力,但并非是板结一块,有一种内在的安详。艾椿慢慢觉得,是傅副市长的手在握住他的手,他看来很乐意同老友呆在一起。

这时候,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送来一块热‘毛’巾,给傅副市长擦手和脸,她是沈园雇请的小保姆,家住农村。她说“俺爷比我家里的爷爷病要好得多啊!”她自然亲切地称傅副市长“俺爷”。农村老人的痴呆病一般要重得多,这可能同他们平时思考不多有关。例如晚年的‘毛’主席,有人认为他在认知上有些问题,可能是他强大的思考力,还是阻遏了痴呆这个魔鬼,保持了正常的认知。但思考力也不一定就能遏制住痴呆,曾叱诧风云的宣传部长周扬,晚年时痴呆魔鬼就基本上把他摆平,使他语无伦次,再无法叱诧批判的风云了。

沈园做了几个家常菜,给艾椿和傅副市长面前各放了个杯子,各斟了半杯葡萄酒。艾椿见老友喝酒挟菜都还正常,但是他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碗炒豆芽,似乎桌上就这碗豆芽。沈园不断地给他挟其它碗里的菜。半杯酒下肚,但见傅副市长的脸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眼里的灯也亮多了,而且有些许柔情。

艾椿忽然觉得傅副市长的痴呆似乎有些不太可能。在老年人口中,痴呆的患病率不过百分之五左右,傅副市长不应该在这5%中间。艾椿同傅副市长的几十年的‘交’往中,始终佩服傅的冷静,大悲大喜也改变不了他的这份冷静,他是个理‘性’型人物,不像艾椿感‘性’重于理‘性’。

艾略特说,人赢得理‘性’时,失掉了热情。傅副市长这么一个静者和智者怎么会在比较安定的晚年痴呆呢?儿媳已经平安的出了大牢,已了却他最大的牵挂,他平生又无亏心事,不像许多退下来的官僚们,因在位时得了许多不义之财,做了不少伤德之事,内心总时有惶惶乎的惊憟,一不小心血压升高得个脑溢血。

天理公允也不公允,使好人得了不该得的病。

傅副市长的食‘欲’还很好,沈园给他添了两次饭,饭后小保姆给拧了个热‘毛’巾递给傅副市长,他接过去自己擦了脸和手,然后把‘毛’巾递还小保姆。沈园又在他的宽厚的掌心抹了一点隆力奇膏,他也知道两手抹开,但动作有些迟钝。

艾椿教授告辞的时候,沈园的右臂扣住傅副市长的左臂,送了艾椿一阵。艾椿站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回望着沈园扶着她的“俺爸”,从容的向他们的家走去,直到一个高大的和一个娇小的身影逐渐淡入苍茫的暮‘色’中,艾椿忽然想到他同柳留梅前年‘春’天逛苏城东山庙会时,看到的傅副市长和沈园亲热的相依而行的疑似背影。

还是今晚的两个背影真实动人,但是难免伤感。

艾椿重重的叹了口气,消失在夜幕中。

第六十一回 感小周旋命运无常 叹衣大夫心底有疼

从沈园那里回来,艾教授的心一时难以平静。(. 无弹窗广告)第二天,艾椿才同柳留梅的每晚例行通话中,通报了同傅副市长见面的情况,不胜唏嘘地说:“要是我的老友不得这种病该多好。”

“我倒觉得傅副市长病得其时!”柳留梅说。

“什么?病得好?你是在学苏东坡的《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吧,人家家产都烧光了,还要祝贺人家?”

“不是这一回事。你想,假如傅副市长不得这种病,他如何同正当盛年的儿媳相处,东山庙会上的他同儿媳的亲昵倩影,不是在诠释着两人的关系?”

“你别误解了傅副市长,他是很正派的人。”

“这和正派不正派没有丝毫关系,他的人生曾有过的位置和他的品‘性’,决定了他难以也不会越过伦理的冰山。如今他不必再有越冰山之困,可以和谐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倒是觉得这是上帝倾斜于傅副市长的优惠政策。”

“你何以判断公媳两人有另外的感情?”艾椿问。

“彼此心里有对方不等于有什么另外的感情。傅副市长的夫人已不幸病故,她夫人走了以后,一直独居,他不续弦,也是为了把一份难得的人间至情留给沈园,他每年都要给儿媳探监,关怀备至,儿媳快出狱时,又忙着安排她出来后的住处和工作,实属难得。儿媳呢,她出狱后没有奔她的个人事业,开了个书店,公媳两人经营个书店那是‘挺’好的,她也是为傅副市长着想啊!”

“傅副市长对儿媳总是怀有内疚感,当初就觉得儿子配不上沈园,婚后,儿子又成了流氓警察,傅副市长有着子不教父之过的愧疚。沈园本是抱着同丈夫同归于尽的,这同谋害丈夫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我心里也一直不能把不沈园同杀人犯划等号。所以我是充分的理解傅副市长对狱中儿媳的关爱,对他们目前的状况也只能感觉不错,天意的按排吧。”

“这也是人间的一种爱吧,非得情天情地的水深火热的痴情才算爱?”柳留梅说。

“你说得很好,人世间的感情,第一位的是亲情,这种感情和风细雨,养人养心。爱情‘弄’不好真是水深火热。傅市长同儿媳的关系就是一种亲情。”艾椿说。

“公媳关系在中国不好处,过分亲了就招来闲话,所以,傅副市长有点儿痴呆,倒竟是好事,造成了他们的特殊的静好,是人世间难得的一种境界。”

“可是心里有爱的人不会痴呆很吧?”艾椿停了停又说,“我倒是希望他只有一点痴呆。”

“但愿世上有情人都有些痴呆!”柳留梅用了抒情句。

电话放下后,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在下雨,风把雨丝吹了进来,艾椿教授关好窗,不由得一阵发呆,想起诗人杜甫说的老来风雨,又为老友傅副市长的病叹息一阵。叹息肠内热啊!

艾椿上‘床’后,把手伸进‘裤’裆,在被窝里做了一会提裆功,老年报上说提档功能防止老年痴呆症,然后‘迷’‘迷’糊糊想睡,可脑子还在想着‘女’弟子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人生有些时候,胡涂是比清醒好。郑板桥一生清醒一生苦恼,方才有名言“难得胡涂”,可是假如自己以后得了痴呆病,是否是好事?艾椿不敢多想。睡吧,甭胡思‘乱’想,那位将少林寺现代化的主持说:什么是佛?佛就是不胡思‘乱’想。

接下来艾教授要拜访的是理所当然的是衣裳大夫,近两年没有见到她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不意衣裳大夫破天荒登‘门’拜访,艾椿教授大有受宠若惊之感,站在‘门’口痴呆症似的望着面显光辉眼隐淡淡忧伤的衣裳大夫。一位他人生中难得的中年‘女’友,同她‘交’往了这么多年,艾椿还没见到社‘交’场合中的衣裳,先前见到的她都是白衣白帽的职业‘性’穿戴,正宗‘妇’产科衣大夫。

眼前的她虽然是五十出头,身材依然不失曼妙,没有许多中老年‘女’人的臃肿,线条依然凹凸有致,那‘乳’‘胸’还不愿意悄然退缩,从她的身上一时还难以寻觅到一丝老态。脚穿红‘色’绒布浅高跟便鞋,大约四五厘米的鞋根,这是中青年‘女’人的首选高度,鞋面上着一小朵紫‘色’的绒‘花’。修长的‘腿’上是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库线笔直,上身是宽松的浅浅的蓝‘色’的夹克,脖胫上随意围着淡绿‘色’丝巾,肩上挎一个栗‘色’的坤包,这一身着装,诠释着自由和洒脱,站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调和悦目。艾椿教授从来都爱浅‘色’,包括‘女’人的肤‘色’,不要太白,浅白‘色’犹好,浅‘色’富有包容‘性’,浅‘色’是扫除抑郁氛围的颜‘色’。

世上有些‘女’人穿工作装也令人悦目,平时着装怎穿怎好看,所谓无妆不‘潮’。衣裳大夫就属于这类‘女’人。

“大夫怎么穿得如此雅淡,你没见满头银发的大明星田华出镜就是大红装?”艾椿欣赏着眼前的‘女’宾。

“难得教授缪赏。可人家是人家,人家是大牌明星,我是最普通的小百姓。不过,小时候妈常说‘‘女’人红到三十绿到老。”

“其实衣着的颜‘色’在于一个‘彩’,彩‘色’不一定要是红‘色’,关键是善于搭配。”艾教授对‘女’‘性’服装颜‘色’发了通议论,他想到柳留梅对服装的颜‘色’配置颇有眼光。

但是想到‘女’弟子,这两天心里有负担,因为她的例假快两个月没有来。一个多月前,艾椿回了趟南方老家,回程中在柳留梅处逗留了一晚,一时没有安全工具,可彼此又‘欲’罢不能,事后艾椿一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柳留梅的例假。她现阶段可是怀不起孕,她正带领六十名弟子昼夜备战高考。

“教授,看你好像有心事似的,在忧国忧民哪?”衣大夫调侃着。

艾椿望着轻抹淡妆,脸上不失光洁,气质颇高雅的客人,尤其是她一身恰到好处的浅‘色’,使他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怎么不让进‘门’?”衣大夫让艾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豪宅里金屋藏娇吗?”

“失敬失敬!”艾教授连忙把衣裳请进室内,“我这近三十年的火柴盒式的老住宅楼里的房子,能同如今的豪宅相比吗?金屋藏娇更是不能。”

因为衣裳大夫在室外站久了一会,艾椿发现外面就有几个老妪就像娱记似的在探头探脑。

“教授,你这屋里也够‘乱’的,你该有个内助啊!”

“你不也是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艾椿给衣大夫送上了一杯茶。

“一个人过日子,也并非像许多人想象得那么难熬,至少不生闲气啊!当然一个人生活,也决非像你们文人所说孤独中有诗意,在这个问题上,你们男人要难得多!”衣大夫说,“不说这些了。你这一两年上哪去啦?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儿子说他也来找过你。”

“去南方打工了。”艾教授说。

“去哪个大学应聘了吧?我倒觉得你不必这么辛苦,老年人还是散淡些好。”

“今天哪阵风把你吹来?”艾椿把窗帘拉上一半,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衣大夫的脸上,她的有些上翘的眼半眯着,多了几分柔情。

“来你们大学给儿子‘交’照片,他在你们‘成’人学院中文专业快毕业了,照片是毕业证上用的。‘交’完照片,觉着贵校风景甚好,浏览了一会,就打听你家住何方,这就来敲响你的‘门’了。”

“你不是来过一次?”艾椿说。

“我不常出‘门’,一出‘门’看到居民的住房,都是一排排一样的单调,就像刚生下的娃娃,都差不多样子。上回随儿子来你家一趟,现在就搞不清你家哪一栋哪一室。”

“人家国外的住房,就讲究个‘性’。我们这里的老房子,都是一排排的火柴盒。这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但是现在的住房也难免单调。说起刚生下的娃娃都很像,我就想起前不久省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把两个‘女’娃‘弄’错了妈妈。”艾教授笑问,“‘交’照片这么个小事也得你老娘‘操’心?”

“儿子不在家,从外地打电话要我代劳的。”

“能在‘成’人大学泡一泡也好,来大学彼此聊聊天、感受些大学的气氛,这比听课还重要。”

“我让他考外语的,他高中时外语不错,还不是他的那位朋友拉着他一起考中文的。”衣大夫叹息一声。她所说的儿子的朋友大概是指儿子的同‘性’恋男友。

“我给他们两人的照片一起‘交’了,有意思,两人从初中到高中同窗六年,还都没考上大学,又一起进了‘成’人学院。”

“有那位的照片吗?”艾椿有兴趣的问。

衣大夫拉开坤包,从包里的夹层中掏出一个纸包,从中取出一张照片。艾椿接过来一看,不禁心旗摇‘荡’,其中一张照片外形酷似青年时的梅兰芳,难怪衣大夫的堂堂儿子为之倾心。

“他们两人要在小范围内举行婚礼,儿子说想请你这个知名教授担当证婚人,没想到今天还真找到了你,不知教授能否赏光。”

“我觉得这证婚人的规格可再高些,我是个退休的边缘之人。”艾椿说。

“说实话,开始并没有想到你,因为你云游四海,好久不在校。开始是请的‘成’人学院院长,据我们了解,他的‘女’公子也是个另类人物,同‘性’恋了好几年,院长本人思想看起来比较解放,在课堂里为同‘性’恋辩护过。可是儿子两口去请他的时候,却被他推辞了。后来又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原是我的老上级,后来是我们市的傅副市长。可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人得了痴呆病。”

“傅副市长怎没会是你的老上级呢?”

“老傅曾是市卫生局副局长,我当年医学院毕业后,是经他的手分配下去的,他却是难得的好人啊!我们医院的人常说,现在当权的党里当官的人,竟然还有傅副市长这样纯正的好人。”

“你这不是在看低执政党?你这话要是在过去,是双料右派,‘弄’不好还是反革命。”

“别吓唬人,我问你,这证婚人的事,你不会推托吧。”衣裳浅浅的抿了一口茶。

“这么好的差使落到我身上,是求之不得呢。”艾教授说。

艾教授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不反对同‘性’恋,也为衣大夫能理解儿子的同‘性’恋而感动。可是男同‘性’恋经不起科学发展观的论证,世界各地的艾滋病患者中,有不少是男同‘性’恋患者,这同他们的示爱的方式——‘激’情演绎方式有关,他们中大多数人在‘激’情现场,不使用安全套,只是因为‘肛’‘门’同‘阴’户完全不是一回事,一是没有‘激’情时的分泌物作诗意的润滑,使用了安全套,会使一方很痛苦。当然人体润滑剂能解决些问题。二是‘肛’‘门’里藏垢纳污,没有‘女’‘性’那地方的酸‘性’的天然消毒剂。

快到中午,艾椿要出去买点熟菜,招待衣大夫。“很快的,我骑我的电驴去。”

“这样吧,别去了,家里面条总有吧!”衣大夫起身到厨房视察,“教授,恕我直说,你的厨房同农村厕所就一处不一样——没有臭味。那你快去吧,别买‘肉’,带些蔬菜回来。”

没想到艾教授买好菜,刚从超市出来,就遇到‘交’警检查,因为没驾驶证,车子被扣下,要他回去取驾驶证,问题是艾教授根本就没有办驾驶证。小轻骑上路,早已不在检查范围,‘交’警又在想点子搞钱吧。好话说了一堆,还是不让把小电驴开走。艾椿急了,家里还有客人等着。

“这样吧,我‘交’罚款,你看,我买这么多菜,回去招待客人的。”艾椿随手掏了一张五十元票,一下塞进‘交’警手里,‘交’警不说行还是不行,此时‘交’警扭头要拦另一辆大摩托,艾椿一按油‘门’,小电驴一下窜走了。

“你说二十分钟就回来的,可是过一个多小时了。”衣大夫见艾椿宽宽的额上冒着一层细汗。“我可急了,以为你的驾驶技术不过关。当年,儿子刚开出租车,晚了点还没回家我就急。”

“‘交’警又在搞钱了!”艾椿说了路上经历,“刚好昨天来了一笔小稿费,派上了用场。”

“你早说拿了稿费,你领我去饭店请我不就得了?”衣裳说。

“相待贵客,家庭便饭是最好。”

“你歇着吧,饭焖上了,再炒两个蔬菜就行了,这是给泡你上的茶。”衣大夫‘女’主人似的对艾椿说。

“大夫,你这是越俎代庖了。”

“教授,越俎代庖怎么解释?”

“跑到别人的厨房给别人烧饭做菜。”

“我们医院一个护士两口子吵架,因为别人老开玩笑说,儿子不像他。男的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结果表明孩子同父亲无血缘关系。后来证实孩子的亲生父亲是护士科室的一位男护士。我们院长在全员大会上警告大家说,别睡错了‘床’,不要越俎代庖,有个男医生站起来问院长,越俎代庖是什么意思?院长说,就好比你家的‘鸡’跑到别人家里给下了蛋,你说院长解释的可绝。”

厨房里的笑语伴着锅铲叮当声,艾椿教授仿佛又有家的感觉。喝了几口茶,艾教授发现地上的地板能照见人影了,上厕所解小手时,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又度步到厨房,原来的油腻腻的锅台,也显得光洁。艾椿见垃圾桶里满满的,旁边还有袋鼓鼓的垃圾,就知道衣大夫的劳动量。艾椿把垃圾袋结扎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出过力的避孕套,不免脸热了一下,这还是先前柳留梅在家过了一天的遗留物。这蛛丝马迹不知有些近视的衣大夫觉察没有?

倒完了垃圾,艾教授又把桌子擦干净,将从超市买来的卤鸭卤牛‘肉’素‘鸡’等卤菜一一摆上,忽然又将卤菜从桌上端到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一块‘玉’白‘色’的桌布铺在桌上,有了桌布不只是情调,也是种规格。桌上几样卤菜布局好后,很快衣大夫的几样炒素菜也跟着热气腾腾的上了桌,一派和谐家庭气氛。

艾椿拿出一瓶半斤装的“口子”低度白酒:“今朝粗肴薄酒,不成敬意啊!不知大夫肯率意快饮,以畅高怀?”

“别文人酸乎乎的。”衣大夫接过主人递过的小酒杯,用自己的白手绢擦了擦。

“只是菜太大路,好在还有你的橱艺补缺。”

“我的厨艺一般,不一定对上你的胃口。”衣大夫端上几样炒菜。

艾教授每样菜都尝了一下:“好极!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对口味的菜肴了。”艾椿奇怪,这几样菜的味道竟如此之好?材料并非山珍海味,也没有靠味‘精’提味。这诀窍在于餐桌上有佳客,佳客即美味。厚道如朱自清先生也不讳言好看的‘女’人能增进食‘欲’,他1924年10月5日的日记中记着:丹生夫人甚健谈,人甚飞动,其处便饭,饭菜甚佳美。

一会半斤白酒见底,艾椿问;“这口子酒口感还不错吧?”

“不在酒好不好,在于谁跟谁喝。”衣大夫说。她的两颊已泛红晕。

酒‘精’也刺‘激’了艾教授,他大胆的欣赏她,‘吟’诗:幸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眼前虽已非新开的‘花’,但仍不失为一朵有生命力的‘花’。当年朱敦儒‘吟’就这两句诗时,面对的当然是‘春’‘花’少‘女’。

“又文人病发作了,我哪里还算是‘花’?‘女’人都是昙‘花’一现。”

“喝红酒吧?”艾教授拿出一瓶市刑警队长送的红酒。那还是紫蛾在那个深夜被便衣拦住盘问时,幸遇巡视的刑警队长送的,他称自己是艾椿的关‘门’弟子。那刑警队长也确是艾椿的学生,他从部队转业地方参加转业培训班时,艾椿给这个班上过三个月的课。深夜邂逅以后不久,刑警队长有篇论文上‘门’请艾教授修改,他正读中央党校在职硕士研究生,来时连同论文还捎带一条高级烟和一箱六瓶高级红酒。艾椿边开酒瓶边把这事的前后左右同衣大夫说了,因为那次紫蛾深夜被查时,衣大夫的儿子也在场。

“既然有这个人间故事,那就再喝上一杯你学生送的高级谢师酒吧!”衣大夫脱去外套,细‘毛’线衣的淡绿‘色’映在杯中的红酒中,她的微红的面颊是‘春’光颜‘色’。

“没这个故事就不能喝?你要听故事我再讲一个。”艾椿把酒倒入温酒的陶罐里,然后摆上两个颇为‘精’致的小酒杯,这温酒壶、酒杯是艾椿十一年前去徐悲鸿故乡向秀秀求爱时,秀秀送给他的小礼品,还有两个紫砂茶杯一个茶壶,杯和茶壶已先后不慎‘弄’残缺,温酒壶的盖也已打烂,大概印证着他同秀秀的无缘吧!

艾椿一边摆酒杯放筷子,一边说着十年前去陶都求爱的陈年往事。艾椿给衣大夫斟上温热的酒。又用另筷给客人夹菜。衣大夫看着夹菜的黑乎乎的筷子,眉心略皱了一下:“教授,容我直言,你家就一样东西我能看上眼,选购的卫生纸。”

艾教授笑了起来:“卫生纸我是尽量挑选正规出品。现在许多家庭用的卫生纸其实是大路货,粗糙不柔软,细菌还多。中国人的痔疮多,同大家不在乎那一方面的卫生有关系。我下乡搞四清的时候,农村许多人方便后,就用土块刮一刮。”一向讲文明的艾教授有些醉了,把不该搬上饭桌上的语词搬上了。

“我大学最后一年,参加下乡医疗队,已婚‘妇’‘女’大都有‘妇’科病。”衣裳说。

“大夫,我这筷子你别看黑乎乎的,那是我每天都要蒸煮的结果。我的朋友郁大夫说,许多人的胃病,罪魁祸首是在不干净的筷子上。这小酒杯刚才也放到了微‘波’炉消过毒。”

“这小酒杯是‘挺’秀气的,还想那位秀秀?”

“有时还想起,那时我同她都是癌症病人的家属,同时天下沦落人吧,断断续续同那位秀秀处了两年,各自艰难的照料着另一半。彼此在人生低谷时建立起的友谊不容易忘却,彼此每年偶尔还有电话问好。”

“这也就很好了,不少夫妻共处多年,一旦离异,就老死不相往来。”衣裳感慨的说。

“我的老妻也叫秀秀,我那时想再有个名叫秀秀的妻子也是感情上的补偿吧!”艾教授给衣大夫斟上红酒。

“她送你这些‘精’致的瓷器,说明她还有所期待,不过她正丧夫,为天守孝,如何能答应你?你们这也是有缘无份吧!其实有缘相识是朋友不也很好吗?”衣大夫倒先端起小酒杯,“这杯酒祝你健康长寿。”然后一饮而尽。

“彼此!”艾椿也一起喝完,“都是陈年旧事了,酒桌闲话,都在笑谈中而已。姻缘这档子事,每每是擦肩而过,往往回首一看,是她可她已走远了,这叫恨不相逢擦肩时。”他喟然长叹一声,心想自己早就抓住了擦肩的‘女’弟子,可一直拖拍至今,句号又在哪?

“教授莫悲观,我先给你说个故事。我们市有位歌唱‘女’演员,她曾是中央音乐学院著名声乐教授金铁林的关‘门’弟子,很有前途的一位青年演员,本可以在京发展,但是她丈夫不愿意,死活把她拖了回来。”

“她叫巫红吧,听过她的演唱,音域很宽,音质也好,富有磁‘性’,长得也甜美,外号小周璇。她的主持人风格也‘挺’有个‘性’。”艾教授说。

“经商大‘潮’兴起,巫红丈夫下海发了点财,带着情人走了。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走了。巫红人长得漂亮,真的很美,高挑身材,北京那么多朋友留她,她经不住丈夫纠缠回来了。谁也想不到反倒是丈夫把她甩了。她丈夫是其貌不扬,外人真不明白小周旋怎么会嫁给他。两人都是上世纪最后一批下乡‘插’队知青,知青生活苦,有位男知青身手矫健,偷‘鸡’有高招,偷老乡的‘鸡’鸭易如反掌,他每个星期给巫红送一只偷来的‘鸡’,她被感动了,就把身子许给了这位善于偷‘鸡’献‘鸡’的知青。”

“漂亮的‘女’孩往往少脑子。”

“我以为这是巫红的单纯。只是她以后不该再受骗。”衣裳大夫说。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这是命。艾椿想,以后假如自己主动割断同‘女’弟子的关系,有人一定会说,这老不死的,无才无貌无钱,怎么把这么好的年轻‘女’友给弃了,怪事啊!

“外人都说巫红一定能找个更好的丈夫,没想到她经不起离异的打击,解不开心里的结,神经出了点小‘毛’病,得了抑郁症,心理调养得当的话,这病完全可以恢复的。不幸的是她被丈夫抛弃之后,有个我们医界的人物贪恋她的美‘色’,一度成了她的情人,假如这个医生真的很爱巫红,我相信她的‘精’神损伤能得到修复。我自己是个医生,我发现医生的品德有了问题,坏起来可是比一般人更坏,巫红恰恰遭遇到医界中的败类。巫红的父母比较富,巫红的嫁资颇多,她金银首饰不少,被前夫带走一大部分,剩下的都被这个医生骗去,当巫红一无所有时,这个医生不声不响的去了南方承包了一家地方医院,把同居了两年的巫红丢下不管不问。巫红遭此打击,‘精’神时而恍惚不正常。”

巫红的遭际是市文联主席韩瀚说给艾教授听得。

“恕我直言。我的一位朋友,有个独生千金,美貌有才,为她介绍男友的很多,我的朋友说,一定不能找医生,医生坏起来不得了。”艾教授给衣大夫斟了半杯酒,“当然,‘女’医生除外。”

“好啦,你们男教师爷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引‘诱’巫红的那位医生也太作孽,她对待巫红等于谋财害命啊。如今演艺圈内竞争‘激’烈,单位负责人又是个冷面人,巫红酷爱的主持人位置就在她有病期间被剥夺,加上人情冷落,她的病情加重,巫红真正是风刀霜剑严相‘逼’。”衣裳大夫愤愤不平的说。

“这倒使我想起周璇,这位著名的金嗓子艺人,解放前也因感情等原因‘精’神失常,发病时,不洗脸,不解衣,不认自己的幼小的儿子,整日‘迷’糊在‘床’上。解放后,政fu给她认真治疗,许多朋友关心她,终于六年梦醒,恢复正常。文化部部长夏衍还发贺电祝贺周璇康复,千家万户为她祝福。我记得,大概是1956年吧,在广播喇叭里,还听到周璇演唱的《四季歌》《天涯歌‘女’》”

“巫红哪有周璇着大明星的福分啊,政fu、单位根本不闻不问她,朋友又是一个一个的疏离。”

“中国的‘女’人可以经受住物质上的磨难,往往经不起感情上的打击。”艾椿把盘子里的苹果片推到衣大夫的面前,苹果是解酒的。他见衣裳过于兴奋,停止了斟酒,让一个第一次上‘门’的‘女’客人喝醉不是好男人。“受过感情冲击而仍然坚强的‘女’‘性’,总是令我佩服!”

“好了,你不要夸我,你们男人不懂‘女’人。巫红先后两次遭遇的男人都不懂爱情,许多人都在亵渎爱情,真正的爱情有其贵重的品质。”衣裳大夫说到这里,解开了脖颈下的扣子,仿佛那扣子影响她的一腔气愤的发泄。衣裳大夫的脖子长,是美‘女’脖,还很光洁有弹‘性’,‘女’人的老态是从脖颈上开始的,一旦脖颈上的皮肤松弛的像‘鸡’皮,老之将至兮!所以一些贵族老‘女’人爱穿高领上衣,目的是‘欲’盖弥彰,遮上颈上的‘鸡’皮。

“我们社会对‘精’神患者还不够人道啊!巫红单位不仅不关怀她,还两次扭送她去‘精’神病院,其实她不能算是‘精’神病人,可对于‘精’神病院来说,来者不拒,病人就是财路。而我国的‘精’神病院有几家够标准的?是靠麻醉‘药’和铁链对付病人。巫红第二次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后,是我设法把她接出来的,要不是我的一位老同学在里面当医生,我也无法把巫红从‘精’神病院接出来,‘精’神病院可是好进不好出。她在这个市里没有亲戚,就我这个先前同她一直处得不错的邻居。我把她送到她兄嫂那里,虽兄长很可怜她,但嫂子心里烦她。后来我同她哥把她送上海‘精’神病疗养院,你说的金嗓子周璇也是这里治疗得到康复的。巫红医治了半年,有了明显好转。现在回来后,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可是你没想到,巫红回来后,有人见她基本正常,又想动她的念头,可这世上好男人越来越少,巫红要是再碰上个坏鸟,那不等于杀了她?他在世上唯一的亲哥,委托我为她找一个可靠的人,最好是有文化的人,年龄大些也行,免得有些坏人打她的主意。”

“衣大夫,你是今天感动了我的人物,你同巫红非亲非故,只是她过去的一个邻居,如此关心她,实属难得,真正是远亲不如近邻。我敬你一杯。”

“虽是老邻居,先前也只是见面点头,我对明星向来没有追捧的兴趣。她同那位医生相处时,有过一次怀孕,是宫外孕,差点要了他小命,是我给做的手术,住了几天院,一下巫红同我缩短了距离,‘女’人的心是很容易相通的。这时我才知道巫红的痛史,和他的善良。老艾,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巫红,她善良体贴人,手脚还勤快。”衣裳大夫说。

艾教授心里一咯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调侃一句:“你不是说教师爷好的不多吗?”

“你要是个坏鸟,我能来吗?我能同你对饮吗?我想了好久,你能善待巫红,从来‘女’人需要呵护。”

“年龄差距大了,巫红大概比我小二十岁左右。”艾椿提了一条根本不是理由的理由。

“小二十岁就不行?老兄你这是在推托!有个品‘性’不错的‘女’人陪你说说话,平安享受晚年就行啦。还讲什么爱情?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爱情,爱情是易碎品!”衣大夫自己倒了满杯酒,一饮而尽。

衣大夫看似醉了!

衣大夫是有醉意了,酒醉不是主要的。

“教授,我郑重的告诉你,当年我的上级、老朋友傅副市长也说‘小二十岁不行’,你知道吗?他曾经婉拒过我,我的心受了伤。”衣裳大夫说,“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伤害我,他不是伤害人的那种小人。可我的心疼了好久,前不久得知他病了,心里又是一种疼。”衣大夫喝了口酒,“一想那时我主动示意,又是何苦呢?不知者以为我想攀高枝儿。想当年工农兵大学生活的三年中,虽然男‘女’戒律甚严,但我仍然不时有男同学包括青年教师写信给我。没想到年龄翻了近一半,我却像只发情的母狗一样去追逐。”衣大夫真是入醉乡了。

没有缘分不伤人,事关尊严最伤心!

副市长是怎样的无意伤害了衣裳大夫的心?

第六十二回 花落水流人分两处 阴差阳错缘眠一室

衣裳大夫曾经心许过傅钧山副市长?

艾椿为之一惊。傅副市长的儿子儿媳出事后,老伴承受不起,心肌梗塞不治。形单影只的傅副市长不乏有追求者或牵红线的人,但过去艾椿从没听说衣裳大夫也参与其中,可能有人为两个人牵过线,衣大夫没意见,傅副市长却没有接受,无意中伤了一个‘女’人的尊严。

“老艾,我并非是看好他的副市长地位,而是觉得他的人品好。我同他并不陌生,我来这个城市,是老傅要来的,他那时还是市卫生局的一位处长,我来后不久参加过一次下乡医疗队,老傅发也跟我们下去了三个月,他同我们相处很随意。以后不久,他被提位副局长,没有一点领导架子。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好兄长,什么是好丈夫,首先他是个好兄长。这个男人最可贵的品质是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没有这种情怀的人当不好官,也一定不是好丈夫。爱情这东西难以捉‘摸’,有无同情心是能够看得到的,老傅是有浓浓同情心的人。还有呢,觉得他‘挺’可怜的,短时间内儿子老婆都没了,儿媳又蹲大牢,我就想去照顾这个不幸的好人。那时我根本没有考虑他比我年长二十岁。”衣大夫抹了下眼角,“记得在医疗队期间,我是最年轻的,上海人么,比较注意个人形象,队里领导看不惯,批评我没有同农民打成一片。这时候,老傅总护着我。他走离开医疗队不久,卫生局把我调回市里,参加一个业务上的轮训班,我明白,这是老傅在暗暗运作,他是担心我同医疗队长关系处不好。他是一位照顾别人不‘露’声‘色’的好人。我知道老傅不烦我,假如我能在他身边,他可能不会这么早得这种病。”

“那时,那可能是他还没有走出丧妻之疼。”

“对他来说,不是这回事。”衣大夫叹息一声,“我这叫啥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哎,落‘花’流水,人分两处,从古到今的诗中,少不了这样的无奈。

艾椿想,就衣大夫的‘妇’德、职业、相貌而言,她确实是傅副市长后续夫人的恰当人选,是何原因遭到傅副市长的婉拒?还是他风情不解,无人会,登临意?个中原因现在已永远无法从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得到求证,但艾椿心里明白,多半是傅副市长心里有苦难的儿媳存在,这个存在倒并非如同柳梅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种存在,但也一定是重要的存在,假如当时衣大夫走进了傅副市长的生活,肯定地说今天的沈园就不能同他的老公公如影随形。

心,有时能宽如大海,有时则很窄很窄,不能同时珍藏两个异‘性’知己。

“教授,我这一生咋说?当初死死活活要娶我的男人到另一个‘女’人裆里去了,我心仪的那个男人却痴痴的守着个出牢人。而从我身体里蹦出的男人——我的儿子,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衣大夫世借酒说事,一吐横据‘胸’中块垒。而尤其是她儿子的同‘性’恋可能使她很受伤。

按说,这男人爱上男人,历史久矣,中国古典十大情缘,里面就有大量的男人爱男人的细致描写,所谓“龙阳所好”,其生动的细节举世无双,但是正而八经的结婚则是现代产品,从“龙阳所好”到“男男婚配”是划时代的。

艾椿教授想安慰她几句,尼采说“爱命运”,但这也是无奈之说。

“可你别以为我在抱怨命苦,我从来不抱怨命苦,什么是苦命?就像打麻将,你抓在手里的一幅下等牌,不要也不行,但我还是要尽可能把这牌打好,打下等牌也有打下等牌的了乐趣啊,教授,你说呢?”

艾椿肃然起敬,眼前这位‘女’人面对苦涩命运的挑战毫不手软,真是人中杰。

衣大夫拿过已经空了的酒瓶往自己酒杯里倒酒,也往艾椿的杯里倒:“喝够!好友之间,饮酒是饮心。”

艾椿一看客人真的有些醉意了,这时正好‘女’婿上‘门’,‘女’婿提了一个洋铁皮小水桶:“爸,这是我才钓来的几条活鱼。”艾椿爱吃鱼。

“来的好,你做碗鱼汤,加些醋。”艾教授将‘女’婿介绍给衣大夫。

当律师的人一般很利索,很快两碗鲜鱼汤上了桌,醋鱼汤有解酒功效。

“你去给我要辆出租车。”艾教授又吩咐‘女’婿。

临上出租车,‘女’婿问:“爸,苟经理前妻简阿姨要我问你,听说苟经理出事了,让人暗算,不知伤得怎么样。”

“那我还不知道。你去了解一下,苟经理现在在哪里?我把衣大夫送回家后,我们电话联系。你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再走,别等我了。”说完就忙关上车‘门’。

“爸,你等等,你没带帽子。”说完,‘女’婿小跑进屋取预岳父的鸭舌帽,外出戴鸭舌帽是艾教授多年的习惯。艾教授感慨,这‘女’婿真贴心啊。

艾教授的‘女’婿望着消失在转弯处的出租车,心想,老头子的中年‘女’友一个个都很有档次,可老岳父还是苦苦的恋着曾经在一起又拨拉到远方的那个年轻‘女’弟子。

他一边哼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局,把碗筷洗净后,看到煤气灶台上油迹斑斑,要下手清洗没半天不行。他这岳父大人满可以找一位本市的年龄相当的老伴,调理好他的生活起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杂‘乱’无章。他本来要把岳父接过去住,但岳丈不愿意,‘女’儿还生气地说“那我们不问你啦!”‘女’婿看到厨房脚底下的白瓷砖地面已经变灰,又拿起拖把,认真地擦洗着,擦完地,天已经落黑,正要离开,室内的座机铃声乍起,老头的耳朵有些背,竟并排放了两台座机,满房间跳跃着铃音。

“喂,请讲,啊,是——是柳老师,您好!是啊,我钓了几条鱼,送给爸嚐鲜的,顺便问下爸,什么时候给蛋蛋辅导作文。”

“你对他说,吃鱼慢一些,别卡着。你爸不在吗?”

“他刚出去送一位朋友。”

“朋友是谁?还要他送?”柳留梅问。

“是一位医生。”‘女’婿头上有些冒汗。

“你爸有病?”柳留梅急了。

“没有,是朋友吧。”

“男的还是‘女’的?”柳留梅紧盯一句。

“啊——是个男的,比爸还老,不,爸比他年轻得多多!喝了点酒吧,有些醉意,爸就送他走了。[八零电子书.]”

“奥——你走时把煤气关好啊!”柳留梅收了线。

放下电话,‘女’婿额上已经是一层微汗。

他对年轻的准岳母大人撒了个弥天大谎,没敢说岳父送的是位很有风度的中年‘女’人。如果实话实说,老头可能有些小麻烦。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回味着电话里‘女’‘性’的优美的生气勃勃的带有磁‘性’的声音,老头子每天能听到这磁‘性’声音,也是一种酸酸的幸福吧,他老人家能感到幸福就行!至于锅台上油泥厚些,地上脏些,都算不了什么,这些同幸福无关。‘女’婿也不觉得撒谎有什么不好,只要远方年轻的准岳母心安就好。

衣大夫看似喝高了,要不艾椿教授还真不太会这么心安理得的走进衣大夫的家,他扶着她从窄窄的的楼梯上了二楼的家,立即引来了几个老妪的眼球,啊!天底下的老妪有一样的特爱关心男‘女’关系的品‘性’。

衣大夫家是格局不大的三室一厅的住房,属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普通又单调的楼房,单调的不能再单调。

艾教授让身体软绵绵的衣大夫在她卧室里的沙发上靠着,可她顺势躺下了。艾教授给她搭上一条薄毯。他则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坐下,才感到有些累。此时暮‘色’已悄悄的围拢,暮‘色’使房间有些虚幻,他没有开灯。黄昏来时,艾椿往往心里特孤单,是一种故‘交’天涯骨‘肉’分离的失落感。艾教授听着这房子‘女’主人的均匀的呼吸声,他一时忽生出一种归家的踏实。

艾椿教授几次想离开回去,但心有牵挂,孤零零的让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躺着,且是难得的朋友,岂不是很不仗义!他想打开灯,可一时不知开关在哪?正在这时,有人按响‘门’铃,艾椿起身打开‘门’,借着走廊里昏昏的路灯,见‘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匀称高挑的‘女’人,不是‘女’孩,也肯定不是来时遇到的讨厌的老妪。

“请问衣大姐在吗?”很清脆的悦耳的声音。

“在的。”艾教授点了点头。那‘女’人不待邀请,便进了‘门’,在一边的墙上‘摸’索了一会,房间顿时大亮,艾教授为之一惊,眼前的来者竟是一位超尘拔俗的步入中年的美‘女’,气质照眼,似曾相识燕归来,艾椿教授在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她。大凡美‘女’,虽第一次见,也不会有陌生感。

“请问贵姓?”‘女’客人竟反客为主,她大大方方的走进小客厅。

“不敢,姓艾,草叉艾,请问您?”

“您是大学的艾教授吧!久闻大名。我是市文工团的巫红,我多年前听过您的一次关于美学的讲座。”

艾椿教授想不到衣大夫要把这位美人坯子介绍给他,在烛光似的节能灯光下,一点也看不出眼前的巫红有什么异样,但愿她的什么‘精’神病已成过去,不再复发。或者有的人就是遇到挫折时,‘精’神有种恍惚,这原本不是什么病。社会总习惯把有的人身上异于别人的东西视为不正常。

例如有的孩子,就是不合群,不好同人‘交’流,这本很正常,不是什么滚他妈的自闭症。父母应该很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我的孩子的特‘性’。”不必四处求医,‘弄’的大人孩子累个不死。

艾椿教授告诉巫红,衣大夫有事去大学,在我家吃了一顿便饭,因为不胜酒力,怕是已经睡着了。

“小巫啊,你来得真好,麻烦你今晚照应一下,我得赶回家。”艾椿说。

“再坐会!等会我把衣大姐叫醒。”巫红找出两个杯子,又从矮柜里取出茶叶盒,泡了两杯淡淡的茶,一杯放在艾椿面前。看来她对这个家和熟悉。

“让她睡吧,看她‘挺’累的。”艾教授轻声说。

艾椿和巫红在淡淡的橙‘色’的节能灯下,相向坐着,静静的,谁也没有说什么,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动的声音。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并不觉得需要语言来配合。

好一会,座机铃声骤然响起,衣大夫被吵醒了:“喂,什么?好,我一刻钟赶到。”原来来了个难产孕‘妇’,人近乎昏‘迷’,医院院长来电话催衣大夫速去产房。

“小巫啊,你来得真是时候,请你陪着艾教授,我不回来你们一定别走!”衣大夫边说边整理头发。

秦根忙着把跟前的一杯茶递给衣裳,她一气喝了大半杯。巫红又绞了个热‘毛’巾递给她的衣大姐。

艾椿想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只是说些没用的话“行吗?非你去不可吗?都怪我劝了你两杯酒。”

“是的怪你,舍不得让人喝似的,两人才喝一瓶,你知道我是越喝越清醒。等我回来,‘弄’晚饭吃,再喝一瓶。”衣裳笑着对巫红说,“我的客人暂时委托你保管了。”她打开电视,对艾椿说,“你们到我房间看电视吧,正在重播旧版《红楼梦》。”

“艾教授,您去看电视,我有事要同衣姐说。”巫红笑着扶着衣裳下楼。

这时,艾椿教授才有时间打量这所房子。虽是小三间的格局,家具摆饰一点不时尚,但十分洁净,几乎是一尘不染,看来整洁和井然有序是一贯的,不是为了客人整理出的。尤其是那张‘床’,平平整整,枕巾清清爽爽,一点也不像自己的枕巾抹布似的。白‘色’的‘床’帐上方横挂着淡红‘色’的帷幔,细细的一串流苏。桌上摆了个看葫芦,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艾椿感觉这里有贵族气,虽然这里陈设并不值钱。

电视画面里正是贾宝‘玉’进了秦可卿卧房内,房内陈设很吸引宝‘玉’眼球。曹雪芹写秦可卿房内陈设非凡,全是贵重的古董,读者也就相信了,刘心武加以解密,认为描述秦可卿房间的珍品,暗示她来自皇室,这是哪对哪啊!

曹雪芹用了超一流的‘浪’漫主义的手法,写了意‘淫’大家贾宝‘玉’对秦可卿的绝好感觉,觉得她卧室内的东西什么都好,诚如艾椿觉得衣裳卧房里的小摆设也很有品位。感觉好了,稻草也有金条样。

艾椿教授见过一些离异的‘女’人,房间里大多杂‘乱’无章,艾椿很佩服这里‘女’主人的整洁有序,这个‘女’人有不一般的心理强度。

衣大夫没有想到艾椿教授这样的贵客会到她的房间来,她自然不会刻意收拾,就像现在真要下去视察的领导,突然到下边巡视看个真相。

‘女’人,邋遢的不行,洁净很的怕也不行,泥土做成的男人不适宜在过于整洁的环境中生活。大凡太讲卫生的‘女’人,影响感情的‘交’流。不邋遢也无洁癖的‘女’人好,中庸吧!生活中更多的需要中庸。

艾椿教授坐在‘女’主人刚才睡的沙发上,还能感到她的淡淡的体温。他有意无意的望着电视屏幕,等着巫红。可是一等再等,不见巫红回来,黑夜把艾椿一个人凉在这陌生又温暖的空间里。

艾教授调了个台,正在介绍好莱坞的影星伊丽莎白-泰勒。这个大影星是著名的“美神”,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佳‘女’影星”,1965年主演《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使她的演艺登峰造极。泰勒的形象使艾椿一下想起了衣裳,都是身材匀称,凹凸有度,瓜子脸形,还有略带一点忧郁的眼神。可是,‘私’生活上大相径庭。

泰勒一生经历了八次婚变,被骂为“大‘骚’货”,而到目前为止,衣裳才一次婚变,自然也沾不上“大‘骚’货”的美名。艾椿‘弄’不懂这位姣好的‘女’大夫为什么离异后近二十年孤身?要不是酒后真言,艾椿还不知道她曾有意过傅副市长,可除了傅某人,这世界就难道没有别的男人可供选择?

婚变八次似乎多了些,但选择一两次还不会被誉为“‘骚’货”吧?可在中国也很难说。艾椿也不明白,这‘骚’货二字,怎么成了‘女’人的专利?‘女’人一生因为一个负心男人而不再积极地再寻觅一个好男人可不是于时俱进哪!‘女’人一生因一个负心男人而过分积极的不断找男人,同样不是于时俱进。与时俱进的含义里有适可而止。

时钟已指向九点,巫红还是没回来,衣大夫叮嘱她相陪的么。艾椿教授有些着急,因为每晚九时半,柳留梅从教师或办公室回到宿舍,就会给艾椿例行的晚间电话,听到老头子平静的有些沙哑的公鸭似的声音,她才会放心躺下。

衣大夫也该回来了,手术不能做这么长。艾椿轻轻的度步出‘门’,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向远处张望着,除小小的昏黄的路灯光外,是浓重的黑暗。进‘门’时,艾椿偶然发现,来时衣大夫开‘门’的一串钥匙还在锁孔里,艾椿独自会意地笑了出来,因为他想到柳梅有一次说过,她有几次忘了把钥匙拔出来,他诡秘的对柳留笑着说,“能从仿生角度发明一种能被锁孔挤出来的钥匙就好了!”柳留梅好一会才明白老头子说的什么,笑着牙一咬“看以后锁孔不把你锁定死!”

艾椿把钥匙拔了出来,这串钥匙难住了他,看来他只能守株待兔了。他想了想,只好给柳留梅发个短信“韩瀚主席有病住院,今晚在病房陪他。”信发出后很内疚,一是好友韩主席似乎是永远健康,只是那方面能力似乎有些滑落,早晨醒来不太翘,正常的应该在一泡‘尿’‘尿’完方才不翘。可老年人有关能力的衰退是健康现象,亢进才是病态。痴呆症之前往往伴随着亢进。

谎称让老友住医院是对老友的不敬。二是不该给柳留梅撒谎,这么多年,他只对柳留梅撒过一次谎,他谎称自己一不小心在娱乐场所被警察请进了看守所,意在让柳梅离开他,他不想再拖累她。

艾椿教授见卧室有一架‘精’致的小书架,他浏览了书架上的书,除医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品位不低的文学作品,有一本平躺在书架上的陈旧日记本,引起了艾椿的注意,翻了翻,原来是衣裳大学毕业时的同学留言录,头两页空着,似有所待,艾椿手痒痒的,从桌上的笔筒里拿起一支铅笔,略一思索,在日记本上留下了一行字。

离开留言簿,感到无所事事,艾椿只好在衣大夫房间的沙发上看电视,沙发‘床’软软的,靠背同坐垫有120度,不像自己家的90度,只能正襟危坐。那90度,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90度的沙发是时代的特征。柳留梅在家的时候曾要求换个120度的。

艾椿教授舒适的斜靠在客家的120度沙发上,一会电视上的画面渐渐紊‘乱’,他不由自主地180度的歪倒在沙发上,近乎一天的兴奋,渐渐转化成不可逆转的疲惫,他真的很累很困了。

深夜,衣裳大夫终于疲惫的回到了家,看到这位友人在沙发上熟睡,仿佛有家的感觉,一时顿感轻松。她发现梳妆台上的同学留言簿被翻开,见是十个流利的行书,是读书人的笔意:

几度见人人总好,

及识标格过于人。

衣裳大夫笑了笑,合上了本子。她转身欣赏了一会艾椿的睡态,轻轻给他盖上一条线毯,她自己也就宽衣解带上了‘床’。

艾椿教授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能睡这么长时间很难得。‘毛’主席的卫士说,领袖睡了个好觉心情就特好,谁不是这样?岂止是领袖!人都是这样,动物也是这样。

好心情的艾椿很快发现卧榻之侧有特殊情况,衣裳大夫正发出细而均匀的呼吸声,她正睡得很甜,是侧身而卧,一条薄薄的被子如山势起伏,‘女’人的侧卧的映像是令人记忆深刻的。艾椿不知她昨晚抢救产‘妇’何时归来,他感到自己没等她回来,自己竟睡了过去,而且睡在她的卧室里,孤男寡‘女’共一卧室是否是不够恰当?艾椿轻轻掀开身上的线毯,这毯子显然是衣裳给盖上的,艾椿有些感动。

艾椿教授坐了起来心里捉‘摸’者,自己开‘门’走吧,不合适,继续留下呆在沙发上也不合适。正在两难时,衣裳醒了,第一句话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啊!”

“你回来为什么不叫醒我?”艾椿问。

“那不是太残酷?记得儿子小时候上学,早晨最残酷的是把儿子‘弄’醒。”衣裳打了得哈欠,“再说,叫醒了你,深更半夜的,让你留下还是让你走?”

“产‘妇’安全吧?”

“晚送来半小时,大人孩子都怕有保不住。为了省钱,在家里让婆婆接生,偏又碰上难产。”

“你是功德无量啊!”艾椿由衷的说。

“像邓*平评价‘毛’主席功过,三七开。我以为如论功或好坏过,大多数的人是三七开,正常的人‘性’是主要的。我这辈子到现在接生四千四百二十二,可经我手断送了的没见天日的生命已有三千一百零八。上苍不惩罚我也就谢天谢地。”

艾椿心里一‘激’灵,要说罪过,自己才是真正的有罪,制造了生命,又让生命终止。艾椿不想深入这个沉重的话题,随意问道:“你每天睁开眼后,看到或想到的什么事让你高兴?”

“我醒来后,能看到一个让我顺眼的男人最高兴。”衣裳直言道。

艾椿让这句话给噎住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结婚以后的若干年,醒来看到丈夫在身边,那是比冬日的太阳还温暖。离异后,醒来见到儿子最高兴。儿子大了,不在一个房间了,醒来后常有‘迷’茫,就赶快起来上班,看到产房里的婴儿心情一下就好了。这辈子同婴儿打‘交’道也是福分。在殡仪馆实习的殡葬专业的大学生,老师安排来我这里看看新生婴儿,是有道理的。”

衣裳大夫翻了个身:“不过今天早晨醒来看到你平平安安的也很高兴。教授,请你背过身去,我要起身,我这个人睡觉基本是动物样的睡,而且已经习惯一个人睡,没有干扰,睡的恣意,这人的睡眠啊,是很自‘私’的一桩事。”

“动物般的‘裸’睡,这有利健康。自‘私’,许多方面是人权范围。”

“那不过是习惯罢了!心情不好,剥了皮睡也不会健康。昨夜心情特好,救了母子两条命,老友又在我陋室安睡。”

“我的老友郁文在劳改农场改造时候,夜间不允许劳改犯穿内衣内‘裤’睡,谁要是穿内衣内‘裤’,谁就是资产阶级没有改造好。”艾教授有意转移话题,“你这蚊帐的帷幔流苏‘挺’好,看着舒服!”

“我自小习惯有蚊帐的‘床’,在蚊帐里睡得踏实。”

艾椿教授想,如果不是柳留梅,眼前的蚊帐会不会也属于他?

一夕‘春’风绛帐,千里莺歌燕舞。

“你这‘衣’姓可是稀有物种。”艾椿没话找话说。

“谁说的呢,蒋介石的座机长就姓‘衣’,叫衣复恩。我们家谱上有他。蒋介石最信任他,抗战期间蒋总统外出视察,被日本军机紧追不舍,正是本家衣复恩的沉着和高超技术,甩掉了日机。”

“这也算是你们‘衣’姓对抗日的贡献。”艾椿说,“这衣啊,是要穿在人身上的,大夫啊,你还是得有个伴哪。”

“我的伴一个一个丢失,先是丈夫,后是儿子,前不久又丢失一个伴,十五岁结的伴,跟了我三十五年,每个月光临的时候,有时还嫌她来得勤,可是她说走就走了。”语颇伤感。

艾椿想了想,想不明白,这是她的什么样的伴呢?

“这个伴一走,我难受得好一阵,感到我真的开始老了,有从‘女’人行列中退休的末世感觉,也才真地感到孤独。”

“一个人也就容易孤独,心是浮的,两个人的心在一起才能落到实处。”

“那也要看两颗心是否相通。”

这样随意又舒畅的睡醒后的对话,使艾椿想起“枕边人”这个概念,“枕边人”同枕边书

一样的不可或缺,衣裳大夫确实个男人理想的枕边人,睡前醒后都能翻上令人莞尔悦目的三五“页”。

正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些玄又不玄的话时,房‘门’敲响了:“妈,快十点了,还在睡吗?”

是衣裳儿子的声音。衣裳加快了穿衣的速度,自言自语“这孩子,回来前也不来个电话。”她一点也不慌张的把‘门’打开,对儿子说“艾老师在这里呢,也不叫一声?”

衣裳儿子见到艾教授,倒是愣了一会,但很快就高兴的说声:“艾教授,您好!”

“您好!”艾椿受到衣裳镇静的感染,‘挺’直了腰礼貌的回了一句,只是感到身体有些别扭,原来两脚的皮鞋穿反了。

“你们一起回来的?”衣裳问儿子。

“一起,他到店里去了。”这对同‘性’恋伴侣自主创业,开了一家特‘色’店,生意一直不错。衣裳支持他们开店,她对儿子开出租车总是提心吊胆。

“我得告辞了,打扰打扰!”艾椿教授边说边出了‘门’。

“吃了饭再走!”

“昨天吃得还没消化完。”艾椿边说边出了‘门’。

“你的帽子!”衣裳出‘门’追上,“你慌什么?有老虎咬你?”

艾椿收住步,同衣裳对视了一下,接过柳留梅给买的紫‘色’鸭舌帽戴上,可帽舌带到脑后去了,衣大夫给纠正好,两人都笑了起来。

“昨晚换了一张‘床’,感觉如何?”衣裳大夫轻轻的问。

艾椿教授想了想说,“‘毛’主席说,一辈子最怕的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昨晚竟做了个怪梦,我竟受邀在高级党校给干部作报告,我说,什么是好干部?好干部就像好男人:稳得住一颗心,管得住一张嘴,睡得住一张‘床’。”

衣裳吃吃的笑着,送客人到叉路口,拐弯就是公‘交’站。

“别送了。”艾教授让她停下。

“儿子回来就问我,你同不同意在他的婚礼上讲话。”

艾教授突然一脸正‘色’:“不少人用嘴说话,大夫,你是用你的难得的品格说话,你的要求我能不答应?”

“几度见人人总好,及识标格过于人。”艾教授给衣裳大夫的题词不是戏作,是他真实的感受,这个‘女’人的‘精’神世界强大而完整。

艾椿教授见衣大夫有些动容,便挥挥手,毅然移动脚步,看似轻快的走了,但是步履有点沉重,心有些感伤,一会竟任泪水酣畅淋漓的滴着,今生再也不会同一个这般诗意的‘女’人睡在一个屋顶下,没有爱情,只有友谊和纯情。好一会艾椿才平静下来,找回了自己,安静的把手‘插’在口袋里,散步一样的从容离开。

一路上艾椿总是想着衣大夫说的十五岁结的那个伴到底是谁?对‘女’人就那么重要么?走着想着走着再想着,突然开窍,不免长叹一声。可羡可叹惟有‘女’人有这样的腻友,赋予练就了‘女’人忍耐与坚毅。男人一辈子不能有这样的‘女’友。

‘女’人有了这位腻友,月月为探看,天涯慰寂寥。

艾教授感慨,人和人处得长了,会有点故事,昨晚换了一张‘床’睡,应算是他和衣大夫的一个故事。人生在世的总得有些绿‘色’的故事,它是人生的营养。

第六十三回 巨痛创深无意报复 虑远悟透有心忏悔

能同世上好‘女’人生当同时,并邂逅相遇结‘交’是一种幸运,所谓:可喜同时能相识。相识就足够了!

艾椿教授在衣大夫那里神‘混’一夜,刚回到家,座机铃声大作,是衣裳跟来的电话“到家啦?”

“才进‘门’。”

“我担心你昨晚睡时没盖东西,可能着了凉,家里有感冒冲剂吗?”

“没有的事,你不是给我盖上毯子了吗?不会着凉的。你的沙发上有瞌睡虫,以后我如果失眠,还要借重你的沙发。”艾椿调侃着。

“别贫嘴!我看着你晃得很慢,步履软绵绵的。”衣裳说。

“你们那里的老妪们同我们大学里老妪们一样可爱,我怕走快了会引起无所不在的老妪们的兴趣。”

“你还活不活啊?老妪小妪怎么看怎么说关你啥事?你还是一个男人呢!”

“这回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你怎么总是小心眼?不就是你在我房间让我宝贝儿子看到吗?我儿子虽然不是硕士博士,但他修养好,他从不过问别人的‘私’生活,我从小教育他别对人家的这事那事去寻根问底的,要说中国人丑陋,我以为最丑陋的是特别的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我对来实习的医生护士们强调,不要问那些未婚先孕的‘女’孩为什么同居,为什么不避孕。未婚同居不宜,流产不好,这些问题应该在小学中淹大学课堂上解决,而不是在产房里。”电话里衣大夫有些不平静,但是语调很大气。

“大夫,你这是在给我上课,上得好啊!”这是艾椿教授的心里话。

“那我再给你这位学生布置一道作业,写好你在我儿子婚礼上的演讲稿。”

“要事先写上稿吗?”

“我知道你们教师爷口若悬河,要不要讲稿无所谓。”

“不,这是一场不寻常的婚礼,要写讲稿,写好送你审阅。”

“又是书呆子气,你这辈子还没审查够?谁有资格审你的演讲稿?我只是想,让你控制一下时间,不要兴之所至,讲个没完。先前好开大会,我最怕书记什么人的最后的指示,空话套话垃圾一大堆,连那个把日本鬼子在平型关打的‘乱’窜的林某人都烦文件中一大堆空话。”

“按你的要求办。”艾教授抒情的说,“不虚此行啊!”

“你们这些酸溜溜文人,到哪里都爱摇笔杆,真感谢你给我留下的墨宝,儿子说写得‘棒’,可我没有你说得这么好。”

“像你这样有良心的人,把良心当衣穿,让人看得见良心的人,真的很可贵!”艾椿是由衷地赞美。这时艾椿的手机响了。

“大教授,别贫嘴了。你手机响了,接你的手机吧!”

放下电话,艾椿教授不由得对衣大夫平添一层敬意,也只有这样的母亲,才有魄力支持儿子的同‘性’恋。同这样的‘女’‘性’往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设防,只是要求你必须‘胸’环坦‘荡’。艾教授原本担心误入“白虎堂”,会引来麻烦的,衣大夫这样规格的‘女’人房间,可不是要人命的“白虎堂”。

手机声是柳留梅‘操’‘弄’的:“座机给占了,跟谁通话了?回家怎不给我电话?昨晚我就没睡好,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你睡错了‘床’。”

“梦从来示反着的。”艾椿额上冒汗。

“你本来挨着我睡的,怎么你一会又睡到小琴‘床’上。原来是个梦。”

“小琴老师还好吧?怀孕了吗,真希望他早点怀上,好奉子成婚。”

“没有啊。两口又在闹别扭。”

“那是撒胡椒面。”

“不能老是撒胡椒,吵吵闹闹多了不好。”柳留梅叹口气,“昨夜你不是陪韩瀚主席了吗?他的病好些吗?”

“他的病好多了,能回家抱自己的小情人了。”艾教授搪塞着。

“他也有小情人?”

“如今当主席的有几个不风流倜傥?不想要情人也不行。”艾椿说,“不过,他现在抱的小情人是他养的叭儿狗,是苟经理送我的,我又给了老韩,很讨人喜欢的一位有人情味的狗。”

柳留梅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狗还用‘位’啊?”她收了线。

一切复归于平静。

艾椿又为自己的谎话脸红了一回。

艾教授想起老友苟经理遭人暗算的事。自从去柳留梅那个城市开店后,艾教授几乎同老友们断了往来,他一方面不想让他们说堂堂一位教授去外地开小店,主要的是他想静静的同柳留梅在同一个城市安静下来。再好的朋友之间一不往来,音讯隔断,就真的相忘于江湖。

艾教授决定登‘门’去看望遭人暗算的苟经理,这位满天飞的充满活力的很要强的人,假如受伤到不能行动,生活方式聚变,还能心平气和的生活么?

让艾教授惊喜的是,苟经理的遭遇是由他的原配简夫人让转达的,这说明她心里依然有着曾经的丈夫。当初两人离婚并非感情破裂,简夫人只是不愿丈夫放弃铁饭碗去风里‘浪’里打拼,她宁愿过平静安稳的日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加上两人‘性’格违异,还都要面子,一不小心说出了“离婚去!”此话一出口,谁也不愿收回。后来小简下岗,不得不为谋生‘弄’地摊生意,方知苟在商场打拼的不容易。两人各奔东西后,都没有再婚,只是传说彼此都有不为人知的感情生活。

在中国,孤男寡‘女’的感情生活,即使没有也总有人给编排的有头有尾,中国的民间故事特别的多,同这个民族的特别好事有关。

艾教授不想事先通知苟经理,他让‘女’婿开车送去,敲响了苟经理的‘门’。

艾教授以为走错了‘门’,开‘门’的竟是给沈园看书店的小简。“艾教授,您好!请进!”

苟经理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星空图。见老友来访,分外高兴,热烈的握着艾教授的手,艾椿感到那握力已不像先前有力。苟经理让小简抱一‘床’被垫在他的背后,靠稳当后说“教授,听说你们已经认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她妈一定让他来照应我,好在我这里没有太多的事,不影响他准备考研。”

艾教授只是不断的点头,他的大脑在高速的分析和归类,小简一定是苟经理原夫人简领养的‘女’孩。

小简倒好茶,对艾椿说:“艾老师,我正想要请教你,考研时有篇作文,‘挺’占分的,我写了几篇习作,想请您批改。”

“你老爸写得一手好文章,近水楼台么。”艾教授说。

“我怎能同你比?再说,受伤后,看书看报都累。教授,我这闺‘女’‘挺’有灵气的,拜托你了,你就收她这位弟子吧,考上了研,就业怕要好得多。”苟经理的语气中满是对小简的疼爱,病伤中的人,都有浓浓的慈悲心怀。

小简带上‘门’,就去另一个房间看书了。

艾教授打量着苟经理的房间,里面有一大一小的两张‘床’,苟经理躺在大‘床’上。小‘床’上的‘床’单是土布印‘花’的,这种‘花’样土布,艾教授是十分熟悉的,他在农村的母亲就能制作这种印‘花’‘床’单。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枕边一本《圣经》,一本星空图,一本《心理咨询》。‘床’的一侧则是古今中外的一些书籍。‘床’的对面是个书架,放满了书,书架上有把京胡。艾教授心想,苟经理养病中同乐器为伍,倒是好的。记得他对京剧很爱好。

“一直以为你还在南方,这几年我们真是相忘于江湖了。”苟经理点燃了一支烟,“我们差一点‘阴’阳阻隔,我在医院昏‘迷’了近一个星期。你去南方后,我也就离开了这个城市,主要是想避开黑社会,结果还是没有避开,中国的市场竞争残酷,实际上是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凶手是落网了,后台也不难搞清楚。”

“你起诉了吧?”

“没有!检察机关已经介入,我也不想请律师打官司,原本是商请你‘女’婿代理我打官司的,后来决定不起诉了。两个凶手都是个误入岐途的打工仔,都很年轻,近乎文盲,我不想起诉他们。邓大人生前说过,他的失误是没有抓好教育,可这不是一般的失误啊!改革开放同全民的文化素质息息相关,夺取政权的暴力革命时期,对人的文化素质似乎还不那么重要,改革开放时代,全民教育就显得格外重要。中国农村那么多的青少年是文盲半文盲,他们又穷又没有钱,进了城市‘诱’‘惑’又那么多那么大,不让他们犯罪都不行。他们进了监狱,那里实际上又是个染缸,‘弄’不好出来以后更黑。”苟经理猛吸一口烟,“要按我的意见,我希望把凶手送到学校去,那一定比送到监狱的效果好。他们上学的费用由我承包。”苟经理语气里虽有一点调侃,但却是认真的。

“现在的学校也并不神圣,,以前强调学校培养接班人,现在的中小学是培养能死记硬背的能考试的人才,进了大学还是要死记硬背,但没有了高考压力,可以谈情说爱。可是教育行政衙‘门’自我感觉良好,不能下决心改革,长此以往,学校怕也是个另类染缸,‘弄’不好监狱和学校都在染黑青少年。”

“学校还总归是学校吧,我已经立好遗嘱,我死以后,大部分资产捐出办教育,以前没想到立遗嘱,这次生死劫,感到生命太脆弱,我已告诉你‘女’婿,帮我立个遗嘱。”苟经理语有先前少有的伤感。

“老兄没必要如此伤怀,你应该学一点《荒诞学》,生活中荒诞处处,我们的生活观也要带点荒诞:一边伤怀,一边大笑。”

“你说的也是吧!不过遗嘱还是要立的。”

艾教授望着苟经理的‘床’边的一迭书,他原是个书痴,下海后时常抱怨没时间看书。“你要什么书,我给你找来。”

“卢梭的《忏悔录》我想再读一遍,过去我很佩服作者的胆气,这次死里逃生后,我开始怀疑这世上有没有100%的忏悔记录。”苟经理点上那支没吸完的烟卷,“我倒是想写我的忏悔录。”

“这世上人人要是都像你要写忏悔录,世道就大变啦。”艾教授说。

“教授,我现在就各给你口述一件我不能不忏悔的事。”

正在这时,座机铃响:“老板,我的钱包让偷了,你让姑娘给我送些钱来,我在超市‘门’口等她。”

“好的!你去驴‘肉’店里买一斤卤好的驴‘肉’,再在超市买一斤狗‘肉’,买两条斤把重的鲜鲫鱼,买份酸菜。新鲜蔬菜不能少。来好朋友了,你同姑娘回来时打的,快些!”苟经理放下电话,笑着说,“保姆来的电话,她菜烧得好,话也多,肚子里故事也多,人也实在,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满意的保姆。”

苟经理把‘女’儿叫来,让她带钱去接保姆。

艾教授知道苟经理这么夸保姆,是隐含着对紫蛾的某种不满,这种时候也不宜挑起紫蛾的话题,便笑了起来:“人家都在嘲笑广州公安局长,因为他说广州市是治安最好的城市,谁不知道广州是风险之地。当然,同伊拉克的巴格达和巴勒斯坦的城市相比,广州却是治安最好的城市。”

“等会她回来,你要见了也会喜欢她的。”苟经理语带感慨,“在我很困难的时候,除了有个好保姆,还有‘女’儿随待身边,我很知足了。这人生如同经商,有时你挖空心思想赚钱,反而亏的一塌糊涂。就说我那儿子,我们夫妻离异后,我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心都在他身上,可结果呢?他倒同非亲非故的‘女’人不离不弃。‘女’儿,是我妻子领养的孤儿,那时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从心里不是很赞成她领养,我们分手时,她主动地要了‘女’儿,后来小简得了小儿麻痹症,我也没时间多过问,只是在他上大学时,我经济上有些支持。没想到这个非我血统的‘女’儿,在我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我,给我‘精’神上极大的安慰。”

“这大概也是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吧!”艾教授想起样板戏中的一句台词。

“老艾,我是真的想写忏悔录,这辈子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缺德事,不写出来憋在心里难受。要说我是强‘奸’犯,你不信,但要是那个‘女’孩告我呢?当然他没有告。你记得吧,我公司有个‘女’秘书,说不上很漂亮,但却是个好‘女’子。我同她的第一次关系是在我酒后发生的,她内心其实是很不愿意的,这不是强‘奸’是什么?事后,我是答应娶她的,当然以后我们就不断有那种关系。那时候如果一鼓作气的同她去领结婚证,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没领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同居半年后,她怀孕了,她说她不敢要这个孩子,原因是她极为传统的父母接受不了,她父母的年龄比我还小几岁。因为生意忙,我实在没有时间陪伴她,她总说我没有全心全意地爱她。后来她告诉我有个男孩在追她,男孩对她很诚心,我没当回事,姑且听之吧。”苟经理喝了口水。

艾教授一听未免惊憟,里面有他的影子在。

“直到她告诉我,她又怀孕了,孩子是那个很喜欢她的男孩的,我才知道事情远比我想象的严重。更为严重的是我的非人‘性’,我一定要她把孩子打掉,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流产,而是在摧残生命!假如我当时能比较冷静的离开她,把空间让给那小生命的父亲,让孩子生下,这样的结局无疑是人‘性’化的。可是我的人‘性’的缺失,改变了这个结局,阻止了一对少男少‘女’的结合。这里我有两宗罪:一是拆散少男少‘女’的姻缘罪,二是伤害了一个生命,损伤了另一个鲜活的生命,少‘女’的流产,是健康的杀手啊,我不啻是个杀人犯。”

许多男‘女’故事是相同的,艾教授想,自己不也是个杀人犯?

“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宗罪常常一口一口的龇咬我的心。后来这个‘女’孩虽然考取了研究生,由硕士到博士。但她在生理上心理上都留下了难以修复的浓重的伤痕。”这正是:

当年不允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

艾椿想起追求柳留梅的美术教师琅,琅甚至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现在看来柳留梅如同琅能结合,她的命运之舟早已停泊在平静的港湾,不会像现在萍踪‘浪’迹,湖海飘‘荡’,自己不也是西风族类?

“所以,老艾,回忆我五十五岁的岁月,伤害人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我先前想过要把他写出来。但我的一位挚友不同意我写出来,说这世上人谁能没有擦不尽的屎?你何苦没事找事呢?这次受伤以后,坚定了我写忏悔录的决心。我有时想,这人间的报应还是有的,我现在这样就是报应,我并不因伤残痛苦而怨恨,反倒有偿还债务的轻松。有时候我甚至想,有些少量的不太坏的坏事在身上也好,以后一旦你受到挫折,你会想到是还债,心里也就平衡了。”

“清代才子纪均有两句自勉联:过如秋草芟难尽,学如‘春’水积不高。谁都不断有过失,可我国国民‘性’中有根深蒂固的讳疾忌医。”艾教授说。

“这种国民劣根‘性’也带进了党派中,都爱把自己的一党一派说成正确的完美的,可以说,没有一个党派历史上没有污点,敢于承认自身污点的党派才是有生命力的,否则一定垮台完事,这样的党派如果成了执政的党派,非祸国殃民不可。我无力去批评某党某派,但我个人可以揭自己的短。”

艾教授对苟经理的这种观点不免一惊,他觉得苟经理这种想法,是人‘性’的升华。如果世上的人都能这么想,人类是有希望的。可是现在许多人禽兽不如,贪得无厌,党‘性’泯灭,良知不存,悔意全无。自觉活够了的贤者季羡林老人说,世上大多数人活得没有意义,许多富人为富不仁,许多穷人为生计终日劳累,无暇顾及活着的意义。只有少数‘精’英在考虑为国为民。

“你基本上是属于‘精’英。”艾椿把季羡林老人的观点介绍给苟经理,“我不如你!你是值得敬畏的。”

苟经理笑了起来:“何以说到敬畏上?”

“康德有句名言:世上两种事物敬畏,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你酷爱星空,不忘道德律己,岂不令人敬畏?”

“别赞赏我啦,等你以后读完我的忏悔录,你别骂我狗屎就行了。”只是要求老兄给我写篇序。”

“我哪能骂你?赞扬还来不及呢!人人都能忏悔,社会就稳定的多。我们这个社会不容易和谐,有人说中国没上帝,少了忏悔的地方。现今,在中国真正能忏悔的人很少,原因是同传统文化有关,比如为尊者讳,就是传统文化中的一项内容,这使大大小小的人物不会忏悔,也不敢忏悔,反倒是墓志铭式的各类阿谀自吹传记和自传,如汗牛充栋。许多其实是小丑,自吹自擂的所谓大师泰斗,他们唯恐脸上的重彩涂得不够厚,那还有半丝诚心去忏悔?你能写出一篇好的忏悔录,功德无量啊!那一天中国人都能写忏悔录,中国人就不会再很丑陋。”艾椿教授说。

“其实,忏悔到彻底很不容易!卢梭生前就有愧于华伦夫人,没有她的救助,卢梭不能成才,以后华伦夫人有难,卢梭置之不理,《忏悔录》就没有写进去。托尔斯泰有难得的坦诚和宽厚,但不知他为何不认‘私’生子?为何不去看一下他临终的兄弟?所以我的忏悔文字能不能写好也难说,你别期望过高。”苟经理说。

“有一生中不做一件亏心事的人吗?没有。有位很看重前辈文化名人的青年,意外的得知黄苗子从曾经的挚友聂绀弩的诗中分析出所谓的反革命思想,实际上是落井下石。大名鼎鼎的萧乾在牛棚里最爱打小报告,打击牛友。这位青年感到不可思议。黄苗子、萧乾所做亏心事是在特定环境下干下的,虽不能原谅,但能理解。至于以后黄苗子、萧乾等这样的名人会不会忏悔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内心应该有忏悔的吧。”

艾椿说:“忏悔的最高度是对自己灵魂的无情解剖,瞿秋白《多余的话》真是血淋淋的无情,古今中外的所有忏悔,都没有能达到《多余的话》的高度。”

“谁能有这位人类真正‘精’英的无畏和卓识?他写《多余的话》一定是最痛苦也是最痛快的时候。回想已经有的过失,岂能不痛苦?”苟经理摇摇头。

“有人说过来人不要用自己的错惩罚自己,人生莫求太完美。不过,老兄能动笔写已属不易!人的可敬在于自身不断的上升和下落吧,卢梭同托尔斯泰还是可敬的,他们有上升,也有下落,他们承认自身的下落。这世上哪有只上升没有下落的人?”艾椿想到自己六十多年的人生,下落多于上升,心生愧疚。而苟经理上升多于下落,因为勇于揭‘露’自己的下落,也就是一种上升。比如那位还算是著名学者冯亦代,他一向以善良名世,他当了右派后抑郁寡欢,得到大右派张伯钧一家的真诚的关心,后来他受执政党一位高官的青睐,让他在张伯钧家卧底,他受惊若宠,源源不断地向上汇报张伯钧等大右派的一言一行,这时的冯亦代的人格在急剧沉沦下落,好在他死前,以极大的勇气公布了卧底时的日记,以《悔余日录》一书完成了他的一的忏悔,这时的冯亦代的人格在上升,这种上升,也就使人生有了意义。”

“《悔余日录》我看过,里面有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

“古哲人苏格拉底说的好:未经检讨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着的。”艾教授给苟经理添了点水。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恶,两个命题都能成立。善和恶都是人的本‘性’,两个开关控制着善与恶。现在苟经理的善的开关终于被打开,良心发现,有了真诚的忏悔。一般来说,人受了大的挫折之后,或者到了晚年,善的开关容易开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时恶的开关容易开启。

老百姓善的开关容易打开,身居名利场中的人恶的开关容易开启。

中午的饭是在苟经理房间吃的。保姆小江几乎是把一百四十多斤的苟老板抱下‘床’的,稳稳的安放在一把转椅上,她气不喘脸不红,没想到看来并不是腰圆膀粗的细长条的她有这般大的力气。

桌上放着一碟狗‘肉’,一盘切的薄薄的卤驴‘肉’,一盘盐水虾,一碗炒青菜,一碗洋葱炒‘肉’片,一个火锅,用油不多,清清爽爽,这桌清秀的菜肴如同保姆一样清秀。

狗‘肉’加火锅,把大家都吃热了,艾教授把外套脱了,保姆给头上冒着汗珠的苟经理脱了一件宽松的‘毛’衣。

“这‘毛’衣织得不错!不会是机织的吧,经那位高手织就?”艾椿问,他想起洗婴给秦根和自己织的‘毛’衣。

“高手就在你对面。你要喜欢的话,让小江给打一件。”苟经理望着保姆小江。

“谢谢教授的夸奖,不知您要什么颜‘色’的?”小江没喝酒,但面颊白里透红。

“谢谢您,敬你一杯!”艾教授端起酒杯。

“你就陪教授喝点吧!”苟经理把自己的酒杯端到保姆跟前,她一气干完,又主动倒满一杯,回敬艾教授。两杯酒下肚,小江有些热了,把外套脱去,放在铺有印‘花’土布‘床’单的小‘床’上。她的外套脱去后,立显身材的凹凸分明。

“老板,那印‘花’土布现在可是稀罕东西,织得‘挺’‘精’致!我的老母亲是织土布的能手,我上大学的时候,‘床’上还铺着母亲织的土布被单。”艾椿说。

“那是小江从家里带来的。”苟经理给‘女’儿小简挟了两片驴‘肉’。

“我老妈织的。我妈命苦,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婆婆瞧不起,生活负担还重。妈就靠织土布买些钱,贴补家用,俺妈的手可比我灵巧,我打的‘毛’衣她都看不上呢!”

“你老爸真有福气,娶了个巧媳‘妇’。”艾椿教授真心赞叹。男人都知道,妻子的美更多的在心灵手巧上。

“我妈也有福气,嫁给了我爸,我爸是一辈子疼我妈。不过我的记忆里,我们村里像我爸这么大年岁的人,不疼自己婆娘的人,几乎没有!不像现在的年轻男人,疼老婆的人愈来愈少。更不用说一辈子了。”小江叹了口气,“算命的说我爸我妈有福气,五个‘女’儿是五星伴月,还说我们五姐妹命相都好,好啥?我那口子当了几天小老板,同他聘的‘女’工姘上了,我想男人都是属猫的,爱鱼腥味,就原谅了他一次,可后来他又去偷嘴,我又原谅他一次,可是没到半年,又去偷腥,而且被人捉‘奸’,送到派出所,拘留了几天。我想这下该改正了吧。可是不到一年又生出绯闻,他还振振有辞地说,男人只守一个婆娘,骑的是独轮车,有个情人,就好像人骑上了两个轮子的自行车,才有现代的快节奏。我说那你去骑你的两个轮子吧,反正我是不当你的车轮。第四次错我不能再原谅了,坚决离开了他。对于感情,‘女’人是一次也不能上错‘床’的的,一次也不能上别的男人的‘床’,对于男人,上错一次‘床’大概还可以原谅,有啥办法呢?谁让你生在中国?可男人你也不能一再的上错‘床’啊!”对于小江的叙述和经典‘性’议论,大家笑了起来。

“你没想到带他去‘精’神病院吧?你丈夫可能有病,他知道行为有错,但他缺少控制自身行为的能力,就像许多当官的见到钱非贪到手不可,缺少控制力。”苟经理说,并给小江挟了点菜。

“我们哪里像我老公这样的人,不是一两个。我想打个比喻,我老爸那一代的人,他们把爱情装在碗里,滴水不漏,现在的年轻人,爱得要死要活,但不长久,就像捧了一捧水,看起来‘挺’珍惜,但漏的快。”

“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情观,但是现代青年人爱情上出了‘毛’病,有的怕也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们国家‘精’神病院太少,心理医生更少,其实人的心理和‘精’神上的‘毛’病远比生理上的‘毛’病多得多,许多流氓吸毒行为的人,其中不乏‘精’神病患者,我们习惯从道德、犯罪的角度去看人的行为,缺少从病理的角度去看人的行为,这是我们中国文明的一种缺失。我们太相信专政的力量,事实证明,监狱不仅解决不了这方面的问题,‘弄’不好还给社会添‘乱’。”苟经理说。

“照你这样说,我们把监狱改成病房算了。”小江调侃的说。

“你讲得对,文明的监狱就是一所好的另类医院。”苟经理频频点头。

“好了,你讲得太深。我们不说别的,就说家庭道德,为什么男人背叛‘女’人的多?为什么‘女’人有了这方面的错,受到的指责远比男人受到的指责重而又重?要是我们‘女’人有了一次错,有多少男人能原谅老婆一次?从古到今,都宣扬‘女’人要贞节,‘女’人贞节比命还重要,对男人就不是这样的,不公平!当然我是认为‘女’人不犯这方面的错最好,我还是很看重贞节的。”小江说。

“我觉得小江能原谅丈夫的三次错,就很了不起。不过,我以为应提倡二次贞节,二次贞节也许比一次贞节更重要。”艾教授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二次贞节这个概念。”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简说,“我得向我的一位同学宣传,他最近苦恼死了,发现新婚妻子不是处子。假如他妻子能够坚守二次贞节不是很好吗?这个二次贞节概念的推广太有现实意义了,因为这个观念有普世价值。”

艾椿教授望着小简说:“你老爸有一方印章,可能是田黄的,你知道田黄石吗?”

小简说:“我在书店时,购进一本鉴赏田黄石的书,真田黄石同样的重量是比金子还贵的。”

苟经理示意小江把他的一串钥匙拿来。钥匙串上有一方小印章。“我这印章坯子是一位商界朋友送的,到古玩店估价是八万,说是田黄的。”

艾椿教授看了一会印章说:“关键是这上面的黑点。田黄原是山料,它只有滚落到田里,在‘潮’湿的泥土养护,才能生成自然的黑点,这叫‘二次生成’。可现在许多所谓田黄,上面的黑点是‘一次形成’因为都是人工‘弄’上的,”艾椿意味深长的说,“我以为‘女’人的二次贞节,犹如田黄的‘二次形成’,很可贵啊!”

苟经理呵呵的笑了起来:“那这要看男人的心‘胸’了,这样的男人怕是多乎着不多也。

小江接口说:“一个‘女’人能遇到一个心‘胸’开阔的男人也是福气。我们‘女’人找对象是宁挖一口井不开十个坑,可是能不能开出一口好井就看命了。”小江端起酒杯敬艾教授。

“宁挖一口井不开十个坑,这句话说得太好。苟经理在他很困难的时候遇到了你这个好人,你是苟经理开出的一口好井。”艾椿教授举杯向小江敬酒。

“我同小江见面时,我还没有受伤,她按钟点给我搞家政,那时我就觉得小江很能干,心地也好。”

“老板受伤后,我看他‘挺’难的,他一时也找不到好的专职护理,我就专职照顾他,人在世上谁能没有难处?”小江说。

“小江,你是今天感动我的人,再敬你一杯!”艾教授一口干完,小江也很爽快。

“小简,你也敬艾老师一杯吧!”苟经理把酒杯移到‘女’儿面前。

“艾老师,我这是拜师酒。”小简一气喝完杯里的酒。

“刚才我同沈园大姐通了电话,听说您在我家,要我代她敬您一杯。”小简给艾教授添了一杯。

“这杯酒要喝的!”艾椿想到沈园一心一意的照应傅副市长,有情有意的小江任劳任怨的伺候伤残人,今后,自己年老体衰,肯定又得劳累‘女’弟子,这世上的‘女’人还是好的多啊!

这一顿饭吃完,已是下午四点。

“小简,我们给艾教授娱乐一下。”苟经理说。

小简有点羞涩的从书架上取下京胡:“艾叔,小时候妈送我到少年宫学的小提琴,这京胡是在大学业余学的,因为我爸爱唱京剧。不过我的琴艺不行。”说完‘操’琴,为他老爸伴奏《打鱼杀家》,这父‘女’配合的‘挺’默契。有些懂行的艾教授,觉着小简弓法比较娴熟,奏速快,清音铿锵悦耳。

“你好像比别人的奏速快得多,听得过瘾。”艾教授说。

“爸,艾叔不是外行。”小简转身对艾教授说,“艾叔,我家里有著名琴师杨宝忠的碟片,我喜欢他的风格,杨宝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他把小提琴的弓法渗入二胡,我也学着这样拉二胡,有点另类,你听着好我很高兴。”

父‘女’二人又拉唱配合,其乐融融。艾教授这时酒力开始发酵,醉意朦胧,身不由己的在《文昭关》前歪倒在沙发上。

“让教授在睡会吧!”艾椿只觉的自己被小江有力的胳膊扶着,架到了那有印‘花’土布被单的小‘床’上,‘迷’‘迷’糊糊的入了醉中梦乡。

第六十四回 中风人痛悼张纯如 两老汉品评日本国

照得室内如‘春’水一池,水‘波’不兴。

艾教授有点渴,侧身见‘床’头矮柜上是自己带来的保温杯,这杯子是‘女’弟子高考阅卷时的纪念品,他是到哪把杯子带到哪,像有人爱带情人似的。他悄悄坐起,揭开杯盖,里面的水还温呼呼的,这肯定是保姆小江为他准备好的,他一气喝了半杯。这时又觉得膀晃涨得不行,老人的储‘尿’器已在不断萎缩,教授又岂能例外?可厕所在哪?他下了地有些头重脚轻。正在这时,小江悄悄到了他的身边,扶着他到了厕所,帮着打开厕所的灯。痛快淋漓的一泡带酒味的‘骚’‘尿’放完,顿觉轻松许多。

小江又扶回艾教授重新睡下后,又给保温杯里添了些水,然后又像猫一样轻轻地的离开,和衣躺在苟经理的脚边。苟经理依然发出轻微又均匀的鼾声。

这以后艾教授就睡得不踏实了,自己睡的小‘床’应是小江所睡,自己是在特殊情况下作为主人的挚友才享受在这小‘床’上做梦的权利,否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小江同苟经理的关系是否是所谓的陪睡保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受伤的单身男人需要人照顾,有年富身强的单身‘女’人照应当然更好些,而‘女’人也愿意白天黑夜的不离不弃的照应这个男人,他与她睡一个‘床’上或两个‘床’上,这是他们两人的事,大不必用个酸溜溜的“陪‘床’保姆”名称。汉字中同“‘床’”搭配的词组和短语特多:上‘床’、上错‘床’、‘床’上戏、、铺‘床’叠被、同‘床’异梦、‘床’第关系、‘床’头吵架‘床’尾和好等等,无不散发着男‘女’之间种种龌龊或诗意的气息。

苟经理同原配简夫人重婚已不可能。在中国,夫妻离异后,都是单身的话,舆论中有部分希望能和好复婚。其实,夫妻离异后,最好的选择是保持一种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而非复婚,更非成仇敌。

苟经理原先想同紫蛾结合只是他一厢情愿,现在他同小江的组合看来是合理的存在。

艾教授正想着,见小江坐了起来,她跪在‘床’上,把苟经理扶起来,一会,听到长长的流水似的声响,原来是苟经理在放水。小江下了‘床’,把‘尿’壶放到‘床’底,然后又爬上‘床’睡下。一切又复归平静。

艾椿一下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生活。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体育课上玩单杠,做大回环动作时,不慎摔下,右小臂骨折。住医院的时候,最让他尴尬的是撒‘尿’,这时候不得不听命于那个小护士,是她带他去厕所,帮他解开‘裤’带,帮他退下内‘裤’,可第一次好半天才撒出‘尿’,以后就习惯了,乃至他希望胳膊上的石膏不要去的太早。

伤愈后离开医院的时候,他给小护士丢下一封信,一张白纸上只打了个问号,问号上直直的一竖,这是在告诉她,自己还是光棍一条,是处男,一张白纸。至于问号,少男少‘女’很明白问的什么。这个小护士在他的问号里边添了一个小问号,变成大问号抱着小问号,挂号寄了回来。世上的夫妻其实都是大问号抱着小问号。一来二往,以后两人成了夫妻。新婚第一夜,做完作业后,新婚妻子问:“怎么型号变大了呢?”

“撒‘尿’时的型号当然要小些。”新婚丈夫艾椿实话实说。

成千上万的男人,婚前或婚后缺少让‘女’‘性’解‘裤’带撒‘尿’的经历,也就少了对‘女’‘性’的理解和关爱。苟经理如果不是受伤,怕也难得小江这个温良的‘女’人帮她解带撒‘尿’,日后的两人的关系是可以推测到的,苟经理原先强烈的要娶紫蛾的想法是泡汤了。感情这东西根本上就是断了线的风筝,飘啊飘啊,不知道会落在那块干净或不干净的地上,或挂在那根树丫丫上。

从白天到夜晚这不长的时间里,艾教授感受到苟经理同这还算年轻的保姆之间不完全是劳动力买卖的关系,有某种真情,有心的沟通,有着温馨的氤氲之气。这男‘女’间的情之流通,同商品的流通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挡也挡不住啊!

听着苟经理均匀的呼吸声,闻着室内忏悔的气息,艾椿睡不着了,他想起一句谚语:弥天罪过挡不住一个“悔”字。

人对过去的不良‘操’守心存悔意,亦即心存忠厚,遗泽后人。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离开苟府时,苟经理有点依恋:“‘抽’空来给小简讲讲文章的事啊。”

“有空我会来的,我可能要南下几天,有所民办大学招聘教师。”

“有‘腿’还是比没有‘腿’好啊!”苟经理苦笑,抚‘摸’者被商业黑手打伤的左‘腿’,“要是为挣钱的话,不一定再去吃粉笔灰。我一个商界朋友想续家谱,要找个懂行的写手。”

艾教授知道,干这活费神费力,还要吹捧。

“我知道你怕不会干。哎,主要是不希望你走远。”

“我先去看下,那里有朋友在,顺便去看看他们。”

艾教授要去秦根的前夫人小谢那个城市的一所民办大学去接受面试,那所大学正在招聘从大学退休下来的老教师,从大学退下的教授多如牛‘毛’,真有本事的并不太多,尤其是文科。艾椿教授想挣些钱,给柳梅提供些买房的资金,三十出头的柳留梅还同刚出大学校‘门’的超‘女’般的年轻‘女’教师一起初入集体宿舍楼,实在是不合适。学校的管理人员还奉命时常突击进宿舍搜查电饭锅、电炒锅的事,一点无视‘女’教师的隐‘私’权,这是侵犯人权哪,‘女’教师们敢怒不敢言,得罪了学校后穿小鞋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所以柳留梅时常念着海子的诗句: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艾教授每想到自己无力为柳留梅提供一间房子而不安,他就生出外出打工挣钱的念头。

其实本校文学院有意延聘艾教授的,但是校头左书记摇摇头,他早已听得艾某同保姆不正当的传言,同‘女’学生的搞不清等等,对他的师德打了个大问号,否决了文学院延聘艾某的决定。

民办大学对应聘的人员年龄有限制,不能超过六十五岁。这事让在车站干事的忘年‘交’“老匪”知道,他对艾椿说,“这有啥难的,你没看到四处墙上涂的“办证”的电话号码?那是告诉你去哪里办假证。你办个六十二岁的假身份证不就行了?你虽近古稀,可看上去不过是‘花’甲上下,有情人的人就显得不老啊!”

“那行吗?”艾椿挠挠已有许多白发的脑袋。

“哪有什么不行?证虽是假的但人是真的。”老匪自告奋勇要给艾教授办身份证等假证,收了艾椿三百元,实际办个假证得400元。

其实老教师能否上讲台,条件不在于年龄界限,主要看你身体如何,学问本事如何。艾教授‘精’气神三合一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那一手‘毛’笔小楷写出的简历,令招聘负责人爱不释手,哪管他的证件真假。

面试结束后,招聘组告诉艾教授一个月后等通知。(. 求书)回去前,艾教授决定去看望小谢——曾被秦根昵称为“鞋”的‘女’人,同时还想见一见那个一个人办抗日纪念馆的可尊敬的老人刘抗日。艾教授拨通了小谢留给他的的电话,当她得知老朋友艾教授就在她这个城市,她‘激’动的说:

“你在宾馆‘门’口等着,我去接你,我很快就会到的。”听得小谢咔嚓一声放下电话的声音,她还是干脆利束的风格,就像她当年在全家反对她嫁给秦根的情况下,拉着秦根说“办证去!”

数年不见,小谢还是她,已是后中年版的她脸面比先前光鲜些,随身带着的当今‘女’人不离不弃的手袋,还是当年那个深‘色’的仿皮手袋,艾椿内心不由得大为感慨,根据他的观察,手袋不常换的‘女’人,内心是比较有定力的,对感情、对朋友都是很认真的。

小谢当年刚嫁给秦根的时候,似乎不算很美,说她很美,那是因为她嫁了老秦根,年龄上的大落差中,‘女’方一般都显得异常美。

可中年的小谢确实很耐看。优秀的‘女’人懂得决战中年。世上占尽了少‘女’美、青年美、中年美、老年美的‘女’人不多。对于‘女’人来说,中年美是比少‘女’和青年时的美更为重要的。

在小谢同秦根离婚以后,艾教授不忍这一对勇敢的从暴风雨中穿过的劳燕分飞,脑壳里曾经闪过一念:娶小谢为妻!让她继续留在这个城市。这个想法使艾椿教授不免脸红,因为他已有个‘女’人牵挂着他,而且小谢挣脱了一个老头,还让她进另一个老头的怀抱里,她能经受住舆论的煎熬?此老头比彼老头又强到哪里去?天下老头能离得了一个“老”字?所以艾椿想娶小谢的想法自觉有些卑鄙,可谁没有过一点卑鄙的闪念?有卑鄙的闪念而不实施,还是大大的良民。

小谢是自己驾一辆小车来的,她驾车的姿势很潇洒,艾教授突然觉得,坐在驾驶室内驾车的成熟的‘女’人,比坐在马桶上的‘女’人,都各有着别样的风情。

小谢惊讶小谢住的地方这么宽敞,是新建房,楼上楼下,建筑面积约在二百平方左右,比秦根的五十年代建的简易楼房档次高出许多,楼下的厅堂四周摆满了书架,可书架上不全是书,有一盒盒的东西。

小谢给艾教授泡好茶,还像过去一样的随意称呼:“教授,我要去办一件事,时间不会太长,你给我看‘门’。”

过了不太长的时间,来了一位走路一瘸一瘸的老头,但‘腿’瘸仍不失其气宇轩昂,进‘门’后见到站在书架前的艾椿,四目相视。“请问,您就是艾教授吧!”瘸老头两眼放出热情的光。

艾椿教授快走几步,趋前握住瘸老头伸出的左手,他的右手像周恩来总理的一只手难以自如伸展。

“我就是,叫我老艾吧!”

“欢迎光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谢电话告诉我,说你来了,我说快请到茅舍来!”瘸老头拉着艾教授的手,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我在吊点水,中风以后,每年要搞一次预防‘性’治疗。”

艾椿想,这大概是小谢的第二任丈夫,家庭条件还不错,人看来是个文化人,气质蛮好,美中不足是留下中风后遗,但也可以说幸在中风不严重,老人,谁能保证说他永远四肢灵活自如?如今的中年‘女’‘性’离异后,不少再找个有房的经济条件过得去的没有大‘毛’病的老头,也算是时尚。

“小谢,我回来了,正同艾教授说话。中午的饭你怎么安排?”瘸老头用座机接通了小谢的电话。

“行,那就安排在那家土菜馆,你去按排吧,等会我同艾教授打的过去,你不用来接。”放下话筒,他递给艾教授一支中华烟。

“我这房子是托改革开放的福。”瘸老头说,“我先前的住地成了开发区,我祖上留下的地皮较大,开发商不得不给我四套房子。我是沾了老祖宗的光。走,上楼去我的书房。”

进得书房,扑面而来的是一幅西汉隶书风格的对联:

一个傻人艰难抗战,万里英风凛然正气。

右联一侧的小字是:刘抗日先生正之。左联一侧是书写者的姓名。书法线条棉里藏针,布局气象万千。可对书坛比较熟悉的艾教授,想不起书者的姓名是那个名家。一会艾教授也就释然,现在书坛上的所谓名家一大把,可有几个是真家伙?真正的大家往往在民间。

艾教授的记忆复活了,身边的瘸老头不正是秦根一再很敬意的说起的另类人物刘抗日?他因为一个人办抗日战争家庭展览馆而闻名遐迩,真名反倒被遗忘,被称之为刘抗日。

“久仰久仰!我的朋友老秦一再的提到您。这次来贵市,原本见过小谢以后,再要寻访您的。”艾椿教授很‘激’动,紧握着刘抗日的手。这个平常的老而又残的老头竟是个不平常人?可见真正的不平常人总是很平常。

“当年老秦来的时候,我还在原来的破旧房子里,离小谢租住的房子很近。我同老秦常下棋,有时忘了吃饭,小谢给我俩送煎饼挟大葱狗‘肉’,老秦可是个大好人。”

“刘先生,你这一个人办的抗日展览馆很了不起,而且坚持了这么多年。”艾椿言真由衷的说。

“假如不是旧房拆迁,我的家庭抗日展览馆怕就办不下去了。祖传地皮换了四套房,我拿一套作展馆,两套租出去,场地和经费就基本解决了。小谢同老秦离异的第二年,我得了脑血栓,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还好,还能站起来。”

“你一身正气,病魔难不到你。”艾教授赞扬说。

“我能站起来,不能不感‘激’小谢。中风那天晚上,我给小谢‘女’儿补习英语,那时还住在老房子里,我每星期给她补习三次,‘女’孩正在备中考。补习结束后送她出‘门’时,脚底觉得漂浮,一下跌到。幸得小谢母‘女’及时送我到医院,在医院的一个月又是小谢热心帮助和护理,送饭都是她送。那时天已经很热,她每天给我擦洗,说实在话,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一定做得到啊!病房里的人都说我有个好‘女’儿。”

“俗话说,近邻胜远亲。”

“那时我的经济还很困难,出院后我借了钱要付小谢酬金,小谢说,你给我‘女’儿长期补习功课,一分钱都不收,我怎能要你钱?”刘抗日感慨一声,“患难见真情,也见出人的品‘性’,自那以后我就在心里琢磨,看朋友圈子里有无合适的好人,介绍给小谢,她还算年轻,一个人抗日子不容易啊!”

“是啊!一个人抗日子是很难。”艾椿教授深有所感。

“我的一位挚友对我说,你同小谢不‘挺’合适?艾教授,老秦对你说过吧,我原先有一个伴,年龄比小谢还小些,对我‘花’钱搞抗日展览馆不理解,有意见。又说我不爱她,这些我没多辩解,我理解他的寂寞,没想到后来她跟人跑了,从那以后我是绝了找伴的念头。”刘抗日言语中多少有些无奈。

“假如你觉得小谢还不错,心里真有她的话,未尝不可以同她一谈。”艾椿说。

“艾教授,我心里早已没有什么爱不爱的概念,只是在中风以后,觉得身边有个‘女’人相帮,生活上要方便些。那时我是个穷老头,病老头,我从没敢想过要小谢到我身边。小谢这前半生同老秦是风雨兼程,两人又在风雨中分手,我不忍让她再跟我这个瘸老头受罪,即使她愿意的话。后来我的命运突然有了转机,一下有了价值两百万的几套新房。可小谢租住的房子在拆除范围,再要租到廉价房就很难。我对小谢说,我聘你当展览馆工作人员,就住在馆里。我也确是需要个管理员,大量的数据我已整理不动了。许多资料要整理要见太阳,我也没这份‘精’力。”

“人老了,往往心有余力不足。”

“聘用小谢,也是为小谢解决生活困难。这个城市发展太快,房价飞涨,租一套带卫生间的普通房子没有千儿八百月租是不行的。”

“小谢高中毕业,人也能干,也‘挺’能吃苦,当个管理员是合适的。”艾椿教授说。

“我那时丑话说在先,我们中国人的嘴太臭,你要准备别人臭我们,我已是铜墙铁壁,对说三道四的根本无所谓,否则我就不是一个人抗鬼子的刘抗日。可是小谢是个‘女’人,我要她有个‘精’神准备。后来我让她学会开车,然后我又买了部小车,这样我收集资料方便得多,有人或单位用车还可出租,这样,我的生活是鸟枪换炮。因为年初我晚上起身不慎绊倒,半天起不来,小谢就从展馆那里搬到我这楼上宿舍的对面一间,这一下狼真的来了,说三道四的人呼啦一下多了起来。”

“我实话实说,你们何不成一家子?”艾椿教授说。

“外面看我条件好了,给我介绍对象的不断,烦人哪!这时候我才同小谢认真谈了一次话,能否委屈她,名义上当我家的‘女’主人,我要她考虑。她要同意的话,就公开结婚,时间一长,我的生活也可能就平静了。这世上的事,你想要悄悄的安静很难,这叫树‘欲’静风不止。我就想干脆大大的搅和一番,慢慢也就平静了。”

艾教授为之一惊,十年来,自己同柳留梅一直想悄悄悄悄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两人世界里,可是得到的是持续不断的谣诟,内心又始终惴惴不安。

这时,小谢上楼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狭长的刀盒,非常高兴的样子对刘抗日说:

“人家没有收钱,那家的人说,这刀放在刘抗日的展览馆,比藏在家里好。老太的丈夫原是国民党汤恩伯部队中的下级军官,说是在什么南口战役中缴获的日本军刀。”

刘抗日从刀鞘里缓缓的‘抽’出刀,虽然满是岁月的擦痕,已不那么锋利,但仍寒光闪闪。他仔细考察后说:

“是一把鬼子军官的佩刀,制作时间当在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早期,刀名称‘靖国刀’,因为这刀是在靖国神社内刀作坊里冶炼打制成的,据说制成了近万把锋利的靖国刀,大部分用在中国战场,不知它喝了中国人多少血?”刘抗日语虽平和,但内心不平静。

南口战役?对抗日战争史颇有研究的秦根,曾经同艾椿说起过这场‘激’烈的战役。南口在北京昌平,1937年国民党军队汤恩伯将军、高桂滋将军率部六万多战士同日军在南口展开了一场举世瞩目的生死大战,汤恩伯的卫兵、勤务兵都上了火线,将近一个月的大战,日军伤亡一万多,中国军队伤亡三万多。战争的规模和影响同后来的台儿庄战役属于一个等级。

两人聊着南口战役,没有想到刘抗日对这场战役非常熟悉。他翻出一份报纸的复印件,是大公报对南口战役中对汤恩伯的报道:

汤恩伯,这个铁汉子,他不要命了,这的确厉害,十三军从军长到勤务兵,他们全都不要命了,大家都决心把一条命拼在民族解放战争的火线上------

“我在思考,同样是国民党军队的对日战役,打得都很惨烈、顽强,为什么我们对台儿庄战役宣传比较到位,纪念馆、电影等都有,可对南口战役并不是这样呢?原因主要是,两场战役的指挥官的政治态度不一样,台儿庄战役的指挥官李宗仁后来反对蒋介石,汤恩伯跑到了台湾。我以为,无论哪一个政党,对待历史应该高屋建瓴,从民族和国家的高度来公正的对待历史。国家利益应当大于政党利益。”

艾椿教授不禁肃然,刘抗日的思想高度不是一般的御用文人所能达到的,思想来自民间!

刘抗日又取出一组照片:“我中风前去了趟日本,是位日本友人邀请去的。特别去了趟福岗,因为那里有个定远馆。1895年2月4号中日海战中,我定远号受重伤,舰长刘步蟾命令炸沉战舰,自己跳海自尽。第二年日本富豪小野买下定远号。我一看到定远号,禁不住老泪。”

小谢见老头又‘激’动,他是个一‘激’动话就没完的人,忙说:“中午饭我已订好桌,时间不早了。”小谢说。

“那吃饭去吧,吃完饭我们带艾教授去郊区公园。”刘抗日用他不甚利索的右手把刀‘插’进刀鞘。

这时候艾教授收到柳留梅一条短信:你后天能否赶到中州,我的教学光盘被八方杯大赛组委评为一等奖,在中州受奖,并要上示范课。

八方杯大赛,是国内权威的中学语文刊物联手举办的全国‘性’的首次中学语文教学竞赛,全国各地中学语文界教衙手竞相参与。大赛总部设在中州:八方风雨会中州。能在各路英雄较量中胜出,实属难得。

艾椿发短信:一定赶到!

吃饭时,刘抗日要了一瓶红酒,给艾椿倒了一杯,自己倒上小半杯,右手抖抖的撒在地上,心情沉重地说:“今天是十一月九号,张纯如逝世一周年。”

张纯如?张纯如!啊,多么响亮的名字!她是美籍华裔人,作家、历史学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来中国采访日寇的南京大屠杀,1997年在美国出版《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是第一部全面记录日军南京大暴行的英文专著,在西方影响甚大,日本右翼分子咬牙切齿,放言要让她出血。可惜一代英才张纯如在2004年自杀身亡,年仅36岁,呜呼!她可能是得抑郁症导致自尽。日本鬼子在南京的血腥大屠杀,可能对张纯如刺‘激’过大而使她失常。她是位单纯又热烈的‘女’‘性’。看他写的《钱学森转》和《美国华裔史录》,就知道他是有怎样的心地慈软和高度的正义人格。她这一生的三本书一点也不比康德的三本书逊‘色’。后者是哲理思辨的,前者是实证的,铁证如山证实日本军队在我国各地,特别是在我国南京疯狂屠杀战俘和平民。

艾椿教授也在地上洒了红酒奠祭张纯如,艾椿望着红红的高级葡萄酒,没有了一点酒兴,对刘抗日说,自己支气管不好,不喝酒了。

“张纯如虽则活了36岁,比我这个苟活了66岁的草民获得更值,更有价值,了不起的。一位‘女’‘性’,还有那个王选也是‘女’英豪,都是抗日的巾帼英雄,”刘抗日说。

“这张纯如是自杀的。她的《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可能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在美国,受冷战思维影响,明里暗里上层下层都有敌视中国的观念和情绪,这证据是美国为什么在二战后,在1951年,‘交’给明明是中国的属地琉球群岛给日本管理?那串东海明珠,是我国历代宝地属地啊!”

“这串东海明珠,美国用我国之宝挂到日本的脖颈上,作为定情之物,为了美国自身利益,认昔日的敌人为情人。”艾教授说,“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说,‘日本同中国应该是夫妻关系’,他的目光还是比较远的。”

“早先,日本人中国为老师,是师生关系。甲午战争后,日本把中国当冤大头,想把中国变成奴仆。至少在亚州,谁也不愿同日本结为夫妻关系。日本霸道,现在他认美国为老师,一脑子强盗逻辑。这个美国是人类历史上迄今最为霸道自‘私’的国家。美国有什么理由将流球青岛‘交’日本管理?那原是被日本抢占去的中国土地。别以为美国很自由民主,他们的所谓民主和自由的体制所折‘射’出的价值观就是美国的霸权和利益。”

“一流企业卖标准,霸权国家卖体制。美国全世界推广他的体制,现在是干脆用战争手段来推广,这个国家现在是世界和平的祸害。”

“刘先生,你的见识和作为,是我们须眉中的骄傲。”艾椿教授说。

“我实在不算什么,出于家仇国恨才办了个小小的抗日展览馆,作用不大,不能同张纯如王选她们比。我没有条件,要是财力充分,我还要办抗美展览馆。君不见,阻挠我国统一大业的正是美国。使我们老百姓生活上不去的也是美国。我们要统一台湾,没有非常强大的国防是不行的,靠乞求,美国是不会轻易放手台湾的。当然,国防投入大,肯定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美国人应该知道,我们中国老百姓是有紧‘裤’带的传统的。”

艾椿教授以商量的语气说:“民间办抗日馆和抗美馆,这很好,能不能把‘抗’字去掉?办日本馆、美国馆,一分为二,着眼未来。研究日本和美国的他们的霸道以及他们的某种强大?尤其是美国,有‘色’人种当总统,同‘性’恋者当高官,这是不是平等价值观推动的结果,这是不是一种软实力?”

刘抗日轻微的点了下头:“眼下这‘抗’字还不能去掉。提醒国人不能麻木,这日本我是看他入木三分,其国家政党品质里渗透了武士道的封建‘精’神,政客血统中不乏有军国主义基因,对四周邻邦历史上犯下的罪行从不知忏悔,他们的文化中没有忏悔,毫无友善之心。他们的观念里只有成功与失败以及得与失的区别,没有对和错的区别。在一定程度上,日本是未经人类文明洗礼过的。比如这钓鱼岛,现在日本控制着,控制的对不对,他不问,他不问这个钓鱼岛本来就是中国的,反正在他手里就不放,别说钓鱼岛,假如现在中国的东北被日本控制,他同样不会放,他根本就不问占领的对不对。你只有用力量夺回来,别无他法,所谓搁置争议,正合日本的胃口。怎么能同有强盗思维的谈搁置争议?你同强盗说,这块‘奶’酪你我都别动,你以儒家的君子之道不动‘奶’酪,那强盗却念念不忘一点一点的往嘴里送‘奶’酪。”

“你对日本文化研究很到位。”

“对这样的国家只有示以力量,一部中日现代史明白告诉我们:强国第一。所以,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应该明白而且始终要明白,强国对日是基本方略。至于美国,是个言而无信的极端利己的国家,它的繁荣是建立在不断的战争上,一向善于分离别的国家和制造国家间的对立,从中渔利。可是我国的官场对美日的‘阴’谋渐趋麻木,尤其这官场的腐败泛滥,是最大的一种麻木,国事要坏在这难以扼制的腐败上。现在非‘毛’的暗流涌动,我认为你把老人家说成99%的错,他却有1%的功绩,这就是大小官僚不敢贪腐。”

“他老人家主要的错误是他后期个人凌驾于党之上。”

“从理论上来说,这样的批判没有错。但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大国,在我国生存坏境过去不好、现在不好、将来也不好的历史环境中,中国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执政党,这个执政党的领袖又必须有权威,他肯定能指挥党,如此中国才可能有举国之力实现强国。要是像台湾那样的政治生态,我们国家就完了。老人家是有错误,他的主要错误是经济没有搞上去。他的功绩是为我们国家留下了永远的软实力。艾教授,我是国家主义者,在现在的世界格局中,国家不强大,那才是真正民不聊生。我办这个微不足道的抗日馆,是渲泄我的强国观念。”

艾椿教授真切的感受到眼前这位普通同胞的大义和刚烈以及他的不凡见识。至于他的见识的对错是另外一回事。再说谁对谁错,眼下还不好说。

饭后,艾椿教授对小谢说他下午不能去公园,要赶路赴中州参加柳留梅的领奖仪式。

“你同小柳还在马拉松?”小谢笑着问。

“上了这条轨,下不来啊!”

“办证没有?”

“好像还没有。”

“怎没还好像?”小谢笑了起来。

“我是说,好像对那张纸有无都一样。”

“我理解你们,经营感情全在于一颗心!”小谢说,“不过,老少相伴办证比不办证好,办证对于男人来说,等于筑起了围墙,老男人不易受到伤害。不要小看这张纸啊!这可是张魔纸。恕我直言,你们是真心相处的话,而且已经处了这么多年,还要处下去的话,就备下这张纸!”

艾椿教授不想说是柳留梅忌讳办证,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诉说地下恋情的苦恼,他把话题转到小谢同刘先生的关系上:

“刘先生是个大好人,你们还是办了好,同我们不一样,你是从风雨中过来的红尘中的英雄,我那位生就的胆小怕事,没办法的!”

“说实在的,我也不是所谓英雄,人心不是铁打的,婚姻中我受到的伤害我最清楚。所以对老刘的要求我婉拒了他,我对他说了,我会照顾他到底的,我也不可能同别的人去搞什么恋爱结婚,主要是我不想再陷进结婚后琐碎生活的泥坑里。另外,我不想让人说我看上了老头的房产。”

“假如是他的妻子,获得到他的房产,也是取之有道啊。”艾教授说。

小谢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年轻时看《七仙‘女’》,看到七仙‘女’下凡同董永恋爱‘挺’幸福的。后来同老秦一场生生死死,就知道感情这档事真是苦,‘玉’皇大帝把七仙‘女’赶到人间,是有意让她去恋爱一番,让她在尝尝埋在甜蜜中的苦味,原来竟是让她到人间受苦的。我现在才‘弄’明白。这婚姻中的苦,‘女’人更甚,中国的‘女’人,传统观念深,只要跟了一个人,就只有设法将就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可将就人也许太难,太苦。”小谢笑着说,她极力要冲淡着送别的淡淡愁绪。

第六十五回 天地大难安小生灵 诊所小乃容人间情

“朋友们还希望你们回到过去。老秦基本上还是好男人。”艾椿教授说。

“什么才是好男人?有责任的男人再老也是好男人,否则,再年轻的也不是个好男人。可事实上无论老少男人,有责任的并不很多。老少婚姻中,‘女’人对男人更多的是种依赖,更需要爱。老秦除了爱看《易经》,还喜欢读弗洛伊德的书,可他往往忽视了弗洛伊德常爱说的一个故事:一个农夫有次发现少给他的马喂一些草料并多驼载一些东西,没有引起马的抗议,于是不断地少给草料多加载东西,结果马倒下了。老秦开始怀疑我有外遇,我没啃声,后来怀疑不断升级,怀疑加重,这感情就不断减少,我不就成了倒下的‘马’么?”

艾椿为之一惊,夫‘妇’双方的关系的破裂,确实可以用弗洛伊德那个故事中农‘妇’同马的关系来喻证,许多婚姻中的男人或‘女’人都把对方看成无言的一匹马。当然‘女’马要更多一些。尤其在封建时代,‘女’人受到的婚姻教育是:一丝既系,万劫不更。他们常常在没有爱的草料和负重下倒毙。

“我觉得老秦已为他先前无端的怀疑内疚。”艾椿教授说。

“他早先以为感情是用不完的,一番折腾以后,才恍然明白感情也象水会有流完的一天,完就完了,就不要再去留恋先前水汪汪的一潭湖。”小谢说。

艾椿为老友秦根惋惜,眼前这个‘女’人竟生出这么些卓越的见识,看来婚姻的意义不在相敬如宾,岁月静好,而是在于折腾,在于离异。小谢是个有思想有悟‘性’的‘女’人,好‘女’人像块‘玉’石,要有能工巧匠去雕琢,称得上是能工巧匠的总是凤‘毛’麟角。

“说实在的,分手后,一年,两年,以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可有时一回头,还没走出老地方。现在没这个感觉了,尽管周围年轻人感情生活如何‘精’彩,我的心总很平静。”停了停,小谢轻轻的说,“我已经回不去了!”

看来眼前这位外表依然风情的中年‘女’人的心已经沉下来了,心能沉下的人,可能是幸福的人。

“艾教授,老秦现在住在是么地方?‘女’儿想在假期去看他。”

“不是在老地方?”

“不在了,他前房、也是我姨生的儿子,做生意蚀本,四处躲债,找他爸借钱,老秦哪有钱?来电话同我商量,想把住房买了,筹钱给儿子还债。”

“那房子的继承权不是给了你们‘女’儿?”

“是啊,我就把这情况转告‘女’儿,没想到‘女’儿说,那就替哥解决困难吧。不是同胞兄妹,也没有再一起生活过,‘女’儿就能替她这哥着想,我真的为‘女’儿的善良高兴。”

“‘女’儿长大了。”艾教授说。他想起秦根先前写来的那封信里面,抱怨‘女’儿上学时不让他接送。

“老秦因为同我姨离婚,对儿子有歉疚吧,卖房支援儿子,了却一分心债吧。”

“他没同我说起。”

“是前年的事,烦你回去找下老秦,把他住的出租房地址告诉我‘女’儿。我想你同老秦这鬼子该和解了吧?”

除了鬼子强占钓鱼岛不能和解,还有什么不能和解?

阳光并不总是在风雨后啊!

列车员提醒送人者该下车了。

“我们等你来这里的大学啊!”谢晴下车后又叮咛一句。

火车轮子沉重又庄严启动的时候,小谢仰起头,在车窗外频频挥手,晚风恣意的吹拂着她的秀发,艾教授的眼有些模糊,就像当年他在车站陪秦根送离婚后的小谢离去,都是说不尽的挥手。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一个月以后,艾椿接到民办大学电话,告诉他被录用,主讲公文写作和营销学,再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公文写作艾椿教授是驾轻就熟,营销学没教过,但自己有经营摩按机的实际经验,找来教科书,照本宣科,‘插’点自己经营的小故事,不难对付,比那些毫无营销经验的人在课堂吹嘘营销肯定强的多。校方要自己一星期内报到。待遇尚可,基本月薪一千,上一堂课是一百,一年下来有五六万元收入,这就加快了柳留梅买房的步伐。

艾椿教授收拾行装,打算履新。要不要给柳留梅说呢?说罢,她可能不同意,不说罢,她会生气。艾椿在晚上的例行通话中说:“我可能要去一所大学应聘打工?待遇还算可以。”

“你想要教书,我给你联系。我不想让你累,你当你还是小伙子?”

“还不是想早点买房?”

“没钱也不让你去打工,累不死你啊!”

“我想先去试试。”

“我还不知道你啊,试试就进去了。”柳留梅笑了起来。因为当初艾椿对柳留梅说“我真的很爱你——就是年龄差距过大了”柳留梅说。“不妨先试试谈着。”艾椿说。后来在又一个紧要关节时,艾椿又受力必多的压力说“试试”,这一试就是乾坤颠倒。

‘女’弟子那里通不过,这是没法子的事,如何说服她呢?说服她可不容易,她认定的理你就没法动摇,她坚持要打胎,胎没有了;她要把地下另类恋情进行到底,就一直进行了十年;她说好教师在能力上一定要是会讲会写会读书的实力派教师,她做到了。

“老公,我同意你去应聘了。”过了一天柳留梅改变了主意。

“骗我吧!”

“真的,那里要是好的话,我也想去,这中学教师我累够了,中学也管得太死,今上午学校又派人突查我们单身教职工的住房,把你给我的摩按机给没收了。”

艾椿苦笑着安慰了几句。

“教育局又决定,期末考试教师同学生同考一张试卷,教师成绩要张榜公布,到不了80分的不能晋级。衙‘门’里的这些狗官们想法折腾教师,还嫌教师不够累和苦。包校长不能抵制吗?”

“一个校长能抵制得了上级吗?”

“那也不一定,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就敢于抵制上面来抓所谓闹事的学生,实际是不买蒋介石的账。”

“傅斯年中国不就一个?他死后的坟墓能葬在台大校‘门’口名为‘傅园’的,大概也只有他能有这样的哀荣?以后有机会台湾行,一定去傅园一游。不说这些废话了。言归正传,你先去干吧,探探路再说。”

中学教师是后娘生的,难怪每年的考研队伍里,中学教师占了很大的比例。

民办大学未来肯定能发展,柳留梅正年轻,悟‘性’又好,未必不能去民办大学教书,借此脱离中教队伍。这倒也是个思路。

正当艾椿收拾行装时,许久没有音信的纹来了电话,告诉他决定去一所民办大学计算机专业任教,艾椿一问那个大学?原来竟是自己应聘的大学。

“你也去吧,你一个人在家干嘛?”

“你的摩按机买卖不干了?”

“干这买卖我只是为了解除一时的寂寞,早已洗手了,这年头东西再好也过时的快。大部分没有卖出的按摩机送亲友送穷苦老头老妈了。”

“你的专业吃香,我们搞文科的所谓学者教授一捞一大把,再说我的年龄也偏大。”

“我去了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让校长聘你,我真诚地希望你去!”

放下电话,艾椿着实犯难了一阵,怎么纹也要去那个地方呢?这要让柳留梅知道了,肯定是无事生非,瞒着不让她知道,灵魂无法面对她,犹豫了一阵,就想放弃异地打工的决定。不能再登上高教杏坛,虽然很有些遗憾,但想到那里既有希望也有泥坑,心理上也就释然了许多。

人的一生中,在关键处会碰到去或留的选择,实际上是在选择希望或泥坑。抗日战争时期,鬼子进北京之前,周作人不顾友人的再三劝说到后方去,选择留在北平,以后他又在任不任伪职上选择了走马上任,一下掉进了粪坑。张大千呢?他选择逃离日本鬼子占领的北平,从根本上避免了灭顶之灾。林某人坐飞机出逃,周恩来一再遥劝他回来,可他还是选择离开国‘门’,尔曹与名身俱裂。

不过,人的一生足迹留在哪里不留在哪里,有时似乎又实在由不得自己,有个鬼使神差的问题。

这时,艾教授接到郁大夫‘女’儿小蕾来信,告知艾椿她父亲前不久有轻度中风,行动已不便,说父亲时常想念他。现在她同父亲在她的乡下出生地。希望艾椿能去一趟。如果一时来不了的话,希望寄一张近照过去。

挚友的呼唤和思念岂能不理?艾教授决定不去民办大学报到。

艾椿这才想起,他同郁大夫这半世纪以上的知‘交’,彼此竟无对方的留影。寄上一张近照?自己的脸也是朔风残荷。

艾椿决定给老友郁大夫送上真实的自己,他早已对诞生晓蕾的地方有所向往,那里是郁大夫曾经饱受人生辛酸的的地方,是郁大夫的糟糠之妻陪伴丈夫受难两三年的地方,是郁大夫风雨之夜邂逅一位伟大的‘女’‘性’的地方。

艾教授对柳留梅说了不去民办大学,而要去探视中风后的郁大夫。

“不去上课也行,不在乎那几个钱。郁大夫那里你缓一时再去吧。那里是送劳改犯的地方,怕现在还是穷山恶水。”柳留梅希望他推迟或放弃探友之旅。

“你错了,凡是劳改农场,现在都不会糟到哪里,劳改大众用他们的血汗改造了穷山恶水,创造了物质文明。”

“俗话说,六十不留宿,七十不出‘门’,你出远‘门’我真的不放心。”柳留梅说。

“十年前的植树节,我说我是一块泥,你是一块泥,合在一起,再你一半我一半。十年过去,我七十你三十二,合在一起一百零二岁,再除以二,我是五十一,正当年啊!”

“我不跟你贫嘴,‘腿’在你身上,我捆绑不住的,代我问郁大夫好。”

可是接下来的难题是身边一条瘸‘腿’的小白狗如何安置?一个月前艾椿从外面回家时碰到的一条小母狗,天正下着雨,小狗淋得一身水,它一个劲跟着艾椿,艾椿吓唬她,她就停下来,艾椿跨步走,她又跟上,甩都甩不掉,竟然一直跟到家,就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湿淋淋的蹲着。艾椿看着狗太小,又有残疾,瘦骨棱峋,不由得生出怜意,天意怜幽草,人间重爱心。艾椿每天给小东西送饭给水,还为它洗澡,没多久,刚来时的落魄相竟不见了,出落得颇有气质,且乖巧灵敏,因为是‘女’狗,‘性’情颇温柔,只是‘腿’依然有些瘸,但因为有了‘精’气神,瘸也有瘸的美。一来二去,艾椿教授竟有点离不开她。

收养这条小狗,艾椿并没有跟柳留梅讲。而柳留梅也说起小时候家中有条土狗,时常接送她去牛棚学校,她上初中时,一星期才能回来一次,狗不习惯,走老远去找她,不幸被吃贩狗的谋杀。处处有谋杀啊!从此她不让家里养狗。现在老父亲养了一条大狼狗,那是因为家了养了几十个‘鸡’,从‘鸡’屁股里挖点零用钱,父亲再困难从没有要‘女’儿的钱。二十一世纪农村养‘鸡’养,没有保安措施绝对不行。

所以艾椿没有说及他收留了一条小狗,想在适当时机通报柳留梅,他收留了一条并不讨厌的小狗。再说柳留梅以后会理解他的善行,她是个心软的‘女’人。

出行的火车票的卧铺由老匪提前三天给订好了。让艾椿发愁的是小狗如何按置?

艾椿想到晓蕾的大爹,把狗寄放到他那里一阵,顺便再看看他经营的摩按机情况。艾椿骑上摩托,找到了晓蕾大爹的住地,但见一把铁将军把‘门’,‘门’锁上已落满了灰尘。外墙上还清晰可见“关怀夕阳健康,相信科学摩按”,这大红字还是艾椿给刷上的。问邻居都说老头把店关了以后,就很难见到他,反正人还在,只是去向不明。艾椿怏怏的回到家,抱着瘸‘腿’小狗,发了好一阵呆。

艾椿犯难了,按理说,放到‘女’儿家最好,可是‘女’儿的儿子正读高二,已经开始了对高考的冲刺,而那孩子从小就特别的爱狗,谁敢送条狗去干扰关键时刻的孩子。今天的中国青少年,不是心无旁骛准备中考和高考,就是外出打工,而艰难的行走在不断考试的人生旅程上的青少年尤为辛苦,不能有爱好,不能有松懈的时候。

出行前的头天晚上,艾椿喂好小狗后,‘插’好‘门’,准备早些休息,这两天为了小白狗的安置劳神得很。刚洗完脚,听得有敲‘门’声。艾椿迟疑了一下,开还是不开?柳留梅一再关照,晚上有人敲‘门’不要开,一会听得有人轻轻的呼唤“陈教授,是我。”声音柔柔的像是紫蛾,艾椿兴奋了一下,何不把小狗‘交’给紫蛾呢?可是站在‘门’外的竟是巫红,让进不让进?迟疑片刻,艾椿还是礼貌的让进了巫红。

今晚巫红不比那晚巫红,那晚的巫红是素面朝天,今晚的巫红‘花’红柳绿,仿佛刚从舞台上走下来。很早以前,艾椿听过巫红的独唱,至少在本市范围内是无与伦比的,加上她天生丽质,拥有许多粉丝,巫红不愧为金铁林的入‘门’弟子。

“她神经正常吗?”艾椿想。上次在衣大夫家,衣裳让巫红代为照应艾椿,可她一走就不见踪影,可今晚她却不请自来,艾椿有点‘弄’不懂了。

“打扰你了!”巫红接过一次‘性’杯子,“上次我是饭后随意散步去衣姐那里的,以为您是衣大夫的朋友,就想回去换身衣服再回衣姐家的,不想回去有事给耽误了。”这解释还是通情达理的。

“听衣大夫说,你喜欢写‘毛’笔字的,这很好,要坚持下去。”艾椿说。

“衣大姐要我学的,说能调养‘性’情,还说要我跟您学书法。两个月前我报名参加市里一个书法班,第一堂课,老师给我们打一个谜,说是‘弄’懂了这个谜,就能使‘毛’笔字上路了。”

“有这等事?”艾椿教授显然感兴趣。巫红说了谜语:

方方正正一块田,

一年四季岂得闲。

兔子来跳舞,

五子来耕耘。”

刚说完,巫红就柔柔的笑了一下。

“这谜有意思。”艾教授点头说。他知道是什么谜底,觉得这谜底有内蕴,这老师会讲课,寓教于乐。第一句里藏着一方“砚”,也包括“纸”,练‘毛’笔字少不得砚和纸。第二句说练‘毛’笔字要勤,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第三句是指‘毛’笔头的构成,主要是兔‘毛’和羊‘毛’,同时也指‘毛’笔在纸上运行时的灵动自如,有如白兔起舞。第四句指的是五指执笔法。整个谜底可解读成“写‘毛’笔字”。讲课应当有趣味,不应该讲的死板,可如今的教师常常把课堂变成催眠室。

“有个学员很痞的说,这谜底是两口子的事,课堂哄堂大笑。”巫红笑得耳根都红了,艾椿也笑了起来,想想这痞子解读出的谜底也不无道理,这叫多元解读。

“你这身衣服‘挺’合身!”艾教授为转移谜底之说,望着巫红的连衣裙,当年舞台上的巫红高挑轻匀,如今的她身体已有些发福,‘女’人就怕发福,这怕是先前被强迫服用‘精’神病‘药’的结果。

“我这身衣服真得好吗?”巫红眼里放着光,直望着艾椿。她的眼是很好看的,艾椿无法回避。

“这身衣服是我自己设计自己缝制的,我现在发胖了,喜欢穿连衣裙。市面上不容易买到合身的衣服,再说好些的衣服价格都不菲。”

艾椿不好去仔细的审视她的衣服,只是说“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你们老年人的衣服,买到合身的也难,你要是有衣料,我可以给您缝制的,衣大姐的衣服我也给设计过,她的身材可比我好。”

“我们老年人穿衣服就随便了。”

“上次我见你穿的衣服,档次就蛮高的,也合身,一般老人没您这样的硬朗的身板,加上您气质好,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近七十岁的人。”

艾椿有点冒汗。

艾椿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十一点,室外明月窥视。主人看钟,这是一种温柔的逐客令,但是她没有一点反映,艾教授只好说:“我们大学晚上十一点半关校‘门’,我送你吧。”

巫红这才站起来,她从红‘色’的小挎包里取出一叠纸,放到桌上:“艾老师,这是我练习的‘毛’笔字,请您指教。”

“好的好的,先放在这里。”艾教授不好拒绝。

刚出‘门’就遇一辆出租车返回,艾椿忙招呼停下。可巫红死活不上车,她说闻不得出租车中的气味。艾椿想,这深更半夜的让一位还不失魅力的‘女’人单独夜行是不放心的。艾椿只好去推摩托车,车子老半天才发动起来,这车子使用多年了,像自己一样老化了,艾椿不禁感叹着。

巫红可比洗婴重得多,加上后胎气不太足,车头有些摇晃,巫红前‘胸’贴得又紧,到巫红的住地时,艾椿已是一身臭汗。

“上楼小坐一会吧。”巫红主动的挎着艾椿的胳膊不由分说的上了楼。

这是仅三十多平米的房子,厕所厨房倒是一应俱全。房内还算干净,但远不如衣大夫家那份整洁。令艾椿惊奇的是双人‘床’上坐着一只小京叭狗,眼特别的招人喜爱。

“晚上这狗放哪?”

“跟我睡!”巫红顺势抱起了京叭,“它可干净了,撒‘尿’拉屎自己下‘床’。它是公狗,公狗一般不太讲卫生。”艾椿微笑着,这人啊,也大多是“公人”不讲卫生。

艾椿见小狗还穿了一身缝制合身的纯棉料衣服,感叹说:“这小东西让你调理得真好!”

“你不知道小东西可受过大罪的,我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后,她无家可归,在外流‘浪’两个多月,遭大狗野狗咬,还经常挨饿,我回来后,好不容易才找到它。”

艾椿想,能把自己收容的小白狗‘交’给巫红,那才是物有所归,他也就放心了。艾椿抿了抿嘴,又把话咽下去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同巫红有所往来,因为‘弄’不好他也会成为巫红的狗,那样会伤害柳留梅的。

艾椿教授回到家,已近凌晨一点,毫无一点睡意,小狗已是呼呼大睡。他看到巫红丢在桌上的白宣纸,小心展开,竟是王维的一首五言绝句《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真相思

难得的是用柳体楷书写成,端庄又不呆滞,在书法上已初具气象了。一个人有灵气,不只在一个方面体现出来,想到这么一个有灵气慧心的‘女’‘性’,被单位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受折磨,艾椿的心痛兮兮的。

对于一个一度‘精’神‘迷’‘乱’受刺‘激’的‘女’人,有些高尚的爱好,无疑能调节‘精’神内宇宙,使其内心保持平静。而进一步说,巫红在书法上有悟‘性’慧根,如得行家指导,说不定能成气候。但是艾椿难以把自己大半辈子‘操’练书法的得失‘交’给巫红,所谓学得会要跟老师睡,时常两人在一起切磋书法,自己这颗老红豆树,难保‘春’来不发枝。男人和‘女’人相处的残酷是,久处易生情。

艾教授正要叠起巫红的书法作业时发现,最后一句“此物真相思”中的“真”错了,应是“最”字,艾椿忽然觉悟到,巫红今晚仅仅是送书法作业?她写“真”相思,能看作是她写错吗?

胡思‘乱’想后面就是梦。

早晨,小白狗扒在‘床’沿亲‘吻’着梦里的艾椿,艾椿睁开眼,见壁上的挂钟已指向八点,猛然想起火车是九点的,匆忙起来撒‘尿’洗漱刷牙,然后把换洗衣服胡‘乱’的塞进挎包,剩下的是小狗怎么办?正好‘女’婿送来一箱红富士苹果,艾椿立即打开箱,把苹果胡‘乱’倒在地上,顾不上苹果滚了一地,又用剪子胡‘乱’在纸箱上扎几个‘洞’眼,然后把小狗放进纸箱里,扎上绳子,匆忙的一人一包一狗出了‘门’,打的到车站正遇诗人匪徒。

“快,检票快停止了。”老匪接过一包一箱,拉着气喘吁吁的艾椿,直向站内闯,刚上车。列车就启动了。

“别在外呆久了,这月底有个诗会,你要发言,还有一个创作座谈会,我也一定要请你去的。”匪徒大声地说。

艾椿教授不住地挥手,他累了,感动了。他觉得自己的残年已离不开这个地球上的小城,这里有真诚的朋友,还有当今其它地方很少有的诗会。他一下子觉得,不该把柳留梅调离这个小城,还有,秦根的“鞋”又为什么要让她离开?

下了火车换汽车,好不容易‘摸’到了郁大夫当年劳改的地方,原来的劳改农场已经变成‘乳’牛场和果园,晓蕾的家就在果园附近,掩映在一片苍翠葱笼中,远望是大别山的秀丽的余脉,一条由山溪汇成的河自南向北不息的流淌着,湿润的空气里流‘荡’着树木和野草的的青涩味。这里是尚未明目张胆污染的地方。

晓蕾把远方来的客人接到了家,郁大夫从轮椅上站起来同艾椿久久拥抱。

郁大夫虽行动不便,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底气不是太足,顾盼不像先前有神,但是‘精’气神还内守着。这是一位人生战场中的顽强的老战士,老战士灵魂不死,身体则是注定要不断的凋零。

“我要你来我这里散散心,说说话,乘我们还算健康的时候,非要等老友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去看望吗?我这次中风算是轻的,主要是发现的早,治疗的及时,这功劳要算在‘女’儿身上,她小妈要她去那里上学,她总拖延着不去,她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发病前几天,她见我‘精’神不好,坚持要回省城的家,车到县城,我就发病了,立马送我去县医院,院长原是我带过的实习生,后来又考上研究生,他亲自诊治用‘药’,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我坚持还回这里,这个绿‘色’的环境是金不换。我要你来,多住几天,也享受这里的尚没有受污染的空气和水。我城里的环境没法同这里相比,推开窗就是杂七杂八的烟尘味。”

“这里是‘洞’天福地,原先我看我们人是孤立的,等到中国四处的空气和水都不断的污染时,才知道我们人是环境的动物,而环境中重要的是自然环境。”艾椿感叹。

“这里原先是一片丛莽,以后辟为劳改农场,劳改人的一年年的血汗改造了这个地方,有了路,有了果树,有了房子。周围逐渐也有了人家,有了烟火气,所谓白云生处有人家。上世纪末,这里才变成国营果园。”郁大夫轻而沉重的说,“我在这里呆了近二十年,这里又是晓蕾母亲的家——梦中常到旧‘门’楼!”

曾听郁大夫说过,他怕到死也不会回劳改农场。这是因为记忆中的痛。他想不到晚年会停留在这个地方。人的观念是会改变的。

听柳留梅说,她十四岁时,有天早晨上学时,碰到一个老头在撒‘尿’,有意对柳留梅拨‘弄’撒‘尿’的工具,从此他对老头普遍没有好感,可她想不到以后竟邂逅并喜欢上浮沉于尘海中的一个老头呢?

“这么个世外桃源,我怕要乐而忘返了。”艾椿避开沉重。

“你我如能比邻而居,两家烟火相望,我可是求之不得啊!”

“林飞情况如何?”艾椿来后,一直未听到郁大夫提到他的第二任妻子。

“她有她的生活。”郁大夫望着不远处的一棵衰老的大树,才平静的说。他动了动搁在轮椅上的瘦弱的左‘腿’。

艾椿完全懂得衰弱的老友的回答。郁文大夫已是一棵真正的病树,前面是万木之‘春’,善良理‘性’的病树祝福‘春’天的万木。

老友闲谈着,艾椿放在纸箱里的小白狗不安分起来,在纸箱里屈蹲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小狗放出来后,直往艾椿出身上贴,艾椿把它抱在身上。

郁大夫听了关于京巴流‘浪’小狗的事情后,不胜感慨,调侃的说:“往昔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今日有艾教授长途携京巴。”

“这小动物我是一向不敢养的,老伴生病的那些年,我带她东奔西突的外出求医,我家一只养了多年的‘花’猫只好委托邻居,最终还是失踪了,几天都在掉泪,老伴是触物伤情。假如这回小白狗不是自己死活要上‘门’,我是不会养狗的,这东西太恋人,恋得你受不了啊!”

“就像你的小柳老师,一下就恋你十年,看架势是割不断,我就是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公之于世?感情可是一份事业,阳光下的事业。”

正在这时,柳留梅发来短信“老公,到了吧,小弟没事了吧?问郁医生好!”

艾椿摘下自己的四百度老‘花’镜,连同手机‘交’给郁大夫,郁大夫戴上老‘花’镜看完短信:“小弟是谁?”

“你该记得,上大学时,我的包茎发炎,后来实施包茎切除,手术是你做的,也许我不注意卫生,一处拆线口有点发炎,时好时坏,但无伤大雅。我想,为了小柳的生理健康,上个月我去泌‘尿’外科做了个小手术,‘小弟’就是指这特殊位置的。”

郁大夫笑了起来:“你们这两个人的情话,真有意思啊。”

“小柳是很有意思的人,同她在一起能忘记衰老,可是一年中也只是寥寥的几天相守,真正是聚少离多。”艾椿感慨说。

“传统中有的观点是偏颇的。所谓‘少‘阴’配老阳,立地见消亡’这是吓唬人的,反对老少婚配的。但是你们这样聚少离多的不离不弃,尽管是所谓‘精’魂不隔神气相通,也一定很累吧,世上最累的是牵挂啊,我还是劝你们公开感情,坦然地在一起生活吧!”郁大夫说。

“说不累是假的,真得很累。”艾椿叹口气。

“你的劳累在于一个放不下。现在不是提倡‘学着舍得,懂得放下’吗?想得太多,顾虑太多,统统放不下怎么行呢?打个结婚证,公开过日子,不就放下了!哪有这么个劳累啊!我看过的病人中,许多是‘精’神上的,我对他们说,你的病不用吃‘药’,放下就好了。我牢改十多年,能活下来,就是还能放得下,劳改前我把一个皮箱放到了一个朋友家,里面有几张明清名家字画,还有些古钱币和几件祖上传下的金器,按现在的估价,少说也得几百万。这些东西我没有让妻子知道,她是共产主义的虔诚信徒,让她知道‘弄’不好会上‘交’。我‘交’给一个朋友保管,只是没有讲明箱子里面的东西。劳改结束后,朋友告诉我,我的箱子被小偷偷走了。我也只是心知肚明算了,遗憾了两天,就不再放心里面。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吧!”郁大夫大手一挥,两手摇动灵活的轮椅,“我现在是以山水为邻,山水才是我真正的情人。”

艾椿教授虽然一路上颠簸,可晚上就是不能入睡,这里太静了,静得洒进的月光都有银屑落地似的声响。艾椿睡的‘床’还是当年郁文睡过的板‘床’,这应该是接纳过晓蕾生母的‘床’,这使艾椿联想到那个平常又不平常的‘女’人的命运,她能把不是自己男人留下的种籽呵护浇灌培育,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也是巾帼英豪。

蹲在‘床’前的小白狗倒是无忧无虑的安睡,一副憨样可掬之态。同这小东西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彼此的投入很快,它已经学会耐心倾听。据英国调查,36%的已婚男人认为宠物比妻子更善于倾听。不足的是小白从不反驳,不像‘女’弟子喜欢争论反驳,乐趣就在争论中。

晓蕾在家开了个小诊所,她拿手的是针灸,在这一带已有点名声。使艾椿感兴趣的是诊所里放了八台摩按机,完全免费试用,白天小诊所热热闹闹。

“这是大爹开按摩机专卖店卖剩留下的,俺爸让我放在诊所里,很受这一带老乡欢迎的,这里的山民多,身上的老伤多,摩按机对疏通脉络多少有些作用的。这八部机子,每天基本上没闲着。我不去小妈那里,同这个小诊所有关,我一走就得关‘门’。”

“我懂了,你老爸也是为了这的小诊所,要在你这里定居。”

“把对这里有感情。”

“你大爹还好吧!”艾椿关心地问起。

“大爹现在住老年公寓,是俺爸劝他把按摩店关闭的,他的身体和‘精’力都来不了。”

“小妈那里你不去了吗?”

“艾叔,要去,我得带上爸,可爸不会去,他为什么不去?爸是希望俺小妈再建一个家。再说爸现在的身体更是不能去别的地方。”

“你现在这样也‘挺’好,这小诊所很受百姓欢迎,你既然很喜欢针灸,就搞它一辈子,一个人有自己喜欢的事业,才有人生的幸福。”

“杨兵也是这样说的。”晓蕾眼里亮起一星火‘花’。感情这玩意儿,有时看上去已是草蛇灰线,其实还是暗流涌动。

杨兵同晓蕾两人,‘花’落有意,流水也有情,本不该人分两处的。

世上该和不该的事实在难以分清。

第六十六回 落难妹终园丛林梦 多先生暂托佛门身

“杨兵是个有志的青年。”因这话题敏感,艾椿没有多说。

“我们县旅游资源丰富,县报要扩大版面,对外招聘新闻人才,我把这事高诉了杨兵,他还是喜欢他的新闻专业。”晓雷热切的说。

这五天里,每天都是新鲜的,来之前这里下了雨,第二天晓雷带着艾教授和小白去林中采鲜蘑菇。第三天陪同郁文去县城医院做例行身体检查,因为艾教授第一次去,院长中午设便宴款待。

第四天艾椿推着郁文的车去晓雷家的自留地,自留地约三亩多光景,种了麦子,同周围的麦子相比,麦杆略显矮瘦。麦田里有位农民样的中年人正在除草,郁文说是晓蕾雇请使用的工人,负责耕种、施‘肥’、除草、收获。

“晓蕾坚持不用化‘肥’和农‘药’,用传统的土‘肥’,今年晓蕾同这里一家养猪场签了合同,购买猪场的猪粪,以后的庄稼会好一些。我们吃的面食和大米,基本上是自己生产的。晓蕾说,这附近有位工程师放弃了在一家企业的高薪,回家务农种田,搞绿‘色’农业,供养两位正上学的‘女’儿吃安全食品,他自己的身体也明显好了。我为什么不能用安全食品‘侍’奉老爸?这就是她不去小妈那里的原因。这两年晓蕾还把自己生产的绿‘色’粮食寄给林飞,林飞高兴的什么似的。”

艾椿教授深为叹服,第五天旁晚,远方伍教授发来短信:本月二十六号,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盼能来寒舍一叙。

艾椿教授同伍先生是从未谋面的挚友。当初伍先生同年龄落差四十岁的家政结婚,外界估‘摸’两人的婚事不过是兔子尾巴,能维持两三年就不错了,结果是:

已结同心十五载,晨婚阵地一堡垒。

伍先生的老少倾城之恋,郁大夫听艾椿细说过。

“本来我想在等小柳放暑假后,一起去伍先生那里的,既然是他们十五周年婚庆,我是必须去的。明天我就要告别你们这块宝地,暑假我同小柳争取一起再来。”艾椿说。

“那也好。这次烦你老远来我这里,还要同你商量两件事。一是晓蕾大妈的骨灰盒,现在还在晓蕾大爹身边,他带到了老年公寓,老年公寓两人一间,可你把骨灰盒放在房间,别人知道后有没有心理障碍就难说,这总不是个办法。我在这里买了一块地,是作为我百年后的归宿处,下午我带你去看看,依山傍水向阳处。我想让晓蕾大妈的骨灰盒落葬在这块地上,她大爹百年后也同他老伴归到一起。这意向我已经向晓蕾大爹透‘露’过,烦你回去‘抽’时间去一趟晓蕾大爹那里,把这事落实好,以后我让晓蕾去迎她大妈的骨灰,让这个苦命人入土为安吧!。”郁大夫说。

“这可是好事,干脆以后我也来吧!借你这块地,埋掉我这一百零五斤化成的一对灰,能在上面栽棵树更好!”艾椿教授不无感慨地说。他想到十多年前老伴过世后买了桌面大的墓地,竟‘花’去近三万,限期是二十年,再过几年又得‘花’钱,自己在世时‘花’自己的钱,一旦自己翘辫子后,就得‘花’活着的亲人的钱。平头老百姓死了再‘花’钱实在没必要,最好的是深埋地下,大地是人类的慈母。不像大人物活着时就在考虑最后归宿在哪里,可他们常常是愿不随己啊。蒋介石一心要做孙中山的邻居,没想到归宿到台湾,‘毛’主席怕是不会想到归宿到京城闹市。九二共识的一方缔结者辜振甫,生前很看不上自家的一块台湾屏东贫瘠不‘毛’地产,没想到百年后他就落户在这里。只是许世友终于随生前心意,回到故乡大地,并依傍百年生母,依光家乡日月。

“好啊!我们在那个世界悠游一起,这真是‘生前常相思,死后复来归’。就怕你的小柳老师不同意啊,我可是欢迎老友百年后都来聚会。”

“我的时日不多,人的最大悲剧是要老病,前列腺、心脏病、骨质增生等老年病我都有一点,‘精’气神日益衰退。老少因缘最大的敌人是一方的老者一定是不可遏止的老去!”艾椿语调有点伤感,“况天各一方,这阵想得最多的是想同她一分为二。”

“十年多的老少旅伴,可不要轻言分手。”郁大夫说,“‘毛’主席曾经大讲过海瑞,要大家学习海瑞‘精’神,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是不久他又坦承,‘可能真的出了海瑞,我又受不了’。真的小柳同你分手,你可能受不了吧?”

“一旦阎王把我这个猴子请走,留在世上的可能会更难受。”艾椿说。

“你们这对猴子已结缘这么些年了。”郁大夫很感慨的说,“不容易啊。虽说你们不是第一个站起来猴子,但在不宽容的环境里能站稳十多年也算是优秀的猴子。只要你把感情当事业来做,就不要太伤感。”

“十多年了,我却还没能有个猴窝,房价太贵,小柳还住在学校简易的单身宿舍里,我有愧啊!除了放弃别无它途,可刻骨铭心的牵挂又真的放不下啊。”

“若论恋情,不意味着双一定结合,结合可贺,分开亦不一定可悲,这其实是个得失问题。人进入老年后,有两个问题要明白,一是明白活在世上的时间不会很长,二是明白这个世上有我无我无关大局。明白这两点,你也就心怀淡定,免了许多的牵挂。”郁大夫想了想说,“早先我建议你写一下老少感情的,动笔了吗?”

“没有。倒是我那位朋友秦根曾说起,要写他的感情生活,自诩他同‘女’人之间就是一部长篇,说进入构思就‘激’动得不行。我没有鼓励他,也没有泼冷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勒说,‘在这个世界上写作没有它的位置’,更何况写的是不受我国传统所容的老少情呢?”

“我看过一篇东西,写人同狗的生死感情,很不错。”郁大夫抱起艾椿带来的小白狗,“难道老少间的真挚之情还不如人狗的关系?”

“现实就是这样啊!”艾教授给小白狗喂两片饼干。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回去找到你的弟子杨兵,问他能不能离开殡仪馆,晓蕾说这县里招聘市报记者,这倒是个机会,我不是不赞成他搞殡葬业,觉得人才可惜了。只要专业上过关,人事上没问题,我那在县医院当院长的学生同县一把手是老乡。”

“如能这样是件大好事,殡葬业收入可能多些,但对杨兵来说毕竟是牛头不对马嘴,所学能所用才是人尽其才啊!”艾椿望着不远处的一家厕所,后墙不是由砖砌起的,而是用一根根结实的原木迭起。这些原木本可以成大厦的栋梁,叹息人才的不遇之殇。

至于晓蕾同杨兵的事,艾椿也就估不透前景如何,早先郁大夫是没有松口。两个年轻人隔山隔水时间一久,就难说了,时间是最厉害的消蚀剂。不过晓雷心里有杨兵吧,杨兵可能心里还装着对方,对自己的学生艾椿自以为还是了解的。

艾椿教授是装着散步离开山村的,旅行包由晓蕾背着,原本是要瞒着小白狗的,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出‘门’时小白狗拼命从郁大夫怀里挣脱,紧紧的跟着艾椿。艾椿上了县医院院长派来的小车,从后视镜里,艾椿还看到小白狗跟车狂奔的疯狂。

艾椿教授无力的靠在车椅背上,他自己也觉得也是条流‘浪’狗。

来的时候带着小狗感到麻烦,走的时候没了麻烦,看似轻松却多了一份格外的沉重。人一生中什么时候轻松过呢?轻松就一定愉快吗?麻烦还要轻松?日本另类画家奈良美智说:“比起快乐的事,更想要真实体验痛苦地活着的感觉。”

从老友郁文哪里回来的第二天,打开自己的网站后,发现有“槛外人”的回帖:

先生:为求得内心的清净,自设一戒,戒网络,当然不是绝对的解。因此不问虚拟世界久矣。上星期为给本寺主持查佛学资料,方进入网络,查完资料后,又受‘诱’‘惑’,访问了我心里有的几处网站,方见近一年前先生的发给我的帖子,不知您的那位朋友的‘女’孩如愿否?恕我唐突,不知是否是先生的那位‘女’弟子?不论谁吧,假如铁定把自己‘交’给佛‘门’,而现在仍无去处,请您同她去武汉莲溪寺,去访我曾经的肖贝师傅,她会给以具体帮助。您不必再回帖,因为无特殊原因,我肯定又得关闭一阵虚拟世界。顺颂大安。

贴上留下了肖贝师傅的手机号。

“小妹还想出家?”接到回帖后,艾教授立即问多副教授。

多副教授没吭声。

“人家回帖了,你看怎么办。她要是留下来,做留下的打算。要进佛‘门’,那就带她去师傅那里,是武汉莲溪寺。你在武汉读了四年大学,对那里一定很熟悉。”

“哎——”多副教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没有再提她去丛林的事,可是上星期她突然对我说:‘爷爷,我啥时候能还母亲的愿呢?’如果这样的话,就让她去吧!天要下雨,没办法。本来我‘女’婿想让她去他的企业学技术,‘女’婿是哪家企业的技术部‘门’经理。”

“那你带她上武汉去一趟,考察清楚,不行的话,回来说服她到你‘女’婿的企业学技术,自食其力也不错。”

“你不去怎么行?要是路上再碰上那伙歹徒怎么办?”

艾教授笑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一身武艺的姨侄啊?要是你老伴的妹子在这里也就好了,让她陪我们走一趟就保险。不过我们不必小心过份,现在虽然有些行路难,但是基本上还是‘荡’‘荡’乾坤,清平世界,不用捧卵子过河小心过头。我陪你们走一趟。”

说走就走,可是走的那天早晨又出了故事。上午八点车次,六点半艾教授就吃完了早饭,然后关上水电煤气各个总阀,再在保温杯充好滚热的茶水,这就在家等着那二位,可是到了七点还不见动静。这时‘女’婿开车来了,艾教授一惊,这么早来有啥事?‘女’婿问怎么昨晚电话手机都打不通?一检查,昨晚同柳留梅通完电话,座机的话筒没有放实,而手机已经没有电了。他让‘女’婿给手机充电,自己立马去多副教授的家,只见两人相对坐在那里,落难妹的眼红红的,已经戒了烟的多副教授在默默‘抽’烟。

“没看几点啊?是不是不去呢?”艾教授急了。

落难妹站起来,背起一个包,扶起看样子软软的多副教授。

“是不是不舒服?”艾教授问。

多副教授摇摇头,一看壁上的挂钟已七点十分:“怎么这样快?得走了,别误了车。”他从她身上接过大挎包。

“先别急,水和煤气的开关检查一下,总阀给关上。该带的衣服不能少。”艾教授说,他完全理解这两人的情绪,想当初自己送‘女’弟子南下时的那种似有生离死别的情景。

“都检查过了,该带的都带了。”落难妹轻声说。她让两位老人先出‘门’,然后锁上‘门’,又推了推‘门’,证明‘门’已锁紧,才把钥匙放进自己的小坤包,然后走在两位老人前面下楼梯。有一回多副教授下楼,不小心下快了,往前倾倒,幸而落难妹眼急手快,在后面拉住了他。这以后,每回出‘门’下楼梯,她都是走在前面,即使后面的人前倒,她就能挡住。

艾教授的‘女’婿立即发动车子,到车站时已在检票。这比当时艾教授送柳留梅南下时的狼狈相好多了,两人小跑登上车,列车轮子就滚动了,艾教授累的就坐在过道上。但送离的心情是一样的。

三人在路上‘花’了两天半时间到达武汉,可是要找莲溪寺还真有点费劲,到了东大‘门’,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怎么去莲溪寺。这就像上回艾教授带‘女’弟子去虞山,找柳如是的墓地一样不容易。

“我说老兄,你在这里的四个‘春’秋除了上课吃饭,就是睡觉?这莲溪寺号称武汉四大佛教圣地之一,这四年大学生活中你就没到此一游啊?”艾教授接过苦难妹递上的保温杯,艾教授有个臭习惯,饮水必须是热的,夏天也是如此。一路上这保温杯都是由苦难妹背着并始终使杯里有热水,这就很难为她,也可看出这‘女’孩的体贴。

“实话实说,只是毕业时等待分配工作当口,去了其中一个地方。那时除了上课就是企图单枪匹马编唐五代诗词字典,周末和星期天全部砸在里面在,哪想到游什么景点。”

“知道,你这高材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这逛景点同恋爱是相关的,那时我们没想过谈情说爱,而政治运动又太多,一不运动,就抓紧时间找书看。”

后来总算巧遇一位小尼,问她才知道去莲溪寺的路径,并非是阳关大道,而是走并不太宽的路,从一个侧‘门’进入,进得里面四处静悄悄,同少林寺的现代商业喧闹形成太大的反差。放眼望去,是一哇哇绿‘色’菜园,生机盎然,可见这里的佛‘门’传统气息还很浓,自食其力,原是佛祖的基本训谕之一。完全靠着百姓养活众多僧尼道士的宗教,不仅不受社会人们尊敬,还可能要给社会制造麻烦。

艾教授给肖贝师傅打了手机,听得是一位少‘女’样的声音:“找我们师傅啊,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有什么事?”

艾教授说:“受您的师傅的一位高徒的指引,专‘门’从远地来拜访您师傅的。”

“请问贵姓?”

“不敢,卑姓艾,草叉艾。”

一会对方回话:“我师父有请,请您在‘门’口等着,我去接您。”一会来了位小尼,带艾教授们曲折到了一处绿树掩映的一栋平房。

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女’尼接待了他们。艾教授同她握手时说:“肖师傅,很荣幸能见到您。”

“静能已经给我来电话,说是你们要来的,一路辛苦了。”艾椿这才知道“静能”是网友“槛外人”的法号

“您的高徒善解人意,且乐于助人。”艾教授说。

“听她说,她曾经听过您的讲座,也算是您的学生。”

艾教授这就想不起来了,但佛‘门’规矩,是不能随意打听身在婆提树下人的前情现况的。难怪“槛外人”的回帖有几分温意。

肖师傅让刚才引路的小尼带着落难妹出去看看寺院景致,然后她听了多副教授介绍了落难妹的苦难人生和她奔佛‘门’的原因和决心。

肖师傅不时轻轻点头。艾教授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打量肖师傅,‘精’神中似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和勘破人生‘迷’局的大智慧,她的脸型总使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遥远记忆中的一个人。

“能不能留下来,我不能做主,但是我会向主持推荐,你看静能让二位居士来了,可见你们很慎重。”

一会小尼同落难妹回来了,肖师慈祥的对落难妹说:“来这里不是随便想来就可以来的,就是人来了心不来也等于没有来。你的要求,我们会研究,你先回去等着这边的决定。”

落难妹双手合十,先向室内的观音致敬,然后徐徐屈膝在蒲团上,从容对着肖师傅行大礼:“师傅,我的心早就到了佛‘门’,请师父收下我。”

这次的屈膝何其优雅,而一年半多以前在火车上的那次惊天一跪,是何其惊慌。

肖师傅起身扶起落难妹,她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阿弥陀佛,你的心贫尼知道了。”然后转身对小尼说:“吃中饭了,带居士用顿斋饭吧,饭后来此喝茶。”

吃饭时艾教授对小尼说:“你们师傅看得出很有学问。”

小尼说:“师傅以前还是研究生呢。”

这一无意的一句话,勾连起艾教授一系列联想。

饭后小尼又带艾教授等回肖师傅处,茶已经泡好,艾教授说:“这茶是武汉本地的吧,我大学的老师是武汉人,那年我同老师一起到农村搞斗批改,这个斗批改现在的中年青年很少有人懂了,就是到农村过艰苦的生活,并劳动改造知识分子。我老师请我在农村茅庐里喝了几回茶,有回正当大雪,没活干,老师用雪水烧开,还记得那茶味真好,味道同这茶味很一样。老师说是从武汉附近的家乡寄来的。”

“让您说对了,这茶就是武汉名茶‘株山银峰’,请问居士的老师是哪一位?”

“末学在大学时的那位恩师是执教心理学的肖教授,一位知名的教授。”

“请问肖教授的大名?”

艾教授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很工整的在纸上写上了肖教授的大名,仿佛从吃了天下诸多生灵的不洁不净的嘴里说出来这名字不敬似的,只有用手写出来,才能表达对恩师的尊敬。

肖师傅接过那张纸一看,双手合十,眼微闭,喃喃而语:“阿弥陀佛,我佛有灵,让我见到我先尊父的贤弟子。”然后睁开她那双明净的凤眼,对艾教授微微倾身:“这正是先父,家母生前说过家父在农村劳动时,有位曾是他的学生对他很照顾,不想今日相见。”

艾教授简单的回忆了几十年前那段农村两年多的生活,同几位包括肖教授在内的下放农村的老师们共处的情况。他说:“对一些年龄大的老师,生活上有许多不便,我作为学校派去的管理人员,也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敢像不少人回忆死人,说对他们怎么好,苍天难欺,不敢昧着良心给自己贴金,说在以往特殊岁月中,自己对下放农村的老教师照顾得多好。吹牛不犯死罪,但人格被吹掉了。

那时,艾椿对肖教授接近的多些,肖教授为人宽厚,有学问。另外想了解恩师的感情生活,什么原因肖老师能获得一位年轻‘女’人的爱情?研究的结果是有所理解,并对年轻的肖师母从好奇到尊敬。后来在母校校庆时去了趟母校,特意去拜访头发已‘花’白的肖师母,她还念着他对自己的好,那时方知道肖教授生前特别疼爱的‘女’儿已经研究生毕业。艾教授只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过,由她母亲带到农村看望过一次肖教授,脸模子特像其父肖教授,很美的一个小姑娘,扎两只短短的冲天小辫。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已成佛‘门’师傅,沧海桑田哪!

因为出现这戏剧‘性’的结果,肖师傅答应先留下落难妹在自己身边,她会向这里主持剀陈苦难妹向佛的诚心。

落难妹送两位长者到上‘门’外,她从坤包里取出一串钥匙‘交’给多卿,眼红红的:“爷爷,这上面我‘弄’了根结实的线,出‘门’把线系腰带上。”她又转身对艾教授说,“艾爷爷,谢谢你为我费了大心,给我安排的这么好。你们两互相多照应,我在这里为你们祈祷。”

多卿转过身,他落泪了。这时落难妹低着头进了山‘门’。

告别了莲溪寺后,两位书生一路默然,来时三人,去时两人,‘插’遍朱茰少一人。

这时柳留梅发来短信,要艾教授去一趟宝通寺,并要在那里上柱香。什么原因以后再说。宝通寺在武汉洪山南麓,两人商议先住下再说,多副教授说他很累,他是心累,真正的累。

晚上两人沐浴后,各自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没想到你的味觉这么好,还记得多少年前的茶味。”多副教授说。

“哪里啊,我是同肖教授在一起不止一次喝过茶,但是并非就是武汉产的茶,即使当时喝的是武汉茶,哪还能记得那茶味?但我的老师是武汉人,这我知道。老师的老少婚姻因渐见和谐,在大学里传为另类佳话,我也知道他们有位‘女’儿后来是研究生,而这位‘女’师傅的脸型酷似肖教授,现在她的年龄,也应该同老师‘女’儿的年龄相仿,而时下,有一些高学历主动寄身丛林,这诸多元素合成,就把‘女’师傅同肖教授联系起来,但又不能直接唐突发问,于是借喝茶说事。阿弥陀佛,在佛‘门’说谎,罪过。”

“这也还是妮子同佛‘门’有缘,要不怎么这样的巧遇呢?有这层关系,我也就放心妮子在这里了。这妮子对肖师傅那一跪,足见她的诚心。”

“但她在火车上那一跪给我印象更为深刻,我正打着瞌睡,让她扑通一声惊醒,见有位‘女’孩跪在你面前,你两手举起似投降状,场面真的滑稽又生动。我马上想起那个夏志清在火车上一跪。”

“你说的是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搞文评的?”

“是啊,他的一部中国文学史使他在美国文艺评论界有了点小名气,有次他坐火车,车上的高音喇叭他受不了,立即给车上‘女’服务员下跪,要求关了高音喇叭。”

“夏志清是不是把张爱玲捧得过高啊?说实话他对钱钟书的《围城》评价也是这样。”

“夏志清这个人很重感情,夏家当时同钱家是走得很近的至亲,夏志清同钱钟书应是表兄弟,这可能使他的评论染有亲情。评论么,就那么回事。”

“不说这些,文学史是没有所谓的权威。我早年曾对佛学史感兴趣,我大学的古文老师就对我说,你的兴趣在古典文学,对古典佛学不能不研究,后来虽把重点放在唐宋诗词上,但对古代佛经仍念念不忘。乃至想开‘门’选修课《佛经选读》,我的讲授计划已经上报,不知为什么没了下文。现在已经退下来,很想系统作些研究。”

“以你的古文献修养,作古代佛经的研究是最合适不过。”

“你支持我?”

“我支持你很重要吗?我算老几,不能给你批资金,也不能给助手。”

“有你的‘精’神支持就够了。”多卿说,“你恩师肖教授的爱‘女’她母亲姓贝吗?我是从你老师的‘女’儿名字‘肖贝’上推测的。肖贝,这名字起的好。”

“我师母不姓贝,姓卫。我去看她的时候,师母说,‘我是卫道者,捍卫另类爱情之道,捍卫人的个‘性’自由之道,否则就对不住我的姓。”

“一个人能遇到好的老师很难,再能遇到出类拔萃的师母就更不容易。二者兼而得之,实乃人生幸事。我没有你的福分。”

“睡吧,明天我们早些去宝通寺,争取下午返回。”

第二天,山‘门’刚开不久,两人就进了宝通寺。该寺气势颇雄伟,大小庙宇随山势起伏而行进,或隐或现,标志‘性’的大雄宝殿也颇有气魄。艾教授买了几柱好香,点燃后便跪伏蒲团上默默而言:“江南吴‘门’柳留梅托末学在此上香,进献她一份诚心。愿菩萨保佑她一生平安。”

后在一处幽径遇上一位气质不俗的老僧,多副教授上前行双手合十礼:“请问法师,贵寺的藏经处在哪方?能进宝地一读经书?”

老和尚打量了一下两位老书生一会,便双手合十还礼:“请居士随老衲喝茶!”

三人到得一清净僧舍后,有位年轻的僧人端上一壶茶和三只茶杯,坐定后两位香客自我做了简单的介绍,艾教授拿出一份学校文学院办公室开的介绍信,无非是证明他们两位外出旅游,这东西有备无患。

副统帅出事的那一年,艾椿尚年轻,他去接岳母来家带‘女’儿时,没赶上火车,便爬上一辆货列,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到了一个车站,货车停下,出来几位穿制服的人,将扒车的二十多人统统带到一个院子里,逐个审查,有证明的‘交’完罚款就可以走,无任何证明的,就扣在那里,有单位的让单位来人领走。艾椿身上无任何证明,第二天大学来了个保卫科的人,把艾椿助教领走了,像领失物招领似的。这事在大学成了一段时间内的新闻,使艾椿助教有一阵没有颜面。后来方知是受了出身于湖北的大帅林某人的出逃的牵连。那时正当副统帅刚出逃,各地对外流人口查得紧。因此一事受刺‘激’深刻,艾教授以后每次外出,都要备上足够的证明。这叫被蛇咬一口,见绳怕十年。

老僧看了介绍信:“二位居士来得好,老衲要请教二位。”说完站起去里面的起居室,一会捧出一本书。封面上有《众经录》,翻到一处,指着段文字,很谦虚的问:“请问居士,应作何解?”多副教授接过一看,大约十分钟后,便娓娓道来,从字义到文意,都说的明白。《众经录》是南北朝竺通祖所撰,南北朝佛教盛行,关于佛教的研究成果颇多。

老僧不断微笑点头,也不知是老僧者真的要请教,抑或是要考查二位的学问?

老僧又同多副教授就佛学方面的一些问题说了一会,老僧见多副教授谈锋甚健,频频点头。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响了,他便度步到‘门’外接听,是柳留梅来的,问及到宝通寺没有,她说:“你知道我爸的名字是一位游方和尚给起的,和尚说是从宝通寺来的,还写了宝通寺三个字。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其他地方没有叫宝通寺的。‘宝通寺’三个字现在还供放在我家灶神后。”

“现在还供灶神?”

“我老家还有不少人家供灶神爷,我看‘挺’好。每回母亲在除夕送灶王上天汇报,祈求他专说好的不说坏的,上天言好事吧。现今这官场对上只说好不说坏的传统,怕是从灶王爷那里学来的吧。可是,我至今‘弄’不明白什么是坏的,是家里的坏事还是社会的坏事?”

“是灶王爷向中国的官场学的,对‘玉’皇大帝只说好事,以显出他在下界管理有成绩。”

“你总是另有见解。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近期要回来一趟,有要事商量。”

“什么个要事?”

“见面再说,我去上课了,拜拜。”

艾教授见这里‘挺’安静,‘花’木扶疏,便坐了一会。待到再进去时,见多副教授同老僧还谈得热烈。

老多转头问艾教授:“你看过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没有?评价如何?”

“胡兰成这个大汉‘奸’,失势以后,跑到日本,写所谓回忆录,用文字死缠张爱玲,因为张爱玲让夏志清捧红了,张爱玲作不答之答,胡兰成无聊之际,便想去禅中求解脱,胡‘乱’‘弄’了本《禅是一枝‘花’》。禅本来是一些高僧对佛理的解悟,窃以为佛理中的最基本的是爱国爱人生爱生灵,胡兰成出卖祖国,道地的一个赤头赤尾的大汉‘奸’,这禅理是大汉‘奸’能解释透的吗?”

老僧微微点头。

”什么禅是一枝‘花’?胡兰成自以为解透了《碧岩录》,其实狗屁不通的地方多着。”艾教授有点‘激’越,最后一句自知不文雅。

老僧笑了。多副教授说:“艾教授的见地,正同法师不谋而合。”

老僧要留二位书生用斋饭,多卿起身告辞,说后会有期。艾椿心里另有想法,日后偕同‘女’弟子一起来宝通寺上香。

去市内吃了中饭,艾教授提议出去车站买票,正好有个人要退去郑州方向的硬卧,两个人一张硬卧怎行?多副教授说:“那你先走,我考虑要在此留一段时间。”

艾教授问:“是不是要会会老同学?”

“这里老同学是有几个,但毕业后几乎没有往来,没有想会他们的意思。”

“那你干吗还不回去?”艾教授以为他还记挂落难妹。

“我同那位老和尚说好,想在他寺内借间房子,浏览寺里的一些经典,他说他们寺里藏有几部镇山宝典。他说欢迎我留下。原来老僧是寺里第二号大和尚,并当时吩咐下面给我安排房间。”

艾教授看到多副教授留意坚决,便买下了那张退票。

“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来,却让你一个人回去。”多卿眼红红的。

“我们都是陪妮子来的,再说此行意外的见到我恩师的‘女’儿,妮子等于同恩师的‘女’儿作伴,我感到这一旅程很充实,没有什么让你不好意思的。”

“我的钥匙你拿着,以后学校送暖气时你给我看下房间,有没有漏水,千万别把水漏到楼下。柜子里有妮子的袄子,是去年才买的丝绵袄,你不忘给晒一下。没有想到妮子这么顺利留下。”

“送暖气还早得很,你就不回来啦?”

“钥匙放你那里,我就放心。”

艾教授只好收下一串钥匙,沉甸甸的。这钥匙意味着什么?艾教授第一次思考着这个问题,人生中有太多不是问题的问题。

进站时,艾教授径直往里面走,脖颈似乎僵直似的,难以回头。

第六十七回 感恩女异国诉衷情 演讲人另调论姻缘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落难妹此去佛‘门’,大概一如黄鹤,不会再回尘俗。一去不复归的,往往总有掏空你心的无奈。

从长江边的黄鹤楼回到家,见报箱内有份邮政局的领款通知单。

艾教授意外收到从国外寄来的一千美元,竟是洗婴寄来的,跟着是洗婴从国外的信也来了。

亲爱的艾老师:

您好!

一个支离东西、漂泊南北的流‘浪’‘女’在异国向您问好,我是非常想念你的曾带给你不少麻烦的洗婴。

虽然在同你分手的八百多天里我基本没有给你一点消息,曾经给你寄去的那件紫‘色’‘毛’衣也是默默的,连个条儿都没附上,那是您一定说洗婴不懂道理吧。你送我上火车回上海给祖母奔丧的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混’不好不见恩师,也不过恩师片言只语。

记得办完外祖母的丧事,母亲说,不回去了吧,在这个城市打工,而且母亲为我已联系好工作,去一家四星级酒店当礼仪小姐。酒店老板把我从头到脚反复扫描后,对我母亲说:“气质脸面都还可以,只是‘肥’了点,要减‘肥’!这样吧,边上班边减‘肥’。”老板那里知道,我是因为怀着孕显得胖。而且只能是边上班边增‘肥’。

这时候我考虑的是如何使我体内的小生命同我分离,十分忧虑。上班一星期后,我遇到了一个入住酒店的洋鬼子,他能说别别扭扭的中文,他说要同我‘交’朋友,我是他意念中的东方美人,提出同我约会。开始我很警惕他,可他坚持不懈的追求我,我见他人还诚实,心想‘交’个外国朋友也不错,借此提高我的外语能力。有了约会以后,这个洋鬼子的热情如火如荼,我真领教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德国人表达感情的顽强,他简直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维特。他是搞生物学的,有着学者的执者和天真。

面对他的真诚,我决定退却,我坦率告诉他,我不配他,我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他听了非常痛苦,他的痛苦并非我不是处子,而是以为我已有归属。后来他得知我同孩子的父亲早已不来往,他高兴的手舞足蹈,要我同她办结婚证。我说,让我处理掉孩子再说,你再慎重的考虑。没想到他说“你连同孩子都是我的,难道我不配当孩子的父亲?”,无论如何不允许我做人流。他说,人类的各类罪行中,坠胎是虐杀罪,是双重的虐杀,虐杀了一个新生命,也虐杀了自己的良心。他有次对我说:一个生命坯胎的成长是多么不容易,许许多多的授‘精’坯胎在母亲还没有意识到其出现时,就已经夭折了。当已经意识到已经怀孕时,生命坯胎不知克服了多少重重困难,才报告妈妈说‘我来了’,其艰难就像你们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我被他说感动了

说起良心,不能不说起我同秦老师的关系,您可能觉得我离开他不久就同别人有染,而且怀了孩子,认为我朝秦暮楚。我在你和韩翰主席面前说过,我只是陪伴秦老师走出沉重的‘阴’影,从没有说是做他的妻子,如果是他的另一半,我决不会做欠高尚的背叛感情的事。

艾老师,我的孩子是在哥德的故乡诞生的,孩子已一岁半了,全家人都很喜欢他很可爱,他的德国爸爸非常疼爱他,德国爷爷‘奶’‘奶’也都很疼他。

艾老师,我当母亲的时候正是二十八岁,也是我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母亲说她也是二十八岁结的婚,也是未婚先孕,那时她还在农村‘插’队,被我当农民的父亲骗婚。母亲说她是结迟结错,我是侥幸结迟不结错。至少现在还没有结错的感觉。

您还记得吧,我爸给我得起的大名是洗奭,奭,现在我给了我儿子,他的中国名字就是冯特-洗奭,希望他博大,如大鹏展翅。另外,这也是纪念我父亲的一种方式吧,父亲的命案依然是石沉大海。我的丈夫说这个中国字“奭”,非常好,特别就这个字我给她父母从结构和意义上分析了半个小时,这要感谢你当初给我详细诠释“奭”这个汉字。他和他父母都是有中国文化情结的洋鬼子。

在我落魄时你我给了两千元钱,那时可帮了我的大忙。我寄上的一点美金只是表示我的感念和谢意,可不是偿还,真情难以偿还!这钱不是我丈夫给的,是我在莱茵河畔开的一家中餐馆挣来的,早年我在你所在的城市的酒店打工所学到的本事,在异国派上了用场。我的中餐馆边上还开了家美发室,我的刀功可大受欢迎,因此我的中餐馆人气还‘挺’旺,真希望你能来这里作客。

独在异乡为异客,不在佳节亦思亲。我有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异乡更使我孤独,在国内的时候同样的孤独,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尤其在一觉醒来的时候,感到李白的《静夜思》真是写尽了人的孤独。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被劫持到异国他乡。因为我有一位打工时结识的‘女’友她被人劫。

我的这位‘女’友她飘泊的时候,没有房子住,困难的时候邂逅一位城市寡居的老男人,住到他的家里去了,顺理成章的发生了老少婚恋的故事,只是没有勇气走进阳光,而且遭遇老人儿‘女’的强烈反对。后来她去杭城打工,结识了一位来自河南西华县农村的小伙子,年轻男‘女’相遇,成了朋友。可是没想到这个河南小伙子,脸一抹成了劫婚者,强迫我的‘女’友回到他的老家河南西华县农村,说是不服从的话,要杀了她全家——这是我们时代的习惯用语吧。她给我写信求援,那时我已不在上海。她在穷乡僻壤少吃无穿,‘挺’可怜的。我母亲看了信,‘挺’同情她的,给她汇了一千元。她是被命运残酷劫持了。而我比‘女’友的命运似乎好一些,遇到的是温柔的劫持,包括我的儿子。

你们的忘年之恋还处在地下核试验阶段吗?快十年了吧!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老少相爱在马克思的故乡视为正当,忘年之恋在中国处境总是很难很无奈。我在思考,我们民族的文

化结构肯定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我期望你们尽快走进阳光,在我这个城市里,老少牵手,阳光相爱,可是一道风景。

另外,我借韩瀚主席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本书存放在上海的妈妈家里,她说她最近要去你那个城市给我父亲烧纸,我父亲被谋杀已经十周年,遗憾的是这个案子看来公安局不去过问了,一介草民,死也就死了,何足关心?妈去的时候一定把书亲自‘交’给你,烦你转‘交’给韩主席,她要亲自面谢您对她‘女’儿的关心。忘了告诉您,我现在住的房号是411,我的书架上也收集了一些阿嘉莎的作品,普天下的411房号的主人,都应该存放一两本阿嘉莎的书。我的丈夫也很喜欢阿嘉莎的作品,德意志民族是个爱读书的民族。

艾老师,我只是把我生活的现状告诉您,并不是显示我的满足,在生活中,总有太多的这样那样的不幸等待我们‘女’人。

话长纸短,遥祝健康!

信末附言:请勿将此信的内容告知任何人,切切!

艾教授读完洗婴的信,像喝了杯醇酒,他觉得可以让柳留梅拿到中学课堂去讲解,因为这信里面闪烁着诸多人‘性’的光辉。什么是人‘性’?哲学家卢梭认为,人‘性’的两个内涵是同情和自由。另方面艾教授心情也很沉重,自己就是不只一次的成了扼杀新生命和良心的杀手。

艾教授同时想到苟经理要写的忏悔录中的一件事:他的‘女’秘书兼情人因为怀上别人的孩子而心生醋意,一定要让她把胎儿打掉。这确是值得忏悔的有罪的事,同洗婴的异国丈夫的心‘胸’相比,天壤之别。看来一个国家民众的善良包容仁慈之心,是社会和谐之源,是国家的软财富。

艾椿把信装回信封时,才发现里面还有张照片,就像接生婆一样,接下并洗净一个新生儿后,发现产‘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宝贝。艾椿把信封肚子里的另一个宝贝取出,原来是一张照片,是一双‘女’士鞋的留影,啊,这不是在送别洗婴时,在列车上送给她的一双红鞋吗?原是买给‘女’弟子的,因她穿了紧些没穿,就给了洗婴。

照片后面写着:艾伯伯,离开你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超过五里米鞋跟的鞋了,我的拇外翻已经得到纠正了,纠正的又岂是拇外翻?赠于列车上的这一双红鞋,我会永久珍藏。

洗婴的前后境遇真是天壤之别,艾椿不竟感慨:

在山泉水浊,出山泉水清。

洗婴的‘女’友无疑就是叶酸妹,她虽遭劫持,现在物质上很贫乏,但已生子心也基本安定,差可安慰。

信箱里还有一封信,从字体看是秦根来的,艾椿颇‘激’动,哪怕信囊里是满纸荒唐言,收到这信也是高兴的事。艾椿拆开信,很简短的几行字:

我不能没有爱,爱之于我,是不死的‘欲’望,是疲惫困顿中的英雄梦。渴望着有个心仪的‘女’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因此,我想知道她的下落。我是醒里梦里都守着电话机,盼着她的声音,我的空巢成了相思的囚笼,盼着有一天她的温热的小手能放在我的手心里。在这个城市里,我能询问的大概也只有你,第六感觉,她的心还在你那里放着。问你的另一半好!你有了她,不会像我一样落寞。

信没有抬头也无落款,艾椿在信中闻到情圣杜拉斯的气息。

艾椿嘘了一口气。首先艾椿无奈的承认:说明真相太困难了!老秦怎么还固执的认为他艾椿同洗婴有染呢?这真是不虞之毁。小洗的心可从来没有放在他这里啊!幸亏这不是一件谋杀案,要不自己不成了聂树斌?聂树斌被定为“杀人犯”,聂树斌始终叫屈,2007年真凶王书金承认他是杀手,可是当事方河北高院迟迟不给聂树斌平反。真相既清,冤案难平,苍天没眼。

相比聂树斌之天大的冤狱,自己小不丁的冤屈又算什么?这一想,艾椿也就释然。

艾椿能够理解老友的苦衷,假如柳留梅从自己的视界中不明不白的消失,他同样会念念在兹。相爱四时愁,为人莫相爱。

老友秦根真是个全天候的情种啊!原以为他爱洗婴是临时‘性’的。可情种的无奈处,常常是盲目消费本不存在的爱情,就像西方社会拼命消费本不存在的钱,迟早要发生社会危机。韩瀚就一直在质疑,洗婴这‘女’孩真的爱秦根?老少婚恋中到底有多少彼此相爱的成分?”

艾椿犯难了,不回秦根的信不妥,回吧,真话不能说,假话说了心疼,这晚,艾椿展纸摇笔,信纸写了一张又作废一张,最后只写了不讲韵律的一首诗:

百日相伴实堪念,情寄江海任去归。

子规无需夜啼血,东风应信唤不回。

第一句是肯定秦根同洗婴三个多月的真实的共处,第二句第三句劝解老友要想开,对于感情不能过于执着,来也就来了,去也就去了,不要因分手过分的伤感,更不能如子规鸟泣血‘弄’坏了身体,第四句是实际透‘露’了洗婴再也不会回归的消息,她已是人家的‘女’人了,死了心吧,忘掉她吧,你自己好好过吧!孤独很的话就再寻觅一个吧!缘分已尽,缘分是属于时间的,流逝了不能再回来。

唤不回的‘女’人,你莫怨恨她,你曾经爱过的‘女’人,应是你的一所故居,殷殷故居情,你独自享受那故居的温情吧!

人生若是初相识,何能秋风悲画扇?如果秦根同洗婴只停留在当初娱乐场所的偶然相识上,他不会再次受到感情的牵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秦根这大半生悲欢离合不断,总无着处,艾椿感叹着,当把四句诗慢慢的塞进信封时,又‘抽’了出来,在空白处添上一句:可爱的朋友,凡事有开始就有结束的时候。

当一切已成过去,就定格成宿命,岂止所谓爱情是这样,别的也都如此!

面对宿命,男人的可贵品质之一是,处理事情不要悲天悯人,不要拖泥带水,讲个行止,该行则行,该止则止。老齿男人同幼齿少‘女’的相恋既已成过去的宿命,前者更不能怨天尤人。男人已成老朽,少‘女’已愈加成熟,她的有力的青‘春’脚步必然要远行,老朽最好的选择是祝福她一路平安。如果一定要把这宿命说成是悲剧,那么制造这悲剧的不是任何人,也不完全是传统的魅影在作怪,而是铁面的“时间”这销蚀剂。

时间之手,把上帝的还给上帝,把恺撒的还给恺撒。

能理解秦根的少而又少,非议他的多而又多。秦根其实是个很优秀的情种,今生今世都是活在感情里的一种人,许许多多的男‘女’,当爱已成往事,就像撒出去的‘尿’一样,没有记忆了,秦根却难忘爱的往事,他是世上的至情男人,都是活因‘女’人,死因‘女’人,所谓“生死以之”。

在我们这个拥有《诗经》《牡丹亭》《红楼梦》的古老又现代的有着浓郁的爱情文化的大中华之乡,如果没有那些有名或无名的情种,来装点江山,能称得泱泱中华大国?

艾椿教授同‘女’弟子切磋一番,决定由老头子亲赴伍先生那里。当他收拾行装准备去参加没见面的老友伍教授和他小妻十五周年婚庆时,衣大夫的儿子上‘门’,送来了请帖,他要同他的男友举行婚礼,吉日正好同伍教授的吉日重合。“俺妈说,您是一定要到的。”

此时,艾椿真希望有个分身术。衣裳大夫早就约定艾椿参加她儿子的婚礼,这婚礼特殊,非同寻常,而且他又要发表婚礼演讲,角儿重要,缺席说不过去。伍教授的十五周年婚庆,亦非小事,且千里外相邀,情深意浓。在遇到困‘惑’的时候,艾椿依然习惯同柳留梅商量。

“我以为你应该去衣大夫那里,这个‘女’人可真正是个可敬的另类‘女’人,能支持儿子同‘性’恋,还要高调举行婚礼,‘女’人有这种胆识是现代的超级巾帼英雄。我们被划为另类,另类不去支持另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另类,另类要有另类的风骨。伍教授的十五周年婚庆,就只能倍缺席,待我放寒假后一定陪你去看望他们两口子,也算是事后弥补吧!他们可是我们另外生活中的五星级堡垒户。”

内当家一言定局,艾教授放下了远行的行装。柳留梅越来越是艾椿的主心骨,在关键时刻有见地的往往是‘女’人,这也就是世界上各国的实权人物的智囊中为什么总有很能干的‘女’人的原因。或者说,‘女’人经常是男人灵魂的寄主。

衣大夫儿子的婚礼在傅副市长家举行,他家的院子大,厅堂也大,这大院落大厅堂的大面积的房子是副厅级的待遇。

艾椿教授后来才明白傅副市长的儿媳沈园,是衣大夫的远房姨表侄‘女’,沈园坐牢后,每年衣大夫都要儿子去看望沈园,傅副市长的妻子病殁后,衣大夫有意于傅副市长也是得到沈园的支持。衣大夫正在为儿子的婚礼地点的选择犯难时,沈园热情地伸出了手。

艾椿感叹,这傅副市长的有点痴呆未必不是好事,尚属年轻温婉的儿媳可以像‘女’儿样名正言顺的伺候他,这另类婚礼也能够在他的家里举行,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这也又一次印证了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不失为传世的名言警句。

一般婚礼是在上午举行,就像扫墓要在上午一样。衣大夫儿子的婚礼却选择在下午,衣裳大夫说,上午她‘精’神好,手术比较多。主要的是沈园设计了一个晚间舞会,婚礼结束后接着晚宴接着舞会,这一条龙多好!节庆的风韵能不间断地流动。

下午四时左右,来宾大都衣冠楚楚的‘春’风满面的陆续光临。经沈园巧手布置,硕大的厅堂颇显珠光宝气。来宾的成分却让艾椿教授有些瞠目结舌。给柳留梅手术痔疮的自称骆宾王后代的骆大夫和他的助手、情人水清华来了。

艾椿悄悄的问衣大夫:“你同骆大夫很熟?”

衣裳轻声说:“我的痔疮手术是他做的,很成功。他的助手三次人流都是我给做的,这事你知道就算了。骆大夫同我又在一个民盟支部,他人‘挺’仗义的,绝非江湖郎中。”

“噢——,你也做了痔疮手术?”怎么好‘女’人的那地方似乎都不好?

艾椿轻吁一口气,他向骆大夫和他的助手水清华走过去,热情地握手喧寒。他无意有意的研究了‘肛’‘门’专家骆大夫的助手,她依然容光焕发,她的三次人流似乎没有在她的脸部留下痕迹。

紫蛾在一对‘玉’人般的青年男‘女’陪同下侃侃而来,“艾老师,你也在这里?”男青年快步上前。杨兵?!是他,他怎么来了呢?

“艾伯伯,你不认识我啦?”站在杨兵一旁的青‘春’倩丽的‘女’青年笑对艾椿。

“栀子!”艾椿紧握着她伸过来的温软的细长的手指,望着显然已经长大的成熟娇美的栀子,“几年不见,真有些不敢认了。去那里发财啦?”

“伯伯,你看我是发财的命么?”栀子说,“我一进‘门’就看到你啦,真很高兴哈,你还是这么‘精’神!”栀子大大方方挽起杨兵的胳膊,笑对艾椿说,“杨兵是我的朋友。”一旁的杨兵还有些羞涩。

站在一旁的紫蛾说:“栀子是前天到家的,每年她爸的忌日都要回来的,昨上午去看了她的爸,说好明天她同杨兵一起去看您的,没想到今天就在一起了。”紫蛾也是满面‘春’风,站在她‘女’儿身边如同姐妹,有个孝顺‘女’儿的母亲是幸福的。

看来,栀子已经走出了少年时被侮辱的‘阴’影,她假如有杨兵这样的可靠男人作依托,也就让人放心了。艾椿教授不由得不感慨,姻缘怕是前生定下的,原来他一直看好杨兵同晓蕾是金童‘玉’‘女’,苦心设计着杨郁配,自以为英明,可按着这样的设计过程,结果是杨兵痛苦、郁大夫不满意、晓蕾无奈。

现在杨兵同栀子大概没用任何人设计,两人自然走到一起,‘春’‘波’帆影,新柳拂水,自然之极,看来这世界上大到政治小到个人的事,还是少些设计为好!无论是背后有多么高尚的动机,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凡事总有其规律或缘分,无关设计。

事后紫蛾告诉艾椿:“丈夫出车祸死后,几乎不‘成’人样,因为车祸纠纷没及时处理,人放了几天,正是暑天高温,后经杨兵认真整理了一天,才算有个人样,那时已经有难闻的气味了。栀子是个孝‘女’,很感‘激’杨兵,一来二往,丫丫对杨兵渐生好感。他们初步确定了关系我才知道的,因杨兵这工作我让‘女’儿再慎重考虑,栀子说,杨兵对死人有这样的感情,对活人还能不好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要为我多‘操’心。你知道栀子的‘性’格,我不敢也不能违她。栀子在南方开美容院,两人以后成家后在哪里落脚还没有定。”

衣大夫的儿子快步过来,拉着艾椿和杨兵的手说:“艾教授,你怕还不知道,杨兵是我中学六年的同学,不瞒您说,我考你们大学的‘成’人学院,还是杨兵代考的,不过,我上课还是认真的。”大家笑了起来。

苟经理坐着轮椅,红光满面的小保姆小江推着他缓缓的进了厅堂,不断的跟熟人招呼。很快一位‘胸’前佩着一束红‘花’的英俊青年握住了苟经理的手:“老板,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你这大事我能不来?我们可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今天,可是我伤后第一次出‘门’啊!”苟经理真心的说。

艾椿教授是第一次见到衣大夫儿子的另一半,中等偏高的个子,五官端正,身材匀称敦实,质朴中透着灵秀,乃一中华人物。商场上他能够得到挑剔的苟经理的赏识,看来至少不是个庸才。这样的俊才,应该是‘女’‘性’的白马王子,现在却成了一匹敢于向世俗挑战的黑马,艾椿教授为之心生敬意,他注意到苟经理边上的小江两眼紧盯着黑马,眼里流‘荡’着羡慕的带点疑问的光。

预定婚礼在下午四点举行,可四点半才开始,主持人还没有到。近五点钟主持人才风火样的进了厅堂‘门’,原来是原市文联主席韩翰。后面还跟了一对男‘女’,男人是本市著名诗人老天,他照例是戴着一年四季不变的白‘色’鸭嘴帽,老天的后面是巫红。

什么时候老天同巫红搭上了线?淑‘女’样的巫红,何时爱上了半生邋遢的已近老境的老天?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像世人都道好东西的民主吧,竟在最不可能的国家南非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可细细一想,老天同巫红还倒是相配的,老天没结过婚,虽然身边时不时有‘女’人,但现在接近‘花’甲,独立小桥风满袖的寂寞时候多了,诗人总落魄,多少有些另类古怪,但老天人特善良,他不懂得虐待‘女’人,已过四十岁的巫红跟他倒是好的,物有所归吧!

韩翰主席同熟人大写意似的挥挥手后,便同衣裳大夫‘交’谈着,一会便站到主持人的位置上,他有个简短的开场白:“诸位,抱歉的很,我来迟了,并非是因为我有官架子,早不当官了,中午狗‘肉’朋友聚会多喝了几杯,一下睡过了时。”大家笑了起来,接下去他请了清嗓子:

“‘女’士们,朋友们,来宾们:我很高兴的看到在座的‘女’士们美丽的笑容,男士们的熠熠神采。记得近二十年前我给我的朋友动物园秦根院长主持婚礼,有三个人是带着口罩来的,还有些朋友把帽沿压得很低,这无非是因为秦根离了婚再结婚,而他的新人又比她小三十岁吧,而且是所谓伤伦理的婚姻。这事全市老一辈的人都听说过,不说了。

衣裳大夫一向是我尊敬的人,我的‘女’儿是她接生的,当时是难产。衣大夫的医术和医德是有口皆碑的,我能为我尊敬的衣大夫的儿子、我市文联成员、一个热爱文学的好青年主持婚典,是我的荣幸,让我们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为一对有独立‘精’神的新人的结合而祝福。下面请证婚人德高望重的傅市长赠送吉祥物。

吉祥物是两块系上红线的‘玉’佩,身高马大的傅副市长穿一身银灰‘色’中山装,熨得笔‘挺’,形象高大,为这婚礼平添一番庄重。傅副市长就像他在位时给劳动模范发证书一样,一面庄重又热烈握手,一面从沈园端着的托盘里取出‘玉’佩,从容的将‘玉’佩给新人挂在颈脖上,动作熟练又稳重,完全没有一点痴呆味。

傅市长得病得的真是时候,要不他能在这种场合出现?即便是他已经退休。一个人得了认知症,最大的好处是没有了沉重的传统等心理负担。一旁的沈园更显高贵优雅。

艾椿注意到苟经理和骆大夫时不时的注目沈园。

“下面有请德高望重的著名的艾椿教授至祝辞。”韩翰带头鼓掌。

艾椿教授站起来说:“韩主席的夸奖让我脸红,因为我德既不高望也不重,不过今天能应邀在这个重要又庄严的场合讲话,我感到莫大的荣光。”下面报以掌声。然后艾教授走到一对新人身边,请了清嗓子,正式至辞:

“首先我为两位新人衷心的祝福。”艾椿教授目光如电四‘射’,“‘女’士们、先生们,我以为我们一向对婚恋的见解太窄,我们对许多事物的眼界是历史‘性’的不过宽广。就说这婚恋,一是只限定在人类社会的男‘女’年龄差别不大的两‘性’间。而实际情况呢?人和人之间的依恋不只存在于年岁差别不大的两‘性’间,同样也大量的存在于年龄落差大的两‘性’间,而且还存在于非两‘性’间。甚至自己同自己也会相恋。

不属于世俗常态的相爱相恋,原本正常,体现了爱情领域生态的多样‘性’,完全不是什么dna排列的错误。

二是曲解了婚恋的目的。婚恋主要的不是为了传种接代,那不是婚恋,是造人。正如造屋不等于建筑。婚恋不是为了增添痛苦,而是为了彼此间的‘精’神上的欢愉,既然异‘性’或同‘性’之间的两个人在一起都感到需要和愉快,为什麽就不能以婚姻的方式固定在一起?

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形式的情感,有的需要培育,有的则是天生的,如同有的人天生的喜欢甜食,对于天生的不影响别人利益的爱好,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不管是栽培出的或自然生长出的情感,浓到到难以割舍时就在一起就结婚,热油苦菜,各有所爱么!我这个观点因为是符合人‘性’的,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也就是天经地义的。

相爱,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可以在异‘性’间,也可以在同‘性’中,有什么理由扬此抑彼呢?

可是多少年来,凡不是属于年龄均衡的异‘性’间的别一样的依恋,不仅不能阳光的走到一起,还招致歧视甚至迫害,在强大的非人‘性’舆论前,当事者本人在‘精’神上受到严重的摧残,以至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正常,背上沉重的‘精’神包袱。这是在虐杀!

今天,我们的两位新人高调的勇敢地走到一起,我向他们致敬,今天来这里庆贺的人都是两位新人的亲朋好友,但我相信,普天之下,祝福你们的善良的文明人,一定不是少数,会越来越多。嘲笑甚至谩骂的同胞肯定会有,这是因为他们一时的不理解或一时的愚蠢,我们应该宽容他们。当然,你们生活中的愉悦是你们自己给的,不是别人赐予的,你们一定要懂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今天我们两位新人走到一起,不仅是他们两人的胜利,也是世界文明‘潮’流的胜利,更是我国实施改革开放的胜利。

我再次祝福属于我们大家属于我们社会的新人!”

艾椿的致辞赢得热烈的掌声。

“下面由我市著名的医学专家、大众医院骆院长至辞。”韩主席带头鼓掌。艾椿想这韩翰不愧是文联主席,很懂得语言环境,用“医学专家”代替了“‘肛’肠专家”。

‘肛’‘门’专家骆院长缓缓的笑着站了起来,他的笑容一向慈祥:“刚才艾教授讲得很好,也是我心里想的。三句话不离本行,我本行是中医,中医治病离不开一个‘通’字,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这也适用于社会,我们的社会有太多的不通处,太多的阻塞,太多的便秘。今天在我七十年的生涯中,第一次参加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庆典,我才真正的‘弄’懂什么叫‘通’。我们在民望很高的傅市长家的正厅里,由我市最高文官韩主席主持两位新人的庆典,昭示社会,疏通舆论,为两位新人打开通道,这个庆典功不可没,无疑是开放社会的一种进步。这里我要首先并且永远的向我的同行衣裳大夫致敬,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下面立即爆发出持续的掌声,结束了骆院长的讲话,他的助手、情人、明‘艳’的‘女’护士拉着他的西服坐下。

“下面请来宾讲话。”

“我要朗诵一首诗,题目是《你的天和地。》”主持人话刚一落音,诗人老天便急着站起来,巫红忙着给他戴正了鸭嘴帽,他走到两位新人身边,昂起头,高声朗诵。

第六十八回 情义女流心路凄迷 倚马才人翰墨芳香

在婚礼场上老天‘激’情洋溢的朗诵他的现场诗作:

每个人都有他的一块天,

每个人都有他的一块地

这是神圣的天

这是神圣的地

我的的时代新人啊

你们是你们神圣天地的主人

去拥抱阳光拥抱暴风雨吧!

朗诵结束,下面响起尖叫声。

诗感觉不错,意思呢?在很多种场合是用不到去‘弄’清含义的,有停顿有‘激’情有环境就够了。朗诵的也很好,很投入,但不是那种流行的歇斯底里。使听众忘掉了老天衰老的容貌。有人文的衰老并不可悲。

在一阵掌声中把诗人老天送到了巫红身边的座位上,宾客们朝诗人的位置望去,老天颇为得意,他‘弄’错了,大家欣赏的是他身边的桃红柳绿般的巫红,一些人还有些妒意,这个有些落魄的老诗人,竟有这样明媚的‘女’伴。老天过于‘激’动,脸‘色’煞白,连忙掏出速效救心丸往他的大嘴里灌,就着巫红递上的半杯水咽了下去。

“有请我市著名歌唱家巫红用歌声来庆贺。”来宾中有人提议。

“唱人人献出一点爱吧!”一位‘女’宾提议。

不愧为金铁林的‘女’弟子,歌声‘激’越高吭而不失柔美,旋律在大厅回旋,艾椿觉得好久没有品尝到如此优美感伤的声乐艺术了。巫红的歌声旋律飞动,虽然已没有她病前那么多的青‘春’和韵味,但仍有着直抵心肺的冲击力。今晚她的‘激’情感染了大家,显然她也被自己的‘激’动所感动。看来她的所谓‘精’神病已基本好了,这种病的好,必须是是慢慢的好起来的,急不得的,‘精’神上的‘毛’病可不能一下子好起来。‘精’神上的伤口要靠绿‘色’社会‘精’神去缓缓的抚平。

真正的文明社会,都蕴含着以人为本、与人为善的绿‘色’社会‘精’神。

不惜歌声苦,但伤知音稀。但是今晚这里的知音并不少啊!巫红的歌声把庆典推向了高‘潮’。艾椿教授注意到苟经理任凭眼泪滴在他考究的西服上,身旁的保姆小江咬着嘴‘唇’,眼眶

红红的,衣裳大夫的眼眶则有一圈淡淡的黑晕,眼眶里储满了泪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这时候艾椿对衣裳大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她是真正的做到了尼采所说“爱命运”,这里的爱,不是热爱,是尊重。她无疑不会喜欢儿子闹同‘性’恋,但是她尊重儿子的选择,努力把命运‘交’给她的别人看来很糟的一副牌打出水平,难能可贵啊!

艾教授在纳闷,这个婚庆难道形式上也要反传统?怎么没有新人向父母长辈行跪拜礼呢?

正在这时,听大厅‘门’口仿佛来了阵风声,只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大厅‘门’口,其中一个是市医院有名的一把刀外科万医生,因其鼻子大,在外科,外号“老外”,是艾教授的忘年‘交’,是衣大夫的校友。另外一个人很富态。两人径直走到衣大夫的身边,见大鼻子同主持人韩瀚耳语了一阵。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谁都有父母。在这个庄严的场合,我们的两位新人向父母致以大礼。”主持人韩瀚说。两位新人立即向衣大夫和刚来的富态男士致跪拜礼。大鼻子则紧挨着衣大夫儿子生父的一边,给人的感觉,好像两个父亲共一个儿子。

艾教授想,这个有负于衣大夫的曾经的丈夫,因为当了官,感情外移,使夫妻分离。在儿子大婚时,何以姗姗来迟?是不很愿意出席儿子的另类婚礼?那干脆就不要赶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说明的一点是,今天艾院长之所以来迟,是因为他在高速公路上遇到四辆车追尾,艾院长毫不犹豫停下车,参加救护伤者。我们向艾院长致意。”掌声四起。这倒是应该向主动施救者致意的,这种好情况下,不少人会选择离开,何况他还要赶来参加儿子的婚礼。

艾教授望了一眼衣大夫的前夫,觉得他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不说他在高速公路上的义举,能够参加儿子的另类婚庆,何况“艾院长”还是省内一个地市级医院的院长,顶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帽,能够接受儿子的同‘性’恋,就是很不错的了。

艾教授又想,假如自己没有柳留梅,他姓艾的保不定会同衣大夫在一个锅内搅勺。看来衣大夫同艾姓的男人无缘。但无缘实有缘。

婚礼结束,大鼻子“老外”领着“艾院长”到艾教授身边:“教授,艾院长我们是校友哥们。”大鼻子转身对校友说,“这位是我们市的名教授、名作家。你们是本家。”

“久仰!久仰!”艾院长很谦恭的双手握住艾教授伸出的左手。艾教授握手只用左手,他说,人擦屁股用右手,所以他不用右手握手。

“你一路辛苦,向您学习啊。”艾教授真诚的说。

“岂敢。我从恩师那里早听到他叨唠您了。”

“恩师贵姓?”

“省医院的郁文主任。我跟郁大夫进修过一年半。”

“奥!”艾教授又伸出他擦屁股的右手握住艾院长的手。

三人便坐下。

“老外。刚才你挨着艾院长太紧,人家有误会。”艾教授同大鼻子在一起就爱开玩笑。

“教授,你有所不知,那位置正是我的。我是名正言顺的干爸,这在大学就定下的。而艾院长是我儿子的干爸。”

艾院长在一旁微笑。

说笑一会就去赴婚宴。

晚宴结束是舞会,艾椿教授没有参加,多喝了点酒有些晕糊,杨兵安排了一辆车,让准岳母紫蛾送他恩师回家。到家后,麻利的紫蛾立即从太阳能中放一盆热水,端给艾椿泡脚,然后洗净杯子,放进少许几片茶叶,泡了一杯茶。她的细致就在这里,酒后不能喝浓茶,尤其是晚上。

紫蛾俨然是屋里的‘女’主人。 [天火大道]洗完脚后,几口淡淡的茶水下去,心情淡定许多,可眼皮却很沉重,靠在沙发上‘迷’糊了过去。紫蛾见厨房里很‘乱’,中午饭后的碗筷还没洗出来,边摇头边整理。

电话铃声把艾椿警醒,话筒里是柳留梅脆甜的声音:“我以为你还没有回来,你的演讲不是放屁吧。”

“是香屁。舞会我没参加。”艾椿有了‘精’神。

“遗憾的是我没有参加这个世纪式的庆典。”

“给你宝地邻居手术的骆大夫带上他的小情人水清华也到会了,还有‘精’彩的讲话。”

“别听苟经理胡吹,他肯定助手护士就是医生的情人?”

“怎么能不是?都去衣大夫那里人流了三次。”

“你怎么知道?”

“以后见面再细说。”

“很遗憾,寒假放得很迟,开学又很早,一起去看伍教授夫‘妇’的项目怕要泡汤,很对不起伍先生的盛情啊!。”

“是日本人的‘对不起’还是中国人的‘对不起’?日本先前有位首相,就过去日本的侵华罪行对中国人说对不起,中国人不解了,日本侵华战争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掳走中国惊天财富,一个‘对不起’能行吗?就日本的语言,‘对不起’还是重词,表示悔恨。但我们不必在语言上较劲,看行动,日本的行动完全不是‘对起不’,霸占我们钓鱼岛就证明口是心非。”艾椿喝了口水,放缓口气,“我们对伍先生可不必对不起,行动上要同他保持一致么。懂吗?”

“你喝多啦,扯那么远,你早点睡吧。”

结束通话,喝了口水,睡意全没了。艾椿想起这屋里还应该有个人,果然,紫蛾拿着抹布进来了:“给你打扫厨房,你的厨房和书房一样杂‘乱’。”

艾椿笑着说:“只要锅碗瓢勺筷子干净卫生就行。”

“怎么还是一个人?”紫蛾打量着杂‘乱’的卧房,‘床’上的被子没叠,枕套发黑。她放下抹布,去掉塑胶手套,“我‘抽’个时间给你好好收拾,这是杨兵‘交’给的任务。”

“杨兵可是让栀子找对了,杨兵年龄三十出头了吧,你这个准岳母要早点升级。”

“不说他俩人的事,这年头的青年怀上了孩子才办事。”紫蛾说。

“那你要升格为老外婆,可是一点不像啊!”他望着紫蛾,这个‘女’人同十一年前首次见到她时几乎没什么区别,一年是这样,两年是这样,三年还是这样。现在只是有些发福,那可能是心情好的原因吧。

紫蛾狡笑着说“你该‘操’心自己的事吧!你今天说还有人自己恋着自己,难道你真要自己同自己结婚?自己同自己咋结婚?”

“你不实际上也是一个人在过吗?”艾椿递给紫蛾一块巧克力。

“我是‘女’人,‘女’人同你们男人不一样。”

“你那个捣蛋儿可还好?”艾椿指的是苟经理的儿子。

“考上大学了,假期还是往我这里跑。”

“你们也是缘分,这孩子今天能上正路,可少不了你的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苟老板得感谢你。”

“别提他,提他我心里还有气,一个堂堂大老板,竟怀疑我同他的儿子有不正当的关系,这哪对哪啊!”

“就是有关系又咋的?”艾椿喝了一口茶。

“你也会瞎砍?‘女’人哪能像你们男人找儿子孙子辈的情人?”

“你还是见的少。你过去能想到同‘性’恋同‘性’结婚?”

“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好的分不开,这个我见过,可是真要结婚咋行?这不是梯子搭错了墙么!”紫蛾的脸有些红了。

“可你想过没有,有的男人就不愿意同‘女’人一起生活,有的‘女’人也不愿意同男人生活,如果强求的话,他或她就很痛苦。再比如,有的男‘女’虽然愿意生活在一起,但是双方都乐意不过夫妻生活,这不影响他们组合成家庭,这叫无‘性’婚姻。虽说许多时候这人活的很苦,但总是希望痛苦少些吧?能避免的痛苦为什么不去避免呢?这样想的话,你就能理解世上异‘性’、同‘性’、无‘性’的结合或婚姻应该并存,而且应该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

“俗话说,天下不生无对之物,看来这种结合是前世今生注定的配对。”紫蛾的眼里生出亮点。

“劳驾对点水。”艾椿斜靠在沙发上,望着紫蛾说,“你说得好,天下不生无对之物。”

正在这时,杨兵同栀子一前一后的来了,坐下后,叙述一阵舞会的趣闻,舞姿最好的是巫红,‘交’谊跳的最高贵的是傅市长和沈园,跳的最‘浪’漫的是诗人老天,因为他把舞伴搂得受不了,没人愿意同他搭伙,他只好搂着椅子蹦跶,感动人的是苟经理,他拄着拐杖在小保姆的搀扶下在吃力的走步,最次的是骆院长,他老是踩衣裳大夫的脚。

杨兵从栀子的坤包里取出一卷东西‘交’给艾椿:“老师,这是我才脱稿的小册子,八万字左右,请你提意见,你要觉得可以,还要请你写个序。”

艾椿心想这孩子有出息,一天到晚同死人打‘交’道的情况下,还念念不忘他的新闻本行,假如他没有决定同栀子结合,一定要促使他去晓蕾那个地方去应聘记者。艾椿接过不薄的稿本,颇‘激’动:“好!好!我一定拜读。”

一旁的紫娥在一张纸上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

“时间不早了,艾伯伯你休息吧!”栀子站起来,见母亲还在写,“妈,过十二点啦。”

送走客人,艾椿内心不能平静,坐在灯下他抚平杨兵的稿本,揭开扉页,第二面上赫然写着——《论殡葬工作者的修养》。艾椿的呼吸有点不均匀了,眼睛有点模糊,他相信,假如让杨兵去搞本行,他一定是个出‘色’的新闻工作者。而现在他不得已去了同新闻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只是短短的若干年,就有了一定是真知灼见的研究成果,真是经丧有道经丧有为啊!如此下去,杨兵在十多亿的人口大国的殡葬事业的天空中,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是指日可待的。那个名叫鹤见佑赋日本人,在他的《思想-山水-人物》的自序中说,“古来的大事业,大抵是成于并非所谓的专‘门’家之手的。”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艾椿的脑子里突然出现沉甸甸的严肃的薄薄的一本书《论共产口党员的修养》,这同杨兵的《论殡葬工作者的修养》所论对象有不同,作者地位有高低,但‘精’神的高度没有很大的落差吧!

艾椿想写点什么,整理着桌面,忽见紫蛾涂鸦的一张纸,歪歪斜斜的写着:

丢了脸和皮,

丢不了心底痕迹。

停了风和雨,

停不了丝丝念念。

离开过的地方,

离不开那里的气息。

什么是心,

在哪里,

无紧要。

这样的文字,怕老天也写不出,有点凄‘迷’,‘摸’不着。

艾‘春’感到这歪歪斜斜的字码是随意生出的一丛萋萋芳草。

怎么解读紫娥留下的这几行文字?这个情义兼具的‘女’人有锦心诗魂,只是可惜了生不逢地,落到了底层小户,倘若生在钟鸣鼎食的富贵大家,那将是个很了得的‘女’人。奋斗固然能造就人,但更多的是环境育人。

第三天上午,韩翰给艾椿电话:“教授,你前天的演讲可是出类拔萃,老天办了个别情网站,把你的演讲稿发到他网站上去吧。”

“别情网站?这个站名起的好!”

“你看,现在的超常态情感可是愈来愈多,老少恋、同‘性’恋已不稀罕,还有你说的自体恋,所有这些另类的真实的情感,总得有个表述的地方吧!老天说要为这些同志们办个网站,彼此沟通,这就是别情网站的来由。”

“我看你老兄也是另一种情,退下来后,同夫人‘女’儿在一起多好,那里又是人见人爱的大上海,怎么又一个人溜回来?你是有福不享啊!”

“这大上海我就是住不惯啊!”

“你们这些当了大半辈子官的人,退下来后一个人更孤独的慌,找个情人吧!反正老夫人又不在身边。”艾椿调侃。

“情人有啊!回来后,老天、老秦这些有情人几乎天天在我这里,现在老天来得少了。”

“那肯定是他有了巫红的原因。老天能在晚年找到巫红也是三生有幸啊!”

“哪里!八字还少一撇呢,正在追求中啊。”韩翰感叹。

“你原是巫红老上司,沟通沟通。”

“我让人去找巫红了,她不说是行还是不行。我看巫红能找到老天是她的造化,老天天‘性’善良,还是个童男子。”

“主席先生,你怎知老天是‘处长’?再说这童男子从来不及童‘女’子值钱哪。”

“言归正传吧,我今天找你是要关心关心你老兄。昨天下午的婚礼上,我看只有你是单数,来宾除你之外,谁不是成双作对?今晚中午我要约你见一个人,你去不去都得去,在温馨宾馆二楼洗手居包间。”

“是宾馆还是酒店?洗手居还是西施居?”艾椿问

可是韩翰已经放下了话筒。

艾椿教授一向守中,既不提前,也不后到宴请地点,不像有些所谓的名人权贵总是后到以示狗屁的身份。可是这回他赴约时,出乎以外,他是第一个到温馨宾馆,上了二楼,方知这二层是酒楼,确有个名“洗手居”的包间。名字起得另类。

掏出手机,看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怎么这时候主人还没到呢?该不会情况有变化吧?还是自己手机的时间不准?坐会再说吧。他无意抬头看到壁上的挂钟,长针正指在十点半上,就肯定是手机的时间有问题。

这手机原是柳留梅用的,是多年前教师节时一家通讯公司优惠给每个教师的,每人才‘交’了八元钱。后来一位做手机生意的学生家长在教师节送给柳留梅一部好手机,无论功能和式样都比优惠手机好得多,适逢艾椿的手机让小偷光顾走了,艾椿倒不觉得心疼,因为这手机几乎每天要充电,就像温馨劫持叶酸妹的河南痞子,每晚都要,乃至使叶酸妹提出抗议。

每天充一次电谁能受得了?他也不想再买手机了,免得柳留梅用手机时时调控他易如反掌。柳留梅说不能没有手机,就将优惠手机给了艾椿,这手机外型不敢恭维,它使人很容易想起‘女’‘性’隐秘的宝地。但有一个优点,就是充一次电能用一个星期,缺点是经不起摔打,已经让艾椿跌过三次,这时间不准怕就是跌的后果。

这时韩翰要通了艾椿的手机:“教授,你在家等着,我有车去接你。”

“我已经到了洗手居。”

“那你就呆着等我吧,我一会就到。”韩翰收了线。

艾椿教授注意到壁上挂了几张画,使这雅座包房增添了不少文化气息。有的画不俗,但肯定是仿作。其中有傅抱石的大作,画于四十年代,其时正是傅抱石的壮年,‘精’气神十足,控笔也很有功夫,他的许多杰作出于那个年代。

壁上的这幅画取材于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的一则故事:东晋大司马桓玄喜爱收藏,同许多收藏者一样爱对朋友展示自己的‘精’品收藏,为保护‘精’品,要求朋友洗手后再看藏品。出于对‘精’品的崇拜和热爱,傅抱石把洗手赏画的艺苑佳话移植到自己的画中,而且使这幅画也成了‘精’品,画名是《洗手图》。

壁上《洗手图》绝非真迹,但仿制程度极高。还有工笔人物画大家王叔辉的一幅画,显然也是仿制品,格调不低,王叔辉一生不婚,把自己‘交’给了艺术,艾椿面对这样的艺术家,不免惭愧。这时艾教授方才悟及这包间雅号“洗手居”的来历,看来这酒店老板决不是酒囊饭袋。这洗手居空间大,是名副其实的雅间,赏心悦目,也是一道上好的菜。艾椿掏出一本书,里面夹有一封尚未拆开的信,正要拆信时,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他一下走到艾椿的面前,热情地说:“您这不是艾教授艾老师吗?”

“你不是跃进吗!”艾椿教授一看是‘成’人班的学生毋跃进,早几年经营健康浴室的老板。

“艾老师你还很‘精’神呢,上次你去我的健康浴室时见过面,一晃又是近十年了吧。”

“我看错时间,早来了一个多小时,人老了就是糊涂。”艾椿说。

“你比我爸强得多,他还没有你年龄大,雨伞、帽子、老‘花’镜,经常的丢。上个月去我姐家,坐火车搞错了方向,本来去徐州的,却坐到了南京。”

“艾老师你先坐,我等会再来。”老学生毋跃进丢下一包中华烟。告辞后,艾椿松了一口气,人一老,同不是很投机的人谈话也是一种负担。

健康浴室老板毋跃进也是韩瀚受邀者?艾教授心想韩主席人脉广啊。

不一会宾主陆续到齐,大都是艾椿熟悉或认识的,宾客方面有衣裳大夫、巫红、老天,以及市老年大学夕阳红演唱团名角甄伊等人。

宴会开始,韩翰有个开场白:“今天其实是我‘女’儿作东,她昨天才从上海回来,明天就得赶回去,今天正巧是她的生日,就把诸位请来了。”然后把首席客人衣裳大夫等宾客一一介绍,其中一位宾客又作重点介绍,“这位是我市文艺团体夕阳红歌舞团甄伊‘女’士,她刚从北京回来,捧回了全国职工业余演出银牌奖杯。”

“别夸我啦,还不是你老主席的剧本编得好。”甄伊很谦逊的一笑。甄伊的‘女’儿曾是艾椿的学生,她‘女’儿在校是校‘花’,母‘女’好像一个模子刻出的。

衣裳大夫同韩翰的‘女’儿‘交’谈正欢,原来韩翰‘女’儿出生时由衣裳迎来这个世界的,出生时是很不顺当,孕‘妇’几次昏死过去,真正印证了生孩子是“母难之日”。如不是衣大夫的敬业和医术过硬,韩翰的独生‘女’的生命怕要夭折,不会有她今天的健康和成才。她小时候每个生日都会去看衣裳大夫,离开了这个城市后,每逢生日也会不忘电话问好。这个‘女’儿是懂得感恩的‘女’儿。

赐恩者不记恩,得恩者这不忘恩,人类就有救了!

甄伊端着酒杯过来同艾教授碰杯:“艾教授,等你有空的时候,有事要请教您。”

“任何时候都可以,欢迎您来茅舍。”

正要多说几句,巫红同老天端着杯子来了。巫红说:“很抱歉,上回在衣大夫家,没能多陪您坐一会,实在因为有点急事。”

“谁能没有点急事呢?老天不是有诗句:尘世的爱情就是个急。”边说边同巫红碰杯。

老天笑着说:“真不愧是教授,总能随机引用诗文,引用还得当。”

宴会快结束时,毋跃进才进来,后面跟着一位服务员,手中托个盘子,是一大盘大蟹。他先走到韩翰跟前:“韩主席,这大蟹是我给大家表心意的,是阳澄湖的真蟹。”

“老板,真费你的心了。”韩瀚站起来,“我敬你一杯。”

“主席,您坐好。我敬您一杯。”毋跃进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面向大家,“诸位来鄙店是赏光,大家一定吃好喝好。我敬诸位一杯,先敬我恩师艾教授。”敬上的酒,受敬者不用喝。然后毋跃进依次同在座的碰一杯。

韩翰站起来:“你们酒店的菜很好么,还劳您经理破费啊!来,我敬您一杯。”毋跃进又一饮而尽。这一串敬酒下来,毋跃进少说有三四两酒下肚。

“韩主席,我个人编写了本书,是介绍评论画家的十几篇文章,并附了画,比如这房间里面的傅抱石的《洗手图》,也在里面。我想请您主席写个序。”

“写序的高手在这里呢!”韩翰摊开右手掌,面向艾椿,“大经理,现成的您的老师,这序非艾教授不可!”

“韩主席,艾教授是我的恩师,等会我要邀请恩师写幅字呢!”

酒店经理离开后,大家一边吃蟹,听韩瀚闲话着酒店毋经理如何在小煤窑倒卖煤炭起家,然后开浴室、娱乐场所,再经营宾馆酒店,并收藏买卖字画等等,财路处处,感慨了一通。

宴会结束,韩翰和艾椿被经理请到经理的大办公室,那里的笔墨已在伺候。老板的意图是要给每个包间的名画复制品的两旁配上字,由不同风格的书法家来写,这种事也难也不难,有的所谓书法家在公开场合写字,写的是平时练就的那些字,要他另写就难了,艾椿不练‘门’面字。

美国‘女’作家能根据他喜欢的荷兰画家维梅尔的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写出细腻生动的,那么为一幅画题几个字不应该是难事。艾椿的任务是要在洗手居包间的《洗手图》两边写两幅联语,他也确实喜欢这幅画,心尖有触动,乘着酒力,略加思索,便大笔一挥,参有隶意的行书立马写成:

洁物洗手更洗心,

爱国健身尤健德。

韩瀚说:“教授你是倚马之才,这字好,诗意也好,留下下次来换跃进老板的老鹅吃。”

毋跃进连连说好:“下次来就请诸位吃红沛县红烧狗‘肉’老鹅。上次市书记来洗手居吃饭,对这道菜赞不绝口。”毋跃进吸了口烟,“书记他要是能看到恩师这幅字,怕肯定要多喝两杯,他是道德党‘性’不离嘴的父母官。”

“行动上处处有道德党‘性’的才是好官。追求纯洁,远离污秽,这才是这幅名画蕴含的真谛。现在洗手洗心的上下有权者能有几人?健身尤健德的公务员有多少?拿了公家的钱吃吃喝喝,吃喝的肚圆腰‘肥’,那是健康吗?不把老百姓当人,官德让狗吃了吗?”韩翰照例大发一通感慨。

毋经理一看韩主席有了酒意,一味的讲真话,忙对司机说:“主席、教授都累了,送二老回家休息吧。”毋经理只管生意,不议政治,对政治‘性’高论一向不感兴趣和回避。

第六十九回 无聊人经典说无聊 诗评者另类话诗评

洗手居的宴会散了的第三天黄昏,艾椿教授正在独自无聊的坐着无所事事,忽听得后‘门’有砰砰的敲‘门’声:“教授,开‘门’!”是韩翰的近乎公鸭似得嗓音,弗洛伊德说他喜欢听公鸭叫唤。

“难得主席降重,请进!”艾椿教授开了‘门’,“什么风把你吹来?”

“我一位姓都的朋友在贵校的宾馆请客,宴请外地的什么知名作家,也姓‘都’。要我作陪。什么个作家?都是俗不可耐,都是酒囊饭袋。散场后没情没趣。这类宴请少去为好。”

“一向年光有限身,酒宴歌席莫辞频。有限人生,无奈枯燥居多。酒宴歌席虽难有知己,不妨能消磨一点枯燥年光啊!”艾椿摇头‘吟’诗,然后问,“有让人兴奋的消息吗?”

“乏善可陈,枯燥枯燥!”

艾椿给老友端上一杯清茶,清水衙‘门’的文联主席学习蒋介石只喝白开水。

“无聊啊,真佩服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在干熬。你真要像帕斯卡尔所说:呆在屋子里,做一个有思想的芦苇。不感到蔽闷?”韩翰把鸭舌帽随意往沙发上一扔。

“坐密室如通衢么。”

“冯友兰说这句话,自己也并没有身体力行,晚年他也受不了坐密室的孤寂,到政治的高处亮了亮相,‘弄’得身价成降停版,被大儒们讥为晚节不忠。”

“帕斯卡尔说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话:世上一切灾难,都源于人不肯关在屋子里思索。笛卡儿也说,不安分呆在家里,是出‘乱’子的原因。我倒以为大师的告戒有道理。传说你们的顶头上司,市里一位副书记,嫖娼被抓,据说他是个五毒俱全的官僚,这‘弄’不懂,有了二‘奶’三‘奶’,何以还要嫖娼?这岂不是印证了帕斯卡尔、笛卡儿的话?老老实实呆在家或呆在情‘妇’家,哪能被抓?我就搞不懂,现在大大小小的权力在握者,好像都吃了‘春’‘药’!争相贪腐。”艾教授说,“有人说,退下的当权者,90%是侥幸避开反腐重锤的贪官,如果这个百分比同真相差不多,那这大批隐秘贪官才真正是晚节不忠。”

“辜鸿铭说过,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吃了‘春’‘药’的晚节能忠么?不谈这些,这种腐败的事太多,我对此没有兴趣。”韩瀚手一挥。

“你这政fu‘精’英分子都对官场的贪腐没兴趣,这说明贪腐已经成风,对其莫可奈何了。”

“你没听讲,一位落马高官曾对他的哥们副手说,不是不让你们‘弄’一点,谁知你‘弄’那么多钱?这贪腐已成一种文化了。我不是没兴趣讲,而是说到这类伤及党风民风的贪腐,血压就升高,为保小命,不说为好。”

“你这也叫明哲保身。”

“打住!说今晚老友请客吃饭的事。晚饭是在贵校宾馆吃的,你们大学的宾馆取名梅香墅宾馆,俗气累赘,现代宾馆层楼叠起,造型独特,融现代建筑艺术和旧时的别墅风格于一炉,非一般的别墅可比,名称中加个“墅”实无必要。梅香、槐香、桂香、藕香等固然‘挺’雅,但不能免俗,你们的优势是本市唯一的上规模的大学,因此用学府宾馆这个名称多好,堂堂乎大气,宾馆又在校‘门’口,大大的学府宾馆四个字,又是极好的广告。你们是舍西瓜而捡芝麻啊!”

“你当顾问确是个料,难怪市史志办要邀你当顾问。”艾椿给韩翰泡上一杯好茶。

“我退休后,老婆要我也去‘女’儿家,去了半年呆不住了,想着这里的老弟兄们。市史志办的头头,我们是多年文友,就一定要拉我去当顾问,可当顾问也无聊。”

“那是可顾可不顾的,顾问工资照拿,老婆虽在‘女’儿家,一旦你贵体不适,可以随叫随到。你还大呼小叫无聊,我们还怎么过?”

“想想我这辈子生活,不就是出‘门’——上班——回家?进进出出,单调重复,退休了,生活就成了出‘门’——回家这枯燥的两点间的往复。有班可上还不觉得很无聊,现在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真所谓闲听落‘花’声。”

“这无聊也就是古典诗人们一再提到的闲愁吧,所谓闲愁最苦。你这个老党员还有闲愁吗?”艾椿调侃着。

“党员不也是人,不是怪物。”韩翰掏出一支烟。

“你戒了这么多年的烟不是白戒吗?”艾椿递给打火机。

“戒了整整二十年,现在想烟味了,想得很,就像有的人想‘女’人,想烟总比想‘女’人好吧!”韩翰斜歪在沙发上,向天‘花’板吐着烟圈,“我想,这无聊二字你躲也躲不开啊。老天说,他无聊极了就写诗,而且是好诗,他说陶渊明甩掉乌纱帽回家以后,无所事事,也是极端的无聊,才有那么些闲得出水来的诗。许多在位的官老爷们无所作为的无聊,就开这样那样的的不解决问题的冗会,让秘书写这样那样的不能解决问题的文件。老板们、明星们,闲下来也是一个个无聊,就去酒吧去找‘鸡’找鸭,可疯狂以后,接下来是更为无聊。但这些都是高消费,这不就拉动了内需?退下来的有钱人,闲极无聊,便四处旅游,这不兴旺了旅游业?无所事事无工作可干的长期滞留城市的所谓盲流们,无聊的发疯,就去偷去抢去强‘奸’,这样,公安事业就发达了。有事业心的人,不爱‘女’人不愿四处游乐,不愿闲得发慌,他们对付无聊的办法是一心扑在所谓的事业上,往往功成了名就。陈景润苦苦的证明歌德巴赫猜想,怕就是这种类型。这无聊二字,‘弄’好了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它使我们的生活‘花’样百出灿烂多姿啊。”韩翰高论迭出。

艾椿教授说:“上次我到了唐伯虎纪念馆,里面悬挂了文证明的一幅对联:海内知音祝允明,人间何物都元敬。今晚你那‘都’姓朋友,不知是不是都元敬的后代?这个都元敬,可是害苦了唐伯虎,他本是伯虎老兄的挚友,可正是他背后诬告了唐伯虎,把一代才子唐解元送入大牢,但也因此使都元敬一辈子为世人所不齿。[. 超多好]有人说都元敬到死都爱读书,常读书到深夜。其实呢,他坑害了唐伯虎后,良心总不安啊,也一定无聊之至,用读书解闷,他是典型的无聊才读书。他这一读书,晚年倒是个学问家。”

“晚年‘弄’学问的人不多了。我的一位退下来的国家级足球裁判朋友说,退休的人还‘弄’什么劳什子学问,不就是比着谁死在后面。你看他多通达啊!”

“这无聊,像个草,现在是疯长。好像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这无聊草好像没地方长。”艾椿说,“他老人家对知识分子管的太多太死,太不放心。知识分子充其量不过是无聊时发发牢‘骚’。其实知识分子是很悲剧‘性’的角‘色’,他不能改变什么。”

“那时候的人不敢无聊,不过我觉得敢于无聊要比不敢无聊好些。沮丧、颓废、无聊都是生活中的组成部分,是社会人的一种自然生出的情绪,不是单靠压制解决问题的,而是要靠疏导淡化去排除的。也有人没有无聊,不过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生。中国人骨子里不甘心无聊,更是不甘心一辈子无聊。”韩翰喝了一口茶。“现在,我就不甘心无聊,要有些作为,今天来拜访你,就是要办成一件事,为老朋友作贡献。”

“你这无聊轮还真是经典之论。”

韩翰抬头见凉台上的挂衣杆上有条淡红‘色’的背心,“教授,你肯定有‘女’人陪你,对男人来说,‘女’人怕是对付无聊的最好的‘药’方,否则一批批贪官污吏几乎没一个不玩‘女’人的。

“那是我‘女’儿的衣服。”艾椿搪塞一句。其实是柳留梅的,五一长假快到,每当这时艾椿就要把她留在家的内衣之类凉晒一番。

“言归正传,我今天这个不速之客,是想当你教授的红娘。老兄丧偶多年,长期中馈无人,且已入老境,要认认真真考虑续弦。”韩翰把烟掐灭,“你看你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杂‘乱’无章,该有个‘女’人了。你也算高龄老人,应该有个伴,你有不错的‘女’儿‘女’婿,但代替不了老伴。我的‘女’儿希望你同衣裳大夫同吃同住;老天说甄伊你也可以考虑,这‘女’人开朗,能歌善舞爱说话,同她在一起不会寂寞无聊。这两个‘女’人都是好‘女’人,我是无权选择,要不选谁都是好的!”

“那你就选一个当情人吧!”

“你是要我晚节不保?”

“我琢磨过,这夫妻二字该如何的诠释?夫者,夫人也;妻者,妻子也。可见,这男人是可以有一个夫人和一个妻子的。”艾椿教授笑着说。

韩瀚笑了起来:“说正经的吧!我倾向老天的意见,我发现你同这甄伊的话更多些,甄翊多才多艺,心地还好。”韩翰说。

“韩公,你怕还不知道我同甄伊是老熟人了。她离婚时的律师是我的‘女’婿,来过我家,那时我‘女’婿还没买房,住在我家。本来甄伊可以不用请律师的,主要是甄伊的‘女’儿太厉害了,第一次上法庭甄伊的老公没去,由‘女’儿代表,母‘女’对簿公堂。不管是‘女’儿劝说母亲还是指责母亲,总使甄翊很尴尬。因为我‘女’婿是京剧‘迷’,也是甄伊的粉丝,在市内公园的京剧角跟甄伊学过几次京剧,后来甄伊去律师事务所请律师时,碰见我‘女’婿,才知道我‘女’婿是位律师,她就请了我‘女’婿,‘女’婿是义务代理甄伊出场的。”艾椿说。

“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甄伊的。她母亲是省京剧演员,父亲是琴师,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天生的好嗓子,曾是扬子江边那个名城中的有名的红领巾合唱团中的台柱。甄伊初一时就成了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文革期间,我市组建文工团,去外地招演员,经原红领巾演唱团的一位老师推荐,甄伊就被吸收为演员,远离家乡来我市,她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比我到这个城市的的煤矿晚两年,我是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到了矿务局,必须到煤矿下井挖煤。”

“那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啊。”

“有回市文工团来我们矿给工人阶级慰问演出,甄伊又唱又舞,特别是清唱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彻底征服了观众。站在我面前的一位青年矿工说:唱得真好,脸蛋也好,她要是我的老婆就好了,我哪一个晚上都不让她闲着。这话让一个‘女’共青团员听到,说你竟敢污辱李铁梅,把那个实话实说的青年矿工扭送到了专政队,专政队长说,我今夜就不让你闲着,关你一夜紧闭!其时天已很冷,这青工直哆嗦了一夜。”

艾椿教授笑了起来:“哪一晚都不闲着怕是吹牛呢?”

“这事让甄伊知道了,她第二天一早找到了矿党委书记,给被关禁闭的青工求情,党委书记笑着下令放了一晚上没有暖气受冻的青工。你看这甄伊的心都柔软啊!那时候文工团里谙恋着善良聪明美貌的甄伊的小伙子有的是,但都不敢公开追求,因为大家都看出文工团的军代表在打甄伊的馊主意。”

“文工团里的军代表‘弄’个把青年‘女’演员,那不是小菜一碟?”艾椿说。

“可这甄伊却像她演的李铁梅,不买鬼子的账,军代表也无可奈何,他是有妻室的人。但他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定要把甄伊介绍给他的堂弟,其堂弟是个普通工人,原是个农民,军代表利用权力把堂弟由农民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甄伊心想,自己孤悬外地,无依无靠,成个家也算安定了。想到祖父是地主成份,外祖父又是资本家,这样的家庭关系中有个工人丈夫,以后填社会关系表时也有一点亮‘色’。所幸军代表的堂弟虽无多少文化,但人‘挺’忠厚,也很能干。”

“只要人好,也值得‘女’人托身。怎么个都是嫁。”

“缺点是有小生产者的农民的胎里‘毛’病——狭隘。婚后不久,文工团解散,甄伊被分到了一家工厂当了工人。漂亮的能干的‘女’人,到那里都不会默默无闻,不久甄伊成了工厂的文艺骨干,以工代干的进了工厂工会当了干事。甄伊在工厂的活跃表现,引起了她丈夫的不安和莫须有的怀疑,于是冲突不断升级,并成了常态化,家庭战争不断,直到甄伊五十岁离婚前就没有中断过。”

“这中国人的离婚,许多是男人的不宽容造成的。”艾椿想到秦根同谢晴的婚姻。

“自古以来,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找个老婆不容易,而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对‘女’人可是很不宽容啊!‘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女’人是水‘性’,失节事大,‘女’子不可纵等等,都是对‘女’人严防死守的依据。现在我们也甭去评判甄伊两口子的是是非非,再说离婚也并非坏事。重要的是现在甄伊已是独身,你老兄至少是形式上的独身,很希望你和她合二为一,老来彼此有个伴。”

“形式上独身作何解?”艾椿递给韩翰一支烟。

“老兄,现在真正独善其身的有多少?不过我对世人在合乎法律和卫生的前提下的两‘性’生活是赞成的,比如你同甄伊,虽非夫妻,两人彼此如果愿意和需要,适当的无可无不可的开展1+0娱乐活动有何不可?”

“也许我同甄伊很熟,找不到那种感觉。”艾椿说。

“你同秦根老兄都有共同的偏见:以为爱的死去活来方能成为夫妻。可世上爱的死去活来很少能成为长久夫妻的。老秦同小谢曾经爱的七死八活,不到底散了?温开水最养人。”

艾椿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叉开说:“听说弟妹快回来了。”

“老母亲这阵身体不太好,回来看看老人。”

“我说你们老夫老妻常分开,也不是个事。”

“外孙可比老头重要。”韩瀚调侃着。

“想不想老伴?”

“平时不觉夫妻乐,相别方知爱情长。”

“说实话了吧!”艾椿说。

“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蒋介石思念在外的宋美龄时说的。记在老蒋的日记里,他说出了人之常情啊。”

多才多艺仪表堂堂的韩瀚早年也有过“远念”,因为在党,因为领袖的反复教导,不敢拼却醉红颜,理智的守着眼前看得见‘摸’的着的糟糠妻。

正在这时,座机响了,可一会又断了。

“老兄,我得告辞了,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刚送走韩翰,座机又响了,“是艾教授家吗?”是柔柔的‘女’人的声音,似乎很熟,但又无法确定,人老了,听觉中的辨别力也老化。“请问您是——”

“我是甄伊。”

“是小甄,抱歉!我的电话老化了,进来的声音有些变化。”艾椿有点心跳。

“难怪我刚才打你的电话,接通了又断了线。前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时,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包间的,见里面有本书,从夹在里边的一封信上,才知道是您的书,因为这几天我们夕阳红演唱队有演出任务,才没有及时把书送来,我现在正在你们学校艺术系的一位‘女’老师家,她是我的朋友,如您方便的话,我等一小会就上您那里去。”

“欢迎您来!”艾椿想了想说。

“请问在哪一栋?你那院子我知道。”

“13栋,我在楼前等你吧!”

不一会甄伊就到了:“我以为你搬了新房子呢!”

“新房子大一些,有一百四十平米,当然也好些,不像我这老房子,下水道和暖气管都得了前列腺‘毛’病。可新房子我买不起,也不想买,空间大了也是个‘精’神负担。”艾椿关上阑珊院‘门’,把来客让进室内,“但我这个八十平米的地方住了二十多年,住惯了,再说,我要是搬了家,老伴要回来担心她‘摸’不到‘门’。”

“人去了那个世界还真能回来多好!”甄伊说。

“我能感到老伴常回家看看的。”

甄翊抬头看到了墙上有个黑边镜框,框内是一张放大的中年‘女’人的照片,那是艾教授的老伴,心想这艾老头还‘挺’重情份的,都说她同保姆有一‘腿’,该不会吧,就是有又怎么了呢?能说他把妻子迫害死的?自己不也是被传说同这个那个男人有关系吗?这中国人就特关心男人同‘女’人有一‘腿’没一‘腿’的事。

“这是一级龙井,我‘女’婿送来的,最近给一个老板打赢了经济官司,老板赠送的。”艾椿把茶杯放到书报杂陈的茶几上。

甄伊从坤包里取出艾椿遗留在洗手居的一本书和书中的一封信:“你当律师的‘女’婿能力强人品好。”

“中国的律师很难当,律师行业怕也是个染缸,灯红酒绿的生活太能改变人了。”艾椿说,“我们大学艺术系一位‘女’老师的老公不就是为有点名气的律师?前一阵传说他养了二‘奶’。”

“我今天就是去他们家的,你说的这位‘女’老师是我的同乡,我们从小都在红领巾合唱团的,她下放到外省农村后,被推荐上了大学艺术专业,毕业后分到了你们大学,她老公是前年调到我们市里的,很能帮人打官司也很能捞钱的。”

“我知道你这位老乡,我的外孙小时候跟她学过钢琴的,外孙说,她的钢琴老师长得很好看,小男孩眼中的好看那一定是真好看。”

甄伊笑了起来:“她爸是我们省的话剧演员,长得很帅的,要是在现在,能当形象代言人。我的同乡还特善良,丈夫有时把小情人带回家,她也不争不吵。很有意思的事,他们的已婚‘女’儿也有公开的追随者,据说两个男人关系还不错,今天我在他们家吃饭时,老乡丈夫的情人和她‘女’儿的情人,都在一个桌上吃的,看起来气氛‘挺’和谐的。”

“你觉得这样的感情格局如何?”艾椿教授望着长得有点像已故黄梅戏著名演员严凤英的甄伊。

“他们自己要是觉得这样处没有什么不好,外人就不必大惊小怪,无论男人和‘女’人,他们除了妻子或丈夫外,有很好的柏拉图式的异‘性’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能一概的用什么‘二‘奶’’‘二公’称之。他们不影响别人的生活,别人也不要去横加指责。再说,这样的事大多发生在有教养的人身上。艾教授你说呢?”

甄伊的观念,令艾椿教授大有耳目一新之感,他赞扬她说:“有见地,有见地!这情况中外都有,我们国家形式逻辑发仞者金岳霖先生,一生未正式婚娶,他很爱建筑大师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但只是发乎情而止于理,金先生一生是梁林夫‘妇’的挚友。国外的例子就多得多,俄国著名的作家屠格涅夫钟情音乐家维亚尔多夫人,时常生活在她的家里,他陶醉在维亚尔多夫人的音乐中,他也十分喜欢她丈夫的绘画,音乐和绘画给了屠格涅夫‘精’神上的慰藉,他到死都是维亚尔多夫人和她丈夫的挚友。”

甄伊感慨说:“这些都是高尚的人!高尚的人似乎只生活在过去。”她话锋一转,“我的老乡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朋友,是他大学里的老师,姓辜的,老乡说辜教授过去曾是你的同事,我就想来了解点情况。”甄伊说。

艾椿教授心里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是感慨还是放松还是遗憾?他自己也说不清。可是怎么个介绍呢?这时候甄伊的手机响了,她到‘门’外去接听收机。一会室内的座机骤响,艾椿以为是柳留梅来的电话,可是听筒里传来的是浑厚的男低音:

“老弟,能听出是谁吗?我是从我的学生哪里知道你的宅电号码的,她在你们大学艺术系任教,过去我给她们班开过诗歌欣赏的。”

艾椿教授愣了一会,但很快辨认出声音是谁:“奥,是老辜啊,真是无巧不成书?”

“怎么说?”对方说。

“我前不久还看到你发在刊物上的一篇诗歌评论。”艾椿作了巧妙的转移,他也却是在不久前看到辜的一篇诗评,“请问,你调侃说现在搞新诗是闹晨昏恋,该作何解?”

“老少婚恋总是不受我们社会理解受到冷落。现在的诗人们又总像上了年岁的老人,热情似火的拥抱诗歌这位年轻‘女’友,无奈物质力量不足,难以有完美的诗歌结晶。所谓物质力量不足,是天分不足、学养不足,还有经济不足。一向说诗是穷而后工,但放在现在可不行,一个穷诗人,假如还要养家糊口,他纵然有天分,也难以安心去写诗啊!诗人海子反复‘吟’诵——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可他生前哪有自己的一间房子?想给老娘买个黑白电视机都无能为力呀!再说,海子的学养也不足,成不了大诗人,他那首选入中学语文的诗,缺少深度,也无后劲,不明白为什么被推上中学课本?”

“不愧是生姜老的辣。”艾椿感叹地说。

“不扯这些了,扯了一辈子不还是个酸穷文人。我想给老兄说两件事。一是纹的事,当我同她的夫妻感情画句号的时候,纹就有意于你,我是衷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的。二是我的学生给我介绍一位‘女’友,就在你们的城市,我可能要去同她见下面,也正好了却同你老友见一次面的心愿,因为纹,我们彼此恐怕有些误解,难道要把因‘女’人引起的该死的误解带到坟墓里去?”辜有些‘激’动地说。

“非常欢迎你光临!”艾椿教授有些感动,他是真心的这样说。

放下电话,甄伊的电话也打完了:“艾教授,夕阳红团长要我马上去她家里,商议在招商引资活动中的演出的事,我改天再来吧。”

“这样吧,你有空就来。我同辜教授过去是同过事的,但没有深‘交’,不过关系还可以,也好多年不见了,他是学者型的一个人,至于他有什么优缺点就不好说,在不同人的眼里,看一个人的优缺点是很不一样的,再说往往缺点里有优点,优点里有缺点。”

“你们教授说话就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多。”甄伊笑了起来。

“你这去哪里?还到你老乡家?”

“回去了,去‘女’儿家。”甄伊说。

艾椿想起她离婚时上法庭时,由‘女’儿代理父亲出庭,母‘女’对峙成反目,现在和好了吗?

“老艾啊!”甄伊语调亲昵,夜‘色’往往使人柔和,“我们母‘女’在法庭上对抗的事你听说了吧,现在和好了。”

“那好,母‘女’之间么,有什么坎不能过的?”

“‘女’儿也离了婚。我们母‘女’相同的命运,她丈夫一样是心‘胸’不开展的。‘女’儿在市电台得了主持人大赛一等奖,本应该高兴,‘女’婿却把得奖证书给撕了,他就不愿意妻子在外抛头‘露’脸,你说这样的日子咋过?”

“这离婚中暴‘露’出一个大问题,就是‘女’权的事在我们中国远没有夯实。”

“‘女’儿是理解我了,向我道歉,哭得泪人似的。看我在外赁房住条件差,一定要我住到她那里去。”

“前不久市里一场慰问我们老年人的演唱会,主持人的风格很大度,韩主席同我坐一起,他告诉我主持人是您的‘女’儿。”

“她比我高些。”

“韩主席说主持人的身材很重要,胖不得瘦不得。”

“‘女’儿身材还对付。”甄伊谦逊的说。朦胧的月‘色’下,艾教授见穿着旗袍的甄伊身段依然是很有韵致。

到了校‘门’口,艾教授要了辆的士,付了钱,目送着载着甄伊的红‘色’的士消失在橘黄‘色’的路灯里。

回到家,艾教授见沙发上有顶蓝‘色’鸭舌帽一个手机套,这鸭舌帽是韩瀚的,手机是红‘色’绒线织成的,应该是甄伊留下的。也都上了年岁,好丢三拉四。

扯开甄伊送来的信,原来是一位朋友来的,他出版了一本书,希望能代为销售一些。艾教授只能实话实说,人脉少,人又老,书掉价,无力销。只能向友人说声“对不起”。

这同日本前首相就日本侵华战争向中国人民说声“对不起”还是有区别的。

第七十回 六旬妪谐弹琵琶曲 青春汉别赠妈妈米

早年大学的同事辜先生说要来此间相亲,艾教授是必须接待的。[八零电子书.]虽然因为纹的原因,彼此生出些芥蒂,但人家主动电话示意,就没有不相见的理由。晚年冯友兰同晚年梁漱溟隔阂可谓深矣,梁漱溟公开直击冯友兰媚上骨头软,这一击不可谓不狠,但冯友兰依然相邀梁漱溟会晤,可见老人的‘胸’襟宜宽不宜窄。老人是入土半截的两棵老树,能彼此在空中枝叶摩挲,也是难得的生前福分。

有恩怨的老友即使活着不能“泯恩仇”,“相逢一笑”还是可以的吧。何况许多生时的恩怨,死后一段日子来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人多是死后聪明,生时糊涂。

有客自远方来,要洒扫庭院。

一连忙了几天打扫房间,艾椿教授有些累了。平时他很少清扫,只有柳留梅和外地的友人要来,才想到清扫。老辜,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同事光临,能不把房间收拾一下么?

对于老人来说,清扫和吃晚饭都是个负担。光棍一人的老人吃饭也是个愁事,不吃吧,饿得难受,自己动手吧,忙乎半天,忙完了也累了,很影响胃口。到外面吃吧,费钱不说,十家饭店就有十一家的菜炒的油光闪闪,很不符老人的饮食卫生。还不知道那油可是可恶的地沟油,至于是否是转基因豆油已不重要,我们从西方进口的大量大豆都是转基因的,这种大豆出的油价要便宜得多。天之骄子大学生的食堂都用转基因豆油,你一个老不死的还讲究什么呢?

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饭调动不起胃的兴奋,常常是味同嚼腊。而晚饭时又多了层茫茫暮‘色’,这是最难将息的时候,有时候艾椿甚至不吃晚饭。

下午接到柳留梅的电话,说她还想当房奴,不愿住教师集体宿舍,影响了艾椿的情绪,晚饭就不准备吃的。在暮‘色’中百无聊懒时,座机响了“是老艾吗?”,是纹的声音。

“在哪?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艾椿说。

“现在不是听到了?还想见一见吗?”

“想啊。”艾椿随意‘春’芳歇的语调,人家是温情的,想来纹是在开玩笑逗你乐,你还能冷冰冰吗?

“那你就来吧,我们共进晚餐。”纹说。

“‘精’神盛宴吗?”艾椿调侃。

“物质的,我就在你们的大俗欠雅的梅香墅宾馆333房间。”

艾椿教授这下有点‘迷’茫,这‘女’人长了翅膀吗?千里路遥,她来这里干什么呢?放下电话,拉开灯,审视座机上号码,是本市电话,觉得刚才的电话不是虚假的。立即在脸盆里倒上热水,洗脸光胡子,然后又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了院‘门’又慌着折回家,取出几张大钞,今晚必须买单做东。

艾椿教授在333客房‘门’前停留了一下,他没有立即敲‘门’,心里总还觉得在家‘门’口的黄昏里能见到纹有点不真实,他给纹发了条短信:我已到333‘门’口。

不一会,‘门’开了,果然是纹,她见面就是一统数落:“你神经不神经?到了‘门’口不敲‘门’。”

艾椿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我觉得似乎在梦境。”

“以为我在骗你啊?我什么时候骗你过?我能知道你们大学有梅香墅宾馆?”

“我们市内宾馆比这个宾馆好的有的是,怎么想起来这里住?”

“还不是离你近些再近些?”纹坦率温情地说。

“那不干脆住到我家?”艾椿调侃一句。

“我哪有资格住到你家?”

“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

“不就想让你有个惊喜。你不觉得生活太平淡?”

“老人的生活不就是个平静的湖?”

“你可不是个平静的湖,你的年轻的一代还好吧?你怎么早不跟我说起她?后来又怎么跟我说起她?说实在的,我是一直反对你跟你的‘女’弟子相爱的,并非是希望我俩在一起。现在呢,我倒是祝福你们早结良缘,并且很希望同你那年轻的神秘的旅伴‘交’个朋友。”

见面的惊喜之后,艾椿教授才打量起充满生命活力的纹。上次见面时她的头发还是黑多白少,现在是白多黑少。真是青丝藏岁月,梳下有‘春’秋。但是她这回比上次‘精’神的多,虽面容难免显出老年的苍桑,细看则是外枯内膏,不失滋润。

正在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纹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男人,身躯颇为魁梧,有点像乒乓名将王浩般的憨厚。

“这就是我的老朋友艾教授。”纹热情地把艾椿介绍给进来的人。

“久仰久仰!”中年人真诚的两手握住了艾椿的右手。

“这是同我一起来的朋友。”纹说。

“请问贵姓?”艾椿站起来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温热的大手。

“姓皮,同开国名将皮定军一个‘性’。大名是一个字——葩,字典上说,这个葩字,是奇‘花’异草的意思。”纹抢着介绍,笑着说,“他弹得一手好琵琶,你就叫他琵琶吧。”

琵琶憨厚的笑着。整个人显得很温柔,温柔得像无名指。

三人坐定后,琵琶对纹说::“配件买到了,修车的师傅说,可能今晚要停电,如不停电,加夜班给修。”

“修不好,就在这停一天吧!”纹说,她转向艾椿,“下午我们的车刚进你们市,车就出了问题,其实这车买了不到半年,国产车就是国产车啊。”

“中国制造不全是大路货,我的国产摩托用了十多年还无大碍。”艾椿看看手表,已近七点,“吃饭去吧,吃饱了再说。”

进了宾馆餐饮大厅,艾教授问服务员有无包间,回答是都满了。原来正逢数学、政教两个系内的的老校友利用暑假来母校举行毕业二十年的庆典,大厅的一些饭桌也大多被占了。[八零电子书.]三人选择大厅靠窗的一个小圆桌坐下,艾椿要纹点菜,纹点了六菜一汤,有红烧黄鳝、子卢荟辣子‘鸡’、米粉‘肉’团清蒸海鲜、老鳖汤等较为高档的菜肴,艾椿不免紧张,怕口袋的钱没带够。

吃着吃着,听到不远处的一张饭桌上有争论声,艾椿看过去,见政教系的退休老主任被一位中青年的男人在‘逼’问,是在责问主任:“我是我们班五十八位同学中唯一没有领到毕业证的人,是你签字不发给我的,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合格,也不是我道德有问题,而是因为我指出你的一篇文章观点和论据是别人的,而你没有注明,这很得罪了你。正好毕业那年的上学期,我因为一点小事和同学争吵而动了拳头,你一定要给我记过处分,没想到你又扣发我的毕业证。毕业后,我才知道,中文系的一位学生也打过架,而且把人打伤了,受了处分,可中文系的领导不仅没有扣下打人学生的毕业证,而且还把他的处分决定从档案中‘抽’取了。我虽不是中文系的学生,但我记得这位中文系书记的名字。”

这位老学生喝多了点酒,愈说愈‘激’动,借酒泄怨吧。

世上许多事情是以后方能明白的,那位政教系老主任未必是为泄‘私’愤处分学生,但多年以后他当会明白,扣发学生的毕业证未免下手重了。中文系的头头的领导艺术要高明些。领导艺术就是把人当‘成’人的艺术。

香港中文大学曾有位校长名高锟,他是2009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吧,是他提出光纤构想的。他长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时,有回在“迎新营”上给新生发表讲话,要新生以母校为荣。大学里一部分老学生,认为例行的“迎新营”该取消,他们冲上讲台,给高锟提抗议,并塞给他一个套上避孕套的“中大”学生玩偶,高锟没有发怒,当时有记者追问下了讲台的高锟:“高校长,请问您会不会惩罚这些学生?”高锟反问记者:“惩罚?我为什么要处罚我的学生?”

大者高锟,伟哉,高锟!

艾椿知道那位被政教系学生记住名字的中文系的领导人是谁,他就是自己的老友南楠。那时他执掌中文系,他对学生一向是要求从严,处分从宽,待到学生毕业时,他一般都要把学生在校受到的处分决定从档案中‘抽’去,是位外严内慈的以人为本的领导人,可是在他的晚年人们却不能宽容他的感情取向,怀疑他同一位忘年之‘交’的‘女’学生有染,谣传的‘鸡’飞狗跳。

纹也听清了原委,叹息了一声。琵琶却说:“应该补发毕业证,我在北大读书时,就听说北大有补发毕业证的先例。古文字专家陆宗达因为宗师黄侃离开北大去武昌,时读二年级的陆宗达自动离校跟着黄侃去武大,那时校领导有点生气,但也仅仅生气而已。很多年后,北大给陆宗达补发了毕业证。”

“那是因为北大,也因为陆宗达名气大。”艾教授望了一眼纹说,“我听辜先生说过,他听过陆宗达半年课,他对古文字的造诣真是很深。康熙词典上的不常用的字他都能诠释,字典上没收进的字,他也能如数家珍。名气大了,北大自然要认他这个儿子。陆宗达要是普通的无名小卒,北大还补发不补发毕业证?”

纹感慨着说:“名气大是一方面,领导人的气魄也很重要。”她可能是想当年如果不是哪位有气魄的军代表,坚持发给自己大学毕业证,以后学校是肯定不会补发的。

饭毕,琵琶抢先买了单,一共是八百六十元。艾椿‘摸’‘摸’口袋里五张大钞,不免惭愧。纹要来几个食品袋,把桌上的几个基本没动的菜打包:“你要不介意的话,拎回家去,别忘了放到冰箱里。”

出了饭厅,琵琶说要去看看汽车修理得怎样。

“能不能上你府上坐会!”纹说。

“怎么不能呢?”对纹的提议,艾椿不好拒绝。

进了艾椿的家,纹在室内转了转,就直率的说:“老艾,你的家也太朴素了吧,过去我一再希望你上我那边去,你坚持不去,我以为你舍不得舒适的家,你的家真的无法同我的家相比的,人生有多半时间在家中度过,总得把家‘弄’得让你的视觉、触觉、感觉舒服些啊!”

“这屋子这低档旧家具跟了我几十年,有了感情,相看两不厌啊!”艾椿给纹削了个苹果,悠悠的说,语气中不乏真诚。

“不知你的‘女’弟子怎么看上你这陈旧的很有点寒酸的家?我也真佩服当年你能依托这个简陋的家向她求爱的!”纹先抑后扬的说,“当然,人的因素第一啊,你是个有‘女’人缘的大男人,我的同伴在见你的第一时间就夸你有气质。”

“你还是一个人吗?”艾椿问。

“两个人啊!我不是已经把我的朋友给你介绍给了你?”纹平静得说。

这时纹的手机响了。是琵琶来的,告知晚上车能修好。“那太好了,那我们按计划明天上午离开,你先回房间洗澡休息,不要等我,开了一天的车你累了。我在艾教授家再聊一回。”收了线后,纹望着艾椿的眼球,“他真的是我的朋友,说老公也行的!”

艾椿没有疑意了,难怪眼前这个‘花’甲之年的‘女’人是一身的朝气和明媚,爱情确是个怪异的无可替代的美容师。

“我这次来你这个城市,说是顺路来看你也行,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站,旅程中还要看另一个不能不看的人。我的这次行程名为晚晴之旅,人间重晚晴啊。我刚过‘花’甲,已经告别了一去不复返的中年,我的旅伴已过不‘惑’之年,青年不再,男人过四十娶妻,也是晚婚了。我是去那所民办大学应聘时邂逅他的,我知道你也去应聘了,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才没有去。琵琶是去那个地方的边缘山区义务支教的,他比我早去一年。他在那个地方小有名气的,因为他是个留学英国的教育博士,回国以后就报名义务支教。那个城市的教委办了个边远地区教师培训班,每一个月集中上一天课,我讲计算机,我的那位讲教育心理学,还有一位特聘教师,是那里的名人,他办了个家庭抗日纪念馆,外号叫刘抗日。我讲课时那位博士也来听,下课后他会同我‘交’换意见,如有一处我讲得不严密,他也很直率的指出。刘抗日的讲座我们都到场的,记得在刘抗日讲到日本阻挠我们统一大业时,博士突然‘插’话,他说阻挡我们的统一大业的主要不是日本,而是山姆大叔,强盗一般的国家。还有我们自己,经济落后,体制改革不到位,官场腐败横行,国力上不去,怎么能统一台湾?他的种种留给大家很深的印象,觉得这个人的思维很独特,慢慢觉得他有些可爱。”

“看来你去应聘的收获是‘挺’大的,我很遗憾没有去,要不见证了你们相爱的起步和发展的生动过程。”爱椿由衷的说。

“没有什么生动过程,更非惊天动地。当她向我说她喜欢我时,我默认了,觉得有位年轻的有思想的朋友也‘挺’好;当他说爱我时,我没有立即拒绝,拒绝一个人的爱是很残酷的,我知道他在英国泡了几年,英国绅士爱搞柏拉图式的感情,无‘性’的相爱总比没有一点爱好吧;再后来他说要娶我为妻,我吓了一跳。我发现他是真诚的,是平静的真诚,不是热昏了头的真诚,我终于很被动也很主动地答应了。没办法的事,当爱情一再的向你撞来,你能躲的了吗”

“那时你能判断他会成为好丈夫?”

“我给他出了个考题:好丈夫应该怎么当?他说:当妻子哭泣的时候,他要使妻子哭得不太伤心;当妻子疼痛的时候,他能使妻子减轻疼痛;当妻子笑的时候。他要使妻子笑得更开怀。”

“你处理感情生活是冷中有热,热中有冷,可是——哎------”艾椿感叹一声

“可是什么?”纹问。

“我真得很佩服你!”

“佩服个啥!他向我求婚时,我也退缩过,我说我再过三四年就是真正老妪了。他说爱情同年龄没有必然的相关。”

“爱情同年龄没有必然的相关?这是热恋中的语言啊——”艾椿感慨的拉长语调。

“我懂得教授先生的潜台词:年龄悬殊的婚姻不会长久。请老兄放心,假如有一天他让我离开,我拿起帽子走人就是,绝不犹豫回头!也许今天的离开难免有点痛,但我相信明天是旭日东升的新的一天。我问过我先生:孔子说,‘君子不器’是什么意思?他说男人不应该是普通的器具。我说我们‘女’人也不应该是普通的器具,你们男人如果把‘女’人当成一般的器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艾椿点了点头。

“我实实在在过好今天,今天彼此都感到需要,希望在一起,那就真诚的坦然地在一起吧,违心不总是痛苦?如果逃避彼此的相爱,或者像你同你的弟子偷偷的相爱,对我来说不是我生活的应有选项。”纹酷酷的说,“反正,一旦决定我把感情‘交’给我的小老公,我们就要见阳光。我离开那所民办大学,是因为老公支教的时间满了,并非怕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别人的议论算个屁!”

“我不如你啊,想做一个不受议论的人,结果愈做愈假,愈做愈生涩。”艾椿叹息。

“这回我同老公商定,要见我的婆母,她寡居在家,‘腿’脚不便,不能来我们住的地方,这次旅程的主要目的地是回老公的家,你这里也是计划中要停留的地方,来看看你,也让你这个难得的朋友看看我们。”

“万分感谢!”艾椿站起来,双手抱拳,向纹一鞠躬。

“坐下!别发酒疯。刚才说,还有个不得不停留的地方,那是老军住的城市。”

“老军?”艾椿问。

“就是那个特定时代我的母校的军代表啊,那位解放军陈师长现在有八十多岁了,我是一直想再见到他的,在那个时候他能站出来维护我,还发给我毕业证书,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刚才吃饭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真让我百感‘交’集,动不动就扣发年轻学子的毕业证的领导的心真不够柔软啊!”

“所以上帝总是要他的子民宽恕别人,基督要人爱你的敌人。”

纹的手机响了,又是皮葩来的:“老公啊,你累了吧,不用接我的,要不了多久就回去的。”

“你的老公真不愧是博士啊!”

“老公对老婆的关心同博士有啥关系?”纹笑着说。

“你没听说男人结过婚就把老婆当做‘家庭煮‘妇’’的是学士;同老婆一起下厨房的是硕士;不让老婆下厨房的是博士;不要情人而一心一意像婚前爱着老婆的家庭煮夫是博士后。”艾椿诠释着。

纹笑说:“厨房我们都不必下,因为请了家政掌厨,婚前婚后我们也没有明确界限。因为我俩都不主张领结婚证,我们觉得我俩首先是朋友,然后我是他的老婆,她是我的长工。”

“长工?”

“是啊,他是我的司机,他是我的园丁,本来我家的残枝败叶的小园给他‘侍’‘弄’得不断的鲜‘花’开放。”纹特别的补充,“我们是相对和谐的!他说我是她的一座教堂,能够使他的心得到安静。”纹的脑袋略向右歪着,望着艾椿的眼睛,“老兄对我们彼此的选择有何高见?”

“衣食外,且随缘。”艾椿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

艾椿欣然注目这位年已六旬的‘女’人,肤‘色’虽不说光鲜,但一点没有老年‘女’人的枯容。红衣退尽芳心苦,贺铸写‘女’人年老‘色’衰而悲哀的这句诗,完全不适用于她,她是一朵幸福的开放的‘花’,老妻小夫在夫‘妇’的和谐方面确实不用担心的,不像老夫小妻往往有着某个关键的不易和谐的音符。

第二天早晨,艾椿教授在梅香墅宾馆的食堂请纹俩口用了早餐,上车前皮葩‘交’给艾椿一盘录音:“这盘音乐,是我制作的,专‘门’送个好友的,其中有世界著名音乐剧《妈妈米呀》的主题曲,还有我的几曲琵琶独奏,艾教授空闲下来听听吧!。”

艾椿张开双臂,呼应着琵琶有力的拥抱,给艾椿留下了满怀的力量和青‘春’。

艾椿独立在晨风里,纹和他的琵琶的小车渐行渐远,直至汽车模糊的消失在滚滚红尘中,心中默默的祝福这老少两口子的晚晴之旅探亲之旅上一路平安,人间重晚晴;默默的祝福这两位稀有的信奉爱情的信徒。

这一老一少都不是初恋,都道初恋是珍贵的原创,再恋再婚是山寨版,可愈来愈多的山寨版质量看好,山寨版好于原创的也屡见不鲜。

艾椿教授仰望天空,是海蓝‘色’的,‘阴’靡了许久的纹的感情的苍穹,也被她的勇敢的刷子,刷新了爱情的天空。

一个在感情上始终停不下来的‘女’人,应该是天空中一颗美丽的流星。用爱情的执着来调整对人生和生命的态度,这样的人,不是很多的。

哪里有感情上停不下来的男人和‘女’人,哪里就有情和爱,这就是生活!丰富的生活!

运来遇知心,但愿纹同琵琶的相遇多些幸福,少些不幸。不要再跌进短的是爱情长的是折腾的万古泥坑。

‘女’人是上帝写下的无标点散文,标点留给了男人。对于纹这篇无标点美文,辜教授下不了决心去标点,如今博士琵琶去标点了,他能像顾颉刚先生受周恩来先生之邀完成标点《二十四史》吗?

不要去怀疑纹的晚年婚姻,人和人是很不一样的。比如有的‘女’孩只是人流一次,便不能生育,俄罗斯的‘女’孩经三四次人流比比皆是,他们照样怀孕产出。有的看似郎才‘女’貌的婚姻却不能长久,而看似不可能维持多久的婚姻却天长地久。自小是所谓神童的孩子,长大后一切平平,看似很笨的孩子,长大后却叱诧风云。上帝才是命运的‘操’作手,上帝就是特殊‘性’。人啊,千万别让所谓共同‘性’捆绑。相信自己不一样比相信自己同别人一样更加重要。相信你自己就是一个‘精’彩和谐的世界。纹和她的青‘春’男友的眼睛里就充满着艾教授久已没有看到的自信。

送别了纹和皮葩俩口以后,艾椿沉思着回到家后,心里是既充实又失落,他打开vcd,放进皮葩送的那盘音乐。

一会跃出轻松的旋律,这旋律艾椿是熟悉的,最初是听柳留梅用英语随意的‘吟’唱过,因为是柳留美的声音,艾椿对这旋律有了好感,后来在衣大夫儿子的婚礼上听到过。因为喜欢,爱椿就‘弄’明白了他的出处。这是享誉世界的英国音乐剧《妈妈米呀》的主题曲,作者当初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的创作能成为经典,只是想给忙碌碌的众生一点短时的欢笑而已。无意‘插’柳柳成荫啊!无意之作竟成经典,刻意为之反倒成不了经典!

这经典音乐剧情普通庸常:姑娘索非亚要结婚了,可是她却没有一个现成的父亲,她从老妈记事本里得知母亲唐纳有三位相好,她就给他们三位发信,三位都可能是小索的父亲,他们一起容光焕发的愉快的光临索非亚婚礼现场,小索一下觉得老妈年轻时的‘精’神生活一定多彩多姿,她受到启发,决定暂不定位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忙着结婚,要享受少‘女’自由愉快的生活。

母亲唐纳此时见到旧时的相好,彼此顿生‘激’情,其中的一位模样和‘女’儿相似的旧情人向唐纳求婚并宣布当场结婚,求婚词是:给你自己找一位长工吧!就在这个时候舞台上的所有的人唱起:

ldo,ldo,ldo!-------(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台下的观众也都呼应。此剧一炮打响。音乐剧《妈妈米呀》首演在伦敦,时在1999年,也正是柳留梅开始“我愿意”同艾椿在一起的时候。艾椿听着ldo,ldo,ldo!------的反复旋律,心想这里面不就是告诉世人:输赢皆自愿。世人哪,去领略生活中简单的快乐吧!不要一味沉溺于沉重的输和赢!短短的人生,何必沉湎在长长的自怨自艾中!此生不应有恨。

艾椿教授又听了皮葩的琵琶独奏《阳关三叠》,旋律平和中有‘激’越。艾椿想起了王维的诗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世间的另类者,无论阳关以外还是阳关以内,知己故人又有多少呢?

老夫少妻、少夫老妻、同‘性’或异‘性’千手甚至是个别的友人之间‘交’换相处等等,都是感情中的韵事,但风流应是无罪!

第二天晚上,纹来电话,语气低沉凄婉:“老艾,又能见到你我们很高兴,想象中也应该能见到我们的军代表,可是他三天前走了,见马克思去了。走时八十八岁。假如不是在家修车,我们一个星期前就能到你那里,那应该能见上我的恩人陈师长。国产老爷车真是误了我的事。”

“你的心里一直有他,这是主要的。”

“皮琶比我还遗憾,他同陈师长的遗孀叙家常,方知陈师长同皮的父亲是一个军的,是老战友。”

纹说,陈师长的遗孀给了她一件陈师长的旧军装。

千里探恩人,衣冠寄哀思。没有了这一类故事,人间就少了许多温暖。

送走远客后的第三天,‘女’弟那边告急。

第七十一回 柳留梅无奈狠房价 傅市长勇扑恶歹徒

柳留梅急电艾椿,要他即刻启程去她那里。(. 求书)艾椿连夜火车赶去,想不出有什么急事。去了以后方才知道是她决定当房奴,她说周围的同事争相买了房,只有她没有自己的房子,而她住公家的一小间时而被学校后勤来人突查搞得没一点心绪。她说,听到学生的家长问她住哪里,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购房已成灭顶之灾的黑‘潮’。

艾椿到的当天正是星期天,陪着柳留梅去了一处中介公司。柳留梅说要七八十平米的二手房,中介行说,有一套七十平米的二手房,已经住了十年,售价是四十九万。

“上个月这样的面积才四十万。”柳留梅说。

“三个月以前是三十万,这个片就这一个型号的盘,真想买就果断出手”房产经纪提醒,“你们没看到,这一拨一拨看房的人不断啊!”

下午,两人又去了另一个中介所,经纪人推介一处二手房,是六十平米的,实际使用面积自然不大,开价是四十四万九。柳留梅吐了下舌头,经纪人说,房价是一天一个价,要买就赶快买。

“能不能去看下房子?”柳留梅问。

“当然可以的。”中介公司让一位年轻‘女’子带柳留梅和艾椿去看房子,她说是刚从大学中文系毕业。

长住学校集体宿舍的柳留梅,对五六十平米空间的住房自然不会感到局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厕所厨房小客厅都有,在小客厅的墙上,张贴一张告示样的手写的东西,柳留梅挨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标题:同我的老房子告别书

早晨,不知哪家公‘鸡’的悠扬歌声唤醒了您,正好是六点。然后你去厕所方便,可以看到窗前胡同叶片上的可爱的晶莹‘露’珠,远视可目击晨曦中虎丘的古塔尖顶。夏天,你可以顺势淋浴,太阳能浴器,‘阴’天也能自动加温。

如逢星期天早晨,可以从容的同老公和孩子吃顿早餐。因为每周有六天是匆匆吃完早饭就出‘门’,所以就更体会到每周一次早晨的诗意,假如这一天正逢江南雨,那您可以坐在北窗聆听雨滴梧桐的声音,轻‘吟’“梧桐更兼细雨”的诗句。

也许,您像我一样的忙碌,可安慰的是每天疲惫的归来后,有五十平米的温馨空间等待着您。

房子空间是小了点,但我们靠双手扒食的蓝领的心是宽阔的,心宽也许是更为重要的。

我的中华同胞兄弟姐妹,我知道您或同您的家人会来审视我曾经的虽非豪华但却简朴的可爱的旧居,我的旧居仿佛是尘海中的灵便的航船,我这航船,离那著名的河道不远了,那个河道孕育了千古诗句“夜半钟声到客船”。您来吧,接续我的梦。我觉得您会喜欢在这条六十平米船上的生活。

落款是——房东:杏梅

柳留梅忙拉着老头子来欣赏奇文,艾椿看后点了下头:“这文章可以推荐到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人是幸苦又快乐着。这个‘女’人的文才可与你比肩。杏子的香甜,腊梅的高洁,都让这位‘女’房东给占了。”

“因为这个买房广告,这房子我们不买也一定有人卖。”柳留梅说。

晚上,两人在‘床’上商量着买还是不买房。

“房一定要买,我要你早点来这里,不放心你一个人生活。”柳留梅依偎着老头子。

“我现在生活还能自理的,不忙着住你这里。这房价飙涨,老百姓忘而生畏,我不赞成你当一辈子的房奴,你买了这房子,就等于《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为了还债,苦熬一生。”

“项链是假的,可这房子是真的。”柳留梅争辩。

“我看房子也是假的,只有你的健康才是真的。怕你当了房奴,压力大影响了健康。”艾椿轻抚着事实上的妻子说,“现在你的积累是八万,我只能提供你十万,还有缺口近三十万。借‘私’人的钱,如不是十分的相知,这钱是不好借的。银行固然可以贷款,加上利息,你这后半辈子就背了四十万的欠款大包袱,重不重啊?”

“不忍心动你的养老金。”柳留梅说。

“提供给你十万,我存款折上还剩三四万,一般的病能对付,我相信这么大的年龄不会得癌症吧,得了癌症十几万也无济于事啊!我这区区几万小钱你就安心的使吧。”

“我想十五年能还清。”柳留梅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你表姐那里看看房价,能在那里买房,我周末就能看到你。”

“你不烦我表姐那张嘴啊。”艾椿问。

“烦啥,自己的表姐。你没看到这年头物价一个劲的上,家家的经更难念,你表姐怕也顾不上嚼别人的舌根了。你先去看一下!”

第二天艾椿就去表姐家了,又有几年没看到老表姐了。

没想到表姐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同你的‘女’学生在一起?”

“在啊。”艾椿实话实说。

“十年了吧?”

“连头带尾十一年了。”

“领红本本了吗?”

“没有。”

“领证吧。”

“当年你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

“这是缘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表姐叹息一声,“你可知道我那儿子两次婚姻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十年。那时,我觉得你们不可能长久在一起,一个年轻‘女’人,在这边的‘花’‘花’世界里能守得住吗?你又一年比一年老,所以我不看好你们的结合。想不到你们分开的几年还拴在一起,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还不赶紧的把事情办了!”

人的观念说改变也就改变了,当初表姐视艾椿柳留梅同瘟神差不多,甚至不愿意这对老少恋人住在她儿子的家里,怕给她儿子带来厄运。

傍晚,艾教授独自在外溜达,抬头望东南,见天际线下有一抹浓墨重彩,那该是江南著名的风景地——穹窿山,静静的躺在晚霞中,生出“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感慨。

这穹窿山虽是吴地第一山,但是并不高耸入天,海拔不过五六百米,可是它却有着历史的大神秘,据言有比较可信的证据,证明朱元璋的儿子,明代第二个皇帝建文帝朱允炆,被他的叔父朱棣武力赶下皇位后,落难隐居在穹窿山的古庙里落发为僧。如今被岁月赶到老年的艾椿,却难以找到一处安静之地,同‘女’弟结伴隐居,看来老百姓总是不及皇帝。不过建文帝当年真要是隐居为僧,怕心是难以安稳,而那位篡位者朱棣即使登上皇位,也因受到传统伦理压力以及侄子朱允炆的下落不明而心难安稳。

晚上艾椿住在表姐的儿子老三家,原本他同他有共同的语言。表姐的儿子同第二任妻子离异已经一年多,说是‘女’方在上海有了外遇,婚姻的裂缝大多是由外来的楔子楔入,多坚硬的木料也经不住那契尔不舍的楔子啊!原本打算跟柳留梅上中学的‘女’儿后来上了一年职业高中就不愿再上了,在上海打工。表姐的儿子也已经同他干了二十多年的缝纫拜拜,在家里拓宽本已开的小麻将馆,每天有一百五六十元收入。

“舅,这里的房子比城里的也只是少许便宜些,每平米接近五千。”表姐的儿子老三说,“不过我不赞成你在这里买房,你年岁这么大,这里医疗条件还很一般。而医疗费又涨得快。再说,你本人需要照顾,平时你一个人在这里,虽说我们可以照顾你一些,但终究解决不了根本,舅母只能周末来看你,急急来匆匆去,‘弄’不好反累了你。”

“不瞒你说,城里房价太高,收入同房价的比是20—25,稍有积蓄的都不敢轻易买房,我们基本上是没有积蓄。”艾椿实话实说。

“城里房价还得高上去,因为物价一个劲的窜,地价又吓人的高,房产行业又在一个劲哄抬,城市房价能不高?舅,你是党员吧,你们执政党中央怕对这么高的房产价也束手无策吧!我看这个社会一定在哪里出了‘毛’病。”老三说,“不过,我看执政党要动真的,也不是没有办法。”

“怎么个动真的?”艾椿饶有兴趣的问,他不忘声明,“我不是党员,柳老师是的。”

“奥,舅妈是党员,难怪呢!”

艾教授糊涂:“难怪柳老师什么?”

老三笑说:“我妈说,‘弄’不懂舅妈怎么同大舅你老也分不开。原来是她党‘性’在保证呢。”

艾椿见老三说得很认真,不由的笑开了:“我看她党‘性’也不强,老要想着买房。”

“有自己的一套房子是应该的。现在许多党员领导的房子有好几套,这样的党员已经变质。要是老主席世,这些领导干部怕都得开除党籍。尽管他老人家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老百姓还是怀念他,为什么?他动真的,是真共党那一套,真为老百姓着想的那一套。”

“现在党的宗旨还没变啊!”艾椿说。

“我觉得高层的政策还是好的,可政策再好执行不下去也不能说好。下面一层层的贪官污吏们太多,也像这里的污染空气,越来越多,他们是歪嘴和尚念经,上面的政策到了下面就走样,老主席时代从中央到地方的政策一竿子到底的年代怕是已成过去!还美其名曰市场杠杆在起作用。”

“我看你们这里的闲置房也不少,一到晚上整栋整栋楼都没有灯。”

“那都是房地产老板们造好后等着买好价格的。哪里都有许多闲置房啊!政fu就对它们没办法?我还记得学过的杜甫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俱欢颜。政fu应该对大量闲置房开战!”

“除了政fu有能力,否则大批寒士们束手无策。欧洲的瑞典政fu,出台了一个政策,把无人住的闲置房推倒坼除,在德国,住房闲置率超过10%的地方,政fu就推倒那些无法出租的空房。”

“推倒房子,未免可惜。”

“英国、法国等国家的政fu,出台了一系列的处罚政策,对闲置房的老板毫不手软,闲置一年,要‘交’纳房价的10%罚款,以后逐年递增。”

“这多够瘾,这才是为老百姓的好政fu啊!黑猫白猫,能逮老鼠的就是好猫。”

艾椿已经很疲劳了,朦朦胧胧听得老三还在说:“舅,舅母太年轻,你一定要守在她身边-------”

城里和乡下都购房不成,倒折腾了三个星期多。其时,艾椿曾想同给老友苟经理张嘴借上个二十几万,应该不是难事,但是艾椿骨子了里是不愿借钱的,他活着自然可由他一年年的还债,但自己这么个高龄,哪一天都可能撒手人世,他一翘辫子,这债肯定由柳留梅接着还,她不是个赖债的人。

艾椿主要住在表姐的儿子处,他不想起早‘摸’黑的偷偷的猫在柳留梅的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虽然另一位‘女’教师只是在中午午休一会,晚间通常回到她城里的住家。

有回那‘女’教师同男友夜间发生战争,她一气之下回到学校的宿舍,这晚正赶上艾椿猫在柳留梅单人‘床’的上层,好在两个‘床’中间有道帷幔隔开。听那‘女’教师说起战争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说,他们原本约定每星期周末在一起,可才过两天他还想要,满嘴的酒气。她白天上了五节课,晚上又守了两节自习,回家后又批了一小时作业,倒在‘床’上骨架都散了,再说酒后1+0,万一受孕,岂不影响到下一代的质量?她就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他就说她心里有别人,一下火并上了。她说男友是公务员,白天一杯茶一张报,晚上公款喝酒:“柳老师,你说这不是饱暖思‘淫’‘欲’吗?我真的好羡慕你,一个人生活多清净。”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那夜里艾椿就没有睡踏实,天没有大明,他就摄手摄脚的经过卧榻之侧的正在酣睡的邻‘床’‘女’老师‘床’前,老鼠样的溜出了宿舍‘门’。

艾椿教授在表姐处消磨光‘阴’倒很快,吃完饭就在老三家的麻将馆筑长城,艾椿的手气一向不佳,正如俗话所云,情场得意,牌场背时。其实对艾教授来说,十年拐点弯的情场甜味固然是有的,非局外人能领略,可苦味也是与日俱增,那有得意可言?

老年人毕竟反应慢,不能适应牌场风云变幻,平均每天输掉一二百,半个月下来,艾椿带的两三千元已经多乎者不多也!这时接到‘女’婿电话,‘女’婿的电话还是通过柳留梅的手机转的,她告知了老三家的宅电号。因为艾椿的手机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天就让偷儿愉快的扒走了。

‘女’婿说:“爸,聃聃有几篇作文等着你指正呢!你什么时候回来?”。聃聃是‘女’儿‘女’婿的宝贝儿,快考大学了。聃聃出生时,‘女’婿见是个儿子,就高兴的说“带把的,我的蛋蛋。”小名就叫蛋蛋,上学了该有个学名,争询外公艾椿的意见,艾椿说“名字的音不变,字要改,改蛋为聃,老子也叫老聃,老子一辈子平和通达,也希望你们的儿子一生平和通达。”是啊,也该关心一下聃聃的高考了,可提高作文能力,不是靠辅导解决得了的,现今的中学生,让高考指挥‘棒’挥舞下的语文教学,不重课文的整体教学,也不重字词句的基本训练,使许多学生的作文写得字不成句,句不成文,文不达意,意不清晰。

‘女’婿又说:“爸,还有,市里刑警队长急着找你。”奇怪,刑警队长找自己有什么事?

‘女’婿又似乎特别的说:“爸,要不通你的手机,才要了柳老师的电话。”

“知道了,要谁的电话不一样?”艾椿知道柳留梅感‘激’他的‘女’婿,因为‘女’婿为人宽容,理解并尊重她同艾椿的关系,她把手机号留给‘女’婿是情理中的事。

归去来兮!艾椿归意甚浓,在外的时间已经不短,再呆下去也无助于柳留梅买房,回来时的近三百元的卧铺票还是柳留梅给买的。

感情上没有困境,不等于爱情就没有困境。爱情需要起码的物质资源配置,住房是必须的资源配置,但是艾椿无能为力,他感到很无助。

送别老头子,时在黄昏,柳留梅这次送别没有了往常的强颜欢笑,戚戚然似有不适,艾椿以为是因为没有当成房奴的原因。他自己也难强颜欢笑,不要说金屋藏娇,就连遮风挡雨的普通房子都卖不起,还算什么丈夫啊?所谓爱情在这现实的世界里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望着处处高楼和满地甲壳虫般蠕动的轿车,艾椿分外疲惫。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列车近家时,艾椿在车厢过道上检到一份本省的一份前几天的晚报,随意翻开时,忽然一道标题震动了眼球:我给市长整遗容。再看作者是杨兵。艾椿取出‘花’镜,急忙细看文章:

这是我今年第一百零八个整容对象,也是我大学毕业以后改行当殡葬工的第三千个整容对象,没想到他是我一向敬佩的傅钧山副市长,更让我揪心的是他竟面目全非,歹徒的炸‘药’太可恶了,假如不是傅市长迎着歹徒扑去,那幼儿园的孩子们将会是鲜‘花’凋零。

我要来了傅钧山副市长生前的照片,凝视着照片上仁慈宽厚英气凛凛的面容,回到了市民们的对他的赞扬中,傅副市长是我市第一个民选出来的市长,本来候选人名单中没有他的,他的选票竟名列前茅。

他的意外也不意外当选,主要是他的能力和官风正派,他一向以廉洁著称,在地市级层次干部们上‘交’的红包数量中,他是零红包,因为他根本就拒绝任何红包,也就谈不上上‘交’。我问天空,如今在九百六十五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生长的如天上繁星般的官们,当官的又有几人无红包可上‘交’?

最让人看重的是他对待儿媳的态度上,儿媳因为其警察丈夫为非作歹,在共饮的饮料中下了安眠‘药’,准备同归于尽,她被判定有罪,傅市长和老伴却为儿媳辩护,希望轻判儿媳。

我同傅副市长生前唯一的一次邂逅是在一次特殊婚礼上,他为一对伴侣——两位新郎当证婚人,那时已听说他得了日本人称之为“认知症”的一种病,可我觉得他认知正常,那天他的仁慈和善良照亮了整个婚礼。

事实证明退下政坛的傅副市长神智清醒,至少在面对歹徒是那会。他是绝对不糊涂。他认准了携带了炸‘药’包的歹徒,为了下一代的生命安全他义无反顾地同歹徒同归于尽。这是一个名实相符的人,他的人格有着千钧之重,我终于明白他生前在就职典礼上说的一句话:

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名党员,然后是普通的副市长。

据说他这句话还受到了内部的批评,可我觉得是经典,他把做人放在第一位,他正是首先做正了人,才做正了党员,才做好了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市长。他是一个大写的人!

活着的市长特意来看了不能再活的曾经的副市长,赞扬了我的整容水平,我却高兴不起来,我的水平再高也不能起死回生。值得人安慰的是生时的傅钧山副市长,他的清廉爱民形象已经深深刻在老百姓的心上。

傅钧山市长没有死!

整容完第一百零八个的傅市长后,等待我的是一百零九个,他是被傅市长扑倒的歹徒,他是个在逃的毒贩。歹徒同样是面部全非,但是从人心和职业心出发,我必须完成对他的整容。但我完了以后很恶心,难得的恶心。

这一零八和一零九仅是一位之差,可这两人的品位天上地下。

读罢杨兵的《我为市长整遗容》,艾椿唏嘘不已,泪流满面。

艾椿教授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信箱,那里积压了一大叠报纸,他急切地寻找着关于老友傅钧山的消息,终于在市晚报上见到了详细的报道。那天上午傅副市长同儿媳沈园上街买菜,忽见前方一人慌着奔过来,手里还举着一把刀,两边的行人纷纷避开,听得警察在后面大喊“站住,我要开枪了!”这时一队幼儿园的孩子正横过马路,傅副市长立即把沈园向马路边上一推,自己向歹徒快步迎了上去,傅副市长一米八以上的大个,象山一样的横在歹徒面前,他挡开了歹徒刺来的刀,并把刀打落在地。歹徒说“让开,我有炸‘药’包。”傅副市长立即抱住歹徒,把歹徒压倒在地上,因为他看到这时候过路的孩子们还没有走远。很快警察也上来了,没想到亡命之徒真的有个炸‘药’包,傅副市长用他的身体挡住了炸‘药’的厉爪,没有伤及警察、行人、和儿童们。

这一天,艾椿似乎要瘫痪了,本来要去看望沈园的,就是迈不动步。他拿起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柳留梅。她沉沉的说:“我早知道了。好人没好结果,老天也只空长耳朵,没有眼睛。”

“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还没有离开这里我就知道了,网上发的消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呢?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好,我们的知‘交’怎么会越来愈少呢?最苦的怕是沈园大姐了。”柳留梅在那头哽咽了。

艾椿这才恍然而悟柳留梅车站送行时戚戚然不欢的原因。

一会柳留梅发来四句短信:

逝者长已兮

生者加餐饭

生不当房奴

死不为鬼雄

这既是对艾椿的劝慰,又是柳留梅的自勉,决定不为买房子自找苦恼,平平庸庸的生活,心不要高,能够觉悟到这一点,才能在这个被金钱享受搅得‘迷’‘乱’的世界里平安的生存下去。

晚上,收到多副教授高足周贶之发来的邮件,是伤怀傅副市长殉难的。说他很怀念傅钧山,当初他上山下乡八年,因为父亲是所谓走资派,一直没有解放,屡被推荐当工人什么的,都因父亲问题被卡住,因为他是公社广播站的通信员,写得一手好文章,被生产队推荐上上大学,公社没有把握,周贶之的材料送到县里上山下乡领导小组,组长正是傅钧山,他说,父亲有问题,不能影响子‘女’,一言定献,在材料上签了“同意”。周贶之得知这一喜讯,正逢明月当空,乡间的空气好,那时周边有五乡镇企业的空气污染,明月是特别的亮。周贶之为悼恩公傅钧山,作诗一首:

当时明月自逍遥,

一阕新词两处萧。

耆归谁思贤太守,

千年风雨万年桥。

艾教授击节‘吟’诵,赞叹诗写得好。当官的在位做了点利于人民的正义之事,无不被人记住

第七十二回 知交仗义虎驱阴气 老友零落送终诗人

回来的第二天艾椿怀着沉痛的心情,去了傅副市长家,但是很失望,重‘门’紧闭,小院寥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沈园是一个没有单位的人,又去哪里能找到她呢?去她的书店,店‘门’紧闭,‘门’上贴一告示:‘门’面转租。

沈园陪伴父亲似的傅副市长是艾椿心中一道美丽的风景。后者永远走了,前者没了踪迹。彩云在何方?只给辽阔的天空美丽一场。嗟乎!

回去的路上让一辆小车给截住,车‘门’打开,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艾教授,艾老师,您去哪里?好久没见您老了。”

“找一个朋友没见到,这就回去。”艾椿教授说。

“上车,我送你回去。”

“你有公事,不麻烦了。”

“去市政法委开会,送你回去再去也不迟,正好我有些事要征询您。”艾椿被这师从了三个月的学生请进了小车,弟子一边驾车一边说,“我碰见过你‘女’婿乔律师,问过您在哪忙,我打你家的电话没人接。”

不一会,小车就进了大学,拐两个弯到了艾椿的小院前,刑警队长说:“艾老师,我就不去你家了。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一下,请你转告师母,娱乐场所尽可能少去,前一阵她去得多些,那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艾椿先是愣了一下,这“师母”是谁呢?但很快就明白十之八九是紫蛾。

进了家,艾椿疲惫的斜靠在沙发上,他忽然想‘抽’烟了,抬头见对面墙上自己在一方宣纸上写的两个字:清肺。围绕着“清肺”是用红墨水写的许多不同的日期,每一个不同的日期见证了艾椿一次次戒烟决心,下了好多次决心才终于戒了两年的烟。那方宣纸远看就像一幅现代派的画。艾椿闻了闻预备招待客人的烟还是放下了,想到自己同柳留梅两人的十一年的孤旅还得进行下去,没有一个比较健康的肺不行。想到为死去的老友们在清明时多扫几次墓,同病残的老友多聊几次天,没有一个清晰的肺不行。可想着想着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近傍晚的时候,近乎昏睡的艾椿教授才被电话铃声吵醒,他懒懒的拿起话筒:“谁啊,请讲!”

“找你太难了!”艾椿一时没听清是谁的声音,没有及时搭话。

“我是紫蛾,我一直在找你,你的手机座机都打不通。”

“你在哪?”

“你没见显示号?我在家。”紫蛾命令似的,“你来我这里吃晚饭!“我都准备好饭菜了,栀子也在家。”

艾椿教授听说栀子在家,有了‘精’神,有许久没见到她了。另外,问一下紫蛾老去娱乐场所干吗,乃至受到便衣的注意。

“那好吧。”艾椿想了想说,“那我七点准时到,你把‘门’虚掩着,免得我敲‘门’。”算起来这么多年艾椿教授一共去了紫蛾家四趟,每次都是不得不去,但是每次去敲‘门’,对‘门’的胖乎乎像熊猫的中年‘女’人一定把‘门’拉开一条缝,这可不是可爱的那一条缝,真是让人受不了缝中那双眼。

紫蛾的简易房间里照例是水洗般的洁净。栀子愈加有漂亮‘女’孩的成熟美,但脸‘色’有些苍白。

艾椿教授原以为杨兵会来陪他吃饭的,三个人的晚餐桌上母‘女’俩人都没有提到杨兵,艾椿教授也就没有说及杨兵为傅副市长写悼念文字的事。看到栀子的慵倦,艾椿估计她可能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人活在世上,本就是不如意事八九。吃完了晚饭,紫蛾在厨房洗刷,艾椿同栀子闲聊着。一会,紫蛾端来一盆热水,对‘女’儿说:“你洗完休息去吧,别忘了吃‘药’。”栀子洗完后,就去房间休息了。

艾椿教授本想就着栀子洗过的盆里的热水洗,让紫蛾挡住:“换一盆吧!”紫蛾换了一盆水后,放进一条新‘毛’巾,艾椿洗完脸和手后,就要把水倒了,紫蛾栏着说:“别倒!”说时,就着盆里的水洗了起来。

“到我房间坐一会吧!”紫蛾说。这时,听得有人敲‘门’,紫蛾示意艾椿去她的房间,艾椿就不得不服从指挥。紫蛾关上自己的房‘门’后,打开前‘门’,是对‘门’的熊猫,说是要借一根擀面杖,他家的那根找不到了。

熊猫的眼有意无意的扫着,见桌上油炸的馍片,顺手拿起一片往大嘴里送,拿起擀面杖悠悠悠的走了。

“老艾,你看,我这可是处处受监视。”待对‘门’的熊猫拿走擀面杖后,紫蛾轻声说,“她那是面棍子找不到?或许你上楼时让他看到了,看到了又怎样?谁家没有个男客?”

想到紫蛾生活在这样的萎琐环境中,艾椿教授不免感慨,可是,自己的环境又好到哪里去呢?

“老艾,我这话只能对你说,没法对别人说的,男人中我这半辈子的知‘交’也就是你了,没什么话不能对你说的。你的学生杨兵可有‘毛’病?他同栀子‘交’友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他竟没有碰一下栀子,连手都没拉一下,你说这是咋回事啊?这是啥年代?有这样处朋友的?看你们大学里,白天都满是搂搂抱抱的一对一对的。”

正当热血盛年的男人同年轻的‘女’‘性’处了较长时间的朋友连手都没碰一下,按时下的不成文的男‘女’‘交’往潜规则,似乎有点不正常。

艾椿的心房不觉颤了一下,自己当年同柳留梅往来,不到三个月就强行‘吻’了她,师道不存,近乎下作!

“有件事我想问你,有人看到你最近常去娱乐场所,我不是对你早说过,那地方你最好别去。”艾椿转移了话题。

“去过好几次的。”紫蛾坦然地面对艾椿的眼神,“我是去找栀子的,栀子的‘女’友约她去那里跳舞,我不放心,就找去了。栀子前一阵心事重重的。”

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已指向九点,艾椿站起来想要走,再过半个小时柳留梅每晚例行的电话就要打到座机上。

“不能再坐一回?我还有许多话没同你说。”紫蛾恳求着。

“以后找个时间再说吧。”艾椿去开‘门’,但打不开,又回到房间。紫蛾坐着没起身,右手托着腮帮。

“我恳求你今晚不要走!”紫蛾在轻轻的饮泣,一会她擦干了眼泪,“我没别的意思,我遇到了难题,求你不可。假如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拦你的。”

艾椿教授想了一会,去厕所间‘尿’了泡‘尿’,然后掏出手机拨了‘女’婿的手机号:“蛋蛋他爸,今晚我有点事要晚些回家,柳老师如电话问你,你就说我在你家给蛋蛋辅导作文。”‘女’婿憋不住笑了一声:“知道了,又在垒长城吧,别太晚了。”接着艾椿又给柳留梅发了个短信:在给蛋蛋面批作文,可能就不回家了,‘吻’!晚安!

当这些伪作程序完成后,艾椿又回到原来的藤椅上。

紫蛾给艾椿削了砀山梨,艾椿说:“这梨大,两人吃吧。”

“你不知道梨是不能分成两半的,今生‘交’了你这位高朋,舍不得再分开的。你慢慢吃吧!”紫蛾自己又削了个梨,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了,艾椿看着她红‘唇’里整齐有力的小白牙,再比较自己半嘴的假牙,感慨衰老的无奈,所以,那么强有力的‘毛’委员也不得不认可世界归根结底不是老年人的。

紫蛾把艾椿没吃完的另半个梨用刀切成许多块,放在碗里,让艾椿用小勺子掏着吃,这下假牙对付起来就方便多了。

“老艾,前不久我去找算命老头算了个命,算的‘挺’准,老头讲我和‘女’儿都是属鼠的,家里‘阴’气太重,最好有个属虎的大男人去家冲一冲。属虎的男人不难找,可你说我能随便把老虎男人请到家吗?想了半天想到了你这只老虎。”

“你怎么知道我是属虎的?”艾椿很奇怪,他从没有同她说起自己的属相啊。

“我给老嫂子烧纸,还不看到墓碑上你的出生年吗?”紫蛾说。

“你什么时候给我老伴送钱的?”艾椿有点惊奇。

“每年都送!”紫蛾叹息一声,“我对不起嫂子,是我让她伤透了心。”

房间里一阵沉默,当年她同老伴抄架时赌气说的一句话“我是偷了你家的钱,还偷了你老公!”,着实给了病中的老伴沉重的一击,老伴坚信不疑丈夫的同妖‘精’似的保姆有一‘腿’子,这成了她致死也化不开的伤心结。

紫蛾每年给老伴烧纸的事,一点也没有透漏给艾椿,这令艾椿很感动,他自问,假如没有柳留梅他能娶这个眼前的‘女’人吗?

“你怎么相信算命的呢?往后不要去那些地方。”艾椿教授说。

“我那死鬼走后,一直不太顺当。栀子个人的事总让我挂心,看来这回同杨兵要散。小苟不安心上大学,说读大学是‘浪’费时间,想早点自己开公司。前不久他又同‘女’友散伙,病了一场还没见好,要不是栀子的事,我早去他那里了。前不久我的一位远房表姨家里又出了天大的事,虽说是远房的,但还是很亲的,我小时候生下来妈就得产后风走了,我吃了远房表姨一年的的‘奶’。”

“什么天大的事?”艾椿教授问。

“表姨的独子死了,凶死!他用炸‘药’包把人炸毁,自己小命也没了。”

“你说的是不是炸傅市长的案子?”

“正是的,也不知道就那么巧炸了傅市长这个好人。”

“听说你表弟是个毒贩,你怎么不同他说这贩毒的事是世上最缺德的事。”

“我能知道她贩毒吗?去偷去抢去卖身也比贩毒强啊!”紫蛾叹息一声,“我表姨的命比我还要苦,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中年就累的病死了,是表姨带着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熬过来的。儿子结婚时借了一屁股债,媳‘妇’过‘门’后,一年一个的生了三个‘女’孩,两口子把三个孩子全丢给我表姨,双双外出打工还债,出去不到一年妻子跟一个包工头走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容易走邪道,表弟跟一个毒贩子贩毒挣钱去了,争这钱来得容易,可小命丢得也容易。”

“上了这条路的人,一个个都成了亡命之徒。他们知道被抓到后也是个死。”艾椿说。

“你自己死也就算了,怎么把个好人傅市长搭进去呢?你炸个公安局长、城管局长、房地产老板、包工头、吆五喝六当官的也就好的多。老百姓还说你好。”紫蛾说。

“那也不能这么说。”艾椿苦笑了一下。

“哎!傅市长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听人说那天在场的当官的也有,年轻力壮的人也有,都没有敢上去拦我的表弟,你一个退休的老人上去干吗?他要是正常的话,一定不会上去的!”

艾椿内心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这时候屋内的座机响了,紫蛾拿起话筒:“是我啊------你怎么这时候还不休息?------我会尽快去的------一定要你姐也去吗?-------好的好的。”电话足足通了半个小时。

“小狗的电话,他说他准备买房子,要我过去看一下,一定要我和栀子一起去住一阵。”紫蛾说,他说的小狗是指苟经理的儿子。

“见到小苟,代我问一声好。”

“小狗他很尊敬你的。他说他老爸的杂七杂八的许多朋友中,真朋友没几个,你是一个。这小子头脑清醒的很。”

“我也很尊敬他啊!”

“不早了,你在我‘床’上休息吧,我去栀子那里,你好好睡一觉。”紫蛾端来一盆洗脚水,然后把座机上的话筒拿下,“脚洗完了,盆里的水不用倒,明天我要浇‘花’。晚安吧!”紫蛾柔柔地说,“真要谢谢你这只老虎!难为你了。”说完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洗完脚,上了‘床’,被子上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艾椿仿佛有家一样的感觉。忽然想起陆游的那句诗:洗脚上‘床’真一快。

说实在的,他内心已把紫蛾当作了异‘性’知己,要不他怎么能睡到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床’上?想想人世间的千家万户的家,里面没有个男人的‘女’人们,或者没有个‘女’人的男人们,都是个缺陷,‘阴’气重或者阳气太旺,都是不和谐的。自己虽有柳留梅,但一年中难得相聚,也还是‘阴’阳不调啊!

艾椿教授睡前都要把脖颈上的小‘玉’虎取下,这个柳留梅赠与的定情物吧,随着他已经十载有余。今夜他在别一个‘女’人的‘床’上抚‘摸’着小‘玉’兽,内心油然生出愧意。但是一会艾椿还是在温馨中入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头雄‘性’‘花’纹大虎,独步在丛林里------。

第二天一早,艾椿教授就想回家。紫蛾说:“你这一早就出‘门’,不是给我做广告?吃完早饭后,我让栀子送你下楼。真的谢谢你,我昨晚睡了个难得的一个好觉。”

上午,艾椿刚到家就接到韩翰的电话:“你老兄这一阵出国了吗?老找不到你。你现在在家不要动,我的小车马上就到,去殡仪馆。”一会韩翰的车到了,下车以后,语调低沉的说:“送老天去吧,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走的。”

诗人老天怎么说走就走呢?他是个好人啊!

到了殡仪馆,为老天送行的不到十人,泠泠清清。原来是老天生前立下的遗嘱,他那次从临时拘留所出来后,在韩翰为他压惊的酒宴上,他煞有介事的掏出一份遗嘱:“老韩,这是我在号子里写好的,这人生啊,你能知道什么时候有风险,我好好的怎么就进了拘留所?这死神不也像警察一样‘弄’不好不也会突然光临?”这遗嘱上有老天郑重的签字和指纹印。

遗嘱上面写了三条:一是不张贴死亡告示;二是走时不换新衣;三是不开追悼会,指定八个老友送行。韩翰和艾椿都添列八分之一。可是实际到场的只有十一条‘腿’,其中一人去上海医院割瘤子,一人已经完全痴呆。还有到场的一人因文革中两派武斗,右下肢中了两颗子弹,治疗不及时,右下肢被截去。

在要不要执行老天生前的遗嘱上有过争执,老天的父母早下世了,老家农村只有一个胞弟,听韩翰说,老天的工资的大部分资助这个胞弟,这也是他打光棍的主要原因。胞弟也赶来了,对是否公开开追悼会,胞弟说尊重他哥的遗嘱。主要是单位的领导,觉得不开追悼会对不起死者。韩翰坚持按老天的遗嘱办理,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艾椿教授觉得遗容没整好,可能心脏病突发很痛苦,面部显得惨白不安详。艾椿问殡仪馆的一位有点跛脚的工作人员,搞容妆的杨兵在吗?工作人员回答杨兵已经离开这里,去省城上班了。

“请问是哪位师傅化妆的?”艾椿教授问。

“是我馆新来的专业师容妆的。人家是殡葬大学毕业的。”

“能不能再补妆?”艾教授的声音大了点。

这时,走来一位娉娉婷婷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她先看了下艾教授,她示意跛脚的工作人员拿来工具盒,她用浅蓝‘色’的菱形粉扑在一个盒内蘸了些粉,轻扑在老天的脸上,又取出一把小刷子,在逝者的两腮和额上柔柔的刷了几下,这下惨白不安详不见了,有了点生命的血‘色’。

“请问,您用的是151号粉底吧?”艾椿因为仔细的拜读了杨兵的研究‘性’著作《论殡仪工作人员的修养》,知道一点皮‘毛’,给逝者容妆,小孩一般用130号,显出白嫩的效果。中老年用151号粉,深‘色’。

“是的,因为您的这位亲人脸过于‘色’沉,我们先试着用140号粉,再看看效果,我们觉得还是可以,但我们按亲人的意见办。”她的声音好像是中央新闻‘女’播音员杜宪的声音,杜宪不为年青一代所熟知,她形象好,音质美。一看‘女’容妆师的脸型也酷似杜宪。

杜宪,在七十年代是被重复了许多次的名字,她的甜美的声音穿透了东南西北。

“也还要从您的专业角度考虑。我的一点有关零星常识是从您馆的杨兵那里知道的。”

“您同杨兵老师很熟吗?”

“我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知道了,您是杨兵老师的老师,是艾教授吧?”

因为现场气氛不宜攀谈,艾教授同年轻的‘女’专业师“杜宪”互为致意分手,之前她要了艾椿的手机号。

寥寥可数的几位老友围着逝者的追悼会上,韩翰至悼词,高度评价了老天的人品和他的诗歌创作,艾椿朗诵了老天的一首诗:

一切的一

一的一切

都要回归到一

我问天我问地

一在哪里?

哪里是一?

艾椿‘挺’喜欢老天的这短诗,人死了。‘肉’体和灵魂都九九归一,可这个一,又太虚无。

艾椿想起老天不久前在另类婚礼上的即席朗诵自作诗《你的天和地》,不想竟成绝响,唏嘘不已。斯人已去,斯人将远。老天是个书生,问爱山下一书生,谁知刚刚问爱得爱,刚到山坡上人就走了呢,人生有太多的遗憾!

离开悼念厅时,一个小老头样的人走到艾椿教授跟前,毕恭毕敬的微微一鞠躬:“艾老师,您好!”

艾椿知道他是老天的胞弟,正要说安慰的话,对方又接着说:“老师,我是汪苏!”

艾椿立马愣了一下,但很快老化的记忆神经还是复苏了:“小汪啊,没想到你就是我老友的亲弟,竟在这个时候见面。”艾椿教授上前拥住了汪苏的肩膀,汪苏本来就红红的眼睛吧嗒吧嗒的掉下了眼泪。

汪苏原是艾椿教授的学生,大学时因为爱好书法,同教书法的艾椿接触的机会就多了些,他悟‘性’极好,这是搞书法的先天优势,毕业时已写得一手好楷书。就在等待分配的时候,他给校外的一位小‘女’孩辅导书法,不知怎么回事,被‘女’孩的父亲告发,说汪苏猥亵他‘女’儿。事情闹大了,差点公安机关介入,后来学校给与开除的处分,送汪苏回原籍的差事竟落到了青年教师艾椿的身上。

那时还是中文系党总支组织委员的南楠说:“考虑到汪苏同你处得不错,你就把汪苏安全送到家,路上多做些思想工作。毕业证的囊子按上面要求,你要裁下带回上‘交’。”

那时‘交’通不发达,在路上留宿两晚上,有一晚上汪苏对艾椿说:“老师,我真的没有糟蹋‘女’孩,我只是从背后拿着她的手指导运笔。”艾椿相信汪苏的辩白,但是他没有能力为汪苏辩诬。

学生课堂上写‘毛’笔字,艾椿也习惯有时从背后执住学生的笔指导,无论男‘女’生。‘私’下里这样辅导,怎么就不行?这公‘私’两个空间就是很不一样呢。到了公社后,艾椿向公社书记作了汇报,书记很为惋惜,当着书记的面艾椿把汪苏的毕业证书的囊子扯了下来,汪苏哭了。汪苏离开后,艾椿要求公社开出证明,证明汪苏的毕业证囊子已撕掉。

艾椿离开公社时,汪苏十里长亭相送,上汽车前,艾椿把一个信封默默‘交’给汪苏,里面是撕下的大学毕业证的一张囊子。正是这张囊子使得汪苏能在文化大革命以后跻身于山区的民办教师行列。也正是没有向学校上‘交’撕下的汪苏的毕业证囊子,影响了艾椿的入党。尽管艾椿说囊子和钱包让小偷给窃走,并‘交’上了撕毁攮子的证明,也被组织上认为纪律‘性’差。据传,如果不是南楠保护。青年教师艾椿可能还要受到处分。

“我哥一向念你的好,我几次要来看你,哥总说不忙,要我办个人书展时再请你去指导,没想到哥走这么突然。”

艾椿这就找到了老天为何对自己特别的看重和信任的原因。曾是老共青团书记的古胡书记从高位下来时,老天带了一瓶酒找到艾椿:“老艾,这总书记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让他干?至少程序上要合法啊!”老天真正把艾椿当知己看待。

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艾椿问到,巫红怎么不来送老天呢?韩翰说巫红正在医院里,正要去医院看巫红。原来老天是在巫红的家里出事的,老天昏‘迷’后,巫红突受刺‘激’又犯病了。

“我是劝说过老天的,已经一辈子快过去,自己心脏又不好,不一定再找‘女’人了,可是他一个人又实在太孤单。”韩翰靠在车内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你老兄也要注意,我们都进入高龄了,什么爱情什么富贵都应看作身外之物啦!健康才是你的真正情人真正富贵。”

到了与医院,见到了巫红,正在挂水,两眼红红的,枕边放了一顶鸭嘴帽,这是老天四季不换的帽子。艾椿不竟感慨:世上的真情没有大宣言,没有宏大叙事,只有伤怀动魄的‘鸡’‘毛’蒜皮的存在。

感情悲剧之最,莫过于当事人的死亡,面对死亡才是真正的无奈。活着时两人无论是如何风情万种,生死两隔时便灰飞湮灭。

老天死后,谣诼纷纷,都说诗人老天光着身体在巫红的肚皮上快活死的。又是一个“马上杀”,艾椿想,怎么恩师和老友都‘弄’个马上杀?这是艾椿想到自己的恩师肖教授也是死在所谓年轻妻子的肚子上。活着的一些人可恶在于作‘弄’死人,怎么想出个“马上杀”这个恶词?怎么老男人如有个年轻的伴侣,就非把他的归宿定位在他所爱的‘女’人腹部呢?活人在死者身上寻找乐趣内心不感到愧怍吗?再说,就是死在他所爱的‘女’人肚皮上,也没啥不光彩啊!

后来听巫红说,那天上午他接到胞弟汪苏的电话,告诉说他的书法作品获大奖,晚上高兴的喝了点酒,又独自在客厅看了会书。巫红按老天的要求,晚上九时必须睡觉。可她五更醒来见身边没人,忙去客厅,见老天歪倒在沙发上,一‘摸’身上已经凉了。

在伤怀老天突然离世时,让艾椿高兴的是汪苏书法上的成就,他的一手融入隶意的楷书和流畅又不过于滑熟的行书,让艾椿击节赞赏,这使艾椿有些感动,苦难没有征服他这个弟子,苦难残酷的铸就人才,现今真正的书法大家不在喧闹的城市里,不是在养尊处优的感觉良好的所谓‘精’英中。

老天的两架书,汪苏全部打包运回农村的家,衣服杂碎也都放在几个纸箱里,汪苏娶的农村的妻子,给他生育了两男两‘女’,老天的衣服侄子们可对付着穿。韩翰给找了个大货车,把书和什物家具之类的东西全装在大货车上,然后请司机饱餐一顿,送走了老天的胞弟。

老天的死,最可怜的是巫红,犹如傅副市长的死,最痛苦的是沈园。巫红留下了老天一缕头发作记念,韩瀚深为感慨的说:“我们怕以后都不如老天,没人会留我们的白发。”艾椿联想到自己的死,也是指日可待,不用说伤怀者莫如柳留梅也。想到自己的存在对‘女’弟子来说已经是个日重一日的包袱。是晚,爱椿给柳留梅在网上发了一封很短的信,措辞隐讳。

梅:不急于当房奴,你心里安稳的住在学校分给你的那间房吧,不要同命运挑战;你我俩人也不要同世俗挑战,不会是胜利者。

艾椿萌生出要退出十分之一世纪的老少恋情的长跑。历来书生的可怜可恨是在困境中动辄生出退意。

柳留梅很快的在网上复信:

蠢:果尔克有句名言:“有何胜利可言?‘挺’立就意味着一切!”好好的加餐饭,你‘挺’立着,我就什么都有了!

柳留梅把爱椿的“椿”‘弄’成“蠢”,显然不是大意,暗含着严厉的批评。果尔克的这句话,给爱椿教授极大的冲击,自此爱椿再也不随意萌生退意,决定好好的‘挺’立在世上,活着朝上,死了朝下。的确,最有诗意的是活着!至于以后的死,那是以后的事,同现在‘挺’立着毫无关系。

晚间,打开信箱,见有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秦根的,可能是对上一封复信的反馈,拆开信封,是一张白纸,是什么意思?表明秦根心似白雪?还是有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苦才是真苦!看来秦根的心还在洗婴身上,难得的有这种执着。已入老境的秦根何时能脱离爱之苦?

整夜艾椿心情沉重,似睡非睡,想到老友秦根和老天的感情生活都是昙‘花’一现,诗人老天生前说过,太长的故事一定疲沓,所以他不写,他说《红楼梦》后面也逐渐疲软了。感情的故事也一样。其实昙‘花’一现比之‘花’之漫漫凋谢要好的多。

第二天上午,艾椿心情依然不太好,去新华书店转了转,见新书架上有本新出的书,是包笑天的回忆录《钏影楼回忆录》,翻了翻,文笔老到,状清末民初文人的众生相栩栩如生,读着读着,兴味生起,一扫心头郁闷便买了两本,随即到快递公司给柳留梅寄去,柳留梅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包笑天,所以当初南下应聘时,同包校长对话包笑天时,谈笑风生,很获得校长称道。艾椿‘交’代给包校长一本《钏影楼回忆录》,这未免有马屁之嫌。可这个时代马屁是时尚。送一本人家爱看的书,应是时尚的马屁。

晚上,接到一个电话,一听竟是“杜宪”的声音:“艾教授,打扰您了。直说吧,我喜欢文学,也爱摇摇笔。我是胡写的,题目叫《说鬼》,你怕吗?”

“不怕,我都快同鬼为伍了,假如有鬼的话。”

“我写的鬼,都是‘挺’人情的。您给我网址,我先发一篇给您看看。”

“好啊。”艾椿立即告知自己的网址。

“不耽搁您时间了,晚安。”

这个“杜宪”怎么要写鬼故事?

艾教授打开网页信箱,果然有篇文字,不长:

我老爸下岗后也不想再找工作,反正没儿子,也就没多大负担。我姐是‘妇’产科医生,我这个小‘女’儿在殡仪馆。爸常自嘲的说,两个‘女’儿工作很伟大,也很协调,一位把人接来,一位再把人送走。

爸主要消磨时间的地方是麻将桌上,有时打到深更半夜,我们劝他少打,打的时间太长伤身体。有回夏天晚上近十二点,老爸还在麻将馆鏖战,忽然一位老汉倒地,那一桌的三个人站起来走人,别的桌上似乎什么是也没发生,继续专心致志‘摸’牌出牌。

老爸的一桌不久也散了,老爸见倒地的老汉还躺着,正犹豫间,牌友拉他走了。老爸一个人回家时,要经过一处空地,那里白天下午有几个老翁在筑长城,打五‘毛’一元的小麻将,疲劳的老爸经过那里,灰‘蒙’‘蒙’的月‘色’下,见三个老汉在嚷嚷,三缺一,要我老爸去,坐定以后,爸见对面的人不就是麻将馆倒地的老汉?见他也在,心里高兴。大家商定打十元二十元的,于是一圈圈的打,对家忽然来了个“扛后”,‘激’动之余又是倒地,其他二位立即扶起,说要送医院,飞也似的不见了。爸也要跟去被桌‘腿’拉住脚,摔倒。一惊之下醒悟,原来他疲极,晕倒在空地上。

醒来后,见月‘色’朦胧,‘毛’骨悚然,回家就病倒。爸说那晚他是遇到鬼了。因为第二天就得知到在麻将馆的老汉死了,他刚成新鬼又在打麻将。爸说麻将桌上折‘射’出人际间太残酷,有一天自己打死在桌下,没人问。远不如鬼社会鬼际关系和谐。

爸说,那天同人打还是同鬼打麻将,都赢了。可是回家一看,有一张20元一张5元是假钞,爸说,这麻将不能再打了,没意思。

活人不能帮老爸改了麻将瘾,这鬼帮改了。妈很高兴,用阳间十元买了‘阴’界几万冥票送鬼。

艾教授看了这有聊斋味的魔幻‘性’文字,觉得还可以,立即回复肯定,并希望不断惠施。这类文字,看来只有“杜宪”能写的好,同她的所处环境有关。

躺在‘床’上,在思考这个鬼故事,鬼的有无,正反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真有鬼也不错,希望能同老伴、傅副市长、老天等思念中的他们能会晤上。

然而,对艾椿来说,眼下要紧的是能找到沈园,她现在像片孤云,能飘到哪里呢?

第七十三回 烈性女誓退定情物 暮年汉千里忙相亲

送走了老天,艾椿教授又要送别紫蛾母‘女’,苟经理的儿子在那边催的紧。[txt全集下载.]

艾椿本来要在酒店设便宴,栀子说“艾伯伯,借你的家,我来当厨师,给你烧几个你喜欢的菜吃。妈说不要到饭店破费了。”这天一早艾椿就把生菜熟菜买好,下午四点栀子就先来了,栀子手脚麻利,把生菜摘好洗净,碟子碗筷蒸煮一番,又‘抽’控搞了厨房和室内卫生。这一切整饬程序完成才五点半,真是快手。家里有个快手‘女’人,是男人的福份。

“这是龙井茶,我们品回茶,你娘刚才发来短信,他要到七点才能来,这就不忙。”

“妈到乡下给小苟买他爱吃的狗‘肉’,哪里有现杀的狗‘肉’,放冰箱冻一夜。明天我们一早走,半夜到小苟那里狗‘肉’还是新鲜的。”

“哪里没狗‘肉’?”

“家乡的狗‘肉’香吧。”

“那兴许是的,刘邦当了皇帝,还要从老家邳县快马远递狗‘肉’去,还指定要黑狗‘肉’。”

闲话了一会,栀子从白‘色’的坤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条金项链和金戒指:“伯伯,这要麻烦你了,这是杨兵送给我的,烦请你把这转‘交’给杨兵,他一时不能回来,当大记者去了;我怕一年两年不能回家。”

艾椿有点晕乎,但很快意识到栀子和杨兵这对恋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杨兵因为在省城一家晚报发了《我给市长整遗容〉,引起了报社社长的注意,了解到他是新闻本科毕业生,大为好奇,大有兴趣。正赶上报社准备招聘记者,社长亲自出马,专程去殡仪馆见到了杨兵,见是一米八上一点的个子,一表人品,先就有了三分满意,问这几年写过什么文章没有?

杨兵拿出近十万字的《论殡葬工作者的修养》,社长竟一气读完。

就其中的几个标题就很吸引社长的眼球:“我们对逝者理解的太少”、“逝者不可怕,逝者不具伤害‘性’”、“骨灰并非一堆普通的灰”、“殡葬暴利透析”等等。

社长折服于杨兵的论述能力和开阔的视野和干净的文笔。社长大为感慨,这样的人才怎么‘阴’差阳错的放到这个地方?

“还想搞你的专业吗?”社长问。

“现在很少想了。”杨兵实话实说。

“有机会呢?”

“馆长说,给当个小报娱记什么的,还不如在这里。他说的有些道理,‘毛’估一下,我国每年死亡人数接近一千万,一件丧事按三千元计算,一年的殡葬消费接近三百个亿。加上事后的骨灰存放、高昂的墓地费等费用,这服务于逝者行业的消费约在两千个亿。所以那些贪官的黑手,就陆续伸进殡葬行业。”

“能否告诉我,你每年的收入?”社长问。

“加上奖金,每年有五六万。”杨兵说,“殡仪单位员工的收入还是比较稳定,但是并非像传说的那么高。”

“上我们那里去吧,我们是晚报中的大报。”社长想,他的收入可能还要高一些,但是晚报社至少不会降低杨兵在殡仪馆的收入。

杨兵想了想说:“如能去你们那里倒是可以考虑,只是我难于向馆长提出。”

“为什么?”

“当年我新闻专业毕业后走投无路,是馆长拍板收留我的,我不能忘恩负义。”

“假如你们的馆长同意了呢?”

“他不会同意的,上次有个县市级报纸招聘记者,我打算去试试的,到他那里请假碰壁。”

正在这时,一位老妪匆匆推开杨兵的办公室,责问的口气问杨兵:“俺‘女’儿才二十二岁,她的骨灰怎么像虫蛀似的难看?”

“你‘女’儿生前得过什么病?”杨兵給老妪让座倒水,语气亲切。

老妪平静了些:“有肾病,就是让这个病折腾走人的。”

“后期透析没有啊?”

“透了有两年多。”

“你‘女’儿后来很瘦的吧。”杨兵记得这‘女’病人是由他容妆的。

“不到七十斤。”老妪哭了起来,杨兵给搅了个热‘毛’巾递给他。

“大娘啊,这血透的病人,血液中的营养很少或到不了骨骼中,骨质就差,骨灰就显虫蛀似的不均匀的粉末样。”

一经杨兵耐心的科学解释,老妪红着眼但是平静的出了‘门’。

杨兵送老妪出了‘门’,一直下了台阶。这个现场让社长亲见亲历,大为感慨,社长决意要把这位很人‘性’很细心的人才‘弄’走。

省城晚报社长找到了殡仪馆长,馆长想了想说:“杨兵的专业已经丢到脑后,他现在的专业是殡议专业。”

“余馆长,我就是看您的部下有殡仪专业特长。台湾有个很能办报的人,您的本家,名叫余纪忠,他挑选人才不挑新闻专业的,而是有别的专业底子的,有钻研‘精’神的年轻人,至于新闻技术比较容易上手。余纪忠的观点值得参考。但我以为假如有新闻专业底子,还能有别的专长,不是更好吗?我看重杨兵的正是这些。”

“你们可真想要杨兵?但是不能搞借调也不能搞试用,工龄从他在我们这里干算起。我们可以考虑放他走。”

“工龄从他上大学时算起,还有什么条件?”社长问。

“社长你既然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不能白跑一趟,得给我们写个长一点的报道。另外,请社长设法给杨兵写的《论殡葬工作者的修养》出版,作者杨兵的前面要署上我们殡仪馆的名字。”

“你们这个地方我看搞的就是不错,你不讲我也打算写的。至于杨兵的文章,找家出版社出版是不费劲的,署上贵馆的名字,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社长,我佩服你的眼力,你们是省城里的大报,是发挥他才能的地方。上回他想去一家县市级小报,我没让他去,庙小了‘弄’不好屈了他这个人才。当年我就是看杨兵是个人才,要下他的。我这殡仪馆销毁许多人才,那是没可奈何的事啊!活着的人才你发现了,一定要爱护,不能屈了他,更不能毁了他!我当年要下他,是为社会储备人才,我也没打算让他一辈子窝在这不小也不大的地方。你看,小伙子三十出头了,堂堂一个汉子,可到现在也没找上一个称心的对象,前一阵,听说杨兵处上了一位漂漂亮亮的‘女’友,可这好一阵又不见两人往来。去了你那里后,别忘给他物‘色’一位好‘女’孩。[八零电子书.]”

就这样杨兵戏剧‘性’的调到了省城晚报社。

艾椿教授知道杨兵调动的细节是从市报总编那里获得的,总编是艾椿的老学生。为此艾椿还责问了他的老学生:“人才就在你们身边,你们干啥不用?”

“杨兵是我的师弟,我们有联系,他去省晚报的事,对我说过,开始好像无所谓,可去可不去的样子,后来突然又去了,搞不清楚什么原因。至于我们市里的新闻单位哪家不是人满为患?没过硬的关系能进得来吗?上次来了个读新闻研究生的,也进不来。再说,我们市报记者的收入哪能同殡仪馆骨干杨兵的收入相比?”

想到这里,艾椿教授叹了一口气,为现在的人才遭遇,也为眼前栀子的遭遇。

“当了记者也不影响你们来往?”艾椿说。

“艾伯伯,我同他的关系已经画上句号。这可能难为了你,这些东西只有你‘交’给他最好,我不想到了这时候再去伤害人。”栀子抿了一口龙井。栀子说,一直在考虑由谁退还定情物,才不至于刺‘激’杨兵。艾椿有些感动了。

“一定要这样吗?”艾椿的问话说出口又后悔了,他了解栀子这个烈‘性’‘女’孩,一旦考虑好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就像当初她决定不愿修补处‘女’膜,以及不愿再在受到欺负的高干病房当护理员,是说走就抬‘腿’走的人,她的决断力和行动力远远超越同辈年轻‘女’孩。

“伯伯,我并不责怪杨兵。我们准备领证了,我想到我和他处朋友时间不算短了,到现在他都没有‘吻’过我,我没有往别处想,妈建议我们婚前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我没有同意,我理解这是杨兵在处理彼此的大事上的严肃吧,这样我觉得有必要在婚前向他毫无保留的讲清我的过去。他听后很痛苦,之后是没有了每晚的问候电话,不接听我的手机,之后是他的突然调动,我一无所知。”

“你到外面去透透气也好,是否不急于把东西退还?”艾椿教授用商量的语气,但说完这句话,艾椿自觉有些迂腐。

“伯伯,务请你尽快的物归原主。至于我离开这里,不是因为杨兵,我送妈到小苟那里后,还要去经营我的美容店,我的‘女’友还希望和我合股干,另外我要带去一个‘女’孩打工,她家太困难。”

“是否允许我同杨兵见了面再说呢?我一直没能见到他。”艾椿说。

“伯伯,这谁跟谁在一起是有缘安分的,勉强不得的!比如你同我妈,我知道,你在俺妈心里分量很重很重,而你,看得出你至少不讨厌俺妈,你们是能谈得来的朋友。但是你们不会走到一起,虽没夫妻缘分,可你们这样相处不也很好吗?人在世上,爱情不是最主要的,更是不能勉强的!我已经下了决心,我同他的感情生活绝不能再有丝毫延伸了!”栀子说得很决绝,这是烈‘性’‘女’孩的本‘色’。

“这样吧,我近期同杨兵见一次面,让我‘弄’清他是怎么想的?”艾椿教授真的‘弄’不清自己的弟子怎么想的,眼前这个‘女’孩秀骨珊珊,韵致蔚然,心地善良,应该是君子好逑的上佳对象。爱情,需要‘胸’襟和智慧,看来杨兵的‘胸’襟不够宽大,可他是个聪明人啊。也许聪明同智慧是两回事。

“伯伯,千万别去做杨兵的工作,我不愿意做那种拼死拼活纠缠一个所谓优秀男人的‘女’人,不值!”

艾椿教授有点‘弄’不懂自以为一向很了解的杨兵,一个‘女’子的好不好就一定盯准在哪一处吗?他很为杨兵遗憾,栀子其实是难得的好‘女’孩啊,重要的是她保持了人格上的尊严和完整。什么是‘女’人的完整?仅凭那一点说事,这是对‘女’人的侮辱。

许多时候,无论是好坏男人,都有优秀的‘女’人心归属于他们,但是只有很少的男人的心归属于‘女’人,并时刻准备着迎接她们。

艾椿望着桌上安放金项链金戒子的盒子,盒子已有些损耗,不禁长叹一声,包装盒虽损坏,项链的金质可是一点没有损耗啊!栀子的金质人格难得,杨兵为什么斤斤计较外包装的一点破损?

栀子从坤包里取出一个小本本:“伯伯,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同你见面,请你给我留几句话。”

艾椿教授揭开墨盒,拿起‘毛’笔,‘舔’好墨,想了想,翻开本子写上:

好‘女’孩者,寄身于人格,见意于真情,不假处子之宝,不托财富之势,名自正于世。

写完后又慎重的盖上章。栀子似懂非懂的收起了本本,艾椿教授相信她以后会懂的,她其实现在就在实践着。

“伯伯,我想问您,这爱情到底靠什么丈量?”栀子亮着水汪汪的眼。

艾椿一时语塞,他避开了栀子的眼。是啊,伴随着人类进化的爱情,古老又最新的爱情,最欢乐又最痛苦的爱情,到底能不能丈量?他的标准是什么?啊——啊,谁又能说得清!

“伯伯,你不要为我难受,谁不能离开谁?‘奶’‘奶’说过,命是人的,病也是人的,该来会来,该去会去。权当我得了一场病。”栀子潇洒的站了起来,去了厨房。

德国有个短命博物馆,展示了各式各样让人短命的原因。世界上还应该有个情侣分手博物馆,像栀子这样勇于面对残酷分手的个案,要进入这个博物馆。

怨‘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艾椿为这对情人的分手心里塞满了遗憾,他不想责怪弟子杨兵,他深深理解的栀子的哀怨。

说话间很快到了六点,窗外已有丝丝暮‘色’,栀子忙去厨房打理,响起了锅碗瓢勺奏鸣曲,栀子的麻利能干使艾椿想到柳留梅的厨房功夫,就像她的讲课一样,有条不紊。艾椿实在想不通这么貌美能干且有理‘性’的大‘女’孩,杨兵为什么要斤斤计较她的所谓的不完整?何况她的不完整是不受监督的执政党内的那个书记,一个腐败分子造成的。

再说今天又去那里寻觅水土保持完整不受一点污染的处‘女’地?人的完整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完整。一个大学生毕业生还两眼死盯着那一层膜,实在是教育部高度统一办学以及片面追求升学率的悲哀。正是杨兵脑子里封建的腐朽的理念基因割破了恩爱。我们的教育该如何办?如何才能培养出身体健康、心态良好、理念高尚、‘胸’襟开阔、业务过硬的现代人才呢?教育体制教育理念某些方面大大落伍于时代!

紫蛾按时来到,她一向的按约准时给爱椿留下很好的印象,这是一般‘女’人不容易做到的。许多‘女’人在年轻时约会时,故意迟到,社‘交’场合也往往迟到,以显矜持高贵。紫蛾的后面跟着个细高细高的眉眼颇俊的‘女’孩,腼典的低着头。

“快叫人!”紫蛾对‘女’孩说。

“伯伯好!”‘女’孩红着脸,眼没敢看艾教授。

“以后要叫爷爷!”紫蛾纠正道。

不少孩子称呼艾椿为伯伯,这给了艾椿不少自信。他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瘦削的肩膀,这么年轻的小‘女’孩,就外出打工,太早了。

“老艾,你别看他的个子快赶上我,可她才十五岁。”紫蛾说。

“上初中了吧。”艾椿示意她坐下。

“没有,上六年级。”‘女’孩答。

栀子从厨房过来,亲了亲‘女’孩,又给自己杯里兑了些水,端给母亲。

“家里穷,还要带妹妹,上学就迟了,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孩没上学的不是一个两个。”紫蛾喝了几口水,又递给‘女’孩,“你也渴了吧,一个劲赶车赶路,又累又渴。”

原来紫蛾昨天就去了‘女’孩家,要坐半天的车,今下午又往回赶的。

三人喝了一瓶”‘女’儿红”,‘女’孩喝了小瓶果汁,栀子的厨艺很不错,烧制的菜‘色’香味俱佳,就像她本人一样。栀子肤‘色’肤质特好,袖口领口总像柳留梅透出淡淡的肤香,人品亦佳。栀子做的一桌菜几乎全部扫光,艾椿见栀子胃口好很高兴,上次在她家吃饭她就吃的很少,但愿她很快走出情殇的‘阴’影。

艾椿教授望着面前的空酒壶,这是柳留梅从地摊上买来的陶瓷小酒壶,有点古‘色’古香,柳留梅对艾椿调侃地说,自从艾上了一个老头,对古董也发生了兴趣。每次家宴,艾椿都爱用这个小小的陶瓷酒壶。餐桌应该是个赏心悦目的地方。

“这个酒壶‘挺’好玩,应该有个盖子。”栀子望着古‘色’古香的酒杯。

杯盖是有的,让柳留梅给带走了,她说:“到安居乐业的时候再让壶盖合上酒壶。”

“是啊,应该有个壶盖。”艾椿感慨一声。这时艾椿忽然想到中华国宝“皿方lei”,是古时商代的酒器,上有八个珍贵的铭文,加上造型出神入化,2001年在苏富比拍卖会上,被法国人以924万美元买走。法国人买走只是一个杯,杯盖正在湖南省博物馆静静的躺着,当然,这杯盖再也不会流落国外。

栀子就是一只“皿方杯”,至少也是一个杯盖,虽所谓残缺,但很珍贵,不知自己的高足杨兵为何弃置?艾椿半闭着眼,思绪翩然。

“栀子,艾伯伯困了,你们先回去,到家就把狗‘肉’放冰箱。让小妹早点睡,这里我来收拾。”

艾椿把栀子她们一直送到校‘门’口,然后又在话吧给柳留梅通了个例行电话,回到家见紫蛾已经把桌子碗筷收拾干净,而且给他泡上了一杯淡淡的龙井,少许几片茶叶正在欢快的舞动。

“给你带了个人来,没给你打招呼,不会介意吧。”紫蛾给艾椿一把热‘毛’巾。

“你不会当人贩子吧,这么好的‘女’孩从哪里‘弄’来的?她可正是上学的时候。”艾椿说。

“不瞒你说,‘女’孩是喂过我‘奶’的表姨的长孙‘女’,她爸这一横死,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生活更是困难,贩毒没捞到好处,还把小命搭进去,一家老少四口真的很可怜的,表姨一定要我把她的长孙‘女’带走,栀子说由她带出去跟着她干。”

“不上学太可惜啦。”艾椿一脸的惋惜。

“还上什么学?她也不愿上了,说‘奶’‘奶’太苦,她说要挣钱养活‘奶’‘奶’,还要供两个妹妹上学,很懂事的丫头。”

“跟着栀子干,倒是可以放心的。”

“带个小‘女’孩责任重,可是我不帮他们谁能帮呢。我那姨是我半个妈,小时吃俺姨半年‘奶’水,人是不能忘恩的。”

“她爸出事之前,到这个城市你知道吗?”

“谁能知道?他压根就没有上我这个表姐家。”

“是这样吗?她可认识你家?”

“我能不对你说实话?他多年前来过我家一次。他要是见了我,我绝对反对他贩毒。”

艾教授心里有了底,他知道她不会对他说假话。

艾椿想,紫蛾的表弟看来还是有头脑,没有害她表姐。

“那你按计划早点走吧。”公安找上‘门’来调查,即使没事也光荣不到哪。

“我这一去怕一时两时回不来,这个地方使我的男人成了废人,让我‘女’儿失去童贞,也失去了爱情,没想到我的姨表弟也死在这里呢!”紫蛾的语调生出悲哀。

“你还应当看到,你的‘女’儿真正‘成’人了,她是个好‘女’孩。而你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小苟成了有良心的大男人了。”艾椿安慰道。

“你总是一个人,不知道你心里让谁占着,往后生活上有不便的地方,需要我照应,一个电话我就会来的。我知道我伤害了嫂子,就是你心里有我也不会要我的。”‘女’人就是‘女’人,说时眼泪就往下掉。这时栀子来电话说:“妈,你早点回来,小妹非等你回来才睡呢。”

艾椿送紫蛾出‘门’,一路两人默默无语,有的时候,沉默比说话好,沉默可以表达语言,语言难以表达沉默。

紫蛾一家走后的第五天,来这个城市相亲的辜教授驾到,他的学生、甄伊的同乡、艺术系的那位‘女’教师负责接待。艾椿这才想起还没有履约同甄伊谈谈辜教授,但一想不谈也好,许多人夫妻一辈子彼此都还了解,你不过是同辜教授一般的共事才若干年的人,又能了解人家多少呢?何况这相亲一类的事,全凭感觉。

第二天辜教授就登‘门’拜访艾椿,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姑娘,艾教授估计是老辜同纹的那位‘私’生‘女’。刚一见面就使艾‘春’大为愕然,这‘女’士同柳留梅高矮胖瘦长相以及风韵几乎如同一辙,她显然比她的生母纹更具时代‘性’。这使得艾椿有点惶恐。

“这是我‘女’儿。”辜教授又对‘女’儿说,“这位就是我的先前在大学共事的艾教授,也是一位有造诣的作家。”

艾椿主动的给辜教授的‘女’儿伸过手去,感到她的手温没有柳留梅的热,手心凉的是更柔‘性’的‘女’‘性’。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淡淡的清涩的香味,艾椿辨别出是柳留梅一再赞美的sunfloer伊丽莎白-雅顿香水味,但柳留梅为了积钱买房,哪敢用高级化妆品。

“我‘女’儿同我们是一条战线的,不过她教的是中学。”辜教授接过艾椿一杯龙井。

艾椿教授又给‘女’宾递上一杯:“请问教的那‘门’课?”

“大学的专业是政法,出了校‘门’找不到饭碗,应聘到中学教语文。”辜教授代为回答。

“这中学语文可是累人活。”艾椿想起柳留梅的辛苦。

“这教学本身到并不怎样的苦,只要你多读些书,勤于思考。就是教育局名堂太多,像娱乐场所选美,选什么教学新秀、教学能手等等,这里面还要做试卷,同高考的试卷一样的模式,你说累不累啊,我让‘女’儿不要参与,可不参与又影响评职称,另外还要东拼西凑写论文,评职称没有论文不行啊,你看这么个折腾中学教师,他们哪有时间去读书,这语文教师不读书怎么提高?”辜教授大发一通议论。

“爸,我去图书馆查个资料,你们老友见面好好谈吧!”

“那你用我的借书证吧,管理员要问,你就说是我的学生。”艾椿把形似柳留梅送出小院‘门’,指给她看去校图书馆大楼的路径,目视着她的扭动有致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儿在攻读在职教育硕士研究生,有半个月的脱产听课时间,要不她怎么能陪我来你们这里?另外,她一定要我带着他去她出身的地方。”辜教授点了一支烟,“现在就这个‘女’儿时时记挂着我。”

艾椿想,当初辜是很不希望他的情人纹生下这个‘私’生‘女’的,因为压力实在太大,而且面临着两人双双被开除的风险。他决然没想到这个生不逢时的‘女’儿,成了他晚年生活和‘精’神依靠。而如今许多父母怀着生儿防老的愿望生下的孩子,辛苦抚养大了却形同路人,甚至虐待父母。这大概也是属于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人的造化说不清。

“你当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艾椿教授说。

“可是让我‘操’心的是,‘女’儿到现在不愿结婚,她说结了婚就不能照应我。我同她妈分开后,本不想再找的,现在看来我得找个老伴,让‘女’儿放心成家,要不我那有这千里相亲的勇气!”

这一下触动了艾椿教授的神经,现在自己已属高龄身体每况愈下,不忍再拖累柳留梅,希望她离开自己组建家庭,可柳留梅会生气地说:“这不是要我不仁不义吗?”

晚上,艾椿尽了地主之宜,在大学梅香墅宾馆的酒店便宴款待辜教授父‘女’,辜的学生、艺术系那位‘女’教师以及甄翊陪同,有意思的是宴请正是上次艾椿同纹及她的年轻的夫君共饮的那张酒桌上,生活总爱搞笑。

辜教授看来对甄伊颇有好感,不断给她夹菜,而他的‘女’儿,反客为主,也不断给紧靠她的艾椿添酒夹菜,艾椿也不推诿,喝得很爽快,今晚他需要酒,一则是辜教授的形似柳留梅的‘女’儿在身边。二则是她想到甄伊可能要成为别人的妻子,如果不是柳留梅,他很大可能会同甄伊在一起过比较平静的生活,他不会像现在过得这样的累。

饭后,艾椿把辜教授送到宾馆卧室后,才步履沉重的回到空空的家,同柳留梅通话没人接,可能又在开始么会,自从当上党支部宣传委员后,她的会议时间多了,真是国民党的稅多,公产党的会多。给她发了条短信:“已睡,晚安!”,这就免受睡后电话干扰。

虽然有些疲倦,还是打开了电脑,看下柳留梅有无写新的博客,见她的博客没上新的。柳委员真成忙人了。再打开邮箱,赫然见“杜宪”又来的一篇“说鬼”

篇名是《以往岁月里的鬼》:

我在学生时代当过一次鬼。我们殡仪专业的独立教学楼,在校后面的山坡上,是学校的深腹部地带,那里也是全校树木最多最幽静的地方。自从有了我们的专业,这里就不再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精’神上乐园。但是初恋者喜欢幽静的场所,还时而有一对两对的稚气男‘女’进入我们的领地。其实,了解历史的人知道,我们的殡仪教学楼下,原是百年‘乱’葬岗,不知有多少平民和贱民埋骨此处黄土下。历史和现实使得大多数学生和教职工家属,视我们的殡仪楼为禁区。

那是我大二的时候,国庆长假以后,天气突然降温,秋风阵阵。晚饭后宿舍区停电,我正准备去上七点的《死亡学概论》,母亲来了电话,要我‘抽’时间回去一趟,同一个小老板男人见面,我说我还没毕业,不见。母亲说,你以为你好找对象啊?才从家回来就要再回去?而国庆几天假期也不让我安逸,忙给我介绍男友,就怕我以后没男人。

母亲这个电话‘弄’得我心绪不佳,我一看时间已是六点四十,便随便捞了件衣服离开寝室。快到殡仪专业大楼时,碰到两位牵手的小男‘女’,只见男孩叫了一声狂奔下了坡,‘女’孩跌到地上。我去扶她时,她竟喊“鬼,鬼”的昏了过去。好在这时教我们的《死亡学概论》的老师,身高力大,抱起地上的‘女’孩上了教学楼。到了灯光下,我见自己身上穿的是国庆前全校文艺演出时我穿的舞蹈演出服,这可能吓着了那对小年轻,原来两人是才入学的新生。才进高校就恋爱啊,男的这么没有胆气,还谈什么恋爱?而且抛下‘女’的逃跑,这样的家伙给我都不要。

男的必须勇于承担。不怕‘阴’间的鬼,不畏阳间的权势。

看完“杜宪”的这篇短文,艾教授一点困意没有。他及时反馈:

读了你的这篇文章,如饮醇酒。按照你的真实感受写吧,不矫情不做作。文字看似不言不语,但它有生命。你能感觉到逝者有生命,你也一定感到文字的生命。你尊敬逝者,尊敬文字,尊敬万物,万物一定呵护您。

时钟的长针已快指向十点,艾椿歪在‘床’上,不想洗脚也洗手,酒味和sunfloer伊丽莎白-雅顿香水味,以及网上那篇文字的清香味,都是很好的催眠气味。刚要‘迷’糊,电话铃响了。

第七十四回 细妹操心老娘婚事 晓蕾亲携义父骨灰

电话是辜教授的‘女’儿打来的:“艾教授,还没睡吗?谢谢您的盛情款待!”

“同你老爸见一次面不容易,很高兴。”艾椿坐起来,觉得像个赖熊猫躺着同‘女’孩说话有失尊重。

“明天艺术系的阿姨上午带我们去公园,下午我们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城市去我的出生地。你的阅览证还在我这里,我现在想给你送过去。”

“没事的,你放在阿姨哪里。”

“不,还是我送去吧!”电话就挂断了,这种干脆同柳留梅是异曲同工。

艾椿步出小院‘门’,迎着从柔柔的桔黄‘色’路灯下飘飘而来的‘女’宾。

“你爸的酒量可比我大。”进了‘门’,艾椿教授把‘女’客让坐在沙发上。

“难得他有今天这样的高兴,不过喝多了点,回房间洗完澡就睡着了。”克隆柳留梅把阅览证从坤包里取出,双手递给艾椿,“还是大学图书馆资料全,往后怕还要麻烦您。”

“只管说,你要的资料我查到后复印寄给你。”艾椿想了一下,“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爸妈都呼我细妹,叔叔也喊我细妹吧。”

“这个小名好,全中国的‘细妹’怕数也数不清。”艾教授笑着说,他见细妹有些拘束或是某种严肃,想调剂下气氛。

“艾叔叔,我这么晚来打扰你,就是想同你说一件事,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

“别客气,我如能办到一定帮忙的。”艾椿教授说。

“就是我妈的事,我知道妈对您一直很倾心,当我还小的时候,妈时常牵着我的手,到哪小邮局问可有您的信。收到您的信妈会很高兴。当她知道您的妻子过世后,就同我说,她可能要同你一起生活,那时妈同我爸早已分居,婚姻形存实亡。我因为从未见过叔叔您的面,不好表态,因为我希望妈能找一个配得上她的人。不怕叔叔笑话,我这次是为妈妈的事来的,一见你的面,就知道我妈没有选错人。我希望坎坷一生的母亲在晚年有个好伴侣,过上平静的生活。”

“细妹夸奖了,我同你妈始终是好友,有一阵你父亲也很怀疑我同你妈的友谊。”

“爸现在已希望妈能同你在一起最好。”细妹若有所思,“我妈给好友写信,落款签名爱用,叔叔您知道什么意思?”

“?你妈名字纹的第一个字母啊!”艾椿想起纹在信的末尾的的不拘一格的签字,就像台湾‘女’作家应龙台的签名,真正是龙飞凤舞。

“不,她说那是表示举起双手,说是要挣脱枷锁。我妈就是这种‘性’格,听说妈现在同一位年轻男人在一起处得很好,这很有些让我担心。”

艾椿沉默。

“我爸同我妈是‘性’格的冲突,没有办法的。艾叔,我妈是一生离不开感情的‘女’人,但她同时也很珍惜感情。如果妈能同叔叔您生活在一起我当‘女’儿的也就放心了。你们年龄相当,审美差异不会大。”

“你觉得年龄差异大,会影响感情?”艾椿教授反问一句。

“我爸同我妈由当年的倾城之恋走到今天的倾城之怨,年龄差异过大怕也有些关系。在中国,不管是么样的忘年恋,即使不内‘乱’也让外部的风雨摧垮。”

“细妹,恕我直言,假如你妈再走进忘年恋,你持何种态度?梁实秋晚年结缘正当盛年的明星韩菁清,十年后梁实秋作古后,梁夫人又同一位小伙子结缘,这种事外界是沸沸扬扬,还好,作为韩菁清真正的好友,还是给于了尊重和理解。”艾椿实际上在暗示纹的‘女’儿,要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事真要发生在我们家,我怕一时难以接受。”细妹如实相告,“坦率的说,我不看好感情上的另类。”

艾椿想,眼前这位酷似柳留梅的‘女’‘性’同痴爱了自己是多年的柳留梅大不一样啊,形同神异。

“艾叔叔,我们合个影吧!”纹的‘女’儿从挎包里取出小巧的照相机。

艾椿听任对方摆布,照好后,细妹叹息一声:“我妈要在这张照片上就好了”。

艾椿教授胡思‘乱’想,自己的柳留梅假如能在一侧就好了。

艾椿一直把细妹送到她下榻的学校宾馆‘门’口,细妹从坤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交’给艾教授:“叔叔,这里有细妹的大名、地址,希望能保持同您的联系。”

“好的,需要什么资料,及时告诉我。”

“叔叔,不只是寄资料啊,还要叔叔的人生指导。”

“不敢,到时需要你们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呢。”

互道珍重后,艾教授独自在安静的校园漫步回家,心里却颇不宁静,亲友之间的关爱是少不了的,但是关爱的过分也会造成彼此的‘精’神负担。细妹细妹啊,您是否对母亲的关心过细了呢?

人生在世,对人对事的处置有个宜粗宜细的问题,细很了有时自寻烦恼。

光‘阴’荏苒,眼看又要到年底,岁月的脚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可就是一个快。

元旦刚过,老友郁文大夫的‘女’儿小蕾突然出现在艾椿跟前,令艾椿喜出望外。

“怎么先不来个电话?”

“给你个惊喜。”晓蕾说。“本想上了火车给你电话的,没想到手机给扒走了,上车时人很多,可能那时候丢的,我还把手机用线挂在脖子上呢。”

“金项链都能给你窃走,一根线算什么啊?只要人没丢就是平安!”

“叔叔,你还小看我!”晓蕾笑着说,“你先看爸给你的信,我要用你的电脑发个伊妹儿。”

艾椿展示老友的信:

椿弟:您好!时在念中。

敬老院电告,晓蕾大爹病重,我行动不便,只能由‘女’儿去探视,老人是晓蕾的义父,也该去探视。那边如有事还要你多费心。

你同小柳两人不见天日的长跑该还在进行中,屈指一算已过十分之一世纪了吧?我不了解你们的感情路线图如何走向,我也不再劝你们彼此不要拖累,也许你一旦没有了这个拖累,生活反倒没有了重心,人就是个受拖累的命吧!

过去,我对你同小柳的这种说不明白的关系,常持批判态度,中国人讲名分,名分就是定义,现在想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需要严格的定义,协调就行吧!

一年又将过去,台湾独派势力仍很嚣张,日本右翼抬头,攫取我钓鱼岛狼心不死。大陆贪官依然雨后‘春’笋,环境污染日盛,贫富加剧,我垂死之人,也只能干着急。小家尚平安,阿妹时有电话问候。‘女’儿的大事已定,原是中学校友,林业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对口工作,返乡务农,是有志气有品德的青年,令我心安。明年五月婚礼,到时候你务必驾临,来乡下看看我‘女’婿同别人合资搞起的林场,还有我设计的我们身后的所谓天堂,到时候如能携手你的君之柳一起来就更好了。

你的小伴小白狗早已当了尊贵的母亲,她一家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你就别牵挂了。

顺颂

平安愚兄郁文

郁大夫的信给了艾椿不少安慰,老友间的情谊称得上历久弥珍。只是最后一句话,使艾椿悲从中来,由小白狗想到柳留梅,都被自己抛到了远方。

当天艾椿便陪同晓蕾去坐落在城市远郊的敬老院,晓蕾大爹已经不能说话,见到了晓蕾泪眼里滚出了几点浑浊的泪水。敬老院长告知晓蕾,病人一个月前洗了一次澡后,上‘床’后躺倒就再也没有穿过鞋子。这个善良的老人,妻子死后就没有一个血缘上的亲人,是郁文把他安排在敬老院里的,晓蕾就是他的亲人了。晓蕾按父亲的吩咐送大爹去了医院,当晚就在医院陪着大爹。

第二天上午艾椿教授又去了医院,见病人还平静。晓蕾说:“艾叔,你陪我去见一个人,是你们市一个企业家,在我们那边的休养所疗养时认识我男朋友的,两人很投缘,他见我们那里山地多,就想投资林业,计划合资办林场,有几份文件要这位企业家签字。

“他架子‘挺’大啊,怎么不去你们那里签字?”

“我既然来了,带来文件不一样吗?”晓雷说。

艾教授点下头,同她母亲一样,这姑娘是能不麻烦就不麻烦人的人。

企业家约定晓蕾在一家酒店见面。谁知那企业家不是别人,竟是货真价实的苟经理,爱开玩笑的苟经理一见艾椿就说:“教授,这天下的美‘女’怎么都同你教授沾上边?”苟经理身体恢复得很好,能拄着拐杖行走,保姆小江还是寸步不离。小江上前同晓雷握手,大胆望着晓蕾说:“这个妹子生的就是俊。”说得晓蕾很不好意思。

艾椿这才注意到晓蕾有了男友以后,更显倩丽,被人爱着的青‘春’‘女’孩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美‘色’,经得起欣赏,何况晓蕾原本是美人坯子。

“你们那里是个好地方,我打算在那里养老。”苟经理同晓雷碰杯,热酒下肚,诗人的本‘色’又‘露’头了。

“投资林业,保持水土,优化生态,美化环境,开发木材,是大好事。”艾椿教授附和。

“我不打算单纯的种树,还想搞果木业,以前一直想在这方面投资,只是没有物‘色’到专业人才,遇到晓蕾朋友这个林大毕业生,我就下决心了。以后还要办疗养所,那里空气好,水好,土壤里含硒的成分多,你看晓蕾的肤‘色’多好。”苟经理这一说,还真有些道理。晓蕾的肤‘色’白里泛红,不是城里‘女’人总隐藏着的惨白‘色’。无论怎样浓妆细末都掩盖不了。

“老板,那块山地要赶紧承包,有人要打主意。”晓蕾说。

“我原不知道你们同我的老友艾教授的关系,这下,在你们那里发展我就更放心,这文件我是签定了。”苟经理握紧右拳说。

这时候,大包间进来一位‘女’孩,走到苟经理面前:“老板,有人要我们来这迎客厅助兴。”苟经理点了下头。

谁邀来的呢,苟经理轻声问艾教授,教授摇摇头。既来之则聼之吧。

‘女’孩招了下手,又进来两个男的,一位披着长发的中年男的手里提个手风琴。艾椿想笑,这个年头还用手风琴,土气了一点。然而节目一出手,一点也不土,阳‘春’白雪打底,就像有的‘女’人,外表不华丽张扬,但有高贵气在。手风琴流畅活泼中含有一点俄罗斯式的淡淡的乡愁,同这位四五十岁的琴手眼中的诗意的忧郁很协调。而‘女’孩的声腔婉转,加上外表甜美,酒场平添一番欢乐。那首《永在天地间》唱得好:

踏上人生之路那一天,

‘胸’中拥有一个心愿。

走过雨雪风霜,

走过苦辣酸甜,

心中愿望没实现。

面对你,

擦干流泪的双眼。

告别你,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让心贴近大地,

把爱先给蓝天------

一曲唱完,多血质的小江在抹眼泪。

苟经理扭头问艾教授:“曲谱的可以,歌词写的更葛巴。”此地讲‘葛巴’意思好得很。

“歌词是诗人张勤咏写的,我看过他的诗,很有诗味。”

‘女’孩一共唱了三首歌,都能打动心。

“这‘女’孩的唱功不错,可同巫红年轻时比肩。”苟经理小声说。

艾教授时不时凝视这‘女’孩的眉眼,一抹柳叶细眉,双眼皮下的凤眼,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时风琴手放下琴,走近艾教授:“您老不是艾老师吗?”

艾教授一愣,接过对方的大手:“您是——”他实在想不起琴手是谁?

“艾片长,我是小鲍啊,我在皇村协助您搞四清的小鲍。”

“奥,奥!”艾椿教授站起来,离开座椅,同风琴手拥抱在一起。二十多年不见,没想到在皇村相处了几个月的四清战线上的战友在这个场合相遇。不禁感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如商。

人生偶相遇,跌在金块上。

真正是太偶然的遇上这位珍贵的“战友”。从他现在卖艺来看,这位当年大学音乐专业的高材生命运或是不济。艾椿敬了小鲍三杯酒,小鲍很豪爽的一饮而尽。

这时,艾椿教授的手机响了,是医院的电话,说晓蕾大爹的病情有变化。

“艾叔,你陪着经理和朋友,我先过去。”晓蕾慌着要离去。

“你把我的手机带上。”艾椿把手机递给晓蕾。

“不用,免得再让小偷光顾我的手机。”

“把我的手机拿去,出‘门’没手机怎行?”苟经理拿出自己的手机,取出里面的机号芯,又从口袋掏出二百元,对保姆小江说,“你快去旁边的邮局买一张机号芯。”

“我们这地方没什么特产好送你的,就送个手机吧!”苟经理诙谐的说。

晓蕾一看是高档手机:“经理,这份情我领了,这手机我不能收的。”

“算我借你用的吧,年后我去你们那里规划林场,再还我行吧?”

“晓蕾你就先用着吧!”艾椿帮忙说服晓蕾。

晓蕾走后,苟经理要了几份清淡的菜,加上一瓶红酒。要献艺的三个人一起坐上桌子。

小鲍站起双手握拳:“老板,恕不奉陪,还有约定的场子等着。”然后给了艾教授一张名片,“艾老师,就这两天,我一定约您。”说完三人告别。苟经理从身上掏出五百元,要小江‘交’给‘女’孩。被小鲍推辞。艾教授送小鲍出包厢,小鲍要走了艾教授的电话。

回到座位,艾教授简单的说了他同这位风琴手的关系以及小鲍在农村锻炼的一场感情遭际,苟经理和小江唏嘘一番。

小江先要了一碗面条,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就走了,要去车站接从家乡来的‘女’儿,她放寒假后来这里过年。

“你老兄伤了一条‘腿’,因祸得福,找了个贤惠体贴的小江,如今你儿子也快大学毕业自立。”

“这小子哪里听我的,说什么大学的课堂‘浪’费了他不多宝贵的光‘阴’,不想拿毕业证,要自己创业。”

“那还不是你的基因作怪,你的儿子有出息。”艾教授实际上是表扬紫蛾,“那你的给一点他创业资金。”

“这小子同他妈一样倔,不向我伸手。听说自己捣鼓软件‘弄’到一些资金,他的软件编程可能有一套,大学编程比赛,他拿了第一。听我‘女’儿说,小子同傅市长的儿媳很熟,沈园‘挺’喜欢他,假如儿子真的有沈园相助,那是小子的幸运。”

“你到处找沈园这个人才帮你没找上,儿子却捷足先登,这你不能不服。”

“你还不知道我‘女’儿在省城读研究生吧,已去了半年。许多事情往往同想的不一样,我是亲生的儿子不亲,不亲生的‘女’儿更亲,不是妻子的更妻。”

“讲缘分好!”艾椿想到柳留梅。

“我投资林业,打算归老林泉,不想再在市场打拼,累了,人生不该这么累吧。我在那里疗养院休养几个月,看了不少古今中外贤人写的书,悟出了人的活法,这人在世上为了钱为了物质上的享受为了虚幻的名利去勾心斗角损人利己伤天害理,活到这种地步,很可悲的。眼下这人‘性’的丧失民风的污浊,真让人担心。”

“你要相信中国传统文化的自救,相信‘乱’中求治。”艾椿说。

“不说这些。”苟经理看一瓶红酒快到底,“我一直在打听傅市长儿媳的下落,听说傅市长的见义勇为的奖金还放在那里没人领,只有他儿媳能领来。”

“可是,她是不会领的!”艾椿叹息一声。

“傅副市长遇难后,我就想聘沈园来我公司任副总,她可是个人才,可人不见了,该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我所知道的她的友人处,我都询问过。大家都在找她,太遗憾了,没有了好人老傅,沈园也消失了。”

饭后不久,保姆小江开车来接苟经理,说家里有朋友来了。

这时,包厢‘门’推开:“艾老师,我有事来晚了。”

艾教授握住来人的大手,一看是毋经理。

“您同苟老总来时,我在楼上看到了,正在开会。苟总,艾教授是我的老师。”毋经理又同苟经理握手。

“破费你了,毋老板。”

艾教授方知道助兴的唱班是毋经理要的。

“这个唱班有特‘色’,琴拉得好,‘女’孩唱的也好。是省城来的吧。我是给我老师赏心悦目的。”

苟经理的文化修养高,一听‘赏心悦目’用在这里很不通,但很搞笑,便笑说:“难得你这样尊师爱生。”

苟经理同毋老板是商界熟人。毋老板说:“你这不通,‘尊师’可以,何来‘爱生’?”

“你别忘了,我们那次跟傅副市长外出考察,晚上斗地主,是你叫我怎么偷牌的。我是你学生。”

说笑一会,毋经理离开了。两人又闲话一阵毋老板很会做生意,盘下几个酒店,本市酒店行业快成老大了。

小江把苟经理扶上车,顺便先将艾教授送回。

艾椿教授回到家,很累了,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床’头的电话铃声唤醒了艾椿,是晓蕾的电话,告诉说大爹走了,艾椿一看时间已经是黄昏八点半,他立即出‘门’,打的赶到医院,晓蕾的眼已经哭得红肿。

老人走得很安详。他以一封信的方式留下遗嘱:

郁文老友:我该同老伴赴约去了!很感谢你们父‘女’给我余生的温暖,如有来生,欠你的款项欠你的情只有来生再一并归还了。留下的破房子和一些破烂都由你处理,少量的藏书给晓蕾,她是爱书的人。骨灰盒不用再买,同老伴的归在一起,生时我同她相濡以沫,彼此温暖,到了那个世界也一样。在那里,我们保佑你们父‘女’平安!

字写得很公正,但笔画似在抖动,他中风以后,右手不太好使换。名字三个字写的大大的,还按了手印,以示慎重。

敬老院的院长同艾椿共同处理了逝者的后事,晓蕾大妈的骨灰盒一直由丈夫保管在箱子里,随身带着。按照遗嘱把夫妻的骨灰放在一起。

因为年关在即,晓蕾急着要赶回,遇到的问题是火车票难卖,车站里已没有了熟人,艾椿教授的忘年‘交’“老匪”已经离开火车站调度室,去做边贸生意了。苟经理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决定用他的车送晓蕾,约十五个小时即可到达。

天微明小车就来了,是辆豪车劳斯莱斯列车型,新车,除一位男驾驶员外,苟经理的家政小江也在车上,她全程陪同晓雷返家。晓蕾带了她大爹的两箱书,怀抱着她义父和大妈的骨灰盒上了车,安葬在老友郁文准备好的墓地内。目送小车消失在冷峻的晨曦里,艾椿教授还愣愣的站在原地,他想自己百年后,如让柳留梅怀抱自己的骨灰盒,决不是一桩诗意的事。人的最后的归宿,最好是整个儿深深的埋在养活人类的土地中,不要燃烧,不要骨灰盒,节省木料和能源,净化空气。

艾教授待晓蕾走后,电话打到苟经理:“老板,太谢谢你了,派了小江陪同,你什么时候买了豪车劳斯莱斯新车?”

“考虑晓蕾是‘女’孩,有‘女’人陪好些,再说路程长,一个驾驶员太累,小江的驾驶水平很好的。新车是我一位商界朋友的,比我那辆二手奔驰‘性’能好,路上更安全。”

“这我就不懂,普通车路上就不安全?”

苟经理说:“从汽车保险角度说,豪车上路是比较安全的,越是高级豪车,保险费越高,劳斯莱斯列型车,在美国年平均保费接近三千美元,我国也不会少,这种车别人都怕伤它,离它远点好,这叫豪车伤不起。”

“我这个穷傻‘逼’明白了,真是让你费心了。”艾教授叹息一声,“中国的人命价可远不如豪车价,谁想伤你就伤你,报废了也不过二三十万。”

晓蕾走后第二天下午,小鲍的电话来了,约定晚上在《‘春’‘花’秋月》酒店“‘春’‘花’厅”见面。

艾教授按时到达,见《‘春’‘花’秋月》是个小酒店,但很干净,按照苟经理的观念,艾教授先去看了下厨房,比较整齐卫生。进了‘春’‘花’厅,见小鲍已经在等候。小鲍已不是当年的小鲍,穿一身合体的西服,肩宽宽的,新理的发,很‘精’神的帅气的中年男人。

小鲍也不推辞,点了几个菜,看来今晚只是双人饮。

小鲍在两个杯子倒上红酒,边喝边谈。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艾老师。”小鲍感慨。他大体上叙说了自己的遭遇。

小鲍是文革前大学生在农村四清工作队中锻炼的一员,因为同‘女’民兵班长牛‘玉’有点感情小瓜葛,行将结束前被“送回”学校的,送她回校的是公社四清工作组办公室主任傅钧山和小鲍所在四清片的片长艾椿一起护送回校的。在傅钧山艾椿的坚持下,小鲍没有受处分。

小鲍大学毕业后,又回过一次四清地点皇村,很希望能见到牛‘玉’,他觉得对不起这位农村‘女’孩,如果牛‘玉’没有结婚,他想把她带走,他直接找到牛‘玉’父母,说明来意。当他得知牛‘玉’已经有了孩子,生活比较困难,小鲍留下了500元,无奈和遗憾的回城。小鲍虽然业务很‘棒’,但可能因为四清时的小‘波’折,没能留校,去了省城文工团。之后是结婚、生子、儿子夭折、离婚。感情生活很不如意,三十九岁离婚后没有认真考虑再结婚。

五年前文工团招聘学员,有个姓马的‘女’孩来投考,原是地方唱地方戏的,只有初中毕业,但因为唱腔甜美,外形也好,领导留了下来,领导让小鲍给招来的几位男‘女’学员上些专业课,后来小马的母亲来看‘女’儿,见到鲍老师,两人都愣住了,原来小马的母亲正是牛‘玉’。牛‘玉’虽然已不再是年轻时美丽的‘女’民兵班长,中年‘女’人的沧桑她更甚,但并不枯萎,有许多农村中年‘女’‘性’所没有的对生活挑战的韵味。

牛‘玉’言说了出嫁后的种种心酸。丈夫太老实,没有一点文化。只有一身的力气。去北京郊区干挖冬藕的苦活,这种活一般年轻人不愿干,中老年干不了,天太冷,活太重太累。在零下十度甚至二十度的水中挖藕,从早到外,挖出千把斤冬藕,其苦状可想而知。因为工资比较高,牛‘玉’丈夫一连给人家挖了五六年的冬藕。风寒入骨,三十五岁得了严重风湿,人瘫痪了。从此,家里的重担压在牛‘玉’一人身上。那是个深山区,条件不好,没有了收入,仅有的一个‘女’儿,上到初中,见家里太困难,瞒着母亲去考地方戏班,因为她从小爱唱爱跳,声音又好。很快‘女’儿成了台柱子。

“牛‘玉’真的很苦。也许是家庭贫困,‘女’儿小马平时穿着很朴素,不多的收入几乎全寄给家里给父亲治病。牛‘玉’是因为我,被父亲惩罚般的嫁到了深山。”

“你也不要过于内疚。像牛‘玉’这样的生活状态千千万。”两人喝了一瓶红酒。小鲍还要再开一瓶,艾教授挡住了。

“喝,酒对知己!”小鲍有了醉意,“这每年我是雷打不动把我收入的一半支援牛‘玉’,她的房子也破了,丈夫的‘药’费开支不少,风湿症其实很难治得好。牛‘玉’说,死马当活马医,有个有口气的男人在,心里踏实。牛‘玉’是个好‘女’人,好‘女’人你不‘挺’她‘挺’谁?”喝下一杯酒。

艾椿夺过了小鲍的酒杯。

“艾老师,我们那里体制改革,基本工资很少,就看你会不会挣钱。我带了一批人,就四处演出,收入还算可以。凭我的能力,我不怕没钱‘花’。现在我的苦恼是怎么处置小马?她就是不愿处男朋友。去年牛‘玉’来了,在我那里住了几天。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母‘女’‘弄’了一桌菜,我们一共喝了一斤半白酒。牛‘玉’的酒量可以,但可能还是醉了。她说:‘这辈子遇上姓鲍的,值了,我亏了你。你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儿子,我把‘女’儿给你,你不要也得要。”小鲍右手抓着紊‘乱’的‘花’白头发。

艾椿明白了在小鲍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比他大二十多岁啊,我对不起她妈,不能再对不住她‘女’儿。”

看来小鲍的观念成问题,人身上的问题,没有一个不是涉及观念问题。

这时,‘春’‘花’厅的‘门’开了,进来一位红衣‘女’孩,艾椿一看是今天演唱《永在天地间》的‘女’孩。她先向艾教授问好,然后坐下:“艾教授,鲍老师的酒量不大。我敬您一杯。”然后向服务员要来三碗面条。小鲍只吃了半碗。

服务员来结账时,艾教授坚持付钱,但小马不愿意,一定不让艾教授买单。出‘门’后,三人打了辆的士,见小鲍有点摇晃,小马扶着他进了车内,很利索。先送艾教授到大学‘门’口。小马和她的鲍老师下车同艾教授握别。

“艾老师,我们明天离开这个城市,欢迎您去我们那里。”小鲍说,然后拉着‘女’弟子的手进了的士。

艾椿望着师徒俩的的士消失在夜空。他在想,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可是理想的差距!

艾教授遥望星空,祈祷开放的真诚的现代的自由的爱情观念,永在天地间。

又一个旧历年降临,柳留梅随着一年一度汛期黄河般浩浩‘荡’‘荡’的民工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转眼又恋恋不舍的回到可恶的高考指挥‘棒’下的中学讲台上。新年中两人的的主要话题是买房,柳留梅说不能让老头一个人守着,艾椿说房价居高不下,还在创新高,这种房奴当不得,房奴是现代文明下的奴隶。

柳留梅离家前艾椿给柳留梅洗头的时候,发现她原是一头乌黑的头发中,也藏有几根生命力正旺盛的白发。

苟经理来电话,告诉艾椿他要去规划他的林场,邀请他一起去会老友。艾椿说不能去,‘女’儿的孩子要冲刺高考,当外公的要不断指点孩子的作文,其实他还有件要事,是给柳留梅赶紧拼凑一篇论文,她正在冲刺高级教师,还缺篇说得过去的论文。这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评职称要论文,有多少人是自己用心思码的?他们哪有‘精’力和时间?

“有件事要拜托教授仁兄。我那‘女’儿考上研究生后,怕要谈个人的事了,因为她要学有所成,也因为她有点残疾,整个四年大学时间里她是拒绝爱情,可你不能一辈子拒绝啊!”苟经理说。

“你‘女’儿不就是‘腿’有些不方便?可她的长相她的聪慧是一般‘女’孩比不上的,你别为她瞎担心。”艾椿教授说。

“怎么能不‘操’心呢?我‘女’儿是弃儿,不知生身父母,幸遇我老伴,不幸又得小儿麻痹症,靠着她的奋斗成了研究生,总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所以我特别的关心她的另一半。”

“你是要我给她物‘色’男友吗?我的意见是儿‘女’的情事父母不要过于关注。我老伴在世的时候,给‘女’儿物‘色’好几个男友,都没有成,最后还不是‘女’儿自己找的?不是‘挺’好吗?我的一位朋友的‘女’孩,在大学自己谈好一个,是艺术系的,老妈说,不行,搞艺术的心不稳定。后来政治系分来一位大学刚毕业的男生,被我朋友的妻子看上了,可男方已有‘女’友,只是在另一个城市就业,距离使两人留下了缝隙,后经朋友的妻子一番运作,硬把那位政治系青年教师‘弄’成‘女’婿,听说婚后可能不是很协调。后来朋友的‘女’婿不到四十岁得了胃癌走了,这癌症同婚姻的不和谐怕是有些关系吧!”

“好了,你别讲那么多。这种生拉硬扯的事我不会干的。我‘女’儿正在‘交’朋友,是男方一再主动的,我‘女’儿说,自己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以后干家务受影响,男方说他不在乎,家务由他来干。‘女’儿说,以后成家后母亲得跟我一起生活,男方说不成问题。我‘女’儿还没有答应,对感情这档子事他比较冷静。”

“恋爱期间的信誓旦旦的话语可信度太低,要看人品。”艾椿教授说。

“我就是为男方的人品找你的,我的未来的可能‘女’婿,正是贵校毕业的学生。你一定要同我实话实说。”苟经理语调中少有的严肃。

“我校的毕业生多如牛‘毛’,是那根‘毛’呢?”

“你的高足,贵校新闻系的毕业生,大名叫杨兵。”苟经理一字一句的说。

艾椿一愣:“谈不上高足,师生关系吧!”因为栀子的原因,原本很好的师生关系无奈渐趋冷却,虽然艾椿知道杨兵对栀子的伤害不是太严重,他同栀子的分手不涉及道德,但栀子的痛苦使得艾椿不能平和的面对杨兵,乃至他没有当面转‘交’栀子退回的金项链等定情物,而是由市报总编去省城开会时代为转‘交’的,只是写了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字条:

杨兵:金项链金戒子各一件,拜托胡总编面‘交’你。

字条中栀子的名字都没有提及。

“杨兵是我的学生,成绩不错。”

“杨兵此人如何?”苟经理问。

第七十五回 真新娘设计伪婚礼 假配偶被予重头戏

杨兵此人如何?面对这个问题,难住了艾教授。[求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评价人是个难事,评价活人更难。

“你应该见过他,在那次特殊的婚礼上,常同紫蛾站在一起的那个男青年。”艾教授想了想说。

“没印象了,我只是希望你在他的人品上把把关。”苟经理说。

“我就最怕评论人的人品,往往舆论说某个人人品不好,但你同他深‘交’后,会觉得他人品蛮好;同样,公众场合显得某个人的品德可以,恰恰这个人是伪君子。”

“教授,你别同我玩哲学,一句话我‘女’儿跟着这个人有没有幸福?”

世上的提问很蠢的是三类:一是“你爱上谁了?”你要是碰上个同‘性’恋,人家怎么回答?二是“你的年龄多大?”这是个忌讳年龄大的时代。三是“你幸福吗?”这问题太让人回答了。回答“我很幸福”,会说你浅薄。回答不幸福吧,好像对政fu不满似的。

“杨兵能挑上你‘女’儿,有眼光。你‘女’儿能比较冷静面对一表人才并在报社工作的杨兵,她是有头脑的人。从传统眼光看杨兵是个不错的人,爱学习,工作认真,为人实在稳重。”艾椿字斟句酌。根本上他避开了幸福。

“‘女’儿因为有些残疾,内心一直封闭,不愿谈感情,考上研究生后,已经近三十了,已经是所谓剩‘女’了,‘女’子老放在闺阁,是缺少生命活力的,只有进入婚恋才能‘波’光闪闪的活泛起来。难得的是现在稍稍能够进入社‘交’生活,他同杨兵已经‘交’往一段时间,好像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但杨兵倒是很主动。我同孩子妈,关心的是杨兵的心理情况如何?在殡仪馆干这么长时间,对他的心里会受什么负面影响?比如说是否有冷酷等心理‘毛’病。”苟经理问。

“那倒不至于吧,只是-----”

“只是什么?你务必要实话实说。”

“我说你‘女’儿是可亲可敬的好‘女’人。”

“我要你说的是杨兵。”

“从来‘女’子多可敬,无奈世上少好男。”

“教授,你别绕弯子啦。”

艾椿教授想了想:“那就单刀直入吧,杨兵可能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对未来的妻子一定要求是处‘女’!”

苟经理“啊”了一声,长久没有说话,艾椿放下了电话。

看官,何以艾教授这句话,像蛇一样咬了苟经理一口?原来触中了苟经理的那根忏悔的神经。他的原创《活着的忏悔》中,就有一篇涉及他同他公司一位‘女’大学生的事,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却又不准备结婚,孩子人流了。后来她考上研究生走了,毕了业结了婚,不久就离婚了,原因是男方一直认为她婚前是所谓不洁之物。‘女’方因为心情抑郁,得了‘乳’腺癌,尽管苟经理为她治病‘花’了二十多万,他内心一直是疼的。感到自己有罪,罪之深矣!

苟经理倒并不担心‘女’儿不是处子,而是碰上这么个洁癖之人,往后的夫妻生活怕易生是非。

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生活在这铁硬铁硬的世界上,碰伤碰缺了那个地方都是可能的,尤其是柔柔的‘女’孩。面对这方面的完美主义者,今日天下有‘女’儿的父母就很难心了!

其实,这世上本无完美,当你苦苦的执意的追求所谓完美时,也就必然派生出了另一种不完美,这正是:

问世上完美为何物?怎一个残酷了得!

艾椿教授是有很累很累的感觉。他本不以为然古希腊悲剧家梭佛克里斯在他八十高龄时解脱似般所说“到如今余始免于爱之苦”这句话,而推颂另一位名人八十四岁时所说“晚年有年轻的妻子是上帝对我的恩赐”这句话。不以为然或推颂,怕都不是应有的态度,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爱感受的权利,就像每个人有不同的味觉爱好,旁人不必说三道四。

前苏联老兵鲍勃罗夫在二战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部位,当时因没有手术条件,子弹留在心脏,以后有条件了,医生检查他身体后,见他生活正常,认为说取出子弹是大手术,不取为好,这位老兵竟活到九十岁。

相爱的男‘女’双方,彼此都是击中对方心脏的一颗子弹,有的子弹同心脏不能相容,有的子弹则同心脏融为一体。

世人啊,不要轻易的击发你的子弹!你的子弹能同对方的心脏融为一体那是幸甚幸甚,如果不能相容,无论怎么说,手术是痛苦的,‘弄’不好还要搭进生命。

艾教授在武汉时。柳留梅曾在电话中吩咐两件事:一是去宝通寺代为进香,二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但当时没有说。所谓重要的事情以后没有了下文。买房子的事吗?其实这也不算人生中的重要事,只是因为政fu没有给广大无房者提供正常社会中应该提供的便宜住房而使住房成了重要的问题。

结婚的事?对正常的少男少‘女’来说,应该是算个重要问题,但是对艾教授和柳留梅这一老一少的来说,已不算重要的事,这事已经疲软了,就这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着也不错,何况实际上谁不是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着日子呢?

至于柳留梅的高级职称问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有一些时日方能排上队,在职研究生还得‘混’半年才能拿到学位证,只有拿了学位证以后才有资格申请高级职称。三篇论文么,艾教授已通过人脉给发了两篇,都是在所谓的省一级刊物上发的,还有一篇艾教授打算代她写,看她一天到晚太忙。

最近她又当了党小组长,而且被指定接下支部宣传委员的工作,因为宣传委员通过关系,去政fu机关上班了,这是人家的本事。难道干上了代理委员,还想往上攀?就是有这个野心,也不是重要的事么。?何况柳留梅不是那种攀上爬下的‘女’人,她从不认为当官很重要。

艾教授想来想去,想不出柳留梅有什么重要的事。

所以,在艾教授看来,眼下没有啥事算得上是柳留梅当前人生中的重要事啊。

倒是老友秦根遇到一件重要的事,他来电话告急,说没有房子住了。接近八十高龄的人,衣食住行是重中之重的事。问明了地址,艾教授便立即打车去看秦根,下了车,见有菜市场,顺便买了点活鱼鲜‘肉’素菜和几瓶啤酒,好久好久没在一起了,自己烹调,对饮一番。

进了秦根的住房,不看则已,一看心酸,出租屋仅一室一厅,局促凌‘乱’,桌子上的一本《易经》上放了半张没吃完的烙面饼。秦根虽然样子没变,但因为‘门’牙掉了,加上满头银发,苍老有加。所喜有了一台电脑,表示这里多少有点时代气息。那台文革时候从旧货摊上淘来的小型钢琴倒是擦的很干净,这是这屋里的主人存放灵魂的地方。

问明情况,原来房东见秦根日渐衰老,担心他死在这里,借口说自家要用房,等于下逐客令。自己也按赁房信息找了几家出租房,但是房主都婉言相拒。

“去你儿子那里不行吗?”艾教授说。为了儿子还债卖了住房,如今老父亲没地方住,当儿子的不能接走老父亲吗?

“我离不开这里。[八零电子书.]”秦根摇摇头。

是啊,人老了就不想轻易挪动地方,以后柳留梅有了房子,艾椿怕也不能常住她那里,老人住老房子老地方灵魂是安稳的。如今许多地方拆迁或搬迁,有多少老人的灵魂没处安放?

“你先不用急,实在一时找不到地方,先到我家住下再说。”艾椿说。

“老艾,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秦根的眼中滚动着浑浊的泪水,“可是我习惯一个人生活,电脑是儿子配制的,我想用它写个长篇,腹稿已经有了,心也开始动了。”

“你本人就是部长篇。”

“题目也起好——今生无恨有怨。”

艾教授笑了起来;“既然无恨,就不应该有怨啊!”

“我们的文学传统不是讲‘诗可以怨’?如怨字不好,改为《无恨曲》”

“好一个《无恨曲》!你这一生的曲折经历,确实值得你写一写。你四十年代就是儿童团员,为抗日武工队送过信。而且还参与同日本鬼子摔跤,缠住鬼子,让武工队奇袭鬼子。这可是你的光荣历史啊。1948年底你正式在解放区工作,应该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可解放后你的档案被莫名奇妙的‘弄’丢了,只能按退休干部拿钱,每月至少少拿两三千。但你不争不闹,这可不是每个人能做到的。假如你一直在动物园当副院长,不调到矿务局当什么文联副主席,乃至退休后按企业待遇,退休金又少拿许多,你也不发牢‘骚’。小谢呢,原来是国营工厂工人,同你结合后,调到这个城市,却没有能相应的对口安排,只因为你不愿‘花’钱送礼,把夫人的铁饭碗‘弄’丢了,你好像也无所谓。至于感情生活上更是风‘浪’迭起。这些经历可是你搞创作的丰厚资源啊!”

“也不能说有什么光荣史,我们村庄被日本鬼子占领时间比较长,鬼子想把我们那里搞成绥靖区,日本兵爱找我们十四五岁的男孩玩,找我们这些不大不小的孩子摔跤。我们儿童团暗中商量,同鬼子集体比摔跤。我们那里是个传统武术之乡,那时我虽然十三四岁,已经有些本事。我们想用摔跤的方式缠住鬼子,让武工队来奇袭。这计划终于没有获得结果,武工队中途受阻,结果我们十几个孩子被日本兵摔得脸青鼻肿,但有几个鬼子伤了卵蛋,我就是个抓日本兵卵蛋的一个,记得那日本鬼子还笑了起来。这时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的。”

“你应该写出来。”

“年轻时写过,记得还投到一家刊物。刊物的编辑说这是胡编的,说日本鬼子哪有这样仁慈的?没见过鬼子的两面人,当然不理解我写的东西。这日本鬼子凶的时候特别凶,平常也对你笑脸,但他可不是活菩萨。我那篇稿子一直没舍得丢,上次房子拆迁,我整理东西不知放哪里?现在写不出那种味。那是真实。”

“日本人伪善,从不真正信任你的两面人格,我们中国人缺乏了解,他下面磨刀霍霍,别以为是宰‘鸡’杀羊款待你,而是或许要放你的血。我们的儒家做派同日本的武士道派较量,时常吃大亏。”

“他们不知道,在绥靖区,日本兵也不是想杀人就杀人的。再说鬼子也不知道我们的预谋啊。但这算不得光荣历史。我每次看小兵张嘎的电影时,就想起来这段经历。你不是有个高足,叫什么周贶之的,参加过最早那部电视剧《红楼梦》编剧,我在儿童团的经历可是有不少能拍出‘精’彩的电影场景,让他给编个电影。”

“要是这事按预谋成功,就是大大的有功。那你就肯定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说到待遇,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同学,他的工资每月比我多拿四五千,多就多吧,反正我也饿不死。那时候我们小学那个班二十多人,后来出去工作的也就几个人,其中有一位也参加了同鬼子的那场特殊摔跤事件,记得他被鬼子摔坏了一条胳膊。他是在地级领导上退下的。我们同学中大多数当农民,生活哪有我好啊。所以我是知足派。”

“有你这‘精’神和你的丰富人生,加上你的很不错的一支笔,一定能有惊人之作。日后,恐怕有人会在这间房子外面写上:作家秦根在这间出租屋内完成《无恨曲》,或者写上:《无恨曲》的作者秦根在这间出租屋将躯体租给了阎王。

“灵魂呢?”

“因为你的杰作,使你灵魂永生,灵魂属于社会。”

秦根笑了:“好久没有这样‘浪’漫了。”

接近中午,艾教授就去厨房准备午饭,可是一看既无炊具又无燃气,仅有的一只电磁炉,‘插’头坏了。“老兄,你怎么生活的?”

“那还不方便?这里的小食摊多。”

这是什么生活啊!艾椿实在惊讶和佩服老友生活的超简单化。

“老秦,你还是找一个老伴吧,在饮食起居上有个照应,这对你写长篇有好处。”

“哎,我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有那个老太婆愿意跟我?跟我这个穷老汉?吴稚晖说,老少配是谋财害命。现在找老妪,害命不存在,谋财怕会有。现在人家也要看你有没有钱,所以我还是自个跟自个生活为好。现在的问题倒不是我真的很老,不知为什么‘女’房东总觉得我会随时死在她的房子里。因为没自己的住所,就不能安心写点东西。我的理想生活是:上午写东西,下午会会老友,旁晚有个知己散会步,晚上打开电脑看会京戏,夜里做个有趣的梦。这中间有人为我洗衣做饭。”

艾教授笑了,这种生活要求,应该说并不高。他说恩格斯也有他的理想生活:“恩格斯的理想生活是:社会规范着总的生产,从而让我有可能在今天做一件事,明天做另一件,上午打猎,下午钓鱼,旁晚养牛,晚饭后评论。”

“恩格斯一定为他自己的企业‘花’费大量‘精’力而苦恼。”

艾教授说:“这也可以看作恩格斯的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蓝图。这个蓝图了不得,我们现在大多数人被市场经济左右,被金钱绑架,哪有时间打猎钓鱼以及搞评论。人人都很累,这不是我们应该要的生活。”

“我一辈子的生活经验是,人很难得到它应该有的生活。”

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响了,是韩瀚打来的:“我想你啦,在哪里?”

“我还能像你一样,窝在上海的老婆身边?”

“昨天回来的,晚上聚一聚吧,你找一下秦根。”

晚上的饭局是原来市文联秘书摆的,他现在在文化局分管影视。公款招待老上级,何乐而不为?令艾教授感兴趣的是饭后一场电影,是俄罗斯著名的影片《乡愁》,诗情画意,离愁别绪处处,尤其是那个长镜头:持烛、慢慢拔涉在清清的水塘,满脸满身的忧郁,但是并不疲软沮丧,一步步向前,决不放弃。

艾教授见秦根的一道道皱纹的脸上,有晶莹的泪‘花’。

从秦根那里回来的第三天,柳留梅突然回来了。她说受邀参加语文界一个座谈会,正好学校接着开运动会,就‘抽’空回来一趟,有三天时间可逗留。

柳留梅回来是为了商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让艾教授不得不慎重考虑——办婚事。不打算结婚还办什么婚事?为这事柳留梅专程回来一趟,她说:“举办个婚礼吧,否则,我要让老爸老妈给烦死,一通电话就是可找到朋友了。校长当红娘的心思还没断,还时不时的有黑客来访。”

“想好了?”艾教授问。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他没有这思想准备,颇感突然。

“想好了,想了好一阵,你在武汉时,我就产生公开办婚事的想法。”

“在哪里办?”

“我们学校。”

“回来就为这事?”

“这事怕有麻烦,必须回来一趟,取得你的理解和谅解。”柳留梅说,“我想好了,这么个拖下去,父母不安心;同你公开,父母伤心;同你分手,你我难心。既为安抚父母,也为日子安稳些,这就必须有个婚礼。实质上的男一号当然是你,但形式上的男一号不是你,想来想去想到了你的‘女’婿。”

艾教授不由得一愣,她这不是在编传奇吧?但看到‘女’弟子一脸的认真,认真中的一点无奈。但是换位思考一下,也就大体予以理解。只是‘女’婿‘女’儿的工作如何去做?

“我想找你‘女’儿直接谈一下,因为这事关系到三个人,你、你‘女’婿、你‘女’儿,两个男人好商量。”

“你怎么知道我‘女’婿好商量?”

“因为他是个很难得的善于理解人的男人。”

“你不怕我‘女’儿冲撞你?”

“不怕,她要冲撞早就冲撞了。你没看到早先多卿老师家里儿媳‘妇’对老公公的冲撞?”

“这婚礼不就一两天完事?我看只要‘女’婿同意,不一定让我‘女’儿知道。”

“这事不是这样的。有的事不能不瞒,那是无奈,有的事假如现在瞒着以后泄‘露’出去后果严重,那是不能瞒着的。我有一个男同事,人生的帅而‘精’明,他的一位大学里的‘女’同学,要往我们市里调,单位不放行,说除非你的男人在那里,我们放行。这‘女’的真行,‘弄’了张假结婚证书,去糊‘弄’领导。领导说,那你把你男人带过来,我们要同你男人谈一谈。这样我们那位男同事就被他的‘女’同学借走。去了以后,领导很热情的接待,表示他们研究一下后,可以考虑放行他的妻子,当晚设宴招待。这领导鬼的很哪,派人监视两人是否住在一起。我们的男同事在晚宴结束后,挽着老同学的手悄悄说:‘你不觉得这里有文章?今晚得在你的单身宿舍将就一晚。’后来,这‘女’的调动一事果然成功。可是我们男同事的‘女’友不知怎么知道这狸猫换太子的事,不干了,她生气了,竟然两人同住一屋一夜,闹的昏天黑地。假如事先同她通好气,即使临场有变,事后能解释清楚,也不至于‘弄’得最后分手了事。”

“这事按说可以保密,何以会让她‘女’友知道?”

“他回来后很得意的自吹,怎样识破那领导的‘阴’谋,还说那晚‘女’同衍感动,要他睡在她的小‘床’上,自己打地铺。怎么能让‘女’人受屈呢,还是自己睡的地铺,那晚睡得真香啊。他这一吹嘘,能不传到他‘女’友那里?男人总爱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你是担心瞒着我‘女’儿,可能回造成两口离婚?”

“那倒不是。我一直很尊重你‘女’儿,可这么几年我们两人竟未谋面,趁这档口见一下吧。”

“‘女’儿要是不见你呢?你知道我‘女’儿是很有个‘性’的。她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要她们几个研究生帮着收集资料,她就是没有干。”

“真要不见,我当然会尊重她。”

“她现在忙,又当了官,不一定有时间。”

先前乡镇中学的老校长不知怎么知道柳留梅回来了,从艾教授处联系上她,说要她在市里讲一堂公开课。老校长研究生毕业后为了家庭,参加了市公务员考试,笔试口试都是第二名,市里得知他原是本市的一位中学校长,便让他去了市教委当副主任,现在是市教委二把手,一般二把手管学校建设,这可是个‘肥’缺,他却主动提出抓教学,别的事一概不问,也是位官场另类。

柳留梅的公开课已经不是先前刚毕业的小‘女’子教师上的那种背书似的比赛课,上出了水平,上出了档次,上出了时代‘性’,有不少校长来听课。当知道柳留梅原是本市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教师时,不竟生出些许感慨。课后老校长邀了几位听课的教师和校长开了座谈会,大都是溢美之词,不过也是心里话。

“柳老师,请教一个问题,我们学校初中语文组前不久在争论一个问题,对朱自清《背影》的理解,原因是有位青年教师没有按教参本的观点讲,教参本的观点是《背影》表现了父子真情。至今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看法。这个问题怎么看,我回家请教老父亲,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老校长介绍说:“柳老师,这位是米校长,她是社会学专家,对学校的教衍关心的。”

柳留梅对米校长点了下头,然后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涉及到对文本的理解。著名的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认为“理解不可能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多年来对课文《背影》的理解定位在“感人的父子真情”,这样的理解没有错,但是仅仅只是停留在这一个理解上是不够的,就失去了阅读的创造‘性’。比如季羡林先生对《背影》另有理解,他说:“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就应该把眼光放远,远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然后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篇名文所蕴涵的真‘精’神。若只拘泥于欣赏真挚感人的父之之情,则眼光未免太短钱了。”从伽达默尔的现代诠释学观点来看,季羡林的理解可认为是创造‘性’的行为。

座谈会结束后,米校长对柳留梅说:“柳老师,您回哪里?”

柳留梅说:“我去大学。”

“那您坐我的车,顺路。”

柳留梅犹豫一下,还是坐进了米校长的车。

米校长驾车很熟练的样子,车子拐进一家酒店:“柳老师,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们随便吃一点吧,我早该请您了。”

柳留梅有点不解,下了车,米校长选了一个小包间。这时艾教授短信来了:“我‘女’儿今晚请你吃饭。”

柳留梅回了条短信:“今晚有饭局,改天吧。”

老头子又回短信:“你怎么忘了你师母是米家的人。”

柳留梅一愣之后,见米校长在微笑,便什么都明白。原来她是用母亲的“米”姓而没有用父亲的“艾”姓。

米校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红酒。

“不喝了吧,你要开车。”

“今天不能无酒,喝了再说。”米校长说。

两人边吃边谈。

“柳老师,我首先要感谢您,这几年您陪我爸一路走了过来,我们知道你们这一路的不容易,等于是逆风持烛。但你们能在中国浓厚的传统环境中坚持到现在,而且彼此成了‘精’神盟友,我们当子‘女’的为你们高兴。”米校长同柳留梅碰了下杯,“很感谢您在我妈病重时,日夜照顾我妈一段时日,那时我正在紧张的写研究生毕业论文,实在回不去。”

“在中国不是所子‘女’能像你们夫妻这样理解老人的,我真的很幸运,我感谢你们。”

“我是搞社会学的,我那位是律师,对这两种领域的人的起码要求是尊重人的基本权利,您同我老爸的感情,属于你们的生存权利之一,我们没有理由反对,我们倒是一直期待你们公开的生活。”

柳留梅沉默。

“当然,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是每个人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别人的生活。我爸昨天对我说了,你想借我哪一位去走下过场,我们两口商量了一下,理解您的处境和要求。”

“那真的很感谢你们。”柳留梅的眼有些湿润。

“往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子‘女’帮助的,您一定提出来。我们早知道您要在那边买房子,因为我爸为给妈治病,些微积蓄‘花’完了。外界都以为当律师的能‘弄’到钱,可我那位自律很严,从不吃了原告吃被告。但一些经济案件上,我们能依法有些收入,曾对父亲说,我们可以支持一部分给你们买房子,但是父亲没要,说我们的儿子上大学要‘花’钱。”

“买房的钱,我父母处解决了大部分,我家乡是开发处,拆迁时政fu补贴的还算可以,父亲对我哥嫂说,这拆老房子换得的两套半房子,得给你妹一套,我哥嫂没有说什么。”柳留梅举杯敬酒。

“听说你们的孩子在复读,情况怎么样?”

“他去年应届考上了二本,可他非要读一本。我去年为了竞聘当官,在儿子身上‘花’的时间少了。当上了校长后,就更知道高考对学校对家长尤其对孩子的压力之大。我们两口都忙,少有时间问他,有点后悔去竞当这芝麻官。”

“假如你们放心,孩子愿意,过了年后,可转到我们学校,吃住都方便。我们学校的高考率一向可以。”

“那我们同儿子商量一下。”米校长给柳留梅兑了半杯酒,“假如能这样,当然好。儿子现在复读的学校,外语、数学教师不是很‘棒’。”

“我们学校给毕业班配置的教师,都是一流的。还有学生食堂办得很好,有专‘门’的营养师。”

“还是发达地区办校有条件。”

“发达地区的学生脑子灵活,眼光放得宽,但是学习上的刻苦‘性’不足,同这里的毕业生的拼劲不能比。”

“当初,你去南方我有点不理解,现在看来,那里更能培养出好教师,今天你这堂课上的不错。我竞聘校长,本是想实施我的社会学理念,这社会学同学校关系很密切,但是中国教育要摆脱高考指挥‘棒’很难。”

“我不久就可以买房了,有了房子,希望你爸能去我那里住一阵,在这里我不是太放心。”

米校长对柳留梅的话有所误读:“你可是听说我爸先前同那位保姆的事?那时这事却搞的我爸一脸灰,甚至我妈在临终之前都没有原谅我爸。我同那保姆一直关系不错,她那时带我儿子可没话说,人很干净利索,身材和长相都不错,只是命苦。她同我爸很投缘,能说到一处。有回他甚至对我说,来生要能找到像你爸这样的人就好了。至于她同我爸有无感情来往,我以为不太可能。即使有,现在我也能理解。她真是很‘女’人的一个人,乃至我老公对‘女’‘色’从无兴趣议论的人,见到她也说底层能有这样的‘女’人少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你爸真的能有个年龄差距不大的‘女’人投缘,我没意见,让他过几年安稳的晚年。说真的,他为我‘操’心太多,心难安定。假如不是我横‘插’一杆,你爸的晚年不会这么折腾。”

“不能这么说。要说折腾,也有好处,脑细胞活泛了,人有‘精’神了。老人老是吃睡无所事事可不是所谓颐享天年,那反倒容易衰老。他说为了同你‘交’流方便,迫使他学会了电脑。帮你修改论文,使他关注起了中学教育和教学问题。我看爸活得比一般老人充实。”

柳留梅掏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圆珠笔,递给米校长:“留几个字吧,做个纪念。”

米校长略一思索,便挥笔写就。柳留梅一看,不由得脸红,题字是四句诗:

几度传闻人总好,

及睹真容不虚传。

有幸或听公开课,

杏坛新主是梅兄。

“我以往有时涂鸦几句,老爸常笑话我。”米校长说,“我不是夸你,是我的真实感受。”

“你过誉了,当一名好的受学生欢迎的语文教师太不容易。我的学养还比较薄,离杏坛新主还远着呢。”

这时,米校长的丈夫来了,他是应夫人的指示来开车的,现在‘交’警查醉驾的很严。柳留梅同他熟悉,彼此用眼问好。他来后就结帐。

经过这一次的会面,柳留梅生出许多感慨,她自己背后的相关人同老头子背后的相关人,有关文化认同大不一样啊。她还是感到庆幸,自己的命运同老头子及其亲人紧连在一起。她当然不会后悔自己的父母是没有许多文化的农民。父母是不能轻易责怪的。怪谁?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怨恨。生而为人,尽量快乐的感谢上帝和为你的生存服务的许许多多的人吧!

人啊,虽然你并不能拥有你所希望的一切,但你应当爱你现在所有的一切!

晚上,打开电脑的邮箱,看有无“杜宪”的“说鬼”续篇。七十年代,艾椿同许多百姓一样,每晚要看新闻联播中播音员杜宪,被认为是中国的有贵族气的‘女’‘性’形象。没想到,因为殡仪馆遭遇形似“杜宪”,带着往昔对杜宪的美感,有兴趣同这位大学殡仪专业毕业的‘女’孩有了‘精’神往来,尤其是她能写出很不一般的“说鬼”,很希望这棵好苗秀成一颗亭亭‘玉’树。

见没有“说鬼”续篇,不免有点失望。

柳留梅回校后的第三天,艾教授收到一封信,一看是沈园来的。

艾叔:您好!今天是俺爸离世两个周月。我知道真正的朋友在找我,担心我。其实不必为我‘操’心的。我是进过鬼‘门’关一次又回来的,既然阎王暂时不要我,那我一定得好好活,这辈子不会寻短见的。有人猜测我进了佛‘门’,我没有佛缘,我大学一位很好的‘女’同学,因为感情遇挫,很早寄身佛‘门’,成了一方主持。我在牢房的时候,她去看过我两次,一再动员我出去后去她那里,但我没找到向佛的感觉。本来想同俺爸一起经营书店,没想到他得病了,更没想到把走这么早。人既然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不管这走的人对你多么重要。

有两件事委托您办理:一是俺爸的见义勇为奖金,请您及早我处理,全部‘交’给市教委,继续帮助俺爸支助的十位农村贫困生。您‘交’上我的书面文件以及我的委托书就行。二是我的书店,本来想转掉‘门’面。现在决定继续开下去,请艾叔先代为看‘门’面当老板,书店名称改为——钧山书店。请艾叔书写店名。钥匙小简处有一把。

我会尽快回来的。顺颂健康平安。沈园叩拜。

艾教授舒了一口气。这才是沈园!砸不碎煮不烂的铜豌豆。他理解沈园为什么不放弃书店,既然如此,他一定支撑住书店‘门’面,他有过开店的经验。他要当好第一任钧山书店的经理。

第七十六回 曹警官意外得佳偶 乔律师风险避陋室

柳留梅没有想到,他的假结婚设计很顺利的通过,能得到老头子‘女’儿的理解和支持出乎她的意外。

回到学校不久,教工支部改选,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出乎柳留梅意外,她被正式选入支委,然后又被任职宣传。这可是柳留梅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当官。民间的芝麻官是读大学时被八位室友推为寝室长,才十九岁,可干得很有招式,调动了七位仙‘女’的积极‘性’,小寝室收拾的像水晶宫。评优活动中稳定在第一名。

柳留梅教衙,为人低调,又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个人软实力较强,被推为支委,也当是情理中事。但对柳留梅来说,这次选举有冲击力,首先对她的假结婚设计产生冲击,身为党支部宣传委员,对大家搞虚假,虽然同贪腐无关,但总觉得‘精’神上有所亏欠。

因为身为党的宣传委员,身价无形提高了。最近一直沉闷的室友小琴,在柳留梅当官以后的第二天晚上,正是周末。两人在‘床’上闲聊。

“留梅,我孤独了。”小琴说她同男友已经正式分手。

“你们分手不是一两次了,这回保不的又是撒胡椒粉。”所谓撒胡椒粉,就是小两口小吵小闹不过是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加点调料而已。

“这回是彻底烧糊了。我又发现他有外遇,我受不了。另外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可能怀孕有很大困难,两人的合同里的‘奉子成婚’要泡汤。他家是单传,我也不愿意人家断子绝孙,正好趁上次的大吵,分手。”

“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双方冷静冷静。”

“他在争吵后的第三天,就将二十万打给我了。我们的新房购买时,我父母东拼西凑,给我汇来二十万,大头是人家的。妈说,不拿一点出来,‘女’儿以后要受气的。可是我还是受气。这退回我二十万,可知他彻底不要我了。我的难心是不好向父母‘交’代,我都三十了,父母心里难受啊。”小琴有些哽咽。

柳留梅也没有合适的话去做心理抚慰。这一晚他抱着小琴到天亮。如何使小琴走出困境?小琴是美‘女’教师,她的课上的也很美,人品也美,可是感情生活却这样的不美。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半个月,周末星期五上午,柳留梅刚上完第三节课,有位不速之客进校拜访柳留梅,他就是三年之前相亲时见到的‘大个子”,一身警官服,警服里面是白衬衫,因为个子在一米九,显得很威风。他是直奔柳留梅的语文组办公室,很亲昵的握住柳留梅的手。老师们的眼球一下聚焦两人的握手。这时小琴老师正来找柳留梅,一米五九的小琴望着大高个子警官,只管昂着头,心想这个威武的警官是柳留梅的男友吗?真帅呢!

这不是三年前相亲遭遇的曹警官?是他!

柳留梅忙带着家乡来的客人即离开办公室。

待两人走后,大家便议论开了。首先是议论这警官是什么级别的。有位青年教师说:“没看人家着白衬衫,那就说明他入列高级警官,着蓝‘色’衬衫的是低级警官。”另一位‘女’教师说:“谁也不是外行,看他的肩章是两叶一星,就知道了。”大家笑了,因为这‘女’教师的丈夫是本市派出所副所长。

柳留梅想,把曹警官领到什么地方呢?七拐八拐到了教工集体宿舍。

“这是你住的地方?”大个子环视了十多平米的简易房间,里面买房了两张小‘床’。

“中午在这里休息。”柳留梅含糊的回答,笑着问,“又来游寒山寺的吗?”记得上回相亲时他说起半夜卖舟游寒山寺的。

“你能当我的讲解员,我一定去。”大个子把大盖帽放稳在桌上,见他新剪的*平头,脸上似乎汗晶晶的。

“洗把脸吧!”柳留梅在脸盆里倒上水瓶里的热水,热水已经不多。剩下一点倒在杯子里,端给客人。这里不允许自己烧水,只能去楼下五十多米开水房打水。她拿出一条新的白‘毛’巾放进水盆里,那还是在市里普通话朗诵一等奖的奖品。

洗完脸,柳留梅递给他一瓶欧莱雅面霜,这原是柳留梅为老头子准备的,大个子没有用。

“这次来,是来开会,今天还是报到,我是昨晚到的。”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住的地方离市教委很近,早饭后我去了趟市教委办公室,一问你的大名,办公室的人就立马告诉我了,看来你是大名人啊。”

“我们市里中学,教高中的,还有一位老师和我同姓名的,办公室的人没有把你指到别处?”

“我约略的说了你的形象啊,当警察的就是注意细节。”

柳留梅笑了,她笑得很好看:“你给我们讲堂课吧,讲讲警察生活。”

“好啊!”大个子叹息一声,喝了口水,“先给你讲讲警察的家庭生活吧。”

原来大个子曹警官半年前遭遇婚变。自从他同柳留梅见面以后,对她很有好感,让介绍人再次询问柳留梅的母亲,让柳母给婉拒了,因为她看出‘女’儿无意这‘门’婚事。不久有人給大个子介绍了市里一位副书记的‘女’儿,见了面后,大个子却没有感觉,但是对方锲而不舍,加上父亲发话,也就同意谈着,‘女’方很抓紧,相见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因为大个子一直是被动的,调动不起感情,主要的是官二代的妻子太娇,家务一点不愿干,还时常要吃好的。‘性’格又暴烈,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会生气。警察的事又忙,很少有时间陪妻子,不意传言妻子有外遇。

外遇的事毕竟是传言,即使有这回事,自尊的男人也不会为外人道。

“实在因为‘性’格相左,处不到一起,分手了。”大个子约略说了家庭生活的变故,“还好,家里走了一位,来了两位。(. 无弹窗广告)”大个子拿出一包软中华,示意柳留梅,能否‘抽’烟,柳留梅从小琴‘床’上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了烟。小琴因为同男友分手,偶尔偷偷的‘抽’烟。

“来了两位?”柳留梅不解的问。

“是啊,弟媳‘妇’上个月生了个双胞胎儿子。”大个子笑的很开朗,他是真的高兴,驱赶了刚才脸上一点‘阴’影。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柳留梅提议去学校的教工食堂。“我们的学校的教工食堂在市内各个中学,算是好的。”

“今天是我做东,上回你们母‘女’到我家,已经到吃饭时间,没留住你们,我爸回来还说我无用,不懂礼。今天我请你,算是不上回的。”

柳留梅见大个子说的‘挺’认真,又是家乡来人,没有推托,两人便去了一家酒店。

“我已经去了省里一年多了,在省厅。自大学毕业,这警服穿了十二年了,这辈子怕脱不下了。”

“我小侄子的作文《我长大希望干什么》,他说当警察。可见你们这个职业还是‘挺’‘诱’人的,不想我们这教书匠。”

“一行有一行的难处。我们这行吧,往往顾不了家,所以宣传警嫂美。我呢,现在也不想有警嫂拖累,反正弟弟有了两个儿子,有传宗接代的了。”

“这怕是你一厢情愿,你是个底层农民工,打光棍没有人会干扰你。”

“说的也是,要找,找你们这行的”

柳留梅警惕起来,担心他旧事重提:“教师忙和累,不能干家务。”

“我正是要找个很忙的内助。”大个子自己斟酒,“原先那位,闲人一个,她老爸将她按在银行办公室,搞信件报纸收发。工资不少拿,事情不多还不用脑子。人闲生事。要是两人一起忙,矛盾肯定不会多。

“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公‘私’兼顾,想会个网友,她开出的条件说怪也不怪,第一不要孩子,第二婚后aa制,第三不同婆婆在一起。她说自己搞法学的。”

柳留梅笑了,处处另类!

“这三个条件中两个对我是歪打正着。但是这aa制只是觉得欠人情。说白了,我讨个媳‘妇’我养,你掏不掏生活费无所谓。”

这还像是个男人!

“谁知我到了这里,同她联系,希望见一次面,她却说条件不成熟,不见。”

“老乡,这网上‘交’友,你得慎重,尤其是你们这种职业。”

“是啊!想当初,你能在我家吃顿饭有多好。”大个子抒情了。

柳留梅一见,老乡有了醉意。

大个子又斟满一杯红酒:“柳老师,我不会醉的,你放心。我是说的心里话。我们没缘,但我们成了朋友,这也很好。”

“老乡,我给你介绍一个吧。不过她也有个条件,不要孩子。至于长相么,比我强,特别人品没问题。”

“真的?”

“老乡之间不说假话。”

“那好,我专等老乡的佳音。”曹警官很‘激’动,给柳留梅倒上一杯酒,“这一杯是谢媒酒。”

柳留梅一饮而尽“不能这么说,含看你们的缘分。”。

临别时,大个子给了柳留梅一条软中华,说是让老师们品嚐的。

“你看,你的老乡来这里了,一‘毛’不拔,老师们不说话吗?”

当晚是周末,小琴已经买来卤菜两三样,和一瓶“‘女’儿红”绍兴酒。

“老是让你破费,不好意思。”柳留梅坐下。

“拍拍你个柳委员,让我入党快一些。”小琴斟下酒。

柳留梅见小琴的‘床’上有个大包袱:“要同我分手,赁房单住?”因为昨天后勤有趁人不在,来查房,收去了小琴带来的烧水的壶。小琴生气的说,赁房住,不受这个气。

“出去赁房也不能没有你。”小琴叹息一声,“人家是彻底了断,把我遗留在那边的破烂一股脑儿给送来了。”小琴平静的说,起身去找烟,可是见烟盒里空空如也。

柳留梅见小琴这么平静,倒是心里高兴,她就怕室友掉眼泪。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软中华:“梅姐送你一条好烟。”

“真的?”小琴愣了一下,“这条烟,使我们七分之一的工资啊。”

小琴吸了一口:“好烟!”

“你留下两包,其余的你给吸烟的老师分一分。”

“我知道了,你的那位很帅的警官给的,祝贺你啊,柳委员。”

“你觉得警官很帅吗?”柳留梅问。

“大家都说你终于有了白马王子,为你高兴。”

“你要看上警官的话,给你!”

“哪有把妹子介绍给姐夫的?”

柳留梅给小琴斟上一杯‘女’儿红:“我们你,你们有可能死灰复燃?”

“我已经同父母说了,父母同意我同她散伙,说男的作风不好‘女’的受一辈子罪。”

于是柳柳没同室友说起大个警官的情况。

“假如你觉得可以,就趁他在这里开会期间见下面。”

小琴只是吸烟,站起来去推开一扇窗,喃喃的说:“上帝关上你一扇窗,又给你打开另一扇窗。”

“这扇窗比你那扇窗要大要明净。”

“只是他真的不要孩子?”

“他说了,有了双胞胎侄子,可以不要儿子了,帮组弟弟把孩子培养出来。再说,医生也并没有说你不能怀孩子,两人想要的话,现代医术治疗‘妇’科应该没有大问题。”

“他不会是有处子癖的怪人?”

“哪能呢?他自己是有过婚史的,自己不是处长,还要求别人是处长?当然,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处级警官。”

这一夜,两室友几乎彻夜谈心,到了五更,又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第二天上午十点柳留梅同小琴才起身,梳洗完毕已到十一点,柳留梅的手机响了:“老乡,今天学校不会加班吧?该放松了吧?”柳留梅朝小琴吐了下舌头。

“在备课,我们这一行的没有放松的感念。”

“上午的预备会开完了,下午么组委会说,今天天气好,下午要大家欣赏吴‘门’胜景,我想请老乡给我实地讲件‘夜半钟声到客船’。我们先去昨天的那家酒店,吃晚饭再出去,那里的卤猪手很好,猪手可是美容的。”

“行,我注意了我们要的包间,旁边的是琴瑟厅,去琴瑟吧。”

“琴瑟和谐,我要能是吴‘门’‘女’婿的话,这琴瑟厅我就包了。”

“就这么快去见面?你看,连个美容时间都没有。”小琴急了。

“妹子啊,机遇如白马过隙,你不紧盯住,白马就消失了。这时一定要快。”小琴是美‘女’,原本不需可以妆扮。

大个子曹警官一见小琴,眼睛立即放光。

“老乡,我下午有个家访,趁学生家长周末没上班,去唠唠。”柳留梅没有喝酒,吃了盘水饺和两个卤猪手,就告辞了。

大个子送柳留梅到店‘门’口。

“老乡,就看你能不能买上船票,否则怎么能‘夜半钟声到客船’?”

“真是语文教师啊!”大个子叫了一辆的士,目送柳留梅走了。

晚上近十点。小琴方才回寝室,柳留梅见她的眼里又有了只有‘女’人被爱时方有的那种羞涩和自信。柳留梅心想:事谐矣!

小琴从坤包内取出一包琪玛酥,这是吴‘门’名食品:“你老乡给你的。”

“妹子,你这一个半天在美容啊?”

“没有啊,一直陪你老乡。”小琴很可爱的实话是实说。

“那你怎么显得这么年轻?”

小琴在同柳留梅的对话中往往处下风。她叹口气:“太长了!”

“什么长?”柳留梅一语双关。

“个子太高,看他久了脖颈都酸。”

“怎么说个子长呢?”

“我们那里说高个的人是‘长子’么。”

“那个长可不影响你们和谐。脖子酸就不看他,让他看你不就得了”

“我说不过你。”小琴叹口气,“柳委员,你才是大个的梦中情人啊,他对你的感觉真是好,你当时的眼界也太高了吧?”

“这叫姐无缘妹有福。小琴,如果你们能走到一起,我为你高兴,为你祝福。大个是可以依靠的一颗树。我有他这样的朋友不是也很好吗?”

这一年的年底,小琴同大个就领了红本本,就在领证的第二天,小琴的前男友风火似的找到小琴,希望复婚。这再次证明丢失的是珍贵的这句话的道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大个小琴的事落下帷幕不久,老头子的‘女’婿乔律师突然来找柳留梅,使她一惊,以为是来协商假婚礼的。这个设想,柳留梅现在很慎重,趋向不合适,一个党员,党的支部委员,‘弄’虚作假总觉得内心惶恐。

乔律师是在星期天晚上七点来的,他是来办理个经济案件的。下午四点接到他所服务的律师事务所所长的电话,令他不要住市内宾馆,如有朋友,最好住朋友处。乔律师明白了,这是一个颇为棘手的经济案件,有黑社会搅进去,办案带有一定的风险‘性’。一个人带了重要的资料住宾馆,一旦有事,容易被发现。可是此间没有较好的朋友,只有个头不还的知‘交’,才可以住到他家里去。何况,办理重要的带风险案件,一般在办理过程陈中,自觉不去联系好友,为的是保护好友。你外来律师案件办完,拍拍‘腿’走路,可朋友还在这里。所以,乔律师向来去外地办案,不一丝一毫牵扯朋友。

自然,想到了柳留梅,这时也只有悄悄找柳留梅,先去了个电话,柳留梅说在校‘门’口接他。见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柳留梅静悄悄把他带到自己的寝室。正好小琴去了男友曹警官那里,星期五下午上完第一节可就急匆匆走的,热恋中的‘女’人么。

乔律师简单的说了来办什么案,牵涉到本地一家涉黑的民营企业家,生意盘子做得比较大,是做家具行业的起家的,造假行贿都沾边,。

“可是姓完颜的经理?”

“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这里是有影响的。”

“你认识他?”

“他的‘女’儿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柳留梅自然没有说起过去晚宴上同完颜经理相亲的事。“今晚你在我这里睡。”

“那你呢?”

“我好办,学生寝室周末有空‘床’。”

果然,这一晚有人到市内一些宾馆找乔律师,这事以后听单位领导说的。

乔律师环顾柳留梅的住处,虽还洁净,但过于简陋,同她本人的丰富太不一致。不禁暗中感慨,他跟着自己的书生老岳父,甘于一起清贫,真是开放时代的另类。

柳留梅在学生宿舍睡的不踏实,记挂着乔律师的安全,早晨四点就回到宿舍,悄悄进‘门’,见乔律师谁的很沉,当律师接案后,确实是很辛苦。

柳留梅和衣在小琴‘床’上歪着。

事有凑巧,小琴早晨五点半就回来了,她有星期一的早自习看班。小琴一开‘门’,见柳留梅睡自己‘床’上,柳留梅‘床’上睡了个男人。这时,乔律师也醒了,睡了个好觉,‘精’神充足。小琴见乔律师三十多岁,中等个子,俊彦轩昂,认定是室友的男友。他为柳留梅高兴,忙着出去买了三份早点回寝室。

乔律师吃完饭,就说要走,柳留梅就送他出校‘门’,一路上遇到来看上第一节课的老师,都很有兴趣望着柳留梅同乔律师的亲和样子。当天乔律师取证后,连夜平安返回。

因为小琴公开夸柳留梅有个好男友,因为柳留梅的故意不否认,消息传到包校长耳中,颔首点头:“好,好,稳定军心啊!”

学期结束前,市教委下到学校一个指标,下学期要有一位富有教学经验的青年骨干教师到贫困地区支教。柳留梅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找包校长报名。

“听说有朋友了,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糖?”包校长显得有些慵倦,但‘精’神还是好的。

“现在就可以给糖吃。”柳留梅从坤包内掏出一只小巧的心型铁盒,里面是高级的巧克力,打开盒盖,放在校长办公桌上。她说是室友小琴的男友上次来给的。他知道校长爱吃巧克力,这东西对心脏有益。

“那这是谢媒礼。”包校长感慨一声,“这巧克力听说对冠心病有好处,但是不利糖‘尿’病。我过五十岁不久,这两种病却都上身了。”

柳留梅望着校长,她来了六七年,包校长确是脸上增加不少皱纹。

柳留梅说起希望下去支教的事,校长的话题却转到小琴身上:“你干了一件好事,当成了一会介绍人,那个警官是不错,这是小琴老师的造化。听说那警官原是你的朋友,有人说你是让贤。听小琴老师说,你现在的朋友也很好,这叫好人有好报,也是各有缘分。”

“没有什么让贤的事,还是你说的缘分。”

“你知道吗?完颜经理可能触犯了法律,已经批准逮捕,开始涉黑是他老婆的事,据说是个非常能捣鼓的‘女’人,她雇痞子把对方的律师打伤。完颜经理还是可以的,人很厚道,可能就坏在他婆姨手里。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文化不高,很难适应复杂的改革开放大格局。”包校长点起一根中华烟,“不过,事情往往坏在‘女’人手里,当初如果——”包校长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柳留梅不以为然,怎么中国的事,历史和现实,国家到家庭,有事情都往‘女’人身上推呢?但他没有反驳她尊敬的校座。

柳留梅知道包校长“当初如果”后面的话。当初包校长曾出面要把柳留梅介绍给完颜经理的,被她婉拒了。

“哎,完颜经理没福,要不他不会上邪道的。”

“校长,不能这么说,还是你说的没缘分。”

校长苦笑一下,这时副校长来了,柳留梅站起来告别。校长起身送出‘门’:“您要求下去支教的事,我们要通盘研究。”

就在放寒假前的第二天,校长办公室通知柳留梅,已经决定她年后去河南西华县农村支教一年。哪不是多卿老师同老头子两人去“英雄救美”的地方?

这天晚上,有家长宴请宴请。饭局结束,柳留梅见‘阴’‘蒙’‘蒙’的,下了的士,快步回到寝室,见小琴在一个人抹眼泪,不免一惊。这个介绍人不好当,当成了事多,两口子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得关心。

“什么事呢?”柳留梅挨着小琴坐下。

小琴一下歪在柳留梅怀里,又破涕为笑。

“神经啊,”柳留梅给小琴一包好烟,“给你,今天又不得不去吸家长的血。”

小琴靠在室友身上,诗人似的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漫步‘挺’肚子/从明天起/关心卫生和宝宝。”

柳留梅:“啊,要当准妈妈啦?”

“上星期老朋友没来,又以为‘妇’科生出问题,去医院检查,说是有孕了,我就立即戒烟。怎么回事呢?两家医院都说我怀孕的几率太小,几乎是零。怎么回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么。大个知道了吗?”

柳留梅知道,小琴因为同居男友‘花’心,一向苦恼。加上两人合同中的“奉子成婚”的压力大,心情好不起来,生理上就不能协调,大大的影响‘妇’科。同曹警官拖拍后,男人百般宠她,也无“奉子成婚”压力,生理和谐了,自然怀上了宝宝。就是这么回事。

“还没跟他说,下回见面时才告诉宝宝爸爸,你说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会翻跟斗。你真正是‘奉子成婚’的命。”

小琴听说室友过了新年就去支教,愁得不幸,说:“你不在怎行,大个说,还要请这个大媒人当我的伴娘。我还要请你到时候陪我生孩子。”

“你该不会让我当你的陪嫁丫头吧?”

“你真愿意,我们俩一起陪大个吧。”

要按平时,柳留梅就把室友按倒在‘床’上了:“欠打,看在宝宝的份上,免揍。”

“留梅,我有点怕?”

“怕什么?坏也怕好也怕,真是小资心理。”

“你说,我这不是好上加好,可是,物极必反,担心有不虞之祸,因为有了宝宝。”

“别想这么多,我去打水。从这以后,这打开水的活,我包了。”

柳留梅拎了四个水瓶,下了楼,见飘起了小雪,一阵寒风,几乎把她吹个趄趔。

打开水时,手机响了一下,见是短信:“所关设计事,望慎之再慎,从贵党党‘性’、你目前的身份和长远看,似不宜!”

其实有关为婚礼的事,不过是设计而已。

柳留梅当即回了短信:按你的方法——‘摸’阄。

他是故意调侃的,一想到当初是老头子提出‘摸’阄定情,她又气又好笑。

我们的生活中是否很缺少又气又好笑的事呢?

柳留梅见雪中带小雨,便在开水房歇了一会。听得另一栋小楼上有音乐声。是张学友演唱的《楚歌》:

烟雨濛兮,

‘花’又开,

‘春’风吹上小楼台。

我的家,

如世外,总有雨伞等着你,

回来。-------

柳留梅听得入神,眼下虽是寒冬,但已见‘春’之消息。

“愣着干嘛?”柳留梅回神,见是小琴撑着吧红雨伞在旁边。

两人青‘春’‘女’友相依上了楼,《楚歌》之动心的婉转音韵渐渐淡出雨雪。

拜拜,那个‘浪’漫设计!

再见了,温馨的《楚歌》------

第七十七回 柳委员临危受命忙 未亡人诉屈追冤难

到了支教地点。(. 无弹窗广告)华西县教委先将柳留梅暂时放在县里一所中学,给一位生病住院的语文

教师代课。这新来的教师的被不被人注意,除了长相,主要的就在一张嘴上。柳留梅讲了一个星期课,其教学效应很快发酵。县一中校长亲自来听课,提出要柳留梅去县一中。柳留梅已经在上课的学校不愿意放她走。学生知道柳老师要去一中,联名签字,上书教委,恳请留下柳老师。

县教委征求柳留梅的意见,她表示,既然这一年是来支教的,希望能够受到锻炼,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去。

柳留梅被分到了山区一所中学。校长刚从北京参加“中国贫困地区校长论坛”回来,因为若干天的不安‘激’动以及旅途劳顿,回来后一下病倒了。首先是肠胃功能紊‘乱’了,平时在农村,吃的是同学生差不多的饭菜,以素食为主。到了北京以后,顿顿以荤为主,肠胃一时很不适应,焉能不出问题?而且吃的方式也多样,有回吃自助餐,整顿饭的过程中间,环形运输带上缓慢而来的各式‘精’致的荤素菜,让乡村校长们顾此失彼,目不暇給。那不仅是胃口的满足,也是赏心悦目的艺术般享受。校长想,什么时候这套装置能够从北京移载到自己的贫困学校呢?

“从衣食住行到学校资源配置,我们落后京城一个甲子。”校长对来看他的柳留梅说。这时,校长邻居家的六七岁的小孩在‘门’口撒‘尿’。校长说:“柳老师,你看那个小孩才上一年级,调皮得很,父母都上南方打工,有爷爷带着。你看他撒‘尿’撒出个‘8’字,聪明得很。农村的孩子同城里的孩子没有先天的智力差异,主要在于教学资源上的差距太大,造成农村学生后天的知识不平衡。”

一个甲子六十年,如果六十年果能够拉平城乡课桌,这差距还不算太大,就像我国同美国在科学、军事、社会管理等的某些方面落后了几十年一样,能在几十年中赶上去也就不错了

不想校长因积劳过度,一病不起,看来一时半时好不起来,这校务就让柳留梅管着,实际上当起代校长。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少教师是个难题之一,学校的师生比例已经是1:45了,现在普遍是1:30左右。教数学的老师不来了,他已经在上学期申请调走。在校的老师们,除了教学,还得当保安、轮流当炊事员。

打杂以及文科方面教学都还可以对付,最为难得是数理方面。初一的数学,由柳留梅糊‘弄’着,初三一个班的数学只能空着,由课代表带着自学。课代表是位‘女’学生,有点数学天赋,有时由她带着同学解课本上的题目。

这位扎着马尾辫的数学‘女’课代表,如果有个好爸妈,又在城里,肯定能考上最好的高中。但是她父亲第一次参与贩毒就被发现被判刑,母亲因为糊里糊涂藏毒也被判刑,母亲本来快刑满出狱,不意发生意身亡。狱方还专‘门’派人来家看望死者的家人,死者的‘奶’‘奶’和‘女’儿。

有一天,外面来了一位中年‘妇’‘女’,打扮不随俗也不时髦,朴素中显大气,或者说人的大气同打扮无关。客人直接来柳留梅的办公室,问及学校的学生中有无叫梅梅的‘女’生?

“有啊,请问您是她什么人?”柳留梅递上一杯热水。学校为节省开支,招待客人的茶叶早就不买了。

“我同她妈是朋友。”客人从坤包内取出一盒烟,“能‘抽’烟吗?”

柳留梅给她面前放一个烟灰缸。这还是老校长用的,怕是他总吸那大路货劣质烟,肺部‘阴’影重,听说现在病情又加重,该‘抽’时间去市医院看老校长了。

“上午可快结束了,我让梅梅来看您。”柳留梅说,“您在这坐着,我去厨房看一下,今天我值厨。”

下课了,柳留梅去找到初三数学课代表梅梅:“你妈有个朋友来看你。”

“男的还是‘女’的?”梅梅很谨慎。

“‘女’的,四十多岁样子。”

“老师,‘奶’‘奶’关照我不要随便见陌生人。我没听妈在世时说过她有过很好的‘女’友。”

“人家从外面来,特意要见你,没有理由不见人家,再说,这不是在陌生的地方,在我们学校,有老师在。而你也是初三学生,见人也是社‘交’。我的意见你还是见一下她为好。”

梅梅想了下说:“那听老师的,可老师您得陪着我。”

柳留梅轻轻拍了下梅梅的瘦弱的肩:“你把你的饭盒拿到我办公室,我们一起吃。”

客人的午饭怎么办?学校没有招待客人的饭菜。她想起上次从县城回来,带了两纸筒面条,于是在学校的伙房下了一大碗面,端到办公室。柳留梅还没见梅梅来办公室,刚出‘门’,梅梅拿着饭盒来了:“老师,我来过一次,见你没在,到班上去了。”

“大姐,这就是您要见的梅梅。”

客人站起来,拍了下梅梅的肩,心想,十五岁的‘女’孩,发育正常的话,应该基本成熟了,可眼前的‘女’孩,‘胸’部还是平平的,面带菜‘色’,但她的眼睛很有神。‘女’孩妈的个头有一米六以上,可眼前的‘女’孩不过一米五以上。可以断定她是营养不良。

“大姐,我们学校条件简陋,这里离集上还远,不能招待您,请您吃完光面条吧。”

梅梅的中饭是从家里带来的,中午学校代为加热。

客人用心看了下梅梅饭盒里的饭食,两个薯块和一个死面‘玉’米馍,还有两小块鹾醯慕‘床’烁泶瘛;;

昨天伙房买了三斤猪‘肉’,中午是萝卜烧‘肉’。柳留梅菜碗了有四五块‘肉’,她给梅梅两块,中饭她让梅梅来办公室吃饭,目的之一是让她来吃点猪‘肉’,按说老师不该偏心,营养不良的学生不是梅梅一个。但她承认内心偏爱这个聪明好学的‘女’孩。

柳留梅给了客人两小块猪‘肉’,客人也放到梅梅碗里,‘女’孩说了声谢谢后,还是把‘肉’给了客人。

“老师给的能吃,嫌我的不卫生啊?”客人善意的开着玩笑。

吃完饭,梅梅把三个人的碗筷收拾走了。

“这孩子明显的是营养不良。”客人说。

“能吃上饭,还能上学,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幸运了。她的学费还是她妈服刑时那个监狱一位领导捐赠的。她考上高中是没问题的,只是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如何筹集,还成问题。”

柳留梅因为下午有初一的数学课,忙着备课。一会她打手机:“李老师,请教你,这勾股定理中的最短距离,你给我讲下。”一会,柳留梅放下手机,眉头还是皱着。

“老师讲数学课吗?”

“我是赶鸭子上架,我是教语文的,语文课将就能对付。可讲数学就不能礼直气壮,心里‘露’祛。数学老师要调走,身体也不好,也就不来上课。没办法我去应付,实在对不起我的弟子们。”

“这堂课讲勾股定理?”客人问。

“这最短距离我自己还不是十分清楚,刚才电话求教一位数学老师。”

“你把教科书给我看一下。”客人拿过教科书看了一会,“妹子,我能不能上堂讲这一课?”

“可以啊!”

“我没有教师资格证啊!”客人笑着说。

“讲了学生能懂,这就是资格证。”柳留梅想,怕是武林高手,否则能这么心平气静的主动开台讲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上课,柳留梅去班上维持秩序。

对于学生来说,新老师第一次上课,注意力会更集中一些,而新老师却是有东西又善表达的话,这堂课是成功无疑。这一堂以讲勾股定理为主的数学课就属于这种情况。

后来,艾教授曾问柳留梅:“你怎么这样轻信人家,把上课权随便‘交’给一个还不知道人家姓名的人?”

“我是凭直觉相信她能上好这堂课。”

“你是能干大事的人!”艾椿叹息。当年‘毛’委员在井冈山时,同朱总司令视察时,见一处的士兵‘精’神风貌很好,问带兵的是谁,总司令回答,这一个营的营长姓林,并当场见了林某人。不久红四军一位团长牺牲,‘毛’委员毫不犹豫的提名林某人接替。那时‘毛’委员也主要是凭直觉认为在部队中鹤立般姓林的的青年军人能够带好兵。

现在某些大权在握者,即使对很熟悉又很能干的人,也不轻易的相信人家能把事情办好,非得将权柄‘交’给其一党一派的亲信。这在战争期间,他的脑袋怕就早已掉了。

因为一堂课使两个‘女’人的距离很快拉近。这时候,柳留梅才想起问客人的姓名:“不好意思,刚才也没有对学生介绍您姓什么?”

客人可能连着两堂数学课讲的口渴了,正忙着喝水,顺手拿起办公室一张纸,写上她的姓名:沈园。

柳留梅的大脑信息库立即联想到“傅副市长:“请问,大姐是中海市市长家里的亲人?”

看官:这个中海市笔者尚未介绍。中海市是在千里淮海平原的中南部,上古时期,这里是浩瀚的海洋,沧海桑田,大部成陆地,小部分成了如洪泽湖等湖泊。起名“中海市”,一则有地理古史情结,它坐落在中国的中原。二则这里浩瀚,地下资源丰富。三则我国现有辽阔的海洋,有南海有北海有东海,还应该有中海。

“柳老师您怎么认识傅钧山的呢?我正是他的儿媳。”

“我是艾椿教授的学生。”艾教授,沈园当然很熟悉他,沈园也听过老公公傅钧山在世时大体说过艾教授的师生恋,但傅钧山其人,是从不在背后过多过细的议论他人‘私’生活的君子,所以沈园也就联想不到眼前的干练朴素的柳老师就是艾教授的金不换的‘女’弟子。教师的‘女’学生多矣,不可能都是教师的情人。

因为傅钧山市长,因为艾椿教授,使两个‘女’人缩短了距离。“沈姐,你是我的家乡人,是我崇拜的傅市长的家人,我们能在这个偏远的山区相遇,真是天作之合。”

“柳老师,你真是语文教师,这天作之合用得好。”

“据我考证,这天作之合最初并非指男‘女’合笄,傅市长祖籍那位著名作家写的《儒林外史》有两位男人的对话:‘年兄长,我同你是天作之合,不比寻常弟兄。’,意气相投的两人关系,都可以称天作之合吧。”

沈园来的这一天正好是周末,同柳留梅住一个寝室的‘女’教师因病回家了,柳留梅把沈园留了下来。

梅梅回家时找到柳留梅:“柳老师,‘奶’‘奶’请你明天上我家去吃饺子。”

“真的?”柳留梅笑着说。

“你不是说‘奶’‘奶’包的饺子好吃吗?”那还是一个月前,柳留梅家访的时候,到了梅梅家,碰上梅梅家吃饺子。其实这一带农村,日常有吃饺子的习惯,吃饺子免得再搞菜,而农村人包的饺子,里面的馅本不必像城里人讲究。只需把粉丝烫软剁碎,放些油盐也可凑乎。而请人吃饺子则要上集买些‘肉’。

“我去,还带我的朋友去行不行啊?”

“当然好啦。”梅梅高兴地走了。

因为周末,住校的师生大部分回家了,学校显得格外的安静。晚上两位新友对着‘床’无拘束的‘交’谈。

沈园说了她为什么要来找梅梅。梅梅的母亲同沈园是同监狱同寝室的牢友,共室共处四年,情同姐妹。梅梅的母亲有小学文化,这在贫困农村算是有文化的人,在重男轻‘女’的偏僻农村,‘女’孩上完小学就算是可以的了。她的丈夫也只上到初中一年级,因为父亲有病不能劳动,他就退学打工了。因为打工挣不到大钱,她丈夫不慎结‘交’一位毒贩,开始他并不知情,但后来知道了,因为家里窝藏毒品数量大,丈夫被判无期,她被判六年,因为表现好,减刑一年。临出狱前的两个月,在劳动场所干活时,因一旁的货架过重,眼看要倾倒伤人,梅梅母亲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住,她被压成重伤,其他的人则很快脱离危险。当时沈园也在场不远的地方,她立即过来参加抢救梅梅母亲,梅梅母亲当时神智尚清楚,握着室友沈园的手,很费力的断断续续的说:“沈姐,去-看——看-我——‘女’儿。”握着沈园的手永远闭上了眼。

“不久,我也就出狱了,打算回家安排一下,就来看梅梅的,不意我爸得病,后来又想不到的伤亡。就一直拖到现在才来,了却一桩心愿。”

“听艾教授说,他们一直在找你呐。”

“送爸到我妈那里后,我就默默离开,是想把‘乱’糟糟的脑子静一静。先去了我大学的同桌那里,她因为早年感情受挫出家了,现在已成住持。后来又去了母校,我‘门’的班长已经是副校长,很奇怪他们很了解我们家里的故事,而且特别的关心我爸的结果。希望我能回母校参加成立不久的一家软件创业公司,校友也知道我一直没有放弃专业,在监狱的十多年一直关注中国软件的发展。”

“艾教授有个企业界朋友苟经理,听说他一直希望你能去他公司。”

“我知道他,我在狱中时,苟经理派人看过我。后来我出狱后办了个书店,主要是想让我爸退下后有点事干干。不曾想我的第一个雇员就是苟经理的‘女’儿,很有静气也很能干的‘女’孩。”

“听说这‘女’孩考上了研究生。”

“你可能没有想到,我同苟经理这一家牵扯不断。”难得沈园谈兴很健,起身点了支烟,“去年我陪我爸外出看病,在火车上遇到一位少年,在神情专注地看一本外文,我一看是研究计算机的著作,就同他攀谈起来,他指着外文上的一段话问我问题,这也可能是在考我。我给他作了解释。他竟说要同我保持联系。后来我才‘弄’清这孩子是苟经理的儿子,还是给我打理书店的小简的弟弟。这孩子智商情商都很可已,我们很投缘。我向他提出要求,两人的关系保密。小苟倒是很重诺言,我却泄‘露’了两人的关系,至少今晚我同你说了。”沈园笑了起来。”

“听说这孩子很另类,他同去他家做家政的一位中年‘妇’‘女’情同母子,不因为自己是富二代而鄙视下层人,倒是很难得。”

“开始,我也以为是他亲妈,后来他又提到一位妈妈,我才知道他同那位家政关系似乎更亲。所以我说他情商高,这样的年轻人值得培养和‘交’往。他大学快毕业了,我鼓励他考研,他却想创办公司,还一定要我当董事长,他是很认真的。”

“大姐,你打算怎么办?”

“没遇到你以前,我就打算同小苟一起干。可是现在遇到了你,让我为难了。你这一摊子很困难,想助你一臂之力。”

“你还能留下么?”

“想啊,想帮你们建一个电脑室,想给你们‘弄’些教师来。”

“那就太好。眼前最缺数学、外语、历史教师。”

“我公公帮扶十位贫困生有二十年了,有几位已经大学毕业,我同他们联系一下,能不能来这里义务支教一阵。过两天我得回中海,把书店和我公公生前遗留的一些问题处理一下,就着手去落实在你这里建电脑室的事和缺教师的事。现在书店请你的老师艾教授代管着,相信他会管的很好。”

“教授当书店老板,正宜人也。”柳留梅是知道老头子在书店的忙乎劲。

第二天上午,柳留梅就同沈园去梅梅家,两人翻山越岭过了两个山口,最后一个山口,见梅梅老远在等着。到了梅梅家,显然已经打扫过了,但难掩贫寒,只有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算是现代版,‘床’上垫的是一层稻草,覆盖的是带有几个补丁的粗布‘床’单。墙上挂有一个旧书包,是原来梅梅用的,洗的很干净。她现在使用的是监狱赠送的。梅梅姥姥的背部已经120度的常年弓着,身体还可以。这时一顿贫穷山区里不平常的水饺,饺馅内有四成猪‘肉’,六成素菜是自家种就的素菜,吸满了山野间的溪水和洁净的阳光空气,所以这饺味很上口,柳留梅同沈园各自吃了两碗,老人见客人真的喜欢她的水饺,也难得的高兴。

沈园走的时候,留下了伍佰元:“梅梅,你上高中和大学的学费,我包了。”

“还不快給你姨磕头?”老人掉下了泪。

可是沈园反倒屈膝跪倒在老人跟前:“姥姥,要不是你的‘女’儿挡住一会歪倒的货架,我也可能不在人世了,请受我一拜,我就当你的‘女’儿吧。”

跟着梅梅也屈膝跪下。

老人含泪扶起沈园,沈园抱起跪在她面前的梅梅,把梅梅揽在怀里,“你妈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来看看你,到现在阿姨我才来,迟了。”沈园有点哽咽。

一旁的柳留梅觉得沈园这个‘女’人,诚如老头子所说是一本深奥的书,一般人读不懂,能读懂她一点,也就觉得很丰富。‘交’往一个别致的人,比读一本别致的书重要啊!

“大姐,你要不嫌弃的话,梅梅当你的‘女’儿吧?”老人突然跪下了。

柳留梅连忙扶起老人。

沈园拉着老人的手,默默的点了下头。

就在这个时候,千里外的一位中年沪上‘女’对着艾椿教授跪下:“艾教授,一切拜托!”

这位沪上‘女’——上海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洗婴的母亲沈嵐。沈岚初中二年级就从上海下放到淮海农村,一呆就是八年。第七年的时候,从上海来的知青几乎都回了上海,就她还呆在原地不动。其时一位当地上过三年小学的洗姓青年看上了她,他说看她一个人孤单,几乎是夜夜都来陪她到她就寝,她的小屋旁边是废弃的生产队的牲口房。他就搬到牲口房来住,对她说,如果她晚上有事,敲下墙壁他就知道。开始她还怀着戒心,后来看他并无一点小动作,就没了一点戒备。对外呢,他有意无意的放风说他会成上海人的‘女’婿。在生活上,他也很关心她,给她送自家菜园种的各样素菜,有时还拎去一斤半斤猪‘肉’或羊‘肉’。他是在‘精’神上实施死缠硬磨。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她是特别的孤独,需要心的温暖需要爱,她被他糊里糊涂的当了洗姓青年的俘虏了。

这个时候,还有一位本地知青也看上了沈岚,他的优势是家在附近的城里。他时常找借口把她带到城里去玩,美美的吃上一等。这位男的不是别人,正是后来成为中海市的商界大佬毋士禾。情敌‘弄’不好是大大的仇人,也是在那时毋士禾同姓洗的农村青年结下了梁子,而且梁子越结越大。毋士禾曾经让他的哥们狠狠地打了一顿,当然他自己没有出头,但对方心知肚明。

有一回沈嵐进城找毋士禾办事,照例是有吃有喝,喝了点酒胆气壮了,毋士禾送沪上‘女’回村,到了她的小屋,竟躺倒睡着了,她不忍叫醒他。一天不见沪上‘女’的洗某人,夜半闯进她的小屋,真是冤家路窄,把情敌打了一顿,并勒令毋士禾写悔过书,说是夜闯民宅,强‘奸’‘女’知青云云。好汉不吃眼前亏,毋士禾不得不写,并要他咬破手指按指印。

从此,这两个人结下了一时解不开的情仇。

洗某人趁机要挟沪上‘女’同她结婚。这时候沪上‘女’很矛盾,按她内心是比较喜欢毋士禾,毋士禾也表示爱她,但是考虑到有这么一个地头蛇情敌,所以毋士禾爱沈岚的过程中有些退缩,但暗中仍有往来。这时候沈岚发现有了身孕,她想自己年龄已经这么大了,想有个孩子,就没有人流。这时她的户口正好办到了沪上,这户口也是由毋士禾帮忙办走的。于是这洗婴的户口就落在上海。

艾教授听沪上‘女’细细陈述。

“这一阵,我老是梦见我那位死鬼,喊冤叫屈的样子。他那次劳改三年,是因为轮‘奸’的罪名,他自己没有承认。我是根本不信他会参加论‘奸’,他绝对不可能!我那时就怀疑把他‘弄’进轮‘奸’犯,后面有人。以后丈夫又死的不明不白,不知是那个杀手。”

“那你有没有对办案的公安人员说起你的怀疑?”艾教授说。

“起初把我丈夫‘弄’成轮‘奸’犯,有人怀疑有毋士禾的参与,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下放农村几年的相处,觉得毋士禾没有坏心。但是即使是毋士禾使坏,我也能原谅,一报还一报吧。何况毋士禾对我有恩的人。我在这几下放这么多年,多亏他照应。”

艾教授心想,世上的事可谓冤冤相报,即使毋士禾不是嫌疑人,沈岚丈夫的劳改以及死亡,怕也是一种业报。

“丈夫被劳改的时候,我有位‘女’友,曾经不止一次的劝我离婚,我考虑到已经有了孩子,考虑到丈夫是冤案,就没有听‘女’友的劝告。另外,我觉得这也是丈夫受到的报应。那次毋士禾送我回村,醉倒在我屋里,被我那死鬼羞辱一场。你凭什么羞辱人家,你还不是我丈夫。而且‘逼’迫人家写认罪书,这实在是作孽过头,后来去劳改三年岂不是报应?”

“那你认为造成你丈夫的死,这个人是谁呢?”

“我丈夫缺少文化,‘性’格暴躁,不知在何处得罪了人。他身上有伤,被剥光衣服,从楼上甩下的。公安人员说,四楼是家卖‘淫’的场所。”

“你很仔细地看了你已经死了的丈夫?”

“那是夏天,人死了五六天才通知我去认人,已经肿的不像样,脸尤其肿的难看,还有很难闻的气味。”

“这么说,你没有就近细看。”

“公安人员认为是我丈夫,一是他有犯罪前科,二是据说他到过四楼,三是我报案丈夫失踪。”沈岚说,“我远看就像他,而且以后梦见他有一次血淋淋的样子。再说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回到我的梦中。”

“你这次来是否要‘弄’清丈夫的案子?”

“已经这么多年了,一个平头老百姓,人家也不会去认真查实。本来我是想把一份材料‘交’给公安,但来了以后,又不想‘交’了。这份材料洗婴说,要我放在你这里,也请你费心关心一下这件事。因为我要去德国‘女’儿那里住上一阵。如果有事的话,就麻烦您了。洗婴一再告诉我,说您是绝对可靠的人。”洗婴母亲拿出一个信封,“这份材料我是最近整理东西时在一件老棉袄口袋里发现的,这老棉袄是我当知青时候穿的,不舍得丢弃,留作纪念的。我考虑这份材料放您这里为好,放在我那里,就像根刺扎人。”

“你有一个好‘女’儿,值得你欣慰啊。”

“真要感谢你对洗婴的关照。”洗婴母亲从包内取出一本书,“这本书洗婴说要还给那位文联韩主席。”艾椿一看是英国著名‘女’作家阿嘉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她又从书中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我‘女’儿的近照,旁边的你是她合成的。她说同你在一起的时候,竟忘了照张两人的合影照。‘女’儿说权且把这张合成的送给你。”艾椿教授很感动,想起洗婴当初用手机给他留影。洗婴的形象很可爱很清晰,眉间的那颗痣很安静。两人的合成照前,还有位站立的可爱的男孩子,那应该是洗婴想流而没有流掉的孩子。

“艾教授,这事多多拜托啦!”洗婴母亲站起来告别。

艾教授望着桌上大包小包的礼品很无奈:“我同洗婴早就约定好,到我这里不能带东西的。”

“‘女’儿是‘女’儿,我是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洗婴母亲说。

艾教授知道,不能拒收,不问礼品的轻重,不收的话,等于拒绝人家的“拜托”,可是一个退休老人又能为那件陈旧的死人案干些什么?

洗婴母亲走了以后,艾教授忙着别的事,过了两天才看她留下的信封,里面的材料原来是一份所谓的悔过书,毋士禾写的,承认他强暴沈岚,保证以后不再见沈岚。

艾教授猜想,这份认罪书怎么没有被毋士禾的情敌收藏?可见洗婴的母亲沈嵐,心里是有吴士禾的,她是保护着他。但又为什么不销毁,甚至还想‘交’给公安局呢?现在这份认罪书放在自己这里,可是有点烫手红薯的味道。

艾教授将洗婴制作的合成三人照放置在一个镜框内,挂在墙上,那仿佛是一轮升起的皎月。毋士禾的这份陈年史料,他则小心收拾好。

从这份认罪书,可以想见当时两个男人冲突之‘激’烈程度,如今一方已经不在人世,另一方已经是社会的‘精’英,有钱有官帽不就成了‘精’英?第三方也只是因为死者是自己的丈夫,情理上希望能还丈夫一份清白而已,她也明知这份死案难有出头之日。

因为接待洗婴的母亲,书店不得不关了两天‘门’,心想一个人打理书店不行,就想请个人帮忙,想到了巫红。下午书店提前关了‘门’,买了点水果到巫红家,她正在准备晚饭,见艾教授来了,很高兴:“难得您来,我多加一把米,请你喝稀饭。”说完她就笑了,“哪有请贵客喝稀饭的?”

“行,我晚上大都喝稀饭。”艾教授也不推辞,他想请她去书店忙活不是个很简单的事,他的‘精’神状态如何?有没有兴趣?

巫红闷上稀饭,转过身给艾教授泡了一杯茶:“艾教授,我带我的小伴出去溜一会。”巫红带她的京巴下了楼。

艾教授这才定神打量周遭。他这是第二次来这里。自从巫红男友老天回归道山后,艾椿几次想来看巫红的,终究没有来。墙上挂着巫红同老天的一张合影照片,老天微笑着,这当是两人很幸福的时候,硝相伴的日子太短。‘床’上地面都还整洁,表明她‘精’神面貌还可以。只是壁上挂了一把杨琴,‘蒙’上了些微尘埃,可能是久未敲击。

艾教授始终不觉得巫红有什么‘精’神病。人若遇到困境或遭遇加大刺‘激’时,‘精’神有低‘迷’或恍惚甚至些微变态,这应是正常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应冠之以‘精’神病患者。

半个多小时,巫红带京巴回来了,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到家后,用三个干净盘子装上白‘色’塑料袋里的卤牛‘肉’、酱鸭、炒‘花’生米。原来遛狗是幌子,她是去买菜的。

巫红拿出一瓶口子酒,给艾教授斟上一杯:“这还是老天在是买的,他喜欢喝两杯。”艾椿心一动,老天走了几年,他喝的酒还留着,今晚巫红用这酒款待他,能不‘激’动?她自己则用白开水当酒。一边吃一边说话。

艾教授说起沈园开的书店,由他代为经营,想请一位可靠的人帮着打理,问巫红有没有时间。

“我能干好吗?”巫红的眼一亮,“反正在家也没有什么事。”

“你能干好,你心细。”

“那我去。”

“工资的事等沈园回来后再说。”

“艾教授,你能不计报酬帮沈园看书店,我为什么不能帮她?沈园是我很敬重的人。”

艾椿只是喝了两小杯就不喝了,巫红也不勉强:“留着你下次来喝吧。”然后端上一碗稀饭,又上了一盘葱油饼。稀饭是大米、小米、绿豆、小红豆熬成的,很上口。

从巫红家回来,艾椿很舒心,一则巫红身心都还好。二则请动了巫红。

这时手机响起,一听是苟经理的:“在家吗?我马上去你家。”

“明天来吧。”

“现在就去。”怪了,一个瘸‘腿’,晚上还出‘门’,东跑西跑干吗?

第七十八回 毋老板欲寻亲生女 衣主任角逐副院长

一会,苟经理来了,自他受伤以后,他就没有来过。9;他还倚着一根拐棍,进了家。一会又跟进一个人,艾教授以为是司机。

“艾老师,苟经理雇我当他的司机。”艾教授一看,司机不是别人,是毋士禾。他拎着一大包东西。里面装的无非是些营养品。

“毋老板说,要请你写几幅字。我说艾教授是你的老师,你找他就是了,他非要缠着我一起来。”苟经理说,“‘女’儿考上了公务员,有录取的希望,现在等口试。他说不管最后录取与否,要感谢你给她的那本《议论文写作三字经》,如果录取,要用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你吃饭。”

这《议论文写作三字经》还是好多年前同写作组一位教师合写的,阅读对象是高考的中学生,有商业‘操’作成分,但是两人写的都很认真,而另一位作者已入道山。人的生命不如纸张。现在看来三字经还是不错的一本小册子。

“研究生底子在那里,加上你‘女’儿颖悟,考上是正常的。”艾教授也很高兴。想当初小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后被沈园慧眼识珠,聘到她的书店打工,实际上是主持书店业务,长了才干。

“也该巧了,有道题目,是关于市场调查的。当年她在沈园书店的一段经历,成了回答这道题的源头活水。”

“我知道,沈园是放手让你‘女’儿经营的,你‘女’儿就是二老板。记得她还让我帮她在我们大学发过读者问卷,调查大学生喜欢读什么书。”

艾教授正想同沃士禾说话,见他正聚‘精’会神看墙上那张刚挂上不久的艾椿同洗婴以及她‘女’儿的合成照,若有所思。

因为时间快近中午,毋士禾就请艾教授苟经理一起去吃饭:“还到洗手居吧?”

这洗手居因为市委书记来这里吃过两顿饭,比前两年艾教授在这里用餐时更显豪华。因为整个空间因艺术装饰多了份富贵气,所以艾教授给傅抱石《洗手图》书写的联语也增‘色’不少。中国的书法是富贵相,需要有有气派的空间陪忖。苟经理还是第一次来洗手居,望着《洗手图》和两边的联语,啧啧称赞,‘吟’诵联语:

洁物洗手更洗心,

爱国健身尤健德。

“好画好诗好书法啊。”苟经理说。

“画是假的,字是真的。”毋士禾说。

“这临摹这也是高手,士禾兄从哪里搞来的?也总算不亏待艾教授这幅字。”

沃士禾听了赞美,呵呵笑了起来:“市委书记也很欣赏艾教授的联语和字,要陪同他来的官员记住‘洁物洗手更洗心,爱国健身尤健德’这十四个字。可惜常务副书记就没有读懂这幅画和字,他倒是一个有开拓‘精’神的干部。”

常务副书记前不久因受贿数量大落马了,他是受一位地产商人的贿赂‘弄’脏了手和心,他应该就是曹警官原来的岳丈。有开拓‘精’神当然好,但要看他是为谁开拓?一己‘私’利联系上开拓就必定坏事。

“我看政商勾结,在哪个国家都是屡经不止,成了社会上一颗毒瘤。而在政fu主导型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很容易使这颗毒瘤生长。这种经济体制中,企业的董事长实际上是政fu,业主不过是当家媳‘妇’,管理者的脚‘色’,这种经营环境,企业家的政治兴趣浓,政治情结饱满,摆脱不了对政fu的依附,如果政fu官员政德不过硬,行贿和受贿注定会不断发生。就说广州城管局太和镇小小的原执法队长,他两年入账2071万元,主要是受贿所得。这算是毒瘤的标本之一。所以体制改革越来愈迫切。”艾教授不免一番议论。

在场的两位企业家没有接话,他们对现实中的政fu主导下的市场经济的感受可比书生们深刻的多,谁不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中央的政策写在文件上,文字表述很美好,但是具体执行中不那么美好,民营企业举步艰难。

吃完饭不久,小江就开车来接苟经理。艾教授被毋士禾留下,说还请老师的墨宝。

艾教授写完字,正准备告辞。毋士禾说:“老师,再说会话吧。”他在艾教授对面坐下,“老师,你家墙上那幅三人照片,你旁边的年轻‘女’人是你的亲戚还是学生?”

“既非亲戚也非学生。”艾教授接过毋士禾递上的一支烟,“是位忘年‘交’朋友。”

毋士禾从宽大的老板桌内取出一幅照片:“老师,你看这上面的年轻‘女’人,同你的忘年‘交’相比如何?”

艾教授一看,是位很美的年轻‘女’‘性’,但是着装还是五十年代的,可是脸型酷似洗婴,而且眉间也像洗婴有颗美人痣。

“老师,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年轻时的留影。所以我一进你家,就注意上墙上的照片。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忘年友的具体情况。”

艾教授想了想,这也不是个人以及国家机密,吸了口烟后便说:“她姓洗,洗星海的洗。母亲是上海来我们这边农村‘插’队的知青。详情你要有兴趣听,以后再说。”

“现在这位姑娘在哪里?”

“现在难见到她了。在德国生活,成了的德籍华人。”

毋士禾又拿出一张照片:“老师,你能认识上面这两个人?”

艾教授戴上老‘花’眼,看了一回:“这男青年应该是你年轻时代的留影,这旁边的‘女’青年认不识了。”其实他能隐约的想到仿佛是洗婴的母亲。

毋士禾向艾教授靠近几厘米:“老师是父母,没什么可不对老师说。这位‘女’青年曾是我的恋人。那时高一我下放‘插’队的农村的生产队,同这‘女’青年同属一个生产大队,她是从上海来‘插’队的。我是较早从农村回到城市当工人,本来我想及早把她‘弄’进城,但是因为她的一位远房表姨随在国民党部队当下级军官的丈夫去了台湾,这层关系使她迟迟不能回城,就在这时候她所在的生产队一个痞子纠缠上她,强龙不敌地头蛇,我无奈退出。”毋士禾站起来,绕了半个圈。

“姻缘是缘分,难得你还记挂。”

“这个上海‘女’孩,心底特善良,假如我同她在一起,老师,我的家庭生活不会这么糟。”毋士禾说。听苟经理说,毋老板生意场上得意,感情很不得意,唯一的儿子是个半呆子。妻子又是因患抑郁症转而为‘精’神病的‘女’人,实际上两人已经分居多时。

“士禾,凡事想开些,世上圆满的事实际上是没有的。”

“老师,你说怪不怪?我家族血统的‘女’‘性’大都眉间有颗痣,我姑姑我妹妹的眉间都有颗痣。我看小洗似乎眉间也有颗痣,只是照片采光差,看不太清。”

艾教授到此明白,洗婴的血统可能联系着毋跃进。因为洗婴的眉间恰有颗不是很明显的痣。

“老师,我有90%的把握,你的忘年‘交’小洗,可能是我的‘女’儿。她的眉间痣,她同我姑年轻时的形似,使我想起我同她妈的浓浓的感情往来。”

“你是今天有这个想法,还是早已有之?”

“先前,知道她同我分手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有点晕晕‘蒙’‘蒙’的怀疑过。”毋士禾说,“老师,想请你帮我了解一下,小洗的生日。”

艾教授想,这个身价不菲的男人不是没事找事?不过,这时的艾教授倒觉察到洗婴的脸型同毋士禾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宽宽的额头以及略微上吊的眼和富有表情的下巴。

艾教授答应适当时候了解一下洗婴的出生日期。

没几天,洗婴的母亲从沪上来电话:“艾教授,请您看一下,放在您那里的信封里面,可有一张洗婴父亲的照片。要有的话,暂时就放着。”艾教授立即打开书桌,找出那封信,一看有个年轻人的半身照片。”

“有个年轻男人的半身照。”

“那就好,那死鬼年轻时没留下照片,上次给他扫墓时,看着墓地一片杂草,除了个矮矮的坟包,就是荒草。洗婴要给她父亲立碑,碑上想镶上他的照片。”

“这好,这也是洗婴的孝心。我想问你,洗婴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女’儿的生日是六月四号。”

“六月四日?植树节。”艾教授不经意的脱口说了自己的植树节

“是的,1977年的六月四日。那早过了植树节。”

六月四日,世界上这一天发生多少美妙的事啊!

没几天的一天下午,毋士禾又登‘门’造访:“老师,老师‘骚’扰你,不好意思。”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我这寒舍别委屈了你。”艾教授笑说。

“你这里书香味十足。洗婴能同你结识也是有幸。”

“洗婴的生日是1977年的六月四日。”

毋士禾从老板包里取出一个小本本:“老师,我庸俗了。我这本子记下了我同洗婴母亲年轻时‘交’往的有关日子。1976年国庆前后,我们常在一起,她正为离不开农村苦恼。这么一算,她的‘女’儿很可能是我的。”

“士禾,我要问你:你既然同这位上海‘女’知青关系不一般,又为什么没有结合成?那个时候,中央的对‘女’知青保护的政策很严。既然你同她已经不是一般关系,说明你俩是相爱的很深。”

“问题是我一再托人,想把她‘弄’进城,但是因为她有一位远房亲戚在台湾,成了她进城当工人的阻力。上次我同你说过,而这个时候,她所在的生产队有位痞子死死的订上了她,像蛇一样缠上她。最终,我不得不放弃。”

“你是否从此同这位痞子结下了仇呢?”

“当时么,有种夺妻之恨般的愤怒。慢慢时间久了,也就消解了这股气。何况他人已经不在世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死的?”

“我在那里农村下放四年半,有几位农民朋友。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沃士禾想了想,“不过,有件事现在看来我做的不是很妥当。他曾经劳改过三年,说是因为参加过一桩轮‘奸’案,公安人员找我调查过。因为他不承认,他说轮‘奸’案发生时他不在现场,在我这个地方。”毋士禾点起一支烟,语调低沉。

艾教授听着,思考着其中有着怎样的故事。

“老师,他曾经‘逼’迫我写过一份所谓强‘奸’认罪书。那时我正在小洗母亲的农村小屋里,不写吧,我会吃眼前亏,我就写了。后来他找我借钱的一次,我他要还给我那份所谓认罪书,他不说给是不给。后来,他又找到我,还是向我借钱,说家里有困难,要借三千。我说钱可以借给,但你把那份强迫我写的认罪书给我。他说找不到了,可能‘弄’丢了。我不信,我说先给你两千,还有一千,你找来认罪书再给你。我留他吃了晚饭他走的,留他住宿他不干。我要了两出租车,付了四十元车费送他走的。走的时候还说:‘毋哥,先前冒犯,你海量吧’。而这强‘奸’案正是发生在这天晚上七八点钟。我不太相信,他可能没有时间参与作案。但我也没有努力为他奔‘波’。这事想起来,心里有点不安。”

“在农场劳改了三年,出来怎么又在外面厮‘混’,把个小命‘弄’丢了呢?”

毋士禾脸‘色’颇沉重,没有回应这件事。停了停说:“老师,我想请你同我一起去趟德国,会一下洗婴,协商做一下亲子鉴定。”

“我的意见,你应该同洗婴母亲先沟通一下。”艾教授说。

“我不想绕来绕去,自从看了小洗的照片,我可以说,魂思梦绕想立即会见她。”

“真需要我去的话,一定陪同。”艾教授说。

“反复想,这事除了老师你帮忙,没有别的人能‘插’上手的。”

就在艾教授准备赴德国的时候,衣裳大夫说有事相商。艾教授便去了她那里,一见面,衣大夫便说:“劳驾你,同我去趟温州。”

“什么时候去呢?我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衣裳笑说:“准备听我的指挥。温州有位民营企业家,办了个‘妇’科医院,招聘院长和一位‘妇’科专业的副院长,而且说欢迎退休的医生应聘,如果考试合格,当场签约。我想请你当顾问,我这辈子还没有签约。听说你给市转业军人培训班,讲过什么应用写作课,怎么写合同你是内行,所以找到了你。主要的是借你这位大男人大教授给我壮壮胆。”

“那好,我早就鼓励你出去透透气。”

“五十五岁了,刚退休,反正闲着无事,聊以做一次旅游吧。”

“‘女’人五十五,黄金都不换。正是最成熟的光景,赞成你应聘!”

就这样衣裳大夫同艾教授一起有了千里之行。

一路上,车费饭钱等费用,衣裳大夫全包。艾教授抢着付钱都不行。

到了目得地,艾教授说:“老伙计,咱们节省点吧,合住一套房间。”艾椿想这话只有他来说,无非是为人家节省钱。

衣大夫想了想没说行还是不行。艾教授把身份证递给了宾馆开票的小姐。小姐抬头望了下艾教授,脸上生出一些疑点,艾教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还要结婚证?

“请问客人,您到过吴‘门’,在车站边的旅馆住过吗?”

艾教授望了下她的脸面,隐隐似曾相识。

“你是作家艾椿吧?”

艾椿这下记起来了,那是送‘女’弟子赴吴‘门’中学报到时,深夜到站,在车站附近一家小旅馆将就几个小时等天明,开票的‘女’服务员建议他同‘女’弟子开一个房间。她的桌上放了一本杂志,上面有艾椿的中篇《何日彩云归》,艾教授如见老友般欣喜,她突然问艾椿“这篇是您写的吗?”并要求艾教授在杂志上签名。而且正是她赶在警察突然查房前,通知艾椿和‘女’弟子提前结账离开,免去了可能有的麻烦。

人生在世,有的是一面之‘交’却不能忘,有的反复见面却无印像,甚至生出恶感。但是,这以后艾教授再赴吴‘门’,去那旅馆时,就再也没有见到这位下巴上有颗米粒样小痣的‘女’孩。

异地相见,彼此欣喜。

“艾先生,比较好的房间订完了,给你们的房间是两张小‘床’,您看行吗?”

“可以可以!”艾椿听说是两张小‘床’,而不是一张大‘床’,这可是最好不过的设置。

“明天有个好房间退出,我留给你们。”

“不用不用的!”

开好房间,艾教授同衣大夫一起转身离开服务台上三楼房间时,听得后面有位‘女’服务员对开票的说:“柳姐,你认识的这位老先生,他的夫人好有气质。”艾教授转脸望了下旅伴,轻声说:“这个城市不会亏待你。”这时艾椿方才知道这位一面之‘交’的故人同柳留梅是一‘门’姓。今生看来同柳姓有缘。

进了房间,两张小‘床’分开相对放着。南方的宾馆都比较整洁。一会,来了服务员,把两张小‘床’上的被单和枕巾全部换上干净的。这看来是小柳的安排。

“老艾,你的人脉真广,千里之外都有你的朋友啊!你认识的‘女’人,好像都是美人坯子。”

“包括你在内。不过也有丑的,什么时候让你看个丑的,但她心灵很美。”

因为坐车累了,晚饭后两位中老旅伴洗完澡就各自上了‘床’。

“那次在你的卧室睡了一晚,以为今生只此一遭,下不为例。谁知又在千里以外明知故犯。”艾教授调侃说。

“临来之前,儿子关照我,晚上一定同你在一个房间,以便照应。有了那次你在我房间睡沙发让儿子看到,他也就以为你是他老娘的闺蜜。教授,请问是带小虫子的‘闺蜜’还是有山的‘闺密’?上次我们议论到市内一位领导的情人,有人说不是情人是闺密,有山的闺密。”

艾椿笑说:“当然是带虫子的‘闺蜜’了,很甜蜜的友情么。”

“那如果有山的‘闺密’,一定是不透风的密友。”

“哪有不透风的密友啊?许多贪官都想保密情人,保不了密!”

这“闺蜜”一般指‘女’人的知心‘女’友,但‘女’人的没有肌肤之亲的男友也应该算是“闺蜜”。“不过我儿子主要的还是关心你,说在一起住,便于照应。”

“你儿子真是个好男儿。”

“老艾,我的心事你应该知道。我这次南下应聘,还是为了儿子。儿子是不错,他那位搭档也很好,难得相伴相知过到如今。但是心理压力还是难以去掉。我想我在这边如能站住脚,就让他俩到我这里来发展,这对他俩的心理健康有好处。”

“难得有你这样的母亲。”

“你知道霜姐吧?”

“怎么能不记得呢,有好久没有看到他了,我的老友南书记还是想念她的。”

“你们的南书记没福,霜姐真是个好‘女’人,可是好‘女’人总不安定。她唯一的一个‘女’儿快三十了,还是没有按传统成家。”

“不会是丑‘女’?”

“霜姐生的‘女’儿还能丑?可她就是不愿接触异‘性’,霜姐发现‘女’儿有位闺蜜,两人形影不离,前不久霜姐来我这里,问我‘女’儿可是再闹同‘性’恋?”

“在我们儒家思想中‘传宗接代’这个观念依然很重的国家里,同‘性’恋要得到社会普遍认可,实在不容易。但视它为洪水猛兽的时代已经过去。”

“霜姐问‘女’儿为什么不找男友?‘女’儿反问她妈:‘妈,你找的男人使你幸福吗?’这下把霜姐问愣了。她‘女’儿是从不跟她父亲说话的,她自小就生话在父亲殴打母亲的‘阴’影中,家庭暴力使她厌恶父亲。”

“是啊,凡事总有因。“

说了一会话,因旅途劳顿两人相继在一个空间的各自的小船似的小‘床’上睡着了,仅仅是‘交’换着彼此的吐纳之气。

衣大夫这回赴温州,意‘欲’角逐民营‘妇’产医院的业务副院长。招聘广告聘用院长一名,业务副院长一名。

第二天上午,准备去报名并递送个人资料。艾教授先看了下她的有关证件和证书,证书中有市卫生局发的先进工作者证书三张,一张市劳模证书。其中有一任命书吸引了艾教授的眼球——市郊区医院副院长,前三年发的。艾教授还一直以为她是‘妇’产科的主任。

“升了官还不请客啊?”艾教授看着任命书。

“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官。”

“这张纸有大用!”

“没有多少用的。上次我们医院退休的院长去福建沿海一个县去应聘地方医院的院长,就没有聘上,应聘的退休医院院长有好几个。”

两人打的去了,报了名递‘交’了个人资料。

这家民办‘妇’产医院已经建成,规模比衣裳的郊区医院要大,不久前已经开‘门’经营。

就在艾教授随衣大夫要离去的时候,医院‘门’口躺着一位产‘妇’,在痛苦的呻‘吟’,没人陪伴,围着一些人在看。正在这时,来了一辆白‘色’轿车,车内走出一位带黑边镜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停在产‘妇’旁边:“哪位帮忙扶她一下?”

衣大夫把坤包‘交’给艾教授,立即配合眼镜男扶起产‘妇’,并说:“最好用担架,医院应该是有担架的。”

眼镜男掏出手机,用温州话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一会两位壮士抬来一副担架,将产‘妇’放在担架上。医生的责任使衣大夫跟着担架,同产‘妇’低声地说着话,是些安慰的话。

产‘妇’进了病室,衣大夫就出来,因为刚才的忙碌,衣大夫有点累了,艾教授就陪着她在挂号厅内的长椅上休息。

“从她的不整洁的衣着来看,好像是流‘浪’者,她是一个人挣扎来医院的吧?”艾教授说。

“还幸亏那位从轿车内出来的男人,好心人一个。”

“他可能是这个医院的人,他打手机我听懂了他说的话,是要担架的命令的语气。”

“走吧。你不是说要去江心屿吗?现在就去。”衣大夫说。

俩人刚出院‘门’,就被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问衣裳:“请问,您是刚才帮忙扶起产‘妇’的吧?”

“有什么事,请说?”

“您是来应聘的衣医生吧?”

艾椿仔细一看,问话的‘女’士正是刚才接待报名的人。

“能不能请您现在就去产房?我们的产科主任送病人去市医院了。”

病人就是命令,衣裳立即转身跟来人快步去产房。

衣大夫穿上工作服,经过检查,确认产‘妇’是难产。

艾教授在外面坐一会,溜一会步,祈祷产‘妇’母子平安。约‘摸’两个小时,方见衣大夫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

正准备离开医院时,接待报名的那位‘女’士拦住了衣大夫和艾教授,说快到中午,留下吃个便饭吧。衣大夫推辞说有事,没有留下吃饭。

中午,艾教授把衣大夫带到一家小吃店:“我请你吃温州‘长人馄饨’,这是温州的品牌小吃。”

“怎么叫这怪名字。”

“当初发明人的个子很高,南方把高个子叫‘长子’或‘长人’,见了高个,不说‘好高’而说‘好长’。”

上来两碗馄饨,但见皮薄如翼,能见到里面的馅。咬上一口果然名不虚传。不论是什么样的馄饨,关键是面皮用碱得当,馅心新鲜,配料合理,营养丰富,汤汁起鲜。“长人馄饨”正是基本满足了这些要求。见衣大夫吃得很香,艾教授又要了一碗。她本是上海人,上海人的胃口不拒绝温州的小吃。

考虑到衣大夫累了,第二天还有笔试,饭后就地逛了一会,就回到宾馆。

艾教授泡了两杯茶,坐定后,艾教授方问起上午产房的事。衣大夫就给艾教授上课。

产‘妇’临产时,正常情况是,生理上出现‘子’宫收缩、腹压加大,跟着是羊水冲刷,促使婴儿离开‘子’宫进入产道,随之离开母体,后面是胎盘娩出。分娩不仅是生理过程,也是心理过程,正常的分娩

“产力、产道、胎儿,是分娩三要素。可能是产‘妇’营养差,没有力气。加上缺少自信,心里畏惧。产前可能没有正常的按时检查,造成胎儿横置。这三要素如果都有缺陷,造成难产。我们遇到的那位产‘妇’就陷入难产,‘弄’不好要出大事。那产‘妇’月分可能不足,婴儿体重不达标。”

“我想同你探讨一个问题:这早产儿的智力问题。有人说早产儿聪明,有人说早产儿智力受影响。”艾教授说。

“说早产儿聪明或智力差,我以为都缺少科学依据。”衣大夫说,“我的胞弟是早产,但他的智力比我强,我可是属于晚产,预产期到了我还懒在娘的肚子里十多天。”

“这熊猫的孕期是三至六个月,只是没人研究,三个多月产下的熊猫同六个月产下的熊猫,智力有无不同。看来你是很足月的熊猫喽!”艾教授笑说,”还有,有人说穷人家生的的孩子智力差,含金鈅匙的婴儿以后智力好。”

“这营养或许对智力有影响,但不是决定‘性’的影响。中国许多人才是从贫寒中走出来的,童年少吃无穿,营养不良,但是并没有在根本上影响他们的智力,经过自身的艰苦奋斗,学有所成,所谓寒‘门’出才俊。”

“以前曾经认为西方人比我们中国人聪明,所谓他们的脑容量大。”

“那也是鬼扯,只看到西方人人高马大,脑袋大,认为西方人聪明,这是形而上学的观点,是所谓西方人种优越观的显示。智力决定于脑结构。脑结构的些微差异,人脑的结果决定了人比人比任何动物智力高。人和人相比智力之所以有高低,主要是后天因生存条件、教育等方面的差异决定的饿可能决定人的先天‘性’的智力区别。”

“我看过一篇文章,人的智力高于一般灵长类,是因为人的大脑皮层更复杂,”

“人的大脑皮层有前额皮层、太阳‘穴’皮层、顶骨皮层、枕骨皮层、体觉皮层等,这些复杂的皮层为人的视觉空间和逻辑能力想象能力以及计算能力提供了神经方面的有力支撑。听说爱因斯坦的大脑皮层比一般人更复杂,使他具有超乎常人的认知能力。不过现在新的研究,基因的细微差异才是决定智愚。但是后天受的教育主导着人的智力。”

“你的看法没错!科学家、艺术家的成就,除了父母给的先天条件外,主要的是后天能否有一个较好的生存空间,以及能否给他们提供自由的优越的研究条件。”

“我在北京工作的弟弟,他在美国某个医学研究机构工作三年,确实感到美国科学家的研究条件是优越的,没什么政治干扰,身心比较自由。”

艾教授感到,衣裳‘女’士确实是个谈话对手。因为隔天上午要笔试,温州夜话在九点前就结束。什么是朋友?理想的朋友应该是随时有话题可说的男人和‘女’人

第三天上午是笔试,笔试有三个小时,衣裳大夫两个半小时就‘交’卷了。应聘的有二十多人,老中青都有。考试场前有书面通知:考试结束,中午聚餐,欢迎应聘者携家属参加。

中午聚餐安排在医院附近一家中档酒店,算是医院对应聘者的欢迎。尽管大部分应聘者不会被聘用。席上的菜肴有明显的温州菜系特‘色’,有鱼丸、鲜海蜇、炒土鱿、靣拖蟹、白斩‘鸡’、米粉酸、闷猪脚、烫嘴豆腐等,其中有道生菜是“江蟹生”,是经一种所谓秘法调料的浸泡下的蟹,这种蟹是瓯江中的梭子蟹。很早很早的时候,瓯江中的梭子蟹满江满沿的扛着八条‘腿’跑,现在真正的野生梭子蟹已经多乎者不多也。也只有野生的梭子蟹贼鲜贼鲜。

但是只要是活蟹,清洗干净后,经那特制的调料,仍然鲜味‘逼’人。衣大夫告知艾教授,吃生鱼生蟹生虾之类的东西,必需喝一点老窖。艾教授只是浅尝辄止。吃完回到宾馆,衣裳问艾椿:“江蟹生你吃的很少,味道还可以。你不喜欢吧?”

“很喜欢,但我的肠胃不争气,逢冷逢生基本上会遭殃。今天的烫黄酒倒对我胃口。”艾椿一脸酒意,“你我的老友文联韩瀚主席说,生鲜如美‘女’,少碰为好。”他歪在‘床’上,感觉有点朦胧的诗意。

“睡一会,下午我带你去江心屿。”衣裳说。见艾椿没有回应,他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衣裳把他的皮鞋脱了,轻轻把他的脚移到‘床’上。见他一脸倦容,心想难得他高龄陪同自己来应聘,自己也脱去外套侧卧在‘床’上。

衣大夫正睡得沉,手机响了:“衣院长吗?请来医院办公室一趟。住哪个宾馆,我们去车接您。”

“不用,我自己过去。”艾椿也醒了,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

“不是说笔试合格,一个月后再面试,会是什么事呢?”衣大夫穿起外套,去盥洗室洗脸,略微整妆。

“旷野沙岸净,天高秋月明。”艾教授‘吟’诵浙派诗人谢灵运的诗,这可能是他描绘瓯江风景的诗,“今晚有好月,晚饭后我带你去瓯江边赏瓯江景。”

“我想明天回去。儿子这一阵可能太忙,我走之前他重感冒,不知好了没有。”

“那我们下午先买好回去的车票。”艾教授也不希望在此逗留,一晚上的住宿费就是二百八,不想多‘花’衣大夫的退休金。家里自己的事也不少。

医院现在召我去有什么事呢?

第七十九回 受表扬心生愧疚意 论名实惊感山外山

艾椿教授招来一辆的士,同衣大夫去了医院,下车抢先付了车费,虽然没多少钱,但这是男艾士的绅士风度。[txt全集下载.]同‘女’士打的等着‘女’士付钱的男人是很可怜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院办公室。

办公室有两个人,一位‘女’的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她也是报到时接待衣裳的。另一位是中年男子,四方脸,善相,中等个子,身体敦实。他站起来,先同艾教授握手,然后同衣大夫握手:“衣院长,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衣裳大夫一下想起来了,他原来是那天从轿车内首先出来扶起跌倒在地上的产‘妇’的男人。

一旁的‘女’士说:“衣院长,这是我们董事长。”

董事长顺势介绍了‘女’士:“她是我们医院的办公室韦主任。”

韦主任拿出一张报纸:“衣院长,你同我们董事长的形象上了市晚报。”

衣裳大夫接过报纸一看,原来那天扶救产‘妇’的场面的现场,作为新闻现场摄影发在晚报上。衣裳大夫看了一下报面上的自己,像突然受表扬的‘女’孩脸红到脖根。

“衣院长,您成了我市的先进新闻人物。”董事长和善的说。

艾教授想,难道通知来医院就为看报纸的新闻照片?当然这照片可能很重要。

“衣院长,我们想同您协商,能否留下几天,代表我们医院出席在本市召开的一个‘妇’科专业会议,与会的专家来自各个省。我们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要从招聘中选出,现在都空着。‘妇’科两位医生业务忙,又不能离开去开会。不去吧,人家的经验学不来。考虑您曾是医院的业务院长,所以想请您代我们医院去参加这个专业会。您考虑行不行?”

衣裳望了下艾教授。

“回去的票还没有买吧?买的话车票‘交’韦主任给退了。”董事长对一旁的干练的‘女’人说,“你们再考虑一下,五点以前给我们答复。”

衣大夫点了下头,董事长让司机送客人。

回到宾馆,两人商量开了。

“大夫,让你代表医院去出席专业‘性’会议,是又一次考试。”艾教授说时,从口袋里取出晚报,“我看你的新闻照片,形象可以,产‘妇’上身基本上压在你的身上。我给这张照片起个名字,叫‘墙里开‘花’墙外红’,你在千里外做了好事啊,为中海市争得荣誉呢,我要是市长一定给你奖励!”

“说良心话,假如不是董事长先去扶产‘妇’,我可能不会主动弯下腰救人。所以看了这张照片我其实内疚,我并没有很强烈的救死扶伤意识,这对一个医生来说是很不够的。应该表扬的是董事长。”衣裳说得很认真,“所以,医院有事找我,我应该帮人家,何况人家是公事。”

艾教授一下肃然,眼前这位‘女’‘性’还真是一位严于解剖自己的人,现在这种人可是不多了,而社会的进步离不开一大批严于解剖自己的人,不争拦荣誉成绩的人。

“你可不可以留下陪我几天?”衣大夫说。

“这样吧,我代你先电话告知董事长,同意留下。”

“那好!幸而你来了,你去电话合适。”衣大夫高兴的说。

艾椿通完电话后说:“董事长说,他正在公司开会,他已告知医院办公室韦主任,韦主任会作安排。”

果然,一会韦主任来电话,问衣裳住在哪个宾馆哪个房间。不久韦主任驾车到,她主动付钱结了帐,一共是560元。有颗领袖痣的开票‘女’孩听说艾教授要离开了,很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

韦主任带着艾教授和衣大夫到了医院附近的一栋四层小楼:“衣院长,这是我们的招待所,条件是简陋些。但这里到我们医院方便。”

房间在二楼,有大小套间,一个小厅。厕所、盥洗间、浴室、厨房齐全,原是供家用的小套住房。

“董事长说,晚上一起吃饭。”韦主任说。

“韦主任府上在哪里?”艾教授问。

韦主任甜甜一笑:“我父母的家在上海,我的家现在还在仙居。”

“仙居县,好地方,中国古文明发源地之一,中国八大奇文中的蝌蚪文的产地,仙居称得上是钟灵毓秀、人文荟萃之地。”

“我的祖父就生在仙居,我读完大学,父母说你回老家吧,主要的是我男友在仙居,这就成了仙居人。”

“在哪个大学上的学?”艾教授很欣赏这位四十多岁的干练的中年‘女’‘性’。

“同济计算机系凑乎毕的业。”

艾教授笑了:“怎么是凑乎毕业?”

“惭愧,毕业论文老是通不过去,那时正赶上我妊娠反应,我爸说,托改革开放的福,要是他读大学时,‘女’学生怀了孕,十之八九被退学。不过也是受点影响,要不我同我爱人能留在上海,我爱人父母在仙居,我们就到了仙居,正好仙居来我们大学招人。”

衣大夫见韦主任‘挺’直爽,也就直率的说:“你是能文能武,办公室也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哪里,我是从公司被老板拉来的,他说等以后办公室有合适的人,还让我回公司搞业务。我们老板是很能干的民营企业家,家业很大,有颗慈善心,这‘妇’科医院就是他投资的,因为收费合理,服务良好,‘床’位总是满满的。隔三岔五董事长就来医院看看。现在急需要的是物‘色’一位院长和业务院长。”

艾椿寻思,韦主任同沈园是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论年龄不相上下,便问:“你们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有位大学生,名叫沈园的,听说吧?”

“知道啊,是我的师姐,有貌有才,当时是三朵校‘花’之一。听说后来因感情问题毒死了丈夫,坐了大牢。”

艾教授感叹,看来任何传言都是不同程度掩盖了真相。沈园怎么会是毒死丈夫呢?

艾教授大致的说清了沈园犯事的来龙去脉,她原本是要同丈夫同归于尽的,她认为枉法的警察丈夫的存在祸国殃民。

“我这位师姐一定是传统型的,要是我就不这么想,何苦舍着‘性’命同不够丈夫资格的男人血拼呢?分开了事!通向婚姻和离开婚姻决不只是一条路。”韦主任快言快语。

因为沈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衣院长可能被我们董事长看中了。我们董事长是很有事业心有社会责任的企业家,他投资医院并非为了赚钱,他要办一所收费不高但医疗水平高的‘妇’产医院。”

“你们董事长哪里人?”衣大夫问。

“附近青田人。”

“世界有名的青田帮啊。青田山水秀丽,但秀‘色’不能使人温饱。那里多山少田。”艾椿说。“是啊,青田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山地几乎占90%,少得可怜的耕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就向海外拓展。现在的青田的青年人到了中学,所想的不是考大学,而是出国经商。[. 超多好]海外青田帮的形成要追溯到明清期间。”

“温州的炒房团很有名的,这里的房地产价格可能不比北京上海低。”艾教授说。

“炒房的资金其中不少是本地海外华人带回的热钱。你要是去青田县城看一下,哪里的高档小区,一到晚上,大都黑乎乎一片,可说是十室九空,但那不是空置房,有人买下的,主要是青田帮回来的人,房价是每平米三万左右。白天,街上的‘女’人脚上是欧洲流行的高防水台踝靴,挎的是lv包。城里到处是咖啡馆和酒吧,夜生活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可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使其中不少海归者苦恼,他们不知道应该把海外挣来的辛苦钱用在什么地方。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在海外从事的是贸易和餐饮业,不需要技术含量。回来‘乱’投资,把大把的钱投到水里。我丈夫有个亲戚是青田帮的,从西班牙回来,去甘肃投资一千多万淘金,淘了两三年,空空而归。”

“听说青田帮等一批搞批发的海外华人,搞偷税漏税,已经引起当地政fu的不满和关注。我不是贬低我的同胞,往往‘精’明过头,许多商人在国内搞欺诈,把这些手段用到国外,迟早会受到清算。在俄国的华籍商人已经受到一次沉重的教训。”艾教授说。

“华人在海外搞批发、餐饮业的,大多数是不需要科技含量的,他们中间文化档次大都不高。我们的董事长是在国内一所理工大学毕业后去海外的,他起先也是搞批发的,但是凭他的知识和才能,较早完成了转型,投入高科技经营,他现在的投资已经向国内转移,他是很有眼光的人。办这家‘妇’科医院,主要是慈善‘性’的。”

韦主任确实是办公室主任的料,在轻松的谈话中,透‘露’了要衣裳大夫留下的信息,并且很自然的介绍了上司的业绩,不显吹捧痕迹。

第二天,衣大夫代表医院去出席有关专业会议,留下的艾教授本想去游景点,但觉一人赏游乏味,就在附近街巷悠转。中午慕名去县前汤圆店,吃了碗麻心汤圆,甚为可口。下午睡了一会,醒来已是三点,看了会书,忽然想起应该去看下领袖痣,这回难得在宾馆巧遇她,也是一种缘分。一会生二回熟。其实同她第一回相见并不“生”,而是印象深刻,她在警察查房之前,通知他和柳留梅离开旅馆房间,避免了一场可能会产生的是非,对他同‘女’弟子来说,可说功德无量。

艾教授刚到宾馆,正遇领袖痣外出。两人相见都很高兴。

“阿姨呢?”她问。她是问衣大夫。

“她有事,我来看看你。”

“真的?我刚下班,走,我带你逛逛,温州来过没有?”

“没来过。”

“这里玩的地方不少,多呆几天。”

两人随意闲溜着,艾教授累了,就在一处休闲小广场的条凳上坐下。

“艾先生,这回能见到你,真的很高兴。你给我签名的那本杂志,还在我身边?”

“还保留着它,我已经找不到这本杂志了。”艾教授感叹,“还喜欢看文艺书籍?”

“喜欢,要不生活太平实了。好的文学,带你到了另一个世界。”

“温州这地方比吴‘门’如何?”

“对于我们打工的人来说,能多挣些钱就是好地方。”

“你现在的那家宾馆比吴‘门’车站附近的旅店好吧?”

“我来这里纯属偶然。你那次带那‘女’孩深夜住到我在的那家小旅馆,早晨遇到警察突然查房,我通知了你赶快结账,还通知了另一个房间的一老一少男‘女’。”

“你怎么获得警察要来的信息?”

“不瞒你说,我的一位表哥当协警,他很能干的,及时通知了我。你想,要是住在我们旅店的客人出了事,我们可对不起客人。那天早晨别的旅馆的客人,因男‘女’居一个房间,没有证明的都遭到麻烦了。”

“同我住一起的是我的‘女’弟子,我是陪她去吴‘门’有事的。”

“凡是经我一看,好人还是不好人,都能看出来。那时我一见你就觉得很有风度。即使是獐头鼠目的人吧,你也得允许人家住,只要他有身份证。当然我们的服务员要警惕些。我出‘门’打工前,父亲关照我,世上往来都是暂时客,相逢不必太认真。要我对人真诚宽容。”

“你父亲是善人啊!”艾椿感叹。

“就是那次我通知的另一对老少,他们还真是老少情人,不过彼此年龄也才相差二十多岁。他俩是温州人,来吴‘门’经商的,后来半年时间基本上住在我在的旅馆,说住得放心。后来他离开吴‘门’时,动员我到温州,这家宾馆他也是投资方之一”

“这叫真心换得真心。”艾教授说,“敢问你的个人大事?”

领袖痣的右脚在拨‘弄’一颗小石子,一会才说:“是不是‘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才算是了结个人大事?”

艾教授想,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领袖痣说:“我父母没有男孩,就我们三姐妹,我是老小。两个姐都算是成了个人大事,可是她们都大事不好,大姐夫是经商的,二姐夫是个包工头,也许是夫妻整年不常在一起,感情都有了裂痕。这不仅是我两位姐的婚姻出问题,我高中同班的‘女’同学,结婚后夫妻生活和谐的很少。”

“夫妻年轻时总是问题多,年龄大了慢慢问题就少了。你没听说,夫妻夫妻,吵吵闹闹是福气。你看夫妻有了矛盾,一方要是忍痛沉闷,身体非出问题不可,吵闹一番是发泄,‘女’人痛哭是排毒。当然界限是不能老是家暴,更不能动刀下‘药’。”

“艾先生,我还是觉得两口子和和美美好。我还认为,两口子不一定是男‘女’两口,闺蜜两人一生相伴为什么不可以?”

“可以,男‘女’闺蜜都可以一生相守的。”

“哈,还有男闺蜜?”

“闺者,本意是指小‘门’或深‘门’,‘私’密空间吧,不一定非是‘女’子的‘私’密空间呀,也应适用男子。所以男人的亲密男友,也可叫闺蜜。”

八卦了一通,便到吃晚饭的时候,这时艾教授见不远处,见有个饭店叫“东家老板娘”,两人就步入饭店内,捡了个比较僻静的位置。

“今天我请你,你点菜。”艾教授说。

“哪有客人请的道理?”领袖痣把菜谱推给艾教授。

艾教授就不再推让,点了膳汤钉螺、酒炖溪鳗、鸭舌、番茄鱼、猪筒骨面等,要了一瓶绍兴黄酒。

“你这里还有知心朋友?”艾教授问。

“有呀!”

“不远的话你把朋友找来。”

领袖痣打了一会电话,半个小时,来了一会年龄同领袖痣不相上下的‘女’子,进‘门’就说:“蔚姐,我还等你接我下班呐。”

领袖痣把来人介绍给艾教授:“冉冉,这就是你喜欢读的《彩云何日归》的作家艾先生。”

“听说您来了,很想见到您。”

“请问,冉是您的名还是姓呢?”

“是姓。”

“这冉姓的发源地是湖南武陵。”

“我父母是长沙人。”

艾教授转向领袖痣小蔚:“你们蔚‘性’,发源地是在河北蔚县,你老家山东诸城的蔚姓,是历史上的望族。好,一个山东好汉,一个湖南妹子,这对闺蜜好。”

得知冉冉从长沙来温州八年了,艾椿说:“吴‘门’和长沙都是好地方,和温州相比觉得如何?内地人对温州的印象不是太好,见面就是谈钱和做生意。”

“我觉得温州这地方不错,他们许多人一心一意赚钱,不无事生非捣‘乱’,不好议论人的隐‘私’。他们挣钱但一般不欺行霸市。他们眼光开阔不保守。温州人既聪明又直率,能干又刻苦。全国要是有十个温州,中国一定变大样!”小蔚说。

三个人喝了五斤绍兴黄酒,酒助谈兴。

“艾先生,有个问题我不明白,这世上两个‘女’的或两个男的,脾味和兴趣相近,生活在一起彼此都愉快,是否一定要说成是同‘性’恋呢?比如说,我同蔚姐相处近两年,我俩都不想处男朋友,觉得我俩在一起比较投机,也没有什么别别扭扭的感觉,还准备这么处下去,自觉很正常,但是有人认为我们是同‘性’恋,我们听了很反感。我们命名我们的生活结构是‘同‘性’共同体’。好在温州这地方的人不太过问你的‘私’事。世上这名称和实际其实很不一样,生活是多样的,为什么一定要用一个什么‘名’来套实际的生活呢?你是有学问的人,怎么样看这名同实的关系?”冉冉又说又问。

艾教授笑而不答,还真是湖南辣妹,快言快语!

冉冉继续说:“我有一个研究生朋友,他认为,改革开放的路子没错,但觉得执政党政改的步子跨的太小,十年中政改迟缓,促使强力的被动的维稳,总有一天社会可能大动‘荡’。我觉得这位研究生的话有道理,可是有人警告他不要成为政治异见者。为什么社会上有不同声音的,一定扣上政治异见者的帽子?这怕也是名与实的问题。”冉冉提的问题还‘挺’深呢,教授不免一惊。

艾教授之所以惊,不是怕,而是为眼前两位看似没心没肺的快乐的两位年轻‘女’子思想的深邃感到吃惊。

“冉冉,你别这么放言,幸而艾先生能理解,往后别在人前说这些!”小蔚说,冉冉吐了下舌头。领袖痣还真是有领袖的气质。

“冉冉但说无妨!不过小蔚说的也有道理”艾椿打圆场。他轻叹一声,想到自己在衣大夫儿子结婚典礼上的演说,自以为观念高人一截。突然觉得山外有山,自己这个40后的,并不比眼前的80后见识高明。他先前一直认为男人同男人或‘女’人同‘女’人共同生活,就是同‘性’恋,他就没有眼前两位大‘女’孩想得深——同‘性’共同体,概括了男男共同体或‘女’‘女’共同体,这样的称呼应是比较符合实际,不必一律冠以同‘性’恋之名,因为彼此没有要死要活的所谓爱情么,更不存在什么“‘交’”的方式。

艾教授说:“你们的问题提得好。只要你们两个相处的愉快,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处下去,别管他什么同‘性’恋,你们自己命名‘生活共同体’就很好么!”

这时,衣大夫給艾教授来了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吃饭,有事吗?”

“找你不就是事吗?

艾椿笑了:“你打的来东家老板娘,我在‘门’口等你。”

“是夫人吧?”小蔚问,她转向冉冉,“艾先生的夫人好有气质呢。”

艾椿笑着说:“是生活共同体。”

她俩笑了。小蔚说:“你们是为了节约住宿费啊?”

“你看,是你给我们开在一个房间的么。”

“艾先生你真好玩。”

一会衣裳到了,她一见小蔚就说:“感谢你对我们的关照。”

冉冉直直的睨视了衣大夫一会:“您不是晚报上的救持产‘妇’的阿姨吗?”

艾教授见衣大夫有点不好意思,便代为回答:“冉冉,你一定是市报的热心读者,否则怎么认的这么准呢?”

冉冉向衣大夫敬酒。四人说了会话。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又响了,一听是柳留梅来的电话。艾教授离桌到一边接话,说是希望他能够最近来一趟,什么事,去了再说,她问:“毋经理在温州签约的事办好了吧?”艾椿说:“没办成,快回去了。”原来艾教授对‘女’弟子说,他是陪毋士禾来温州签商业合同的,没有敢说是同衣大夫一起来温州。

时间快到十点,小蔚要服务员来结账,一共消费四百五十元。艾教授无论如何要争着买单。冉冉说:“艾先生,你不知道,温州地方的规矩。一是温州待客,是不让客人结账的。二是朋友间经济往来,一般不用写借条的。”

回到医院招待所,艾椿和衣裳有还在兴奋中,觉得这两位大‘女’孩都不俗,从她两身上能感到温州的宜居环境。

说起两位大‘女’孩出于种种原因,都不想处男友,乐意在一起生活,艾椿说:“他们接受‘‘女’‘女’共同体,不接受什么同‘性’恋。这可提升了我的认识。温州毕竟是带有世界‘性’的城市,环境不同于内地城市。这里对个人的‘私’事,不太过问,这就是宽容。”

“原本我想,来这里应聘,要是成的话,再让儿子两口来这里经营,在我们内地的环境,没这里开放,两人仍有些压力。”

“我想再陪你两天,你可能一时回不去。”艾椿说。

衣大夫没说什么:“你冲个澡就睡吧。我回来就洗澡了。”

说完她就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夜无话。

第二天会议结束,晚上回来时衣大夫神秘兮兮的说:“我今天见鬼了。”

“活鬼还是死鬼?”艾椿给她递上一块热‘毛’巾。

“昨天就见鬼了。我去会场前,远远地见到前面有两位男‘女’并肩而行,颇为亲密。从背影上看酷似我的学长大鼻子。我想他也来开会?他是外科的医生,来参加研究‘妇’科的专业会议干吗?我不想见到他,就往后退几步。可我想这能躲得开?迟早要见的,干脆上前答话。可是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大鼻子现在升为业务副院长了,作为领导有理由参加这种会么。在中国领导往往万能。”

“我今天上午去会务处查看,大鼻子医院确是来人了,是他们医院‘妇’科主任,他们医院的老主任我熟悉,同我一样已经退下。这一位‘女’主任我没有见过,虽是中年人还‘挺’显年轻,年轻时是美‘女’无疑。”

“‘妇’科医生应该像你,看了让人舒服,产‘妇’的神经也能放松些。”艾教授笑说。

“你别瞎侃。我吃了晚饭回来时,在附近公园散了一会步才打的回来。可是散步时,又碰到大鼻子背影,边上走着的我认清是大鼻子医院‘妇’产科。就着黄昏,我靠近一点,想听下声音,但是‘私’语声听不清。十之八九是大鼻子!”

“是也没什么,即使是大鼻子同他的‘妇’科主任,也没什么,男‘女’共同体么。”

“我觉得大鼻子不是那种人,他们夫‘妇’感情一直没错。”

“有本事的男人有个红颜知己很正常,你不要把男人看成这种人或那种人。有些男人不一定需要情人,只是希望有个有见识有柔情的异‘性’朋友。”艾椿说这话时有意望了下衣大夫

衣大夫当然意会,她转移了话题:“他们医院那位‘妇’科主任,今天发了言,还有些水平。”

闲话一通,各自进入梦乡。

白天艾教授习惯在外面闲遛,四处看看,各地都有它的“清明上河图”,温州地处沿海,民风开放,自古就不同内地保守。下午艾教授逛到一处小区,见一位老人在捡破烂,老人慈眉善目,器宇同一般检破的老人不同,眉宇晴朗。艾教授向他靠近,‘毛’主席说过,要了解民风民情,就找那些底层的贩夫走卒,艾教授就想同这位有些书生气的捡破烂老人聊聊。见他正从垃圾箱中翻出一本书,翻了几页,艾椿一看是莫言的《丰‘乳’‘肥’‘臀’》,不免笑了一下,因为老人既不丰‘乳’也不‘肥’‘臀’,恰是凹‘胸’瘦‘臀’,他的背微微的前弓。老人用手拍了下书页上的灰尘,放进已经鼓鼓的蛇皮袋内。

“您好!你喜欢莫言写的书吗?”艾教授问老人。

老人摇头:“我还是喜欢《七侠五义》。新‘潮’的书读不下去。只是不管什么书,都得爱惜。”温州话音很浓的普通话。

看来老人是有些文化的人。

“请问贵庚多少?”

“虚活八十二。”

“长我若干,您身体竟这么顽健啊!老哥何以不在家静养天年?”

“我天生一个贱人,享不了福的。”

“听说你们温州的社保和低保搞得可以啊!”艾椿说。他不好直接问老人有无低保。

老人只是点了下头,这时天‘阴’的很重,并飘洒几丝细雨。艾椿想回去,但一看到老人身边已经满满的两袋破烂,他正想用带来的一根枣木棍把两袋破烂搁到肩上,也许太沉也许力不足,身体摇摇晃晃。艾椿说:“我帮你抬吧!”于是两位老人抬着两袋沉沉的破烂在时断时下的微雨中缓慢移动。不多一会艾教授已感到心跳加快,而雨丝也逐渐加粗,艾椿是最不能淋雨的人,属于肾虚畏寒的体质,稍有受凉,鼻子就不通,重者患感冒。艾椿头上还有顶鸭舌帽,老人则是光着脑袋。路边正好有大榕树,是小叶榕,这是温州的市树。其叶正浓,状如大伞。两人就暂时在榕树下躲雨。

望着‘蒙’‘蒙’如帘的细雨中过来一辆空载的士,艾教授想,如只是遛街就可以打的回去,但是现在不能撂下两袋破烂,尽管这是人家的破烂。艾椿的一泡‘尿’涨了,也顾不得许多,反正树干粗大,就贴着树放水。

正在这时,过来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到了大榕树边嘎然停下,车上下来一位‘女’士,对破烂老者说:“你儿子一再关照,‘阴’天别出‘门’。快上车。”艾椿连忙整装。

“等等,还有南侠展昭,今天我得请这位义士。老人一定要拉艾教授上车。

“你不是艾教授吗?怎么在这里呢?”‘女’人问。

艾教授细看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郁文的第二任妻子林飞。

“小林,我们这是在温州相遇?这不是在做梦吧?”艾教授惊叹。

“快上车,回家再说。”林飞说。

“等等,两袋‘精’华先得上车!”艾椿帮着老人把两袋破烂放进后备箱。

小车很快到了一处小区,在一栋楼下停下。老人下了车,忙着把破烂从车上卸下。

“叔,我就不进家了,我得送我的老朋友走。你一定听儿子的话,天晴的时候再外出。”

“我想请展昭喝一杯,教授能看得起捡破烂的,真义士也!”老人抱拳同艾椿揖别。

艾椿这时方才想起老人用《七侠五义》中的大义士男俠展昭来称呼他。

林飞把艾椿直接带回她的家。家在一处比较豪华的小区里,这从严格的进出保安措施可以看出。住房是近二百平米的,装饰雅淡中见高贵。

林飞先让艾教授去洗澡间泡澡,艾椿望着自己身上一身的灰,里面汗晶晶的,就同意了。林飞把两套里外新衣‘交’给艾教授。家庭澡堂面积比自己家的简易卫生间兼洗澡间大三四倍,有泡澡的大池,有哈佛淋浴器,有电暖气。

洗完澡,艾教授‘精’神为之一振,喝上上好的龙井。

“这是我男友的家,现在每年我来温州住上大部分时间,其余时间在上海、深圳。”林飞说,“同老郁这几年也没什么来往了,人老了可能有点怪,去年我寄给他的衣服补品,他给退了回来。”

“你应该能理解他。”

“我早已经答应他,再经营一个家,而且告诉他男友的情况,他就催促我结婚,这是我个人的事,他就不用‘操’心。因为‘女’儿在他身边,我也就放心许多。”

艾椿便说起来温州是陪一位朋友来的。

“同你的‘女’弟子还拖拍吗?”林飞问。

“不断在时间中稀释啊。”

“你也是已经进入老人行列的人,但‘精’神一直还好。”林飞没对艾椿的感情故事再说什么。

说到捡破烂的老人,林飞说,是她男友的父亲:“他父亲早年是民办教师,后来转正了,退休金也有四千多,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经商。老人是个善人,支助了不少贫愧子上学。检破烂原本是他老伴以往干的,早年干这营生是为了补贴家用。老人退休了,在家闲得慌,就陪着老伴捡破烂,不想捡上了瘾。既锻炼了身体,又能变买为钱,再去支助别人,他觉得有意义。现在老伴关节有病,就只老头一个人出外。他儿子同父亲约法三章,雨天、大热天、大冷天,不得外出。今天儿子电话打到父母家,母亲说,老头出外了,就要我开车巡视他爸在哪里避雨,不想巧遇到你。”

“值得尊重的老人啊!这是我在温州看到的一本无字好书。”艾教授大为感慨。

艾椿见外面雨已停,便要退下新外套,换上自己的,准备告辞。林飞说什么也不让走:“衣服你穿走,这是老郁退回的,他神经病啊,你们哥俩谁穿都一样。”

天刚黑,进‘门’一位男人,估计是林飞男友。艾椿因为龙井喝多了,去卫生间放水,回到客厅时,见那男人站起来:“听林飞说了,来了贵客,欢迎欢迎!”

艾椿一惊,这不是民办‘妇’科医院的董事长吗?

第八十回 弱女子逆势抗强权 叶酸妹顺应对困境

艾教授眯眼细看,同他打招呼的正是衣大夫去应聘的那所民办‘妇’科医院的董事长。

董事长忙给客人让座,热情的说:“我们医院有幸,招聘到你的夫人衣大夫,而你又是林飞的老朋友,这真太巧了。”他没有用“您”,而是用“你”,可见他的待客真诚。

正在厨房忙活的林飞,回到客厅,正准备给两个男人彼此介绍一下,见他们谈得很热络,方得知医院招聘到的一位副院长,正是艾教授陪同来温州的朋友,而且还是艾教授夫人。林飞心里生出一丝疑‘惑’,艾教授尚未完全同‘女’弟子了断啊?但很快想通,按照现代人的理念,原本不须待一根线断了再接另一根线的,何况那并非是经法律染过的线。

林飞的男友说话很坦率;“因为衣大夫的聘任,还要通过董事会,所以,今天就不请她来了。”

林飞是巧手,自己‘弄’了几样菜,又让酒店外卖的送来几道‘精’致的荤菜,三个人打开一瓶红酒,晚餐在浓浓的家庭氛围中进行。一瓶下去,又开一瓶。酒至半酣,男主人举杯:

“艾教授,我这一杯敬你,你能放下教授身架,帮助一位捡破烂的老人抬破烂,你是最美教授。”

艾教授回敬:“敬你老父亲一杯,晚年不图享受,不讲面子,拣破烂支助穷孩子上学,他才是最美老人。”

艾教授这一说,男主人长叹一声:“外面人说我是不孝子,让老父亲捡破烂。林飞要接老两口来这里住,父母死活不愿意。我终于想通了,还是随父母所愿过的生活吧,哪怕他去讨乞,像武训行乞兴义学。他说,为善最幸福,施舍长寿。父亲的退休工资大部分济穷了。我办这家‘妇’科医院,老人一百个赞成,多次嘱咐我少收费,穷人免费。”

当晚,艾椿将白天所遇告知衣裳大夫,两人长久的唏嘘一番。艾椿说:“看来,你这次应聘是铁板钉钉了!”

“自从认识了你,关键时候你总为我助力。”衣大夫有些‘激’动。

“你看现在我穿这身衣服,可配走你身边?”艾椿笑说,他没有接衣裳的话,晚年他习惯低调。一个边缘老人,形容渐趋枯丑的老人,高调可能更丑。

衣裳在灯下细看艾椿身上的一套中山装,啧啧称赞:“这是红都高档中山装,纯羊‘毛’的男士装,价格不菲!经你一穿,美轮美奂啊!”

艾椿望了下衣大夫,觉得她来温州后的几天,渐变年轻,有着少‘女’般的朝气,抒情的说:“看来温州属于你,这几天你‘精’神特好,你才是美轮美奂呢。”

“也许是南方气候温润,感觉就是舒服得多。”

“不早了,明天你还要忙。”艾椿稍有迟疑的站起来回自己的小房间,觉着背后有粘磁的目光。

艾椿买的是第二天夜间十点的快车。衣裳大夫一定要送行:“你陪我来,我能不送你?只是今夜没人守在外间了。”艾椿听得语气间有些微伤感。

“以后有空还来给你值班。”艾椿笑着说,他心里也有别离意,但不愿儿‘女’共沾巾。

“不奢望了,我已知足。朋友的‘朋’,是两个‘月’子,互不‘交’叉。而这‘月’呢,没有热度,只是银辉‘交’映。老祖宗发明这个‘朋’字,就是告诉我们朋友相处之道。”

艾椿仰望天上的一轮残缺的月,确实是冷月,因为有雾霾,显的依稀,不免添了一层惆怅。

“大夫,你成了汉字释义专家了。”艾教授说。

“人生在世,即使你有很好的亲人和朋友,但归根结底,你还是你,本质上是独处的。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习惯自己同自己相处,成天抱怨孤独。不过,同你在一个屋顶生活的几天,还是有种幸福感,只是这幸福太短暂。”

“所有的所谓幸福本来都很短暂,持久的幸福也许就没有幸福感。这几天,看到并感受到真实的可敬的你,我已很知足。”

“我说的短暂,并非短命,我把友情浓缩在心里,一样有天长地久感。”

艾椿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学有专长的中年‘女’‘性’是棵坚强的芦苇。人的坚强是有着人文理‘性’思想打底子的。

离开温州,到家不久,首先关心的是书店,不知这几天外出,巫红独自经营的如何?书店‘门’口多了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两个水瓶和一个水壶,和几个一次‘性’纸杯。桌前有块小横幅,用‘毛’笔上写着柳体楷书:“免费供应开水。”水壶上挂了个小牌,上写“净水”。

正有个骑摩托的中年男人在倒热水,摩托座上放着一本显然才买的钱穆的《人生十论》。

“您‘挺’会买书。”艾椿同买书的人搭话。

“这个小书店不俗,书店为过路人提供卫生的免费饮水,怕是全国第一家。我是受了感动买了这本书。”

“钱穆的《人生十论》也值得买下,你还是有眼光的。”艾椿夸顾客。

“书店的服务员‘挺’有气质,服务员不在年轻。”说完,顾客朝艾椿点了下头骑车走了。

顾客这么一说,艾教授才发现巫红就是‘挺’阳光,上身着豹纹针织衫,配一条浅‘玉’‘色’不是太紧的‘裤’子。乐意的工作能给人舒展。

巫红见是艾教授回来了,高兴的说:“经理,你回来了。”

“以后别这么叫。我看这代经理还是你来当。”艾教授说,“你这学雷锋学得好”。

“也没想到是学雷锋,有两回过路人问我讨水喝,我就从家里搬来个小桌和暖水瓶和烧水的壶。一天也不过烧两壶水。”

“这很好!”艾椿看了下这几天的销售,营业额径直往上串。

令艾椿高兴的是,巫红的‘精’神状态明显大好,这人是应该忙乎的,忙乎着一件有意义的事,一定充实着‘精’神。艾教授确信巫红根本上就不是‘精’神病人。

艾教授对巫红说,他有事恐怕还得外出。巫红说,你只管忙你自己的。

于是,艾椿在家略微休息两三天,便要奔河南柳留梅支教的地方。临行前的下午四点,他想同巫红告别。走近书店时,见便民桌前有位青年在喝水,书店里传出悠扬的扬琴声。想到巫红家的墙壁上挂着的那把扬琴。琴声杳然,似叮咚流泉作响。

艾教授就没有惊动巫红。在路边的小书店里,顾客一边淘书一边聆听悠扬的扬琴声,不失是在闹市中的一种享受。

火车是第二天早晨到达郑州,天还没有大亮,艾教授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天,拜访以前在一位高教界的朋友,主要是看下他的妻子。他没有正式见过这位朋友的妻子,但一直心心念念。艾教授上大一的时候,高校反右派斗争已近尾声,有回他溜到中文系毕业班去旁听一次处理右派的会议,见一位高个子站在黑板下,面对大家,他的脑袋却没有耷拉,而是略微昂起,偏向窗外。艾椿一惊,这个右派就是自己入学时,迎接他的是一位大哥哥般的老生,给艾椿背着行李,一直送他到半山腰上的宿舍。(. 求书)他的姓很罕见,姓“军”,大家称他大军,生于关公的老家,山西运城人。当时宣布开除大军团籍、学籍,这时候教室‘骚’动了一下又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艾椿也感到有种窒息,因为这位“军”姓右派,从头到脚都很善良的样子,而且父母都是农民,艾椿有切身体会,农民家庭的人上大衍不容易,而且他都快毕业了,实在可惜。一会,听得一声巨响,艾椿抬头一看,只见大军倒在地上。似乎好久,见一位娇小的弱弱的‘女’生上前吃力地扶起大军,让他无力的硕大的脑袋靠在她的‘胸’前,只见她的白‘色’上衣逐渐显红,原来大军倒地时脑袋跌破了。这一幕如立体雕塑留给艾椿太深的印象。后来,艾椿在路上见大军脑袋上缠上了白纱布,旁边是那位娇弱的‘女’生。大军离开大学时,艾椿特地同他见过一面,在黄昏,艾椿随手送他一支钢笔,那小‘女’生也在,夜‘色’朦胧中,艾椿觉得大军身边瘦弱的‘女’生很美,见面是短暂的,告别时‘女’生递给艾椿一小包东西。回到宿舍,打开小包,是八颗水果糖。一年级晕董的艾椿,尚不知八颗水果糖的意义,后来方逐渐读懂八颗水果糖。

艾椿一直想,大军那位纤弱的‘女’友,内心一定有股强大的力量,对抗者强权,那可能不只是爱情的力量。

艾椿得知大军在郑州,还是从省老年报上的一篇文章上得知的,文章中涉及大学生中反右派的一个细节,宣布对一位右派的处分时,右派晕倒在地,有位小‘女’生义无反顾的上去扶住------这同艾椿学生时代遭遇到的一样。

艾椿按照老年报提供的大军退休的单位,按图索骥,找到了那所高校,去退休办公室一问,一位‘女’干事很热情的带艾椿去了大军的家。

“大军,还认识我?我是小艾,我入学时,你给我背行李到山上的宿舍。”

“记得,没忘记老弟,你送我的一支钢笔还在。”

艾椿还能找到当年大学生大军的轮廓,高个、四方大脸。其余的青年元素都被老年所吞噬。

大军将艾椿引进书房,书桌上放着三本关于日本的书:王云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山本七平《何为日本人》、鲁思《菊与刀》。作者分别是中日美三国。

“我在研究日本。日本这个民族崇拜皇权,崇拜皇权的民族往往又崇拜强实力,同时另一面有一种隐‘性’奴‘性’。日本社会看似民主体制,但是实行的是‘精’英专政,一小部分上层‘精’英为社会领航。这部分‘精’英的血统基因始终是霸‘性’和奴‘性’并存。对比他弱的国家民族实施霸‘性’,也就是军国主义吧。对于美国和俄国,尤其对美国,则现出奴‘性’,因为日本受到美国和俄国的沉重打击还记忆犹新。在历史上,中日关系,日本基本上是搞的是蛇吞象。甲午一战,清政fu的无能乏力毕现,统治日本的小部分‘精’英,就一步步实施蛇吞象战略。直到目前日本依然自以为是亚洲老大,因为历史上亚洲国家中,没有谁能给日本强有力一击。”

艾教授发现,中国的老年人,大都关注日本的动向。

“如果不是二战的背景,以当时日本的兵力和武器,美国和俄国怕也难以单独给日本打翻在地。应该说是世界的反法西斯共同的力量,打败了日本。只不过美国和当时的苏联,都给了日本特别沉重的一击罢了。一个偏体鳞伤的伤者,记忆中是给他最重的打击处。”艾教授说。

“你说的有道理。甲午战争之前,被誉为好战的李鸿章却不主张同日本开战。李鸿章对战争的残酷领会深刻,这是他在对太平天国的战争中形成的。他有很敏感的战争思维,意识到洪秀全的太平军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清军能够从各个角度打击太平军,所以李鸿章敢于带领他的淮军勇猛作战。”艾椿喝了口水,继续说,“在对日本的战事上,当时执掌清朝枢机的李鸿章头脑还是清楚的,因为这时的日本并非遍体鳞伤,经过明治维新的改革后,国力大增。面对日本的挑战,李鸿章主张相持,不主张对抗开战。假如慈禧能够听李鸿章的意见,不被主战派所左右,不至于一败涂地。”

大军说:“我同意你的意见,即使现在我们国家已经不再是百年前的虚弱,尤其是有中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防军,但是,即使中日因故矛盾尖锐,我们也应避免战争,一战定乾坤的思维不适应今天的世界政治。有远见的日本人,他们也看到了中日间不应战争。”

“日本国内右翼鼓吹中日迟早有一战的论调,是因为目前日本背靠美国,过于猖狂。”

“有个问题我一直在考虑:日本人那个靖国神社,其实就是录鬼所,把所谓为日本国做出牺牲成鬼的名字,记录在案。日本人喜欢拜鬼,据说生前即使作恶多端,死了也就了结,不再纠缠,生死二元论,不像我们生死连在一起,生死一元论。但我想,我们不必经常抗议,你越抗议他越来劲,一副小样,我们称其为小日本还真是事出有因。去年我到杭州,瞻仰岳庙,庙‘门’前有秦桧等‘奸’臣的跪拜的铁铸像,同行的我的二十岁的外孙‘女’回来后给南京日军大屠杀纪念馆写了一封信,建议在馆‘门’口,放上几个日本侵华大战犯的跪拜铁铸像,让中外去日军大屠杀纪念馆的人,踢上几脚。”

“这叫你拜你的,我踢我的。年轻人记住中国近代的国耻很有必要。”

“外孙‘女’正读大一,她问我在南京日军大屠杀纪念馆前放几个日本侵华大战犯的跪拜铁铸像如何?我没反对也没赞成,只说,我国是文明大国,应有大国‘胸’襟么。”大军说。

“假如民意测试,我看会获得50%以上赞成。”

“主要是日本侵华时期对中国人加害的太狠。而他们的子孙后代又不愿留住记忆。我去过德国一趟,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德国人不忘德国曾经带给人类的灾难。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罪行不只是写在德国的教科书上,而且是想方设法通过其他形式深化记忆。我发现德国街面的路上,埋着一个个小铜牌,豆付干一块大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刻着被希特勒法西斯屠杀或伤害的犹太人的名字,生卒年月,死在纳粹集中营中的时间。这铜牌的附近,被害者一定在这附近的房子里住过。为了能不能埋这铜牌,德国每个城市听取民意,慎重的作出决议:即使死难者住过的房子已经易手他人,死难者的后人,仍可依据当年的户口记录和集中营的死亡记录,在房子前买下铜牌以作纪念和控诉。当时,我为德国人民对历史的深重记忆的品质而大为震惊!”

艾椿没想到同大军这难得的一见,竟是谈中日关系和德国。

“见见你的学长吧!”大军说,他带艾椿进内室,见‘床’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大军拍拍他的宽额:“老了,你学长zha大姐散步去了。”

回到客厅时,见推‘门’进来一位包头巾的‘女’人,提着菜篮,显然是家政。她的后面是一辆轮椅,里面坐着一位身躯有点臃肿的老妪,满脸的皱纹,头发‘花’白,两眼‘混’浊。‘精’神还好。”

“这位是我们的师弟,当年他入学时,我把他送到山上的宿舍,是他送我农场改造前,送我一支钢笔的。”大军贴近老妪的耳朵说。

她不住的点头,和善的对艾椿笑,轻声的说:“难得您来,您还记得我们。”

“记得,记得!”艾椿说,“zha大姐,您好!”艾椿也不知道大姐的姓是什么字。“闸”、“查”、“扎”这三个姓中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zha大姐学生时代的草帽舞跳得不错。”大军说,他的意思是说,夫人当年曾经窈窕。

她羞涩的笑了一下。人的衰老总是很残酷的掩埋曾经的青‘春’。艾椿记得,当年宣布对右派分子大军的处分时,他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友以轻微而坚定的声音宣布“今晚我和大军订婚”来表示抗议,那时艾椿只是从背后看到她,背影是那么的娇小。后来他一直没见到她。几十年之后,见到了她,竟是个风烛残年体态一点也不娇小的老妪。岁月无情!天地都会老去,何况人乎?

艾椿偶然抬头,见墙上有幅画,是印刷品《草帽舞》,作者是美术家闸远翔,他是著名的画家。艾教授立即意识到大姐姓“闸”。将这幅画挂在墙上,可见大军选择的眼力。

两人坐定。家政给两人换了茶:“艾教授,真没有想到在这了能见到你。”

艾教授定了定神,这不是叶酸妹吗?刚才她包了头巾,也没好意思细看他。艾教授握住她粗糙的手,她像遇见亲人似的不住的掉眼泪。

“你们认识啊?太好了。今天得庆祝,你们谈,我再去买点喝酒菜。”大军下了楼。

叶酸妹对‘女’主人说:“大妈,今天散步时间长了,你去躺一会吧。”

‘女’主人点下头,艾教授站起推着轮倚,觉得份量不轻,远比他当年推病妻的轮椅重,也许可能是自己不再当年。进了卧室,老人要自己站起来上‘床’,只见个子并不是很大的叶酸妹将老人轻轻一抱上了‘床’。老人笑着说:“就你力气大。”叶酸妹给老人盖上薄被,带上‘门’,同艾教授进了客厅。

叶酸妹告诉艾教授。她来郑州打工才一年,先前去过广州,那里太远,有事回家不方便。后来在周口市里搞保洁,工资太少,才来的郑州,碰巧遇到军先生找家政。我还是走运的,碰到了好人,军先生老两口是大好人。

“不是生了儿子?你出来儿子怎么办?”

“家里实在太穷。孩子爸一直不让我出来打工,他也不愿意去南方干活,有时没办法他去卖血。”

“卖血不行,还是打工比较稳当。他还是不放心你?”

“他一直不放心,现在他也管不了许多。我对他说,你看不住我的,要走我有办法,但我现在不会走,儿子还小,我要走,小姑也有理由回来,虽然小姑同我哥恩爱着呢。但换亲协议我不想破坏。”

“你是有良心的人,会有好报的。”艾教授明白,如果叶酸妹离家,这个家就散了。你自由吗?你幸福吗?之类的问号不是随处可以抛洒的。许多人就只能或者说自觉的生活在不自由不幸福中。

艾椿一天都在学长大军家盘桓。因为是第二天早晨六点的的汽车,大军一定留学弟在家睡:“别去旅馆‘花’那钱,有那钱还不如给你‘女’弟子支教的学校的孩子买些纸笔。再说我家里‘床’上干净着呢,有幸找到个勤快人,家里什么都整的干干净净。我身上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两三天就一定要给洗一次。”大军对叶酸妹的赞扬溢于言表。

这使艾教授立即想到了秦根,因为身边没有‘女’人,加上自小生活在缺水的西北养成的随意,以及老年人的无力,他现在的个人卫生实在是乏善可陈,上衣的菜汁、粥痕、油瘢处处,一顶帽子像从灰堆里捞出来的。哪像妻子谢晴在的时候,全身上下利利索索。没有了‘女’人,男人才真正如贾宝‘玉’所说:男人是土做成的。

大军两口睡得早。艾椿本想在晚上向学长了解他右派以后的生活,不用说是坎坷的,中国社会向来“缺少抚哭叛徒的吊客”,这是鲁迅夫子说的。右派差不多是半个叛徒,同情的人不会多。但是大军没有说他的坎坷,即使艾椿有意提示,他也绕开。从苦难中过来的人,要么对经历的过去喋喋不休,要么守口如瓶。后者的神经更为坚强。不过,从他能够在高校从教,能够出国考查,晚年的‘精’神面貌还不错,说明他这一生中总算还遭遇公正。

艾椿洗完脚,叶酸妹将洗脚水倒去,又端来一杯热豆浆。她的利索不亚于紫蛾。

叶酸妹看着艾教授喝豆浆:“军先生两口爱喝豆浆,原先是去外边买的,稀稀的还贵。我来了后,让军先生买了豆浆机,自己泡豆子打豆浆,放少许糖,说是比买的好喝。”

“你就安心伺候老两口吧。”艾教授说。

“哎,怕伺候不长。”叶酸妹轻声说,神情有些黯然,她停了会,用手指蘸了洒在桌上的豆浆,在桌面画着三个符号:hiv。

艾教授一惊,但没表‘露’出来,也用豆浆写:是你吗?

叶酸妹摇摇头,叹了口气:“你早点睡吧,明早我喊你,安心睡。”她让艾教授簌了口,送他到小房间,关上‘门’。艾教授坐‘床’上,她坐对面的椅子上,轻声说:“艾先生,是我家那口子,以前卖过血,前年有症状,检查是阳‘性’。否则,他还不允许我打工。只是这种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军先生两口说呢?”

艾教授说:“至于要不要对军先生如实相告,暂时不必。不过你应该有正规医院的体检表,”

“这个有的。因为可能搞家政,来这里的第二天就想到‘弄’个体检表。先前市里去我们那里的医疗队里,有位王医生在市医院工作,我找到他,没‘花’钱给我做了体检,除血压稍高些,别的都正常。这张体检表,我给军先生看过。”

“家里的孩子谁带?”

“他爷爷,‘奶’‘奶’多年前早不知去向了。”

“孩子爸现在怎样?”

“反正在吃免费的‘药’。”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村里像我这种情况的有几个,‘女’的都走了,有的拿了离婚证,有的是么也不要。”叶酸妹说,“我也不完全是因为换亲没有走。他也很无奈的说了,我走不走是我的自由,但是儿子得留下。我想,现在我如离开他,对他的打击太大,再说,如我一走,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一个六十以上的老人,一个病人,一个孩子,光靠三个人的低保根本不行。还有,孩子快上学了,我一走,怕学都上不成,以后村里又多了个像他爸一样的没受过教育的文盲,出去打工,‘弄’不好在外为非作歹。”叶酸妹真是中国传统中的善良‘女’人。

艾教授不禁惊秫又肃然。眼前这位曾被劫持到贫困山区的‘女’人,所思所虑的某些方面不亚于国务院总理。

第二天凌晨五点,叶酸妹把艾教授叫醒,洗漱完毕,喝了一碗热豆浆吃了一个‘肉’包。这时大军也起身了,他说要晨练。叶酸妹把一个布袋塞到艾教授包里:“里面有军先生买的面包,留你路上吃的。另外,还有一件‘毛’线背心,本来是我给军先生打的,你拿去穿,山里早晚天气凉。我这里再给军先生织一件。”因为要赶车,艾教授不便再推让,说了声谢谢。

大军送了一段路,便去晨练,叶酸妹一直送他到车站,并且看着客车开了才挥手离去。艾椿的眼有些湿润。他明白,叶酸妹对他的依依之情,包含了她对多卿的旧情意。

到了西华县城,打听去柳留梅所在的学校,班车已经走了,只能在县城停留一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方想到肚子饿了,掏出叶酸妹给带的干粮,小布袋里有四只葡萄面包。还有个白‘色’塑料袋,是件鳝鱼黄线衣。面包很对胃口,酥酥的有几颗葡萄。吃完了两只,喝了半杯水就觉得饱了。

正想到街上转转,接到柳留梅发来的短信:暂不必来此。艾教授‘迷’糊了。出发前他告知‘女’弟子,近期去西华。为了给她个惊喜,他没有说已到郑州。如没有在郑州停留,现在已经到目的地了。

进还是退?到了家‘门’口,还能不进家?艾教授还是决定去柳留梅支教的那所学校。

进校后,正想找人问学校的办公室在哪里时,一位‘女’青年向他走来:“艾教授,真是您吗?”艾椿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苟经理的‘女’儿小简。小简把他迎到她的住所,住所在简易平房内,里面放了两张‘床’,中间用芦苇干隔开,成两个隔与不隔的小空间。

“你怎么来这里?”小简给艾教授倒了半杯水,艾教授渴了,饮去一半,觉得有点苦味。

“这里的水碱味重,丼打在盐碱地里。”

艾椿记得,年轻时他在淮河边上的农村搞“四清”,他落脚的皇村,那里的井水是甜的,这可能是那里的姑娘肤‘色’特别好的原因。他望了下小简,觉得她的脸‘色’有些黄。

该回答小简的“你怎么来这里?”的问题,艾椿笑说:“来看你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还没对老爸说,一定是沈园阿姨告诉你的吧。”小简说,“我来两个月了。因为我的硕士论文是涉及农村教育,要搞些田野调查。沈园阿姨就说服我来这里,一边帮着上点课,一边搞调查。来这里是来对了,我们的柳校长可是位能干的校长,准确的说,她是代校长。认识她很荣幸。”

“校长的大名?”

“柳留梅,‘留‘是留侯世家的那个留。”

“真是历史系出来的,说话的历史味浓浓的。”

“梅字呢?他年得在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你一定是牡丹亭‘迷’。”

“柳校长的名字好,人也真的很好,像个党员。”

“这么说,还有不像党员的党员?”

“那多得很!一批批前赴后继的贪官,不就注释着不像党员的党员多多。”

“不谈政治,你带我去见柳校长。”

“柳校长不在学校,前天她进城开会,突然身体不适,县医院让他住院,听说是盲肠炎。

艾教授,你来得好,今下午有柳校长两节语文课,她电话给我,要我代她上,这不是赶鸭子上?”

“文史不分家,你一个历史系本科毕业在读社会学硕士生,给中学生上几节语文,还是没问题的。”

“艾伯伯,还是您上吧!”小简恳求,“快吃中饭了,吃完饭先休息一下。我去打饭。”

中饭打来了,有一份咸菜,一份猪‘肉’烧萝卜,‘肉’很少,还有一碗青菜汤。主食是白面大馍。也许因为饿了,艾椿觉得饭菜可口。

“这是柳校长来了建起来的食堂,请了一为农民工,有教师轮值帮厨,除了给单身教师做饭,还給学生热饭菜。”小简说。

下午的课,艾椿看来是推不了。小简把课本拿来,要讲的课是朱自清的《背影》,老掉牙的课文。可老掉牙的文学,不等于老掉牙的人。文学中的老经典不能轻视。台湾余光中对朱自清的散文有微词,那是见仁见智。

学生见是一位爷爷般的和善的气质高雅的老教师走进教室,兴奋起来。

艾教授见墙上写着:父生我身,母鞠我身。这两句话是韩国乡学中的课本《四字小学》中的,哪位老师把它移到这个中国落后地区的教室内?不过《四字小学》中的内容,都是儒家老祖宗中国孔老夫子的思想。韩国历史上思想界长期皈依中国,重视儒学。

“这母鞠我身中的‘鞠’子怎演讲?”艾教授提问。

“是抚养的意思。”七嘴八舌。

艾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按常规逐段讲解后,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家想想,为什么作者要写父亲的背影?因为父亲的背影触动了作者。那么我们想一想,你觉得你的父亲的什么地方最能触动你?大家用十分钟写一下。”

听得教室里有轻微的‘春’蚕食叶声。

十分钟过去,艾教授说:“能不能把你们的小作文读给大家听一听?”

也许是艾教授慈祥的爷爷样,也许是柳留梅的培养,课堂还是‘挺’热烈的,没有一般农村学校的学生那么拘谨。

一位男孩举手,他念:“父亲的背是佝偻的,是长年打工累的,或是他个子高。他每年‘春’节前回来一次,回来时满背驼着杂七八啦的年货,离家时,背上的蛇皮袋里总又驮点路上吃的干粮什么的,因此,父亲似乎没有背影。瘦高的父亲两条细‘腿’给我的印象很深,一前一后机械的缓慢的行走在山路上,消失在山的拐弯处。想到父亲背着蛇皮袋,迈着疲惫的两‘腿’走半天山路,方能到车站,我的心跟着累。”

跟着一位扎辫子的‘女’孩站起来念:“我已没有父亲,她得矽肺病走了两年。父亲在世时,每年能回来几次,因为‘奶’‘奶’身体不好。父亲每回离家去煤窑时,我在家是时都要送一阵,我们父‘女’并肩而行,父亲不让我走远,然后他走走就回头,一只胳膊不住地在空中摇着。我每每想到父亲,眼前就会出现那两条向我挥动的胳膊。”

艾教授不由得一怔,‘女’孩的父亲是矽肺病牺牲者,这里应该是里新密县不远,那里有位张海超得了矽肺,找他打工的单位打证明,受到拒绝,一家医院为张海超开出证明的又不被承认,张海超自己爬到手术台,开‘胸’验肺。这一事件受到举国关注。

还是一位‘女’生犹犹豫豫的举手,艾教授示意她站起来。她却没有,教了一辈子书的艾椿立刻意识到‘女’孩一定有不站起来的理由,事后了解到她的‘腿’部有严重残疾。这就叫体贴!

我们的生活中生硬的冰冷的强制命令过多,柔软的温暖的体贴太少。

尊敬的读者:亲们的吆喝支持下,《今》文已经“上架”,我将抱病抒怀,奉献‘精’品。《今》文不是老朽写出来的,是亲们读出来的。没有亲们的厚爱,就没有老朽的创作生命!后续《今》文章节,真实又梦幻,您将不虚此读!

第八十一回 换床换心去假道学 有借有还见真品性

残疾‘女’孩坐着念她的文章:“父亲来学校给我送伙食费,他找到我时,黝黑的脸上总是汗晶晶的,然后父亲那双粗糙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布包,把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递给我。他走的时候,也从不让我送他,父亲的背影我几乎没有印象,只有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我不能忘记。要说背,一是永远忘不了母亲的背,从小我几乎是在妈妈的背上生活的,六年小学妈妈背我上学。二是新来的柳老师柳校长的背,她有回背着我家访,来回的山路几乎把她累瘫了。三是同学的背影,还是同学的背影就给我深刻印象。进了学校后,妈妈就不能留在学校,是同学们轮番背我进进出出。我记得一个个写满了爱字的背,而不是背影。”

教室里沉默了。忽听得有饮泣声,坐在教室右后角的一位‘女’孩在抹眼泪,艾教授缓缓走过去,见她的桌上有张写满了字的半张纸,他拿起来一看迅速的扫瞄了一下,然后翻看了她的课本扉页,上面写着柳依依。发现她有轻微的兔‘唇’,可能不良于朗读。

艾教授回到讲桌说:“请大家听一听柳依依同学是怎么写的,我代她读:我生活中没有父亲的背影。我们兄妹四人,我是最小的。母亲生下我的第二年就得病死了。为了养活全家,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山西小煤窑挖煤,为了多挣钱,节省路费,一去三年,一直没有回来过。父亲挣的钱每月都往家里寄。但是第四年小煤窑塌方,父亲同一起干活的工友十个人的宝贵生命没有了。我爷爷去山西,背回了我父亲的骨灰,我从父亲身上掏出一张照片,是我们兄妹四人的合影。可以想像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我们,‘奶’‘奶’说,父亲在‘阴’间会看到我们,只是我们看不到父亲了,每当看到我的同龄人拉着父亲的手或俯伏在父亲的宽阔的背上,我是多么的羡慕。朱自清无论怎样伤感他父亲的辛劳和不断衰弱,但他是幸福的人,因为他还能看到父亲的背影。然而我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背影,我享受不到生而有父亲的幸福。”

教室里一阵沉默。这不是鲁迅说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那种沉默,是介于灭亡和爆发的渴望一丝希望的沉默。

一位男同学举手,站起来却愣了一会,他把手写的本子放一边,望着天‘花’板:“柳依依同学看不到父亲的背影,我们理解和同情她心中的苦。我虽然能看到父亲的背影,但是内心并不愉快。父亲的背影有点歪屈,同我祖父的背部一样,那不是遗传,都是长期沉重的负重引起的,我不忍看到祖父和父亲的歪屈的背影。我祖父中年在外面打过工,我父亲年轻时就外出打工。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不是也要走祖父和父亲的农民工的路,这条路上多的是付出和艰苦,少的是收入。如果我还是走父亲的艰难的打工路,可以想见走出校‘门’后,我的背影也会慢慢的歪曲。”

这堂课上的很沉闷,也只有在这个贫穷的山区学校的教室里能上出这样的沉闷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语文课。恐怕朱自清生前也难以预料到日后他的《背影》会在中国的豫东南的一个山区中学教室里,被一位白发老教授演绎成这个样子。而且怕是《背影》被进入教科书以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沉闷效果。

“同学们的回答很好!”艾教授语气肯定,为的是驱赶教室中的沉闷,“父亲的背影很丰富,读不尽说不完,随着你们的长大,你们会懂得更多的父亲的背影。”

小简也听了这堂语文课。吃过晚饭后,小简陪艾教授在学校简陋的‘操’场散步。“艾伯伯,柳校长的语文课上的好,是大家公认的。可是你这堂语文很别致,能留在学生的记忆中。

我很同情写《我生活中没有父亲的背影》的柳依依‘女’孩。我小的时候也同样很羡慕别的孩子拉着父亲的手,好在我的父亲还在,一直关心我,给我父爱,尽管不是我的生身父亲。现在电视上有许多寻父寻母的,我是否是个另类?我对生身父母没有什么渴念,他们生下我就遗弃了我。现在的父母我没有觉得有一点隔。”

“假如由柳依依自己来读她的东西,而不是我来代读,这该多好!”艾教授说。

“我想,如果柳依依能够整形,这对她以后的生活有帮助。至于经费,我可以在网上募捐一点,不够的话,让我的父亲支持一点。”

“小简,你能这样想到他人的困难,就很难得!”

“不,光想也无济于事。我今天被柳依依感动了,我已经大体想好行动计划。这事你知道就算,因为假如落实不了,这会加重柳依依的痛苦。”

“好的,你行动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要赞助一点,虽然不会多。”

艾教授感到累了,学校显然没有招待所。附近的小镇还得几里路,镇上有没有比较卫生的旅馆?今宵酒醒何处?

散了一会步,小简见艾教授步履沉重,便带着回到自己的宿舍。小简提了三个水瓶去打热水,一会回来说,开水炉坏了。她打来三瓶冷水,拿出“热得快”,‘插’在热水瓶中:“要是柳校长在的话,她不允许用热得快,因为有次热水瓶爆炸伤了人。今天你不在的话,我也不会用它的。”

“那就不用吧。”艾教授说。

“不行,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用热水洗脚怎么行?”小简说,可是‘女’学生今晚用不上水了。这里的‘女’孩原没有用水的习惯,柳校长来了,规定晚上‘女’生要用水。她还掏钱给困难的‘女’孩买来用水盆和洗脚盆。”

“人的基本的生活习惯是在中小学养成的。”艾教授把脚泡在脚盆里,顿感舒适,“你的毕业论文课题完成的怎样?”

“因为要上些课,进度就慢了,但肯定下来比在图书馆看二手资料好得多。题目是导师定的,他一个人带二十多个研究生,自己还有课题,管我们的时间就不多,在图书馆凭二手资料也能‘交’卷。但我想不能自己糊‘弄’自己。我的课题《关于中国现阶段乡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如果没有切身体验到留守孩子的痛苦和希望,这论文怕也就没有血‘色’。”

“不能自己糊‘弄’自己,这话说得好。现在学术界做学问,官场当官的,糊‘弄’自己的太多,这叫学风不正。另外,千万不要赶论文进度,好的论文,进展都是很缓慢的。”

“但我现在不能不把主要把‘精’力放在上课。贫困地区农村学校的教学资源不能同城市比,教师只能是尽量把课上好。今天最后那位男孩的发言震慑了我,假如近三亿的农民工,世世代代都子承父业,多的是付出和艰苦,少的是收入,这里就会积聚起怨怒的巨大能量,爆发起来不得了的。”

“你思考的很深。历来中国社会的破坏动力来自农民。”艾教授见小简桌上放了一厚本《宋史演义》,“还从家里带这厚书看?”

“哪里?有回去县里,在地摊上见这本书,就买了下来,才十元钱,我想淘了个宝。一是我父亲生在浙江萧山,作者的故乡。二是作者蔡东藩是历史学家,尤其对宋史很有研究。[求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三是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南宋的中兴时代》,看一看《宋史演义》还是蛮亲切的。”

“蔡东藩是清代末年的秀才,有学问的那种秀才。日本鬼子占领萧山后,蔡东藩不愿当亡国奴,颠沛流离大后方。是很有骨气的知识分子。《宋史演义》虽不及《三国演义》有影响,但还是一本比较好的历史。早期他写的一千多回的《中国历史通俗演义》和后来增订吕安世的《二十四史演义》,都有一定影响。他可说是中国最用力、著作量最多的历史演义作家。”

“艾伯伯,你给我在上面留点墨宝吧。我这里没有‘毛’笔,你用这炭水笔吧。”

艾教授略一思索,写上:一代史家,千秋神笔。后世简眘,淘宝西华。然后落款:艾椿于西华山区。“前两句是学界对蔡东藩的评论,我觉得很公允。”

“伯伯把我的名字写上,不敢!”小简高兴的说。

“对你的名字感兴趣啊!你爸给你起这个名字‘眘’,怕许多人不知道读音。‘眘’者,慎也,父亲希望你一生谨慎,平安生活。”

“从小学到大学,上课时,老师基本上不提问我,只是有一位大学里教德育的老师,点名时称我‘简目’。”

“这个‘眘’,可是历史上一位有为的皇帝的名字,南宋孝宗赵眘。”

“我爸说了,他的家乡,到现在还记得宋孝宗时代的盛世光景。把给我起名‘眘’,大概还有纪念南宋这位好皇帝的意思。中国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人治,人治始终很重要,所以人们对于好皇帝好的国家领导人,都是留在记忆深处。”

“赵眘被认为是中兴皇帝,主要有三件事做得好。一是纠错。他上台后平反冤假错案,最大的冤案是岳飞的案子。二是反腐,一大批贪桩枉法的中上层官吏受到惩治。三是整军。南宋国力最强的时期不是岳飞在的时期,整体来说是孝宗时代,只有赵眘在考虑北伐收复失地。”

“赵眘能够上台,同高宗赵构选择接班人有关。高宗意识到南宋的危局,选择了一位宗族中有为的年轻人赵眘,他行事却也谨慎。”

“南宋最后的出局,也还是官吏的贪腐享受和低俗文化的泛滥。我觉得现在我们社会官吏的贪腐享受和低俗文化的泛滥也已经不是一天了。”

毕竟是学历史的,眼光就是不一样。艾教授没有接下去议论时政,政改和风气的转变在执政党手里。他累了。

艾教授洗完脚,小简也就接着在盆里洗。洗完后将洗脚水倒在室内几盆‘花’草盆内。

“艾伯伯,今晚你就在我‘床’上将就一夜,我在柳校长‘床’上睡。他的‘床’上沾不得男人味,有回我的弟弟来学校,晚了回不了县城,正好柳校长在县里开会,我就让弟弟在柳校长‘床’上睡了一宿,柳校长回来后说‘床’上有男人味。”

“你弟弟来看你?”

“他是来帮学校组建电脑室,是沈园阿姨叫他来的。”

“你弟弟能同沈园阿姨结识,是他的幸事。我估计是你给牵的线吧?”

“我看到弟弟对电脑如醉如痴,就把他引荐给沈园阿姨。弟弟天资好,可是个‘性’强,脾气怪怪的,在他眼里的权威老师很少。没想到他一见沈阿姨,就像孙猴子见到如来佛服服帖帖。沈园阿姨也‘挺’喜欢我弟弟,说孺子可教。”

“沈园阿姨在大学里是高材生,假如不是家庭变故,她可是前程远大呢。”艾教授说,“你弟弟年轻时能遇到两个不寻常的‘女’人使他的福分。另一位‘女’人你可知道是谁?”

“知道,是紫蛾阿姨,但我始终没有见到她。我弟弟小时候同父亲关系就不很融洽,那时候同我父亲分开的我母亲也担心我弟弟的倔强。父亲在教育儿子方面费尽脑子,保姆换了好几个,没想到后来请到了紫蛾阿姨,弟弟一下就成了顺‘毛’驴。弟弟同紫阿姨的情同母子的关系真是野蛮生长,可说是稳定了成熟了。而弟弟同父亲的关系总是不成熟。老爸后来就辞了紫蛾阿姨,这可恼了弟弟,他偏不离开紫阿姨。凭良心说,弟弟有今天,能成为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紫蛾阿姨功不可没。”小简叹了口气,“人同人的关系,有的很容易成熟,有的就是成熟不了。”

说了一回话,艾教授逐渐‘迷’糊过去。老人困倦时大都‘迷’糊,很少有清晰的梦。

老人的‘尿’泡萎缩,艾教授每晚必须起‘床’两次撒‘尿’。中夜被‘尿’‘逼’醒,艾教授发现枕边多了一个人,似有暗香袭人,朦胧的月光透进小窗,见是个‘女’人,艾椿疑似在梦中。掐掐‘唇’中,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爸,我好想你。”耳边是小简清晰的梦话,“妈,我出嫁后你得陪我。”

这‘女’孩怎么睡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睡错了地方?艾教授晕董的想着,便慢慢的悄悄的起来,在不远处的厕所撒完‘尿’。然后轻轻地打开帘子,从窗户里透过的月‘色’里见柳留梅的‘床’确是空着,便轻轻睡到‘女’弟子的榻上,毅然决然完成换‘床’行动。

此时艾椿神经已经清醒,记得睡前,他同小简是隔帘夜语,在漫不经心的对话中入睡。先是小简睡了他才入睡的,他的记忆没错啊!

艾教授知道,小简同父亲苟经理虽无血缘关系,但父‘女’关系还是不错的,同其母亲更赛亲生,感情融洽不一定非得是血缘的。梦中的小简是在呼唤父亲还是母亲。小简是生下三天后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据研究,但被弃养的人,骨子里有一种更深的恋父恋母情结。

假如放在十年以前,有个品位高的‘女’孩猫在自己一侧,又会怎样?难说!如今,艾教授心如止水,他悄悄在‘女’弟子的‘床’上再安然入睡。其实是艾椿的心换了,人的心是会不知不觉更换的。因为认知改变、自然同社会环境变换、健康变化等原因,无不影响着人心善恶的此起彼落消长的变化。

天明起‘床’,小简神情怪怪的,她在想,昨晚明明睡在柳校长‘床’上,怎么醒在自己‘床’上?她从眼角看了下艾教授,见他若无其事的捧着一本书看。艾教授却也把昨晚小简梦游的事看的平淡,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真正是“老却英雄似等闲”。

上午艾教授接到短信,是‘女’儿来的,告诉“叔叔从老家来,速回!”

唯一的胞弟自他工作以后,从没有来找过他,倒是‘女’儿前几年读研时,回过老家一趟。胞弟这次来,肯定有什么事。等小简下课时,艾教授告诉她自己得马上回去,回去时想到县医院看柳校长。

艾教授当天到了县城,在旅社安顿下来已经八点多,很觉疲惫,因为中午在车上,没吃中饭,这时饥肠辘辘,旅社右侧有家清真麻辣面馆,这应是西华县的特‘色’饮食,但艾教授平生怕辣,便去一家刀削面点吃了碗牛‘肉’面,吩咐不加辣的。回到旅社已经九点,昏黄的灯照的室内一片尘黄‘色’,室内有股酸味。也好,‘床’上到底脏不脏,也就分辨不清。人的基因里有老祖宗旅人的本‘色’,直到农业社会里,祖先方才基本定居。流‘浪’觅食的生活是不讲什么卫生的,到时候累了困了,随意在哪里一躺,这就是随遇而安。其实人有时无奈的置身在局促的环境里,也只能能随遇而安。孙犁说,在抗战打游击时,同日本鬼子周旋时,在满是牛粪的棚里也能安然入睡。这有酸味的旅馆比牛棚好得多吧。

和衣躺下前,脑子里还闪过一念,给柳留梅打个电话,但是已有四天没有通话,不知什么原因四天前就打不通她的手机。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洗漱完毕,去外面吃了一块煎饼,喝了一碗豆浆。对着旅社一面破镜,稍加整理蓬‘乱’的头发,便出‘门’去县人民医院,这时已经近九点。打车去了箕城路15号的县医院,进了医院大‘门’再去住院部,在外面不大的小‘花’园里,艾椿看到了‘女’弟子同一个男的并肩散步。艾椿没有立即上去招呼她,而是注意到她旁边的中青年男子,似觉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男子高高的,个子魁梧,满头黑发披肩,当今艺术家的发型。渐渐,想起来了,原来是早先柳留梅的同事,美术教师白琅,他那时深深的爱上了柳留梅,曾上‘门’拜访艾教授,请求老教授支持。后来,紫蛾在深夜路遇便衣,正是夜行客似的白琅,狭义相助,这第三次竟是在大别山区的西华县遭遇。

白琅同柳留梅好像在讨论着什么。艾椿悄悄退了下来,温熙的阳光下柳留梅同这成熟男子走在一起的青年眏像确实很美。

人类自古以来的感情,尤其是爱情,传世的爱情经典都是青‘春’男‘女’,如梁山伯同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唯一例外的是唐玄宗同杨贵妃的所谓爱情,典型的老少恋,其所以能进入经典,主要的原因是得益于白居易的生‘花’妙笔,但其对爱情的描写已经超越了皇帝同贵妃的老少恋。而且此后的爱情经典,可以预见到的仍会是发生在青年男‘女’之间,却不会是老少之恋,人类的感情审美是无法改变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现时代的人们,可以有很多方面的宽容、但是不会看好老少恋。因此,可以理解老少恋进入文学,决不会有很多的读者有兴趣去阅读。

唯有真正的少男少‘女’的真情,永远会那个时代的太阳和月亮。

此时此刻的老艾椿,对于柳留梅同白琅之间无论是好友还是恋情,都已经没有了一点嫉妒。

早先,艾椿得知白琅爱上柳留梅,心生一丝嫉妒,如今只有感慨,不管是怎么个情况,两人怎么会在这个勼旮拉里相聚?这不是缘又是什么?不过无论如何,白琅这小子能来医院看望昔日的同事,也是令人感动的,他甚至希望这两个依然还是年轻的人走到一起。因为实在说,自从他纠缠上柳留梅,而柳留梅真心对他,柳留梅的苦难就开始了,这种没有一点商业模式注入的真情、另情,彼此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成本太高。尤其是年轻的一方。普天之下垂垂老者,当你真的爱上年轻的人,你应该问问上帝,上帝可能会暗示你放弃。

艾椿在西华县遇到了上帝!上帝给他启迪——他第一次强烈的意识到放弃这份历久难弥新的感情,只将其装在心底。待到感情到了末路再放弃,就太晚了,什么也没有了。

正在老少恋的男男‘女’‘女’们,能领悟到艾椿教授的人生感悟吗?还在做终身不渝的‘浪’漫的爱情美梦?

艾教授毫不犹豫的于当日离开了西华县,虽然两‘腿’有些沉重,但是心还能大体平静。

世上很多人,一边乐此不疲的追求爱,一边又往往处于无奈!

回到家,整理行囊时,发现旅行袋底下,还有一个鼓鼓的信封,信封是大军所在大学印制的。打开信封,见里面一沓百元钞,计十张。还有小半张纸片,上面写着:

艾教授,借了你的钱,先还一部分。我现在能挣钱了,你一定收下。

字是叶酸妹的。艾椿面对这信封和钱,意识到这信封可能是大军两口付给叶酸妹的月工资,每月2000吧,按内地的标准,应该说不算少了。但是她的工作量还是较大的,问题是现在要找一位满意的照顾老人的家政很不容易,大军两口同叶酸梅相遇,可说彼此是幸运的。相遇的人彼此愉悦,世上不是太多。

面对这1000元的所谓还款,艾教授百感‘交’集。当初叶酸妹在山村怀了孩子啥都欠缺,艰难中向艾教授告急借贷,艾椿寄给他的三千元,根本上就没有要她还的意思。现在她的丈夫又在hiv中,一家就靠她挣点钱,她却不忘还款。

这位沦落于曾尘世中的‘女’人却是地道的正版牌子。

想什么办法退回这1000元以及制止她后续的还款呢?

胞弟不远千里从老家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他先是‘摸’到了侄‘女’米米家,家里只有乔律师的老母亲在,老人给媳‘妇’电话,,米校长很快回家,她是见过叔父的,便把苍老的叔父安顿好房间,要他先休息。米校长立即给艾椿发短信,让父亲艾教授速回。

艾教授同胞弟相差十岁。胞弟的命运就没有其兄艾椿好,童年正赶上五六十年代大饥饿时期,早晨起身的第一件事是端一个大钵去公共食堂打父母同他三口的全天的菜稀饭,就是说每天供应一次吃食,那玩意在饥饿时期很难维持生命最低所需,有一回那一大钵稀饭不慎在回家的路上打翻,全家就饿了一天。那时胞弟正在上小学,他成绩原本很好的,赶上了成天饥肠辘辘的时期,升学是无望了,小学毕业后,父母考虑他心灵手巧,拜师学了一‘门’手艺,叫篾匠,将竹子削成很薄的篾片,编织出‘精’致的竹席、箩筐、提篮等实用器具。或是去客户家里编织,或是自己编好后去市场出售。一度收入还能糊口。后来,随着塑料制品的兴起,篾匠手艺受到很大冲击,胞弟也就放弃了手艺,买了辆载客脚蹬三轮,农闲时干起了骆驼祥子的活计。在风霜雨雪中过来的人,总是不可避免的衰老得快,有回艾教授回老家,人家还以为他是老二,胞弟是老大。

胞弟来看望兄长,主要是老家的房子可能要拆迁,祖产有老大的一份。

原先,艾椿是不计较老家父母留下的几间旧房,打算都给胞弟,胞弟一生劳累,算是对他的一种暗中的补偿。老伴在世的时候,艾椿曾经对老伴说过,老伴也没有意见,因为没有儿子,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也不要化钱为她购房。

问题是胞弟也没有儿子,只是一个‘女’儿,考虑到养老,便招了个‘女’婿在家,这‘女’婿开始对胞弟两口还孝顺,但有个‘毛’病,喜欢四方城,从小赌到大一点的赌,但即使是每回每盘十元二十元的输赢,‘弄’不好半天也有好几百的进出。在赌场的人,你没有那种瞒天过海的偷换特技,谁都不是赢家。好赌的人渐渐对金钱看得很重,对金钱的来源也是千方百计,手中没有了赌资,便去偷盗甚至抢劫。所以中国社会的不稳定同全民好赌有关,执政党长期禁止麻将之类的娱乐,之所以开放,而且形成全民好赌,这倒是能一时转移人们对政治的关心,但是实际上孕育了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胞弟的上‘门’‘女’婿因为好赌,口袋里的钱只少不多,也就逐渐计较金钱,不像先前常给岳父母买这买那。胞弟见上‘门’‘女’婿有这恶习,致使夫‘妇’常吵架,翁婿之间也是龃龉不断,甚至有肢体摩擦。这样在经济上胞弟不得不心生警惕。在拆迁后补赏的三套房子上有了争议,上‘门’‘女’婿坚持要一套半,丈人说只能一家一套,在外的老大也得有一套。‘女’婿知道在外当教授的大伯,不会回来闹祖产分配,那第三套房一定是老丈人借口‘私’吞。

这样胞弟不辞劳苦,来同老大商量。

“这老房子有你的一份,拆迁后可换三套房子,套房是一大一中一小的。”胞弟说。

“大套是多少平米?”艾教授问。

“大概120平米,中套小套80平米,小套60平米。”

“按你们那里的房价,一平米的价位?”

“最少也得四千。”

艾教授想,即使要的话,他也只能要小套。

“看你家的样子,也不像富贵家。知道你为大嫂治癌,‘花’了二三十万,也不能全报吧?”胞弟是坦率的人,“老家知道你谈了个‘女’大学生,都以为你有钱,像杨振宁不也找了个年轻的老婆?他可是个有钱的大名人,咱农村光棍老人哪能找年轻的,再说也不敢。这也是城乡差别呢。”

艾教授苦笑了一下,他把话题一转:“要是真给我的话,我要小套。”

“这还有什么真假?大套给‘女’儿‘女’婿,中套我住,小套给你,至于房子以后怎么处理是你的事,由你!”

“我写个委托书给你,具体手续你给我办。”

“那你得回去一趟,不回去,那个东西会捣蛋。”胞弟说。“东西”指他的‘女’婿。

“我考虑一下。”艾椿想了一下,“你大老远来我这里,玩几天吧。”

“侄‘女’婿不错,开个车带我在城里的景点转了一天。”

“在家可打麻将?”

“有时也打几局,家家打麻将,地没了,打工又打不动,干啥消磨时间?不像你们老了,可以看书上网旅游。”

“一样!”艾椿说。艾椿知道,即使教师退下来,习惯在家看书的也很少,至于官吏退了下来,少数有人脉有本事的去企业当顾问,当什么五‘花’八‘门’的研究会长,从各企业要点会员费,也够闲来消费。至于许多退官根本就不看书不读报,时间大多耗在麻将馆等消闲地方。

胞弟看到兄长的家里烟火气太少,是个缺少‘女’人的家:“你一个人不是个事,去米米那里不行?”米米,是艾椿的独生‘女’儿。

“他们平时两个都忙着上班,再说我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真是行动不便,考虑住养老院。”

“还是家庭养老好。我们农村的养老院,只是比养牛羊猪的强一些。”

艾椿没有说他要住的是比较高档的养老院,但这种很人‘性’的养老院还只在大城市有,而目前中国农村的养老院,限于经费和管理人员的缺少,生活在那里的老人也只是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口饭吃的地方而已,还谈不上幸福养老。

“你同她好多年了吧,她也真难得。我看,既然你不能去,她不能回来,还是早点分开,人家还算年轻,成家还不是很晚。”胞弟说的“她”,是指哥恋上的的‘女’弟子。

这种话,要是朋友说,艾教授保不定反感。但是从农村的胞弟口中说出,他能理解这是情亲间的关注,是一位诚实的中国农民道德观和价值观的表达,

“要能分开早分开了。”

“我的意见,趁你还不是很老,找个老伴,你真老了病了有人能照顾。”

艾椿想,不能这样老处在被拷问的位置。听‘女’儿米米前几年去老家回来说,叔叔两口感情不和,是婶婶说的,婶婶怀疑叔叔外边有‘女’人,叔叔对婶婶不生儿子很不满意,几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便问:“米米回来说,你们两口分在两个房间住,你们还不算老啊?

“早已经分‘床’了!”胞弟倒是很坦率,“我蹬三轮车载客那几年,我们一帮车夫中许多人闲着的时候去找‘女’人,那都是外地农村来的‘女’人,有的人得了‘性’病。我没有去,觉得是伤德的事,我自己也有‘女’儿么。有回老婆受到感染,不敢到正式医院去,到黑户诊所找郎中,说她得了梅毒,可是‘花’了两千多元,一点没看好。老婆认定是我传染的,跟我闹个不休,不愿同我睡一个‘床’。后来我还是带她找了人民医院,诊断结果不是梅毒,是什么靠近梅毒的那种感染,这就放心了,‘花’了两千多元,也就治好了。黑户诊所却是害死人。”

“既然是误解,你就搬回去啊!”

“既然把我赶出来了,要回去也得她请啊。”

“老夫老妻的别那么计较,听米米回来说,你还怪弟妹不生儿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胞弟拿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烟:“米米给买了这么好一条烟,在我们农村,只有乡里书记能‘抽’这种高级烟。人的命天管定,有的人命好当官快活一生。我们怕是命不好,连个儿子都没有,传到我们这里也就成了绝户。”

“生男生‘女’是一样的。”艾椿劝导老弟,“有的生了几个儿子,儿子们都不养老。”

“农村你是知道的,大都要靠儿子养老,至于儿子不孝,那是另一回事。儿‘女’们孝不孝,也只有听天由命,有的儿子孝,儿媳不孝,有的‘女’儿孝,‘女’婿不孝。米米和小乔两口对你还孝顺,你还是比我有福啊,只是嫂子没福。”

世界上任何农业大国,还都是重男轻‘女’,这是经济基础决定的,以孝治天下,是农业文明中的要义。即使养老问题由社会解决,也还得讲子‘女’对父母的‘精’神养老。忠孝节义,也确实是稳定社会的基础。在中国执政者,放弃了儒家的忠孝节义,很难治国。什么外来的主义都代起不了儒教‘精’义。

送走了胞弟的第二天,警局来了三个警察,在学校保卫科科长陪同下,约见了艾椿,告知他的胞弟触犯了刑律,他把上‘门’‘女’婿打成重伤后,逃亡在外。艾教授大惊失‘色’,首先宽慰的是,胞弟没有接触‘女’婿乔律师,‘女’儿同叔父也没有深入的‘交’谈,唯有自己同胞弟共同在一个屋檐下呆了两天两夜。皇天可表,没听说胞弟家暴打伤他的‘女’婿啊。

艾椿想,如果打成重伤的话,胞弟不会出逃吧,抑或是两人本已有心结,‘女’婿不能原谅,加上‘女’婿的伯父是村里的书记,有恃无恐,趁机闹一闹。

艾教授如实说,没听到胞弟在家闹架伤人的事。至于胞弟现在什么地方,不得而知,他说既然出来了,还想去泰山一游。

艾教授怪自己糊涂,竟没有问胞弟的手机号,心里忐忑不安,因为这事惊动了警方,就有麻烦了。比较年长的警察的脸很冷,冷的他右鬓角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呈紫‘色’。他冷冷的说要请艾椿跟他们走一趟。带他去警局的含义,艾椿是明白的,这一刺‘激’使艾椿的记忆复活,他逐渐对这位紫疤警察有了印象,他不就是多少年前夜间纠缠紫蛾的两个便衣警察中的一个?世界也真小,‘弄’不好是冤家狭路相逢。

第八十二回 红尘结召得佛门客 恩仇情唤回河东吼

艾教授考虑要不要跟警察去派出所?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文革期间他的一次亲历。那时1971年9月14日,正是中国历史上1971年9月13日的后两天。9月13日,执政党副主席、国国防部部长林某人及其妻儿等人叛党叛国,乘坐飞机出逃,那时事实上全国处于戒严状态。那时的老百姓艾椿怎么知道国家出了大事呢?大学助教艾椿正于9月14日回家探望母病,为了赶路,夜间爬上了一辆货车,这时他就等于自投落罗网。后在中途一个车站被铁路公安人员拦截,数十人被赶进一间房,命令:“蹲下!”这之后是被训斥,成了半个专政对象。

不能去派出所!但是紫疤警察还是坚持:“还是请艾教授去一趟吧!”

“今天我不能去,下午有课。”艾教授说。这时候紫疤警察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会电话后便说:“那我们明天再请你!”说完出了‘门’。其实艾教授下午没有课,不过是托词,缓兵之计而已。

艾教授知道,这紫疤警察还在记恨当年艾椿的干预。假如紫疤警察原来的上级——艾教授的三个月学生没有被调走,紫疤警察也决不会要“请”他去趟派出所。

艾椿冷静的权衡这近乎突发‘性’的事。假如紫疤警察运用权力非得要自己去趟公安局,怎么办?秀才遇到兵,历来是道难解的题。第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今许多贪官用的是“走”计,事先把护照‘弄’好,把财产转移到国外。但是自己有必要“走”吗,不贪不杀人,何必要躲?第二是走‘门’子,找下关系疏通。但是公安系统没有很特铁的熟人。第三是逆来顺受。

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女’儿米米,但是一想没必要。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忙的饭都吃不好,让她知道一定分心。律师的‘女’婿在外办事,更没必要让他知道。

下午艾椿去市里转了转,旁晚刚到家,就有一对青年男‘女’来找他,男的很帅气,满身是阳光和温和。艾椿仔细一看,他不就是同紫疤警察一起来的年轻警察?只是现在着的是便服。同来的‘女’孩脸面和身材都很倩,比警察年轻。她的目光特大胆,柔和的盯着艾椿扫描,‘弄’得艾教授不好意思。艾椿想大概是一对情侣。

艾椿把两位不速之客让进厅间,让座泡茶。

警察拿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敬给艾椿,自己却不吸。艾椿本来又在戒烟中,但遭遇到紫疤警察上后,心情不畅,便点着了烟。

年轻的警察说:“艾教授,您大概不记得我了。多年前柳老师大学毕业后到我就读的郊区中学应聘,去试讲时就在我班,您在教室后听课。后来,柳留梅老师成了我的班主任,她的课教得特好,班主任工作也做得好。只是很可惜,以后她离开我们的学校,但是以她的能力,她应该去更好的学校。”

这么一说,艾椿放松了一点,他见‘女’孩有点咳,边掐灭了烟,感慨的说:“有这回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成才为社会服务。可是我已经老了,成废物了。”

“你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头发白了一些。我对您的印象不仅是那次直接见到您,我父亲不只一次提到您的学问。”

“请问,你父亲大名?”

“他在郊区中学当过校长,他上大学时是您的学生。”

这一说,艾椿完全放松。柳留梅大学毕业后一时难找工作,正是艾椿通过自己的老学生,将柳留梅走‘私’到郊区中学,当然名义上是去应聘的。

就像现在许多工程发包,虽然经过所谓工程发包,名义上是遵循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通过采用公告或邀请书等方式提出项目内容及其条件和要求,约请有兴趣和实力的参与竞争的。,实际上后面有双看不见的手。当然艾椿教授帮忙给一位大学毕业生走后‘门’找工作同官员腐败是两回事。

艾椿站起来,取出几个苹果,要‘女’孩削。自己学生的孩子来访,艾椿很欣慰。

“艾教授,上午那事让你受惊了,你胞弟把‘女’婿打伤,那边可能作为刑事案件。我相信你是不知道,不知不为罪。我们组长要你去趟公安局,我觉得你可以不去。我想问一下,你同我们组长先前有过过节吗?”

艾教授想了想,还是简要的说了多年前夜间发生的事,他为了替紫蛾解围,同穿便衣夜巡的紫疤警察对峙,要说过节就是那时留下的。

“因为我们来大学找你的时候,主要是了解你胞弟是否在你这里,并没有涉及要你到局里去。我们来同你去是不一样的。”

“如果从法律角度需要我去,我可以去!”艾椿说。

“你老还是不要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到外面散散心。”年轻经察的话是要艾椿暂时到外面避一避,他掏出一张名片:“这有我的手机号,假如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找我,”说完,年轻警察站起来准备告辞。

“我想问,你到我这里,是否违背公安纪律?”艾椿问。

“这不涉及公安纪律。不过假如纪律同正义抵触,我会选择正义。”

“向你父亲问好!”艾教授便送兄妹俩出‘门’。小妹说:“爷爷,再见,请你问乔聃好!”

“你认识乔聃?”艾椿问,乔聃是艾椿外孙。

‘女’孩点点头:“我叫萧萧。爷爷,请您保重!”然后进了轿车,萧萧从车窗内向艾教授潇洒的挥手。

望着小车远去,艾椿的眼有些湿润。他想,这位年轻警察此番上‘门’,主要是因为出于对他父亲往日恩师的关心,当然也因为年轻人的热血所致吧!

艾椿倒并不怎么害怕去一趟派出所。当年诗人老天因为为了体验生活,偶去娱乐场所找‘女’孩闲聊,不意碰到突然的“清场”,被带到拘留所,文联韩瀚主席如解救他,他觉冤枉,还不愿离开,说要坐穿拘留所。如今自己不过可能去公安局接受调查有什么可怕?

艾椿担心的是胞弟这么大年岁,在外躲藏,这怎么行?如果果真触犯刑律,能躲得了吗?

世上的事,所谓祸不单行。第二天上午艾椿在家坐定,他等着紫疤警察再上‘门’找事,但是等来的是学校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自退休以后,他成了真正边缘人,学校几乎没有什么部‘门’来电话,除了离办退偶尔来电话外,比如电话通知他参加有关离退人员会议,强调参加了每人能领到一桶油什么的,一般他会去参加,至少那桶油不会是地沟油。但是他的老友,以往文学院的南书记,是照例不参加的,他鄙视这种做法。在中国,退下来的大小官员,一般不愿意出现在公众场合。

校办主任要艾椿去一趟校办,也没有说什么事,艾教授想难道又是为胞弟的事吗?他很坦然,胞弟没有杀人,也也不知道胞弟把‘女’婿打伤。9;办公室主任原是本校政治专业毕业的,退休前艾教授受聘去政法系担任选修课《公文写作》,办公室主任那时还是学生,听过艾教授的几节课。办公室主任后来当过招生办负责人,因为一位朋友的儿子考本校体育专业,可能分数勉强达到录取线,朋友找到艾椿,想走赱人事关系。艾教授带着朋友,硬着头皮找到校招办负责人家里,因为这种事不宜在办公室谈的。招办负责人见到艾教授‘挺’热情,这可能怎么样说还有点师生关系。艾教授说了原委,便托词离开,因为他不方便参与这种‘交’易过程。后来朋友出来满面笑容,不用说事成矣!朋友临走时一定要塞给自己两千元,艾椿无论如何没有收。当然艾椿也明白朋友在那边是留下什么的。

到了校办公室,主任照例很客气对待艾教授。并介绍市检察局来的两个人,说有个事情需要同艾教授核对。原来市监督局一位官员因贪腐被调查,涉及到有人检举他嫖娼一事,而且艾椿在现场。市监督局这位官员,艾椿熟悉,是毋士禾的同学,外号“尺把”,他姓“车”,名垻,大坝的意思,能够围挡洪水的大坝,意义不错。怎么样由车垻演变成外号“尺把”?同学说的那玩意特殊,有尺把长,这可能是半真半假,因为车垻人生的魁梧,自然零件也会相应的大些。车垻当年在大学为捞钱办办的‘成’人班里,很显眼,一是他人高马大,二是他的歌喉很好,三是他的酒量大。当年的‘成’人班学生,三天两头下馆子。车垻人很聪敏也和仗义,他的文化水平比毋士禾好的多,家庭背景也可以,父亲是本地老干部。改革开放初期就下海,车垻很快成了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但他有了钱后想过安乐日子,他曾经对艾教授说,人一生不应太忙碌。他决定报考公务员进官场,如能‘混’的好,收入不会少,人还不累。他果然考取了公务员,凭他的能力不断上升。

当年车垻同艾教授的关系,比毋士禾同艾教授的关系要密切,因为他时常有学习上的问题询问艾教授。后来艾椿的老伴生病,他也不时看望,艾椿老伴病故,他送来丧礼三千元。他曾经几次邀艾教授外出散心,用他的小车。其中有一次外出回来途中,小车拐到乡间一家饭店,老板娘同车垻似乎很熟,陪救的几位‘女’孩都很倩丽,不是城市中娱乐场所的脂粉味,有着乡村的清芬和纯朴。饭后,大坝带着最倩的一位妹子去了一个包间,同行的两位什么经理也各有妹子陪着到各自的包间,大坝的马子问艾教授要不要去包间,并说车老板已经付了费。艾椿明白“付了费”的意思,他本来想同一位‘女’孩聊聊天也行,但是他打消了此念,艾椿摇摇头,额自去了车里休息,在车内休息的还有司机。

市检察局来的人,要核对的正是这次车垻在这家乡村酒店的行为,是否嫖娼?艾教授想了想后说,他没有看到车垻嫖娼的事实。市检察局来的人说,车垻在乡村酒店的放‘荡’,是在他已经被录取公务员之后不久,‘性’质是严重的。艾椿重申,他不能证明车垻嫖娼。

对于车垻在乡村酒店的行为,艾教授并不觉得大惊小怪。艾教授在京城的过去的学生,只要是‘混’出点名堂的,回到母校的城市,总会请艾教授上有档次的酒店吃上一顿,而且不避艾椿,晚上有‘女’郎陪同消夜。艾椿认为这已经是一中时尚。至于在官场的学生捞钱,他也不觉得大惊小怪,需要检讨的是权力的笼子为什么关不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制度问题。

艾椿不愿作证,还在于他恪守的人生信条,他的农民父亲从小就向他灌输:记恩不记恨。人家车垻是自己的学生,哪有老师检举学生的?更何况车垻一向对自己不薄!一向很信任自己。他亲‘女’人还不忘恩师,就不是一般学生能做到的。

警局和检察局来的麻烦没有继续下去,他想到老友多卿在佛界身体欠安,萌发了去看看多卿的念头,甚至自己也想委身佛地清净。

多卿去佛地后,丛林外的尘世中却有大变化,多卿的儿媳不幸遭遇车祸,险些丧命。还好儿子还是有良心的人,不离不弃照应病妻。叶酸妹的生活变化更大,丈夫和公公先后去世,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独立支撑。艾椿正想着多卿,却接到多卿佛‘门’寄来一信。

艾兄:久违了。

我身体不好,可能校理好手头一部经书后,就要告别丛林,不希望留在这里给人家添麻烦。我发现晚晴明初一些有作为的文人,除了研究儒家经典外,大都‘精’研佛经。其中又算梁启超入了‘门’。他给‘女’儿令娴儿子思顺的一封信中说:“思成前次给思顺的信中说‘感觉着做错多少事,便受多少惩罚,非受完了不会转过来’。这是宇宙间唯一真理,佛教所说的‘业’和‘报’就是这个真理。(我笃信佛教,就梁启超所言此,七千卷《大藏经》也着重说明这个道理。)凡自己造过的‘业’,无论为善为恶,自己总要受‘报’,一斤报一斤,一两报一两,丝毫不能躲闪,而且善与恶是不能抵消的------我的宗教观和人生观的根本在此,这些话都是我切实受用的所在。”

梁启超是笃信“业”和“报”的因果。所以他对待自己的遭遇,显得平心静气。许多读者不明白,二十年代他在协和医院割肾,手术室护士消毒时‘弄’错部位,而医生也是百密一疏,没有核对片子,留下坏肾,割去了好肾。此事后来终究曝光,梁启超不仅不发怒,还为协和医院辩护。

梁启超其实也是知道是个医疗事故,但他一定是从“业”和“报”上面来看这件事故,一从业报角度考虑,他也就不会归咎他人。他一定觉得抑或自己曾有错或先人有错,导致医疗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往昔西汉飞将军李广战功卓著但却不能封侯,别人为他抱屈,他却想得通,想到他曾经坑杀过降卒。

我说这件事,是要说到我儿媳车祸的遭遇上。她总是心‘胸’窄,容不得人,造下“业”,这就有祸降临。至今我仍觉得,如不是她一再欺凌叶酸妹,也不至于使后者出走后遭了这么多罪。那又如何解释叶酸妹的命运?她本人没有作什么错事,但听她说,他的祖父曾经当过杀人放火的土匪。

佛经中也并非如梁启超所说,只是讲因果业报的。生而为人,怎样做人,做一个善良的有德之人,这是佛经的主旨。今天提倡以人为本,同佛经的思想是相通的。以人为本应该是两个方面,一是每个人要做好人,包括治人的人,二是治人者一定要关心人,关心民生。

冥冥中是否有因果业报?如果嘲笑这个问题,只能表明其肤浅。对于业报之说,至少应给予敬畏或尊重吧。

新上任的学校领导,最近来看望我,让我有点不适应,并说如果回到学校,希望我能开‘门’佛学方面的选修课。以前不让我开,也幸而没有开,那时对佛学的认识还是皮‘毛’。每深入佛经一步,方知佛学之‘精’深博大。宗教作为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方面,在大学里开设有关宗教的课程是必要的,‘毛’主席不是问过读外语专业的王海容;“你们学习西方语言的,不学《圣经》怎么可以?”大学开宗教课程,所缺的怕是师资问题。

近期日本在钓鱼岛又有动作。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二战结束,日本的军国主义在美国的卵翼下,未能得到彻底清算,以后亚洲甚至全世界都可能再受其害。日本民族以后肯定会遭大难,因为其先人作恶太重,现在执政者又想作恶。如今美国和日本实际上是狼狈为‘奸’。今天我给你写这封信,七十年前的今天,正是我的胞兄失踪的一天,日军进攻我家乡的时候,父母随大家跑反,我五岁的胞兄在日军的抢林弹雨中丢失,致使我父母一辈子郁结在心。

我那住房一直空在那里,也是个‘浪’费。假如有青年教师一时没住房,你可让他住我的房子,不必收水电费。

什么时候回去,还没有定。苦妹子跟着你老师的‘女’儿修行,看来已经上了路子。来看过我一次,我要他不必来看望我,要潜心于经书。好在她也明白业报因果,能平静对待所受的苦难。

你不必回信了。近期打算做一次闭关,不会友不通信,或许是我在佛‘门’的最后一次闭关。

多卿合十武汉

就在收到多卿的信两个月后,时正寒冬,大学生正忙着死背课堂笔记应付期末考试,一个飘着雪‘花’的下午,艾教授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带进了好一阵寒气。原来是叶酸妹拖儿带‘女’来了。

“叫爷爷!”叶酸妹按着儿‘女’的脑袋向艾教授行鞠躬礼。

艾教授赶紧端来一盆热水,拿来洗脚盆,要孩子脱去被雨雪‘弄’湿的鞋子泡上脚。然后立即生火煮饭,又去附近的超市买来一些熟‘肉’,知道农村的孩子喜欢吃‘肉’。

“喝一杯红酒吧?天冷。”艾教授知道当年叶酸妹常陪多卿喝上两杯。前年在郑州的时候,在大军家里还代大军陪艾教授喝酒。

“你走了半年,军先生老伴就走了,一位好老太。我又照顾军先生半年多,军先生被‘女’儿接到广州去了。”

“老两口都在的话,你怕还在他家。”

“我命不好。”

“我看不能这样说,你有这双儿‘女’,‘女’儿俊秀,儿子虎斗虎脑,有盼头。”艾教授赶紧安慰叶酸妹,打算待孩子睡下后,再同她深入叙一会。

吃完晚饭,见孩子困了。就拿出多卿留下的房间钥匙,将客人送至多卿家。室内暖暖的,暖气很足。室内的陈设同多卿去武汉前没有变化,只见叶酸妹眼红了。桌上有一个小镜框,里面是多卿年轻时的半身照,是个很帅的年轻人,这使艾椿一惊,那宽宽的额头和一双大而明亮的眼,让艾教授联系上了叶酸妹七八岁的‘女’孩的脸形。

待孩子睡下后,两人去客厅坐下。叶酸妹才缓缓的叙说这两年的经历。

叶酸妹的丈夫感染艾滋以后,虽然服‘药’,这种病,其实是慢‘性’病,对待这种病应该抱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假如情绪不安甚至恐惧,只有每况愈下直至生命完结。丈夫的父亲也因痛失独子,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患肝病于夏天去世。之后,村长存心不良,时来引‘诱’,允她入党当干部。

“艾老师,‘女’儿已经八岁,六岁的时候,军先生让我带在身边,在郑州一岁小学上了一年学。回到地方后没有像样的小学,‘女’儿很聪明,培养养‘女’儿是大事。我这是在出逃,想把儿子‘交’母亲看着,带着‘女’儿去广州,我哥嫂在那里打工。”

“‘女’儿的父亲是谁?”艾教授想问,但没有说出口。

“我已经‘浪’费了前半辈,不能在‘浪’费儿‘女’以后的青‘春’。”叶酸妹说。

“天这么冷,暂时不忙回娘家,你们先在这住下来。今后怎么走再从长计议。”

“多先生的儿媳‘妇’要是回来怕不好吧?”叶酸妹还没有从七八年前受到多卿儿媳欺凌的‘阴’影中走出来。

“先住着再说!她要是不允许,住我那里,你别想那么多。”艾椿没有把多卿的儿媳受到车祸的告诉叶酸妹。他想,多卿的受伤的儿媳怎么会从上海回到这里呢?

真是没有想到,半个月后,多卿的儿子儿媳竟从上海回来。多卿的儿子对艾教授说,说要在这里雇一个家政,照应他媳‘妇’。是媳‘妇’自己提出来的,上海的家在闹市,不利于养病。

这真是甘珀森法则。甘珀森是英国一位科学家,他说经过多年研究发现:概率大的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往往不一定发生,概率小的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倒有可能发生。不幸这种所谓法则竟在他自己身上得到验证。在希特勒的空军狂轰‘乱’炸的时期,甘珀森数次遇险不死,但在战后的和平时期,他有回小心走在人行道上被一辆肇事车从后面撞上来,重伤而亡。这大概更证明有所谓的甘珀森法则。这个法则,也就是说明概率有矛盾的一面。

本来,艾教授想让叶酸妹离开多卿的住房,住到自己家来。可多卿的儿媳说,不用,反正有房间。多卿的儿子没见过叶酸妹,但他知道老爸同她曾经有过的不一般的感情史,他听到了艾教授说了她的苦难史,很同情。

艾椿没有料到,这一回,曾经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女’人相处和谐。叶酸妹提出不用再找家政了,由她来照顾多家嫂子。在有阳光的时候,叶酸妹一定将多家嫂子从二楼背到一楼,坐上轮椅,推着在校园内四处遛遛,安静的校园环境确实给多卿的儿媳身心受益许多。叶酸妹在郑州军先生家当过两三年家政,对于烹炒很有经验,饮食上尽可能给多家嫂子调好胃口。两个‘女’人相处情同手足。这岂不是甘珀森法则的在验证?

叶酸妹对多卿儿媳的细心照应,使后者的康复情况出乎医生的判断,医生认为她可能会瘫痪,事实上来大学校园半年后,她竟能拄着拐杖慢慢移步。这使在上海忙于市场经销的丈夫能安心工作,因为成绩突出,被提为公司副经理。

叶酸妹的八岁‘女’儿,通过艾教授‘女’儿米校长的人脉,在市内一家正规小学借读,五岁的儿子借读在大学幼儿院中班,自然这也要通过关系的。

暑假刚放不久,多卿离开佛‘门’回到尘俗,他说是回来养病的,他确实很消瘦。回来后,他也没有想到叶酸妹同儿媳相处情同姐妹。有回他对艾椿说:“我儿媳有救了。梁启超说‘善与恶是不能抵消的’,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善与恶是能够抵消的。先前她对叶酸妹的恶行,会从现在的她善行中抵消一部分,而另外的部分由她受到的车祸抵消。她还能够站起来走路,这说明我儿媳的心向善了。”

多卿回来一个月,决定同叶酸妹去领结婚证,他很郑重的告知对艾椿。当天晚上,叶酸妹找到艾椿:“艾先生,多先生要领证最先是他儿媳提出的。请你问下多先生,他心里怎么想的?这几年他进庙修行,会不会因为结婚坏了她的修行?”

“是这样的啊,那好!我以为多先生儿媳考虑问题周到,至于结婚,并不影响多先生的佛心,他主要是是研究佛经。”

“假如不是为了孩子有城里户口,我不想结婚?不结婚,我也会照顾多先生到底的。我不想让人家说是为了占多先生的家产。我想请你同多先生说一下,先去公证财产。”

“你不必想那么多。活着的人为什么要修行?还不是祈求活的心!你同多先生结婚,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修行,他就可以心安了。你们结婚了,不只是能对孩子的培养有利,你还能更好的照应多先生。至于要不要公证,看多先生意见吧。”

本来多先生同叶酸妹的意见是,领到结婚证后,很低调的请几位好友吃顿饭,在圈内宣告一下。但是儿媳和儿子说服父亲,要像模像样的举办婚礼。但是多卿不同意,艾教授估计这可能同多卿教授一向的低调有关。

多卿儿媳电话求援艾教授,希望说服她公公办婚礼。照例,艾教授约多卿来家下棋,艾教授没有用木制的大棋盘,用的是塑料小棋盘。多卿见到了小棋盘一愣:“这棋盘不是遗忘在河南西华农村?”

“是啊,你回去问下你夫人就知道了。几年前我们去西华找她,住乡村小旅社,当晚实际上叶酸妹两口去找我们,旅社老板为我们的安全没开‘门’,叶酸妹第二天,又专‘门’去了那小旅社,知道头天晚上确实是我们住在里面,旅馆老板把我们匆忙离开遗忘的象棋‘交’给了叶酸妹,这回又带来了。”多情一听唏嘘不已,边下棋边说话,艾教授有意问及为何不想办婚礼。

“老艾,我的心事只能同你说,假如不是因为两个孩子上学,这结婚证我也是不想打的。证既然领了,就该画个句号,还搞婚礼干吗?”

“你不是说了,要给她一个名分?婚礼也是名分一部分。”

“你有所不知,你发现没有,她的‘女’儿像谁?”

“你不是说过,可能是你的种吗?”

“虽不能一定说是我的血脉,但可能是我家族的血脉。我对你说过,抗战期间跑反,我的五岁的胞兄‘弄’丢了,那时父亲在郑州谋生。郑州凭借黄河,应该说很难攻下的,但日寇利用汉‘奸’,用金钱贿赂国民党河防部队保安六旅,攻占了郑州,父母带我们兄弟姐妹逃难期间,艰辛备尝。我胞兄如果活着,大致在河南一带。听叶酸妹说,她的公公虽是农村人,但骨子里像城里人,就像知青留在农村,改不了的城里人味。她说丈夫很有点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她的小姑也生的不俗。”

“你这绕的就远了,可惜叶酸妹的公公已经去世,要不你们做一个nda,验证一下就好了。”

“他人在的话,已近八十,他的儿子和孙‘女’生相同我近似,这些元素怎么不引起我联想?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想办婚礼,同这无关紧要。事情往往过犹不及。今天能同叶酸妹走到一起,三生有幸,命运的瞻顾,同我父母一辈子行善有关,我已很知足。这几天恍惚是在梦境。”

“来,让我‘摸’‘摸’你的头和手。”艾教授笑着伸手触‘摸’着多卿硕大的脑袋‘肥’软的手,“你们河南邯郸不是有句顺口溜:‘摸’‘摸’卢生头,一生不用愁;‘摸’‘摸’卢生手,什么都会有。”

芦生是“邯郸一梦”中的主角。穷汉秀才卢生在邯郸旅店里遇到吕道士,大发感慨,满腹牢‘骚’,空有一腔才华,却无出头之日,看不见幸福。此时客栈老板正开始做晚饭蒸小米饭。吕道士取出一个两头有孔通风的磁枕,‘交’给卢生说,晚饭尚早,你不仿睡上一觉。卢生着枕即梦,梦见京城考中进士,做高官,娶美妻,展宏图。旋即遭贬,削职为民,几曾自杀,忽又平反封公,五子皆进士,儿孙满堂,幸福之至,活至八旬,无疾而终时梦醒。醒来见小米饭还没蒸熟。吕道士说,人生不过如此。卢生顿悟,甘心随吕道士出家。明嘉靖神经病,在道士起家的所谓国师陶仲文提议下,兴建吕道士祠为“吕仙祠”,清朝时又两度整修。香火不断,现在更是游人信众满满,争相触‘摸’卢生。能做一番发财梦,空的也比没有好啊!

“我,从没有想当官发财,也没有卢生成仙的顿悟心。其实世人都没完全读懂唐人沈既济的《枕中记》,里面应该是说了两个梦,一是做官发财梦,二是成仙梦。”多教授照例发人所未发,“对我来说:书史外可无长物,亲友间多有爱心。这就够了。”

“书史外可无长物,亲友间多有爱心,这十四个字说的好。”艾椿感叹,对多卿教授来说,先前的悍儿媳成了贤良的‘女’人,知己叶酸妹经一番坎坷后成了夫人,爱心满满的相夫教子待人,他已经很知足了,此生不应有恨了。”

“今世我多某大体圆满,同我先人行善有关。我的曾祖父外号傻子,他时常穿好几条新‘裤’子出‘门’,看到衣不蔽体几乎‘露’蛋的男人,就一定把外面一条‘裤’子脱下给人家,并说,我穿多了太热,你穿着,省的我拿着‘裤’子在手里不雅。不让受赠者感到是恩赐。”

艾教授说:“业报之说,我是一向敬重。李鸿章的后人不少结局不好。其孙李国杰原是富三代,财富被他挥霍完,1950年冻死在芜湖镜湖边上。李广平倒是一位读书种子,很有学问成了大学教师,是李鸿章后人中的一位杰出人才,后因感情上受刺‘激’自杀。这大概同他在苏州杀害好几千投降的太平军官兵有关吧。李鸿章难道没读李陵吗?这位西汉名将征战匈奴中,战功赫赫,但就是不能封侯,他说这同他坑杀匈奴的降卒有关。”艾教授说,“行善是古今中外的不变的人类正义法则。康德说,人类的善良法则是不需讨论的,雨果说,行善是人的‘精’神世界的太阳。”

“这个善良有的人是种天‘性’,我看叶酸妹就是。她对谁都无怨心,被西华那个男人劫持到农村,没有想过出逃,在艰苦中打理日子,出嫁小姑,先后送终丈夫和公公。对曾经无理于她的我那位儿媳照应的无微不至。”

“是的。最终成了你的夫人,是你一辈子做善人的回报。但更多的人的善心是后天形成的,通过教育和经历,现在青少年犯罪率高,这说明我们的教育,特别是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的教育中,关于善与恶的教育是很不够的。”

多卿生活算是暂时圆满,人世的圆满没有长久的。这正如生活不会永远平静。艾椿同多卿平静的盘桓不多日子,接到温州衣裳大夫的短笺,而且是从邮局急件发来的,何用急件?

第八十三 回情种故地险扣鬼门关 冤家他乡静对情感门

艾教授小心拆开温州来的特快专递,从中‘抽’出张纸,却是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这难道是衣裳大夫工作太忙,忙晕了头,把没写的信纸塞了进去?一张白纸何用特快?他又伸手往大信袋里‘摸’索,‘摸’到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是把被‘摸’的闪亮的两把钥匙,说明钥匙的主人使用它又有经年时光。[

艾椿突然想起,在温州有天早晨同衣大夫逛菜市场时,她买了包淀粉,艾椿问这淀粉非温州特产,买它作甚?衣大夫对他笑了笑说:“送你!”

艾教授恍然大悟,立刻找来碘酒和棉签,棉签蘸着碘酒在那张白纸上一抹,现出蓝‘精’灵般的字迹。这不成了地下党干的玩意?生活有时候不按常规,也会使庸常的生活添点佐料。

艾椿读着蓝‘色’的信:

艾:两件事拜托。一是到我家里去一趟,天冷了,已经送暖,看下暖水管有没有漏水?你们大学没有暖气的话,你可以到我那里渡过冬天。二是请你尽快找一下我的“媳‘妇’”,他的手机号你是知道的。两人可能要分手,“儿媳”不太愿意,请你同他谈一次,因为他很信任你。我儿子已经决定分手,不知何因,他的‘性’观念有大转变,同志分手,可能也是死去活来吧?是我儿子变心,我很同情我的“儿媳”。儿子到了我这里,他是来陪我的。你走的几天,房间似乎不太安静,有鬼似的。儿子来了以后好多了,大概如你所说,‘女’人‘阴’气重吧。

这里一切尚好,只是来流产的‘女’孩远比我们郊区医院多得多,影响我的心情。冉冉和小蔚不时来看我。你的朋友——董事长的‘女’友,请我吃过一顿饭,她确实是很优秀的‘女’人。假如你有时间,还请你来温州一次,有重要的事当面请教。

因为我本人不想看到我的“真迹”,而按你的智商也一定会看到我的“真迹”,所以给你一张洁白的纸。

此信看后,不留人间。

艾椿发了一会呆。

艾椿眯着眼,穿过窗户望着邻居墙上的爬山虎,这种植物真是植物之虎,夏天即使高温到四十度以上,它依然生机勃勃。但是到了冬天,它还是逐渐的由绿变红,最后凋零,他的凋零预示着真正的寒冬到了。因为室内无暖气,解决取暖的方法曾经烧煤炭烤火,中国曾经千家万户冬天烧煤取暖,后来使用空调取暖,但电费高。因为还没有到老年,冬天并不觉得怎么冷。到了老年就感到冬天的威胁,才知道“冷辐‘射’”不仅仅是个科学名字,也是只能伤害人的老虎。艾椿遇到的另一个老虎是室内污染。艾椿住的是一层楼,这房子同自己一样衰老。不像北京清朝建的四合院,材料考究,施工用心,注意维修,现在依然巍然屹立,乃至现在疯狂的拆迁中,也领教到四合院的坚强。

老房子的一层楼,常有死老鼠味。有一阵艾椿关‘门’找死老鼠而不得,才恍然大悟,死鼠尾味原是从卫生间的地下管道里散发出来的。难怪有钱人要住新房和楼上。

艾教授想,不妨到衣大夫的楼上住房消磨一个寒冷的冬天,享受一下水暖房的生活。他的一位熟人老妻病故,又姘了一位中年丧夫的‘女’人,一手婚姻已有难处,二手婚姻更是大不易,两人数次要分离。艾椿问熟人,你们是玩家家吧,怎么老闹分手又不分?熟人说,我离不开她家的三层楼,离不开她有暖气的房子。人老的,冬天必须暖和。

艾教授受到衣大夫的无字信后的第三天,就去了衣大夫的家,打开防盗‘门’和房‘门’两道‘门’后,闻得有股气味刺鼻,这气味艾椿并不陌生,烧了多年煤球煮饭的人,都能判别是煤气味,他立即到厨房检查,难道管道煤气漏气?一看不得了,煤气灶的一个开关正开着,还好开的幅度不大,他立即关紧,并打开窗户。艾椿已经受不了,跑到‘门’外换气。

这该不会是‘女’主人离家去温州时忘了检查煤气灶的安全吧?而且如果那时忘了关严煤气灶的开关,那现在根本就进不去人。

过了一会,因外面太冷,艾教授便进屋,觉得室内如‘春’,可见暖气甚好。小客厅一边连着厨房一边紧挨卧室,中间有道‘门’,此时那‘门’没有关,只是‘门’帘低垂。对里面的卧室,艾教授并不陌生,多年前曾在此高卧一宿,‘精’神连线卧室的‘女’主人。艾教授撩开‘门’帘,眼前并非平湖秋月,却是残枝败叶的景象。只见一个大男人躺倒地上,小圆桌上杯盘狼藉,很显眼的是一把闪亮锋利的水果刀‘插’在桌面。室内的煤气味道还较重,艾教授立马打开窗户。

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衣大夫的“儿媳”梅来舫。原本很帅的青年男子现在是形容憔悴,面无血‘色’。煤气中毒,这个判断在艾教授脑中一闪,他立即掏出手机呼叫110,可是怎么都叫不通,原来手机是锁着的。于是开锁再呼叫110,并同时拨打120。倒是120先来了,医生掏出听诊器听了一下,立即让担架进来,把梅来舫抬出去。

120救护车刚驶离不久,在路上遇到110警车,艾椿本想同110说一下,但是他此时连掏手机的气力都没有了。错过就错过吧,人生中的错过太多。

梅来舫活了过来,医生说,病人煤气中毒比较重,临近死亡边缘。这时候艾椿觉得“边缘”两个字很亲切。艾椿从家里煲了公‘鸡’汤送到医院,这公‘鸡’汤含有‘激’素,营养成分比母‘鸡’汤高,产‘妇’吃公‘鸡’汤下‘奶’快,婴儿得力早。艾椿买的是中青年公‘鸡’,比老公‘鸡’好。试想,既然风烛残年的老头没有活力,那么动物到了老年一样无活力,这道理很好懂么。

艾教授没有将梅来舫住院的事告知温州的衣裳大夫,至于要不要告诉病人的家人,那是病人的事。梅来舫在医院住了三天便出院了,艾教授征求病人的意见,希望他住到自己家里,梅来舫默默点了下头。

艾椿之所以要接病人来家,是想再照应他几天,看他还很虚弱,这殇情很损害健康。他是自己的学生,是好友的“儿媳”,正处在弱者的位置,照应他是理所应该的。

艾椿打开空调,室内暖和得多,因为刚经历了一轮劫‘波’,劫‘波’过去会更觉得正常生活的可贵。室外一是寒风凌烈。晚饭后师生闲聊。

“老师,你在我们婚礼上的演说,我至今还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我是特别欣赏你的那几句话:‘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形式的情感,有的需要培育,有的则是天生的,如同有的人天生的喜欢甜食,对于天生的不影响别人利益的爱好,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不管是栽培出的或自然生长出的情感,浓到到难以割舍时就在一起就结婚,热油苦菜,各有所爱么!我这个观点因为是符合人‘性’的,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也就是天经地义的。

相爱,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可以在异‘性’间,也可以在同‘性’中,有什么理由扬此抑彼呢?’”

艾教授自己也不能复原当初他在这对同志婚礼上的‘激’情演说,没想到却深留在他人的心坎上。

“老师,婚后我是全身心投入家庭的,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我和他的确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这样的和谐生活持续了三年,以后渐有变化。主要是我们当家的心理压力大,他面临两方面压力:一是他是独生子‘女’,他的父亲四代单传,传统的传统接代观念总是吸附着他的心。二是他接受不了我的一个要求,这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越来越想变‘性’。我们父母没有‘女’孩,只有我们弟兄三人,自小父母抱我当‘女’孩养,上小学前一直穿‘女’孩的衣服。我自己从小也就喜欢‘混’在‘女’孩中玩,玩家家时,男孩一定把我当‘女’孩。可能是先天的原因,我一直很羡慕生而为人‘女’‘性’的同胞,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心理也在增长。长大了,一度我曾想找个‘女’孩生活,谈过一个‘女’友,经过半年‘交’往,困难重重,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同‘女’人友,并非我讨厌‘女’‘性’,而是我以不习惯以男‘性’身份去‘交’‘女’友,我想如果我是‘女’孩该多好?我喜欢舞蹈,很爱看金星的舞代艺术,很羡慕金星的勇敢。不知为什么,他就不喜欢金星,在家里很霸道的不让我看金星舞台碟片。”

艾教授也很爱看金星的现代舞。金星应该载入史册。金星的舞已幻化化成生命的语言,在文化背景大不同的人们中间产生强烈共鸣。从地球这头到地球那头,金星的舞步所到之处,如‘春’雷疾风。现代舞的舞魂被金星用魔鬼般的肢体和顽强的生命诠释,正是:一舞《现代》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及至金星改变自‘性’别。舞姿更是持续演绎出‘女’‘性’生命的别样光彩。

艾教授静静的听着。

“我们家庭出现裂痕是在去年,我发现他同一个‘女’孩‘私’下‘交’往密切,这我受不了。这以后,我们共同的友人,另一同志家庭瓦解了,原因是其中一位得了h4。这对我的另一半有很大的震慑,我能理解人们总是恋生惧死的心理。反正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开始分居的时间多了。

“老师你去那天,正是我们定情七周年的纪念日,却是个七年之痒!我不能遏制的去了衣大夫家里,那里是我们初恋的发祥地,我一个人喝了酒,无非是到故地温梦,独自纪念那个日子吧!假如没有你去,我可能就没有今天我们师生的面对面。”说完,梅来舫匍匐在地板上,“恩师,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梅来舫泣不成声。艾椿心一动,是个真情种。情种有真假之分,大部分是假货,是许多办公室的办事准则,没有多少官吏照着干。

艾教授并不把这次同梅来舫的相遇看得怎么样,不过是偶尔撞上,何谈救命之说?言重言重!而且即使你救了人,实际上人家也救续了你,使你的‘精’神得以升华。人的一生中‘精’神的升华机会并不多。

对于梅来舫是否是自杀的问题,已没有必要去追究,一则他本人没有提及,二则从一些细节上看也不像自杀,要不他完全可以把煤气开关开足,他也可以用锋利的水果刀割脉,人要死,并不太难!比改革容易。即使梅来舫是自杀,也是值得尊敬。为情而死,留下情种美名,不俗!这自杀是勇敢者的行为,艾椿自付就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

因为艾椿同梅来舫的这次奇幻之遇,从此在艾椿的生命中多了一位年轻的知己。知己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小梅,你还是应该感谢衣大夫,你的这位婆婆可是好人,如果她没有给我钥匙,让我来检查室内暖气是否漏水,我也不会遇到你。主要的她真的很关心你。

这一说,梅来舫又对东南方跪拜,向着温州方向。艾教授忽然发现梅来舫行跪拜礼的身段非常优美,艾椿一直觉得‘女’弟子柳留梅身段俏丽,但是眼前的梅来芳来舫更是另一种优雅。男人中有些人的身材‘女’‘性’化,正如‘女’人中一些人的身材男‘性’化。

西方有各种版本的上帝创世纪说,所谓创世纪就是上帝造人。上帝并非只造一次人,而是不断地制造生命。中国有种阎王造人说,佛教讲轮回,轮回就是造人造生命。生前作恶多多的不思向善的那类坏种,到了地府,不够造人的材料,只能造畜生。但是生前一些虽过分情种的男人但能改正从善,老阎王还允许他重新为人,但不能是男人,于是小鬼用刀宫去褪档中的玩意,让其到人间做‘女’人。相反,这‘女’人生前不贞,但能觉悟从善,到了阎王那里,也就在其褪档中按上男人被宫的玩意,废物利用,轮回到人间做男人。中西方造人有个共同点,最后一道工序都是褪档作业。

“变‘性’你想好了?”艾教授问。

“正在筹集资金,另外是手术方面的事,”

“我有位老友,省城一家医院外科名医,退休前带过变‘性’研究组,你可以去找他。”

“那太好了!”

艾教授关心梅来舫的变‘性’,变‘性’是人的一次涅槃,是人的一个梦,有梦的人不会绝望。艾教授望着眼前这位扣过鬼‘门’关的年轻人,是位很不一般的当代‘精’英之一。不用担心他会绝望。

艾椿这一遐想,仿佛觉得梅来舫前身怕是一位很出众的‘女’人。出众的‘女’人难免有故事。

这时艾教授手机短信响了,一看是温州衣裳发来的:“故居还好吧,身体如何?这里正常勿念!”故居当然指她的小楼。

艾椿回了条短信:“冬来暖气‘春’自驻,老去自怜心尚在在。”前一句通报她的家的暖气管道没漏水,暖气很好。后一句示意心常在她那里,借用了欧阳修赞王安石的一句诗。这文人的可爱可恨就是酸溜溜,但是酸溜溜能酸的文雅可不是容易事。

且说衣大夫在温州那家民办‘妇’科医院的业务副院长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按她的能力干一把手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伯乐也有局限,能辨人才但往往估量人才的轻重上失准。院方后来又招聘来一位男‘性’院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地区医院当了十多年院长位置上退下的衣大夫的前夫,医院对这位正统院长很满意。

在欢迎院长的会上,董事长致简短的欢迎词:“今天我们欢迎库院长来我院任职。库院长是位有长期从事卫生事业和办医院的经验丰富的专家,他的到来,相信会对我们医院有稳定的发展。我们是民办医院,我们办医院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兴医为民。希望大家在库院长的具体领导下,‘摸’索出一条办好民办医院的路子。”

董事长讲完后,就把衣大夫等医院的骨干一个一个介绍给库院长。介绍到医院办公室韦主任时,库院长握住韦主任小而温热的手:“很感谢您的接待和安排。”

“这是我的责任。”韦主任说,她的大眼睛里放出热情和兴赏的光,她觉得新聘的院长高个魁梧,为这所民办‘妇’科医院增添了亮‘色’。

衣大夫事前并不知道新聘来的院长是她的前夫,直至到了会议室,四目相对,方才明白。

这一天下班以后,衣大夫有点恍惚,像溜过“冰”似的。怎么回事呢?太平洋确是很辽阔,但世界往往很窄,冤家动辄碰头碰脸。夫妻两人二十年前离异,今又在一起工作,有点不可思议。

衣大夫首先想到了儿子,儿子因为这一阵身体老不适,因为生意儿子到了上海,衣大夫一定要儿子去上海有关医院认真检查一次。她拿起电话:“看医生没有?”她对儿子两口子的健康特别警觉,她怀疑到儿子同hiv的关系,男同志不比‘女’同志,hiv的感染概率要高得多。

“妈,看过医生了,没事!一点小病还值得你‘操’心。”怎么能不‘操’心?

“妈,我在上海还得呆几天,晚上你干脆在值班室睡。”因为母亲怕夜间一个人在一套空房里。

“你早点回来,这里有点事。”

“怎么回事啊,老妈,你声音有点抖啊!可是有啥麻烦?”儿子大了,会把父母当老小孩看。

“麻烦到没有,碰到鬼了。”

“妈,你快说,什么鬼,吓着你没有?”

“老活鬼——你那个爸。”

“爸到温州去有什么事呢,是在街上碰到的吧?”

“他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喔——”儿子明白了,笑着说,“这不成了夫妻店吗?”

让衣大夫感到别扭的是前夫被安排在她的对面的房间

“你别贫嘴。我考虑得回去。”

“妈,这你得想好,如果从事业从病人方面考虑,我以为你应该留下。我爸曾对说,你是个难得的‘妇’科医生。你这一走,不是给爸塌台吗?再说,像爸这样的有经验的办医院的干部也是难找。”

“好了,你别多说,别给你爸脸上贴金。”

放下电话,衣大夫心里倒是高兴了一会,儿子考虑问题可说是深谋远虑,不是从个人、小处着眼。

库院长履新后,医院的面貌倒是一新,显得有条不紊。所有工作上的事除常规行运外,有了问题能解决好问题。**的《矛盾论》《实践论》实在是干好工作的极好指南,库院长的案头放了这两本**的薄薄的很旧的书,就可以想见他是怎样当院长的,不多细述。

库院长的生活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半个月后,他对办公室韦主任说:“韦主任,我想调换一下房子。我一个人住三室一厅的房子,没必要。新来的王大夫一家人多,还挤在旅社,我这房子让给王大夫住。给我找小一点的,打扫卫生也方便些。”库院长执意要让大房子,韦主任请示了公司董事长,董事长说,尊重库院长的意见吧,反正我们现在正在买地,买到后,就立即盖宿舍,到时候再给库院长换上大套间。董事长对可院长的印象又深了一层。

韦主任被库院长感动了,结果是库院长被调到韦主任的两室一厅,她自己找了一个单间随意安顿,每星期休息一天,她会回到瓯江边上的高级住宅。

韦主任让出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对面是衣副院长的套间。原来两个‘女’人虽住的很近,但因为都忙,中午也很少回来,晚上碰面的机会也很少,周末韦主任去她瓯江边上住宅。有天晚上,比较晚了,衣大夫竟见到库院长进到对面的套间,一会灯就熄了,难道这老东西本‘性’不改?假如真是他同为韦主任有染,他是无论如何要愤然离职。衣大夫这一晚没有睡好,心里不是味。过了几天,她方才知道韦主任的房子调给了老冤家,他早已经搬过来几天了,心里才觉得不该冤了冤家,更不该疑‘惑’正派的韦主任。

生活上大大咧咧的库院长更是很晚才知道前妻住在对面。这真是:

莫愁前路无知己,眼前谁人不识君。

衣、库两人应该是真真的知己,好夫妻不一定是知己,曾经的好夫妻一旦分手,才是真正知己,能相互冷静的‘洞’见对方好坏的长短板。

假如衣大夫能够按“‘女’人应该允许男人犯一次作风上的错误”原则处理夫‘妇’关系,两人的婚姻不至于流产。男人几十年中间偶而有个暂时的‘女’人,不属于品德问题。中国历史上基本上是断断续续有妻有妾的时代,这个传统渗入到男人的血脉中,时而作怪,去不了的。

埋首于工作的库院长,竟好长时间没有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对面是前妻,现在工作上的搭档。直到儿子外地经商回来,才知道自己的副手是紧邻。

第三天,是星期天,中饭时,儿子对父母说,晚上请二老陪同去出席一个酒会。因为是儿子的邀请,衣大夫不得不同前夫一同外出。酒会安排在一家酒店,酒是绍兴红酒,随意喝,不劝酒不碰杯,几样菜都较清淡,围成几张大桌,安静的吃着轻轻地‘交’谈着。

衣大夫发现,上次见到的小蔚和冉冉也在酒会上。像衣大夫和库院长这样的略微年长的人不多,大多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

酒会到九点结束,结束时同志例行的聚会。小蔚和冉冉邀请衣大夫到她们那里坐一会,衣大夫对儿子说:“那你先回去。”冉冉说:“别走,一起吧!”

小蔚冉冉住的一套六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的套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小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人的半身合影。

“这是我们医院的库院长。”坐定后,衣大夫把库院长作了介绍,免得两个姑娘误以为是她的男人,因为在她们的心里。艾教授才是衣大夫的丈夫。然后又把儿子做了介绍。因为今晚的酒会是温州的某一个同志会的定期聚会,除了自己的父母,别的人是不能参与的。他们和她们之间虽然不是经常见面,但是心的距离很近很近。

“衣大夫,很感谢你,我的弟媳‘妇’是在你们医院生的孩子,是双胞胎,是难产,很感谢您亲自接生。你们医院服务周到,收费合理。”

“产前的检查少了,产‘妇’营养不足,要不不会难产的,是龙凤胎吧?”衣大夫说。

“我妈高兴很了,说以后要把‘女’孩给我们。”冉冉笑着说,“衣大夫,我蔚姐的例假不是太正常,在市医院看了,吃了‘药’还不怎么见效。”

“让库院长把把脉吧。”衣大夫说,她知道前夫的中医根底较深。

库大夫给小蔚把了一会脉,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处方,从医久了的大夫,身上有带处方纸的习惯。思索了一会,开出了处方。

“你们的卧室设计‘挺’好,简洁实用,不臃肿。”衣大夫在卧室坐了一小会,她奇怪的是卧室中摆了两个小‘床’。

“最近蔚姐身体不太好,就让她单独睡。这‘床’是我们设计的,合在一起是大‘床’,分开呢是两个独立的小‘床’。”冉冉大概看出了衣大夫眼中的一丝疑虑。

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儿子说还有点事,要父母先回去。其实是儿子借故让父母两人先行。儿子认为父母虽然离异多年,好长一段时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天意让两人聚到一起,当个朋友可以吧!

库院长和衣副院长回到各自的宿舍前,库院长对前妻说,小蔚的脉息有点沉,有气郁结在心。光吃‘药’不行,是心病。衣大夫点了下头,便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前夫才缓缓地打开自己的‘门’,那样子似乎等待前妻邀请进她房间坐坐。两人偶尔有的一起回宿舍的机会实在寥寥。

衣大夫儿子虽然说来陪母亲的,但他生意上忙,在温州呆的时间并不多。说也是怪,自从库院长住到对面,衣大夫竟发现,即使儿子不在,夜间也很平安,没有什么响动之类的异灵现象,难道是老冤家的阳气能穿透进来?

有一晚,衣大夫同老冤家一起回寝室,又在宿舍走廊多说了一会话,入睡较晚,可是刚刚入梦,手机铃响了。“小裳,你来一下,送我去医院。”是库院长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小裳,这个昵称已成遥远,连衣大夫也很陌生,自从她同库某相识到恋爱到一起生活,他都是这样称呼她。两人分手后,这个昵称就消失。到了温州后,两人相遇,彼此以“库院长”“衣院长”敬称。听到“小裳”一声,仿佛是天外之音,衣大夫心里酸酸地。但是那呻‘吟’声,容不得她多想,医生的职责,使她翻然起身,开‘门’后竟忘敲‘门’,‘门’也就推开:“你‘门’没有锁?”

“不锁的,总觉得你会推‘门’来。”库院长还不忘调侃,“可能喝了凉酒吃了几筷凉菜,急‘性’肠炎吧。”

衣裳没说话,她扶他起来,给穿好衣服,下了楼,到自己的医院,给前夫挂上水。见他渐渐安静的合上显得疲惫的两眼,衣大夫才感到累了,一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她靠在一张椅上,微闭着眼。根据德国研究心理学的权威lipps的“情感移入”观点,人是很容易在类似的环境中发生感情移入的。这时,衣大夫的眼前出现了大二时暑假他生病的情景。大二暑假她没有回上海的父母那里,留在学校学解剖学,因为她胆小,对人的遗体过于敬畏,解剖学这‘门’课深入不下去。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老库也就在学校勤工俭学,没有回他农村的家。有回她吃了食堂不卫生的凉拌黄瓜,上吐下泻,是老库送她到学校的附属医院,并看着她挂水。也就是在这时,她的感情之‘门’悄悄向老库开启。场景可以有相似的,但是情感已经不待见。人类的历史,无论是感情还是各种人的关系,是不能重覆的。历史虽然不能割断,但变化不可阻挡。

直到早晨七点,才吊完水。衣大夫扶着病人正要回到他的房间,正逢一向提前上班的办公室韦主任看到,忙过来接替衣副院长,扶着库院长回宿舍。库院长顺便给衣副院长‘交’代了上午要办的事。

衣大夫吃了点早饭,拖着沉重的脚步,依然打起‘精’神上班,到了十一点半,小蔚进办公室找她:“衣院长,艾教授最近来不来?”

“你找他有事?”衣裳问。小蔚点了下头。

“非得找艾教授?你没有他的手机号?”

“不瞒你说,我同艾教授虽然‘交’往不多,但我感到他是可以信赖的人。我这事吧,能当面说最好。”

衣裳奇怪,艾教授这个人,对‘女’‘性’来说有吸引力有信任感,这往往是在初次相识中就能从直觉中感觉到的。

“能对我说吗?假如你信任我的话。”衣裳关上办公室的‘门’。

“我是见你太忙,不好意思打扰你。”小蔚叹了口气,“我的父母一定要我回家,找个男人上‘门’。”

“这么说,你没有兄弟?”

“有一个自小领养的弟弟,后来叫他亲生父母领走了。一位大姐已经出嫁。妈说已经物‘色’到愿意上‘门’的人,要我回去看看。我知道我父母很难,在农村家里没有一个撑‘门’的男人不像个家。”

衣大夫明白,小蔚同冉冉的关系,同‘性’恋也好,‘女’‘女’共同体也好,在现在的中国农村怕还没有立足之处。

“假如你真的厌恶异‘性’,那就很坦诚的同父母说。”

“我倒并不是厌恶异‘性’,你不要笑话我,像库院长和艾教授这样的人,我倒反觉得很亲和。不瞒你说,我是有个两次感情经历的人,都是他们见异思迁,视感情为儿戏,使我觉得很难碰到忠诚于感情的异‘性’。”

衣大夫叹了口气,当年丈夫在异地工作,有了相好,她一怒分手后,不也曾经有现在小蔚的心理?觉得天底下没有好男人。实际上天底下有好男人,但好男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可爱和不可爱的小缺点,所谓纯粹的男人是圣人了,已经不是世俗的好男人。

“冉冉说,等你有空的时候,要找你。”小蔚告别了衣副院长。

儿子同梅来舫闹分离的事,他父母已经知道,儿子决定回去一趟,说是要陪来舫到省里手术。儿子对母亲说:“分开两人已经商定,但还是朋友,就像你同爸一样。”儿子回离开温州的前夕,晚上十点,库院长给衣副院长电话:“小裳,你来我这里一下。”放下电话,衣裳今天做了三例手术,累了,已经睡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床’穿好衣,便去推前夫的房‘门’,因为他说过,房‘门’不上锁,是因为随时方便她推‘门’。可是一推两推都没推开,这才意识到库大院长是在办公室给他的电话。于是回房间穿好衣服去院长办公室。他的病好了,又是正常人了,这个老男人可真是从容,下班了,两人办事还要到办公室,真是老将看从容。

衣大夫随手拿起桌上**的《矛盾论》,以镇定自己。

“今天是我祖父殉难66周年,那时祖父在温州当苦力,日军1944年第三次占领温州时,被日军杀害的。”

就说这件事?衣裳想把她从‘床’上‘弄’起来,就说这件事啊,当然这件事不大也不小,严肃的事。以前她听说过,

“祖父被日军抓去,被‘逼’着当伪军,祖父同另外几位抓去的中国人,不愿当伪军,夜晚出逃时,打死了一个日本兵,后来还是被日军打死了。”

“假如还在伪军中干呢?”衣大夫想不出其它的话。日军在沦陷区推行以华制华,却也有不少中人当了伪军,为非作歹。二战中,日军在其占领国中收罗愿意当亡国奴的人建立伪政权,中国的日伪政权在世界上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位的,为什么中国人有那么多的愿当亡国奴的?而他们的后代如李登辉之流还念念不忘亡国奴的生活?

库院长轻轻摇摇脑袋:“说日本远了,说我们眼前的吧!小裳,儿子对你说没有?你有什么想法?”

衣副院长此时不清楚前夫问号中的意思,加上她脑袋有点‘迷’模,沉默着。

“儿子没有对你说?他同来舫的感情结束了。他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

衣大夫一下清醒:“儿子没有同我说啊,你的意见呢?”

“前天儿子同我通‘腿’睡了一晚。”库院长脸上有种幸福的‘色’彩,“儿子说,他看上那个小蔚,小蔚好像对儿子也有好感。这事是儿子的事。我能有事么意见?”

“那你应该对儿子说,要适应新的情况。你应该支持他的感情取向的变化。”

“我对儿子作了检讨,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使得儿子在儿童时代就渴望父爱。”库大夫拿出一支假烟,是那种所谓帮助戒烟的卷烟,以前他是‘抽’烟的,来温州前戒的。

衣大夫‘摸’不清对方葫芦里的‘药’,没有吱声。

第八十四 回抱残守缺坚守人生 随遇而安静心生活

库院长见前妻沉默,继续以低沉的语调说:“据我这几年研究,男同‘性’恋者,可能同他们年幼时失去父爱有关,同童年缺少男教师的教育有关,他们渴望父爱,渴望男‘性’的温柔。(. 无弹窗广告)”停了停他低头说:“我是对儿子有愧啊!”

衣大夫不愿提起过去,便岔开说:“贾宝‘玉’自小就在一大堆‘女’‘性’中间厮‘混’,人家不也没有搞同‘性’恋?”衣大夫同前夫的对话,照例是不附和,并不像早年在一起夫唱‘妇’随。可如今院长也习惯了,他觉得目前能对话也就很好很满足。

“贾宝‘玉’同那个蒋‘玉’菡就有同‘性’相恋的倾向。”库院长说。

“那是男人的亲昵,不能说同‘性’恋。贾宝‘玉’的‘性’倾向很正常,对‘女’‘性’始终好感。”

“据有关方面调查,同‘性’恋中有30%的回归到异‘性’恋,儿子看来可能会属于30%范围。”库院长站起来,在室内度了几步,“儿子明天要回去,我向董事长请了几天假,打算送他一阵,再顺便回去处理些杂事。董事长说,有关工作向你‘交’代一下。第一件事是卫生局有一个会议,会议期间我们医院要接待省外的两家访问,到时候由你出面。”

“你得早点回来,这一阵‘妇’产科忙的很。”

库院长从桌内取出一个‘精’致的眼镜盒:“你们‘妇’产科真是整天浴血奋战啊。这副平光镜是一位眼镜老板送给我的,镜片和框架质量上好,戴上很舒服,你拿去用,我已经不上手术台了。我看你有时不戴眼镜就上手术台,这不行!别以为产‘妇’的血液干净,带hiv的孕‘妇’血液就不干净,戴护目镜至关重要。我已经向董事长提出,配备全产科、外科医生劳动保护用具。”

库院长关上灯,同前妻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回到宿舍,各开各的‘门’。衣裳回头对前夫掉下一句:“你的房‘门’要上锁,昨天小区发生两处夜间入室偷盗的。”库院长似点头又似摇头,只听得他轻轻叹口气。

衣大夫上了‘床’,脑子里杂七杂八,但一会也就睡着了。她已经历练出来了,心里有再多的事也得放一边,人往往处于许多矛盾之中,**说,关注主要矛盾。主要矛盾是睡好觉,否则明天啥事也难干好,上午还有一例手术,病人要紧。不一会也就睡了,可是刚睡下,手机响了,是短信声,一看是“晚安!”,艾教授来的。衣大夫一笑:“神经!”这么晚了还发短信。

其实这艾教授“晚安”的短信发错了目标,他原本是发给‘女’弟子柳留梅的。这生活中偶尔出错的事怕每个人都会遇到,有时出错变成朦胧诗。

且说柳留梅从县人民医院回到学校,得知老头子来了西华,来了学校,而且给上了几堂语文课,在学生中引起较大的反响。简眘则具体的给柳校长汇报了艾教授来校后晚上的休息。

“校长,艾教授是在你的‘床’上休息的。他本来要去小镇的旅馆,一则来回有段距离,晚上要是碰上狼怎么办?反正你的‘床’是空着的么。”简眘没有说本来是安排艾教授睡自己的‘床’,她是在柳校长‘床’上睡的,开始也确实是这样安排的。简眘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后来艾教授和她怎么鬼使神差的‘交’换了‘床’。这个问题没必要让校长知道,解释不清楚,解释不清的问题,只要不涉及人命关天的问题,干吗放到桌面上?

“你们夜话了吗?”柳留梅问。晚上睡下的时候,开始了两人隔帘的例行对话。

“吃过晚饭后,我陪艾教授散步的时候,叨唠了几句,睡觉时没说什么,他累了一天,希望他晚上睡个好觉。”这是实话。

柳留梅知道老头子一向晚上话多,在异地同一位青年‘女’‘性’实际上住一个房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能不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不过她知道已近三十岁的简眘,不是简爱,没那么多的满腔‘激’情,是个本分的姑娘,这共眠一间房的老少男‘女’是不会有什么故事的。

“你觉得艾教授怎样?”柳留梅问。

简眘先前没有同柳校长说起她早就认识艾教授,简眘自然也不知道柳留梅同艾教授的师生之外的特殊关系。

“这里的人都说艾教授很有风度,学生竟也是对他没有陌生感,他离开了以后,学生似乎有种失落感,可见艾教授的个人魅力。”简眘有意不直接说出自己对艾教授的评价。

“你拿到了硕士毕业证后,该考虑成家了吧?”柳留梅话锋一转。

“没有另一半,怎么成家?”

“从大学到现在没接触爱情?”

“校长,我是个残疾人,有自知之明。”

“你那算是什么残疾?不注意看,很难看出你的右‘腿’受过伤病。不要自悲么。”

“也不能说没有遭遇爱情,但是我似乎是个生来就怕爱情的人。我在大学的比较好的‘女’伴,他们婚后几乎都有失落感,生活都不是理想中的生活,有一位差点自杀,有一位患上‘精’神病。原先我们班里有两对金童‘玉’‘女’,那真是郎才‘女’貌,双方家庭条件都不错,毕业后也都有收入不错的工作,但是婚后感情生活都很不如意,有一对正在离婚。举目社会,离婚率不断攀高。在男‘女’生活的尘世中,真是一日风‘波’十二时。于其以后可能遭遇没顶的风险,还不如把自己宅在自己的小港湾,不到风‘波’迭起的婚姻大海中去。”

“像你们这样的知识‘女’‘性’,不结婚生子可惜了。”

“校长,你不也是单身吗?”

“先别说我。这几年,我都在同中学生打‘交’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中国青少年的智力问题。首先我对所谓西方人比我们中国人的脑容量大,因此智商高的说法是否定的。已经证明我们中国人的大脑很管用。但是近现代,西方对教育的投入比我们大,重视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普及教育,这是直接影响到人的智‘性’的。其中母亲的智‘性’,对孩子的先天和后天的智‘性’都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所以,从民族和国家利益出发,对于知识‘女’‘性’的独身主义,不应该提倡。我做了调查,班上成绩好的学生,一般来说,母亲受教育的程度都比较高。”

“校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远。我只是感到,男人不太好对付。我既不愿找不求长进的男人,也不想找追求完美的的男人。因为其实男人和‘女’人都不完美。”

“那你的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具有怜悯的心。他视残缺为美。”

“亲爱的简眘,你可是个有哲学头脑的‘女’子,相信你也是个有所追求也愿视残缺为美的人。”令柳留梅兴奋的是,简眘的思想触发了自己深入思考同恩师艾椿的纠结了十分之一世纪还多点的情感链,‘欲’离不离又还是不离不弃的关系。

柳留梅同老头子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通讯往来,只是偶然短信问安,这在两人的‘交’往中是仅见的。先是她对老头子要远去温州生气,她是怕他劳累,当然她不知道是同一位‘女’‘性’同行,要不她会气疯。[八零电子书.]后来曾希望老头子来西华学校,让他给学生讲一讲书法之类的传统艺术,拓宽乡下中学生的知识眼界。猛不丁过去的同事、追求者白琅空降似的来西华,于是又改变了让老头子来西华的决定。没想到他还是来了,可是又逢她突然病倒。真正是‘阴’差阳错。按照老头子的一向关心人的‘性’情,他既然知道自己住院,又为什么匆匆离去呢?她给他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不接,使柳留梅既焦虑又生气。

没几天,柳留梅接到老头子一封信,还是个平信,在路上走了整整半个月。既然是平信,在寄信人的心中,那是即使丢弃也无所谓的信,谁都知道,现在的平信丢失率在35%。所以接到信后,柳留梅并没有像往常立即拆开,其时正在开会,也就顺手放进办公桌上的‘抽’屉内。因为忙,一时也就忘了这封信,直到三四天后,清理‘抽’屉才看到这封未拆开的信。

柳留梅没有在意老头子的信,还在于老同事白琅的出现,使他分了一部分心。白琅是位有志气的青年,在柳留梅南下以后,他考上了浙江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后被某家画院聘用。他的国画和书法造诣已非同寻常,他的作品在市场已经开始走俏,使自己能过上比较优裕的生活。然而感情生活却不像他的画作能成气候。这回是同一位家在西华的美院同学到西华游历写生的,西华教委一位朋友请客时,偶尔谈到外地支教的教师时,以崇敬的语气说到了柳留梅。

白琅立即找到柳留梅支教的学校,白琅的高大帅气和他一头艺术家的披肩发,很受学校师生注意。在柳留梅看来,多年不见的白琅显然气场大了,这气场的大小跟人的学养经历成就财富有关,这位老同事虽有了提升,但是他那做人的质朴还是没有变,他不属于文明的野蛮人,拼命用知识为自己敛财而鄙视旧友和贫困人。这个不变很重要。

白琅听说柳留梅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支教就到期了,他立即表示,原意在这里呆上三个月,美术、体育课他可以胜任。这里没有美术,体育课也上的马虎,没有专‘门’的体育教师。看到白琅执意留下,柳校长说:“可不能影响你的本职工作。”白琅说:“我的本质就是游历画画,我打算完成反映贫困地区山区学校生活的一组写生,不蹲下来不行。”

白琅的到来,给这所偏僻的山区学校带来了生气。柳留梅得急病后,白琅立即赶到县城,照应柳校长。柳留梅的盲肠炎症,没有动手术,采用的保守疗法,一个星期以后,便出院了。

柳留梅拆开老头子的信,信很短,但是分量很重。信没头没尾:

“希望你的病无大碍,或许是生活艰苦担子重引起身体失调,遗憾的不能照看你。岁月飞快,吾老残加深,缺损犹增,思虑再三,决定关闭感情之‘门’。白发渐远新世界,残缺不扰完整人。”

柳留梅看信后,知道老头子可能真的要关闭感情之‘门’。十二年的感情往来,岂能说断就断呢?有一种感情或一种情思,放弃了等于放弃了‘精’神的核心利益。国家有核心利益,少了它会伤国之元气。个人也有‘精’神的核心利益,没有它同样元气大伤。

星期日的下午,白琅外出写生,简眘也跟着白琅外出,无人相扰,柳留梅展纸给老头子作回信,同样无头无尾。

“当年尼克松到北京见**,谈什么呢?政治无话可说,**说谈哲学。我们现在谈什么?相处了十多年的男‘女’,再谈火辣辣的爱情怕是不正常的人。谈恩怨?你不是一再说,今生不应有恨。我同意你这种开放淡定的人生态度。

我们也谈哲学吧。我的哲学观是四个字:抱残守缺。现今从上到下都在谈‘追求完美’、‘从优秀到卓越’,也许对搞技术的人来说,需要这种‘精’神。但作为人生态度,这是很累的。我小的时候,就知道生活的艰辛,家在农村,勉强温饱。小学的课堂在废弃的牛棚里,遇到天‘阴’气味很难闻,父亲说,要知足,比我小时候强得多,没有学可上,成了文盲。我从小学到大学,因为经济困难,无论饮食和穿着都是不能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相比的。在大学里,我读到《曾国藩家书》,使我受到启迪,曾国藩的人生态度是知足、守成,不抱怨,无野心。他信奉抱残守缺。正是这种态度,使他和他的家族能在严苛的晚晴政治生态中善终。曾国藩为什么不在他打到了洪秀全之后,有人鼓动他推翻摇摇‘欲’坠的清朝,劝进他像袁世凯那样做皇帝梦?他不为所动,并及时削减自己的兵权。我以为这同他的抱残守缺的人生态度有关,他不想‘从优秀到卓越’,可历史把他放到了卓越的位置。

其实生活实践,已经使我认同抱残守缺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使我基本上对生活有着乐观的态度,不埋怨,不攀比。

在西华县人民医院住院最后一晚上,有机会看了一场电影,是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电影中那位中年‘女’医生,生活中有着许多缺憾,但是她仍然兢兢业业工作,没有抱怨,她岂不是也信奉抱残守缺?潘虹本人,年轻时有个满意的伴侣米家山,可是她成名的心太迫切,不愿意选择当‘女’人,于是名到手了,红尘中幸福的家庭没有了。可贵的是潘虹怨恨了一通后,继续保持她独立的人格前行,实际上她是接受了抱残守缺的人生观。

在同你相处的开始,我并非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你已不再年轻。衰老当然不是优点,我也知道你的口袋也不优秀,师母曾经的多年癌症,消耗了你本不富裕的家底,退休金又不多。无论你的身体还是物质,都并不完美。但是既然我的心已经属于了一个人,那我应该平心静气接受这个人有残缺。属于心甘情愿的抱残守缺吧,我至今不后悔。你说‘白发渐远新世界,残缺不扰完整人。’你以为现在才残缺啊?至于我,也并非是完整人,凡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我向来不敢板‘门’‘弄’斧,但这一次我要给你的诗改一下:

白发欣拥新世界,残缺不怨旧人生。

旧人生,指的是已经走过的人生道路。”

这封信,柳留梅一气呵成。

信发出后,柳留梅也就同老头子现在的暂时的纠结画了个句号,她相信这是暂时的抵牾。

白琅在柳留梅面前的再次出现,使她的心湖吹起涟漪,但没有‘波’‘浪’。她曾经被这个善良的帅哥的挚爱动过心,如同在一棵‘玉’树或一丛鲜‘花’前会心动欣喜,这应该是美好的记忆。如今都已在中年边缘徘徊,多了份冷静,多了份成熟。

“还是一个人吗?”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柳留梅在白琅的陪同下去山里面家访。

“你累了吧,歇一回。”白琅放下枣木棍,给柳校长在一块石头上铺上一张旧报,自己随便在校长对面坐了下来,“先给你讲个故事听吧。你知道我在大学里谈的第一个对象同你在一个城市,前年不知怎么打听到我的画院,给我寄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六七岁龙凤双胞胎的合影,蛮可爱的的,说右边的是‘女’孩叫白白,左边的男孩名琅琅。不管怎么说,他以这种方式表示心里还记得我这位初恋男人。”

柳留梅仰望着兰天上一片白云,笑着说:“这龙凤胎的名字还是‘挺’诗意的。初恋么,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她的初恋是个老头子,现在他打算隐去,不管以后老头子在不在她的身边,在不在世界上,有形或无形,都是难以从她的心里抹去的。

“我的第二个‘女’友,你也是知道的,是位护士,她的父母开着越野车,从上海到淮海,从我的身边活生生俘获他们的独生‘女’儿。八年以后,带着八岁的‘女’儿到我家,我正在敦煌写生,母亲很热情的接待了被绑架走的准儿媳。母亲说,横看竖看那八‘女’孩酷似我。”白琅拿起枣木棍,轻轻敲打一块圆圆的石头,“怎么说呢?母亲再三问我,是否是我的血脉,对我说,人家结婚成家这么多年,为什么带了个孩子来我家啊?要是真是白家的孩子,就得认下,不能装孬。要是因为这闹离婚,我就得要了这个‘女’人。我哭笑不得,我说,妈,你儿子不是孬种,不是没有德行的人。后来我托上海的朋友侧面了解,她生活的还可以,夫‘妇’间是过日子的那种夫妻。她带着‘女’儿不远千里来看我,并非是暗示这对双胞胎是我的吧?应该说很够朋友的,她知道当初她父母强行‘棒’打鸳鸯,对我的心灵造成的创伤多重!”

柳留梅被白琅说软了心,叹了口气。白琅舒展的躺在一块千万年风化成的石板上,望着悠悠白云:“云散云聚,我和你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山区一起访问贫困的学生。所以说,你问我还是一个人吗?这个问题问住了我。我始终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有亲情,事业,有友情,有我喜欢的艺术,这些都使我没有形单影只的孤独感,虽然人生也许有一根与生俱来的孤独神经。”

是啊,人有自己所爱的事,有爱的环境,这是很重要的。

两人继续赶路。“我有幸遇到一位老画师,终身不娶,已经九十多岁。他收我为关‘门’弟子。他其实一生坎坷,解放前他是位热血青年,大学美术专业没毕业,就跑到解放区参加革命。他祖父是地主,父亲去西方留学过。**选集初版中有对反动知识阶级范围的划界,包括有‘一部分东西方留学生,一部分大学专‘门’学校教授学生’。这样这就使他在革命队伍里处境艰难。在政治运动中,在极左思‘潮’盛行的时期,他就会很轻易的被划入‘一部分’,作为反动知识阶级的人被批判。可贵的是在逆境中不悲观,不被政治上重用,打发他去高校教书,他重‘操’旧业,一心钻研国画,成为大家。我跟他学画两年,更学到他的出世和入世‘精’神。我离开恩师时,他送我八个字:随遇而安,静心生活。他说苦难、冤屈、坐牢他都经历过,看来他在什么境遇中都能安之若素。”

“我得记下来。”柳留梅从包内取出个本本。

白琅笑着说:“难怪你知识丰富,你是如蜂酿蜜。”

“记忆再好不如文字。且年龄增大,记忆减退了。”

“等我回去后,寄给你一本我编写的关于丰子恺人生和绘画的一本书,因为我的研究生论文写的是丰子恺的绘画。我的书上有论丰子恺的人生观,他对人生的看法同我的恩师的看法,主旨是一样的。这段话是: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既然无处可逃,不无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这话说的很超脱。不过‘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这句话中如能加进‘无奈’就更好,说成‘是你无奈选择了这个世界’,你看如何?”

“我的柳校长,你这位优秀语文教师是名符其实,这‘无奈’二字加的好,我们真的是别无选择来到这个世界。”

两人说着说着到了一位学生家里,同学生的家长说上一会话,然后又向下一位学生家走去,一个下午走了七八家,虽无物质上的帮助,但‘精’神上的鼓励还是有的,让学生和家长知道学校是关心他们的,鼓励他们在困难中坚持上学。所谓家长,大多数是学生年迈的祖父母。

家访,是亲近的一种很质朴的方法,中央领导视察基层,都要去百姓家里走走么,然而这种很人‘性’化的方法,反而在许多单位里“家访”不见踪影。比如说,在大学里,校长书记半年一年中有几个去教师家坐上一会?在企业,厂长书记几乎是很忌讳去员工家里唠唠的,怕被说成拉帮结派。当官的人一个个世故的不行,我们现在所缺少的是懂世故但不世故的人。在联系群众问题上,常使带乌纱帽的显出脱离群众的面具官僚。

柳留梅同白琅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夕阳隐到山后的傍晚,为了抄近路,两人从一片密密的树林中穿过,进得树林深处,听得有凄厉的声音,柳留梅有些惊憟,白琅迟疑了一会,握紧枣木棍,寻着有呻‘吟’的方向而去,但见一位黑衣人,在有些朦胧的林间向树丛中快速隐去。白琅冲过去,见地上躺着一位‘女’孩,头发蓬‘乱’,长‘裤’已经被剥去,只剩一条红‘色’三角‘裤’。

柳校长一看便知是初三班上的‘女’孩梅梅,快步上前,扶起来,给穿上长‘裤’。梅梅一下哭了起来,抱紧柳留梅。

原来,梅梅听‘奶’‘奶’说,赶集的时候回来,远远看到柳校长同一位个子高高的不男不‘女’的人到这边来了,梅梅笑了,不男不‘女’的人一定是白老师,就知道是老师来家访的,下午四点就在路口等柳校长,还在一个布袋里放了几个窝窝头,柳老师喜欢吃‘玉’米面窝窝。估计老师们回去时会经过这路口。大约五点碰上了村书记的儿子,他骗她说,刚才他见到柳校长进了松树林,其实那是白琅和柳留梅还没有进松林。梅梅估计老师抄近路回校,但那一条路并不好走。梅梅见柳老师心切,没有多想便快步黑松林,村长的儿子尾随梅梅,这个三十多岁的村官儿子早就垂涎村里的美‘女’梅梅,欺负她是劳改犯的‘女’儿,抱住梅梅,‘欲’行不轨。

白琅见地上有血迹,但见梅梅没有伤着。梅梅说她把家伙的手抓伤了。白琅便小心拿起那片有血迹的树叶,用纸包好,地上还有几根头发,也不只是谁的,白琅也用纸包好。好在梅梅还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又加上天已薄暮,更考虑到梅梅是个‘女’孩,便没有立即报警。

两人送梅梅到家,天已擦黑。梅梅‘奶’‘奶’无论如何要留两位老师吃了晚饭再走。两人拗不过,一人吃了一碗手工杂面条,然后找了村上的两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打着火把陪送回去。村里已经很难找到年轻人。半路上简眘姐弟等几位教师,几乎是倾巢出动,举着火把,去崎岖的山路上迎接未归的柳校长和白琅,见面时抱成一团。因为前不久,这里还发生晚间野狼伤害牛羊的事。

星期一中午,中饭后,梅梅找到柳留梅,告知谁是坏蛋。柳留梅问:“一定要报案?”

“嗯,我想了一夜,这坏蛋不揪出来,以后还要糟蹋人。”

“梅梅,你这样想是对的,但可能你的名誉会受到伤害,想过吗?”

“想过。你给我们讲林觉民《与妻书》,他为了中国,为了天下人幸福,勇于牺牲,我个人一点名誉损失算什么?再说我的名誉到底好不好,还在于我自己行为端正。”

“你说得对,我支持你!”柳留梅找来白琅,两人一合计,便向派出所报了案。白琅向刑警‘交’出的证据非常有力,最后把犯罪嫌疑人抓获,有恃无恐的村书记儿子没有想到犯人的‘女’儿会报案。派出所长等三位刑警,押解犯罪嫌疑人在学校停留了片刻,村书记也跟了上来,所长对村书记说:“把你儿子抓起来,其实也是保护你儿子,要不他可能要继续犯更多更大的罪。法律无情却有情。”这段话被柳留梅听到,觉得这位三十多岁的所长了不起,不仅办案神速,而且说话很人‘性’化。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有人才就有希望。

人才从哪里来?只有通过教育,让每个孩子从小能上学,学校有好的老师。教育可是最大的民生之一。

强‘奸’未遂案处理完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周末,白琅很自然溜达到柳留梅同简眘的房间,不一会,简眘的弟弟了来了,他们原是一个地方的人,有一种乡谊吧,能够相聚到这个贫瘠的山区,很不容易。聚散原有缘!

“我看,世上这‘女’孩不能生的很漂亮。”白琅到的地方多,这乡间中学圈子里年龄最大,经常是首先出议题,“比如说,梅梅这‘女’孩,我很担心她以后走上社会麻烦多。”

简眘是社会学研究生,见识也不少,这议题正对上她的专业,她说:“我不同意老大的看法。西方世界有句时髦的话——beautypremium,翻译过来是‘美丽贴水’,九十年代中后期吧,《美国经济评论》有篇比较吸引人眼球的论文“美丽和劳工市场”,认为美‘女’的社会得益远比丑‘女’高,一般要高出10%左右。美男也是如此,俊男的收入比丑男的收入高得多。我信,我们老大是帅哥,他的收入可远远比我们高啊。”

简眘的弟弟说:“白哥是靠他‘精’湛的画艺发财的。不过帅哥加帅艺就更成大佬。”

大家笑了起来。白琅‘摸’‘摸’不修边幅的脸,有点不好意思:

简眘的弟弟忽然想起美丽的栀子姐,叹了口气说:“我同意老大的意见,美丽的‘女’孩很容易遭罪,我那位叫栀子的大姐就是因为她人生的很美,连连受打击。”简眘随后简单的叙述了她的弟弟同栀子的关系以及栀子的遭遇,大家不免唏嘘一阵。

柳留梅作思考状的说:“我看简眘你不妨做个社会调查,调查二十个美‘女’和二十个丑‘女’,就他们的遭遇和收入等问题作调查、作比较,看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以为西方的调查结论,和我们中国的社会实际不一定符合。在我们国家,如果只是形体外貌上的美,不一定获得成功,其中许多美‘女’的人生往往是畸形的。在我国,无论美‘女’还是俊男,如果没有德‘性’和才能,归根到底不会得到幸福,幸福除了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还是柳校长说得对。我以为,在我国,有了真正才能,无论美‘女’丑‘女’俊哥丑男,都可能获得相应的财富。比如说我们老大,他是很帅,但他的收入不是靠买他的帅,是靠他那支画笔,不是吗?”简眘弟弟这段话,引起又一阵笑声。

白琅笑着拍拍简眘弟弟的肩:“小老弟,我看你才是俊男,但你是个软件行家,以后你的财富可不是我靠画笔能赶得上的。但是我以为人生主要的不应着眼攀比财富上,你们志愿来这山区,为贫困地区的百姓服务,就表明了你们年轻的人生并不是一心钻钱眼。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各自谋生做事,但到哪里都不应一心想着为自己过得舒服。”

柳留梅带头为白琅这段话鼓掌。

白琅的到来,使得柳留梅支教的生活有了厚度。他又赠送给她一个能上网的手机,使得她在百忙一空中能偶能上次网。这里的生活因为忙碌而不枯燥,但是同外界的沟通确实有限制,没有宽带和有线台,极大的影响信息流通。

有次在手机的网上,柳留梅偶尔捕捉到那位“杜宪”的信息,她的博客上《说鬼》总算有“之三”,看来她也很忙,少有心思在博客上打理。《说鬼之三》有点意思:

从大学殡葬专业来实践的一位男生,拜我为师,人级聪明,两个月后能独立干活。因为我‘奶’‘奶’病故,请假回家奔丧。回来后徒弟给我说了他的奇遇。有天他一连容妆几位逝者,尤其在一位‘女’孩身上颇费脑筋。‘女’孩是死在一个很古老的男‘女’故事里,他很爱男友,男友无情的抛弃她,无助而绝望的她上吊而死。可能吊的时间长了,这舌头缩不进去。这人的舌头本就不短,故称舌条。这舌条伸缩原本受大脑指控,伸缩自如。上吊的物理作用,使舌条被挤压到嘴外边。因为脑死亡了,吊死者的舌头难以缩回。

我的徒弟面对舌头在外的‘女’孩犯愁了。这‘女’孩生的窈窕无比,徒弟说假如她活着,真担心她会飘起来。‘女’孩容貌也不错,徒弟说比他曾经的‘女’友漂亮十倍,徒弟是因为所学专业被‘女’友抛弃。也许是徒弟被爱情遗弃,所以觉得对方不漂亮。我其实是个生的很一般‘女’孩,可我男友说我很漂亮。

我聪明的徒弟立刻想到母亲,他的母亲是医生。他打电话给母亲,说舌头缩不进去怎么办?母亲一听急了,以为是儿子的舌头出问题,立即打车到殡仪馆。见到儿子,松了口气,见儿子舌条伸缩正常,但见到已经没有生命的‘女’孩,她的舌头伸在外边,还是很难受,‘女’医生动用平生所学,使‘女’孩的舌头基本缩了回去。我的聪明的徒弟在‘女’孩的颈旁放上一束鲜‘花’,大体上遮住了尚在嘴‘唇’边的一点舌尖,刚刚被初‘吻’的‘女’孩,舌尖往往留在‘唇’边。

是晚,我的困倦的徒弟朦胧中见到白天那位被容妆的‘女’孩,飘飘而来,面容姣好,皮肤雪白,呼吸若有香味。她身上系根彩带,如风筝样在房间飘啊飘。徒弟说,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如此。徒弟说,她没有告诉别人,他只是希望还能在夜间看到她飘飘而来。

“人家是来感谢你的?”我对徒弟说。

鬼乎人乎?

柳留梅看到“之三”,不竟拍案叫绝,这不是成语“吹气若兰”的极妙注释吗?古时形容美少‘女’身轻如燕,口吐香味。

柳留梅看完“杜宪”的《说鬼》,联想到英国哲学家罗素所说:“战争、屠杀以及迫害等,都是企图摆脱厌烦无聊的一些方式,甚至与邻居吵一架也比无所事事要强。”

用战争、屠杀来对付厌烦无聊,代价太大,吵一架后还是无聊,听听殡仪馆的“杜宪”说鬼故事,倒是对付厌烦的好方式。《聊斋》之所以能千秋万代,在于它确实是能使你暂时忘却厌烦的异灵故事。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八十五回 世事看平深藏不测 前尘似去埋下凶险

看完“杜宪”的《说鬼》,柳留梅照例转发给老头子,因为艾教授对工作在殡仪馆“杜宪”这位‘女’孩的写鬼文字评价不低。一则‘女’孩用“杜宪”的名字在网上发文,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就这名字使艾教授生出好感,因为他们这一代人,对中央电视台‘女’播音员杜宪印象深刻,她是当时‘女’主播的第一块牌子,她的突然消失使全国许多杜‘迷’很失落一阵。二则“杜宪”的写鬼不同于文人写鬼,她笔下的鬼很人‘性’。

第二天晚上,艾教授就看到了‘女’弟子转发来的《说鬼》,他称赞《说鬼-之三》,那飘在空中的系着彩带的‘女’鬼是超时尚的。他萌生出想见一见“杜宪”,这位腹有锦绣的‘女’孩。这文人的‘骚’脾味,都想一睹天下奇‘女’子风采。

这时候艾教授听得背后有声音,他这时还浸沉于《说鬼》,觉鬼影曈曈,侧转一看,竟是个‘蒙’面人,艾椿不免一惊,是鬼还是人?他转而镇定:“你是谁?”‘蒙’面人没有回答,上来就捆绑他,艾椿任其捆绑,他知道反抗无用。一位已趋人生末路的衰老文人已没有力量反抗。

“你要干什么?”

“钱和存折在哪里?”

“我这样子怎么拿钱给你?”艾椿松了口气,不过是要钱的强人。

“你说钱在哪里?”‘蒙’面人手里抡着一把刀。

现钱还真没有,艾椿平时没有把大把钱放家里的习惯,需要用钱的时候,拿着银行卡去自动取款机上取一些,便对强人实话实说。

“把银行卡‘交’给我。”强人说。

“可以,但是这放银卡的地方我对你说了,你也不好找。”

“不给你放点血看来不行!”强人用刀尖顶着艾椿的脖子。

艾椿这时看见又走进来一个人,他想一定是放风的强人同伙,心想今晚要遭殃。但一看是梅来舫。

这来舫是何等机警的人,见一‘蒙’面汉用刀指着老师,立即上来左右两拳,打翻‘蒙’面汉,并一脚踢去他手里的尖刀。

来舫顾不得许多,扯断座机上的电话线,把强人反手捆个结实。

这一场擒拿干脆利索,使艾椿大饱眼福,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

来舫给艾教授松绑后,又立即用解下的绳子把强人的脚捆上。人没有了手同脚的自由活动等于一堆任人宰割的‘肉’。

“老师,打110吧!”

“不忙,去客厅。”艾椿手一挥。到了客厅,艾教授见地上有个装的满满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水果,知道是梅来舫带来的礼物。

艾椿泡了两杯茶,可能是刚才的紧张,嗓子有点冒火。来舫把一包软中华放桌上,本来已经戒烟的艾椿也接过一支烟吸着。

“本来昨天就来你这里的,后来有事耽搁了。今天吃完晚饭就动身,进了校‘门’,我给你电话,但是你的手机和座机都打不通,既然到了学校,还是要来看一看。”

“天意安排,要不是你我可能要吃点苦。”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我记得上网前,前面院子的‘门’和后‘门’都关上,上了锁的。”

一支烟‘抽’完,一杯茶水喝干,师生两人后回到房间。

来舫问被捆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来舫退去歹徒头上的黑套子,真相毕‘露’,是位年轻人。

“我来这一带遛遛时,见这家的后‘门’半开着,就进来了。”

来舫望了下老师。

“你是干什么的?老实讲!”

“我是本校的学生,

“胡扯!假的,哪有大学生抢劫本校老师的?”来舫说。

“骗你不是人,假的包换,我是正经巴拉本校体育学院的。”

来舫差点笑了出来。

“几年级的?叫什么名字?”艾教授平和的问。

“大二的,名叫淮钟。”

“是坏种吗?”来舫调侃一句

“淮河的淮,钟表的钟。”

“你知道淮姓的来源吗?”艾教授问。

“不知道!”

艾教授说:“那我告诉你:古代有祝淮氏,在周王朝中专干巫祝职务的夷族人,以后子孙们,以先祖的氏族称谓为姓氏,称淮氏,这夷族早就同汉民族先祖华夏族融合,接受了汉民族文明的洗礼。你今晚的行为很不文明,对不起先祖。”

“来舫,你在电脑上查一下,我校有没有这个学生?”

艾教授则继续同自称大学生的对话:“一个大学生抢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方低头不语。

“那你说给我听,为什么要这样干?”艾椿问。

“我谈了个‘女’友,需要‘花’钱,可是我没有钱,父亲早死了,母亲打工,还要供我妹妹上学。我又不愿失去‘女’友。”

“你怎么抢劫到我这里?”

“你们这里有不少退休老人,我没有一定的目标。”

“老师,你看。”来舫在本校网上找到了本校体育学院班级的注册学生,不无风趣的说,“还真是我的师弟。”

“你这是第几次入‘门’抢劫?”艾椿问。

“没有第几次,要说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学生耷拉着脑袋。

“你没有骗人?”

“我的学生证在身上。”

“来舫,给他松绑。”

梅来舫先给松了他手上的电话线,不敢完全松绑。然后去他‘胸’前的口袋里掏证件,果然是学生证。对了下照片,大致无误,便‘交’给艾教授。艾教授仔细看了一下照片、钢印,可以证明无误,便要来舫将其脚上的绳子也松开。

艾椿轻轻叹息一声,心想这个劫贼还真是老实,出去干坏事还带着自己的证件啊!

艾椿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便对不请自来的大学生说:“你回去吧!迟了宿舍‘门’进不去了。”

大学生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在地板上一连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来舫问:“师弟,可‘抽’烟?”

淮钟点了下头,他接过一支软中华,贪然猛吸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艾教授问淮钟。

“实际上高三就学会了,不过老师禁止,只能偷偷的吸。备考太紧张,压力大,吸烟解压。”

“家里父亲没了,靠母亲打工供你上学,还要‘抽’烟?”

“班上几乎每个人都吸烟,我只能从伙食费中扣点钱买烟。”

来舫问:“看你个子不小,怎么经不起我两拳?”

“我紧张害怕,加上你两拳太狠。”

“可是你是学体育的,抗击打的能力应该比较强。”

“不瞒你大哥,我这体育专业也是在‘混’,高考前的专业考试是请人代考的。”

来舫会意一笑,他想起自己当年考‘成’人学院,也是出钱买枪手,由一位大学生代考的。‘成’人学院可以马虎点,这正式大学考试也有枪手参与,那真是教育腐败了。

“我们班上专业代考不是我一个人。”淮钟说。

“不早了,回去吧!”艾教授转头对来舫说,“你送他出去。”

“等等!”艾教授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淮钟,“这里面有我下午领出的一笔稿费,500元,你拿去。恋爱要‘花’钱,要是‘女’友让你‘花’很多,那就分开!去偷去抢不是人干的勾当,用不义之财去换感情,感情也就变味了,懂吗?”

艾教授把信封递给淮钟,随手把学生证也递给他。淮钟深深向艾教授鞠一躬,他的眼泪往下淌。

来舫回来后,感慨地说:“老师,要是叫来110,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人在某些特定场合,是不知道自己脚踩在陷阱边上的,青年人有时更是无知无畏。”艾椿说。

“老师,你这是功德无量。”

“说不上!让他去坐牢,也可能从挫折中站起来。但是从大多数坐牢后出来的年轻人的人生来看,是扭曲的,成了社会负担。淮钟是大学生,第一次犯罪,又没有伤人,放他一马,也可能从此顿悟,奋发‘成’人。”艾教授站起来,吁了口气,“得放人处且放人!”他手一挥,“这事以后别提了。”

“老师,今晚的遭遇有何感触?”来舫问。

艾教授想了想说:“许多事情想象是一回事,实际经历又是一回事。原来想象中遭遇歹徒持刀抢劫一定很可怕,今晚经历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也许我还没有深陷在里面,如果不是学生,而是老牌歹徒,而且你没有来看我,也许今晚的遭遇是很可怕的。文革期间有位学者,挨批斗,被人套在麻袋里用棍子打,屎都打出来,后来得到解放,他按照上面的要求,写了一本评法批儒的书,印了上千万册。这本书是典型的学术为政治服务的书,一旦学术为政治,就不是学术了。这个人就是中山大学历史教授杨荣国,他之所以服服帖帖按上面意图写书,还不是经历了捆在麻袋里挨毒打的痛苦,这对他来说一定可怕,他不想再挨打吧。”艾椿太息一声,“我是很佩服那些真正的中国革命者,被捕后,一再施以毒刑,就是不出卖同志。我要是这样,恐怕做不到。”

来舫说:“我想到的是,现在的年轻人,骨头软。你看淮钟,被制服后服服帖帖,我倒希望他说他的抢劫理由,希望他抵抗。”

“这话不能这么说。不过你的观点有合理部分,我们的年轻人缺少磨难。我国搞建设不需要战争,但是小日本真的拉着美国,挑起战争,也只能打。我是佩服‘毛’主席的大气派,不怕核战争威胁,‘毛’主席至少培养了三代有骨气的中国人,老人家才是功德无量。”

“老师,你总是高屋建瓴看问题!”

艾教授感到累了,躺倒沙发上,自我调侃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高不起来了,不几年就永远低下去,彻底躺倒!来舫,冲两杯咖啡。”咖啡茶叶等放哪里,来舫都熟悉,不久前他在这里住了几天,‘操’持过几天家务。

来舫冲了两杯速溶咖啡,喝咖啡时,艾教授这才注意到梅来舫,他今天够的上倩丽,假如他真的变‘性’,怕也是‘女’‘性’阵营中的佼佼者。

梅来舫从包里掏出一张碟片:“老师,这个碟片,有时间请你听听。”

“哪位名家?”

“不好意思,是我制作的自己的唱片。”

“那好,马上欣赏。”

艾椿会心听着,大多是红歌,倒是京剧青衣唱段《红梅赞》《苏三起解》很吸引耳朵。

“来舫,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方面才能。你的京剧值得你进一步演练。”

“只是找不到真正行家指导,去北京上海找名家,不好找不说,‘花’费也大。”

“你别去大城市,小城也有卧虎藏龙。我们这里有个京剧唱得好的,名字叫甄翌,她曾经在全国‘性’一次业余京剧大赛中得过银奖,此人人品也好,她老生、青衣俱佳,你不妨拜她为师。”

“早就耳闻她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来舫说。

“她可能还在市夕阳红歌舞团,我给你写个便信,你去找一找,她很热情的一个人,会对你有帮助。你的形象和声音特点,唱青衣很见长。”

“我近期打算去省城,。”

艾椿明白,来舫去省城是为了变‘性’手术的事:“我已经同郁文大夫通过电话,上回我给你写的信你带着,你去后就住在他家。”艾椿想了想问,“有没有人陪你去?”这种手术没有人陪同护理怎行?

“他已经离开温州,很快就回来,我们有桩生意一起做完后,他陪我去省城。”

艾教授明白,“他”是指衣大夫的儿子,便点了下头:“这样最好不过,两口子转型为朋友最好,何必老死不相往来?讲文明么。”

梅来舫一看时间不早,便告辞艾教授。

这一夜,艾椿在‘床’上烙饼,思绪不能遏制。假如没有来舫夜访,不知抢劫案会发展到何种程度?自己有无生命之虞?这同上次他去衣裳家里一样,如果没去,来舫还会不会在这世上?看似平常的平静生活,似乎藏着防不胜防的不测。坐公‘交’遭遇车内爆炸,行路突遭绑架等等,这都是苏东坡所言:“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经历了探访‘女’弟子支教生活的河南之行,回来后又遭遇两次不测之忧,艾教授身心俱累,但是他不能躲进小楼成一统。上回答应毋士禾去德国的事,不能忘在脑后。遭抢劫后的第三天上午,毋士禾来电话,说已经办好了两人的出国护照,预定了去德国的机票。他说,马上有车来接,中午一起吃顿饭。

此行欧洲,毋老板目的是去作亲子鉴定,或说是认下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挣来一大笔财富,却没有一个自己血统的继承者,这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很遗憾的。自己一个人去吧,‘弄’不好吃闭‘门’羹,最好的中介人非自己的老师艾教授不可。想到以往对艾老师也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平常人相‘交’,只是见到了亲热,不免生出悔意。这人吧,在用到别人时,才去奉承人,总非是上策吧。但不管怎么说,艾教授是自己的老师,学生求老师,老师求学生,在义理上说得过去。亏欠老师的情后补吧!

但是,毋士禾没有想到这时候被卷进了一场官司。早先他手下的一个马子因为参与暗杀被捕后,竹筒倒豆子,‘交’待了所有罪错,其中就有参与伤害洗婴父亲一案。但他咬上了先前的老板,说是受当年毋士禾经理指使。这样,毋士禾就被卷进了司法程序,要立即出国是不可能了。

“艾老师,有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辈子到现在没有过杀人放火的记录,以后也不会有。因为早先年轻,情场中有过失误,从上海下放到我们这边农村的‘女’学生沈岚,以后的洗婴母亲,她是我同另一位农村本地青年恋上的对象,人家是依仗地头蛇的优势,近乎强制‘性’的占有了沈岚。其实我的分量在沈岚心里占的重得多。有一次我在沈岚农村的那间蜗居内睡着了,被我的情敌兄弟‘弄’成所谓捉‘奸’,强迫写了认罪书。这事我对你说过的。他以后就不断向我借钱,没完没了,我气得对我手下一位马子说,得教训教训他。其实我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当真,更没有要人‘性’命的想法。谁知这马子以后在娱乐场所碰上了我那情敌,不知因为什么事殴斗,把人打成重伤,当时没有死,后来死了。”

“风起萍末,如果没有你那时‘得教训教训他’这句话,可能你的马子就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下得重手。”

“我要是否认吧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没有铁硬的证据,证明我同这个案子有干系。但是,我要彻底否认吧,良心不安,毕竟当时我恨恨得说过‘得教训教训他’,让我的马子记住了,这马子同老板就是这种关系,老板放个屁他都会兜住。”

“士禾,这点我很看重你,遇事不推诿,有过勿隐瞒。”

“假如我手里有被捉‘奸’时强迫写的认罪书就好了,这能证明我确实是曾经恨过洗婴的父亲,他也确实凭这份认罪书,不断以借钱名义敲诈我。‘得教训教训他’这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但我确实是没有杀害他的打算和行动。我想请你‘女’婿乔律师为我辩护。”

“我相信法律能给你一个公正。去德国的事是否缓一缓呢?”

“既然你的出国护照已经办好,机票也已定好,还请老师辛苦为我远行一趟。我是有很大把握,认为洗婴是我的骨‘肉’。这事不能再拖了。”

临去德国之前,艾教授‘交’给了毋士禾当年认罪书的原件,自己留下了一份复印件。毋士禾感‘激’零涕,当即下跪。老师将老学生扶起来:“本来吧,我想从德国回来后再‘交’个你,但是我此行上天下地,谁能说绝对安全返回?又本来想先给你个复印件,但一想这原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就带个复印件去见洗婴。”

毋士禾掉泪了:“老师,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此生上天的次数已不记得多少次,不是都平安落地吗?就‘交’通安全来说,坐飞机最安全的,你一定会安全返航的。”

“士禾,你这份所谓认罪书,在我的身边。”艾椿说明了为什么毋士禾当年的认罪书在身边,“我本来想,出国前要‘交’给你的,这本来属于你的么。你一定妥善保管好,是洗婴母亲放在我这里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出国,加上你有事,我不会现在转‘交’给你,但是以后肯定会物归原主的。”

毋士禾的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捧着巴掌大的那一页纸,上面是圆珠笔的蓝‘色’字体,有点淡化了,但字迹尚清楚:

我强抱了沈岚,我认罪,我保证以后不再见沈岚,如果为反的话,‘乱’棍打死。毋士禾〤月〤日。

二十九个悔过书中,有两个错别字,“强抱”中的“抱”应是“暴”,“为反”应是“违犯”。

毋士禾说:“艾老师,这份认罪书是人家口授‘逼’迫我写的。当时我还是头脑比较冷静,我没有写‘强暴’,用的是‘强抱’,反正姓洗的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基本没文化,他在场的兄弟是文盲。”

艾教授不免一惊,原来是这样的,可见毋士禾今日能够发迹,的确是有临危不‘乱’的定力。

这份认罪书,在以后审理案件中,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毋士禾先前的马子提‘交’了一份很重的证据,证明他是按老板毋士禾的受意,伤害了洗某人。所谓证据是五个字:“修理姓洗的”。且说毋士禾早先那马子人极聪明,很能领会主子的意图。他将毋老板涂鸦的“修理姓洗的”那纸张从纸篓中捡起留了下来。办案的人对毋士禾说:“你的手下人行凶,有你的手书支持。”毋士禾想了半天,有把握的说:“没有。当时的确很恨姓洗的,这没假,但是不等于有实际要伤害他的行动。”

毋士禾主动的向办案者出示了当年被迫写的“认罪书”,希望同“证据”上的字作一比较,他的记忆中,他至今没有对他的马子下指示伤害任何一个人,他有这个底气。但是,经过鉴定,“修理姓洗的”的确是毋士禾写的。办案的人又去上海找沈岚,希望‘弄’清当年毋士禾写悔过书的真实情况,但是没有找到沈岚,她去了德国‘女’儿家。“认罪书”的真实,能从侧面表明了毋士禾同被害人当时的纠结。这样,毋士禾的案子一时难以定论。

当今的人们,你们应该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涂鸦的东西万勿‘乱’丢!当然,当年‘毛’主席写的自己的诗词,觉得没写好,便‘揉’‘揉’丢在废纸桶内,手下人悄悄捡起成了宝。但毋士禾写的什么呀,虽无歹心,但总是出于恨恨。可见心不能有恨,他那手写的玩意,几成祸根。

尘世间过去的日子,并非什么都已消失,埋下了祸埋下了福,是祸迟早会找上‘门’,是福也会在有一天赐与你或你的子孙。这就是天理吧!

毋士禾请求,请艾老师一人独赴德国。

艾教授稍作准备,便一个人登上赴德国的民航。德国是艾教授有理由向往的国外地方之一,理由之一是:那里是两次世界大战的发原地,这个民族以怎样的疯狂发动令世界大遭殃的战争呢?二战以后,这个民族又怎样遽然冷静反思,深度忏悔本民族曾经对世界有过的罪行?1970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访问‘波’兰,跪倒在华沙犹太人殉难者纪念碑前,他面对的是600万犹太人的亡灵,他是“替所有必须这样做而没有这样做的人下跪了”。1995年6月,科尔总理继勃兰特之后,再次双膝跪倒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受难者纪念碑前,重申国家的歉意。为何日本大和民族做不到?下跪并没有表明其矮小,而一再‘挺’‘胸’昂首去供奉战犯牌位的靖国神社的日本领导人,并不高大到哪里,恰恰显得渺小。这日耳曼民族一定有他们优秀的地方。

理由之二是:那里是思想巨人的故乡。哲学家康德、马克思以及文学家歌德、海涅的故乡。著名诗人海涅的诗句”不知缘何我竟如此悲伤,古老传说始终萦绕心上-----”,艾教授在大学时,就背颂几首左派海涅的诗。优秀的哲学家和文学家都是思想家。这些思想家有个共同的地方是,对人的尊重。康德晚年病重的坐起来都困难时,还要挣扎起身,礼见上‘门’看病的医生,声音微弱的说:“对人的尊重还没有离开我。”真正的思想家都很自尊和尊重别人。

理由之三是:那里还是最敌对的两个德国较快统一的地方。两个德国存在时的敌对局面曾经比海峡两岸有过的敌对局面严重得多,然而两个德国早已实行了统一,一衣带水的海峡两岸还在“一中各表”,何时能一中一表?

理由之四是:那里是当今世界上国家吏治最廉洁的地方之一。德国多个高官“丑闻”下台,有的不过是其论文有抄袭嫌疑,例如,高官沙范57岁,涉嫌剽窃论文追溯至1980年,题为《人和良知:关于现今良知教育的条件、需要和要求研究》,后遭指认剽窃。一些分析师认定,沙范涉嫌剽窃程度较轻,但作为教育部长,在学术头衔等同人格保证的德国,这种行为不可容忍。

一个人终身呆在国内总是憾事,青年润之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有病等原因,十七终止了留法的决定,也是很遗憾的。

当然,艾教授远去德国,直接的重要的理由是,莱茵河畔有他的忘年友洗婴。上次的信上,至少她的家庭生活是可以的,对于‘女’‘性’来说,稳定的家庭是幸福的必要条件。艾教授虽然希望能见到忘年小友,但是没有毋士禾的动议和出资,也仍然不会有德国之行。说到底,金钱的推力在当今社会是基本的动力。

电话里洗婴听说恩人艾教授要来德国,当然很高兴,但是没有预料中的惊喜。这也能理解,接待朋友的热情往往低于邀请时的热情。何况这热情还有里外之分,外表不热情不等于内里不热情,而外表热情不等于内里一定热情。

艾教授学生时代正是中国奉行一边倒前苏联的国策,外语学的是俄语,俄语也忘完了。好在评职称时,学了一阵英语,而且坚持了两年。简单的日常会话还能来一些。临去德国之前,又恶补了几天英语日常会话。在德国,懂英语的人还是比较多。原先,洗婴要艾教授作两种准备:一是她来机场接他,二是让他打的去她家。洗婴详细的告知了他下了飞机出机场后,打的去她家的路线图。因为飞机是凌晨四点到她那个城市,艾教授要她不用到机场,他自信能够‘摸’到她的家,腰包有钱,脑袋还清醒,懂些英语日常会话,有这些条件还怕找不到‘门’牌号?

出国之前夜,艾椿浏览了网页,看下邮箱,有‘女’弟子转发来的杜宪的《说鬼-之四》,他照例一字不漏的看着:

“我给一位在险恶情场中遭到硫酸毁容难以承受打击而自杀的男孩敛容,‘花’了三个小时。完后疲惫极了,身心两方面都很累,很惋惜这么好的男孩永远离开了虽说是繁文缛节的世界,但怎么说来世上一趟不容易,为什么轻生呢?我无解的歪倒在靠椅上昏睡过去。朦胧中见那位脸面被毁容的青年男子大步而来,但是他面如满月,不见伤痕,那真是个帅,长发披肩,有华贵相,没有那种小的男人气。我见他挎一个包,挎包上有只金猴,我喜欢金猴,父母都属猴,我也属猴,母亲说,以后让我找个属猴的丈夫。就一家都上‘花’果山住。因为我盯了金猴一会,她便把金猴解下递给我,我‘激’动的收下了礼物。后来梦醒,若有所失,完全清醒时,我离开了敛容室。不久,男孩的追悼会举行了,不久他就变成一堆灰,就这样一位十八岁的男孩没有了。从家人提供给我的照片上看,这男孩是很美的。当晚睡觉之前,我发现我的‘裤’袋里有个小金猴,同我在梦中所见的男孩身上的小金猴一模一样。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们这里,有些异灵故事,大家都不会大惊小怪,要是一切正常倒是不正常。我把金猴‘交’给了领导。我们这里,送来的逝者身上偶有比较贵重的物品,如果家人没有发现,我们会上‘交’,通知家人。家人说,这个金猴不是死去的儿子的。真是有点鬼气。

我们习惯了并希望生活中有些鬼气的事发生,不然生活很单调和厌烦。

好一个鬼故事!艾教授不由自主的‘摸’‘摸’口袋,‘摸’出一瓶速效救心丸,他会意一笑,这是随时装在身上的心脏病人必带‘药’物。他倒出几粒放进嘴里,便去倒热水洗脚,准备睡觉,以便‘精’神充足远飞他国。

飞机到达科隆晚点一小时,正是清晨五点。在出口处紧张的搜索诸多人面,大都是金发碧眼,看来只能按给的路线图按图索骥而行。刚出站口,见一金发姑娘举着一个十六开杂志面积的纸板,上书一个大大的儿童体的汉字——艾,此刻艾教授觉得这个“艾”字是世界上最美的汉字。艾教授向“艾”字点了下头,他还不能100%的确定金发姑娘是接他的,所以没有完全正视她。

“请问,您是艾椿先生吗?”金发姑娘趋前一步,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艾教授。

“是的!”艾椿说,并微笑的向她点头。这时对方伸出热乎乎的右手,艾椿忙用左手很别扭的接住,因为他的右手提个提兜。艾椿不免自责,这很没有中国孔子礼仪,出国了,方知中国是礼仪大国。

金发姑娘引着艾教授走到她的小车旁,车是大众golf20901216,这是德国自主品牌车,在德国销量最大的。德国人很爱国,爱国就体现在购买自主品牌产品。

“洗婴嫂忙,她委托我来接你,这是对我的奖励,因为我可以有同一位中国文化人对话的机会。”因为正逢早晨上班,遇到几次堵车,但德国人并不着急,优哉游哉的在车内等着。两人在车内对话。

“你的中国普通话说的还可以啊!”艾教授夸奖。

“我在孔子学院押语。”

“请问您的大名?”

“绿娣。”她在手掌上描画着中文,“这是我的中文名字。”

“谁给您起的名字?”

“我的中文老师。”绿娣说,“我的德语名字是——玛格丽特-郝茵斯塔。”

“你有位大姐吧?”艾教授说。

“您怎么知道?”绿娣惊讶,“我有位姐,但我俩是双胞胎。”

“我们中国有本古老的字书,名《说文》,上面有‘娣,‘女’弟也。’这是对‘娣’的解释,娣,当小妹讲。我们中国还有部伟大的文学作品《红楼梦》,上面有一句话:姊娣悉慕媖娴。,意思是姐妹们都向往品学优秀的‘女’‘性’。在我们中国,名字中带‘娣’的‘女’孩,她上面很可能有一位姐姐。”艾教授笑说,“绿娣,同你们伟大的作家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绿蒂’,读音是一样的,但‘绿娣’更有中国‘色’彩。你如果去中国,知道你叫‘绿娣’,一定能很快获得认同感。”

绿娣高兴了:“我想等我汉语学得更好些,就设法去我们德国在华的企业或公司工作。”

“德国同我国的各方面往来很多,我国是发展中的国家,向德国学习的地方很多。”

“中国有历史悠久的文化,人民很讲礼仪。我们从洗婴嫂子身上看到了中华文明。”

艾教授正要进一步了解洗婴生活在异国的情况时,前面的车子启动,绿娣也启动车子。艾教授看了下表,停车有近半小时,但司机们好像都很有耐心。早听得人说,德国民族是很守规则的,排长队不‘插’队,等车不急,等厕所都很从容。车子缓缓而行时,前后听不到急鸣喇叭的声音。严肃从容好像是德国人的名片。

因为堵车,在路上用了一个半小时。可是快到家时,绿娣的车因为前面一辆车突然刹车而来不及刹车,似咬似不咬的发生极其轻微的追尾。绿娣下了车,艾椿也跟着下车,前面的司机是位身材十分魁梧的黑人。

第八十六回 画廊惊遇同胞佳作 域外缘结异国婵娟

且说艾教授受学生毋士禾经理所托出国一趟。[八零电子书.]他一路赶风赶雨赶到了德国科隆市,不承想下了飞机,他乘上了接他的车,途中小车追尾,他好一阵自责。看官,按说这车非他驾驶,自责什么?他觉得如果人家不是用车来接他,就不会发生追尾。这是儒家为他人想的一种理念。

被追上的那车的黑人司机下了车,走到他的小车后面看了看,然后直视着绿娣。艾教授习惯看中国人的眼‘色’,理解黄皮肤黑眼睛中的真诚和狡诈,对于黑皮肤下的眼神实在捉目不透。黑司机同白司机对了一会话,然后他伸出很大的黑手,主动的同绿娣握手,他又笑着同一边的艾教授握手。他‘露’出的那嘴洁白的牙真漂亮,他用英语问:“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艾教授对ese和japan这两个中国、日本名字的英文还是很熟悉的,他回答是ese。黑人竖起大拇指,重复说ese。艾教授注意到这位友好的黑人大耳朵的耳垂上各挂有金‘色’的耳环。耳环黑男的车子开走后,绿娣也发动了自己的车,艾教授这时见绿娣白‘玉’似的宽宽的额面上有层细微的汗珠。艾教授递上自己的一方擦汗的手巾,他习惯使用手巾。绿地接过了手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是艾教授有愧那方手绢邹巴巴的。

绿娣告诉艾教授:“这位黑人司机是位善良的人,风趣的人,他说如果不是追尾碰瓷,不会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我坚持必要的赔偿,他说不需要。”

“他是南非来的吧?这又一次黑白和解!”

“没问他,怎么说?”

“因为曼德拉的宽容,白人政fu后期归于文明,南非黑人同白人达成民族和解。所以我猜想这位黑人司机是南非人。今日又一次黑白和解么。”

绿娣笑问:“在中国发生汽车追尾,会是怎么样?”

艾椿不想说中国人‘性’格中爱纠缠的一面,但是为同胞讳,他没有直说,只是说:“中国人也有不少豪放讲义气的哥们,对于漂亮的姑娘更是手下留情,对于我这样的老人,也比较宽恕。”其实呢,有回艾椿骑自行车,前轮不慎碰到了一辆奔驰的屁股,戴墨镜的司机非要索取一百元,为息事宁人,艾椿掏了钱。中国的恶少向来多多。

洗婴的家在莱茵河东侧,莱茵河被德国誉为父亲河。洗婴把艾教授迎入室内,洗婴明显的瘦了,才坐下不久,听得有孩子的哭声,一会一位中年‘女’人抱出一个小男孩,金‘色’的头发,黑‘色’的大眼睛,皮肤很白,小鼻子翘翘的,非常可爱。

艾椿一见,雹子的‘女’人不是洗婴母亲沈岚吗?忙站起来喧寒。洗婴接过‘女’婴,给她喂‘奶’:“要不是这小东西,怎么都得去机场接艾老师的。”

“接机的绿娣也‘挺’好,还举了个写有‘艾’字的纸牌。她的中国话还能对付,很热情的。”

“是孩子的小姑。牌牌是她连夜用‘毛’笔写的,是她主动提出要接你的。”洗婴转向母亲,“我妈来时,也是我家小姑去接机的。妈来了有三个月了,妈来后我就轻松得多。”

原来这一年多时间中,洗婴的生活发生了大变化,丈夫不幸出了车祸,车祸以后,洗婴‘挺’着大肚子忙前忙后照应丈夫,在病房一直陪在丈夫的身边。中国‘女’人的体贴和细心是无与伦比的,上海‘女’人尤甚,获得医院内外的好评。四个月后,洗婴生下男孩子,实在很忙,就把上海的母亲接过来,中国父母亲带外孙是义不容辞,自己身上的‘肉’掉下的‘肉’能不疼吗?

“你是儿‘女’双全。”艾教授检些快乐的话说,他还不知道洗婴丈夫受伤的情况。

“儿子的降生,她爸可高兴了。”

第二天,洗婴让小姑绿娣带着看科隆市容,艾教授动议两人骑自行车游,自行车游是观光中的非常好的形式。绿娣笑着说:“您没有驾照。”

“自行车还要驾照?”艾教授闻所未闻。

“是的,因为你停留的时间不长,否则我带你去拿自行车驾照,要有两天的培训时间。第一天上午学习我国‘交’通法规常识,下午是骑车训练。第二天考试,合格的人,当场发给自行车驾照。”

“主要的行车法规是什么?”艾椿想,骑个自行车哪还有什么讲究,这真是德国人过于认真的又一范例。

“比如说,不能在自行车道逆行,不能骑车打手机,更不能酒后骑车。”绿娣说完,去车库开出小排量的小车。

这是艾椿来德国后的第一个感慨。在中国,骑个自行车是小小不言的小事,除了台湾省,大陆各省怕是少有专‘门’的自行车道。严谨,这是德国的立国之本的内涵之一,粗疏怕是中国人基因中带来的,粗疏的兄弟模糊,更是中国人的哲学。

在小车里,艾椿就闻到香味,以为是绿娣身上的,可是下了车,空气中仍然有香味。他嗅了一会:“这城里好像有一种香树?”

绿娣笑着说:“科隆是世界上首先人工合成香水的地方,香水也叫科隆之水,你所闻到的香味应是香水味。”

车子停在科隆大教堂。艾椿仰视极高的屋顶,在所有教堂中,它的高度居德国第二,世界第三。论规模,则是北欧最宏伟的教堂。集宏大与细腻于一身,应是哥特式教堂建筑中完美的典范。它始建于1248年,工程时断时续,至1880年才由德皇威廉一世宣告建成,耗时六百多年。只能说是建成,不能说已经完工。

艾椿望着工人仍在修缮,不解的问绿娣:“这工程何时完成?”

绿娣想了想说:“我以为伟大的工程,没有彻底完工的时候。魅力就在于它始终在修建中。”

德国人是人类中爱好哲学的一群人,艾椿对于这位年轻的德国姑娘的回答惊讶又满意。

教堂里人不少,但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喧哗声。见一处正在举行婚礼,庄严肃穆。艾椿特别注意到新郎年龄已很大,新娘则还年轻,比绿娣大不了许多。

出了教堂,绿娣问:“艾先生,有何感觉?”

艾椿说了一通对教堂中央大礼拜堂高十多米穹顶的印象,对几幅描绘圣母玛丽亚和耶稣的故事的石刻浮雕以及壁画等的印象。尤其是对教堂四壁全部装有描绘圣经人物的彩‘色’玻璃,更是印象深刻。

“你注意了没有?美丽的画面,大体使用了四种颜‘色’,金‘色’、蓝‘色’、红‘色’、绿‘色’,这是为什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者为不知也?”艾椿的中国老夫子的之乎者也脾气又上来,摇了摇头。

绿娣说:“红‘色’么,代表着爱;蓝‘色’么,代表了信仰;绿‘色’么,代表着美好的希望和未来。(. 求、书=‘网’小‘说’)”

“我还有个印象比较深刻,刚进去见到的那场婚礼。”

“在这里举行婚礼很平常啊,中国不也有婚礼?听我哥说,她同洗婴嫂在中国的婚礼‘挺’有意思。”

“你不觉得这婚礼有些特别?”

绿娣想了想说:“没有啊,很平常的。”

“新郎是否年龄大了些啊?”

绿娣笑了:“我们德国有个蒲朗克研究所,重点研究老夫少妻,认为男大‘女’小的老少结合,有利于男人的长寿。男人早死的机率会减少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不过,德国老男人娶年轻的妻子,并不是受蒲朗克研究所的影响,由来已久,我的祖父就比我的祖母大二十多岁。但是年龄相差也不能过于悬殊。前不久有则消息称,我国有位家长因为年仅18岁的‘女’儿竟然爱上了一个61岁的老头。“准‘女’婿”竟然比自己大11岁,这位父亲一怒之下叫上两名帮手拿起面包刀,冲进了‘女’儿男友家中。将‘女’儿的男友阉割。宣称这是‘基于一个父亲的职责’呢。”

“在我们中国,大‘棒’揍上一顿是有的,要说阉割,似乎还没听说。”艾椿又在爱国了

“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

“阉割未免残酷了!我们**说,杀了头难以按上。轻易不要切割么。”

“就是能按上也不能这样的。”绿地认真说。

艾椿觉得绿娣虽是位姑娘,但谈吐很大方。

“绿娣,二战时盟军反攻时,科隆大教堂为什么没有遭到英军的轰炸?据我所知,二战时科隆受到的轰炸是很严重的。”

“是啊,科隆受到过英军的千机轰炸,一千多架轰炸机夜间突袭,狂轰滥炸科隆。那次空袭,英军轰炸机所投炸弹三分之二为燃烧弹。科隆大面积燃烧,在非居民建筑中,近六七千栋房屋被毁或遭严重破坏。在民宅建筑中,两三万住宅被毁被严重受损。四五万人无家可归。在空袭中,四百多人被炸死,五千多人人被炸伤。空袭过后,近70万的科隆市民中有15万左右的居民逃离了该城。这大教堂幸免于难,大概是上帝保佑。”

“绿娣,你这么年轻,还能记得住已属相对遥远的这段历史,很难得。”

“我们的历史书上都有的。二战时我**民似伤两千多万,德国挑起的这场战争,给别国造成近三千万的军民伤亡。我的家族死亡十人,伤八人,我的爷爷是在他母亲逃避盟军轰炸时生在野地的树林间,早产加上营养不良,长得很矮小。我们德国从政fu首脑到大多数人民都是有对二战的忏悔之心的,历史上的德国是亏欠了别的国家的人民。”

艾教授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德国姑娘肃然起敬。

离开科隆大教堂后,已近中午,绿娣把艾椿带到一家小吃店。绿娣点了有特‘色’的三道菜:

葡萄干伴醋烩牛‘肉’,蛋炒火‘腿’、烤蹄膀。并要了两瓶啤酒。在国内,艾教授不敢轻易较量牛‘肉’,因为正宗牛‘肉’,总是比较难嚼碎,他那残缺不全的老牙口难以对付。而那比较酥的牛‘肉’又不敢下肚,那十之**是牛‘肉’‘精’‘弄’出的假牛‘肉’。德国是很注意饮食监督的国家,艾教授也就放心吃葡萄干伴醋烩牛‘肉’,因为味道不错,将甜味酸味和鲜味结合在一起。马铃薯泥饼则是合了艾椿的饮食习惯,他一生爱马铃薯,这种饼香又酥。吃的时候他忽然联系上绿娣。

主食是半个黑麦小面包加一片厚厚的荷兰‘奶’酪。其实胃已经被塞的差不多,但还是吃了一小块“黑面加‘奶’酪”,至此可谓酒足饭饱。醋烩牛‘肉’烤蹄膀还有剩余的,绿娣将其打包带走。

“玛格丽特-郝茵斯塔。”艾椿用德国名字叫着绿娣,“今天吃牛‘肉’,我想起了你们德国另一位玛格丽特,她可是位平凡又伟大的‘女’‘性’。”

“艾,您说的我知道,是玛格丽特-赫布斯特,是位‘女’兽医,她十多年前就勇敢的在电视台揭‘露’疯牛病触犯了利益方而遭到无限期解雇,经受许多打击,但是她坚持斗争,终于使带疯牛病的牛‘肉’很难进入市场,玛格丽特-赫布斯特是食品安全的卫士。”

“你们德国的‘女’‘性’时不时有很多名字中有‘玛格丽特’,这在我们中人听来,响亮又‘性’感。”

绿娣笑了。

中饭后,绿娣又带艾椿驱车去了科隆美术馆。

途中,经过一处斑马线,绿娣把车停稳后,她说看下斑马线,这平平常常的斑马线有什么看的呢?奇怪的是竟然还有一些人在看斑马线。原来这里有个故事。斑马线一端有一所小学,早先这里有个学生在这里出了‘交’通事故,另一个学生的家长担心在这个学校读书的儿子过马路不安全,他就买来颜料和刷子,在临近学校的马路上画了斑马线,果然,小学生过马路安全得多多。但是有人检举,这是由‘私’人设置的违规‘交’通标志,制作人得罚款。许多学生家长联名上书市长,为学校边上的斑马线制作人辩护,市长为此专‘门’开会研究此事,会议决定对斑马线制作人不予处罚,并保留这条全德国的唯一的‘私’人制作的斑马线。

艾椿听了绿娣的带感情的对斑马线的叙述,觉得眼前的普通斑马线并不普通,承载着人‘性’和政fu议事的民主,并且成了难得的旅游资源。艾椿觉得,中国城市中,凡是车辆压伤或压死孩子的那处马路,都应该用特殊的颜‘色’画条斑马线。记住伤痛,警示后人。

依依惜别斑马线后,驱车去了科隆美术馆。途中在市政fu前停留片刻,见市府前有一团人。艾椿问:“是不是上访请愿的?”

绿娣摇摇头:“在我们德国,现在几乎没有到政fu上访的,因为我们的司法比较公开和公正,民众习惯通过司法解决问题。另外我国的社会有关组织很有力量,比如说工会组织,能过真正代表工人利益。在我国言论也比较畅通自由,这样民众的意见甚至怨气,能得到及时的表达和发泄。这民众的上访,是因为心中的意见、怨气积累的多,无处发表、发泄,才去政fu上访。”

这使艾教授想起国内因为上访的人太多,产生公安机关的机关截访,有关县市甚至专‘门’成立截访队,甚至在京城‘私’设违反宪法的黒拘留所,拘留本地区的访民。因为警力不足,招募雇佣工专干截访。听多卿教授说,他那位妻妹的儿子,给他打电话,说他被河南鹤壁市公安招聘上京城抓捕鹤壁访民。多卿严厉的要这一身武艺的小子退出截访队,这小子说,他是想干好了幻想成为编内民警,这真是太天真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艾教授感慨中频频点头。然后又去美术馆。

这个美术馆由瑞士建筑师彼得-卒姆托设计,恰好坐落于二战中被炸毁的教堂圣柯伦巴的旧址上,多少能使人有所反思的。墙体是透明的,建筑材料经过‘精’心的选择。在这里,世俗和宗教的艺术作品被赋予恰到好处的美轮美奂的展示空间。恰逢中国美术家协会、荣宝斋基金和柏林中国文化中心共同主办的中国当代美术作品展,在科隆作流动展。展出刘大为、吴长江、杜滋龄等40位中国当代美术名家以中国西部少数民族题材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几十幅‘精’品力作。

艾椿站在一幅题为《咏乡楼》的油画前,凝视良久,好熟悉的画面,是一幅中国的乡村构图,一个平静的‘春’水塘边,有个乡村三层楼的校舍,楼前有一杆红旗,有几位孩子在柳荫下晨读,塘边还有一头在喝水的水牛。天空是蓝‘色’的,有闲闲的两朵孤云,注视着“孤云独自闲”的意境。这似乎是柳留梅毕业后去的乡村中学么?一看作者,艾教授愣住了,署名是:白琅。艾椿没有怀疑是别的叫白琅的人,这正是那个曾经痴爱过柳留梅的年轻的有才气的中学美术教师,是上‘门’论剑的年轻人。

《咏乡楼》的意境真实又虚幻,有触动人心的东西,画面‘色’彩赏心悦目,留给审视者以舒适的感觉。构图、颜‘色’、手法、技巧的应用都属上佳。就像看绿娣一样,内心平静又动‘荡’。

能够在这个地方展出美术作品,显示出作者的艺术造诣不低了,艾教授暗暗一阵唏嘘。

“这是中国的农村嘛?很美的!”绿娣问。

“这画面是很美。是中国乡镇一所中学。”艾椿说。绿娣自然不理解这位中国老人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他所了解的这幅构图原形,并不像画面这么纯洁。就说那个水塘,一到夏天气味就很难闻,学校周边的乡村满是塑料等废物垃圾,离学校不太远的地方是个垃圾场所,城里的垃圾不断的往垃圾场倾倒。白琅这幅画是寄托了他对中国新农村未来的希望,水是清的,天是兰的,空气是洁净的。如果不是这样,城乡的空气、水、食品等都是受污染的,那么,中国的经济增长总量即使是世界第一,又有什么意义呢?付出的代价是百姓的健康,官场的严重贪腐,民族元气的大损伤。当令执政者三思!

艾椿要绿娣拍下白琅的油画。

有绿娣作导游,观光一点也不感到寂寞。观光犹如面对一桌美食,一个人去吃影响对美食的品味,得有个妙人陪着。绿娣真是妙人一个,不仅形象好,而且善良体贴,文化修养地道。

第二天主要畅游莱茵河。莱茵河被称为德国的”父亲河”,是德国境内最长的河流,也是仅次于伏尔加和多栌的欧洲第三大河,全长1320公里,当然同长江的6300公里相比还是小弟弟。

“莱茵河在我们德国境内有867公里,沿途风景最美的一段在中游的莱茵河谷段,这一段莱茵河进入了山区和峡谷地段,河道变得曲折,水流湍急。两岸风光之美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如诗如画的中世纪古罗马风格城镇,还有大片大片碧绿的葡萄园。”绿娣如数家珍的介绍着。

“我国有个名人叫梁启超,他对莱茵河的风景赞赏有加,他的儿子梁思成是我国古建筑专家,梁启超当时建议在欧州结婚的儿子儿媳,蜜月期间游莱茵河,提到特别要看下莱茵河的古堡。”艾椿望着岸边山坡、高地上一座座傲然屹立的古城堡。人生蜜月,即使游垃圾堆也有诗意啊!何况是美丽的河谷。

大自然的美丽河谷以及灵‘性’的人体河谷都一样的诗意优美呢。艾椿无意间张望了一下异国游伴美妙的身段。

“那一座座耸立在高山上的城堡,许多是我国历史上封建诸侯割据的产物。历史最终要走向统一。如今,许多修葺一新的城堡已被改为旅馆和餐厅等。”绿娣说。

“我觉得原来西德和东德不也是两个大城堡?”艾教授说。

“艾教授,你说得好。”

“绿娣,这莱茵两个中文名字,犹如你的中文名字一样的美。在德语中的意思呢?难得的是这河水还是如此原生态。”

“莱茵,在公元前大约4世纪时,居住在这里的凯尔特人的语言中,是‘清澈明亮’的意思。但是,二战结束后,随着我国大规模的重建工作,大量的取水排污,使莱茵河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河水水质恶化,周边生态恶化。听我父亲说,莱茵河污染最严重的七十年代,河水闻上去是难闻的苯酚气味。后来,政fu民众齐心治污,经过了半个世纪的先污染、后治理的痛苦弯路后,才又有了一条鲜活的清澈明亮的河。”

在莱茵河边,艾教授发现有几只‘肥’蟹在缓缓地爬着,艾教授立即上前擒拿,放进了绿娣递过来的塑料袋内。这东西也太大胆,并不逃避,一下拿下了七八只。

“没有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么‘肥’的大闸蟹。”对于蟹,艾椿童年就同它有缘。农民的父亲在秋风到来时,会在河边搭个小草棚,晚上便在沟通长江的家前一条名称为洮河的河边网蟹,每捕到出水的‘肥’蟹,那是最高兴的时候。但是一夜辛苦到手的‘肥’蟹,大都由母亲拿到集市上换几个小钱,结聚起来,留作艾椿的学费。

在我们中国,很难看到这么大胆的螃蟹呆在河边。艾教授提着一袋大螃蟹说:“今晚有一顿美餐!”

对生物有研究的绿娣说:“这大闸蟹的故乡就是你的故乡,来西方已经有一个世纪。但是我们德国还有英国等国家不吃这种畸形怪状的装甲动物,在西方动物外形美不美是吃的标准,好像你们中国人是什么都敢吃。”

事实也正是这样,尤其在广州等南方一带,除了人以外,自然界的动物几乎没有不敢吃的。艾椿无以回答。

离开莱茵河回去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经过一处清净墓园,艾椿提议稍停。他听说西方的墓园很‘精’致。绿娣买了一束‘花’,两人进入公墓。一进墓园,艾椿被这里的恢弘震慑,在林木掩映下,一处处墓地自成一家,即使是规模较小的也得有十平米左右,基本上都园林化。墓碑的设计都很‘精’致,而且多样化。许多墓碑上刻着基督耶稣等宗教人物。不像中国的公墓里的墓碑,一律是长方形的,就像活人住的房子一样四四方方的单调。更谈不上有‘精’美的人物雕刻。墓园中偶有人在祭扫,但是没有烧纸。整个墓园有一种宗教般的肃穆。艾椿想到老伴在公墓里的一小块两平米墓地,上面是四五岁孩子般高的狭长粗粝墓碑,相比这里的墓地,可说是棚户区里的寒酸。当然中国也有比人居住房面积还大得多的豪华墓地,那是少数暴发户为自己建的‘阴’宅。

到家后,艾椿将螃蟹‘交’给沈岚,她也很惊讶有这么大的蟹,立即洗刷。洗婴见了也很高兴。

洗婴血液里有上海人的基因,对于鱼蟹虾米一类水产品向来认为美食。洗婴的母亲沈岚下厨整治‘肥’蟹,这一晚吃了清蒸蟹,佐以香醋姜丝,实在美不可言。绿娣也很勇敢的嚐食了半个蟹黄和两条蟹脚,点点头表示肯定。

绿娣说:“轮水质,易北河的水质最好,那里的大闸蟹会更好。”

沈岚说:“这蟹味‘挺’纯正,同我小时候吃的阳澄湖蟹味道差不多。”

绿娣说:“我们这里的河道内,没有旁的蟹种,没有杂‘交’的机会,所以很纯的。”

艾椿笑着说:“这就像我们华人,不管到什么地方,他的勤劳忍耐忠诚的品‘性’不会变。”

绿娣为之鼓掌,并说:“艾教授,你讲得好,嫂子洗婴的勤劳朴实和对家庭的忠诚,受到我们亲友好评。”说的洗婴有点不好意思。

“中国‘女’人好,男人也是品牌。西方包括俄国和日本韩国的‘女’人,都认为嫁给中国男人可靠,不汹酒、恋家、勤劳,这些品‘性’是中国男人获得好评的原因。”艾椿因为喝了点酒,加上身在异国,血液中的国粹元素膨胀,上演一通王老五卖瓜。本来还想发挥:或言中国男人‘床’上功夫差,‘性’具不够尺寸,那是胡说!中国功夫并不差,不妨去翻翻中国古典言情作品,那里常有中国好功夫的描述。到底艾教授还能自制,没有多说。懂得少即多的道理。

晚饭后,艾教授同绿娣又说了一会白天的遨游。

“莱茵河谷是你们国家诗人们梦中的乐园啊。歌德誉它为‘上帝赐福之地’,剧作家克莱斯特称之为‘大自然的乐土’。诗人海涅诗中写了神话传说中的莱茵河美丽而暴烈的‘女’妖。诗人海涅之笔增添了莱茵河‘浪’漫的绚丽‘色’彩。”教过外国文学的艾椿对德国的作家并不陌生。

“艾教授,这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对伟大的中国的了解,没有您对我们德国的了解那么多,我因为有个中国的好嫂子,很希望对中国有具体的了解。比如说,我想去看看长江,那是你们的母亲河。”绿娣‘激’动地说。

“欢迎你去,我当你的导游。”

“艾,我们能成为好友吗?”

“你说呢?”艾教授眯着眼望着可爱的异国少‘女’。

“chliebedich,艾!”绿娣说。

艾椿只觉得这句德语很动听,至于意思是什么并不重要。许多时候,动听的声音比语言内容更重要。

“你爱莱茵河吗?”晚饭后绿娣问艾椿。

“当然!”

绿娣拿出小提琴,演奏克莱斯勒的爱的喜悦。琴声悠扬,艾椿望着绿娣灵巧的纤长的手指,享受着旋律的爱抚。

第二天绿娣要去海德堡大学一天,问艾椿去不去?不过坐火车比较枯燥。海德堡老城堡是旅游之地,有这机会岂能不去?再说旅伴是绿娣,哪有枯燥之说?爱因斯坦说,同曼妙的少‘女’在一起,几个小时都觉得短,同无趣的官僚呆一会都觉得长,这就是相对论。

不巧,列车晚点,而且还晚的很,晚了一个多小时。绿娣说列车要赔偿我们的时间损失,按票价的25%计算赔偿费。果然如此,这令艾教授开了眼界。有回他去吴‘门’,途中一个车站超长停车,乃至足足晚点一个小时到达,害了‘女’弟子在寒冷的车站苦等。何来赔偿费?

绿娣去海德堡大学办完事,就带艾椿游海德堡旧城。旧城在内卡河南岸,现代化气息虽然是有的,但街道、小巷、和主要建筑都透出旧时的古朴信息。主街为豪普特街,与内卡河平行,并不长,上海延安路十五公里的高架路的十分之一,比游湖南凤凰古城省时的多。是条步行街。这条街的西端为俾斯麦广场,东端为集市广场。

俾斯麦是德国历史上的强人首相,记得小时候学外国史,外国人的名字不好记,就找些下粗的语言对应,就好记了。比如俾斯麦,第一个字,对应为‘女’‘性’的‘性’具读音,这个读音全国好像统一的。老城有意留下不少坍塌,荒草凄凄。细省其中,也能遥想当年的亭台楼宇的金碧辉煌,恍惚有历史神‘女’将你引入历史的深处。这不禁使艾教授想到他在成都游杜甫草堂,老杜当年生活的草堂一定是破败不堪,否则哪有凄苦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然而现在的所谓老杜草堂,其规模之大,内部之舒适,直让今日大批无房之人羡慕。这是今人打扰古人,愧对先贤的商业抄作。

绿娣见中国老头在发呆,便拿起相机将他的落寞神情留下。

“刚才您在想什么,思乡了么?你们中国人乡情很浓。嫂子洗婴刚来德国时,成天发呆。”

“那里,我不过是贵国的匆匆过客。我是想,你们德国城市是不是都像科隆和海德堡一样,文化教育场馆配套齐全,城市处处公园,整洁清新,都是比较宜居的城市?”

“我们德国历届政fu都奉行‘平衡战略’,不能让城市之间贫富悬殊,政策向穷城倾斜,。在补贴、税收等各方面照顾穷城市,并且富城市必须在财政方面支援穷城市。这样做的好处,实现均衡发展。实际上呢穷城市也在支援富城市,因为各个城市的文化、教育、环保等设施都差不多,生活都比较方便,居民也就不会迁到像慕尼黑、法来克福等这样的富裕地方居住,给富裕城市增加压力。”绿娣说,“比如我们家,有机会搬到慕尼黑去,但是父母觉得住在科隆也很方便,而且住久了对这个城市有了感情,不想离开它。”

“这个平衡战略好。”艾教授想。在中国尤其要推行平衡战略,城市间的贫富落差越来越大就不说了。就说中小教这一块,办重点中小学的政策,使得教育资源向重点学校倾斜,于是家长拼命想办法使自己的孩子挤进重点学校,教育**也跟踵而来。办中小学必须实现平衡战略,不能使大部分孩子在教育资源很不足的学校成长。

两天的科隆游结束了,余味无穷余味未尽。结束在余味未尽的状态是最好的吧。

第三天绿娣提议去特里尔:“你们中国人,尤其是上了年岁的人,到了德国都希望去特里尔,那是你们中国人的‘麦加’,活着说是圣地,我想你一定希望去的吧!”

“我要是不去呢?”

“你们中国是很讲朋友的,你是我的好友,即使你不去而我要去,你能不陪我去吗?”绿娣做了个鬼脸。

艾椿望着云层很低,担心下雨,顺手拿了洗婴从国内带出来的一把油布伞,这种伞在国内已经难以见到,他说:“走吧,你已经成了我的知音,是我的婵娟,能够想我所想,这地方能不去吗?”

第八十七回 辩文革故居马克思 证基因源头摩尔根

绿娣提议去特里尔,艾教授当然欣然同意,那是多少中国人的圣地!为节省时间,到了特里尔,便直奔马克思故居大桥街10号。(. 无弹窗广告)这是座三层小楼,时正下着‘蒙’‘蒙’小雨,小楼被烟雨笼罩,大概象征着当今世界上的马克思思想践行者的‘迷’茫吧。按照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在抗衡所谓资本主义的过程中,似乎并不占上风。乃至邓大人都直言感慨:学美国的国家都富了,跟苏联的都穷!是啊,还有什么让老百姓日子过得好更重要的?这应该是衡量一个国家经营的好还是不好的唯一标准。理论再好,设计多完美,百姓依然苦苦挣扎中生活,这是一个国家的皇帝的新衣。

如今在东方,有思想的践行马克思主义者,在高举改革的大旗,有一番新貌。任何主义如果死抱本本,不能结合实际修正理论和政策,在实际中放手改革,这样的主义没出路。而改革中不注重民主,真正给人民选举权,让人民真正能监督政fu和官吏,那么这种改革是脆弱的,往往是昙‘花’一现。

“你在想什么?”绿娣问,她指着展厨,“你看,那本《共*产*党宣言》是中国二十年代的中译本,已很陈旧。你们中国应当是马克思的第二故乡。”

“现在研究马克思的人依然很多,但更多的是学术研究,而不是指导自己的行动和思想。理论研究固然可贵,但是我永远敬佩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者。任何时代有理想的实践者总是值得尊敬的。”艾椿望着朦胧的天空,“新中国第一代领袖就是一位非常可贵的马克思的实践者。他的一生始终在不停的实践,终老前都在实践。依据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去‘摸’索,去指导战争,指导建国。我们的‘毛’用马克思理论指导赢得革命战争的胜利似乎没有异议,但是新中国时期,他的农业合作化、‘私’营工商业改造、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这些轰轰烈烈的实践,有所争议,没有争议倒是不正常的。就说农业合作化,这是一次伟大的实践,‘毛’的理想是把农民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这个出发点和大的框架,基本上还是适合中国广大的始终在追求温饱的农村。从宏观来说,农民的合作比单干有利。合作是理想的高蹈,需要魄力和功夫,分拆单干不能说鼠目寸光,但亦非远见。今后中国农村还是要朝向合作的方向发展,当然合作的方式是多元的灵活的。”

“艾,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感兴趣的是你们的文化大革命,红卫兵、走资派之类的。你认为‘毛’先生发动的文化革命也是一次伟大的革命实践吗?”绿娣问,“我在大学选修过《现代中国》,我的一次论文选题,就是以你们的文革为对象,题目是——‘毛’的文革是伟大的社会实践。但论文没有写好,可老师鼓励我以后收集资料再不断完善。我的指导老师是一位可尊敬的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

艾教授眼睛一亮,疑问的眼光打量着身边的德国少‘女’,她竟是位有思想的‘女’孩,认为**发动的文革是伟大的社会实践,这一看法非同寻常,便问绿娣:“那么,你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根据‘毛’的理论,中国的国内危险,是在党内,党内的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是那些官僚主义、堕落分子。现在的情况证明,‘毛’的判断是惊人的富有远见,你们中国执政党党内被揭发出来的贪腐分子,侵占的国家财产动则数百万数千万,这如果发生在我们德国,无疑是天文数字。而贪腐分子的数量不是少数,听说,你们有外逃贪官近千人,带走巨额财产。这在我们德国是不会有的。”

“近三十年来,按保守估计,我国外逃贪官岂止近千人?至少4000人,卷走财富四五千亿,人均一个亿。根据拿破仑的理论,一个队伍中,出逃的人数,同不稳定想着出逃的人数以及队伍中非常坚定的分子,人数大体相等,这就是所谓三三率。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国尚有四五千的尚未暴‘露’的贪官想着出逃,不过现在出逃有些困难了。”

“真的?任其蔓延,还是社会主义吗?”绿娣睁大她的美丽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的官场**,那进一步证明‘毛’发动的文化革命的指向,对着党内是英明的,也能理解为什么‘毛’离开世界几十年以后,仍旧被绝大多数中国人深深怀念。回头看那时‘毛’动员了广大的学生、工人、农民,用大字报、大揭发的群众运动,揭发官僚的丑行,规模声势浩大,难道不是一次伟大的社会实践?对‘毛’的这次伟大的社会实践全部否定是不公正的。对‘毛’的评价是什么三七开,‘三’的里面主要是文化革命,是否匆忙了呢?。我的论文不认为‘毛’的主要错误是发动的文革,恰恰相反,这是伟大的社会实践。”

“绿娣,你们德国的青年的逆向思维了不得,这也是马克思运用的主要思维之一。”艾教授摇了下头,“你的观点值得商讨啊!文化大革命这确实是世界上一次浩大的革命实践。也只有我们的‘毛’他有如此魄力和胆量去发动,因为中国是世界上向来是巨大的难以驾驭的规模,中国近现代五百年,唯有我们的‘毛’能过驾驭,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毛’也感到驾驭力不从心。所以,中国至少从目前和相当一个时期,搞多党制有困难,‘弄’得不好四分五裂,国将不国。文革期间各种派别的斗争之残酷,我是经历过的,可以说是一次多党制的预演,差一点把人民大会堂掀翻,那样的话,什么事情都会干不成。这难道不是‘毛’发动的文革留下的一笔巨大财富吗?”艾教授吁了口气,“至于对‘毛’的评价,重要的不是功过之比,而是所有实践者都会有错误,没有错误的人只能是神。但是即使错误也有伟人同庸人的错误之分别。伟人的错误依然有闪光。”

“大字报大鸣大放,我以为也是‘毛’留下的财富之一,我不理解人民群众为什么不能张贴大字报,揭发政fu的不作为,官吏的贪腐呢?我的叔祖父,在你们的文革期间去过中国,目睹了欣欣向荣的大字报,他觉得这种方式好。现在你们的人民可以在网上揭发社会的不公,监督官吏的不法,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大字报。可以制定大字报的法规,哪些事情哪些范围可以上大字报,哪些不可以。这是群众的觉悟啊,群众的觉悟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的论文中引用了马克思一段话:‘当群众墨守成规的时候,当局害怕群众的愚昧;当群众刚有革命‘性’的时候,当局又害怕群众的觉悟。’”

“大字报实际上没有被取消,不过现在转到了互联网上,群众可以在网上揭发社会的不公和官吏的贪腐。”艾教授接着绿娣的话说,“你探讨‘毛’发动的文革中的财富,很有眼光。‘毛’在文革中还留下一个财富至今少有提及,这就是:要文斗不要武斗。文革中,各派见解不同,乃至动武,大打出手。‘毛’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后来各地各派武斗升级,为稳定局面‘毛’派出军队维持,解放军在任何复杂局面中,坚持说理斗争,不动一枪一弹,这实在是值得大书一笔的。‘毛’在世的时候,在非战场的情况下,始终对事态中的群众采用说服的方法。这对以后任何执政者都是一部政治财富。因为社会的某些不公,总是会不断出现一些群体‘性’的闹事,都应该坚持文决而非武决。一旦武决,伤天害理,遗臭万年。”

“现在中国人,依然是那么怀念‘毛’先生,是因为他留给后代的思想政治遗产很多。”绿地感慨。

“绿娣,你的论文,应该提到马克思另一句很重要的话:‘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我们的‘毛’正是依据马克思的经典论述,以空前的气魄发动亿万群众高文化大革命,文革的故居就在特里尔啊!”艾教授笑着说,“你加入我们中国的国籍吧,我们选举你当人民代表。我们的人民代表制,还是从马克思书本中找出来的。马克思在《巴黎公社革命》中设想过,人民代表来自群众不脱离群众,人民代表是普通劳动者。他们生活在劳动者中间,听取劳动者的意见,并且将自己所代表阶层的意见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反映出来,形成国家的大政方针。

马克思的设计是为了防止人民代表脱离群众,成为特殊的权贵阶层。按照马克思的设想,国家必须由人民直接管理,人民管理国家的主要途径就是通过人民代表会议,而人民代表会议的代表必须来自于普通民众,随时接受民众的监督。这是一种直接民主,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代议制民主;这是一种现代民主,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少数服从多数的选举民主。

中国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脱胎于马克思所设计的人民会议制度,但是,由于中国至今还没有建立科学的完善的选举制度,在人大代表选举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使得一些人大代表与人民群众缺乏血‘肉’联系,人大代表不能直接对选民负责。比如,在人大代表选举的过程中,由于实行了下级选举上级人大代表的间接选举制度,从而代表脱离了选区群众。我至少很多年没有用选票来选人民代表了。”

“我可不适应你们的正襟危坐的人大会议,时间允许的话,我带你去看一下我们议会商讨的活跃情况,不说这些了。总之,我以为马克思的理想就是要使人民的生活过的好,社会没有特权和**。我们欧盟中一些国家,包括我们德国在内,人民享受全民医保,就业率高,环境污染不断得到治理,山清水秀,社会稳定。这不就是马克思所希望的吗?在我们德国,即使政fu高层官员生病,也不享受特殊的医疗服务。他们住的房子,也不再是以往德国贵族的豪宅。比利时国王生病,他要求同普通病人一样的治疗,不要求特殊化。自由平等,只不是马克思所希望的吗?”

艾教授沉默,他望着外面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真希望在马克思的旧居小楼住上一宿。”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绿娣立即‘吟’诵陆游的两句诗,“这是我嫂子洗婴教我的,很有意境。”

“可是,马克思的故居是丁香‘花’,难怪他同燕妮的通信中赞美丁香呢。”

“艾,你一定很熟悉马克思。”

“我们那一代中国人,都对马克思有兴趣——雨中走一回吧!”艾教授提议。记得同‘女’弟子尚未拖拍的时候,还是一种师生关系,但很亲密,两人常在雨中走。艾教授打开油布伞,旁边是娇小玲珑丰满的欧洲姑娘,他口中‘吟’诗: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绿娣听了艾教授富有共鸣‘性’的男低音,侧过脸:“这诗句很动听很美,艾,你原来是诗人啊!”

“哪里,这是我国已故现代诗人戴望舒写的《雨巷》中的一段,被选入我国中学课本。”

这时艾教授已化入《雨巷》的意境,不慎脚低一滑,碰上绿娣,绿娣忙拉着艾教授,但两人还是跌翻。好在接触地面的是绿娣,艾椿是倒在绿娣身上的。如果不是这样,相反的形式,老人怕有受伤的可能。

“没事吧?艾!”绿娣在底下忙问。

艾教授忙去扶绿娣:“没伤着吧?”

“这算啥,我在学校参加课余柔道组的。”绿娣借助艾教授的手,一咕噜起身,笑着说:“艾,我们咬尾了。”

“我得赔偿你的损失。”艾椿看绿娣真没事,高兴的作诗:在雨中跌倒,不哀怨不彷徨;在雨的旋曲里,没有消了她的颜‘色’,没有散了她的芬芳。”

绿娣捡起地上的油布伞,看了看:“还好,没有坏,这是我洗婴嫂的家传宝贝。艾,你原来是伟大的诗人呢。”

“抄袭诗人。要说诗,你今天就是一首好诗!”事后,艾教授回忆雨中两人跌倒情景,感觉上深刻的还是绿娣的身体特别的柔软,身体柔软的‘女’‘性’一般都比较善良聪慧。

第五天晚上,洗婴终于坐下来同艾教授‘交’谈。

“听绿娣说,你丈夫因‘交’通事故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下肢的伤很重,恢复自由的行走怕不行了。”

“我什么时候去看他?”

“现在被他母亲接走住一阵,我婆婆见我很累。”洗婴说,“暂不去看他吧,客人一去的话,他要穿上礼服,坐起来接待,客人走后,他累得不轻。”艾椿想起了康德晚年病重得坐起来都困难时,还要挣扎起身见客人,声音微弱的说:“对人的尊重还没有离开我。”这大概是德意志的礼节文化。

艾椿叹口气,便开宗明义说出这次来德国的原因,便要言不烦的道出毋士禾希望认亲生‘女’的强烈愿望。他说:“洗婴,我是为你的基因受托而来。”

“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

“第一,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他说也不想再换一个妻子生儿生‘女’。第二,他是不久前从你给我的相片上发现你的脸型同他年轻时的小妹很像,进而了解到你的母亲是谁,父亲是谁。第三,前不久他牵涉到一桩官司,这个案件正是你一向关心的你父亲的案件。”

洗婴认真的聆听:“这么说,杀害我的父亲的凶手有了下落?”

“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承认伤害你父亲,但是他说并没有要杀害你父亲。嫌疑人说是背后有毋士禾指使,但是毋士禾没有承认他指使任何人伤害别人。犯罪嫌疑人原先是毋士禾的马子,他‘交’出了‘得教训教训他’的一张纸条,说是毋士禾的手令。多少年过去了,按说,即使是当年毋士禾的手令,要伤害你父亲。毋士禾也可以不承认。一个人的字迹是有变化的,多年以前的字,本人现在不一定能认得出。为了配合调查,他主动‘交’出了当时的一份被迫写的一份手书给公安机关,去印证是否是他写的。但是他说,即使这纸条上的字是他写的,也根本没有要害死他人的想法。毋经理说他从没有要他的马子去干伤天害理的伤人的勾当。”

“毋士禾当时被迫写的一份手书是什么?”

艾椿从包内取出毋士禾那份悔过书的复印件,‘交’给洗婴,洗婴默读着:我强抱了沈岚,我认罪,我保证以后不再见沈岚,如果为反的话,‘乱’棍打死。毋士禾〤月〤日

“当时你父亲和毋士禾都爱着你的母亲,这两个年轻人成了情敌,你父亲凭借他是你母亲‘插’队落户所在地的村民,俗称地头蛇吧,占了优势,毋士禾不过是本地市区的外来知青。这份悔过书,就是你父亲‘逼’迫毋士禾写的,从那以后吧,毋士禾可能就不得不退出情场。后来,毋士禾做煤炭生意有了点钱,开始发家。你父亲可能凭那份悔过书不断地找毋士禾借钱,两人关系恶化。也可能是在这个背景下,毋士禾在纸上涂鸦‘得教训教训他’。”艾教授尽可能客观的叙述,“现在案子还在调查中,还没有经法院敲定。我只是主观的作些分析。如果不是这个案子牵涉,他原本是要来见你的。”

这时,传来钢琴的声音,是《梁祝》,这首经典,艾椿是百听不厌。

“绿娣弹的吧?”

“是我母亲。”

“你母亲什么时候学的钢琴?”

“她童年就学了,曾经受过上海‘女’青年音乐家顾圣婴的指点。顾圣婴同我们家有拐弯的亲戚关系。我没有见过这位上海有名的‘女’钢琴家。母亲说顾老师好气质,她的时间全在音乐上,甚至没有谈男友,可惜文革中自杀了。”

艾椿没有接话,在异国听《梁祝》,他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下。《梁祝》这首名曲,是两位热血中国青年在一九五八年写的,那时的中国青年特别特别的纯洁,校园里不见男‘女’半点亲昵,也许因为这样的清教徒式的环境,才能谱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爱情旋律。

当晚,待孩子安睡后,洗婴同母亲有场对话。

“妈,你当时在农村‘插’队时,对毋士禾的印象如何?”

“这个人是本地城市‘插’队知青,脑子很好使,也有点义气,有次我说想喝老母‘鸡’汤,他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只母‘鸡’,有意思的是他不敢杀‘鸡’。我杀好后,他支起地锅,把‘鸡’汤煮好。说实在的,我至今没有喝过那么鲜的‘鸡’汤。”

“你可是一锅‘鸡’汤喜欢上他?”

“毋士禾的父亲是城里的干部,他是靠着父亲的活动,招工进城当了工人。我们上海知青回到上海比登天还难,能进城当工人就是幸福。毋士禾也确实为我进城活动过,我感‘激’他。”

“所以,你喜欢他。”

“要说喜欢,是他先喜欢我,但他没有直接说爱我,那时的青年人没这么直来直去。他说她母亲喜欢我。他的母亲是昆山人,同我父亲是同乡,我去他家做客时,她母亲是‘挺’高兴。”

“妈,毋士禾在你的农村小屋里,可写过什么悔过书?这是份真的还是假的悔过书?”

沈岚不清楚‘女’儿为什么问起悔过书,她也不知道艾教授为什么同‘女’儿说起这份悔过书。想了想,事实求是地说:“是被迫的,是被你父亲强迫写的。”

“那你为什么要‘交’给艾教授?”

“我并非有意要保留这份悔过书。后来偶然发现了,就想归还给毋士禾,让艾教授在适当的时候转‘交’。你父亲不在人世,当年毋士禾也并没有强暴我,把悔过书‘交’给本人,也算事情了了。这人到了一定的年岁,该了的要了!”

“可是,妈,事情并没有结束。毋士禾可能卷入伤害我父亲的案子中,成为犯罪嫌疑人。”

“根据我同毋士禾的多年接触,他不太可能伤害你父亲。”

“根据是什么?”

“你爸虽是我‘插’队地方的本地村民,有家族势力,但是毋士禾也有一帮附近城里下放的小兄弟们,人数也不少。毋士禾是他们的头儿,说要报复,那时就可以报复,毋士禾却没有报复。再说,他连‘鸡’都不敢杀,还敢杀人?这个人志气大,但是处事比较谨慎,对人比较宽容,要不他也成不了今天一番事业。”

“妈,你觉得,我的父亲有没有可能是毋士禾呢?我的基因是否有毋士禾的呢?”

沈岚叹了口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始终很疼你的。他早已经不在人世,地下有灵的话,怕还在惦记着你。”

第二天,应洗婴婆婆的邀请,艾教授去洗婴婆婆家作客。洗婴的的公公已经过世,墙上挂着老两口的站立合影,丈夫要比妻子高出一个半脑袋,估计有一米八以上,高大魁梧,典型的日耳曼民族的气质,他的夫人却是小巧玲珑。这世上处处有对立的和谐。绿娣更多的是接受了母亲基因遗传,一样的姣小玲珑。

艾教授送上一罐子上等的西湖龙井,这是毋士禾给准备的。

洗婴婆婆很高兴,彼此的‘交’谈由洗婴当翻译。‘女’主人虽说已过‘花’甲,但并不显老,她上身穿件红外套,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老人问“龙井”的意思是什么?艾教授说,这茶叶产于杭州,杭州有个美丽的湖泊名西湖。在我们中国,江海湖泊都同龙联系在一起。这茶叶产于有龙的湖的岸边。我们宋代有个诗人苏东坡赞美龙井茶:‘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如佳人。

洗婴的翻译也很到位:这茶叶产于美丽的湖边,湖里有威武的大龙。中国的一位大诗人把龙井茶比成美好的姑娘。

“啊,大龙,姑娘,刚同柔的结合,这就是中国。”‘女’主人竖起大拇指。

“我们一家都要感恩中国,我父亲是犹太人,他是位工程师,有自己的工厂。希特勒‘逼’迫犹太企业家廉价出售产业,有限期离境。父亲想去美国,因为美国设立“美国犹太人共济会”,为困难中的犹太人提供400美元帮组。德国犹太人能不能去美国,关键是能不能拿到一份去满洲国的签证。因为只有取道苏联,再进入所谓满洲国,贵国的东北。从那里转而去上海,在去美国。满洲驻德国公使馆的一位王先生是位大善人,我们犹太人的恩人,经他签证的犹太人有近一万三千。”

“此人叫王替夫,早先是位爱国的我国东北青年,曾经写信给李顿调查团。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无耻借故攫取东北,所以9月18日在我们中国都被称为国耻日。1932年国际成立调查团,团长是英国人李顿爵士。国联行政院规定调查团,要调查日本在中国发动‘九一八’事变而形成的满洲问题外,也调查中国的一般形势。但是调查团受西方列强控制,所以很难调查日本侵华真相。但是中国人寄希望于国联调查团。爱国青年王替夫将日本在东北的血腥罪行,写成文字,寄给调查团。1932年王替夫被日本特务逮捕。日本人对懂得四国外语的王替夫没有杀害,要利用他的才能。后来他进入伪满洲外‘交’部‘门’,后来被派到德国。应该说他是同情贵国犹太民族的。也许他干了好事,中国人讲积德,他的晚年受到国家的宽容,2010年才逝世。”

关于王替夫的事,艾教授是从历史硕士苟经理的‘女’儿简眘那里听来的,因为钓鱼岛问题,闲谈中就说起日本的侵华罪行,说到了王替夫。可见世上学问大多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得到的。

“我父亲在世时,多次提及王替夫先生,如果不是他的签证,大批德国犹太人无法躲开希特勒的魔爪。我们对中国人是好感的,所以,听说儿子谈了个中国媳‘妇’,我们很高兴。事实证明我们娶了个好媳‘妇’。”老人依然浸沉于回忆,“我的叔父有位朋友,名叫罗生特,我的叔父避难希特勒对犹太的迫害,去了奥地利,结识了罗生特,他对中国的了解更多。”

“罗生特,他是否是医术很‘精’湛?”

“是的,我的叔父在奥利地生了很严重的肾病,经罗生特医治有了好转。”

“我看过一本书,书名是《支援中国革命的外籍医生》,里面有奥地利医生罗生特,他在中国的革命军新四军里很有名,后来成为中国开国元帅的罗荣桓,战争期间得了严重的肾病,三次病重,都是经罗生特的治疗转危为安。他在中国九年,同中国的革命战士同甘苦共患难,是中国共*产*党的特别党员。中国革命胜利后,罗生特思母心切,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回到经二战折磨的萧条故乡,等待他的是巨大的悲痛,老母早已死于希特勒的集中营,不少家人朋友也死于战争。”艾教授对于中国的现代史一直予以关注,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才能够上中淹大学,如果不是中国革命的胜利,他一个农民的儿子是不可能享有高等教育的。

“罗生特1949年回国以后,同我叔父联系过,他在百业萧条的故国很难生活,他想回到思念的新中国,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成行。”洗婴婆婆说,“罗生特对我叔父说起他在中国的艰苦的战争生活,但他认为那段生活非常有意义,他怀念许多中国朋友。贫病‘交’加,心情不畅,罗生特回国没几年就永远告别了世界,我的叔父专程为罗生特送行。我叔父说,他想踩着朋友罗生特的脚印去中国,但他年老没去成,我的儿子终于去了中国,并且在中国大学作为访问学者,收获最大的当然是带回来一位中国媳‘妇’。”老人家动情的叙述着,“我是研究遗传学的,我不知道社会学可讲遗传?要不我们这个家族为什么总对中国有兴趣呢?”

艾教授虽然是搞文学的,但对遗传学说一向关注,为什么人们对于血缘这么在乎?毋士禾如果不那么关心洗婴的血缘,他艾椿不会跑到德国来。便问:“请问,这基因学说对人类的影响如何?”

老人的兴趣来了:“先说这基因学说,它的老祖宗还是我们奥利地人,名叫孟德尔丹,几十年以后,麦生物学家.johannsen创造了基因(gene)一词,并用这个术语代替孟德尔的‘遗传因子’,以后美国的遗传学家摩尔根毕生都在探索生物界遗传现象,进一步揭示遗传的奥秘,终于肯定染‘色’体是遗传基因载体的结论,人们赞誉他是基因之父。1909年,美国生物学家约翰逊把遗传因子改为遗传基因,获得学界赞同,沿用至今。”

“是不是能说孟德尔是基因的祖父,摩尔根是基因的父亲呢?。”艾教授笑问。

“可以这样说,特别是美国的摩尔根,他的发现有划时代意义,这基因结构的发现了不得。所有动植物的基因不同,数量多少不是主要的,别以为基因多就好,这就等于体重越重人就越聪明,人数越多的国家就越发达,这是形而上学。要看基因的质量。例如,线虫的基因数有十万之多,人的基因数不到两万。人类在地球上处于生物链最高端,这是因为人的基因优秀,但是并非人的基因所有方面都好,人对疾病的抵抗,远远不如某些动物,人不能骄傲。而每个人的基因质量也不一样,例如人的智力高低,有一部分同智力有关,身体的好坏,疾病的产生也同基因相关。”

“我们中国人重亲情,是否也同中国人的基因有关?”艾教授笑问。

“您的提问很有意思,中国是个特别讲血缘亲情的社会,也可能同基因有些关联。我的儿子找了个中国妻子,我们就很满意。”老太太深情的望着洗婴。

“妈妈,干脆你也到中国找个伴吧!”洗婴笑着说。

“那你给我介绍一个吧!”婆婆很开朗的笑着说。

“妈妈,我去准备午餐了。”中饭是洗婴‘操’持的一顿中西结合的饭菜,在国内菜馆打过工而且人又很聪明的洗婴,整出的一桌菜肴的确很可口。洗婴竟然能够背着八十多磅的丈夫到餐桌,令艾教授很惊讶,她自己才五十磅左右,她丈夫见艾教授惊讶,很骄傲的说:“中国‘女’‘性’的力量很神奇。”他大概又用德语说了一遍,老母亲善意的笑了起来。看得出洗婴是生活在异国一个有爱的家庭,不过世界上怕没有一个家庭会不接纳勤劳知礼的‘女’人吧?接纳最好的方式就是爱。

家宴是在十分友善的气氛中结束的。饭后,洗婴把艾教授带到丈夫的房间,见他已经正襟危坐在‘床’上。因为他对汉语已比较熟悉,洗婴便退出进了厨房。

“首先,我要感谢洗婴对我的爱。我受伤半年来,她对我的照顾周到细致,感动了我们全家,在我们这个社区,都知道有位很善良的中国媳‘妇’,都说在洗婴身上看到了中国的文明。”

“在你的身上,我也看到了德国文明,你对洗婴母子也尽到了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

“我的伤情无疑的会影响我的收入,抚养孩子是需要钱的。原来洗婴开的美容店也因为我的卧‘床’和她生育,不得不关‘门’。洗婴的美容技术是很受顾客欢迎的。”

“以后会好起来的。”艾椿安慰着。

“中国‘妇’‘女’任劳任怨,是我们德国‘妇’‘女’比不上的。”洗婴丈夫话锋一转,“艾教授,您是洗婴很信任的朋友。有件事我相同您商量,我们的‘女’儿洗婴-冯特,他的生父是谁?我们德国领养的国外的孩子,都希望让他们的亲生父母知道,孩子在德国生活的很好。洗奭-冯特还不是属于领养的,我一直把他视为亲生的,正是因为我很爱他,更希望能知道他的生父是谁。我同洗婴谈过这件事,但是她总是沉默。我知道洗婴是把您作为尊敬的朋友甚至是父亲看的,您能不能同她谈一谈这个问题?”

艾椿只是微微的点头,他知道这件事如果洗婴不愿深入,事情就不好办。

“我希望知道洗奭-冯特的生父,假如孩子长大后希望知道生父呢?他有这个知情权。我同您谈这个问题,没有别的目的。如果洗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谈的话,我尊重她的决定。”

艾椿表示能理解他的想法,希望知道血缘亲情是有普世认同的。

第八十八回 人间纠结血缘亲情 阴阳弥漫轮回隐因

对艾教授来说,首要的还不是‘弄’清洗婴儿子的生父是谁,而是洗婴本人的生父是谁?要说服洗婴接受dna鉴定怕是有一定的困难,主要的是她对具体的那个父亲有了很深感情,这感情是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形成的。父‘女’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父亲在外人的心中是个狠人,在家中却是位慈父。看来这个问题必须同洗婴的生母对话。

大鼻子摩尔根啊,你的基因学说给世界上带来福音还是纠缠?

艾教授临走前的一天,倒是沈岚主动找到客人:“艾教授,我妹妹从上海来电话,告知我你们那里的公安来上海找我,问及我关于同毋士禾的什么情况,以及她同我丈夫的关系。我想是否同我丈夫的案子有关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说什么好呢?两个男人为了我,那时候闹得很僵。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我一个外地‘女’知青没有依靠,被限制在那个村庄。说实话我的心里是希望同毋士禾在一起,他是附近城市知青,有文化,我也不希望永远呆在农村。他家庭也喜欢我。另一个是本地农民,舅舅是公社副书记,要我明确拒绝很难,我没法公开选择。毋士禾的那份悔过书是被迫写的。后来我丈夫不明不白死了,我从没有怀疑是毋士禾。”

“听毋士禾说,后来你丈夫不断找毋士禾借钱,其实是有借不还的。毋士禾是有些意见的,以为他是用那份所谓悔过书要挟他,但据毋士禾说,他尽管讨厌你丈夫,但是压根儿没有想到要伤害他。”

“我丈夫一次次找毋士禾借钱,这我不知道,但你这一说,我信。因为我丈夫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赌钱,有时候还去娱乐场所,同他当公社副书记那个舅舅的好‘色’一样,可他舅舅是书记是干部,有条件吃喝嫖赌,你一个农民,再游手好闲,有好结果吗?他生前我不知劝过他多少次,就是恶习难改。我命不好,赶上上初中时就下放农村,又没遇上个好男人。但是平心而论,我丈夫对‘女’儿没话讲,八九岁外出时还让骑在脖子上。”

“我唐突问一个问题:毋士禾认为洗婴是她的‘女’儿?我这次来就是受毋士禾委托,他希望‘弄’清楚这个问题。他的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一则,他莫名其妙陷入一场官司,勾起了他当年一段情事。正好他在我家看到了洗婴的照片,同毋士禾的年轻时的小妹‘摸’样几乎一样。二则,他至今没有孩子,而人已快离开中年,虽然忙活半辈子积累不少财富,但他本人也不像那些个爱折腾的豪富,去不断找年轻的‘女’人,忙着离婚再结婚。”

沈岚好一会低着头没说话,艾教授感到问题提的却有些令人尴尬。

沈岚慢慢抬起头,眼是湿湿的:“这怎么说呢?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是抱养的,那是洗婴四岁的时候,洗婴父亲一天凌晨外出,从路边捡来的生下不久的男孩,我们当宝贝收养了。这以后我就没有再生育。”沈岚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可是有必要‘弄’清洗婴的父亲是谁吗?‘弄’清洗婴不是他父亲的,死鬼在地下能安心吗?”

“我已经同洗婴说了这件事。我理解你们的为难,但是希望你们再考虑。”艾椿心里也有矛盾,受人之托总想把事情办好,但是这给别人出了难题。这世上有的事情需要‘弄’清楚,有的事情必须搁置,有的事情以胡涂为好,有的事情最好掩盖。

艾教授没想到来德国以后,又受到洗婴丈夫的一个委托,‘弄’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生父是谁,这也很棘手。洗婴现在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丈夫今后能否恢复行走?毋士禾又提出亲子鉴定,再‘插’一杠子去问其儿子的生父是谁,这不是给人心里添‘乱’?但是现在不当面谈,回国以后更不方便说了。

离开德国的前夜,洗婴的‘女’儿已经同外婆睡着了,为了‘女’儿能休息好,沈岚是全程照应外孙‘女’,这是中国的传统亲情情结,养育儿‘女’是理所应当,儿‘女’的儿‘女’还要去照应,也是理所应当。这种中国式亲情,中国人的基因里一定包含浓浓的“情”。

在德国,可不像中国人对第三代那样关注。老人没有理所当然抚养孙辈的观念。当然洗婴的丈夫及其老母亲也很为中国的这种亲情所感动。如无特殊情况,洗婴照例是每天‘抽’时间去问候婆婆,陪着丈夫。

因为第二天艾教授要回国,洗婴待母亲和孩子们安睡后,便同艾教授在客厅说话。洗婴拿出一个大信封:“艾老师,这是我小姑给你拍的照片,做个纪念吧。绿娣说你是个很可爱的人,我这位小姑可是很率真的姑娘。她说以后到中国工作,要找一个中国男友呢。假如哪个中国男孩真的娶了我家绿娣那可是幸福,绿娣很重感情,重然诺,重‘操’守。”

“先前在国内我介绍给你读过国内作家季羡林的散文,季羡林这个人留学德国十年,结识了一位德国姑娘,为他的论文打字,伴他度过一个个异国曾经孤独的日子,两人相爱了,但是出身于孔老夫子身边的山东人季羡林,不想伤害他的虽无多少感情的没文化的糟糠妻,终究没有把她的德国恋人带回中国。但是无疑他很伤害了有感情的有文化的德国姑娘。据说这位德国姑娘后来每年都给季羡林寄一双袜子,但她没有再嫁是事实。这个故事,使我对德国‘女’人的认识有了定势:很执着。”

“大多数德国人很执着。我那位的执着我是领教了。不久前,他大概受了上帝的启示,认为应该找到我们儿子的生父,不止一次的说服我。他说以后孩子长大了,如果问起这个问题怎么办?应该让孩子了解谁是他的生身父亲。”

艾椿正翻阅着一张张照片,照的都确实很好,对光影的处理很到位。听得洗婴主动说起这个令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便抬头望着洗婴:

“你丈夫的考量有一定道理。”

“艾老师,关于我儿子的血缘,我当然很清楚,我不是《妈妈咪》中的要结婚的‘女’孩母亲,‘弄’不清楚‘女’儿的生父是谁,在‘女’儿的婚庆日里,把她的几位情人都请到婚礼现场,确定谁是‘女’儿的父亲。”洗婴沉思片刻,“这事以后我回国时会设法解决的,这是对‘女’儿负责吧。今晚你早点睡,明天我让绿娣叫醒你,由她送你到机场。”洗婴从照片中检出一张拍摄白琅油画《咏乡楼》的一张照片,“艾老师,这张照片我‘挺’喜欢,给我吧!”

“喜欢哪张你拿哪张,绿娣把底片给了我,我回去可以再洗的。”艾椿想这一定是洗婴思念故乡的原因,白琅的风景油画中有许多中国元素。

晚上近十一点,绿娣来艾教授房间,她知道远方的中国客人有晚睡的习惯。见他正在看电视,她便将频道拨到rtl,这是一家德国的著名‘私’人电视台。正在播放真人秀节目,一个人正在池内游泳,池内是臭鱼烂虾和死蛇以及外形丑劣的蠕动物。(. 好看的

“这种真人秀,在我们中国不会播放。”

“这位游泳的人,是我国的影星。这类低档次的真人秀,在公法电视台是没有的。‘私’人电视台中也有档次比较高的真人秀。你来德国不容易,让你多方面了解德国。”绿娣把频道转向公法电视台,正在播放一位从希特勒集中营活着出来的老人控诉德国法西斯的罪行。

“你们德国的政治家和人民,对希特勒的侵略战争罪行能坚持严肃的批判,这是很可贵的,这能增加你们国家的信誉,但是日本就不是这样的,岛国的狭隘心理。”

十一点半,绿娣要艾教授休息,她要他放心睡,她会来叫醒他的。真是位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绿娣,能不能给我奏一阙爱克莱斯勒的爱的喜悦?”

“奏别的吧。”绿娣的纤长手指尖流出非常柔和的旋律。

“这是什么曲目?”艾椿问。

放好小提琴后,绿娣笑着回答:“黄昏之恋。”

“很美的旋律。”

“你有睡前听音乐的习惯?”

“没有。只是想到了两句诗:劝君再奏琵琶曲,西出阳关无故人。”

“洗婴嫂子教儿子背唐诗,有两句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艾椿笑说:“前一句是我的,后一句才是唐诗。唐诗你喜欢?”

“艾,你就是唐诗啊。睡吧,晚安!”

“唐诗”在唐诗的意境中安然入睡。

早晨艾教授醒的很早,人老了,常常是一忽觉就醒。绿娣已经将早餐‘弄’好,牛‘奶’加果酱面包。吃晚饭后,沈岚也抱着睡醒的‘女’儿抱出来,几个月的中徳血缘合璧的‘女’婴很可爱。沈岚‘交’给艾椿一个厚厚的信封,因为要赶时间去机场,也不便拆阅,顺手放到背包里,沈岚帮着拉上拉链

刚出院‘门’,碰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从家中推出一辆“雅特”自行车,他向绿娣友好的打招呼,用德语‘交’谈了几句,然后又友好的向艾教授点了下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欢迎您!”然后熟练地上了自行车。

艾教授对绿娣说:“是你的邻居吧,他已经同我打过招呼。”

“他是我们科隆市长,我们做邻居已经好几年。他去过你们中国推介科隆,跟我洗婴嫂子学过中文。”

“市长骑自行车上班?”

“是的,有时坐公务车,不过他喜欢骑自行车,我们科隆的国际自行车年展,规模是很大的。”

“你们德国骑自行车的人不比我们中国少。”

“大家已经认识到汽车的尾气很污染空气,骑车是低碳生活,还能锻炼身体。”

“你们市长的住房很大吧?”

“同我家差不多的,没有选为市长之前我们就是邻居。”

艾椿想科隆市相当与中国的地级市吧,中国的地级市长住房许多是远胜平民的住房,其面积和气派不是平民住宅能够比肩的。而且房产何止是一处?听柳留梅说,小琴老师的警官男人去内‘蒙’一个盟办事,这个盟的书记住地有数百平米,原来是警察的一个训练部‘门’,因为风景好空气好,就被他占用,真是个土皇帝。小琴的警官丈夫还是比较正派的人,提起腐败也颇为忧心。他应该是三三率中坚定分子,而那位盟书记属于腐败分子,腐败分子的命运不是受到惩办就是漏网之鱼,相比较,还是漏网的贪腐分子多,因为中国反腐是自上而下,而不是强力的自下而上,人民对于贪腐官吏基本上束手无策。中国的法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见艾教授在沉思,绿娣便发动车子去机场。

路上没遇到什么大的堵车,小的堵车是难免。中国人遇到堵车,开车的和坐车的都比较急,可是德国人往往显得悠然,似乎堵车是行车的一部分。

“上机前,倒是绿娣同艾椿生出依依惜别的样子,眼睛有些湿润。这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姑娘担负着接机送行、导游、陪看电影等,使得艾教授在异国的几天过的灿烂多姿。

艾教授看到绿娣眼圈发黑:“绿娣,这几天你累了,一定很疲劳。”

“艾,为什么人间不愉快的事往往聚在一起?您的离开已经使我难受,还有我崇拜的恩克,他可能有什么事想不开卧轨被火车撞死了,太让人震惊。”

平时喜欢足球,并偶尔参与足彩游戏的艾椿,自然知道恩克是谁,他是德国国家队著名‘门’将。足球在德国的分量很重。

“有关权威方面认为恩克患了抑郁症,我很怀疑这种说法。也许我们德国人过于追求完美,而事实上生活并不完美,知道这一点可能很重要,人应该适应世界的和自身的不完美,才不至于失望悲观。”绿娣语调沉郁。

“绿娣,你说的很重要。可是‘弄’懂生活的不完美和人自身的不可避免的缺陷被许多人忽视,结果是对自己期望过高,都想成为达人甚至超人或圣人,于是产生许多的苦恼,积累多了,往往产生抑郁。承认我们是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好。拼命宣扬超人牛人,害人害己。公民社会中,不过分崇拜所谓圣人、超人,应该多多表彰善良的兢兢业业干事的凡人,凡人共同治理社会,比什么圣人伟人治理社会,‘乱’子要少得多。”

“艾,我爱你!”她没有用“您”,她紧紧拥着艾教授,饱满的‘乳’‘胸’像两团火焼炙着凡人艾椿。她哭了。人种不同,‘女’人的眼泪都是滚烫的的。

艾教授为了缓和惜别气氛,笑着说:“绿娣,你的汉语说的很不错,希望你来中国参加汉语桥的竞赛。”

“艾,你就是桥,沟通了中德两个家庭中一老一少的彩虹桥。时间短短几天,不知你在我们这地方生活是否满意,我们感到给您的爱不多。”绿娣的诗意表达,令艾教授心内唏嘘不已。

“我被您们的真诚和爱所包围,我的老骨头没你们爱的发酥了。”

绿娣笑了,笑的很美。

在飞机上艾教授依然没有平静,昏昏然。直到飞机进入国境,艾椿方才有些清醒。去厕所方便后,又刷牙洗脸。感到饿了,吃了绿娣给带的甜酱面包,因为她见这个中国老头很爱吃德国甜面包,便给捎上一袋。睡了,吃了,整个儿的人突显‘精’神,俯视祖国山川,觉得分外壮丽。人的审美同物质和‘精’神真是息息相关。假如你饿了疲惫了病了,再好的美景怕也打动不了你啊,能不能赏识天地山河,也是衡量是否健康的标志呢。

回到家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方才把沈岚给的厚厚的信封取出。见里面有四百欧元。一欧元相当人民币近八元,艾教授感到烫手。洗婴现在丈夫受伤,她的美容店无法营业,收入肯定少了许多,但这是她一番心意。

毋士禾真是消息灵通,还没有来得及看信封内的其他,他的司机就来接艾教授过去。

毋士禾瘦了,人的‘精’神营养是心安,否则有再好的物质营养也难心宽体胖。而且脸上好像被人抓了两道痕迹,他见艾教授眼中的疑问,摇摇头说:“老婆的病又犯了,见人又抓又打。”

“上回我对你说过,这‘精’神‘毛’病,尽量不要送‘精’神病院,你尽可能同她多‘交’谈,关心她。当然要注意你的安全。”艾椿说,“本来我就要打电话给你的,你怎么知道我到家?昨天上午十点到家的,行李一放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今天早晨四点。”艾椿接过毋士禾递上的一杯茶。

“我知道你们老年人的习惯,从外面回来一般是直奔到家。我根据签证日期,估计老师昨天能到家,让你好好休息一晚。上午对司机说,看看艾教授回来没有。到的话,我得接风。”

“情况如何?”艾教授直奔主题,他关心的是毋士禾的官司。

“咬我的人说,是我指使去修理姓洗的,他的证据就是我那份涂鸦‘得教训教训他’,我承认那字体可能是我的,但我确实没有指使他去整姓洗的。要整的话我早整了,那时洗某人羞辱我后,沈岚求我不要报复,她知道我也有几个贴心的哥们。我答应沈岚不报复的。我想沈岚会清楚这件事。至于他以后找我一次次所谓借钱,有借无还,我也确实是讨厌他无懒,但是也只仅仅是讨厌。”

“没有别的新情况?”

“因为死了人,我又成了可能的嫌疑人,但证据又不能立,还在拖着。国外的生意也只能暂时放着。”这时公司秘书来找,毋士禾出去了。

艾椿掏出沈岚给的信,看里面还有什么。‘抽’出一看是一张纸,上面写的标题是:“我所了解的毋士禾以及他同洗干的矛盾》”:

“我同毋士禾是在我下放的农村认识的,在一个生产大队,他是附近城里下放的知青。我们后来产生了感情,他家里父母对我也很好。问题是本村一位青年洗干缠上了我,因为可能是洗干的一位舅父在人民公社当干部,这在农村就认为很有背景,有依仗,洗干使用强制的近乎无赖的手段‘逼’迫我同她结婚。那时我在农村已经下放了六年多,不少知青利用关系不断进城当工人或者回城。我家是上海平民,无法把我‘弄’进城。这时毋士禾已经回城当工人,他也为我设法进本地城镇,但是没有成功,在这种情况下我勉强同意同洗干结婚,但是直到我结婚时,我还是同毋士禾有感情往来的。这中间,毋士禾因为有次喝了酒,醉倒在我的农村小屋内,被洗干暴打一顿,被迫写下《悔过书》。我担心冤冤相报,祈求毋士禾不要报复,他答应了我,事实上,据我同毋士禾的相处几年中,还是比较解毋士禾,他这个人为人比较宽厚,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印象。

我丈夫的死,一方面他自己可能有一定责任,他脾气急躁,在本村也算是一霸。至于是否是毋士禾的报复,我以为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自从那次闹《悔过书》事件后,他们之间可能再无往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冲突。我担心洗干他用《悔过书》再要挟闹事,所以我一直藏着《悔过书》。我没有销毁的原因,是我觉得我们对不起毋士禾,一直想把《悔过书》还给本人,心事有个了结。后来我将《悔过书》放在艾椿教授那里,因为他是我‘女’儿洗婴的恩人,也是毋士禾的老师,由艾教授适当时候‘交’还毋士禾。

感谢苍天,我丈夫伤亡的凶手终于归案了,听说公安到上海找我,要我写一下毋士禾同我、同洗干的关系,我如实写出,‘交’给来德国旅游的艾椿教授。”

看完这份手写的材料,以及后面的签字,还按了指印,看得出沈岚写得很认真,很当回事。这时在风雨过后了很长时间的平静叙述,比较实事求是。历史是要隔了长时间后方能客观写出。

一会毋士禾回来,艾教授想,这份材料无机密‘性’可言,便递给了毋士禾。不想毋士禾看了‘激’动不已,甚至眼圈红红的。这份材料实际上给处于官司中的毋士禾提供了支持。

“老师,现在回想,其实我对不起沈岚。当时我确实通过我爸的关系为沈岚的进城做了一些疏通,但还是没有用大力气。我父亲说,农村那个痞子缠着她,要是他以后进城来闹怎么办?这个情仇可是了不得的。当沈岚被迫结婚后,她就再也没有同我联系。以后她丈夫洗干找我借钱,基本上我会满足他,几百上千的给,我以为他家庭有困难,还是冲着沈岚的份上借给洗干的。现在看来,洗干找我一次次借钱,沈岚是不知情的。”

“士禾,你的要求,我先后同沈岚母‘女’说了,没有绝对的否认,但也没有说同意做nda。但是,沈岚这份材料透‘露’了她结婚前你们还有感情往来,是否暗示着一种信息?因此你不用急。只是老朽这次德国之行没有完成任务。”

“老师,除了您,没有人能做这样深入的沟通。我明白老师你在别人落难时,毫不犹豫的尽力援手,才有洗婴这一家对你的信任。”

“也并非是帮助人,信教的父母从小教我要乐于助人,积善积德,那时不明白这道理。后来长大了,慢慢明白有道理。看得多了,一些在世做过错事甚至犯罪的人,叫‘作业’吧,迟早自己或家人后人受到不幸遭灾,说报应也行。我有一位友人,本市的一位名人,妻子是农村的,很朴实,用劳动所得供他上大学,大学毕业后他甩了妻子,另娶名‘门’。前妻有一‘女’一儿,儿子很有出息,很孝顺父母,而且对父亲的后妻也很孝顺的。没有想到他这唯一的儿子中年出了车祸死了,晚年丧子,他一下‘精’神垮了。我这样说,并非宣扬报应,但是我总觉得业报有某种关联。”

“老师,我明白一些道理了,这回我又支助十名贫困生到他们大学毕业。”

“你的商界朋友苟经理,写了一本十多万字的《忏悔真言》,不知道他能否示人?我看了一遍。其中写到他的父亲是个善人,他说如果不是他的父亲积德,他可能在上回的遇刺中死去;而他的被刺,是他自己错误的业报。他这样看待问题,当然是基于宗教信仰。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梁启超是信的,他是有神论者,他生前一再的对他的孩子们谆谆教导,为人要有善心,不能恶意待人,善恶都有回报。十七世纪大名人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以博弈原理来求证:人应该不容置疑的把宝压在神的存在一边。敬畏天地敬畏神明,会使你的灵魂得到安宁。”艾教授动辄摆出教书匠的说教,自己也笑了起来。但是毋士禾显然听得很认真。

“老师,你讲得好。”毋士禾如有所思的说,“这一阵我在思考,我的生意是上去了,虽然拼得很苦,但是在中国搞民营经营,如果没有官场靠山,谁个不是吃了许多苦的呢。但付出了总算有回报,经营是基本稳定了。至于我的爱情家庭所有付出,但是很糟,很不如意。初恋就是很苦,失败了。假如我的初恋情人沈岚能同我在一起,我相信情况要好得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遇到的恋人,相处时觉得还可以,可是结婚后她人就整个儿变了,自‘私’、暴躁、狭隘。生个孩子还是个智力很不健全的可怜人。就这家庭已经使我成了不幸的人,我曾经抱怨命运。现在看来我得重新思考。”

“不要抱怨你的妻子,她也可能是你的减灾器。有她给你制造一些麻烦,你或许就不会有其它方面更多的麻烦了。至于你摊上个可怜的儿子,这不是你一家的遭遇。日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他夫妻有个严重认知症的儿子,他说这是上帝对他的恩赐,没有抱怨,悉心照应他们的儿子,担心的是他们死后,儿子的生活。他说儿子给了他许多,他感谢儿子。”

毋士禾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老师,我还是要请你帮我‘弄’清洗婴的血缘。因为,我想去德国生活,在欧洲德国是个管理的比较好的社会,市场的潜规则远没有我们这里多。当然,洗婴即使不是我的‘女’儿,我也能申请去德国,但是洗婴是我的‘女’儿不是更好吗?而且我越想越觉得洗婴是我们毋家的血统,他的长相太像我年轻的小妹。”

“你觉得中国以后社会的管理能好起来吗?”

“我给你讲个最近一件真事,我公司一位办事员的姥姥,年近六十,有病,无收入。能够吃低保,公司一位办事员去社区给姥姥办低保,社区主任是位二十多岁年轻小伙子,他爸申请材料收了下来。说要研究,公司一位办事员留下电话走了,可是半个月过去,没有回音。公司一位办事员又去了,这时候见社区主任在同一个人说话,桌上是一沓钱,一会社区主任从桌上随便拿出半张纸,用圆珠笔写下:收到夜市烧烤摊‘交’来管理费八千元。我们的办事员见桌上有个空信封,就在上面写:主任,我姥姥低保的申请研究了没有?夜市烧烤摊的人走后,我们的办事员便将信封‘交’给社区主任,但见这位年轻主任把一沓钱塞进自己的挎包后,看了一眼我们的办事员,便一手拿起信封,另一手在信封里不断掏着。掏个什么呢?主任又看了一眼我们的办事员,便立即起身背起挎包,目中无人的走出办公室。我们的办事员,回去想了半天,方才明白,这位社区主任是在掏信封内有多少钱,一‘摸’啥都没有,就生气走了,太‘露’骨了,真是赤*‘裸’*‘裸’的贪腐啊。这样的人盘踞在基层能行吗?你又无法用选举撵他下台。”

艾教授想,这基层社区头儿,为什么不能用直接选举产生呢?在中国选举在许多地方也许是应景而已,但是这种应景,艾椿自己也久已没有荣幸参与了,至少十年自己没有拿到什么选票。

“深圳一个社区小主任,听说有上亿的贪腐。四川北川一位社区主任,是个中年‘妇’‘女’,5。12大地震时‘女’儿和外孙‘女’以及三、四、五妹遇难,经历生死大劫后,照理说对人生很明白了吧,然而她利用村官职权,制造假材料,骗取两套安置房,成了囚犯。这基层的腐败蔓延,如果不能有效遏制的话,会从根本上使社会有一天陷入‘乱’局。”毋士禾说,“我搞民营企业,尝尽了各级官僚的盘剥。现在又莫名奇妙陷入一场官司,判我刑的可能不大,出点血是难免的。这是我要移居德国的主要原因。”毋士禾将手中的沈岚写的材料‘交’给艾教授,“对沈岚这份证言,我是很感‘激’她的,也很感谢老师,你这么大年龄出趟国很辛苦啊。”

“士禾,我感谢你,你让我这只井底蛙见了世面。”艾椿这么说是发自内心。自古以来,我国因为佛教流行,宣传西方有所谓极乐世界。现在看来,这世界的西方,自有其人类文明的好东西在,自然西方也并非好的不得了。问题是我们很长一个时期拒绝学习西方的有关人类文明,比如说德国的社会管理社会诚信,对腐败的有效遏制制度等,就是人类文明的体现。

在毋士禾那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艾教授便回家。多天没有打开电脑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首先看下有没有‘女’弟子转来的东西。他同柳留梅已经没有直接的文字往来,只是转发一些东西。果然转发来的“杜宪”说鬼赫然在目。他便悠闲地读着《说鬼之五》,杜宪的鬼一点也不恐怖,虽然鬼也同人一样,善的恶的不善不恶等等,多种多样。而杜宪笔下的鬼,没有恶鬼,而且不完全是狭义的鬼,是人神灵异的‘混’合物。且看《说鬼之五》:

我同老馆长去参加殡仪馆跨省馆际间的馆务‘交’流会,我同老馆长两人参加。老馆长真是老了,在殡仪馆干了大半辈子,年龄也接近退休,不过他的经历很丰富,一路上天地神摆不完。‘交’流会召开的部分经费是一家民营企业赞助的。会议期间那位民营企业家同大家见了面,她是位‘女’人,在会上做了简短的讲话。她说:“我的生命中有两位重要的人,一位是我的‘奶’‘奶’,上世纪中期大饥荒时期,‘奶’‘奶’带着我的父亲外出逃荒要饭,不幸‘奶’‘奶’客死在外,所幸遇到一位好人,他是一名火化工,那时候,因为大饥饿,倒在外边的饥民不是个别,大多草草埋掉。‘奶’‘奶’得以火化,而且保存了骨灰。这位火化工好人,还在艰难的时期,省下口粮养活我父亲一年,后来恩人把我父亲和‘奶’‘奶’的骨灰盒送回原籍。

另一位是师太。我出生以后,日夜啼哭不止,找医生找巫婆都无济于事。我满月那天,父母办了满月酒。这时外面来了位四十多岁的师太,她一身素服,慈祥庄严,我父亲立即热情款待她。我们一家对化缘的僧尼都有关照,为什么呢?

据我父亲的记忆,恩人还在荒野遇到一位倒在路边的年迈的道姑,也是我家的恩人火化了这位老道姑,保留了骨灰。不久来了位年轻的道姑,说那位老道姑是她的师傅,领走了骨灰,而且年轻的道姑留给我父亲留下一颗佛珠,说是保我一生平安。果然我父亲以后没什么灾难。

再说师太吃完素食后,对我父母说,她要看看宝宝。见了我以后,立即向我下跪,她说我是她的师傅转世,临走时,她留下一颗佛珠,要我妈用红线穿着挂在我脖颈上。很怪,自那以后我就不哭了。你们要问,这两颗佛珠是否出于一人之手?我的前世是否是那位客死在荒野的老道姑?我就难以回答。

因为我家两位恩人的原因,我对殡仪馆一向视为神圣之地。我为何对殡仪馆的捐助,大家也就明白。我对馆长说过,凡是客死在外的又一时无主的亡人,希望殡仪馆都能无偿火化,火化是对亡者的一种尊严表示。

我这是第一次公开的讲说我的故事,因为会议主席一定要我江几句。感谢大家对社会所做的神圣工作。”

这位‘女’民营企业家的讲话,赢得大家的好评,因为大家的工作环境使然,对于人的灵魂、轮回、异灵一类,总是抱有虔诚。

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女’民营企业家谢辞了会议的宴请,讲完话以后就开车往回赶,不意在路上遭遇车祸,不知生死如何?

89. 第九十回 天意可从来怜幼草 人间否到处动真情

包校长在办公室踱着步,步履沉重。他当校长许多年了,解决的难题不为不多,但是像这样的难题还真没碰过,如何化解,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在以往,很好办,立即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女生人流。可现在是重视人权和生命的时代,是比以往拥有更多自由的开放年代,是尊重个人选择生活方式的时代,是社会生活生态化多样的年代,是协商对话代替权威的年代。高中生女孩有权选择他喜欢的男人,她也有怀孕的权利,有保护自己腹腔内孩子的权利,当然也有选择人流的权利。她已经跨入十八岁年龄的门槛。

“留梅,请你拿个意见。”校长诚恳的望着正低头沉思的柳留梅。

柳留梅抬起头,撩起耳边的黑发,扬起黑色素较重的细长眉毛,启动了她薄薄的血色很好的嘴唇:“校长,那我说了,仅供你参考。立即告知当事人,由她选择保留孩子还是人流。”

校长望着上任不久的团委书记,觉得她有坚定的《红梅赞》中江姐般的嘴唇,有城中大庙中慈善的观音大佛的眼睛。他轻轻吁了口气:“这事你亲自办吧。当事人有两位,另一位假如确是安老师的话,那也得告知其真相。”

校长同意柳留梅的意见,也有个人的原因。包校长同妻子是大学时的同学,大四的寒假时候两人偷吃禁果,不意令女方怀孕。那时是七十年代末,虽然中国已经决定改革开放的国策,但是大学里男女相处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自由昭然。为了不影响到女方拿到毕业证书,不影响毕业后的工作,尤其是不影响到男方的入党,权衡再三,做掉了孩子,偷偷去一家乡村医院人流的,因为当时女方正在郊区一所中学实习。可能医生的人流技术欠缺,也可能人流后缺少必要的营养和休息,发低烧半个月。以后例假老不正常,埋下了不孕的祸根。现在包校长的女儿是自小抱养的私生子,私生子一般都很聪明。女儿已经读完硕士,工作也很好。难得她很孝顺包校长夫妇。虽然夫妻两人很爱抱养的女儿,但是抱养和生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这是无法排除的心里元素。

包校长每每想起妻子的不孕,就很后悔当初没有留下自己的头生孩子,这都是为名利所累,为自己的短视羞愧,枉为一个七尺男人。现在他考虑自己的学生遇到了当年自己遇到的事,不能不慎重。

柳留梅更是有自己的独特体会,她倒不是从前途和利益考虑,而是突不出厚厚的传统之茧,所谓的声誉超越生命,从而经历了一次血光之灾,而一旦失去未见天日的小生命,在心理上的伤痕是很难彻di 抹平的。

星期六的下午,柳留梅找班华到自己的宿舍:“生物老师还想要一点尿液,你再给点吧。”

柳留梅拿上班华的尿液,径直去市医院化验,确证班华怀孕了。从医院回来,她立即打电话给班华,要她来宿舍。一会班华也就到了。

“老师,找我有事啊?”班华走的急,微微喘气。

“班班,周末怎么不回家?”柳留梅用昵称。

“妈去上海姥姥家还没回来,外婆身体还是不太好。爸爸周末习惯筑长城。”

“你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正在这时,小琴提了一个包来了:“留梅,给你送几只鱼味春卷,你老乡买的。”

这吴门地带的鱼味春卷的烙制堪称一绝。厨师一手执锅,一手魔术似的玩面,一掀就是一张。春卷皮薄如少女的脸皮,圆如镜,透明柔软。春卷馅心,用鲈鱼肉辅以虾仁制成,鱼味浓郁,咬上一口,满嘴是江南鱼米之乡的乡土味。

柳留梅高兴地接过春卷,问:

“大个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到的,抱着女儿出去玩了。他说要吃春卷,我就顺手给你捎几个。”

“老师好!”一旁的班华见班主任来了,迎上小琴老师笑着。

小琴估计这是校团委关心班华同安老师之间感情方面的事。小琴还不知dào 自己班上女学生怀孕。

柳留梅送小琴下楼的时候,小琴说:“班上团支部这回报上的支部通过的优秀团员中,有班华。有意思,团员们对班班同安老师的感情不反感不奇怪,认为她符合优秀共青团的标准。”

“团委还没审议。毕业前,团委意见再授予一批优秀团员。”

因为有十只鱼味春卷,柳留梅说:“我再下点面条,一人几个春卷,就不去外面了吧。”

柳留梅用电饭锅下了两碗面条。现在她当了团委书记,一个人一间房间,学校后勤再也没来破门搜查有无烧水煮饭的器具,集体宿舍禁止烧煮。可见在中国,有权同无权大不一样啊!

一边吃着,一边看电视。正播放一则爱情肥皂剧,说一个女大学生怀上了孩子后私自吃坠胎药,几乎丧生。要是先前,柳留梅早换了台。

班华是个开朗的女孩:“老师,她为什么不生下来呢?”

柳留梅心一跳,这问题仿佛在问她,当初同艾老师有了孩子为什么人流?

“小生命多可爱啊!”班华说,“小琴老师上的语文课中,有一课我的印象最深。去年她怀孕的时候,讲说明文《生命的孕育》时,她让我们每个学生抚摸她挺起的大肚子。”

这是在柳留梅支教的时候发生的。小琴这死丫头,怎么没有说起,真的是一堂挺有创意的诗意的语文课。能使学生不能忘记的课才是优质课。她的女儿出生前,能够得到这许多大哥大姐的爱抚多么幸福啊。而自己怕就没有这种人生际遇和享受,不免有丝丝的伤感。

“班班,你同安老师爱的很深吗?”

班华点了下头。

十个鱼味春卷吃完,班华吃了六个。面条里有中午从食堂打来的鸡汤,班华也吃得很香。假如孕期反应不是很大,甚至没有反应,再加上班华有如此好的胃口,怕生下的宝宝要超重。

饭后,柳留梅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个周末的晚上让眼前这位心情不错的女孩知dào 她怀孕?告su 她吧,迟早要面对真相,躲不开真相的。

“班班,假如你怀上安老师的孩子?”

“安老师一定高兴,他最最喜欢孩子。”

“现在你有了孩子怎么办?”

班华看到老师挺认真的,心慌了,她也想到几个月例假没来。开始两个月例假没来,她不怀疑有问题,因为毕业班女生因为高考压力大,例假不正常的很多。

班华没有受过系统的性知识的教育,以为男女一接触女方就一定会怀孕,她低着头,摇着手指,轻声的说:“老师,我们只有一次。”

柳留梅完全相信班华所说,她同安老师也就是仅有的一次。记得自己同老头梦醒后不其然有一次接触,以后整整半年没有再发生,他真还是熬得住。如今仅有的一次,却使班华怀孕。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柳留梅抱着班华,任着班华在默默流泪。

柳留梅为使班华分心,便说古道今的说:“班班,你这姓氏早先联系着芈姓,老祖宗是春秋时期若敖的后代。若敖的儿子名叫斗伯比,斗伯比的儿子名叫令尹子文。传说令尹子文是吃老虎乳汁长大的,因为猛虎的身上有斑纹,他的后代于是就用“斑”作为他们的姓氏。因为“班”和“斑”通用,后来就改成“班”了。”柳留梅说,“我相信你有虎的勇猛,而非羔羊的柔弱。”

班华抹干了眼泪:“老师,我懂你说的,我会有勇气面对。”

“班班,法律和学校是保护你身体内的小生命。只有你和安老师才能决定要不要留下这个还没有出生的生命,这也是法律规定的。这事你暂时不要同安老师说。”

送走了班班,柳留梅立即电话要通了包校长,作了简短的汇报。大事和要事必须同校领导及时沟通。校长说:“留梅,请你找个时间同安老师谈一下。”

“我?我行吗?”

“行,我同他谈,怕他压力大。”

“我兼的一班班主任,明天一班有位家长请老师的客,一班教物理的安老师也是要到的,那我明天在饭局后同安老师谈吧。”

“什么时候同他谈,你定!那你就明天晚饭后同他说吧。”校长放下电话,虚了一口气。他不想直接介入这个难题,对于杂七杂八的难题尴尬事,插手后弄好了,没事。弄不好麻烦。五十岁过了,离退休没多少年了,诸事更加细掂量。如今有能干的年轻人先挡一下是最好不过。想到当年拍板要下的柳留梅,无论教学和处事能力都令他满yi ,只是她至今还是没有个小家,身为校长不免是个心事在身。

柳留梅想,校长不直接介入,是怕安老师压力大,可自己同安老师说,对方难道压力就小吗?在中国,老师同在校学生闹恋爱,而且致使女生怀孕,本身这件事就是个很重的压力。

这时,小琴同丈夫大个曹警官抱着女儿来访。

“老乡,好久没见你了,又升官了吧?”柳留梅从小琴怀内接过宝宝。

“柳书记,倒是你高升啊,听小琴说你支教成绩很大,什么时候让小琴也去支教,这可是个锻炼。”大个说。

“等你的宝贝女儿大了一点再说,母亲哺育孩子可是压倒一切的,我的意见孩子上小学以前,不宜较长时间离开父母,尤其是母亲。”柳留梅亲着宝宝,“老乡,你女儿的脸型轮廓像你,但是这双漂亮眼睛像妈妈,美女眼睛。”

“我可不希望女儿是美女,美女遭事啊!”

说笑了一会,柳留梅问小琴:“你班上的人数多少?”

“六十八。”小琴说。

“不对吧?”柳留梅怀疑的望着小琴。

“没错,女生三十八,男生三十。班上多少人还不清楚,还当什么班主任?”

“那我纠正你,应是六十八个半。”在一边的曹大个也糊涂了。

卖完关子后,柳留梅就把班华怀孕的事给小琴说了,曹警官也不是外人。

“这事怎么就在发生在我的班上?”小琴发愁地说。

“你愁什么?不影响你入党。”柳留梅安慰小琴,因为小琴是入党积极分子,因为嫁给了曹警官,她更希望能成为执政党的一份子。

曹警官插话:“省城一所大学的女生,在厕所生下孩子,自己害pà ,糊里糊涂将婴儿打包藏起来,不想捂死了,最后判刑三年,缓刑执行。我看事先知dào 女生怀孕是好事,小琴你要多注意些,关心些,不要给这女孩施加任何压力。”

“班华要是在大学毕业后再怀孕该多好!”小琴从柳留梅怀里接过宝宝。

“你的宝宝多有福气!在怀她的时候,有那么多的大哥大姐抚摸她。”柳留梅说起小琴在课堂上让学生抚摸她的挺起的腹部,“小琴,你这是个创举。”

大个也乐笑了:“老婆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起?难怪我女儿那么温顺。”

这时柳留梅的手机响了,是安老师来的,说要来拜访。柳留梅犹豫了一下:“欢迎您来!”

小琴便拉着大个起身,一家三口温馨的告别了柳留梅。

柳留梅刚来吴门这所名校,安大厦老师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他顶着颗硕大脑袋,是学校的物理组长,至少在市里,他的物理教学是大哥大,那时他不过三十多一点,个子虽不高,但生的壮实如牛,也许是肺活量大,他的男高音在学校是排第一位的,每逢学校有庆典活动,总少不了他的独唱。其外号称安大俠,同他的名字安大厦是谐音。这大脑袋是否因脑容量大而智力好呢?至少安老师的智力特好,他想去大学任教都是不成问题的,三十二岁时就已经是特级教师。柳留梅上大学时,有位姓顾的英语教授,她毕业那一年,顾教授去了广州某大学。他的外号叫“顾小头”,因为个高肩宽,脑袋却比常人小了一点,按在他的高个身上更显小。然而顾教授却是非常聪明,英文好不用说,母语水平也好,而且写得一手好旧体诗。看来脑袋大小不是主要问题,人的基因决定先天的智力。

柳留梅发觉自己如此大小脑袋联想,笑了起来。但也使她悟出一个道理:不能形而上的看问题。就说这师生恋吧,不能一概的指责教师。这位安老师同中学女生恋爱,也不能就一定是安老师的错。虽然在中学里,教师不应该去爱学生,尤其不能造成后果。但爱这匹烈马很难驾驭。

一会安大厦到,他见面就说:“柳老师,什么时候你再有公开课,告su 我一声。听你的课很过瘾。”

“安老师,你别这么说,得向你学习,我们学校的高考物理成绩,每年都是全市前三。可是我们的语文高考成绩就不行。”

“我以为最难的就是语文,我以为教语文要有真本事,语文像条鲜活的大鱼,不好逮。不像我们物理,基本的东西是不能游移的,比如说定律公式,是严格的固定的。”

“安老师,往后您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不用您亲自找我的。”

“我这事必须上门拜访,想请你每个星期能否抽出两个小时去我家辅导一位年轻人的语文。”

柳留梅稍加思考,就说:“可以,时间最好在星期天的上午。”她知dào 安老师说的年轻人可能就是班华。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开始,我电话告su 你。你现在在团委工作,忙了。能请到你可不容易。”说完,站起来告辞。

柳留梅本想不答ying 安老师之请,因为在团委任职,却是增加了变量的忙碌,想不到在什么时候就来事了。但实在碍于面子,而且安老师即将遭遇到人生中的麻烦,他可能也有预感,在这种时候拒绝人是不义的。

安老师是知名的特级教师,是市教育界的先进工作者,这些光鲜的外衣包裹的是位无家庭的光棍男人。剪祛绫罗是故衣,本质上是一个光棍的正当盛年的男人,他渴望爱情和家庭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为什么爱上一位女中学生?老师爱学生,往后的不确定性很大,而且这又不被社会理解,正如柳留梅当年同早过盛年的艾老头相恋不被社会理解,也从没有盘点为什么爱一个穷老头?真zhèng 的知音人,是不需yào 懂歌词内容的,真挚的爱也无需弄清爱的原因吧!一旦爱火点燃,往往就是不靠谱的燃烧。

第二天下午六点,柳留梅正准bèi 赴家长宴,校长来电话,告知假如安老师也去的话,饭后不必同他谈班华的新情况。要她吃完饭后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

安老师是按时到饭局的,他不喝酒,只是文静的喝点饮料。

饭后,柳留梅去了校长办公室,包校长从抽屉内拿出一个信封,示意柳留梅看信。信内是一张八开大的道林纸,上写“辞职书”,内容是:

校领导:我经过慎重考虑,辞去教职。

很简单的两句话,落款是安大厦。

这就像柳留梅当年,为辞去乡镇中学的教职写辞职书一样。这样的辞职书,在改革开放的时代,上面同意不同意是无关紧要的。

“今天下午交给我的,他一定知dào 班华有孕了。”校长说,叹了一口气,校长是爱才如命的人。他深知学校没有几个好教师难以运行,尤其是高中。柳留梅没有说什么,语言在许多时候是多余的。

“安老师如果辞职,也要到这学期结束。”柳留梅说,“等他情绪缓下来,再做工作吧!”柳留梅到能沉住气。

“虽说这男女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是牵涉到的人往往一大片。这对老少之恋,看势头把整个学校都牵涉进来。”

“我同班华认真谈一次,她一定能影响安老师,让安老师收回辞职书。”

“那好!”校长也认为这是办法。

这时候,高三学生有次健康普查。普查的结果,发xiàn 班华有疑似肝炎。柳留梅带着班华去医院重新检查,被否定了,但这一结果柳留梅没有告su 班华。她要班华住到自己的宿舍,并给她请了一个月病假。她这一决定,事先同校长通了气,目的是使安班之恋有个缓冲,这样即使班华有孕期反应,也不致很快产生发酵效应,有个缓冲。

这时班华的母亲因其上海的老母得直肠癌,一直在那里照应病人,没时间顾及女儿。班华住在柳留梅宿舍,这倒为柳留梅的政绩加分,这肝炎谁不回避?班华同她崇拜的老师住一起,很高兴,至少夜晚在老师的房间可以退下裤子放松,让体内的宝宝也放松。在学生宿舍不行,怕别人看出破绽。

班华一个月病假快满时,突然腹痛,而且下体流血。时正午夜,柳留梅不敢耽搁,忙拨通120,不一会120来到校门口,柳留梅扶着班华缓慢的接近校大门。

到了医院,经急诊室妇科室医生检查,确诊是宫外孕,必须立即手术,手术要有其父母签字,母亲在上海。柳留梅拨了班华父亲的手机,关机。柳留梅决定由自己签字,这手术不能拖,便称自己是患者的表姐,并说班华是学校食堂聘用的的工人。很快办好手术前的签字。至此,柳留梅没有暴露班华同自己的身份,这样也还是从班华和学校的名誉着想。

手术很顺利,医院采用先进技术——宫腹腔镜微创育术,创口小,不影响日后生育。柳留梅望着安然从手术室出来的自己的学生,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早听说宫外孕很危险,如不及时发xiàn 和治疗,重则要了小命,轻则身体留下隐患。老天爷还是赡顾这位少女的,真是:

天意怜幽草。其实呢,天意并非总是怜惜弱势者。

天明后,柳留梅电话告知包校长,包校长立即赶到医院,听了柳留梅的具体汇报后,又见班华正入睡,便长长吁出一口气,然后右手轻轻拍了下他宽宽的额头,对柳留梅柔声说:“真亏了你!”柳留梅还真没有听到过校座说话时这么娘娘腔。

包校长没有理由不感谢被他提拔的新任校团委书记,他没有看错眼,真zhèng 成了他的得力膀子。他没有理由不额手称庆,一则学生平安无事,二则女学生的怀孕可能引起的连锁反应,甚至是不可逆料的冲击波,至此大体可以止步。三则,安老师的辞职难题可以化解。

班华在医院仅仅住了三天,知dào 这事的还有班华的班主任小琴。班华出院后,仍旧住在柳留梅的宿舍。

班华的“肝炎”病痊愈后,又正常上课。正是毕业班进入备考的紧张期。

正逢周末的一天,夜幕落下后,包校长叩开了安老师的单身宿舍。这房间虽不大,但厕所和盥洗室一应俱,只有单身骨干老教师方能享受学校的小型套间。

包校长一般不去教师的住所,免得给人有对下面有亲疏的感觉。这回黄昏上安老师的门,显然有礼贤下士的味道。

进门后,安老师立即泡茶递烟。安老师本人不吸烟,但平时总有一包好烟放着,他是位很注重待人接物的人。

包校长吸了一口烟:“大厦,我们可不是一天的交往。直说吧,班华已经没有事了,平安的出院了。”

安大厦还以为班华因为肝炎住院。包校长进而讲出了事情的真相。安大侠愣愣的听着,不意这位外表刚强的男人眼泪扑索索掉了下来,侠骨柔情啊!

安大侠也便坦陈辞职的想法。他是不愿意给学校造成所谓坏影响,不希望班华承受巨大的压力。他已经去一所大学应聘,因为大学的环境要宽松的多。而班华反正快毕业了,请病假在家复习,他在校外赁好了一套房子。这回能考上更好,不行的话,生下孩子后下回再高考。

“校长,我这一阵内心很痛苦,首先是对不住学校和领导,想到这会给学校带来很不好的影响,觉都睡不着。我对这个学校是有感情的,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另外,觉得有负班华对我的感情,她还太年轻,这事会影响她的学业和前程。”安老师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知dào 班华手术后,是否会影响她的身体?”

校长听安老师的语气是沉痛的,能够触摸到他的悔恨的心。面对这位“奔四”光棍男人感情上的一次高风险行为,校长想予以批评。无论怎么说,在中学里,教师使自己在校的学生怀孕,决不是正确的选择。特级教师更应该有言行上的示范。但是,考虑到在法律上这一老一少是允许有感情往来的,女学生已是十八岁的成年人。而且接近四十的男方一直没有成家,一直是校长的心病,真要是这次高风险行为过去以后,老少双方还能持续相爱,结婚生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眼前这位中年男人,还能有二十多年,在教学上处于领军地位,是学校的一宝,他如果辞职,谁也拦不住,真要是一走,对学校的确是个损失,找一位物理硕士甚至博士生来学校并不很难,但是找到一位能将知识很好传播给学生的优秀物理教师则不容易。这一切,如今均已过去,是学校之幸。想到这里,包校长常常叹口气,喝了一口茶,茶倒是好茶。

“不会的,医生说采用了微创手术,身体很快能恢复,同时不影响以后的生育。”校长回答安老师实ji 所关切的问题。

“真是太感谢你们。”

“柳老师这回辛苦了,不过她是应该的,团委书记么。”

“校长,你当初拍板要来柳老师,那时学校有过一阵议论,认为她不是名牌大学校出身,不是研究生,不是高级教师,还只是二级教师。现在证明你的识人眼光,她不仅课教得好,能力强,人品也好。”

包校长当然心里暖呼呼的,谁都不反对听好话,何况安老师对柳留梅的赞扬符合实ji ,安老师也确实是很感激包校长对自己的宽容,感激柳留梅对他年轻的女友的种种帮zhu 关照。谁不是在真情面前会受感动?除非不是人。

“校长,班华毕业还有两个月,能不能继xu 麻烦柳书记,住在她那里呢?主要是能得到良师的言传身教。”

“我想柳老师会同意的,”

“那就太好了。”

“物归原主。”包校长掏出安老师的辞职书,告别了辞职书的作者。出门但见星光明亮。

按说,学校明令师生间不能恋爱的。安老师同女学生越过了师生交往的底线,严厉的批其一通也不为过,但是包校长没有。包校长记得父亲对他说过的一话:“从历史上看,这柔比刚更硬。我们姓包,包容之包,为人处世,一定懂得包容。”

包校长父亲是大学教历史的,他最佩服的历代华夏统治者是东汉开国君主刘秀。刘秀治国靠柔术,他不轻易动杀戒,内战时他靠柔术,对于能干的降将,他信任重用到底。他既看人家罪错,也看他们的不错处,善于寻找别人的优点给予表扬。刘秀胸襟开阔。他灭了王朗,部下在王朗处搜到许多非议刘秀的书信,上交刘秀,刘秀不仅不看,当然更没有所谓一查到底,除恶务尽。他立即命人烧毁上交来的信件,使得那些写信者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软着落,下决心跟着刘秀闹革ming 。刘秀这一做法后来被曹操学来了。

包校长这么多年很稳固的端坐在校长位上,同他实施的“柔道”有关。他既看到安大厦闹起的师生恋的过失,同时更看到其价值。看到师生恋不宜的一面,也看到“宜”的另一面,假如这师生恋能够巩固,那对于中年未婚的这位特级教师倒是好事。更何况当事人已经做出自我批评,没必要再批人家一通。当领导的不能以批评为能事!

班华回校后,还是在柳留梅的宿舍睡,她也没有提出回到学生宿舍,起居虽在一起,但师生两人能在一起闲话的时间很少,班华忙于高考冲刺,团委书记兼语文教师更没有闲的时候,到晚上近十一点才回宿舍,这时班华已经睡着了。她同班华有约,谁先回宿舍,谁先睡。柳留梅对班华更是有要求,十点必须回宿舍,十点半一定入睡。柳留梅这样要求,主要是使班华能有起码的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当然也有预防班华下了晚自修去安老师那里的成分。去是她的自由和权利,但马上高考,不去为宜。不过,柳留梅恐怕不知dào ,这老少两位知己也已经有约:高考之前不实体约会,当然在虚拟世界里两人是畅通无阻的。

周末毕业班有半天时间休息,是星期天的下午。晚饭前,班华对柳留梅说:“妈,我请你吃饭。”柳留梅一惊:“你说什么?”

班华撒娇似的说:“妈,我请你吃火锅。”

柳留梅知dào 学生背后称呼她“柳妈”,是昵称。这称呼有几年了,这同柳留梅的大龄也有关。

“我真老了吧?”柳留梅问班华。

“没有老,在我们学生眼里你很年轻,像春天的绿柳。”班华认真的说,“反正我觉得你像我的妈,这在我医院手术前后,就有了这种强烈的母子情。即使我亲妈在,也不会对我这么体贴,甚至会训斥我。”班华眼中充盈着泪。

柳留梅自从当了团委书记,克制力强多了,她本想拥住班华,但她没有。

“那好,等你考上一本后,我请你。”班华在班上的成绩,不仅没有后退,反倒挤入前五名,考上一本是很有希望的。这也是爱情的力量,爱情能起迪智慧。

“母女”二人去了家老字号酒店,挑了一个单间。坐下后,班华点了四菜一汤:蟹粉豆腐、松鼠桂鱼、清炒虾仁、酱鸭,汤是斑肺汤。要了一瓶精装沙洲优黄。

柳留梅望着这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心想这孩子怎么知dào 自己的口味?可见她的细心体贴,自己真要是有这位女儿,倒也是福分。假如她十七八岁结婚生子,也的确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班华,这太破费了,你妈知dào 你这么高支出,会批评你的。”

“这是他让我请你的。”班华说的“他”自然指的是安老师。

“母女”碰杯后,柳留梅装着随意的问:“班华,你们两人谁是主动?”

“不好意思,是我主动。”班华很坦率。

“你一米七五,这么高的个子,同他不般配啊。这考虑没有?”

“可我没有觉得他矮。法国近代的叱咤风云的皇帝路易十四,身高一米六十,不过比安先生高那么一点点,四厘米而已。路易十四肩宽体壮,不失威严。安先生给人不也是有魁梧的感觉吗?”

“你的历史学的不错啊!”柳留梅夸奖。她想,情侣眼里出西施啊!柳留梅品尝了一口松鼠桂鱼,味道真不错。

“年龄差距没想过?”柳留梅给班华夹了块酱鸭。

“比起翁帆同杨振宁的年龄差距五十四岁,我们是小巫见大巫。”

柳留梅不禁笑了起来,这杨翁之恋依然在发酵啊。

“我的用语不对吗?”班华知dào 她的这位“妈”可是语文高手。语就是口语,文就是文字。口语和文字两方面,柳老师都是挺刮刮的。

“用语没问题!“柳留梅举杯同“女儿”送上的酒杯轻轻相碰。

“他比我大二十五,”班华轻轻叹口气,“但是他只比我老爸小一岁。”

柳留梅想起老头子比父亲大了整整十岁。1比10,差距大。

“假如你老妈坚决反对呢?”

“她反对不反对不是问题,这已经不是刘兰芝焦仲卿那个年代啊。”班华给自己斟满杯,两手捧杯,“让我敬您一杯,敬妈一杯,反正我有两个妈,有一个赞成就行。”

“重yào 的是你自己赞成!”柳留梅说。

“不知我能不能提个问题?”

“说吧!”

“假如我这次不是宫外孕,结果会是什么样呢?生活依然会这样平静么?”班华侧着脑袋,表情中有几分天真。

柳留梅想了想;“假如你当上母亲,生活当然不会是现在这样。”

班华轻叹一口气:“想当妈妈,我们的班主任小琴老师挺着大肚子,让我们抚摸的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也会当妈妈,这个念头真诱人啊!”

“让你父母知dào ,可能要让你人流。”

“老师,你当时的想法呢?”

“哎,也可能建议你悄悄的做掉,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毕竟才十八岁,面临高考。人流顺利的话,你的生活可能会依然平静。”

“人流不是很简单吗,还有顺利不顺利?”

“有不顺利的,或者人流时出意ài ,当然这种概率很小,但如果当事人摊上这小概率,那就是100%的不幸。有的当时看来平安无事,但埋下后遗症,比如说以后不能生育。再比如,假如两人以后分道扬镳,女方再次恋爱结婚,可能会影响到感情。”柳留梅实话实说。世上师生之间尽可能的坦诚相见,这应该是教育的一项原则。

“女方再次恋爱结婚,能影响到感情么?”班华似懂非懂。

“我说的是‘可能’。”柳留梅支教的那个地方,还保留那种结婚时,新床上要垫一块白布的因袭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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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第九十一回 淑女归兮白琅认女 君子逑矣绿娣生情

“我这一生不可能再次恋爱结婚,他对感情是很执着的。 ”班华说得很肯定,“因此,我是有思想准备的,生孩子比高考重要。孩子只能同我有一次缘分,而高考我至少还可以有第二次。他也认为孩子是第一位的,他已经作出离开学校的准备。只要我们两个人齐心真心,就不怕风浪。我们打算公开我们的婚姻,他说,除了给我名分,还为了孩子。”

柳留梅为班华对感情的执着和对生命的珍惜,内心生出由衷的敬意,而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境界。学生不一定胜于老师。

“老师,还有个问题,不知我当问不当问?”班华给老师斟上酒。

柳留梅点头示意可以问。

“听说老师是独身主义者,是吗?”

“听谁说的呢?”

“因为老师这样优秀,能配上老师的少之又少。但是,找不到也不能勉强,独身生活也是一种选择。”

“老师说不上优秀,也不是独身主义。老师当学生时,也像你一样喜欢过自己的老师,

但是没有像你这样的勇气。”柳留梅面对真心对己的弟子,她不能不说真话。

“妈!”班华激动起来,“我相信一定有优秀的大男人走进你的生活!一个人老了会孤单的。我爷爷走的早,虽然我父母很孝顺奶奶,但感到奶奶还是孤单。”班华说的是真话

世上几多虚假情,但留师生一点真。

这一顿酒饭,柳留梅可谓酒醉饭饱。

安大厦师生间的忘年之恋中的不大不小的一个插曲算是演奏完了,安老师则更加努力带领高三弟子们向高考冲刺。高考结束,凯歌高奏,这一届的高考物理成绩在全市排名第一。班华顺利的考取一本。

高考放榜的第二天上午,班华的母亲来找柳留梅,带来一大提兜食品。

“柳书记,一直想来看您,拖到今天才来,不知道怎么谢您。”

“班华姥姥的病可好一些?”

“人老了,有病好起来也难。可是我不能老在上海照料老娘,要工作。班华考上了大学,这四年大学花费是不小的。”

柳留梅想,班华在大学的生活费等费用,大概不用父母负担多少吧。安老师在教师中属于富有阶层,特级教师的的待遇,加上他是多面手,物理以外,数学、外语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就寒暑假的补习,每年进几万不费力。虽说上面下文不让教师假期开补习班挣外快,但家长找上门来不开也不行,这就叫市场效应。一考定终身的高考制度,催生出各地中学教育军事化的“高考工厂”就是个大怪胎。而在假期补习班算是小小不言的事,没必要发文禁止么!高考工厂可能禁止?这叫禁小不禁大。

另外安老师他特擅长电脑程序和修理,市里单位电脑故障难以解决的话,请他去诊断往往手到病除,要是他收费的话也是笔不少的收入。这个班华头脑不糊涂,找了个有脑袋的男人。女人找男人,这男人顶层的脑袋可是第一位的。脑袋好了,不仅可能先富起来,还可能造出聪名的下一代。

“听你女儿说,她打算上大学后,搞些家教。”

“那不可以。女孩子到人家搞家教,很不安全的。”

“我上大学时搞过家教,这能锻炼年轻人的社会沟通能力。至于安全,小心些,警惕些,不会有问题。再说社会还是好人多。”

“是啊,我这回在上海照应老娘,就顾不上女儿。班华得肝炎,听说还住院,折腾了不少人,还没有误了考大学,这要感谢你和班主任这些好老师。”

“帮助学生,这是我们老师分内的事。”

班华妈从坤包内取出一包大中华烟:“我可以吸支烟吧!昨晚看碟片看迟了。”

“可以的。”柳留梅拿出一只烟盒。这烟盒还是小琴留下的,那时她男友有外遇很苦恼而吸上了烟。她知道班华母亲是一家企业推销部门的经理,这项工作同烟酒有不解之缘,“看的什么片啊?”

“法国的《初吻》,我老头弄来的,女演员苏菲演的真好!”

“苏菲-玛索,可是法兰西玫瑰啊,她的形象有点像班华。”柳留梅说,小琴丈夫喜欢看外国片,他的警察职务弄来国外碟片很方便,常邀柳留梅一起看。《初吻》她颇为欣赏已经。。

“我女儿没这么漂亮,可是同《初吻》中的女主角的叛逆性格倒有点相像。”班母吐出一缕白烟,轻叹一声,“柳书记,我要同您诉诉苦,我就不知道,老头为什么恋上我女儿?他怎么就敢欺骗我女儿的感情呢?”

柳留梅没有吱声,她只是作认真倾听状。

“假如不是我那口子一再劝我,我一定找那老头兴师问罪。”

“你怕还不知道,你女儿的物理高考成绩全市第三,数学成绩十名以内,功劳有一半是安老师的。”

“再怎么说,我女儿不能同老头生活。”班华母亲不知她的话隐隐触疼了柳书记,但她依然温和的笑了一下,随意的说:“安老师也才41岁,实际上是40岁不到,听说他高中毕业时17岁都不到,学校给他增加了一岁。不能算老头。苏菲成名才20岁,他的初恋对象也是第一任丈夫,已经44岁。”

“那是在法国,我们中国就不行!”班母重重吐了一口烟,“好在女儿去了大学,两人分开后就好了。我就不信大学里那么多的帅哥她看不上,有身高有身材有颜面有智力的我女儿不吸引男生眼球?”

谁知这位母亲的设想可能成泡影。化解她美好设想的正是安大侠。暑假开始没几天,安老师还是面陈包校长,请求辞去教职。

包校长知道这位特级教师的倔劲,校长想了想说:“在体制内,能有你这样的名声和待遇是不多的,你最好不要放弃。”

“我不想放弃班华!”

“班华只是暂时离开去上大学,不是分手啊。”

“我必须同她在一个城市。这个时代对青年人的诱惑太多太大。”

“假如班华经不起暂时分离的考验,那就不值得你去爱。”

“她如果被诱惑,同她的品质无关,是因为她太年轻。我在她身边,就大大减少了外界对她的诱惑,我很自信。”安老师停了停,“班华很单纯很聪颖很善良,我不能没有她。”

“你去那个城市,是教书还是干别的?”

“不想再教书。去了那里再说。”

“想好了吗?你再考虑一下!”

“校长,这几年很感谢你对教师的关心,我明白我同班华的事,校领导可严可松。但你们最大限度的包容了我同班华,班华的优秀团员还是批了下来,这一点很让我感慨。”

其实包校长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这是校团委的事,由柳留梅主管。但是柳留梅的宽容寄到了校长的名下,有个好下级就是好啊!再想到柳留梅在班华事件上的一系列的处置,不为不得当,此时的包校长很感激柳留梅。觉得当初破例招聘她,后来又提拔她都似乎是他平生官场的神来之笔。

“校长,我获得可靠内部消息,你可能去市教委工作。这使我走的更坚定。”

校长没有否认。其实,上面早想把他上提的,但他没有多少热情,一则他在学校干熟了,学校虽然责任重,但生为男人,就不应怕挑重担。二则中学正是一批批同学少年成长的关键三年,为社会加工合格的半成品的重要的三年,当好中学校长意义重大。往上调,这是市领导的关心,对他工作的肯定,行政级别高这么一点。但是人生讲的是活着的意义,而非为了所谓人为设置的级别。

“既然是为了一份真情,一份难得的爱情,你就走吧。相信凭你这一身本事,到哪里都能活起来的。我这里给你办个停薪留职吧,你随时可以回来。”

安大侠为包校长至情所感,低头沉默一会,掏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校长一支,然后又抽出一支,将那盒烟放在校长的大办公桌上。破天荒自己也衔上一支,校长笑了起来:“你吸倒了。”因为内心激动,加上没有吸烟习惯,安大侠把烟尾衔在嘴里。

“校长,我那位高足小况读的是物理研究生,难得他的口头表达能力强,这是当教师很重要的条件。我已经同他通过气,原意当几年中学教师。他说只要老校长召唤,愿意为母校效劳。”

“那好,我们尽快研究。”包校长说。正题说完说闲题。校长说及当初他曾希望安柳联姻。安大俠被烟呛了,呛完后,摇摇头说:“柳留梅太优秀了,不敢不敢。不过我的一位友人真的很棒,我以后设法给柳老师当红娘老师。”

班华对柳留梅说过:“我相信一定有优秀的大男人走近你的!”此话没错。白琅打从多年前,心里就一直抹不去柳留梅。她是他第一位用灵魂去爱的人,尽管以后又有感情上的发枝,但柳留梅这一枝可说是一枝独秀。

经济学界有个边际学理论派别。1871至1874年,短短三年中,先后或几乎同时有门格尔、杰文思、瓦尔拉这三位经济学家,提出“边际效用”的概念,互相竞争得你死我活,谁是“第一个”提出此概念时,不想此时冷不丁冒出一本《人类交换规律与人类行为准则的发展》,这竟是三十年前德国人戈森写的,他已经比较系统的阐述了边际效用价值理论,戈森认为:产品对消费者而言,其效用随已有总消费的逐次增加而递减。则是因为戈森曲高和寡,理论太超前了,一个人孤独的向前走远了。就像特别有才华的作品进入网路没有人呼应,这世界也是个网络,才能太高没人理会,世界基本上是俗人的世界。

女人对男人而言,也是一种产品。

《人类交换规律与人类行为准则的发展》这本书仅仅卖出一本,所以几乎是零影响,如果门格尔、杰文思、瓦尔拉三位大侠及早知道德国人戈森的著作,就不至于为争第一而血拼。此是题外话,闲话少叙。

“边际效用”理论能不能用在人的感情消费上呢?比如这个汉奸胡兰成一生杂乱的像麻丝样的感情中,明摆着的依次就有玉凤、斯雅珊、全慧文、张爱玲、小周、范秀美、佘爱珍等产品,汉奸精神的空虚,就从女人身上找填补吧。那胡兰成到底最爱消费哪个产品?张爱玲就严厉的责问过他到底心在谁身上?他说得很动听:“我待你啊,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与你是委屈,也对不起小周。”肉麻的为己辩护,“君子之交,生死不贰,我焉可如此轻薄。却我于爱玲是绝对的。”这些鬼话是胡兰成糊弄张爱玲的。活在文学中女人最好糊弄的。

借用“边际效用”来鉴别胡兰成到底最消费哪个女人?按戈森的观念,首次消费一定比重大,因此胡兰成用情多的骨子里还是原配,就像朱元璋骨子里疼第一个老婆马大脚。

其实呢,将“边际效用”使用在感情上不一定合适。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男人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不过就事物的复杂而言,复杂不过人的感情,没有一个统一标准能鉴定感情倾向。现在已经是知名美术家的白琅,依然独身。他率先爱过同班同学,在校形影不离,但是随着大学毕业,各自东西,女方回到江南老家,在父亲的企业里当了高管,率先断绝关系。以后白琅又同一位护士交往,无奈被女方父母强行分割。以后他又爱上柳留梅、洗婴、小简,不过他决非是胡兰成之流,公狗似的见一个追一个。

柳留梅因为不敢或不忍心伤害老夫子,便用逃避的方式躲避开白琅,去吴门应聘。而白琅后来又怎样的爱上洗婴而不成呢?所以说,人的感情往往是九曲黄河。男人面对感情难,女人亦不易啊!爱的不确定性,有诗为证:

为爱而来,

却非为侬而爱,

走到一起,

却不属于侬一生。

白琅邂逅洗婴是在柳留梅南下以后,继续追求柳留梅已不可能,只好把心思收回放在画画上,并萌生出考研的想法。市美术协会举办青年美术家培训班,白琅添列其中。培训班上有人体写生,可是女性**模特一连有三个昙花一现,第四个女模终于坚持到底,她就是洗婴,她之所能坚持到底的原因,是因为亲爱的姥姥病了,需要住院,但是住在上海棚户区的姥姥一生都没有钱,母亲下岗,也是没钱的穷人。在这种情况下,洗婴咬牙应征报酬相对高些的模特,将所得大多数寄给姥姥。就在这个培训班上,白琅主动的追求洗婴。这个时候,洗婴已经离开了秦根,正准备离开这个城市,无心再在这个城市有新的感情投入。因此对于白琅的感情攻势一直取防御势态。洗婴的女友叶酸妹知道这一情况后,有意留意白琅,一见白琅仪表堂堂,面相忠厚,便批评洗婴:“女人总归是要找男人的。这么个大男人,有相貌有工作,你不应该拒绝啊!”

白琅之所以强势进攻洗婴,一是因为洗婴的身世很使他怜惜,白琅是个极富有同情心的青年。当他得知这是洗婴第一次参与课堂模特,而且是为了为姥姥筹集医疗费,使得白琅对洗婴多了份敬意,真正相爱的成分中是少不了敬意的。二是洗婴形象出众,几乎获得美术培训班上绝大多数人的正面评论,她的人体之美惊倒课堂一大片,对她有爱意的不只是白琅一个人。这个竞争加剧了白琅对洗婴的感情。三是在一次酒后的单独相处中,突破了底线,白琅发现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漂亮女孩竟还是处长,这使白琅吃惊有些感动,这更使他对洗婴的感情大幅度提升。因为底线突破,白琅觉得总有个交待,不能弃之如敝履。浓墨重彩的爱,往往是爱之若魔,弃之若宝。

每个男人都有处子情结,这没什么可指责,但是一定不能使此情结成死结。

然而,自此以后,洗婴再也没有同白琅亲热,而且突然离开了白琅,她给他留下了字条:“你一心一意的考研吧,我不能分你的心。”谁知两人分手后,洗婴发现有了身孕,她曾经考虑过回到白琅身边,但终于没有。

她知道只要她回去,他就无法考研,她相信凭着他对绘画的执着和已有的成绩,他会成为有成就的画家。于是她找到可以信赖的艾教授,希望通过长者的帮助进行人流,不意又遭逢姥姥病故,回到上海奔丧。在上海期间邂逅德国佬,德国佬决意娶洗婴并非常乐意当洗婴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这一胜于九曲黄河的过程前已有详细交待,不再细述。

要细述的是,洗婴在德国丈夫一再的催促下,决定回国为女儿认父,并且也考虑同意和毋士禾去做一次dna鉴定。陪同洗婴母女回中国的还有洗婴的小姑子绿娣,绿娣本人要去一家德国在华企业应聘。洗婴一行三人在上海母亲家稍作停留,便长驱艾教授的城市。艾教授已经得知洗婴要来,请了个钟点工,将家里旮旮旯旯清扫了一次,准备让洗婴母女住在自己家里。因为上回他去德国是住在洗婴家的,中国人讲究来而有往。

艾教授并不知道绿娣一起来,直至见了绿娣,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绿娣一见艾教授,就很激动的拥抱艾椿:“艾,我好想您!”

艾教授已经三年多不见洗婴的女儿,已是很懂事的小学生了。在德国,学校的假期各州不一样。夏天里,七至八月有一个多月的长假。秋高气爽的金秋十月,小学生还有有一至二周不等的的假期。金秋十月,艾教授的城市不冷不热,不干不燥,正是宜居之时。难的是这个城市少雾霾。幸福的童年啊!中国儿童何时摆脱童年的不自在?

两年前,艾教授在德国还没怎么注意洗婴的女儿,一个普通的可爱的小女童,现在发现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女生,却有初中生的身材,已见美女的端倪。这脸型方中有园,明媚皓齿,使艾教授想起另一位人的脸型,但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及至洗婴道出原委,艾教授才恍然大悟。

“我认识他!”艾椿说,“只是不知他现在萍踪何处?已经是大画家了。这样,我打听他的老家父母。”艾椿去市教委找到教委副主任,他原先在市郊区当校长的老学生,应该知道老部下白琅的家。老校长说知道,便弄了辆车,陪艾教授去白琅父母在郊区小镇上的家。事有奏巧,白琅还真的就在家,他是回来为父亲去世一周年上蚊烧纸的。父亲是得癌症走的,这个地方曾经招商引资一家化工厂,污染的出奇严重,前两年不得不关闭,但是水和土地将长久受害,跟着人也受害不断,附近得癌症的病人显然多了起来。用人的健康换所谓的地方经济效益,无疑是杀鸡取卵。这一代中国上下领军人的为急于求效益而短视,为发展而牺牲青山绿水,这一教训会沉重的载入史册。

白琅一见老校长和艾教授,又惊又喜。白琅这回是悄悄的回到老家,他不愿意虚张声势。现在他是大画家了,已经上了市长的本市名人榜,这名人可是这个市的软实力。如果得知他回来了,一定是上规格的接待。

艾教授并没有急着告知老学生自己为什么要找白琅。已经成为市教委负责人之一的老学生一定要请往昔的部下白琅去市里。

“校长!”白琅依旧用以往的称呼,“你老领导和艾教授亲临寒舍,能不喝上三杯薄酒?”拗不过白琅,中午就去了镇上一家新开的所谓大酒店。但是一到酒店,就碰上镇书记、镇长,他们是招待一位来镇上投资的南方老板。书记见市教委负责人在,一定要拉着入座,自然艾教授和白琅也添列其中。镇地方官反倒不很清楚白琅的分量。这一顿酒饭自然是表面热闹的应酬篇章,只是花去的时间有两个小时。书记同市教委副主任坐一起,有不少共同的话题,镇长是负责招商引资的,自然主要交谈对象是投资人。

艾教授同白琅挨在一起,彼此也有不少话题。艾教授是有的放矢发话,他主动说起在德国画廊见到白琅的油画《乡镇》,白琅的谈兴一下浓了起来,就说起《乡镇》画作的创作经过。艾教授说,在德国画廊展出的《乡镇》,有展出的照片,是他一位国外朋友拍摄的,这位朋友来看望自己,并希望能见到油画作者本人。白琅说那一定要上门拜访艾教授,见一下这位异国朋友。席间,白琅自然说起在河南农村见到柳留梅支教的事,并不吝啬赞美柳留梅的语言。但没有细说,艾教授只是听着。

第二天上午,白琅如约拜访艾教授。因为洗婴女儿吵着要爬山,洗婴就带带女儿去住宅附近的小山岗。白琅来的时候,艾教授也不在家,去市场采购新鲜的素菜和鲜牛肉,因为绿娣喜欢吃红烧牛肉。绿娣接待了客人,见到高于大多数中国人的高大的白琅,眼睛一亮,白琅则是惊于金发碧眼世界中还有这般中国式小巧玲珑美貌的的外国姑娘,就遗憾没有带上素描笔和纸。

“您好,您是拜访艾教授的?”绿娣问。

白琅左右扭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方确认这为说地道汉话的,是眼门前的这位外国姑娘。

绿娣以主人的姿态为客人沏了一杯茶。白琅表示谢意,心想这大概就是艾教授的异国朋友,便问:“请问您的大名,您的家乡在哪里?”

“玛格丽特-郝茵斯塔,我的中国名字叫绿娣。家在德国的科隆。”

“绿娣,这名字很好听的。按我们中国习惯,还得有一个姓。”

“不,我的中国姓是‘绿’,名是‘娣’。”绿娣很认真的说,显示出德国人的较真劲。

“我还真没有听说这个绿姓。”白琅显示出艺术家的坦率。

“请问贵姓?不好意思。”

“我姓白,名叫琅,不是虎狼的狼。”白琅用笔写在纸上,“这个琅字,是那种美好的石头”

绿娣点了下头:“懂了。白琅先生,关于‘绿’是否是贵国人的一种姓,我请教了艾椿教授。他说,绿姓原是大姓,绿姓一族在清朝是皇族,因为皇位争斗被抄了家,不得不改姓‘陆’,但是后来又恢复了。”

“我作为中国人不知道中国人姓的知识,这很惭愧!”

“不!我的中国名字是我的嫂子洗婴命名的,可她也不知道中国有没有‘绿’姓,她是因为喜欢绿色,给我起名绿娣。中国有百家姓,百家姓以外,还有不少姓氏,中国真是太丰富了。”显然这位德国姑娘是给白琅下台阶的。

“玛格丽特-郝茵斯塔,贵国科隆一定是个很美的城市。”白琅称呼她的母国名字,以示尊重。

“您去过吗?”

“我的精神去过,但我希望我的身体也能到达您的故乡。”白琅抒情的说,他的意思是自己的油画《乡镇》已经在科隆展出。

“感谢您向往我的故乡。”

“玛格丽特-郝茵斯塔,您的侄女的父亲为什么没有来?”

“他因交通事故受的伤刚好不久,回到大学工作,教学很忙的。”

正在这时,艾教授提着菜篮回来,见白琅来了,洗婴和她的女儿却不见。

绿娣这时去室外找嫂子和侄女。

“十年一觉扬州梦。”艾教授将白琅让进书房,“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你第一次光临寒舍应该是过了十年了,这多岁月,你的人生事业跨越了一大步。”

“这个十年,艾教授你几乎没有什么大变化。我的父亲比你小的多,却已经不在了。”白琅有些伤感。”

“这是环境的罪恶,我们以牺牲环境和人的健康换取经济效益,是不可取的,你们名人们应该呼吁。”

“老百姓都能够发声维权,这是最主要的。”

“光发声还不行,中国底层人民能够集体咆哮,才能得到执政者的重视吧。”

这时,白琅好像在倾听什么,艾教授随着年龄增大,听力已有退化。白琅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原来洗婴同女儿从山上回来了,正同绿娣讲话。一会洗婴的女儿扑进了书房,她争大了美丽的眼睛,好奇的望着白琅,这个中国叔叔有点特别,有着披肩的长发和络腮胡须。她同艾教授已经很熟络了,靠在他的身上,

也许是血统亲情,白琅一下就喜欢上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小妹妹,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叫冯特-洗奭。”小姑娘的中文说的不如土生土长的中国孩子流利。

“您喜欢中国吗?”

“喜欢,因为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我现在到了我妈妈的故乡,我真的很高兴。”冯特-洗奭很认真的说。

“那你喜欢德国吗?”白琅拉起她的温热的小手。

“当然也喜欢,我爸爸是德国人,那里有我的亲爱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同学。”看来小姑娘对家庭很有感情。

“你来中国,不影响上课吗?”

“我们有两个星期的假期,我们假期就是要玩好,能来妈妈的故乡玩,当然是很高兴的。”

“德国小学生还是比较幸福的,除了寒暑假,每年还有一两个不长不短的假期。”艾教授说。

“我们中国的孩子童年时代就背上人生找饭碗的负担。每当寒暑假,我的朋友的孩子就来我这里学画画,你推都推不了的。”白琅感慨,他拉着冯特-洗奭的手说:“小妹妹,你什么时候能单独的来中国,你就长大了!”

艾椿轻轻的哼着一首歌:孩子孩子快长大,长大离开家,告别爸爸和妈妈,独自闯天下,小小翅膀快长大,不怕风雨大,飞过千山和万水------

不想在门外面的洗婴听到这首歌,触景生情,晶莹的泪水一滴滴的淌下,她去德国,虽然是为了爱情,但对他本人来说,是独自闯天下。绿娣自然不明白嫂子的感情变化。

艾教授说,还得去超市一趟,绿娣说她也要去,便拉着侄女的手,三人一起出门。绿娣对嫂子说:“留下你招待客人吧。”艾椿是有意回避,让这对曾经的恋人留个对话空间。

洗婴拿出一张绿娣拍摄的油画《乡镇》照片:“这是我的小姑子绿娣照的。”

白琅望着自己作品的摄影,心绪纠结。不想油画《乡镇》成了他同洗婴恢复联系的重要谋介,假如他那时没有下决心考研,乃至不得不冷落洗婴,也许洗婴不会离开他的。一个艺术家的奋斗必然要作出某种其它方面的重要牺牲。自己其实心里一直牵挂洗婴,不知她在尘世的摸爬滚打中是否伤痕累累,没有想到她去了天涯异国,丈夫是位高校教师,家庭生活应该还是可以的,这使白琅感到欣慰。

“你的夫人没有回来?”洗婴问。

“惭愧,至今还是王老五,光棍一个。”

“你已经不是光棍。”

“此话怎讲?”

洗婴觉得没有必要绕弯子,这次远涉重洋回国,不就是为了寻找女儿的生身父亲?也许是上帝的安排,这么顺利的就见到了。她给白琅的杯子里兑了些热水:“我听刚才你们父女对话很热乎的!”

白琅忽地楞住,又立即醒悟。洗婴告诉了白琅女儿的出生年月,说:“这次回国就是要为女认父。假如你需要做dna,趁你在这里就做好,你确认的话,要签署一个有关文件。”

“不需要dna,你给我送来这么个娇宝贝女儿,喜欢还来不及。我们今天就可以去公证处,取得有关文书。”

“我们夫妇欢迎你去看你的女儿,我想女儿也会欢迎你去德国的。”

“我一定会去看你们的,明年我可能要去德国杜塞尔多夫,参加一个画展。”杜塞尔多夫是北威州州府,一个名符其实的的国际艺术之都,是德国西部的高规格的艺术之城。有著名的美术学院、四年一度的艺术节、26家博物馆以及100多家画廊,杜塞尔多夫拥有丰富多样的艺术和文化,是德国一张炫亮的名片。

当天中午白琅在市内宴请从德国来的客人和亲人,宾主尽欢。

因为高兴和遗憾,白琅喝高了。适巧酒店属于毋士禾旗下的,这里的主管认识老教授,知道毋老总非常高看他的老师艾教授,便给开了一个大套间,安置醉倒的白琅。大家也就在房间喝茶闲谈。

也许是血缘的联系,席间冯特-洗焸就对白琅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亲热,这时小姑娘尚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她也喝了两杯中国红酒,有点晕乎乎,便躺在白琅的身边。

艾教授笑了,因为他这时方见到这对父女脸型的雷同,这个遗传密码真是神奇。摩尔根真是了不起。

艾教授见洗婴打哈欠,知道她累了,便要她们回去:“我在这里看一会,你们先回去。”艾教授掏出钥匙,要交洗婴。绿娣却说:“你们都回去,我在这里看着白先生。”

艾教授见绿娣执意要留下,就对洗婴说:“那我们回去吧,等会来替换绿娣。”

这样房间只剩下一个醉人和一个热情的人。其实白琅并没有真正醉倒,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没有喝酒之前就被浓浓的兴奋醉了,从此他就不是光棍,他可以告知天下:我有个漂亮女儿生活在莱茵河边。对男人来说,某种意义上,女儿是第一位的。

艾教授回家待洗婴母女睡下后,靠在沙发上休息缓口气,打算再去宾馆。不想止不住的困倦袭来,竟昏昏睡了过去。

宾馆的绿娣也并没有等艾椿去接替,绿娣觉得在中国某个地方的宾馆内静静的守着一位她看着舒服感觉很不错的画家,是上帝的安排。小侄女有这样一位艺术家生父,绿娣很欣慰。德国人的生活一般比较严谨,干什么事情,习惯把前前后后想清楚!可是德国人对爱情这件事却突破了严谨的框子,在他们心里,爱情不是办一般的事情,不能以利益挂钩。主要的是相互欣赏与否,爱情的开始是从欣赏入门的。

此时的绿娣很欣赏这一个屋顶下的男人,他没有理由不欣赏:一个身高体壮魁伟的东方男士,一位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一位尚未有妻室的王老五。要说她现在就爱上白琅,这不符合德意志民族的基本品格——严谨。而任何国家的女性总是比男性要矜持些,她不像乃兄来中国游学时,遇见中国姑娘洗婴,就一下突破德意志的严谨,发动爱情攻势,发挥德意志的韧劲,终成正果。

91. 第九十二回 金门寿院阳路短苦 道山陵园关闭永远

白琅后半夜醒来,宿酒基本消解,感到口渴,见旁边的案几上有茶杯,打开杯盖,见有大半杯茶水,还是温乎乎的,便一下喝完,十分解渴。 看了对面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他看到歪在沙发上的绿娣,饱满的乳胸均匀起伏,睡态可掬,便拿起一条毯子,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他估计这位异国姑娘一定是守着他的,而且睡着不久,因为刚才喝的温茶可以证明。

白琅关上灯,让绿娣静静的睡。自己坐到窗下的沙发上,在温馨的秋夜中享受思考。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种滥调无非就是讥笑人类思考的浅薄,其实人类所以为人类,就在于人能思考。尤其在处理关键问题上,必须认真的思考。

现在白琅也的确处在他人生的转折处。自己已经有了女儿,觉得肩上的责任重了。女儿处在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中,不用操心。他要思考的是怎样当好名符其实的父亲?父亲不只是一个名字,是动词。

这时听得有轻轻的敲门声,倒是歪在沙发上的绿娣惊醒,起身去开门,见是艾教授。

“绿娣,你辛苦了,我来晚了。”艾教授进门就表示歉意。

“还是您辛苦!”绿娣让进了艾教授。

白琅把南窗的大窗帘拉开,打开一扇窗,早晨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吃完早饭,三人离开了宾馆,在街上闲遛一会,发现有个像模像样的婚姻介绍所,绿娣提议进去看一会,她对中国的细节很感兴趣。

婚介所里有个展板,写着温馨告示:有伴的男人或女人偶有情但可原谅的感情出轨,不必大加鞑伐。对婚姻有厌倦,不一定立即分手。相爱的人不必爱的死去活来。没有爱的婚姻不一定是糟糕的婚姻。

德国民族是哲学民族,绿娣望着告示说:“这里很有哲学味啊!”绿娣用随身带的照相机,镜头对着展板。白琅微笑着点头。

出了婚姻介绍所,白琅问艾教授,对展板上的几条提醒怎么看?

艾教授认真的说:“这里有藏龙卧虎之才,几条提示很有见解,非庸才能想得到。就说‘相爱的人不必爱的死去活来’,告诫对爱的投入要有节制,疯狂的感情不能持久,这是被一再验证的。再说‘对婚姻有厌倦,不一定立即分手’,估计身在婚姻中的人,久了大都会有腻歪感,严重的是厌倦。审美疲劳么。但这种疲劳是可以调节的。‘偶有情但可原谅的感情出轨’,一定是心有旁骛但无实际行动,仅仅是感情出轨而非身体出轨,这的确不必大惊小怪。心中有情人的想象,在中青年中很普遍。”艾椿以过来人的资格解读着展板。

“我不完全同意您的看法!”绿娣说。这时候来了几位上学的小学生,很大方的要同绿娣照相。绿娣把照相机递给白琅,很乐意的答应了小学生的要求。

艾教授问小学生为什么要同外国姑娘合影?一位调皮的男孩说:“她长得很美,像动画片中的金发碧眼的精灵大姐姐。”

小学生搅局,艾教授也忘了问绿娣她有什么不同的看法。转而问白琅:

“听说你今天要离开去石头城参加一个画展?”艾教授问白琅。

“我决定推迟两天,洗婴她们来了么。今天我很想带着女儿去我母亲那里,让老人家高兴。自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心情一直不太好。请您同洗婴说一下,她如果能同绿娣一起去,就更好了。”

白琅拦了一辆的士,三人一会到了艾教授的家。

“去您的家?”绿娣问白琅。

“是的。你可以看到我的油画《乡镇》的原貌,《乡镇》寄托了我对故乡的深情。”

艾教授向洗婴转述了白琅的要求,洗婴想了下说:“那就让女儿去吧,奶奶见了孙女,如果心情好,对身体也有好处。”

“老人家一定高兴的。对孩子来说,这也是认宗归祖。我们常问,你从哪里来,你去哪里?我想对每个人来说,起码的应该明白,你的生命来自哪个父亲哪个母亲。你父亲和母亲又从哪里来?”就像易中天执着的去越南凉山,寻找先祖明朝凉山知府易先的踪迹。

这句话触动了洗婴,因为这两天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同毋士禾去做dna。毋士禾因为一笔生意,还在外地。这会洗婴回国,她主要是为了女儿认父的事,自己的血缘问题并没有急着要去搞清楚,因为她觉得让已经不在这世上的那位父亲的灵魂安静是重要的。

待到白琅屁颠屁颠的兴奋的带上女儿和绿娣离开后,洗婴说:

“艾伯伯,我想请你陪同我见几个人。”

“哪几个人?”

洗婴回答要拜访的四位尊者是:“一个是大众娱乐城的乐经理,我十六岁去他那里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活,他是给我发第一份工资的人,而且是他答应我卖唱不卖身的老板,从没有对我使坏,而且实际上他保护了我,我真的很感谢他。一位是派出所的裴所长,我开的小理发店在他的辖区内,他因为每月到我那里理发就熟悉了,他的胡须像他的人一样,特钢强,他说市内能对付他胡子的理发师很难找到。后来我的小店里发生了血案,我吓破了胆,假如不是裴所长安慰保护,我可能要隔离审查,后来是他给我另找了个出租房,让我继续开理发店。但是因为那血案给我心里的阴影一时总是抹不去,我已没有多少热情重操旧业。后来我的跨国婚姻的办理,他也帮了不少忙。那时我对所长说,我该怎样来感谢你?他说,嫁到国外,很难再见到你,请你给我刮最后一次胡子吧。”

“这两位应该去探望的。”

“还有一位是秦根老师,我在他那里陪他三个多月,对我是温良谦让,没有一点非礼之想,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言语不当,你同秦老师不会有误会。我想你们的误会早就消了。秦老师因为同他老伴妹妹的女儿谢晴结合,而有所谓的**之说,但我不这么看,他同谢晴的结合不是苟且,是符合宪法婚姻法的。我陪伴他几个月的生活中,体会到秦根老师是个好人,决不是流言所传的那种轻佻。他是我人生中一位不能忘却的长者。”

艾教授带着洗婴打的去了市郊的一所名为“夕阳美养老院”,院门两边有对联:

金门寿山享晚景,华堂福海念党恩。

真是不巧,秦根于前天离开了托老院,被他同谢晴所生的女儿秦谢接走,去女儿家过上一阵。在洗婴的要求下,院长打开了秦根所住的四楼一间十平米的房间。房间有烟味、少许的霉味。洗婴望着杂乱的房间,床上脏兮兮的被子,被子掀起一半,似乎人刚刚出被窝。艾教授去厕所解小手,见抽水马桶屎痕斑斑。

毕竟是农村的托老院,条件简陋。而院外不远处,是个没人问的垃圾堆放地,院墙外是个废品收购站,脏乱无比,散发出阵阵气味。好在秦根只是暂时栖身在此,一捱拆迁后的新居建成,就可以搬离。

艾教授打开一扇窗,因为上楼有点累,便在一张熟悉的太师椅上坐下,发出挚友重逢的太息声。这把太师椅还是前妻谢晴买下的,先前,每回艾椿拜访秦根,主人都会让客人太师椅。睹物思人,不胜感慨。

托老院长是个少妇,颇有姿色,看得出人很麻利,虎虎有生气。让有朝气的年轻女人当托老院长是个不错的安排,调剂一下托老院的老衰的色调。她说:“秦先生是很不会整理自己的老人,平时穿的像个乞丐,他是县级退休,退休工资不少。应该找个老伴给他整理。秦先生脾气不太好,晚上很晚才睡,在桌上写些什么,人说他的文章写得好。到了第二天近中午才起身,他就不让清洁员进门打扫卫生,说是影响他睡觉。老人么,你对他的脾气只能忍让。他的烟瘾大,经常室内烟雾弥漫,我们劝他少吸,希望他多活几年。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能来我们这里,也是我们的缘分。”

“院长,秦先生离开时有没有办离院手续?”艾教授问。

“他同我们的签约期还没有到,这回是到女儿那里暂住一阵。他女儿看样子很能干,假如女儿对他好,我觉得秦先生不一定在我们这里。”院长说。

“大多数老人喜欢在自己家养老,只是不明白他的房子拆迁以后,怎么到现在新居还没有盖好呢?秦先生已经赁房四次,因为人家看他衰老的样子,不敢让他住长住,房东总希望自己的房子是吉房。新房盖好后,他还是要搬回自己的房子。”艾椿说。

“光有新房还不行吧,我对秦先生的女儿说,搬回新房后,给你爸找个家政,处得好的话不妨留在身边。”女院长说。

洗婴见杂乱的桌上有个小铜人,她的眼一亮,这还是她当年从地摊上淘来的,看来秦老师一直留这小铜人在身边,真是情义人。不禁心头一热。

“你们这里老人的衣服被子脏了,有人洗吗?”洗婴问。

“有人洗的,要交点费用。”

“院长,这床上的盖的和垫的被子,被套拆下后,给清洗一遍,要多少钱我先给。”

“可以,我马上让洗涤组组长来一下。”

一会洗涤组长来了,是个胖女人,四十多岁,两只胖胖的手红红的,她牵了个四五岁的女孩,说是她的孙女。她乐呵呵的,看来她对生活很满足,这是一个幸福的人,底层人中许多人,物质生活要求不高,但对自己的别人看来是艰苦的生活充满乐观,这样的劳动者值得尊敬。胖组长只要了一百元洗涤费,洗婴给加了五十元,对方千恩万谢。对小女孩说:“给阿姨唱个歌!”

小女孩立即童声童气的唱:

石榴花,开得旺,

老板喝酒四娘唱,

三娘坐着不起来,

大娘趴在床上睡。

艾椿一听这个儿歌有意思。

“这是我们村里给村书记编的唱,村书记已经被抓走,他贪污犯法,有几个女人是公开的。”胖组长说完,牵着孙女,谢了洗婴下楼了。

这个养老院之所以办的简陋,同那村书记的贪腐是否有关?让原本老病孤独的老人们在这脏乱的养老院残喘苟延。

离开乡村养老院,洗婴扶着艾教授转向大众娱乐城,一路上上车下车,上楼下楼,洗婴都主动的扶着艾教授,虽然艾老头还不到需要别人扶着的衰老。这让艾教授享受着友情加亲情的愉悦。

艾教授说:“我同秦老师早已没有了芥蒂,你来看秦老师很好,他回来后看到被子干干净净,一定很高兴。我们老年朋友间,不像年轻友人间常有往来,一般无事少有往来,主要是精力来不了。”

这时洗婴的手机响了,接听后是女儿的声音:“妈妈,我们到了奶奶家,奶奶家的院子好大,好玩得很,有小狗,乌鸡,大白鹅,还有葡萄。”

“那你好好玩吧。”关上手机,洗婴感慨地说:“也许是血缘关系,女儿同白琅见面才两天,两人就很热乎。”

“你这次带女儿回国认亲拜祖是个时候,女儿的童年很需要父爱,你女儿的德国父亲催促你回国找女儿的生父,说明他是很爱女儿冯特-洗焸的。”

大众娱乐城外部格局依旧,但内部已经完全翻新,更显豪华。里面的服务人员,洗婴一个都不认识了。洗婴要寻找的老板说是在家休养,现在的经理是老板的儿媳。女经理拨通了公公的电话,轻言细语的说了一会,放下电话后说:“我爸欢迎你们去家里。”

老板的家在闹市区,看来还不是吞吐风云的大老板,大老板不会在空气质量差pm2。5超标的闹市区安家。进了娱乐城老板的家,洗婴递上一篮鲜花和一提兜高档水果。但是老板已经不能站起来了,在轮椅上深深的欠了下臃肿的腰。艾教授见室内窗门紧闭,闻到室内有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小洗,我得中风快三年了。我听说你去了德国,在那里安了家,很好。你在我这里干的时候,我就对别人说,小洗眉宇间不俗,以后会有好日子。我看人十有**准头。”

“很感谢老板那两年对我的关照。”

“干我们这一行的,多有被外界妖魔化。同行内我的朋友中,其中还是的确有正派人,绝不使用未成年人,不强迫人干这干那。干娱乐这一行的,能干出名堂的,还真的要有德性的人来干。干垮塌了的,还是老板没有以人为本的品质。”

这一番话使艾教授耳目一新,这是否是眼前的这位娱乐行业的老手的自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番话很有道理。不仅是娱乐行业,哪个行业和部门不是如此?高到国家主席,低到居委会主任这类芝麻官;大到跨国经营的大老板,小到小巷买卖的蚂蚱经理,能为百姓和历史肯定的,不都是人品好的人吗?

艾教授见客厅宽大,足足有秦根在托老院寄住的房间六七个那么大,而且有足够的高度,住在这里没有天低地窄的压抑感。不像老百姓购买的商品房的高度局促,遇到天阴和雾霾或者不顺心的事,低矮的房舍就似乎格外压迫人。现在的商品房虽说国家标准是2。80米,但是被许多建筑商钻了政策的空子,为了压低成本,有意压缩高度,加上业主简装,实际高度不过二米六五左右。艾教授估计老板的住房是买地自建的。不足之处是落在闹市。艾椿感到有点晕眩,便直率的对老板旁边的女人说:“能不能把窗子打开一下?”

老板笑说:“我这里按了lg空气净化器,这是行业领先的家用空气净化器产品,是‘一次性消费’放心产品。我各个房间都有台空气净化器,还有空气质量检测仪,光买这些东西就花去十多万,但这总比得了肺癌之类的绝症,花上几十万也治不好合算。但这东西有臭氧生成,要是窗门关闭久了,容易头疼胸闷。可见凡事两全其美很难啊!”

“有条件的可以喝罐装净水,吃上无毒米面和果蔬,但是难以避开受污染的空气。普天之下,莫非pm2。5。”艾椿感慨。

“我这一生离不开城市,就像许多当官的离不开京城,明知京城空气不好。”

客厅内有个金碧辉煌的神龛,内有站立在莲花宝座上的慈悲观音。神龛两边各有一个精致的镜框,右边是佛门极乐世界,中间端坐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左边是弘一大师李叔同的《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须解如来真实义。

字虽非李叔同原作,但楷书写的还可以称之为书法。

主人见艾教授目注神龛,便挪动轮椅,对着神笼:“艾先生,这字是我涂鸦的,这几年两条腿不能动了,手总不能再闲着,每天写写毛笔字,不至于枯坐着。这书法同佛法我觉得是相通的,都讲一个静,静心修炼。我们一家都是佛教徒,我是信奉无上妙法的。”

“看来你是有体会的,心无旁骛,是学习中国书法的要诀。”艾教授的书瘾上来了。

“艾先生,你是书法行家,你给毋士禾毋经理酒店挂的《洗手图》手书的配诗我还记得:‘洁物洗手更洗心,爱国健身尤健德’。句意好,字也写得潇洒。那时候我行动还自由。那时就想有一天能拜您学习书法。不意今日茅舍相逢,甚幸甚幸!”

老板将“幸甚幸甚”说倒了,但老板这一番不酸不甜的热词涌上,艾教授不能不佩服老板是位有心人,竟记得《洗手图》的配联。这样的有心人和记忆力,怕是他发财的本事之一。

“士禾是我的学生,他要我写不能不写。”艾椿谦和地说。

“我同士禾关系也不错,我一直劝他信佛。毋经理这几年不太顺,老婆得精神分裂症,前一阵又陷进一桩命案,加上我行动不便,也久已没有见到他了。”

客厅内的大挂钟已经敲响了十一点,洗婴站起来告辞。

“用过午饭再走。”老板是诚意要留饭,但是洗婴坚辞。

“老板的心意我领了,我想抓紧时间看位朋友,我明天打算就离开这里,陪小姑去北京一家德国公司,小姑想来中国工作。”

“应该说恭敬不如从命,但是你远自德国回到祖国,并不忘抽时间来看我,我能不留顿饭吗?说的过去吗?洗婴你这一回去,还不知何时再到这个地方。艾教授也是不轻易上门的,哪能不对饮几杯老酒?”老板边说便转过身对一旁的中年女人,“你去酒店看下,订几个时鲜菜,让送到家里。昨天朋友送来的大螃蟹蒸煮几只。”

老板笑说:“我们就在家随便吃,倒不是我行动不便,而是家里吃饭说话自在些。”

老板如此诚意,客人只得留下。

这时,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干练女人,老板说:“孟嫂,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来了客人,在家吃。菜已经在酒店订了,你煮点饭,把螃蟹蒸出来就行。你父母还好吧?”

“还好。”

“不是明天回来的吗?”

“父母让我早点回来的。”

这个孟嫂,其脸形和身段,艾教授觉得似曾相识燕归来。

“孟嫂是我请的家政,很能干的。说起来还得感谢我的朋友苟经理,是他介绍来的。”

这一说,艾教授的记忆复苏,想起了苟经理的贴身保姆小孟,小孟家姐妹五人,没有兄弟。五朵金花个个能干,但父母还是有遗憾。这孟嫂或许是小孟的妹妹或姐姐,其脸型和生段可以作证,这个遗传大师真是太伟大。

一桌丰富的菜,桌上放四瓶凯西莱茵白葡萄酒。围着吃的只有五人,两男三女。“今天是小范围的家庭便饭,我没有要我的家人和朋友作陪。我们今天喝德国产的葡萄酒,因为洗婴从德国来么。”

洗婴不由得心动,老板是诚意待客。

听老板介绍,艾教授才弄清楚,陪在老板身边的女人是他老婆的姨妹子。至于这姨妹子是否同苟经理身边的小孟有关联,此种场合不必多问。

酒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沉默型的,始终言语不多,即使喝了很多的酒,也会很沉静。这类人性格大多内向。一种是兴奋型的,沾酒以后,就显得情绪化,话就比较多,但并不张狂。一种是狂人型的,随着酒量上升,便会手舞足滔,夸夸其谈,甚至闹事。这类酒人,性格外向,易怒。丈母娘挑女婿,不妨到酒场上物色,最好挑第二种类型的人。

老板属于第二种类型。他的酒量看来是可以的,但因为中风,有所控制。

酒到一半,老板的话盒子打开:“我糟糠妻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八十年代末,我们夫妇开始创业,太忙,就把八岁的女儿送到她外婆家,一岁和三岁的两个儿子,送到我农村的父母家。儿子都是到了上学的时候才接回来,同我们的感情已经疏远,好在长大后能够自立。他们不习惯常回家看看,我也不勉强他们回来。”

“常回家看父母的不一定就是好。我的邻居三个儿子,每星期都带着媳妇孩子或父母家,星期天老两口忙着买菜和蒸煮炒,累得骨头散架。这实际上是啃老。孩子们自立生活,做个守法称职的公民,不给父母添麻烦,即使常年少有回家,也就算是孝顺。我们中国老人对子女的的过度关怀,我以为值得商榷。上星期我有位朋友,嚅嗫着找我借钱,原来他那三十多岁的儿子在外挥霍,欠下近十万债务,逼其卖房还债,老父忙着四处借钱。这种过度关怀实在要不得。还有一种老人,儿孙们好好的,但就是心里总放不下他们,担心着担心那,乃至吃睡不安,这也是过度关怀。老人么,应该心情淡泊,心少有牵连为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自有儿孙祸,无论祸福,鬼神管着,管那么多干啥呢?”

“艾教授这话有道理。”老板的妻妹说。

“对子女的过度关怀,势必会产生对子女过度要求,要他们向二十四孝中的孝子看齐,那怎么行呢?现在中国还提倡以孝治天下,德国人认为中国不应该回到过去。”洗婴说。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这骨肉之亲,有时真的难以放下。”老板端起半杯酒,同艾教授干杯,然后有点伤感的说,“这回洗婴回国,不忘来看我,撩起我一桩心事。这得从我为什么搞娱乐行业说起,起始我是为了寻找女儿办娱乐所的。女儿从小放在她姥姥家,长到七岁时跟姥爷赶乡下的庙会,不慎走失。本来我就打算接她回来上学的,因为一件生意推迟了去接我女儿,为这我懊悔一辈子,我的老伴也因为思女过度得癌症而亡。我估计走失的女儿以后有可能被送到娱乐场所,这样我就投资娱乐业,这娱乐业,各地是有联系的,而我是有心寻找女儿,同不少同行业老板都有联系。”

酒桌上一片静默。

“艾教授,我办娱乐业,坚持三不:不搞带色的,不搞行贿,不聘未成年人。其中两条同我女儿有关。记得洗婴当时到我这里,我没有答应聘她,因为她还没有满十八岁,记得当时她一再要求,说家中太困难,我是破例聘她的。而且我同前台领班关照,要照应好洗婴,总觉得她身上有我走失的女儿印记。”

洗婴端起酒杯,神情温馨的向老板致意,一饮而尽。

“要说娱乐行业没有一点背景,也是很难立足。我很庆幸,在一家作风正派的派出所管辖范围内,所长是市公安的先进个人,他也知道我的经营宗旨,给我不少正当支持,只是很遗憾,他在执行一项抓捕贩毒嫌疑人时,不幸中弹伤亡。为了纪念他,我让小儿子考警校,当了警察。让小儿子从业公安,也是为了要寻找我的女儿方便些。据我所知,我们这个行业中,各种形式被拐骗来的女孩占到十分之二。有时我梦中会见到含泪的女儿。”

艾椿教授不能不佩服老板,他让儿子投身公安是为了纪念朋友,为了寻找女儿,不言自明也是为了家族行业。有了佩枪的儿子在,娱乐业就有了稳固的背景。

“是哪位派出所长?”洗婴关切的问。当她得知这位牺牲的派出所长就是他要去看望的那位裴所长,不禁悲从中来。老板说,得知裴所长牺牲,辖区内几乎家家有人参加他的追悼会。

“我能走的时候,每年都要去公墓祭扫裴所长的,他的墓地在公墓的松园,同我老伴在一个园区。那里有好几位民警因公牺牲安息在那。哎,现在的社会秩序还是多乱象,难怪许多人怀念开国领袖。”

当晚,艾教授上网查了下资料,见华中科技大学陆家希先生有篇文章:

报载,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至2010年底,我国已有11440名公安民警因公牺牲。1981年至2010年,全国共有10414名公安民警因公牺牲,15。7万余人因公负伤。“十一五”期间,全国公安民警因公牺牲2182人,因公负伤15734人,平均不到一天就有1名民警因公牺牲,每3小时就有1名民警因公负伤。

这里有一个值得特别思考的数字,即从新中国成立至1981年,全国因公牺牲的民警仅为926名,32年平均每年牺牲公安民警不到28人,而此后30年则是平均每年牺牲民警超过359人,接近每天牺牲一位公安民警。后30年牺牲的公安民警为前30年牺牲的公安民警的13倍。按常识,我们国家经济发展已空前繁荣,gdp为30年前的多少倍我手中无数字,大概是几十倍吧,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现实却如此相反,今天的社会秩序如此地令人不满意。许多无法想像、无法理喻的怪现象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十分令人疑惑和担忧的。

还是回到酒桌上。艾教授接过老板的话:“并不是说30年前十全十美,我并不“恋旧,但你不能不看到30年前那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雷锋到处可见的社会安定的局面,即使是在那乱哄哄的十年里,年轻美貌的姑娘大可放心的在深夜独行在陋巷辟野。现在人们食、衣、住、行都缺乏一种安全感,在街头巷尾,在住宅小区也要接受摄像头的监视等等,这说明了什么?这值得我们深深地思考、研究,并加速找到解决现实问题的办法。”

酒桌上推心置腹的可不多,有一定程度的推心置腹为最宜,万不可推心置腹的一塌糊涂。在老板家的这场便宴,宾主都很尽兴。

告别了娱乐业老板,回到家,见洗焸同绿娣没有回来。

洗婴说:“我留意了老板的空气净化器,他两次强调是‘一次性消费’产品,可能里面的关键滤芯没有更换,那必须三四个月更换一次,德国销售公司是主动上门定期更换滤芯的。如果不更换,净化器就成了吸尘器。老板那房间的气味就是不怎样。

“中国土豪脑子里少一点科学细胞。”艾椿说。

一会,白琅的电话来了,艾教授把话筒交给洗婴。白琅说,他的老娘一定要留孙女在祖居之地住上一宿,接一接祖上的地气。然后是女儿的声音,她告诉妈妈,说乡间晚上的虫鸣很好听。接下来是绿娣的声音,她同嫂子聊了一会,洗婴便把话筒交给艾教授。

绿娣对艾教授说:“艾,这里乡村的夜晚美得不可思议,这将是我一生中留下的深刻印象的生活。”异国情调加上她对画家白琅的崇拜,自然使她有最好的欣赏情志。

室内只有艾椿与洗婴两个人。

“你这趟回来,正是个时候,赶在白琅在家,父女这时相见为时不晚。我看父女俩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只是没有见到秦先生,还有那位于我有恩的派出所长。我想明天去一趟公墓。”

“我以为你还是要同毋经理见次面,而且我希望你再考虑,做一次dna吧。”

洗婴离开德国的时候,对自己同毋士禾要不要做dna心存疑虑。但是回国以后,从白琅对女儿的爱怜以及为了寻找走失的女儿办娱乐行业的老板的爱女之情深,心有震动,对毋士禾认女的迫切有了进一步理解。

第二天吃完早饭,艾教授就陪着洗婴去了公墓。洗婴父亲被人打死后,曾在殡仪馆存放一阵,希望能找到犯罪嫌疑人再安葬。那时母亲一贫如洗,也交不起殡仪馆的遗体寄存费,其实呢,她不必交这个费,因为遗体不是她送去的,但她曾经是劳改犯的家属,硬不起来。经公安局决定,一个月以后火化了,骨灰盒就放在母亲床底下。以后洗婴嫁到德国,方才寄钱回来,由母亲在公墓买了块墓地,使父亲入土为安。

找到了父亲的墓地,面积小的可怜,不过一平米而已,墓碑也是普通的石料,这是中国典型的底层百姓墓地。洗婴摆上糕点苹果等祭品,点燃一炷香,然后跪倒磕了三个头。这块墓地比较低洼,下大雨的时候,肯定会积水。碑座上长满靑苔,洗婴取下一撮青苔,用纸包好,留为纪念。

接下来找到了派出所裴所长的墓地,面积虽不大,但是墓碑比较宽绰豪华,碑料是汉白玉的。上面有几句诗,倒是引起了艾教授的注意:

永远关闭了,

我再也无法跨进一步,

到这冰冷的石门后漫步和休憩。

去寻觅你温熙的阳光,

会心的微笑。

洗婴虔诚的摆上水果等祭品,跪着行三个鞠躬礼。

“伯伯,这诗写得好,所长的夫人是中学的语文教师。”

“语文教师自有眼光。她借用了诗人穆旦的诗,恰当的表达了她的哀思。

“在德国,墓园离居民小区不远,是休闲和静思的地方,每块墓地比这里的大的多。墓碑上大都有几句诗的。”

“虽说死人不能同活人争地,但尽可能的应该把墓园当成园艺来搞,干净卫生还有艺术味,寄托了活人对逝者的缅怀。我去过江阴市的一所中学,在学校的旁边有所不大的烈士陵园,荒凉杂乱,学校为什么不发动学生打扫干净?后来学校扩大,烈士陵园属于校区内,听说将它搬迁走了。我要是校长的话,一定要留下烈士陵园的,这可是一本无字的好书,能供一代代学子阅读。活着的人,其实是可以同逝者沟通的。”

正准备离开墓园,艾教授的手机响了,是毋士禾来的:“艾老师,我是士禾,昨天从上海回来的,晚上你可有事?我们聚一下吧!”

“来了客人!”

92. 第九十三回 平地灾祸突起毋府 意外喜庆忽临农家

毋士禾听说艾老师家有客人,便说:“把客人带过来吧,我让司机接你们。 ”还没等艾椿回答,他那边响起了铃声,不是座机就是手机铃声,“老师,我们有话六晚上再聊吧。”

可是到了旁晚近八点,依然不见毋士禾的司机开车来接人。艾椿又不便打电话过去,让人觉得自己专等吃喝。人老了,晚上有口清淡的饭菜享用是最好的,出门应酬吃喝实在是个负担啊!直到八点半,依然没来车,电话也没有一个。这种情况在艾椿同毋士禾的交往中是没有过的。

洗婴倒是接到一个电话,是女儿来的,说是在奶奶家还要呆一个晚上,说农村晚间的虫鸣声太好听了。

艾教授熬好了稀饭,洗婴说晚上只想喝点稀的。两人吃完晚饭已经近十点,洗婴在收拾厨房。这时才见毋士禾的司机开车来,他神色不安的说;“艾教授,出事了,我也吓晕了头,忘了老总交待六点来接您。”

老总毋士禾伤重住进了医院,艾教授立即跟司机去探视。进了病房,见毋士禾的头部缠上了满满的纱布,伤在头部,意识模糊。怎么能是这样呢?真是:

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

毋士禾是被精神病突然发作的妻子打伤的。毋士禾听从了艾教授的意见,没有送妻子到精神病院,雇了一个壮实的中年女工,照顾病妻。这次他从外地回家,给艾教授打电话约好晚上见,便草草吃了点中饭,倒在床上休息,想好好睡上一觉,精神充足的同老师晚上吃饭谈话。

谁知到了下午三点,妻子走进房间,定定的看着他。平时他睡觉总是从里面上锁,这回可能外出太疲劳了,倒在床上便睡。妻子很爱丈夫,不发病的时候,见到丈夫很高兴。他的精神病可能同她有一颗过于狭隘的女人心有关,总以为大老板有另外相好。

听专职照顾病人的家政说,这回发病似乎没有征兆,以往发病之前,会唱歌乱舞。这回没有。她推开丈夫的卧室门后,盯着丈夫看,并上去抚摸他的脸,被正渴睡的丈夫不耐烦的推开,她顺势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玉如意狠狠敲打丈夫的脑袋,于是室内是一声嚎叫------

医生考虑想给伤者输血,失血比较多。但是伤者是ab血型,这种血型的人不多,而医院血库中就真没有ab型血袋的库存。血型是有遗传性的,一个人的血型一半来自母亲,一半来自父亲。

不能输血怎么办?

艾教授要司机再去他家一趟接人。

“接谁?”司机问。

“家里就一个人!”并立即给洗婴电话,告诉她司机来接她到医院。

一会洗婴来了,艾教授简单的告诉了她毋士禾受伤的原因,并强调一时难找ab血,洗婴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说,她是ab血型。她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健康证明。因为是德文书写,好在有位医生懂德文,便给洗婴做了有关检查,给毋士禾输了400毫升ab型鲜血。

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使中国人的亲情观念特重,恐怕是世界上领先的,千方百计寻找离散的亲人、高龄父母对重病的子女不离不弃等故事,在中国发育的总很好很动人。

所以,骨子里有中国文化传统的洗婴,亲情观念同样很重。她开始不愿作dna,是因为她对死去的那位父亲的亲情不减,并非她不希望弄清自己的身世。

此时的洗婴,同那位另类女作家亦舒的儿子蔡边村的心情没有多少区别。蔡边村自拍纪录片《母亲节》,纪录片描述的是蔡边村寻找生母的漫漫经历,长约80分钟,取景于柏林、温哥华、香港三地。

《母亲节》哀情的展示了他寻母的漫漫心路历程,以此表示对母亲的刻骨铭心的怀念。三十年寻母,够赚取眼泪的。那位母亲亦舒却相反,不领儿子这份发酵了几十年的情。

好事者分析,亦舒与避而不见亲子,或同其她奇幻的婚姻有关。

亦舒19岁时与前夫画家蔡浩泉组成夫妻工厂,产出蔡边村。才子佳人的婚姻只维持了3年。婚后同许多贫贱夫妻一样,常因家庭短缺钱财而生出龃龉、吵闹。刚烈的亦舒坚决要出走,独生子蔡边村归父亲抚养。

最初几年,亦舒仍会间歇探望儿子边村,但随着蔡浩泉另娶,亦舒亦不甘落后,恋上明星岳华,为了第二次爱情,亦舒不愿再与前夫有任何瓜葛,乃至连亲生儿子也断绝来往,要将那段悔不当初的情事人生删除,她的生活和作品几乎不再提儿子。

这有点像英达同宋丹丹的一样,两人离异后,儿子跟随母亲,英达却再也不同儿子往来。

亦舒会是一个抛弃儿子30多年不理会、连封信都不回的冷血母亲吗?连封信都不回并不表示冷血啊!

蔡边村同父亲蔡浩泉相依为命,为了糊上父子的口,蔡浩泉为生活四处奔波,他把幼小的儿子交由母亲照顾。父子二人虽然同住一屋却不常见,靠便条沟通亲情。蔡边村在父亲患癌期间,回到香港陪伴病中的父亲,并在父亲病重时,拍下《老蔡的电影》,以此纪念父亲。

艾教授这么胡乱的想着时,毋士禾的司机过来:“艾教授,请你去老板家,帮着做些按排。”

到了毋府,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外表并不起眼,可是内部是舒适气派的,大客厅,面积超越娱乐厅老板的客厅,装饰也是前者不能相比的。

老板的弱智儿子毫无表情的蹲在廊下。请来的女家政神色紧张,守着瑟缩的老板的夫人,她并不知道丈夫被她伤害的程度。

“我正在洗衣服,谁知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平地风波。”家政摇摇头。

“老板一再说,让你寸步不离的。”司机语气中有批评的意味。

“事情已经发生,别说这些。现在你一定不要离开病人,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如果她犯病厉害,打电话给我。”艾教授叮嘱家政。

这时,门铃响了,司机打开大门,见一位中年女人:“姑,你来了好。”原来是毋士禾唯一的胞妹来了,这位胞妹,艾教授还没有见过。彼此一番喧寒后,最关心的还是老板的昏迷。老板的胞妹同洗婴坐在一个长条沙发上,她俩似乎是老相识,在谈着什么。艾教授从旁审视,洗婴还真的同毋士禾的胞妹从体型面相甚至神情,有许多相似处。

艾教授同毋士禾的胞妹闲聊了几句后,因她要去医院,艾教授就同洗婴告辞了毋府。

回到家后,同洗婴说起纪录片《母亲节》,洗婴正是因为受这部纪录片影响,抱定要给女儿找到生身父亲,免得她以后像蔡边村一样寻亲一辈子。而也改变了她不愿同毋士禾做dna的想法。

“对于亦舒不愿意见他儿子,并不能说明她不爱儿子。她十八岁时怀上了儿子,家里人全部反对她同穷画家蔡浩泉结婚,要她打掉孩子,她没有,就这一点即可证明亦舒有伟大的母爱。我比起亦舒,矮了一大截。我几乎同亦舒有相同的面对,爱上了一位穷画家。当我怀上孩子,正是白琅紧张的投入研究生考试,我不想告诉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干扰他的考研。我离开了他,然后你是知道的,到了你那里,就想人流,不想孩子生下来跟我受罪。”

“看着你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到毋士禾体内,我很感动。”艾教授不想讨论她的过去,无论过去是怎样的落魄或辉煌,都已经过去。英雄不问出生么!

“不论伤者是谁,我同他的血型相同,我都会输血给她的,当了母亲,方知道要为子女积德。”

第二天上午,洗婴提出要去公安局一趟,查询父亲被打死一案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洗婴是归国华人,一位公安局副局长接待了洗婴和艾教授。当初洗婴父亲的死案发生以后,洗婴陪同母亲一次次到公安局追问破案的时候,都是接待室普通人员出面,一律以“没有新情况”的冷面孔给打发。这回由局级领导接待,真是很难得。

副局生一张胖脸,胖的可以挤出油来,带着官们惯的矜持。几句闲话中,艾教授问及前任刑警队长,现在的情况如何?副局长得知艾教授同前任刑警队长曾有一段师生因缘,便添了几分和气:“他现在到了省厅工作,上次开会还见到老领导。”

原来副局曾是前任刑警队长的部下。艾教授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副局似曾相识,慢慢想起来了,原是多年前深夜在马路上见到的两位便衣中的一位,他们怀疑紫蛾是马路女人,一位还打了人。也许仕途春风得意,当年的夜巡者如今身体已经发福,脸胖把两眼挤小许多,小眼看不出来访教授就是当年深夜保护“马路女”的教授。当年夜色中的仗义教授如今更瘦,一胖一瘦,真是物是人非。“你们关心的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打人致人死命的嫌疑人说是受了幕后人的暗中指使,是本地一位企业家他的名字叫毋士禾。但是嫌疑人提供的证据并不充分,基本上可以排除毋士禾是幕后指使人的嫌疑。”副局一板一眼的咬文嚼字。艾教授觉得他说的很不简练。

洗婴从坤包内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手心小心展开:“这是我父亲的墓碑上已经生出的青苔,十多年了,案子不能结,父亲九泉下不能安眠。”洗婴的眼红了,“我们只希望案子早点了结。凶手非直接致死我父亲,而且事隔多年,但他仍然能够坦白交待,说明他良心未泯,只希望他悔过自新。我们也不要求一定重判。”

“反正按法办事吧!”副局又是例行表态。

离开公安局后,两人正要打的回去,忽然听得有人喊叫:“艾教授!”艾椿回头一看,是叶酸妹,刚从一辆私家车出来。叶酸妹向艾椿靠近时,两眼却注目洗婴,洗婴也盯着叶酸妹。一下,叶酸妹大声说:“你不是洗婴妹子?”

“你是大奶?”洗婴认出当年的打工友叶酸妹,

“***,你是豆芽吗,我是在做梦吗?”很快两个女人拥在一起。

艾教授一旁惊奇,这两位曾是人间落难女,各自经历一番坎坷,如今都总算安定,各自有了还算不错的梦。

“我来公安局给儿子办户口的。”

“怎么拖到这时候办户口?”艾椿问,叶酸妹同多卿授结婚已两年多了

“还不是因为是男孩,儿子那边的伯父不同意儿子的户口迁走,因为伯父没有儿子。”

“为儿子前途,还是户口过来好些,这不影响以后孩子孝敬伯父。”

“你们有什么事没办完?我带着你们。反正迁户口这事不急。”

“我们正打算回去,你把你的事办好。我们等你。”

“那敢情好。”叶酸妹立即风快进了公安局大门。这女人身体好,走路风快。

“刚才你称呼叶酸妹什么?”艾教授问洗婴。

洗婴笑说:“那时我们彼此都称呼年轻时在一起打工时的对方绰号,也算是昵称。因为她有令人羡慕的乳胸,加上她在我们几个异性姐妹中是老大,他的口头禅是‘***’,我们就称呼她‘大奶’,这想起来好玩。她怎么认识你的?”

艾教授说起认识叶酸妹到交往大体过程:“因她上门推销叶酸,又年轻单纯,加上他姓叶,我们就称她叶酸妹。她同多教授从认识到相爱的过程,一波三折,令人唏嘘,能有今天的安定,实属难得。她对多教授的照应真是体贴入微,而且她不念旧恨,对靠轮椅生活的多教授儿媳的护理到了专职护理的水平,多教授的儿媳以往可是又打又骂,一定要把叶酸妹赶走的,要不她不会有在河南贫困农村受罪的经历。这个女人好像天生不懂得恨。”

叶酸妹办完入迁手续后,高兴的出了公安局大门:“让你们俩久等了。一桩心事落地,儿子户口不在这里,上学什么的都难,看在我们多先生的面子,大学附小才同意儿子上学,马上要上初中了,这户口又是升学难关。这下好了。多先生每回打电话都要问儿子迁户口的事。”

“你们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艾教授问。

“他说还得一个月。”

多教授是应武汉佛教协会的邀请,给那里举办的佛学研究班讲课的。

“我们回去吧!”叶酸妹打开车门。这是一辆中级家庭用车,流线外观,2。7米超长轴距,空间宽适,双cvvt全铝发动机,六速手自一体变速器,前后雷达+倒车影像+电子防炫目后视镜。

“这车还挺舒适。”

“我们多先生儿子给她爸买的,可是我们多先生喜欢路,不爱坐车。”叶酸妹的车开的平稳,还不忘说话。

“这车开的不错啊!学费交了多少?”

因为叶酸妹同艾教授已是很熟络,加上洗婴是姐妹相称的,她坦率的说:“没交一个学费,可把我恼的不轻,驾校的副校长老不正经,陪驾的时候摸我的胸,事后向我道歉,说是那天喝高了。”

洗婴笑说:“你那地方怕已不止一次被咸猪手非礼吧?记得你打工的酒店老板也是咸猪手。这女人身上就是不能有好东西。你没告他?”

“想着他喝了酒,也许同酒有关系。还看在他毕竟是我的老师,他教我驾驶技术很尽心。再说,人家有老婆孩子,我这一告,他老婆孩子脸往哪里放啊!我还得顾及我家多先生。原谅他吧,想想不就是一摸吗?算了。他不收我的学费,我没答应,交足了费,他又退给我,说我不收下他心不安。”

“你总是原谅别人。”洗婴叹口气,“也许你是在积德。”

艾教授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心里沉沉的。自己身上何尝不是长了只咸猪手?大多数男人或都有只咸猪手,只是其中大多数没有伸出罢了,或者伸出去后侥幸没有被人捉住。人性本恶,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晚,叶酸妹在家弄了几样菜,盛情邀请艾教授和洗婴来家做客,她对昔日异性姐妹洗婴说:“妹子,我们多先生在家的话,一定要在像样的酒店请你的,我们姐妹就不讲究,在家吃个便饭。”

洗婴见室内整的很干净,连地板缝都擦洗白了。主卧室的墙上挂着多教授同叶酸妹的结婚照,这一老一少也算生死交情,所谓一生一死,乃见交情。婚照上弥漫着氤氲之气。自从叶酸妹正式进了这个家,多教授像换了人间,步履恢复了以往的力度,且脑力胜过以往,艾教授偶尔同多教授在棋盘较量,几乎没有胜局。他的佛学研究更有一定深度,外出讲学体力精力还能游刃有余。

艾教授不明白,校内放着这位学有所成者,为何不请他开设佛学选修课?当年胡适长北大,就想物色一位在佛学上有造诣的高手给学生开佛学课,就是在解放以后,领袖对外语学校不开西方的《圣经》感到不解。如今,改革开放的年代,大学文科,竟没有开设对中外宗教经典研究的课程。

清代末年,大学堂总督刘廷琛说:“一代之才恒供一代之用。”,他是感叹许多人才被冷落。人才被冷落,哪个时代都一样。这里有党派之宥见,有在位者的昏聩,有外行掌权者之短视,有时代之局限。

“教授,你在想什么?喝酒吧!”叶酸妹推了下艾椿的胳膊,才把艾椿从沉思中拉回。他发现,叶酸妹整的几样菜还挺可口。两个孩子趴在小桌上吃饭,这边三个人喜洋洋的围着圆桌。

叶酸妹端起酒杯:“妹子,这一杯酒是感谢你母亲的。那时我在河南西华山沟里待产,家里一贫如洗,实在没法,只好厚着脸皮写信给艾伯伯和你,不知道你在何方,写到你上海的家里。你母亲给我汇来一千五,雪中送炭。”那时艾椿给汇去三千。

叶酸妹又斟满酒:“艾伯,敬你!我落难西华,你们私访西华找我。后来,我走投无路,你收留了我。这辈子还不了你的恩。”叶酸妹和着泪水一饮而尽,泪水又落在桌上。

洗婴说:“苦尽甜来,下半辈子你好好过。我还真羡慕你,在国内守在你爱的人身边,情义朋友时常能见到。不像我,飘零异乡。”洗婴本来劝别人莫伤怀,可自己眼圈红红的。

一旁的叶酸妹的大女儿送来卫生纸,给她妈擦泪。

酒足饭饱离开叶酸妹,到家后洗婴感慨的说:“我的患难姐妹总算有今天的安定,她看来很知足,一口一声‘我们多先生’,听着像首诗。”

艾教授喝高了,哼哼的,洗婴安排他洗脚睡觉。

第二天白琅带着女儿冯特-洗焸和绿娣终于回来了。在一起的亲情热情喧闹的生活终于过去,白琅父女和绿娣就回到城里艾教授的家。

一共在老家呆了三个晚上,这是老母亲的硬性规定。第一天去老祖坟扫墓。第二天到宗族寺堂奠祭,并由族长把洗焸的名字上了家谱。第三天是亲友聚会欢迎洗焸,白琅的姑姑和两位舅舅以及三位亲姨,全家都来了。除了亲情相聚,亲友们还要来看一看听一听白琅同女儿的传奇故事,瞧瞧白琅的准洋媳妇,尽管并不是这回事,众亲从漂亮的洋姑娘的眼神中能够看出,她是同白琅有那么回事。世人常常循主观而不计实际,主观上认为一位外国姑娘能到中国汉子家里来,肯定关系不一般。

没有去镇上酒店,在院子内搭起塑料大棚,支起三个大锅,请来当地厨师。除了亲友,族长、村委会成员都来了。金发碧眼的德国美女成了最吸引人的眼球。这种盛况绿娣是没有经历过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要同绿娣合影。这也不能说是中国人的崇洋心理,只能说明我们开放的还不够。

在奶奶家呆了三个晚上的冯特-洗焸扑到洗婴怀里:“妈,我到了童话世界。”的确,洗焸长这么大,一直生活在城市,猛然到了中国农村,一切都觉得新鲜,甚至村边沟内五颜六色的塑料垃圾也觉得五彩缤纷。这种中国农村四处乱抛的各类塑料制品废物在德国是看不到的。

看到女儿高兴,洗婴心内反倒有些凄惶。她知道纯洁的女儿尚不知中国农村的痛苦的变革,但女儿是被亲情熏然,她感到幸福,有幸福就好,不希望女儿过早知道生活的艰辛。

白琅一幅画在石头城的名家画展中展出,他让代理人去了,所有关于画坛的活动他都几乎推掉,他对艾教授说:“搞艺术的如果对什么展览、比赛兴趣大,那是很危险的,陷在里面走不出来,艺术生命就完了。”

“你说得对,美国音乐家范-克莱本,23岁时去苏联参加钢琴比赛,演奏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他一米九的伟岸身材面对钢琴,激情焕发,琴声飞扬,听众着迷。获得评委好评。那正是五十年代后期,美苏处于冷战时期。要不要给美国音乐家颁发一等奖?报到苏联最高当局,经第一书记赫鲁晓夫批准,范-克莱捧得金奖。此事在美国引起一片欢呼的旋风。

但是从此,范-克莱本再也走不出比赛,只能演奏柴可夫斯基的曲目,老是在一个圈里,艺术激情没有了。他无法突破自己,最后形单影只的离开了音乐界。这一个案说明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低调的。”

“我倒没有想得那么多。只是想,现在没有什么比我同女儿在一起更重要,当然还有绿娣,她难得到我们家乡。”

艾教授感叹:“白琅,你慢些走啊慢些走啊,你看你成了绿娣不可少的对话对手。”艾教授的内心觉得,白琅同绿娣似乎有某种缘分。

“艾教授,可爱的冯特-洗焸更需要同她他爸爸对话。”绿娣眼中有一丝淡淡的羞涩。

当晚,洗婴姑嫂和女孩在主卧室落睡,白琅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睡前艾教授同白琅闲话几句。

“委屈你了,你的个子也太高了。”艾椿说。“这应该是种享受,这屋顶下弥漫着亲情和友情。”白琅抒情的说,“早听说,能在艾教授家吃上一顿饭是种荣耀,我可是荣耀很了。又吃又睡。”

“我发现,一米九左右的男人常受委屈,诗人牛汉一米九以上,一生受委屈。你的同行冯骥才一米九以上,也曾经受过委屈。美国音乐家范-克莱本一米九,后半生就生活的很委屈。今晚大画家在鄙人寒舍受委屈了!”艾椿笑说,“晚安!”,回到他的书房安寝。

第二天,白琅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告知白琅,说市美术家协会会长要设晚宴欢迎白琅,会长是白琅大学时代的学长,在白琅还没有出道时多有帮助,所以宴请是难以推托的,便带女儿去作客。走时对洗婴说,他和女儿晚上不一定会回来,老校友们偶遇一次,往往作彻夜长谈。

这边洗婴也被叶酸妹叫走,说是姐妹一场,难得有机会闲话,更难得晚上睡一起夜话。早先两人在一个城市打工时认识,共同挤在狭小的租房,虽然夜夜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但因为白天都十分劳累,下班一进入租房,就倒头便睡,室友很少有时间尽心说话,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多,两人痛快闲聊时候细细想来,加起来也不足二十四小时,就像现在的许多农民工夫妻一年中难得有几天贴心相聚。

叶酸妹同洗婴分手以后,各自东西,人隔南北。如今竟又相聚,能不重温同处一室的时光?

“我那时听得你说,大学有位教授对你很关心,现在看来就是艾教授吧。”叶酸妹说。

“我这辈子有的两三位忘年交,都是我人生中的挚友。你知道的动物园秦根院长,我在娱乐城打工认识他的,对我很关心。在他离婚之后,看到他忒孤独,我陪伴他几个月,他很重情,外人以为我们有肌肤之亲,实是误解。艾教授更多是我的长辈,他总希望别人月圆好。还有一位是我的德国婆婆,她特别的善良,基督教福音新教的虔诚教徒。她女儿绿娣撒娇的说:‘妈,你对嫂子的爱超过我了,我嫉妒了。’婆婆说:‘你嫂子在德国没有别的亲人,我必须给她更多的爱。’她是我的德文老师,她向我学中文。是她督促儿子要我回国寻找女儿的生父。她没有中国婆婆的当然老大观念,她是我在德国最好的朋友。”

“我很为你高兴。”

“我更为你高兴。一个中国女人,没了丈夫,拖儿带女的再找个好男人很不容易。你同多教授也属于前生有缘,打不散的老少鸳鸯。”

“我们母子三人算是安定了。可是一想到我在河南农村呆过的地方,就心寒,那里的老百姓真的不容易,真的很苦,真的很难。广大农村贫穷面貌何时能够改变?”

“到了西方,才知道人应该过人的生活。西方很重人权,感到人权的神圣。中国人一向不关注自身的人权。开国领袖使中国站起来了,但是每个中国人怎样活得体面?我看路还很长。只有老百姓体面了,国家才真正强大。我在国外就希望中国强大起来。”

“你站的高了,我是赶不上你了。我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可是女儿在农村没有上幼儿园,小学也是在简陋的村小上了几年,现在转到城里,尽管智力还可以,但因基础差,她上学还是很吃力。多先生为她请了大学生家教,我是希望女儿尽可能多上些学。至于以后女儿是否还像我一样,高中没毕业就去打工掏食,就去累和苦,就不去多想了。儿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在大学附小,也是因为没上幼儿园,上的很累。好在多先生脾气好,家庭气氛好,孩子没有压力。我们多先生说了,孩子起码要上到高中,力争上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上所好的技校也行,有个谋生手段。但是身体一定要好,品性要培养好。要我注意孩子的饮食营养,不要给孩子学习上有压力,在外讲课,多先生来电话时,总要问到孩子的身体。”

“你我都是很偶然的遭遇特殊婚姻,而使我们的孩子有机会受到比较好的教育,有希望以后成为体面人。但是广大农村农民的孩子受到不公平的教育的牵制,长大后很难成为社会的体面人。”

正当洗婴同叶酸妹夜话时,艾教授同绿娣也正在书房闲话。

“没来中国之前,以为中国农村一定很美,谋体上说,中国已经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实体么。这次我也可以说是经历了深度中国农村生活。给我的印象是环境比较差四处是垃圾,粪就堆在室外。我们德国的乡村是很洁净的,人类的文明的标志之一是讲卫生。我的批评你不介意吧?”

“从大的方面说,德国是中国的朋友,从小的方面说,绿娣是我的好朋友,正是因为好友,才能直言。我们的农民有近八亿,大多数过的是不再挨饿的生活。而很长时间我国农民是生活在饥寒交的迫中,农民要过上真正文明的生活,我们还可能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但是我看到的中国农民都很乐观,这很重要,他们的眼中有着希望吧。”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知足常乐,农民有饭吃有房子住有电灯有电视看,就能知足。以往我们有个说法,什么是**?答案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中国人很好客,我这几天被热情包围,快把我融化了。”

“中国还有句经典话语——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正是这一句中的朋友,岂能不热情相待?”

“这句话是孔子说的吧。我在孔子学院学到的。”

“绿娣,你可明白,你在白琅母亲家里,还有个隐形身份,乡亲们把你当成是白琅的女友,这又增添了一层亲情。”

“真的?我可不敢享有这位中国有成就的艺术家的女友身份。”

“绿娣,假如白琅真的爱上你呢?”

“这我可得认真想一下,因为我对白琅打一见面到现在,始终是很敬佩,至少到现在没有往你所说的方面多想。敬佩是一回事,爱又是一回事。”

“我们中国在爱情方面有句成语:一见钟情。我可能感觉超前也,以为你同白琅是一见钟情呢。”

“一见钟情是否这样理解?我见到他像见到我所喜欢的钟表?要把它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可是我一见白琅,没有觉得他是我喜爱的钟表。”

“这样理解别有风味啊!”艾教授开怀大笑。

“不过,那时你来我们德国时,我去机场接你,倒是对你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后来我的母亲,也说一见到你心也动了一下,说这位中国老头挺儒雅有风度。后来,听我嫂子说,你的夫人早因病去了天国,至今你仍独处。我嫂子认真不认真的说,‘绿娣,把艾教授介绍给你母亲吧?’我把这戏言转告妈妈,她既不说行也没说不行。假如你对我母亲一见钟情,我不反对。我的母亲可是像你们中国人说的——好女人。”

惯于情场过春时的艾教授不免脸红,检讨当时在德时一见绿娣母亲还真是动了一下心,觉得这位犹太女人,真有风情。

“这几天所见中国,还有什么印象?”艾椿把谈感情的话题引开。

“你们中国还有父母打孩子的?”绿娣说。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以往中国家教的一条定律。不过现在我国是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允许生一个孩子,都比较金贵,很少有家庭采用棍棒教育。社会在进步,人权教育提到了日程,父母打孩子,也属于侵犯子女的人权,所以,在中国父母打孩子的愈来愈少,不会成为主流。”

“我们德国,父母对子女教育都很严格,子女做了不对的事,父母一般会耐心的说服。”

“可是在德国,可能你的爷爷这一辈,家庭教育还是充满暴力。十九世纪末,德国的家庭中鞭打孩子是司空见怪,许多孩子感到家中没有光亮,没有快乐,没有温暖。尤其是女孩,还时常受到性侵,人们愚昧的认为少女能治病强身。这在我们中国的十九世纪以前,也有类似的愚昧观念。我们中国的封建时代,子女必须服从父辈。家庭中父亲的权威是绝对的,绝对就是霸道,甚至残忍。比如女孩,如果违背父命,对心仪的男人私心相许,那父亲可能给她一条绳子,让她去死。这种霸道文化,在你们十九世纪的德国很流行,霸道文化拒绝心善,中国明代有个反叛朝廷的张献忠,杀人如麻,他杀了人就能倒头便睡。霸道文化可能是催生出希特勒法西斯,希特勒认为德国是最优秀的民族最有力量的国家,于是发动战争。”

“你这是给我上课啊。我真希望你能来我们德国,我能朝夕聆听。”

“我则希望你能长留中国。”

“现在不好说。不过起码在中国生活一阵也不错。”

“我国明代有位高僧憨山大师说:佛祖认为,馄饨世界中有二十难。这个‘难’是不容易得到的意思。而这二十难中,又是五件事最难得到。”

“哪五件事?”绿娣睁大她的美丽的蓝色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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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第九十四回 知恩报恩位列三才 藏情明义堪入巾英

人生得哪五件事最难呢?

“得人身难,生中国难,得遇佛法难,亲近善知识难,生正信难。 ”艾教授进一步解释,“就是生而为人很幸运;活在中国是福分;知识分善恶,得到有利社会身心的知识不容易;得正气也不容易。”

“有点意思。”绿娣睁大眼睛。

艾教授见绿娣有点咳,说话鼻音较重,怀疑是感冒。便拿出感冒胶囊,取出两片。

绿娣拿过药片包装盒,看了一会:“成人每天三次,每次两到三片。这两片或三片,怎么把握?”

“体重较重,病情较重,服三片。凭感觉吧。”

“怎么能凭感觉啊?两片就是两片,三片就是三片。”绿娣惊奇的说。

德国人的较劲上来了。艾椿笑说:“这是我国中药,可多可少。”

最后绿娣还是很狐疑的服了两片:“在我们德国,感冒到即使发烧也不轻易用药。我在白琅农村的老家,看到乡村卫生所,有不少人在输液,大人孩子都有,那是输的什么液?”

“抗生素。在中国,感冒后大多就输液,俗称‘吊水’,习以为常。”

“那抗生素的量比服药肯定要大啊!”

“当然,这抗生素,中国人占用量怕是世界第一。这也是一种陋习。”

“我们德国,很少见到随便输液的。这抗生素进入身体多了可不好。”

“你说得对,睡眠是最好的抗病手段。你该睡了,这几天你也确实累了。”

绿娣见桌上有一把小提琴:“谁的小提琴?”

“我女儿小时候学小提琴。这回你来中国,我从箱子里取出来,还想听到你的美妙的琴声。”

绿娣拿起琴,调试了一会,想了想:“还奏你喜欢的黄昏之恋。”艾教授的眼角湿润了。

待到绿娣睡后,艾椿也正准备就寝,宅电响了,电话里传来飘柔般的声音:“艾老师,打扰你了,还没睡吗?”

“请问,您是谁?”艾椿想不起来这声音。

“我是士禾。”

“士禾?你醒来啦!那我马上看你。”难怪声音如此飘柔虚弱。

“苏醒后,我第一次想到的是你老师。我知道你很牵挂我。虽然医生不让会客,但你是例外。”突然没有声音了,好像电话被人拿下了。人在非正常时期,往往作不得自己的主。

毋士禾的天外飞灾,很令艾椿不安。这位已经有相当的经营规模的民企老板现在不能倒下,他的旗下有有多年跟着他干的上千职工,而且还要发展,增加就业者。而且他发给职工的工资比较高,从不拖欠,职工中很少有跳槽的。这样的民营企业老板在我们中国并不是很多。中国如果拥有一大批优秀的民营企业家,社会自然稳定,因为他们的存在,是解决社会就业的一大保证。

“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父无消息”,诗人杜甫一生关注农夫田父的生存状态,在农业社会,没有了广大农夫田父的好消息,田父,应该指中小地主。没有农夫田父的利好消息,社会必乱。

今天以工业为主的社会,没有了打工者和民营企业家的利好消息,社会一定不稳,一定是隐形暴政**,而任何实质上**的社会制度,百姓一定没有好的生活。

听到毋老板遭来横祸,职工们的心都悬着,他的死活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活。得到老板苏醒后的消息,职工们放起了鞭炮。这鞭炮的作用在中国送瘟神和迎喜神都用得到,贪官倒了,清官离任,都是鞭炮伺候。

同毋士禾通话结束,艾椿见绿娣在翻看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好看的书啊?”艾椿问。

“我国一位驻华记者写的《中国说明书》,成为我们了解中国的重要参考书。我读一条给你听听,怎样解释男人的第二个女人:今日中国的权贵与富豪中,他们的老婆之外再包个女人,已成时尚。‘包’的意思是男人要为这个女人包买房买车买衣服首饰等。男人同他养着的女人间不是因为爱是种交易,为了获得生理和心里的某种满足。”

艾教授说:“中国权贵与富豪中豢养女人,有许多不只是一位,有三奶、四奶、五奶的。中国历史上的封建时代,权贵与富豪们,大老婆之外有小老婆,有的不只是一个。那时男人娶小老婆是公开的,现在则是比较隐秘的。这种一个男人娶小的陋习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之后三十年中,没有取小老婆的陋习。你如果碰巧遇到《中国说明书》作者,要他补充我所说的。”

“你们中国有名片的人很多,你有名片吗?”

“我没有。”

“我给你读《中国说明书》上关于‘名片’的说明:‘在中国,很多人都获得两次新生:一次是老妈给的,还有一次则是名片上印的。如果没有名片,人简直都不能称其为人——除了农民和老外。尤其对于官员和商人来说,名片就像胳膊底下夹的公文包、手机铃响奏起的理查德•;;卡莱德曼钢琴曲,还有无时不在的呼吸一般重要。而且一有机会就要大量散发——只可错发不可漏发。需要注意的是:礼貌起见,递交名片应双手共举,卡片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据人类学家考证,中国社会森严的等级规范始于孔子时代。子曰:必也正名乎!名分的背后是等级和秩序、规范和准则。如此一来,头衔通常比姓名还要重要,一张名片印上六七个官衔和职位也就不足为奇了。”

艾椿有兴趣听着。

“我所收集的名片集锦中有几件瑰宝:其一:某省债务主管人曾经上过外国报纸,为了振其声名,名片上赫然标注:‘世界知名人士’;其二:西藏自治区的某丹巴活佛,名片上排满了甘孜人大代表等五个显耀头衔、三重活佛称号,实在没给姓名及电话号码留地儿。那也没有关系——告别时他再补记在小纸条上。”绿娣笑问,“不知汉语大字典对《名片》的诠释如何?”

艾椿摸着胡须拉杂的下巴,笑说:“如果没有名片,人简直都不能称其为人。这样说来,我就不能成为人了,有意思。德国著名哲学家伽达默尔是现代文化诠释奠基人,他认为对事物的理解应该持开放性和多元性。对一篇文章的理解,没有所谓标准答案。同样对一个语词的解释没有所为唯一的解释。《中国说明书》上对中国当代有关语词的说明,当然不是完美的。我希望绿娣你经过对中国的长期体验,写一本《诠释中国》。你喜欢中国,你家里有中国人,经过在中国的一定时期的生活,再动笔。能够写出来,会增加你们德国的软实力啊!”

“那你得当顾问。”绿娣兴奋的说,“那我为了写这本书,应该有个中国丈夫。”

“我看行,这是你的德国梦。”

“白琅先生送我一个杯子。”绿娣说。

“什么杯子?”

绿娣去房间的包内取出一个纸盒,打开纸盒,拿出一个极为普通的外蓝内白的搪瓷杯,外面还有一个抹不掉的“奖”字。“白琅说,这是他考上大学后父亲送给的礼物,他父亲是村里的劳动模范。”绿娣语气虔敬。

“白琅先生父亲已经故去,他把这个奖杯送你,一定认可你是他的不一般的好友。在我们中国,送什么礼物有讲究。比如,给女友送块表,意在‘表白’心意。送杯子,意思是希望保持一辈子的友情。这个搪瓷杯,现在已经难得见到,它经得起摔碰,希望友谊经得起考验。”

经过艾教授的一番诠释,绿娣微微颔首,似乎有所明白。她小心把杯子放进纸盒。

绿娣小心谨慎放好搪瓷杯,叹了口气说:“艾,我有个感慨,想说给你听。”

“说吧!”

“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爱一个人似乎容易,但是难就难在清醒的懂得在什么情况下不受爱欲支配。就像我国的大妈总理所说,政坛使用权力,必须明白在什么情况下不使用权力。”

艾教授一怔,这位德国姑娘,何以有这般深的思考?

艾椿已经没有语言跟得上眼前这位异国姑娘的深沉。

毋士禾总经理的生体恢复很快。苏醒后的第三天,艾教授去看望他时,他说:“老师,事不过三。我因这突发事件,失去意识,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童年,在小学三年级,山洪暴发,朝鲜族河老师背我过河时,我们被激流冲倒,我醒来时在一处河滩上,旁边是一位放牛的爷爷辈的人,是他下水把我截住,我已经昏迷,他把我放在牛背上,牵着牛来回走走动,使我灌了满肚子的水吐出来。第二天我睡醒后才知道,何老师却被山洪淹没了,几天后才找到他。为了纪念何老师,我改名思河。父亲说,我的名字是曾祖父起的,‘士禾’的意思是读书人不忘稼禾。最好不要改名。对何老师,心里记着就行。”

“思河,不妨作为你的字,禾苗离不开水么!何老师确实是你的恩师,当终身不忘!”艾教授说,”你曾祖给你起的名很好,这是老人家对后代的期望:人要读书,不读书的人愚昧。以往讲晴耕雨读,耕读传家。但是读了书鄙视劳动,是丑陋。”

士禾太息一声:“我可能辜负了曾祖父的期望,成了一名奸商。我们家族的先辈没有经商的,家传的格言中有一条是‘无商不奸’。”

艾教授感慨,“你不能说是奸商,因为你恪守知恩图报。这是做人本色,重恩者方为之真人。古人说人同天地并立。天、地、人谓之三才。但并非所有人能同天地并立,只有能报天地之恩、能明父母之恩和人间种种恩义的人,方能入列三才。”

“以往没听到你这一说。我总觉得人不能忘恩。后来我一直想找到河老师的后代,但是没有。老师,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找了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妻子,就是因为她姓河,祖籍在湖北襄樊地区。我在妻子身上寄托了对老师的思念。当然我内人很朴实,只是文化少些,一些事想不开。”

艾教授多少明白毋士禾对妻子的另一番感情。

“我第二次意外昏迷是在下放插队期间,在冬天的开河工地上。在我插队的村庄西边要挖出一条人工排涝河。公社各个生产队都要抽人到工地。有回要挖掉一个土丘,遇到塌方,我以及三位知青被压在土堆里,土堆里还有乱石硬坷垃之类的东西,三位知青都昏迷了,被民工翻山越岭背到公社卫生所,有一位知青不幸死亡,我和另一位知青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背我的民工不是别人,就是我的情敌的父亲。也正因为这样,我没有同情敌争夺后来成为洗婴的母亲。我也就一直对洗婴的父亲一再容忍,他每次借钱多少给一点。我却从无要伤害他的想法。我之所以没有对专案组陈述这些,因为如果说出来,别人又会说我往自己脸上贴金,甚至会说,恩将仇报的事多着呢。”

这人啊,在大难不死之后,似乎故事特多。

艾教授告诉毋士禾,洗婴从国外回来了,而且给输了400毫升血。

“洗婴本来要陪着她的小姑去上海一家德国公司商谈工作的事,也因为你的突然情况推迟。”

“洗婴的德国小姑要在上海找工作?我倒想同她谈一下,愿不愿意在我的公司工作,我想在德国北威州投资。我明天出院,先宴请洗婴她们。”

“是不是在医院多调养几天?”

“不用,现在感觉还可以,这是因为洗婴的鲜血重新给了我活力。”毋士禾由衷感慨,“也许是老天安排,让洗婴远涉重洋挽救我的生命。检查后脑部没有受大的损伤,感觉记忆没有受损。身体怎么样,自己的感觉很重要。所以昏睡两天,除了一点伤情,还因为实在疲劳,前一阵因为官司缠身,两笔生意遇到麻烦,弄得筋疲力尽,就想躺下来睡的不要再醒来。”在中国搞民营企业感到很轻松的大概只有官商结合的那种。

按照毋士禾的安排,在他旗下的一家大酒店设宴,为洗婴接风。白琅也受到邀请。毋士禾的胞妹也来了。她同洗婴坐在一起,有意思,两人有很熟络的交谈。艾教授又一次对这两位女人的脸相身材感兴趣,洗婴同毋士禾的胞妹的真的十分形似。

宴会后,艾椿问洗婴:“你同毋经理的胞妹以前认识?记得你们第一次在毋经理家见面,就谈的很自然。”

“哪里啊,她的二儿子,快高中毕业,想去德国读大学,他说德国人严谨,大学质量也好。毋经理不是要在德国投资吗?说她儿子在德国大学毕业后,就在舅舅的在德企业工作。”

中国人,特讲江湖的熟人朋友关系,以后她儿子能去德国,少不了希望洗婴的照应。

原来如此,现代社会,人们的交往无不有经济的线在牵着。

洗婴不能再在故国多呆了,因为女儿的假期快结束,是女儿提醒,一定不能误了她上课,她在德国出身,在德国受教育,从小就有德国的认真。

眼看洗婴快走了,尼姑不急和尚急,倒是艾教授着急,毋经理先前猴急猴急要认女的事,怎么一点不提起?是不是脑伤毁了部分记忆?

洗婴一家去上海,由毋士禾的司机用老板的宝时捷车直送上海,白琅也随行。老板并指示司机,他的座车不忙回来,供洗婴在上海两天的活动使用。

终于结束了洗婴一行的返国认亲之旅。洗婴称之为酸葡萄之旅,又酸又甜。

世上许多事情如果绕弯子的话,越绕越远,其实直线就那么短的一点距离。洗婴的生身父亲是否是毋士禾,可真是绕了许多弯子,让艾教授去德国联系洗婴,又盼望洗婴回来做dna。其实那根直线就牵在洗婴的母亲沈岚手里,沈岚心里最清楚,她的证言就是根直线。原来沈岚的丈夫是性无能者,他根本不能完成造人的一半任务。

看官,为什么一个性无能者一定要争夺女人呢?世上许多事情莫不如此,霸着茅坑不拉屎的事比比皆是。就学术界而言,许多学术无能者霸占学术资源,在政治领域,又有多少平庸无能者霸占政治资源?吹捧其有什么理论。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

各领域的性无能者真是太多,而且还都很霸气。霸气的人往往是内心最虚弱的。

沈岚其实心里始终有着那位让她变成女人变成母亲的男人。

沈岚听到女儿告知,毋士禾突然受伤,伤情不轻时,甚为焦急。后来女儿报告已经转危为安时,她当即拨通了毋士禾的电话。

“我是沈岚。”

“听得出是你。”

“真的?”

“还有假吗?你十七岁下放农村,我们认识,听你的柔软的上海普通话,一直听了七年,你的声音已经刻在耳轮上。女儿的声音同你的差不多。”

“这两天我一直为你祈祷,你总算过了难关。”

“谢谢你。我能醒来还要感谢洗婴,她来病房看我,她的声音我感觉是你的声音。”

沈岚那头只听到轻微的喘息声,停了一会说:“有个快件很快能到你手里。它代表我去看你,希望你尽快恢复。”沈岚先收了线。

沈岚寄来快件中是一份手写加盖指印的文书,说明她女儿洗婴的生身父亲是毋士禾。这份快件,对毋士禾来说,当然是高兴的,但并非很激动。因为他一见洗婴,就直觉她是自己的女儿。直觉是心灵的对接,是人体血缘电磁吸引。

洗婴走了一个月之后的生活水面复归平静。艾椿正想着毋士禾的身体是否完全恢复,他又不便去电话,除非是非要麻烦别人,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主动打电话给人的,这大概也是所谓知识份子的臭架子。这时毋士禾却来了电话:“艾老师,身体还好吧?”艾椿笑了起来:“我正想你的身体恢复如何呢?”

“我已经正常上班,刚去南方考察一笔生意回来。”

“你还是要注意多休息。”

“我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很强。这可能是遗传,我的祖父是绩溪人,新四军到了皖南,祖父参加了新四军,突破蒋介石军队包围的时候,一颗子弹穿身没有死。后来打日本,同鬼子拼刺刀,鬼子死了,祖父也受了重伤,后来竟也奇迹般恢复了身体。”先前,艾教授尚不知毋士禾的祖父是新四军老军人,这可能给毋士禾的经商提供了有利的人脉。

“这样来说,我们是同乡,我母亲是绩溪人。”

“我让司机去接你,有点事情商量。”

去了以后,见毋士禾真的神采奕奕,他有病的夫人静静的坐在一旁,艾教授向她热情的点头,她报以微微的一笑。一会,身体结实的女家政来把病人扶走,“我们散步去吧。。”病人朝艾教授点了下头走了。

“洗婴从德国寄来的药,她吃了以后似乎安静的多,精神也好些。”毋士禾目光温和的望着他妻子的背影。这使艾椿有许多感触,对于病人,关爱始终是不可以替代的良药。也许正是因为他对妻子有不离不弃这份善心,使他大难不死。

对待有精神病的妻子,毋士禾始终是以心以诚相待,没有中国大多数人对家中的精神病人采用家庭隔离或用铁链锁上,形同猪狗。《简爱》中罗切斯特的据言有精神病妻子,就被强悍霸道的丈夫罗切斯特隔离在楼顶的小屋里,没有自由,没有一点亲情。

在中国,自从有了精神病院后,越来越多的精神病人被强制的送到精神病院。在西方许多国家早已发起“解锁工程”和“社区康复”,让精神病人有个宽松的生活环境。事实证明所有病人包括精神病人在内,都需要得到社会和家庭的关爱,所有正常人也都需要得到社会和家庭的关爱!所谓一诚动天下。

艾椿看重毋士禾的,也正是他对妻子的“诚”字。

“南方那笔生意如何?”艾教授关心的问。

“对方虽然挂牌是民营,但有官方后台,和这样的企业做生意不好办,我没有那功夫和脸皮去对官僚行贿。现在我很怀念我们的老市长傅钧山,执政党内这样的廉洁干部很难得。这回我碰到越南的一位商人,是中国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说越南的官场更是一塌糊涂。他说越南有句格言:黑夜巧取是强盗,白天豪夺是官家。越南是一党专政,在这样的政治体制下,当权者的巧取豪夺很难避免。政治结构性的毛病,是造成贪腐的根源。”

“无论是宪政国家还是独党专政的社会,都面临官员的**问题,独党专政的社会**问题更为复杂严峻。”

“也许社会同人一样,大都是带病生存。”毋士禾说,“老师,我从十八岁下放插队开始,直到现在,问题不断,这不是带病生存病么?好在多年来一个心病现在可以说好了。治愈我心病的药方在这里。”毋士禾从保险柜中取出一封速递信交给艾椿,“你看下。”

这是沈岚的一封亲笔证词,是一份书信:“毋士禾先生:您请艾椿教授远赴德国,希望弄清洗婴是否是您的女儿,很使我震撼。在女儿那里生活一段时候,使我感受到德国人的认真,一丝不苟。他们现在还在寻找被希特勒迫害者,经济上给予赔偿。由此我想到我藏了三十多年的隐情,必须见太阳。应该告知女儿的生父是谁,否则是有愧于为人父母的,有愧于女儿。对每个孩子来说,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是件大事。

我这几十年的生活中,属于我的男人只有你一个,我一直记住你对我的情义。我这样说,并非是贬低我的丈夫,他是尽了丈夫的一部分责任,但是他天生没有皮带头功能,(这不是他的错)仅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感谢您的执着,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去dna了吧!这封信可当作证言,我已经复制交给洗婴。惊闻您突然受伤,心甚不安,庆幸洗婴在你身边。祝您早日康复,希望您的夫人平安。”

最是人间留得住,血缘亲情悟本心。美好的真情一定长留天地。

艾椿事后在思考沈岚证言上说的“天生没有皮带头功能”的含义,一时弄不明白,不知典出何处?

“皮带头功能”的原创则是毋士禾。年轻时他同沈岚的一次幽会上。那次插队落户的沈岚受邀去城里毋士禾家,午饭十分丰盛,看得出毋士禾家人的心意。下午,毋士禾的父母都上班去了。沈岚坐在毋士禾的身上,觉得下面有硬硬的东西,问是什么,毋士禾巧答是皮带头。当这皮带头像蛇一样进入沈岚天生一个仙人洞,演绎无限风光的时候,沈岚深情赞誉说“你的金蛇舞跳得真好!”,自那以后她成了幸福的女人。

但是幸福是一时的,命运同沈岚开了个玩笑,她被迫同姓洗的结婚后,发现丈夫的皮带头不能变成金蛇舞动,她自认是命运,却忍受命运的安排生活,这在中国传统的观念中,是所谓女人的楷模。嫁鸡随**!

其实什么是女人真正的楷模呢?古有木兰的代父从军,近有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美国总统罗斯福盛赞的其为智慧女神。现有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从北京大学毕业后,扎根戈壁沙漠40多年,潜心于敦煌石窟的考古研究,为敦煌莫高窟这一人类宝贵的文化资源保护与利用作出了杰出贡献,中国有名的巾帼英才不是个别的,至于平凡的品质高的女子就更多,她们实际上支撑着中国的文明。

沈岚虽不是上述典范,但是也可入列于中国普通巾帼英才。

读完沈岚的信,艾教授高兴的祝福毋士禾。

“老师,你就明白我为什么康复得这么快。今年过了夏季,天凉爽时,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德国,我想在德国投资办厂。”

“德国的投资环境还可以,我们市一位企业家已经捷足先登,你应该是很熟悉的,嘎腿苟经理。”

“我已经好一阵没有见到他。”

“他平时不在这里住,在他同别人合伙经营的林场,他活得仔细,说中国城市的pm2。5过剩。”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毋士禾说就在家里请吃故乡菜如何?

“当然好,我不是客人,能够吃上家常菜最好不过。”

经过一场生死劫以后,毋士禾身上退去了大老板的矜持,一家人随和的围桌而坐,说一家人,也就是他的妻子和智障儿子。还有两位家政,一位专职照应妻子,一位买菜煮饭搞杂务。毋士禾让妻子坐在他旁边。两位家政都是从绩溪老家出来的中年妇女,可见毋士禾的乡情比较浓。

“老师,今天主要请你吃家乡菜。”毋士禾说。

因为艾教授不喝酒,便直奔主题——吃饭。首先是拓餜,这个菜,艾椿很熟悉,因为绩溪人母亲常在家中做拓餜。后来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就很难吃到拓餜。胡适博士有回经上海时,看望绩溪同乡,老乡欲摆宴请他,他说不用,就吃家乡菜拓餜。

做拓餜不难,主料是猪肉和面粉。以五肉为佳,半精半肥,剁切成肉丁。面团一定要揉熟,和面时放些香油,必须是真香油,不像现在常见的假香油。光是纯肉馅并非好,搀和些时鲜蔬菜才更有味,香椿拓餜为最。今天吃的正是香椿拓餜。艾教授咬上一口,鲜香味由口到心,霎时解馋,连说“好吃!”

“老师,以后每当香椿时节,我们共赏拓餜。”

接下来端上的是“团圆锅”。这是典型中国菜,不过在绩溪更盛行。在铁锅内楼层似的一层层的舖放上不同的菜料蒸煮,一种菜一个样,是为一个楼层。分三层楼、五层楼、七层楼、九层楼。不知为什么,取单数。楼层越高档次越好。不过还得看菜材的质量如何。“团圆锅”全凭火候的功夫,快火蒸开,再慢火煨上三四个小时。食时逐层拨开吃,口感的要求是:油而不腻,质地脆嫩,鲜香可口,烂而不化,保持色香味的统一。

胡适任驻美大使时,经常以家乡的“团员锅”招待外国友人和使馆工作人员,也曾以此一品锅宴请美国恩师杜威,赢得洋人一片赞誉。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将“一品锅”改为“胡氏(适)一品锅”喻意胡适博士永远是徽乡人民心目中的一品大员。其实应该称“江冬秀一品锅”,因为胡适夫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人极聪明,打得一手上好麻将,烧得一手好菜,一品锅是她的拿手菜,胡适不过是坐享其成。在中国,坐享其成者比比皆是啊。

“教授,今天请您吃比较简单的‘六层楼’上两层是鸽肉和灵芝猪肉,底下是萝卜丝、干角豆、笋衣、冬瓜、冬笋。”女厨师笑着介绍说。”

“传统只分三层楼、五层楼、七层楼、九层楼。”艾教授说。

“没那么个老规定!”女厨师说,“老规矩是男主外女主内,可我们家是男主内女主外,我出来打工,让老公看家。”大家笑了起来。

毋士禾补充说:“灵芝猪肉是品牌猪肉,说是养在无苍蝇、无臭、无污染源的‘三无’环境中,采用灵芝菌、复合益生菌以及粗粮饲养。全程不用抗生素、瘦肉精,无重金属。有的养猪户,使用添加剂,猪毛贼亮,好卖,但添加剂中有重金属。灵芝猪肉是位朋友给快递来的。许多菜肴中不用猪肉,美味出不来,但现在猪肉食品安全堪忧。我打算办个科学饲养的养猪场,安全的食品在中国大有市场。”

“大哥,吃饭就别讲生意,让教授专心品尝六层楼。”女厨师打断老板的话。因为同是老乡,在家他又年岁大些,都称毋士禾为“大哥”,亲切随和。

“对,对!”

艾教授笑对女厨师说:“味道不赖,可以去开饭店。”

“我支持她去开店,资金我来,蚀本是我的,盈利是她的。”毋士禾也笑说。

“我才不去。我爱睡觉,做生意操心,影响我睡觉可不行。”大家笑了起来,毋士禾妻子和傻儿子也笑了起来。看来,士禾的病妻心情可以。好心情是医治百病的良药,坏心情是百病的起因。

这顿饭,其实吃的是和睦和友谊。好的家庭环境对任何病人都很重要。没有一个家庭是完美无缺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尽人意。日本文学诺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儿子严重智障,三郎认为这是命运的赐予,欣然承受。中国名艺人秦怡的儿子同样是智障人,但秦怡始终不离不弃的照应。有了爱心就多少能弥补家庭的欠缺。正是因为毋士禾对妻儿的这份善心,使他在生意圈内赢得赞誉和信任。许多贪官和劣商,几乎没有一个能善待家庭的。

“艾老师,我看你身体还硬朗,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有亲近性。这人吧,有的人你一见就乐于相见,有的人你再怎么处就觉在一起别扭,还有的人你避之唯恐不及。乐于相见的就是有亲近性。”饭后闲聊时,毋士禾说,“我是真的想请你去德国当企业代理。”

“假如年轻十岁,我还有这个勇气。国外对我来说是远了点,国内偶尔还可以跑跑。”艾教授说,“但有一个人,确实是人才,只是我已经好久没见了,苟经理以前总想请其去高就。她就是老市长傅钧山的儿媳沈园。”

“不办企业不知人才之重要,老市长的儿媳我见过,有气质有品位。去年我到第三监狱看一位服刑朋友,那里的副监狱长我们也是朋友。我同时也是去物色人才的,在押犯中有不少人才。副监狱长说起老市长的儿媳沈园,赞叹不绝,难得的人才,那时监狱几位领导就希望她刑满后留下的。如果她能加盟我的公司,肯定会提升我们公司软实力。”

“我们市原有一些顶尖人才,没有留住,就像我国不能留住一些顶尖人才,国内各领域顶尖人才还有不少,更多的问题是如何使用。”

“一般说来,人才在民营领域容易得到重用,在国营行业比较难重用。”

这时,毋士禾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笑了:“老师,家政说,我老伴和儿子说要打麻将,三缺一,你能不能上?我下午有朋友来公司。”

病人能打麻将吗?特别是那傻乎乎的儿子。一会,毋士禾送来一包熊买,插近老师的上衣口袋“老师,祝你手气好!”

艾教授上了麻桌,听说输赢是十元二十元起底,还可以加拉刨二十,自摸翻番,扛后四翻,担心带的钱不过,有点小张,烟瘾来了,便拆开熊猫,一看却不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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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九十五回 神州又闹师生酷恋 教授再次友情出征

艾教授一看毋士禾给的熊猫烟盒中不是烟,是红彤彤的一卷大张人民币,心中明白了。 ()他把熊猫塞进口袋。他有摸自己带的半包烟,一时又摸不到。

这时,傻儿子递给艾教授一支中华,将拆开的软中华放在艾教授桌前。这系列举动,从容不迫,一点也没有傻样,而他母亲也神采奕奕,原来怀疑他们能否打麻将的疑云顿失。另一位牌友是女厨师。

士禾老伴后面坐着看护的家政。每人先交三百,由女厨师保管。

战局深入下去,艾教授不断损兵折将。傻儿子的麻将打的几乎滴水不漏,他的母亲打得也有条不紊。两圈下来,艾教授输二百五,女厨师掉一百二。三轮战事结束,艾教授共输六百五,女厨师丢二百,母子是赢家。

两个正常人败在不太正常的人手下。正常人自以为正常,往往马失前蹄。不过艾椿输的高兴,病人能打麻将,总是在好转。

许多所谓傻子往往有某个方面的聪明,如果能扬其长处,岂非物尽其用?人类在完善和修复自身方面原本还有许多事可研究,只是让位于艰难的谋生或残酷的竞争而遭忽视。什么是和谐的社会?包容以及重视修复人的缺陷应是必要条件之一。

其实每个人都有缺陷,只是缺陷的程度不同而已。毋士禾的老伴、儿子,其缺陷不过是明显和大一些而已。自觉完美的人,那一定是患有一种精神短视症或狂傲症。

回到家,艾教授取出熊猫,见里面装了二十张大钞,这是细心的毋士禾不露神色给他的牌桌上的补贴。兴奋之后照例疲累袭来,艾椿没有洗脚,昏昏然倒在床上,但脑子里还想着把一千元退给弟子,师生关系不能被金钱所污。

毋士禾认识艾老师始于他进入成人大专班的时候。那个班是中国教育缺陷症的发病表现,

用滥发毕业证换取经济效益。只是以后师生的不断交往加深彼此了解,特别是艾椿的德国之行使毋士禾强烈的感受到老师的沟通能力,所以他决意要让老师发挥余热,借此给予老师经济上的一定回报。

友情同金钱物质被有些人视为不相干的,正如爱情同财富无关,这种高论基本上是伪道学!

然而,事情并不是顺着人们意愿发展的。已过七旬迈向齯齿之年的艾椿,已经没有了旺足的生命力,而且心理上萌生退意,退意是进取的反面。本来,他准备退休以后,悄悄的陪着女弟子渡过晚年,还想在老死之前,写些东西,不管这些东西能否传世。可是坚硬的现实证明那不过是种美好的想象,老人的现实是好比碰上了又冷又硬的墙壁。

碰壁未免是坏事,碰了壁再去碰才是坏事。好在艾椿抚摸着碰壁的伤处,不再去碰硬实的壁。他已经忍痛屏蔽了同女弟子的信息往来,也已经没有了同文字打交道的兴趣,他大半生对文字有着兴趣甚至是迷恋的。

但凡一个人对某方面有浓郁情趣的,忽然了无兴味,往往危险悄悄跟踪。一位三十多岁的打工男,因为劳累和生活的琐碎,对老婆没了兴趣。老婆疑他有外遇,她的直线思维是解决丈夫的根本,在丈夫熟睡时割去了他的根。这是这位男人对老婆一时没了兴趣的严重后果。

艾椿对生活失去过往的浓厚的兴趣,包括爱情。马尔克斯晚年给世界一封告别信说到:“别以为年纪老了,就不该追求爱情,这是大错特错的。人就是因为淡漠爱情,才会衰老。”但是人老病来临,往往百无聊赖,你不得不“大错特错”啊!

自从在毋士禾家那场麻将后,艾教授的疲劳一直难以解除,而且许多时候没有犯的支气管炎犯了,很后悔牌桌上烟抽多了。

因为持续的咳,加上食欲不振,浑身乏力。意识到是否有绝症悄悄降临?动物界大概只有人才想到死的光临,人能认识自己,悲乎喜乎?

艾教授去找了先前的老友外科大夫大鼻子。这朋友之间,说不相见往往一晃就是多年,都在红尘中的客,各自忙着翻腾,要是没事没必要见面。。

“教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大鼻子还是个乐天派的样子,只是也已鬓发半百。他现在已经坐在市人民医院副院长的位置上,可喜没有明显的官僚味。拉了一会家常,得知他两个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一个在英国留学,一个在读医学硕士。女儿正在省医院的附属护校读护士专业。大鼻子说:“老婆说,两个儿子没指望他们孝敬爹妈,女儿是无论如何要留在身边。”

“女儿是霜姐带大的吧?”艾教授记得,霜姐同南书记分手以后,一时情绪很低落,正逢大鼻子检得一位出身才几天的女婴,通过学妹衣裳大夫找到霜大姐,到家带侥幸捡来的女儿。

“没错,这个女儿可是比我们亲生的还亲,还很难得她对霜大姐一直执儿女礼。世上的事很难讲,霜大姐的亲生儿子很混账,可能从小过于娇惯,初中毕业后又在职业学校混了三年,混坏了品质,对母亲很不孝顺。倒是她带了五年的我们的女儿对她很孝敬。我女儿第一年高考没考好,我们要她再读一年,她考虑后,决定读大专护校。她说以后她必须留在家里,学会护理才有本事护理爸妈。”

两人又说起衣裳大夫,她在温州那家民办医院被聘为三年的业务院长,原来的老公也被那家医院聘为院长。据说工作上配合很好,也不知道现在如何?闲话一阵,艾教授便言归正传,说起自己起久咳不愈。

大鼻子建议艾教授全面排查身体,重点是肺部。立即开单让办公室的人带去透视。

果然,所见:双肺纹理增粗,右肺部上叶及左肺下叶舌段、下叶见多发条索状、大片状密度增高影,以右肺上叶为著,病变示实变,内见支气管充气征,局部胸膜略增厚。二、血沉58,0~40mm/1小时。

大鼻子说:“阴影要进一步检查。血沉偏高偏快。所谓血沉,是指红细胞沉降率,英文缩写为esr,是非特异性的化验项目。这就是说,血沉加快并不能确定患有哪种病,测定血沉有助于了解疾病和观察疾病的发展和变化,需要与其他化验结果和临床资料结合分析,才能对疾病诊断有所帮助。”

“老兄,培根说,能过听到别人给自己讲实话,是福气和造化。当官的听不到百姓实话,病人听不到医生的实话,都是可悲的。”

大鼻子笑说;“教授,你是本性难改,一张嘴就是议政和名言。”

“我早就不议政了。我这不足四十五公斤的衰朽病躯,就交给你处理了,不过尽可能不要挨刀子。如果是肿瘤,就更不要动刀。”

“那也不一定,对良性肿瘤还是割去好。”大鼻子开了住院单,坚持让艾老住院,“住院吧!系统检查,再做些治疗,费用还能报销85%么,我还能长见到你!”

住院诊断期间,艾椿心情颇不平静,自己是高龄之人,得癌症也属正常,何况癌症在中国属于常见病慢性病。但是摊到自己,要说无所谓,那是骗人。想到癌症以后生命渐趋萎缩,还是很颓唐。那两天食不知味,状若呆鸡。健康时是如何的豪言壮语,一遇病魔往往觉得渺小无助。

经过仔细检查,大鼻子告诉艾椿:“是肺结核,而且有部分钙化,现在没有发展的迹象。你的体温稍高,是支气管炎症引起的。”

虚惊一场的人感慨多,艾老说:“你知道我老伴墓地的编号?那时正是寒冬,入土为安吧,可是公墓已经挤得满满,已无选择,当时公墓正计划扩容。不少家庭的亲人骨灰盒,因为难觅一方墓地,又不愿安置在凌空的墓塔上,就暂时放在自己家里,等待公墓扩容。当时唯一的空墓地,还是我的在殡仪馆工作的学生让出的,是他为老祖母预定的。他实话说,是客户挑剩的。”“现在是产房紧张,病房紧张,公墓紧张。”大鼻子太息。

“那墓号是8341,因为其中有41,谐音‘死夭’,人们图吉利,避开了这个墓号。那时我想8341是开国领袖的警卫部队番号,现在的人可没有几人想到这些。另外,83岁‘死夭’,对我来说已经可以了。我就同意将它要下,作为老伴和我以后的家。”艾椿从回忆中走出,感叹息一声,“假如我真的在83岁‘死夭’,那还有一截子在世的时间啊!我怎么会得癌症呢?现在离‘死夭’还得几年啊!”

“我看你能活到一百。我不同意你对8341的解释。这8341隐藏着:罢三死矣。大多数人人有三死——情死、贪死、病死。你这个年龄怕是不会为情而死。你不在官位,不会因贪而死,你可能无疾而终。罢者,免也,老天免去你三死,岂非长寿?”

大鼻子对8341的另解,使艾教授抚掌而笑,乐开了怀。此时病房进来一位姑娘,艾教授不免一惊,那形体那脸面那体态无不像女弟子柳留梅的三d打印出来的。大鼻子介绍说,是他女儿,来医院实习的,她对父亲说,霜妈妈来看病,挂号时碰到的,问父亲能不能请一位专家给她诊断一下。

“你把霜妈妈带到这里来。”

一会,大鼻子女儿扶着霜大姐来了,艾教授首先欠身问好:“霜大姐,您好!我们多年没有见面了,你还没有大变化。”这是见面客套话,其实她比先前瘦多了,先前的她比较丰腴。

霜大姐认出是艾教授,欣喜的说:“你只是瘦了一点,还那么有精神。”因为已经排除了是癌症,艾椿确实有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可前几天啊,萎靡不振半个死人样。

霜大姐鬓边添了银白,脸上皱纹多了,普通的中国妇女没有几个做手术除皱纹的。其实老妪通过手术使老脸变嫩,实质是丑化自己,别人的眼中视为老妖。

霜姐的老化是正常现象,但是艾椿依然生出感叹。先前霜姐和南书记同居的时候,她还可以说水灵的,相隔十多年,她的确步入老妪行列。女人变化比男人快,但女人往往活的比男人长。

“你来医院,怎么不来找我呢?”大鼻子问霜姐,“那里不舒服呢?”

“肚子老不舒服,胃疼了有好一阵,在社区医院挂了几瓶水也不管用。”

“社区医院只知道挂水,让三哥带你去检查。我们医院引进的富士能超细光导纤维胃肠检查技术,是比较先进的胃肠检查技术,直径仅为125μm(微米),质地非常柔软,检查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

“那得多少钱啊?”霜姐实话实说,她的医保卡上没几个钱,看病之前不能不问下钱的多少。”

大鼻子随手开好单子,拿出自己的医保卡交给女儿:“快带你霜妈妈去检查。”

这时大鼻子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说:“分管卫生的副市长要来医院检查,我得去。你就放心出院,按照医嘱,该吃药的吃药,停几天我去看你。”

“你女儿叫三哥,哪两个字?”

“一二三的三,哥们的哥。是我家老三,女儿当儿子看待,所以叫哥。”说完一笑就离开病房。下午,艾教授就办完出院手续。

没过几天,大鼻子还真来到艾椿的家,这使艾椿很感动。大鼻子笑说:“我是来回访病人的。”

“只要不回访相好的就行!”

“我是妻管严,何敢有相好?”

“越是妻管严,越有相好,这叫反弹。”

调侃中笑声不断。

虽然是早就相识的友人,但现在一位已是三甲医院的副院长,自他地位变化后,艾椿就几乎不再去找他,他的经验中,凡是自己的学生,一旦升官发财,极少面目不变的,现在已非师道尊严,是学道尊严的时代。友人之间更是变化大,一方得道,四眼朝天。四眼者狗眼也!

如果不是身体严重不适,艾椿是不会找大鼻子的。难得他的面目没有多少变化,对朋友依然很有情,他对先前的家政霜大姐没有人走茶凉,这样的人不多哉不多也。

大鼻子带来一小罐茶叶:“教授,别说我小气。带这么一点茶叶。先泡上两杯品一品再说。”泡好茶以后,宾主各自坐下,大鼻子说:

“在我的印象中,你住的地方环境还可以。但现在原先坡上一大片树木少了,都被住房侵占。”大鼻子嗅了嗅,“你这室内有怪味,像有死老鼠气味。”

“我也怀疑过,这几年自从春暖以后,一直到冬天来临,室内就时不时有股怪味。有一次,我让女婿在房间彻底翻查,有没有死老鼠?没有。虽然有时外面进来个别老鼠,但我始终不敢用老鼠药,怕他死在屋里发臭。”

大鼻子四处看了下,掏出一支烟点着:“你这房子老了,又是在一楼,厕所下水道严重污染,粪便地道的臭气通过下水管道往上涌。所以住房选择楼上好些,而外部空气日趋污染,高层住房受空气污染程度低些。我现在的住房搬到十层楼上。”

大鼻子这一说,艾椿顿时明白,他说:“前几年,学校最后一批福利房盖好后,本来我可以申请,但放弃了。一则手头不宽裕,二则这里有老伴的气味,三则老伴有时回来熟悉门路。”

大鼻子说:“灵魂的有无很难说,有情者好忆旧怀人啊。我问你,你同省城那位老友郁大夫近期还有来往?”

“也有不长不短的一阵子没见了,相忘于江湖吧!彼此心里都有的。”

“他有位弟子执教在省医院附属护校,还在省医院专家门诊部轮值。我一直想同他沟通,但又不能贸然相见。”

“他是你女儿三哥的老师吧?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同他直接沟通么。”

“有难度,我今天是上门求教。这位老师是我女儿三哥的情人,这是我半年前得到的信息,我老婆有回整理女儿的衣服,看到她冬天的衣口袋内有封信,是封情书,里面包了一张照片,是女儿同一位男人的站着的合影。假如这张照片不是包在女儿的情书里,也不会引起老婆的注意。后来打听到,同女儿合影的男人,是女儿的老师,教人体解剖的。他大学毕业前实习时候,郁文医生是他的指导老师,据说关系很不一般。”

艾椿点了下头,上次在医院见三哥时,他恍然觉得酷似柳留梅,也许他对女弟子思念所致。三哥气质和眉眼确实同女弟有相似之处,大方而显灵慧。

“不瞒你说,这桩老少恋,还是女儿主动。”

“你别动不动老少恋,年龄相差多少?”

“二十四岁,对方年龄只比我小三岁。”

“按时下的标准,还不能说是老少恋么。我同女弟子的年龄差距是三十六岁半,杨翁恋之间是54岁差距,这才是标杆。”

“你同女弟子现在怎么相处?”

“又远又近。已经没有往来,但是心里时时有着。”

“这样说来,老少配结果不是美满的。”

“也可以这样说,这个年龄差距没法缩短,而只能拉大。怎么说呢?男人一旦衰老,几近崩溃,这是没有办法的。”

“假如你的人生再重复一次,你还老少恋?”

“理论上否定,但身临其境,可能还会陷落。人们许多时候是身不由己。”

“女儿说,老师人品很好,妻子病故已经十年,一直没考虑再娶,一心抚养独生女儿。她的女儿正在上高一,据说得知老爸的学生爱上老爸,很支持。她说担心她考上大学,老爸一人在家孤单。”

“你们夫妻的态度?”

大鼻子拿出一张复印件交给艾椿:“这是我的一位同事写给女儿的,说是供我参考。”

艾椿粗略扫了一下,是父亲给女儿的忠告,女儿已经大学毕业,难得没有在学校没有谈情说爱,一心在学习上。但大学毕业女儿已经二十四,进入社会,除了工作就应该找男友。他给了女儿写了找男友的abc:一是男方年龄必须比你大,大上两三岁最好,可控范围在十二岁以内。二是相貌不丑不俊,避开奶油小生。三是对方最好没有情史。四是远离豪门,但也要有一定的家底更不能穷酸。五是男方要有挣钱的身体,烟酒不沾为好,要有本事,否则坐吃山空。六是沙僧,不能是猪八戒。七是感觉上在可意可处之间。

“有点意思,但大体上不过是俗人之虑。什么年龄上下两三岁,很壮实,烟酒不沾,没有情史,家底厚实等等,都是俗不可耐。但也有一得之见:比如避开奶油小生。中国的奶油不行,奶油小生多半骨头软。远离豪门基本上是对的,普通人家女孩进豪门会得抑郁症。沙僧的人品自然胜过猪八戒。至于男人有养家的本领,很重要。最后一点值得玩味,可意是有爱意,可处是能过忍受得了对方的缺点。是人谁无缺点?只是十二岁差距怎么定的?”

“他比老婆大十二岁。”

“拿自己做标杆啊!”

“我复印了一份给女儿,你知道女儿说什么?女儿在上面批了十三个字:好为人师,多此一举,可笑不可恨。”

“你给女儿起的名字发酵了,三哥是名符其实的有主见的哥们。我相信你不会当一个可笑的父亲,就看你老婆的态度。”

“我老婆说,别的都可以随娃,就是对方年龄过大,两代人的差距。所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同郁老沟通一下。”

“你的意思是请郁文帮忙说服他的弟子,放弃师生恋。”

“我倒还不是这么简单的意思,是想进一步了解女儿老师的人品和他的想法。”

“就为这事让你屈蹲寒舍么?”艾教授笑说,“当初你老兄笑话我的师生恋,没想到今日轮到你也为此苦恼。这真是:

往年侬笑另情痴,今日被笑竟是侬?”

“所以人是不能笑话别人的。”

“你的态度当然比你老婆进步,当今世道是对话的世道,了解对方理解对方很重要,理解不一定就是同意么。可能的话你不妨同可能是你未来的女婿直接对话么。”艾教授笑说。

“你说得好。那我今天还有一件事同你对话,这件事是关于你老兄的,我看你这一个人,难道到死吗?既然同女弟子形影已离,应该按生活的常例,找个老太婆。这霜姐人挺不错,她的胃肠检查了,没大问题,是一个人生活,有点孤单,情绪不畅致使消化力下降。你把霜姐弄过来,如何?”大鼻子揭开盖杯,“可以喝茶了。”但闻得满室时有时没有的玉兰味清香。

艾椿呡上两口,清香直下腹腔,果然好茶。

“一位商界朋友来看我时留下五小罐,我自己留一罐。这是野茶,我家在山区住,山上采得的野茶自己喝,现在野茶更珍贵,因为即使是好茶,也难免化肥农药。”

“这茶可能掺和玉兰吧!”艾椿说。

“更可能是这野茶树边上长有玉兰树,玉兰香被野茶叶吸取。”大鼻子大手一挥,“我们说另一种野茶吧——霜大姐。这个女人在我家生活了五年,人品确实好,手脚还勤快。十八岁之前在山区农村长大,进城以后没有改变山里人本色,尽管命运不济,依然任然任劳任怨的生活。”

“院长,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的意见是让霜姐来帮你洗洗烧烧,整理整理,你看你家里杂乱无章,远不如你的文章写的调理逻辑。有个人陪你说说话,不能一天到晚里埋在书里吧?”

“哪还有这精力,整天看书?对老人来说,看书思考去的脑能量是昂贵的。”

“霜姐这人难遇难求,我是真心作伐,教授,你认真考虑一下。”

“这样吧,我从省城回来再说,能请到霜姐做家政倒是好的,只是霜姐先前是我一位老友南书记的相好,我同南书记又在一个单位。”

“那这有啥?你多虑了。我们医院一对夫妻协议离婚,朋友相处。住房一分为二,仍在一个屋檐下,男方还给女方介绍男朋友,这才真正是走进新时代的人。你去省城专为我的事,只是过于辛苦,你打电话去行不行?”

艾椿笑说:“郁文的听力几年前就下降了,我的一个耳朵也按上助听器,可是助听器基本上帮不了大忙,只能听清自己的声音。电话交谈的享受只能是有待来生了。我还是去一趟,我也有好几年没见他了,另外,南书记在省城一家医院住院,也该去看他一下。”

“真的不忍麻烦你,可是也只有你去才行,感谢老教授友情出征。等你回来,在有情厅请你和爽姐吃饭。”

“此去怕要有辱使命。”艾椿说,“可以通过郁文了解到他的徒弟品性如何,郁文识人很准的。但是要让郁文去说服徒弟,不要闹师生恋怕有困难,郁文这个人一生尊重他人的权利。”

“不必请郁大夫说项。我们夫妻还有这个觉悟,儿女的个人事最终决定权在她,我的小儿子找了个非洲黑人姑娘,准确的说,是在中国留学的肯尼亚姑娘一定要跟我的小儿子,我老婆担心,下一代不就成了混种。我说,杂种就杂种。其实没有一个人不是杂种的。”大鼻子笑了。

“很有道理。你们浙江台州历史元代上有位达普化,是回族毋把勒沙之子,十七岁时江浙乡试第一,次年被赐进士及第,曾任江南行台监察御史、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等重要官职,后在平海贼倭寇中战死,封魏国公,立庙台州。你这达姓同达普化家族有何渊源?你吃猪肉,不是回族。”

“不属于达普化一支,但听说祖上也是少数民族,以后被汉族同化。”

“所以各族之间通婚只会有利于人类繁衍过程中,就是所谓杂交吧。美国社会先前通过非洲奴隶贩运,促使黑白人种杂交,以后美国社会的开放政策,世界各地的人相继在美国定居,人种之间的通婚更广泛,这是有利社会发展的。你的儿子同非洲女孩结婚,我看是好事一桩,对你们达姓一族的发展肯定有利,对我们中华民族发展也是有利的。”

闲扯了一会,大鼻子达院长就告辞了。

说走就走,第二天艾椿就搭上去省城的列车,上车是在晚上十点,明上午九点到省城。软席卧铺灯光晦暗,艾教授的位置在下铺,上车就睡。他脚对车轮上方,免得车轮震动脑袋,可是这样就得同一位女人头挨头。公共场所无所谓,这个人类礼节是很在乎场所的。

一觉醒来,艾椿见天已明。艾椿去盥洗室刷牙洗脸,回到卧铺,见有人喊他“艾教授”,他忙带上近视镜,见是霜姐,她坐在旁边的卧铺上,原来昨晚头抵头睡了一晚的正是霜姐。

软席卧铺是四个铺位,只有艾椿霜姐两人。艾椿的车票是女婿买的,女婿说:“爸,这趟车次好,上车就睡,睡醒到目的地。”如果他买车票,顶多是硬席卧铺。霜姐的票是三哥买的,三哥请她去省城执行特殊使命——照顾三哥的老师、情人,他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三哥实习正忙,无法脱身去省城照顾他,三哥请霜姐代她去照应心内病中人,另外再检查一下肠胃。三哥在家乡的城市里,能够知无不言的除了父母,就是视为另一个母亲的霜姐,而霜姐对于三哥则是言听计从。

“三哥让我到省城再检查下身体。”霜姐只说了来省城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她保密。

“我的肠胃功能也不太好,可能是活动少了。记得先前你在衣大夫医院搞保洁,上上下下四处走动,身体多好。”

“是啊,以后在三哥家几年,身体也很好。看来是老了。”

“你还不到六十,不能言老。”

“你就是长不胖,精神总是很好。”霜姐削了个苹果给艾椿。

“你没白辛苦,带了三哥五年,难得她长大了这样孝敬你。”

“这孩子抱来时,皮包骨头,送福利院都不收,瘦的伤心。难得达院长两口,心慈心善,抱回了家,开始两年这丫头三天两头有病,好在守着医院。我是经常整夜不睡守着她,心想这孩子命苦,母亲生下她以后就丢在野外,要不是达院长发现,人早没有了。还好,这三哥对达院长两口很孝顺,还算听话。”

“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吧?”艾教授说。

“我知道你说她不听话指什么,三哥喜欢他的一位老师,达院长两口总觉得那老师年龄大,他比三哥长两旬。这回三哥实习本来可以在省城的,是达院长夫人一定要让女儿回来实习的。”

“长两旬,二十四岁,现在还不觉得年龄相差大,可以后就会越来越觉得差距大。我国有种说法——女大三,抱金砖。双方在年轻时,老婆大三四岁还不觉得,一旦女人有了孩子以后,又忙又累,女人老得快,就显出他同丈夫的年龄差距大了。所以,男人比他的女人大上十岁以内是比较适宜的。”艾教授是有感而发,十多年前,他同女弟子在一起,还觉得没有太大的距离,放到了现在,自己老态毕现,而女弟子正当杨帆而发的中青年劲健时期,不可同日而语。没有这种经验过的人,没资格谈什么老少婚恋。

这样说,并非是现在否定过去。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河西不要否定河东,此一时彼一时也。任何依此非彼的哲学都是庸人哲学。而现在的庸人哲学比比皆是,所谓民主政治一定否认权威政治,而盲目拥护权威政治一定批判宪政,这都是庸人哲学。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用到感情上就很糟,容不得感情世界的多样化以及时段化。所谓时段化,就是某个时段有某个时段的感情,老少婚恋开始后的时段可以很好,以后走向衰落了,但不要后来否定先前。

“男人对女人好,什么是好?心好!不是贪女人的色。而女人也要有一颗好心,不是为钱财找男人,这种因缘就能维持下去的。就是男人年龄大些也没啥,”霜姐说。霜姐年轻时找的男人是已婚男人,比他大近二十岁,还是有两个孩子的。霜姐因为想变成城市户口,就嫁给了他,这个男人性格暴躁,有家暴倾向,打起老婆来就像打样东西,造成婚姻破裂。

“《严楞经》说: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搏。”艾教授吟诵。这是佛教经典研究权威多卿教授时常爱吟诵的经句。他稍加解释给霜姐听,“要说两口子爱上了吧,这夫妻生活就是个缠搏,很难分的,我看三哥不会轻易放弃的,你说呢?”

“教授!”霜姐有点激动,“三哥想做的,我一概支持,错的也支持。就凭三哥对我十二分的好,不管她今后怎么着,我会同三哥在一起。我这辈子没有诳语,对你直说吧,你也不是外人。我这去省城,是三哥同我商量的,她的老师病了,病得很重,三哥要我去照应他。”

“谢谢你没有把我当外人!霜姐,你这辈子总是急人所难。”

“哎——”霜姐叹息一声,“当初,我嫁到城里,外人说是我图城里户口,实际呢?我是因为觉得一个男人带两个孩子,小的才三个月,太可怜。第一次介绍人带我去他家里,抱起三个月男孩,这男孩就不放我,我的心一下软了。可是好心没有好报,这个男孩我带大了他,忘恩负义。我带三哥也是看三哥太可怜,我那时根本没有想到指望三哥长大了对我好,没想到她比我亲生的还要亲。她说她一定要养我的老,有她这份心我就知足!”

这么说着说着火车就跑到了省城,艾教授嫌列车开得太快。

霜姐还没有到过省城,下了火车艾椿打算送她到目的地。霜姐代艾椿拉着行李箱,照顾老人她觉得是理所应当。到了出站口,霜姐瞧见一个小伙子举着牌牌,上写:恭接霜大姐。

小伙子同霜姐对上了眼光,笑着过来说:“我是梅老师的学生,他让我来接你。”小伙连忙接过霜姐手里的行李箱。霜姐笑说:“这不是我的。”艾教授便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对小伙子笑了笑。小伙子说:“那你们一起上我的车。”

艾教授说,他另外打的。小伙子说:“一起上车,我先送您到要去的地方。”霜姐反倒代艾教授向小伙子忙不迭的感谢:“这要谢谢您。”

因为郁文的住地在南门,霜姐要去的地方在大西门,车子先到南门费时近五十分钟,主要是几次堵车时间多,这几年省城的小车流量明显大增。到了郁文住的高档小区,霜姐吐了下舌头:“这才是豪华住宅,比达院长的小区还要有气势。”

霜姐要送艾椿上楼,艾椿说:“耽误了你们快一个小时。现在十一点了,快到行车高峰期,你们快走吧,从这里到大西门得一个多小时吧。”

霜姐上了车,还从车窗内伸出手不断的向举目送行的艾教授摇着手,那手势似舞蹈,她的眼怎么这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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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九十六回 当代倩女独标风格 先贤达人难望其背

送别了热心的霜姐,艾椿坐电梯上六楼到了郁文的住所,按响门铃,没反应,心想该不会人去楼空吧?再按,终于门开了,严实的防盗门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问:“找谁?”郁文眯着眼,还没有看清来访者。 这时,一条雪白的金巴狗从门缝窜了出来,扑到艾椿身上。

金巴狗欢快的围着艾教授崩跳。郁文见是艾椿,情绪同京巴一样,连忙让进久违的知交。

人比树老得快多了,几年不见,郁文真的老了,而郁文也在心里嘀咕,这小艾真正变成老艾了。老友相见自然是亲热异常。这人际间怎么不见就是悠忽几年呢?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你怎么不打个电话过来?对了,我们这里,电话加了一位数,不过我的电话时好时坏,有手机,也就没有想到修理,不少人家不用宅电了。我的手机呢,丢过一部,换了一个,号码也变了。你还真巧,我回来才三天,出去旅游了。”

“我是凭感觉,你会在这个家。”艾椿笑着说,他从拉杆箱内,取出两件东西,一瓶德国科隆香水,是绿娣送的,他转送给晓蕾。另一件是郁氏家谱抄本三卷,是艾椿从旧书摊上掏来的。

郁文很有兴趣的翻着家谱,一会说:“先父在世,只是说祖上居上海嘉定。郁姓不是大姓,从全国范围来看,郁姓是个人口不多的小姓,但在上海地区,却是个影响比较大的姓氏。郁氏人居上海地区,有1000多年了。我的祖上可能是较早进入上海的郁姓,聚居于嘉定外岗,青浦曾出土葬于唐永泰年间的郁姓墓碑。到了明代,上海、华亭、青浦、奉贤和浦东,都散居有郁姓人。上世纪年底,据说上海有郁姓近三万人。”

“我淘来的这三卷,上海郁氏家谱十二卷,是郁惠培等纂修,民国时期有木刻活字印本。”

郁文说:“你给我带来了好礼物。天下郁姓是一家,天下的华人是一家。台湾新党主席郁慕明态度鲜明,大陆和台湾必须统一。这统一的过程,一定是中华民族团结前进的过程,暂时的分裂不一定是坏事。我是相信两岸一定会整合到一起。如果台湾被永久分离,中国也一定衰落,但从历史上看,中华民族不会衰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论断出之于中国,不会错!”郁文慷慨一番之后,语调缓慢,“这政事同人事不一样,国家因故分离后应该千方百计再统一,但是人分离了就不一定。比如我同林飞,不少好心人劝我们再合在一起,难道和一定比分好吗?前年年底,林飞终于有了归宿,我的心也就安定一部分。”

艾椿很认同郁文的观点。自己同女弟子现在也已经实际上分离了,重新整合到一块难有可能,也没有必要。

“女儿的个人事有新情况,你怕还不知道,晓蕾同男友没有走上红地毯,原因是她的男友嫌从农村来的母亲不卫生,朋友来了不让母亲上桌。晓蕾是不善喜形于色的孩子,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他对我说,对母亲不孝顺的男人,难以指望他做个好丈夫好女婿,趁他考取研究生后,晓蕾主动分手了。她近三十了,我倒并没有为她的婚姻着急,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有主见。她的两位大娘娘都有主见。”

“在我看来晓蕾母亲更有主见!”艾椿说。艾椿抱起金巴,这小东西不觉得艾椿是生人。

郁文叹了口气:“是啊!晓蕾母亲可能是最有主见的女人。”

艾椿想起大鼻子女儿三哥,论主见,这个姑娘倒是难得的有主见。艾椿他便将三哥的情况说了,郁文很有兴趣的笑着问:“但是不知道三哥是不是你的柳姑娘第二,怕这怕那,如果这样就是缺乏主见。并非所有有主见的女性都值得肯定,她的主见必须有远见!”郁文停了停问;“她相恋的那位老师品性如何?”

“这就要问你的徒弟了。”于是艾椿说了三哥相恋的那位老师正是郁文的弟子。说了他来省城的一个目的。

“我明白了,我那位弟子是你的本家,个子大,人也很大方,我们叫他大艾,在我这么多年带的实习生中,他是个佼佼者,肯钻研,动手能力强。我这位弟子不仅业务能力强,人格也光明磊落,三哥这位小姑娘倒是很有眼力。相差二十四,差距倒并不是很大,只是——。”他没有继续说。

“我对三哥父亲说了,要我的老友郁大夫说服他弟子离开三哥,恐怕不行。”

郁文站起来,在宽敞的厅堂里渡着步,然后站在东窗口眺望一会,回到座位上:“我可以帮助说服大艾,让他放弃这份感情。”金巴狗从艾椿的怀里跳到郁文身上。

艾教授感受到老友的兰样的品性,兰叶坦然舒展,不藏不卷。郑板桥有诗《破盆兰》“

春雨春风洗妙颜,一辞琼岛到人间,而今究竟无知己,打破乌盆更入山。

艾教授更感到,郁文才是难得的人生知己。

“我可以直言,对大艾说放弃三哥的四点理由:一是毕竟年龄相差二十四岁,这个差距以后只会拉大。二是大艾是个天生的工作狂,她的亡妻对我说过,两人恋爱的时候只在间月下漫步一次,生女儿时,他还在实验室。至于他爱人得了癌症,也很少在病床前陪伴。凡是工作狂的男女,最好不要成家。三是大艾可能因为在有射线的实验室呆的时间久了,他可能没有了生育能力。四是他的命太硬,第一位女友不幸車祸身亡,接下来妻子又癌症病故。我有一位多年研究《易经》的朋友,我将大艾的生辰八字交给他,别的什么也没有说。他竟能说出大艾是丧妻之人,而且说不宜再娶。我是不信街头巷尾的算命先生,但是对那位研究《易经》的老人是刮目相看。”郁文逗着小白,“艾艾,你说对不对啊?”小金巴竟叫了三声,这三声震撼了艾椿!

说完了人,两人再说狗。郁文说:“艾艾没有觉得你是生人,挺有意思。它能看出你是我的朋友喽,还可能你是它祖母小白的恩人吧。”

艾椿明白了,这个叫艾艾的小金巴,一定是上次他不远千里带到晓蕾出身地的白色金巴狗的后代,因为全身白色,艾椿起名“小白”

“艾艾是你带来的小白的第三代。小白已经不在,有回被一条藏敖咬死,艾艾的母亲不慎被人拐跑,那时艾艾出生才两个月,为此晓蕾为艾艾失去母亲哭了一场。这小东西家族里的人,也可说身世飘零。所以我们特别疼它。”郁文说,“它的名字是晓蕾起的,说是为了纪念它祖母的恩人艾教授。”

艾椿听后很有感触,为狗的身世,为人的情义。

第二天下午,郁文说去看望大艾,他说还不知道大艾病了。正好是星期天,郁文先电话打过去,是大艾的女儿接的:“是郁爷爷啊,你的声音好洪亮。”

“闲闲,我老了,听力不行啊,聋子说话声音就是大。听说你老爸病了。”

“您怎么知道的?他是工作累的,住在我们医院。”

“哪个病区哪个房间?”

“爷爷,你别去了,他快出院了,爸说出院以后要去看你的。爸住第六病区。”

郁文放下电话:“第六病区,心血管病房。”

艾椿感慨地说:“第六病区,这可是俄国作家契科夫的名篇,翻译成第六病室,欠准确。写旧俄时代一个槽糕的普通病区的。病区和病房肮脏不堪,环境破败有加,医护人员心不在病人身上,专事尔虞我诈,医院成了病人健康的有害的场所。第六病区成为可怖的监狱。其实,这正是沙皇俄国的一个缩影。第六病区象征沙俄帝国的黑暗和官僚**。”

“医院同你们大学一样,医院行政化影响了医院的质量。脏和差,还是目前国内大多数医院的现状。省城医院要好些。”

艾椿同郁文到了第六病区,很快找到了大艾住的病室,大艾正躺在床上,见到郁文后便坐起来:“郁老师,你怎么来啦?”坐定后,郁文便介绍艾椿:“这位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老友艾教授。”

“久仰,久仰!郁老师送我的一把纸扇,上面有您写的一首诗,懂书法的和不懂书法的都说写得好。”

这时,霜大姐端了一个脸盆进来,里面是洗净的碗筷。她很惊讶艾椿怎么也到这个病房。

“霜大姐,你忙!”艾教授给霜大姐打招呼,又把郁文介绍给霜姐。

“艾教授,我们有缘,昨天在火车上见,今天又在这里见。”霜姐很大方的对大艾介绍说,“艾医生,艾教授是我们那里人。”

“霜姐,你回去吧,晚上你让闲闲陪你来。”大艾说。

“不用,闲闲说她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霜姐像变戏法似的,一会削好三个苹果,分别给三个男人。

“霜姐,你来了,闲闲可是解放了,你让闲闲不要回来太晚。你到医院,来回不要坐公交,打的啊。”大艾交代说。

“我喜欢坐公交。艾教授、郁先生,你们多坐一会。”霜姐提着饭煲走了。

郁文的眼光送霜姐到门外:“这位大姐好清爽麻利!在省城请到一位好家政很不容易,价格还高。”

“郁老师,本来我出院后要去你那里,我打算向我们医院递辞职报告,离开体制,去一家民营医院。”

“你的主任医生还没有批下来?论文够了吧?”郁文问道。

“应该说是够了,但这论文写得很苦,有两篇是东凑西拼。职称上不去还不是这主要的。在公立医院手脚被困住,多年不适应。就说开药,也得按上面指定的牌子。有一位患者,他的病其实只需要几十元的药,可是上面非给开二三百元的药,为此同上面闹得很不愉快。”

“你每天接待病人多少?”

“平均四五十位。”

“太多了,饭多嚼不滥,我那时每天看三十位病人就感到多了,不能细致的诊治病人。医生接待病人,不只是开药,还有心理疏导也很重要。我记得我的老师看病,在每个病人身上得用去半个小时。病人说,听我老师说话,病就去了一半。”

“就像我女儿的高一班级,原本规定每班不超过五十人的,却已经达到七十人,教室乌压压坐的满满。语文老师在学生作文上,有时只写‘已阅’,哪里还像我上中学时,语文老师批改我们的作文,真是精批细改。有时批语比我们写的还多。我现在还留着一本中学的作文,上面有老师中肯的批语。”

“哎!”郁文太息一声,“想离开体制,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大艾想了想:“我闹起了师生恋,可能在单位有些议论。”

郁文望着艾椿笑说:“真是喜事到了你们艾姓一家,大艾,你拜艾教授为师吧。艾教授的师生恋我先前同你说过。你该不是因为这事胆小躲避一方吧?”

“这倒还不是,还是想有个比较自由的环境真能为患者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为病人服务,不是为上面服务。”

“无论是处感情还是干工作,都应该心情愉快。张中行说,婚姻感情有四境界: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我看工作也是。在体制内‘可意’的不多。‘可过’‘可忍’的是多数。‘不可忍’的是少数。你能忍的话就忍下去,已经在体制内干了好多年么,眼看着主任医师快批下来,不急于跳出三界外。熬一熬再看。现在中国正是改革的年代,我想医界的改革中一定会涉及体制。如果现在就离开体制,我担心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往后实在不可忍的话,再走人也不晚。”

“不满老师,走不走我也在挣扎。这公立三甲医院副主任医生,外人眼里也算有光环了,但是别人看不到我们背后有根线,像木偶,受人摆布,不能痛痛快快干自己想干的事。其实想跨出体制的不是我一个,只是原地踏步的还是多数。”

艾椿想,这对师徒是难得的交谈机会,他借故出去了。不意在走廊遇见老友南书记的女儿,他便意识到她是来陪住院的父亲:“你爸不是住二病区吗?我正准备到二病区找他呢。”

“爸转到六病区来了,我带你去。”原来南书记就住在这层楼的三楼,同大艾住的房间不太远。

南书记见到艾椿似乎没有往常的热情。南书记女儿说出去买点东西,室内就剩下两个老头。

“还是心脏的毛病,医生建议搭桥,我快八十岁的人了,不想挨一刀。那位终结苏联的叶利钦晚年不是做过两次心脏搭桥,生命并没有延长多少吧?”南书记说。

“叶利钦是死在酗酒上的。如果要搭桥,还是去上海瑞金医院,你的体质可以,心脏外科技术在我国还是比较前沿的,要搭早点搭。”

“女儿女婿都忙,我如果去上海一个人是不行的。”

“学校应该派人护送。”艾教授想,南书记毕竟是校级干部。

南书记沉默,停了会他忽然说:“你同霜姐蛮合适。你们应该去领个结婚证!”

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老南怎么提出霜姐和自己搭配?他见南书记似有点失落,便说:“我同霜姐是不可能的,霜姐当然是不错。”

“老艾,我们不是一年的交情,先前你们把霜姐介绍给我,后来分手同我没有处理好矛盾有关系,没有矛盾的两口子是没有的,问题是要善于处理。现在你能同霜姐在一起,我为你们高兴。过去你有师生恋,从长远来看,普通人的师生恋有困难,过日子还是老头找个老太婆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么,是千古真理。你同霜姐的喜酒我去!”南书记的语调带有悲情。

弄半天,南书记的拉郎配是因为女儿的误传消息,原来南书记的女儿是同艾椿霜姐乘同一列火车到的省城,她在车上看到艾椿同霜姐在一个包厢。经过艾椿的解释,南书记苦笑说:“你的脾气比我好,如果你能同霜姐在一起,我倒是欢迎的。我同霜姐其实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那结已经没有了,我还是记着她照顾我的那些日子,你再看到她代我问她好。”

艾椿看到茶几上有本书,是杨绛的散文,他拿起来翻了翻。南书记说;“是女儿买的,我一般不太喜欢女性散文。老人的身体已经很软,不宜再看阳性不足的女性文章。这本书上的题词就软了些。”

艾椿看了题词: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周走了。

南书记说:“真正与世无争的人没有。问题是站在什么角度争,我接触的老人,几乎没有一个不争钓鱼岛的,这岛是我们的中国的不是日本的。至于涉及到个人的有些利益就不必争了,难得糊涂好些。”这一代的中国老人深受开国领袖和儒家思想的影响,不知中国以后的老人还是否爱国爱人民,因为现在中国以钱为本在蔓延,极端的利己主义抬头,声色犬马,这样的环境中过来的人还有家国情怀?

“没有什么困难吧?我有个老朋友在医院。”

“没有,打算同女儿一起回去。手术么,以后再说,想到手术麻烦的事太多,能拖一天是一天。比如説,总有个人来陪我,女儿女婿没时间,我也没打算开口向学校提出派人陪护,退休之人,少开口为好。请个保姆,价钱贵还在其次,问题是请到一个合格的太难。”

这时,南书记一位病友过来:“南老,这书还给你。还是全本看的过瘾。”

艾教授看那本书是兰陵笑笑生写的万古流传的那本书。

“对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这位朋友吧,我校的一位知名教授。

“病重看这书,消遣而已。要说问题,就是这书写的真到位,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作家写不出这样对现实入木三分的书?我看,我们的现实中假丑恶的事和人,比这本书中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丑人丑事好像越骂越红,成何体统?”病友说完,扬长而去。

“四十年代的干部。”南书记望着病友的背影说。

闲话一阵,艾椿回到大艾的病房。郁文快言快语:“哪里去啦?你不用回避的。”

艾椿说碰到了熟人在这里住院,言说病人请人陪护的难处。大艾说:“在省城,请人陪护,一个月没有三四千不行。我现在还没真正老的时候,这回病了,才知道一点老人生病的困难,无论在家或住院,都需要人照应。郁老师,我的女儿现在还小,但她自小没吃过苦,一直是过的小公主生活,不知长大了还懂不懂照顾人。不像晓蕾,你这个女儿真是世上难找,懂事贴心又能干。”

郁文却说:“也许因为女儿太懂事太孝顺,这反倒使我以后走了不安。”

“老师,你一向是乐天派,言走还早。前几年你坐上了轮椅,没想到又奇迹般好转,这说明你的生命力很旺盛。”

“那主要得力晓蕾的按摩和针灸。”郁文递给艾椿一页白色的打印纸:“这上面的文字你看下,我看过了,这文字和见识,比起你的女弟子高下如何?”

艾椿展纸便看:

吾师:见信如晤。

有话闷在肚里,不吐不快。初中时晕晕乎乎看《红楼梦》,很为林黛玉着急,她爱贾宝玉,但不直接的说出来,宝玉也是,喜欢林妹妹,就是不说。人生中的重要问题应该直接的坦率表达出来。

对于感情问题,我有自己的看法。我是刚出生就被遗弃的,也许这是我对男女感情特别警惕的根源,初中时候,班上的男女有的就有感情往来,我不能说反感,至少我是很不感兴趣。高中时,男女们可以公开谈情说爱了,我是远离。我得了个“冷妹子”的外号。进了大学,出双入对的男女多了,我是偏安一隅,除了上课、家教,就是在图书馆或体育场。在老师们眼中,我是好学生,一心一意学习。哪知道我是对感情少有兴趣的女孩。

我的命运还不是很坏,被遗弃后遇到现在的父母收养我,养父母天性善良,给了给我爱,还给了我优裕的成长坏境。因为我是生下几天就被遗弃,而且是早产儿,体质弱,又幸遇另一位善良的妈妈,我称她妈妈,是因为我五岁之前都是在她温热的怀抱中,白天大部分时间她抱着我,晚上整个儿抱着我睡。她就是一位叫霜姐的好女人,在我养父母家中做了五年保姆,我们一家视霜姐为家庭成员。

但是,霜妈妈的感情生活却很糟糕,尤其是第一个男人,政府部门一位科长,他因为没有善待妻子,妻子生第二个孩子时得了产后抑郁症自杀,十八岁的霜妈妈从农村到了这个丧妻的家庭,同大她十四岁有两个孩子的男人生活,霜妈妈主要是看那失去母亲的婴儿太可怜。她带大了孩子,身上却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那是科长男人家暴的结果。

霜妈妈的感情遭遇,是我警惕男人的又一个原因。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受聘去您家做家教。你的读中学的女儿其实不需要请家教,她很聪明。倒是我在您家受到了教育。你们父女的感情令人炫目,你更多的是女儿的朋友。您爱女儿,您是为了避免女儿孤独,才请我当家教。我可能同您女儿有缘,我们很快成了好友,没有大学生同初中生的文化隔阂。一年多来,我们之间的友谊与日俱增。您女儿说:“你留在我们家吧,自你来了,我爸爸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你当我的姐姐,也可以么当我的妈妈,因为你的气质很像我的母亲。我很希望你留在我们家,我会很快乐的生活和学习,我自信能够考上我理想的大学。假如你毕业后走了,我会陷于孤独,生活可能变得槽糕。”

慢慢,我觉得您女儿的建言是可以考虑的。你的女儿真是现代的阳光女儿。我正是受到她的天真坦率的感染,能够平静而坦然的交出自己的心。

同样,您对于我,不知哪一天开始我觉得不可缺少,在您的身边我感到踏实自信。我自问这是什么感情?是爱么?是也不是!是您启发我该忘掉什么,该记得什么;该怎样快乐,该如何避开消沉。

我这样说,并非是爱情的表白,也并非把你看成我的救世主。巴金说:“没有神,也没有兽,大家都是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感到我同你以及你的女儿,应该“类聚”。假如您也觉得是这样的,那我们就聚集在一个屋顶下,而聚集在一个屋顶下的男女就一定得是夫妻吗?您觉得还有别的更合适的形式吗?人同人生活在一起,形式可以是多样的。男女、男男、女女,这双边的结婚、同居、合居等形式,我觉得都可以,不必拘泥那种,不必因为破了传统而大惊小怪。

不其然,我的愿望被我的父母理解为我要嫁给你,也一定为许多人作这样的理解。人与人的沟通原很困难,而我同您同您的女儿能够做到心的沟通,实在是难能可贵,因此我格外的珍惜。

您可以拒绝我的愿望,拒绝并不就是无理无情,而且我能平静的接受您的拒绝。顺祝

平安您和您女儿的朋友三哥。

没有写日期。

艾椿读完信,内心震动。这是独标风骚的文字啊!对于年轻的三哥,他觉得只有仰视的份。离开医院回到郁文的家后,两人还在议论三哥的信。

晓蕾下班回来,见到艾教授很高兴:“艾叔,几年没见到你,你老了。”艾椿一惊,这孩子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郁文笑道:“外人不说假话,我们是老了。”

“艾叔,你别怪我不会说话,其实在你的眼里,我也不再年轻。过三十了,按时下的说法是剩女了。我看到你报纸上发的一篇文章,是评论《红楼梦》编导之一的周岭先生写的旧体诗,周岭《挽陈晓旭》写的好,你的文章感叹:最是世间留不住,颜辞镜人辞去。这两句对我很触动,人的成长慢,身体老得快。”

“晓蕾快成哲学家了。最是世间留不住,颜辞镜人辞去。前一句是李后主的,可见人生易老,古人就在感叹。”

“老不一定就是朽,我爸同你都还挺精神,你还在写文章,我爸在研究中医。”晓蕾说完忙着做饭去了。

“晓蕾被市里一家民营医院聘去针灸,工作比较忙,有时还要值夜班。”郁文说,“你看了那位大学高级护理专业的大学生三哥的信,有何感触?可以进入你的《别情钩沉》一书吧!”

“当代范儿啊!有新一代人的风貌,我们是老了,读她的信有高山仰止之感,一种精神享受。感情生态确实应该允许多样化,尊重这个领域中的多元价值观。男女、男男、女女的结合都可以,可以有个形式,也可以不要形式。这才是真正的万物霜天竞自由。”艾椿抒情的口气说,“多样化比单一好。就说社会政治生态,也一样,对某个问题有共同兴趣的人,结成个研究社,有何不可?不必要经政府审批批准,过多的审批是执政党缺乏自信的表现。从长远看,权威体制以后是多党制,其实多党制没什么可怕。谁能给大多数国人谋利益,能遏制贪腐,这样的党派夸不了,执政党如果不能为大多数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反而贪腐丛生,又不能大礼反贪腐,那么,实际上这个党已经失去执政能力。”

“多党制的乱象也不少,执政者的贪腐也难遏制。都说制度重要,可是在中国什么制度是好制度?说政治制度要改革,怎么改?这个问题可是比感情问题难上千万倍。”郁文摇摇头,“现在贫富悬殊,底层怨气大,政改是必须的。我以为政改不是执政党的下台,现阶段改革比革命好。权力转移在中国往往引起大的烧杀抢劫的动乱,在十几亿人口的国家里,乱起来不可想象。我是稳步改革派,不是革命派。中国一乱,外人乘机而入。”

“你是中医派,不是西医派。”

“我是中西结合。但是思想领域内可以放宽,多些包容。美国法律如麻,某方面的约束也多,但是宽容的地方也很多,允许个性的叛逆。乔布斯的成长中伴随着叛逆,处处独立特行。他对大学课程不感兴趣,家长允许他退学,他想旁听,学校说可以。他说要将他的苹果做的与众不同。像乔布斯这样的人,美国不是一两个。让创造的思想逍遥游,让荒诞不经的想法视为正常,多多包容异类,这也许就是一个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并且显示持久活力的动因。”

“我常为我们的大学生死记硬背的学习方式悲哀,为循规滔距的教育而无奈。中国的教育严重的拖了中国改革发展的后腿。教育这一块的僵化后果之严重,执政党还没有切实意识到。”

晓蕾做好晚餐,摆好饭菜时说:“爸,你可知道老院长明天在殡仪馆火化?”

“我等通知呢。”

“我也是从她女儿口中知道的,她明天请假去殡仪馆,说是送她父亲,不开追悼会了,只是亲戚家人挚友送行。”

“老院长是民主人士,也可说是大家推上院长位置的。文明国家里,大学和大医院的一把手一向要求很高,因为都是“治人”的地方。大学校长和医院院长必须是:德才兼备、包容中庸。我们的老院长中西医均有造诣,为人慈悲。正是他,决定录用小尹,这使小尹的生命延续了几年。也是老院长,让栀子调入省院,栀子因为怒拒某省极干部骚扰,愤然离职,有人提除名,老院长说,事出有因,应与同情,表示栀子可以来去自由。她还可以回来么!院长没有派别门户之见,是人才就用。他还是业余天文爱好者,他说,从广袤的宇宙来看,地球不过是一粒尘埃,人就更渺小的不计,不要斤斤计较名利,不囿于一党一派门户之见。对于有本事的医护人员,老院长一定给予相应的职称。他唯一的女儿是中医院毕业的,按说进省院没有问题,但他没让女儿进自己掌门的地方,后来女儿被一家民营医院录用。这个人有公无私,威信很高。”

“这样的贤人才真正是达人。脱离了党派囿见,心胸似海,后人难望其背。”

第二天吃完早餐,郁文说要去殡仪馆给老院长送行,艾椿说他也去。“那好,你们互相扶持,我就放心了。”晓蕾送两位老人上了出租车,并记下了车号,这都显示女儿的细心处。

虽说老院长生前医嘱有三不:不贴讣告,不开追悼会,不受丧事礼金。但是自动前往殡仪馆的人还是不少,这叫酒香不怕巷子深。活着的人,都希望最后一次去瞻仰老院长实体,领略他的人格之芬芳。

追思会结束,艾椿颇为感慨,上次陪紫蛾母女来省城修补所谓处女膜,见到的院长,给人的感觉是和蔼可亲,潇洒自如,时隔数年,不意赶上他的送终。一个胸襟博大的人,视生死如等闲,天地也有生死,可况人乎!他是希望静静的走,但是活着的人记得他的种种好处。对于奉献、无私、善良的品德的崇尚,是人类社会有别于动物界的根本区别。历史,除了记载人的恶,更多的要记下人的奉献精神。

省里的殡仪馆,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像蚂蚁样多,就是个大闹市。来的永远不走的还是少数,来的要走的人是大多数。追悼会结束打道回府,艾椿和郁文在殡仪馆门口等了好一会,就是打不上出租车。正在这时,艾椿听得有人喊:“艾老师!”,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是自己的老学生杨兵。

“杨兵,你怎么来这里?”艾椿见到学生还是很高兴的。

杨兵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身伸手握住郁文的手:“郁大夫,您好!”

“你好,还记得我?”因为杨兵只是同郁文见过一次面,那是多年前在郁文前妻的葬礼上。

杨兵拉着两位长者向殡仪馆行政楼走去,上了二楼一个办公室:“这是我的办公室。”

艾椿已经注意到办公室门口上方的牌子:副经理。

落座、泡茶。艾教授对老学生笑说:“杨兵,你这是重操旧业。不过说是重操旧业,不够准确。你的本业是新闻么,什么时候离开省晚报社的?”

“在报社干了不到三年。是我那本小册子的出版引起了牵动,这里的领导亲自上门找我,还带上我新出版的书。而我那时因为一篇监督性新闻稿,上面处理不当,我满心的气。那一篇揭露某企业污染的新闻调查,涉及到官方的利益链,文章被压住不发。我一生气,离开了报社。”

“那是《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一书吧,应该出版。”

杨兵从书架上取下《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给艾教授,艾椿翻开封面,首页即是自己写的序言?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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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第九十七回 真男人奇说旧岁月 弱女子筑梦阳关路

多年前艾教授确实为弟子杨兵的《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写了所谓序言:

“**有论无产阶级政党员的修养一书,作者吸取了儒家和墨家的精华,儒家讲修身治国平天下,墨家讲刻苦励行。 “论修养”,影响了千千万万的党员,使党的事业真正得到人民的拥趸。现在许多党员不讲修身,结果成了贪官,只说不苦干,成了官僚。《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同样包含了儒、墨的精神,这精神就是‘仁’,仁即爱人,以人为本,不仅以活人为本,也要以逝者为本。活人同死人没有本质的区别,正如恶与善没有本质的区别。真正从内心敬畏逝者,是每一位殡仪馆工作人员的本心,殡仪馆就是逝者和未逝者的天堂。

当现代读者们死活读不下去的书单中,有《红楼梦》、《百年孤独》等经典,《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也许成了你死活读得下去的书。

杨兵的《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有思想有文采,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我相信《论殡仪馆人员的修养》会行之很远,远到许多人的枕边和心里。”

艾椿很奇怪,他怀疑这序言是不是自己写的?很陌生!这不奇怪,马克思晚年,也怀疑先前自己的文字。而以后的教条主义,把马克思留在世间的文字,不去领会精神实质,每个字都奉为圣旨,可笑也夫!

办公室电话响起,杨兵拿起电话接听,放下电话后说:“很抱歉,有件急事我得去一趟,死者家属对容妆不满意。我送你们先回去,这里打的困难。”杨兵取出两张名片,交给二老,又将二老的手机号记下。杨兵让殡仪馆的小车送二老回市里。

这一天,关于杨兵的人生轨迹,成了郁文同艾椿的主要话题,看样子,杨兵比先前更自信,工作似乎也得心应手,他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殡葬专家。一个人的人生安排,往往不是自己安排得了的。

本来艾椿就要回去,可是郁文的老病犯了,老的肠胃病又蠢蠢欲动,这原是在劳改农场留下的病根。五十年代末期的大饥饿时期,许多人肠胃时常空转,许多人在消化着不应由人的肠胃来消化的草根树皮,留下了胃肠病根。而劳改场所更是弥漫着饥饿。

艾椿应晓蕾的执意挽留,决定推迟返回,主要是留下陪伴病中老友,免得晓蕾上班挂心。老人的一些老毛病,不须住院,慢慢调养。

也许是人生老病多感慨,郁文说:“老弟,有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只有同你说,不能带到杨兵那里。就是关于我的身后。”

“你怎么想起死呢?”

“你给杨兵的书,写的序言中说,人的生死没有本质区别么,生死都应该光明磊落。我埋在心里的事得晒晒了。我很对不起晓蕾的养父和生母,养父得知其妻怀孕,内心可能痛苦。其妻得知自己怀孕,也当痛苦,因为他们夫妻感情是好的,是我打破了这对夫妇生活的平衡,能说这不是罪么?”

艾椿一时无语。

郁文继续说:“你能说晓蕾没有痛苦?有回我偶尔看到她的日记,上面有一句话:两个父亲的女孩,她孤独么?这以后,我能读到女儿的孤独。晓蕾现在还是一个人,我更不安,当初我是不该阻挡她同杨兵的相爱。这回见到杨兵,内心很受谴责。”

“你近乎圣人了!”艾椿发自内心的感叹。

“圣人原先也是不断努力改正的罪人。我之罪已经没有改正的机会。”郁文低首轻叹。艾椿明白,郁文的老病复发,是由杨兵触发。艾椿想,不知杨兵婚否?也许杨兵同晓蕾还能走到一起。他想离开省城之前再见一下杨兵。

杨兵听说老师不日要离开省城,说要请两位长者小吃一顿。郁文说很感谢杨兵的心意,但是实在因病不能去。

正逢星期,杨兵来车接走了恩师,本来想尽可能把郁文也接走,但郁文正在社区医院吊水。这样艾教授一个人去了,小车直接到杨兵的家。杨兵在市郊买了房子,坏境甚好,空气质量比郁文住的地方好。这是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厅的住房,厨卫的空间都还比较大。从室内的整洁度看,这里有双女人的手。

艾椿看不到有另外的人,只听得厨房有水声响。师生在客厅闲聊,艾教授对这套住房感兴趣,要是女弟子柳留梅有这套住房就好了。他问起房子价格等问题。

“首付二十万,父亲支持十万。总价格七十万。二十年内付清。”杨兵说,“我现在成了房奴,不过压力不是很大。这里离我工作的地方比较近,空气还不错。这里的住房大都是在城内工作的人买下的。”

“七十万,也是不小的数。”

“父亲说,还能支持一些,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两姐一妹都早已出嫁,父亲所有的积蓄几乎都在我身上,而我几乎没有报答父母什么。”

“儿女们平安健康工作好,就是对父母的报答。”艾教授喝了一口茶,“这儿女情,也就是这一口清淡润口的茶。”

“老师,因为栀子的事,我一直不好意思见你。”杨兵突然话锋一转。

艾教授一点没有要说及栀子的准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正巧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是郁文来的电话,他说向杨兵郑重致意。杨兵在旁边听到了,他接过老师递上的手机,同郁大夫通了一会话。

“郁大夫的人品没话说,派女儿照应前妻两口,为他们送终,一般人做不到。”杨兵说,“老一辈的人格是我的人生课堂。”

“你应该是三十四五岁了吧,记得我比你大三旬。”艾教授这话的意思是想引出学生的个人大事。

“老师记忆力真好,虚龄三十六了。”

“男人三十还是一枝,在这个年龄上,正是有作为的时候。”

“我也不打算所谓重操旧业,后半生也就给交给了不言不语的父老乡亲。”

“你研究殡葬文化既已深入,就继续研究下去。每一个领域都有学问,以短暂之人生研究某一个领域,能出点成绩也就可以,而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原先,我很为你惋惜,新闻专业的高材生么。前不久,我的一位朋友从澳门来,他的女儿从哈佛大学毕业,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开了美发店。朋友说,他为女儿高兴,因为女儿的美发设计图初版并被业界所推崇。原先我的脑子是进了水。”

“记得多卿教授给我们开选修课《文史知识》,他说研究人文历史的人,首要的是要沉下心深入下去,更要实践春秋大义。这大义就是讲信义,能过触摸得到的,不是那种‘为天地立心’之类大而无当的话。那时候还不太懂这些话的含义,现在多少明白了。尤其做人也得讲信义。我在感情问题上就没有按春秋大义处理。干我们这行的,原本会受到人们的某种忌讳,这是传统文化对人的死亡见解有误造成的,怪不得人,随着科技文化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对死亡肯定会有新的诗意的理解。”

“你这说的好,对死亡有诗意的理解。”

“说实在话,能够对死亡有诗意的理解的人,回想起来,我至今只遇到一个人,就是栀子。记得她的父亲遭遇车祸,形体脸面破损的厉害,是他陪着我一点一点的对其容妆,她对遗体的敬畏发自内心,他对我们在殡仪馆工作的人,心生敬意。这‘敬畏’和‘敬意’就是‘诗意’。当时我就觉得这女孩不一般。”杨兵忆旧的口吻,“那时候,栀子接受我的感情没有一点勉强。郁大夫的女儿我爱过,但是,可能她爱我不敌她对父亲的爱,她还是服从了父亲。后来,我又爱上你的老友苟经理的女儿简眘,但是当她知道我要离开报社去殡仪馆,她离开了我。唯有栀子毫不介意我的这份工作。”杨兵叹息,“是我愧对栀子啊!”

没想到杨兵对于栀子的怀念如此之深,看来栀子一直是她的心上人,杨兵够得上是位大男人,真男人,不掩盖自己的曾经的过失和弱点。

“我想知道你断然离开栀子的内在原因是什么?”

“那时栀子在我的心里可说非常完美,原来她在省城医院有份不错的工作,为了嫌恶那位省里高干的非礼要求,栀子毅然放弃那份工作,自己外出艰难创业。对她的毅然决然,我是很佩服。我们决定结婚之前,她把少女时受侮辱的事告诉我,这确实给我很大震动和冲击。”

艾教授拿起了一根烟,但没有打火点上。

杨兵继续说:“人是事后明白,现在来看我当时的震动是幼稚可笑。我嫌她不完整?藐视她为了六万元赔赏而没有用法律惩罚那头狼?是也不是。当时整个人很迷茫,见了鬼一样的糊涂。当明白这一切是我错了,想回到过去看来已不可能。劫后重逢等人生的悲喜剧,只能在舞台出现,舞台是为了弥补真实人生的不足。”

话一说到这个份上,艾椿就打住,他不能追问下去,那是残忍!把话题引开。

体悟于静处,磨练于事上,这应是每个人对感情的砥砺吧!看来杨兵这些年在岁月的深处,对感情这档事有较深的反思。

为何人们对感情往往碰到棘手事呢?原因是躲藏于心中的那个或自私或偏狭或索取或残忍等不同形式的“贼”在作怪,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此之谓也!

到了中午,杨兵说:“老师,我弄几样家常菜,不去酒店了。”

“那最好!”这是心里话,他知道如今家宴很难得。杨兵带恩师去了厨房边的小饭厅。

一会,菜上来了,上菜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点的女人。体态偏瘦,足登大约三英寸增高鞋,看来她个子一米五多点,但人生的颇秀气。能烧制一桌不错的家常菜,说明她的智慧是可以的。艾椿一尝菜味,觉得咸淡相宜,嫩老适度,味道可口。

“你们慢慢喝,等会吃饭时,再炒两个菜,老先生,不知您的口味。”烹调女大方的说。

“很好很好,我敬你一杯。”艾教授说。

“小柳,我的老师敬酒,你就喝吧。”杨兵说。

“您姓柳,柳树的柳?”艾教授一下联想到柳留梅。

烹调女点了下头,喝完了一小盅红酒。然后她出去了。

艾教授不好直接的问小柳的身份。亲戚?家政?女友?杨兵好像还是吃饱了一人饱了全家的单身,没必要请个家政。说女友吧,结构不太合理,杨兵近一米八的个子,高出小柳一大截;小柳不过二十多点,杨兵三十四五,年龄有些差距。

半瓶红酒下去,话就多了。杨兵说:“老师,这几年,我没有断过找栀子的念头。我三次去过她的家,可是门上总是铁将军把门。我估计老师你能知道栀子的下落,但是我没有脸见你。假如栀子没有成家,我是无论如何要娶她的。”

“我现在还真的不知道栀子在哪里,她的母亲也好久没有联系了。真正是相忘于江湖,我这年龄的人,觉得人生之友似乎一下断了线。”艾椿实话实说,他心里说,连知己柳留梅都相忘江湖了。艾椿觉得酒都是苦的,千古交往一杯酒。

“能够等到栀子当然最好,不能,见个面,向她长跪谢个罪也足矣!我对于栀子是有罪的,伤害了她的心。回想那时,我像着了魔似的,所谓处子情结在心中挥之不去,真是没有大丈夫的胸襟仁爱,偏狭渺小之至!”

艾教授心为之一动,他为老学生的真诚忏悔而肃然,也为自己人性的黯淡而自责,他是很伤害了女弟子柳留梅,而且是打着爱的幌子。一旦人性缺失,人是猪狗不如。人类社会无论政治、教育、经商,还是爱情、交友等等,都不能缺失人性。人性是至高无上的。

“老师,你还不知道,因为栀子,我的父亲几乎同我断交。当父亲知道我嫌弃栀子不完整,父亲发怒了,他说:‘儿子,你可知道你妈的命运可是比栀子更苦,她被生产大队长强迫了,你外祖父带着一家逃到新疆住过一阵。可是我没有嫌弃你母亲。这以后,父亲几乎不能原谅我。我母亲病故后,我要接父亲进城,父亲就是不愿意。”

艾教授叹息。

这时,小柳扶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回来了。杨兵站起来去扶老人:“老师,这是我奶奶。”

艾椿站起来拱手致意。杨兵说,奶奶去社区卫生所做理疗,她的关节水肿。但看出老人的身体还顽健。杨兵拿来两个杯子,让奶奶和小柳坐下一起喝。

“艾教授,您是杨经理的老师,我敬您!”小柳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艾教授站起来像奶奶敬酒。

奶奶又端起杯子向小柳敬酒,眼中满是慈爱。

酒后饭前,小柳又上了鸡丝炒辣椒、韭菜炒海米两个下饭菜,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韭菜炒的又嫩又香。

“艾教授,这菜是我同奶奶开荒种的,不用化肥农药的。”小柳说。

“奶奶还能种地,好。”艾教授望着奶奶沟壑纵横的干枣样的脸,但气色不错,劳动长寿啊。

这顿饭艾教授吃的很满意。饭后,小柳送奶奶去午休,然后是清洗整理碗碟,手脚特麻利。她整理完厨房,给艾教授师生俩泡上淡淡的清茶。“我去张老太家一趟,她也在理疗,说让我给她女儿打个电话。一会就来的”

小柳走后杨兵说:“张老太是老年性耳聋,同女儿一起生活,女儿是离婚的,她女儿是月嫂,可能不在家。小柳在社区人缘好,老头老妈有什么事爱找她。”

艾教授夸杨兵奶奶身体好,老人健康就是福。

杨兵说:“奶奶九十三了,去年老家拆迁,父母被安置在临时板棚,我把奶奶接来了。要不奶奶是不愿意来的,奶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农村老人就怕火葬,其实现在我们那里也不能土葬了。因为有小柳照应的好,两人还投缘,现在是乐不思蜀了。”

“你能找到小柳这个家政,难得难得!工资多少?”

杨兵将椅子向老师移近,叹了口气:“小柳可说红颜簿命中的一位。自小父母离异,谁都不管她,是农村的爷爷将她带大,靠拾荒供她上学,初二下学期,爷爷家的三间茅草房失火,瘫痪在床的奶奶被烧死。爷爷经过这番变故,精神受刺激,整天驼着背,病歪歪的。这一年暑假,小柳所在的农村初中被取消,幷归到二十多里外的大镇一所中学。小柳没法去镇上继续读书,就带着有病的爷爷外出打工,这时才十五岁。”

“乡村不少学校拆掉并到镇上,导致许多孩子失学。”

“我遇见小柳是在离殡仪馆不远的市郊立交桥下,那天我经过桥下,见不少人围在那里,原来一位流浪老头口吐白沫,旁边小姑娘在饮泣。我一下联想到我的爷爷奶奶带着我幼小的父亲出外讨乞的苦难。奶奶不止一次说起,有回父亲病得很重,遇到一位穿白褂的好人,把父亲送到医院。从此,奶奶一见到穿白褂的男人,都会看一眼。小柳祖孙俩本来要离开省城回家的,因为一老一少在外地谋生大不易。”

艾教授立即想到当年他为了同女弟子在一起,远去吴门开小店,老少两人生活的遇到的困难。

杨兵继续说:“开始我以为老人往生了,心想这流浪人的遗体处理属于我们的事。后来知道老人病重,我立刻要来出租车,把老人拉到医院。一检查是胃癌晚期。住医院吧,费用付不起,回家吧,没地方住。这时奶奶正巧来我这里不久,我把小柳的情况同奶奶说了,奶奶说,把祖孙俩接到家里来。”

“人有病,天知否?只有人关心人,没有天关心人。”艾椿大发感慨。

“因为等于一家人了,我们才知道这祖孙俩生活的艰难,小小年龄的女孩生活竟是如此跌宕。离家谋生的小柳在一家小饭店打工,爷爷带病外出捡垃圾,如果不是爷爷的病加重,这日子还勉强能过的下去。他们租住人家的底层车库,每月两百元。”

“南方许多人家的底层小仓库,大多租给打工的一家人住,那不过是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吧了。”

“十七岁的小柳,她的能干,使我的奶奶大为惊讶,自小柳来了以后,我家的卫生大为改观,周围的荒地,她开出一片菜园,这是最使我奶奶满意的。人也很聪明,饭菜做得很好。原来我以为增加两个人,是个负担,事情同我想的相反。小柳爷爷在我家住了不到半年,终因癌细胞扩散而亡。”

杨兵说到这里,眼圈发红:“这位老人,人品极好。胃癌扩散,人很难受,但他硬忍,临走前,还扶着板凳同奶奶在菜园除草。老人走后,奶奶觉得孤单,因为两位老人基本上是同时代人,有共同的穷人话题。”

“你们两家,看来也是有缘份。”艾椿说,“这小柳姑娘,季生命竟如次多难,好在风雨过后还有晴天。”

“这女孩品质好,她初中一位同学,要她去搭帮行窃,专偷当官的办公室,说是偷发了。她犹豫一阵后还是没有去。”

这时候,小柳回来了:“奶奶该醒了,别让她午睡睡得过长。”

艾椿说要走,小柳拿出一双做工精致的鞋垫:“艾教授,这是我做的,你垫在脚底,走路稳稳当当。”艾椿接过鞋垫,不知说什么好,这小女子真是心有锦绣,鞋垫上修了一枝兰,栩栩如生。他掏出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上家庭地址和手机号,交给小柳:“以后你如果到我那个地方,一定到我家做客。”

“您老有时间还来。奶奶可能很快要被杨经理父亲接走,老人家走后,我打算搞个针织小作坊。既能照顾杨经理,还能挣点钱。不过启动资金是杨经理的,没有她的支持是搞不起来的。”

“好!你这一手技能什么时候学的?”

“我妈就是针织能手,她生前就鼓励我学习针织,也许是遗传,我很快就上路了。”

“那我来当你的推销员。”

“那好啊。我绣的几个样品,杨经理拿到市场,很快被抢光。杨经理说,以后家庭作坊还可以做大。”小柳说,“杨经理夸您的字写得好,您能不能给我的未来作坊写几个字?”

艾教授当即答应,杨兵是书法爱好者,书房有文房四宝。便铺开纸,略一思索,一挥而就:春风杨柳针刺坊。

因为心情好,这字写得格外灵动圆润。其中嵌入杨柳二姓,并寓意杨兵和小柳合作愉快。隐隐的意识中,艾椿觉得杨柳二人是偶然又必然的因缘。

“小柳,预祝你的中国梦成真,生意兴隆。”

柳姑娘的眼有些湿润。

艾椿回到郁文那里,说起杨兵的故事,令郁文叹息不已:“这个怜贫仗义的杨兵,应该去官场,这样的人当官知道爱护老百姓。”

“现在杨兵已经当了殡仪馆副经理。”

“我说的主要是政府部门的官。”

“说不定到了政府部门这样的衙门,好好的人会变成贪官呢?不少贪官出身也是穷家,刚当官的时候,也还循规滔距,要为百姓做点事,可是慢慢衍化成贪腐的狗官。贪腐成风不得了,社会贫富悬殊,百姓很苦,这就叫机制有问题。政体改革,就是要把现在容易出贪腐的而且办事效率不高的造成贫富悬殊的政治体制,改变成不容易出贪腐官僚的办事效率高的缩小贫富的政治体制。”

“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如此形成规模效应的官场贪腐,怕毛老人家生前也不能料到,他活着时担心的是出修正主义。”

“我以为他老人家是多少料到的,所以他发动了那场匪夷所思的大运动,他老人家也是在摸索如何杜绝贪腐社会么!他晚年认为党内的贪腐是最危险的。”

“我看到一位学者的文章,有一段话使我深思:自从马克思提出剩余价值和资本剥削工人的理论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安静过。成千上万的仁人志士为了实现一个没有剥削的世界,抛头颅洒热血,可是离开目标的距离似乎没有减少。反倒是让人类吃尽了苦头。社会分成了剥削阶级和无产阶级,两个阶级你死我活地斗了一百多年,为此牺牲了上亿人的性命。无产阶级一度取得了胜利,建造了一个没有‘剥削’的社会,可是工人们的生活更惨了,社会上的穷人更多了,还不如无产阶级没有胜利的国家。究竟这个理论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需要我们正面的回答。”

艾椿说:“这位学者,可能对西方社会比较了解,西方无产阶级没有胜利的国家,穷人确实是不太多。但是,我们旧中国时代的社会里,赤贫的人比现在多的多。黑猫白猫理论实际上是说,只要多数老百姓能过好日子,这样的社会就是好社会,这样的执政党就是合法的,执政理论就是正确的。几十年来的执政理论和实践确实值得反思和总结。这政改就是反思的结果吧!”

“政改能改好的话,才能避免可能的社会动荡,避免合久必分。我这一阵在想,对老人家晚年发动的那场大运动,不必谈虎色变,不能一概抹黑。那场大运动至少留给后来执政者三笔财富”郁文喝了口水。

艾椿摸摸干瘪耳垂:“多时不见,你的解剖刀转向社会问题啊?”

郁文说:“这是我时常思考的:对于已经过去的大事,一概肯定或一概否定,都是头脑简单。就说老人家发动的那场举世无双的大运动,它的好处也有三方面:一是警戒当官的,心里要有老百姓。那个时候,真正好官走群众路线的受冲击的还是不多,至少他们在百姓中受到保护,邓大人去了江西劳动,厂里的工人对他还是挺善意。高高在上脱离百姓的受冲击的很多。二是中国不能动荡。那场大运动就是一场动荡,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特殊威信,谁也平息不了那排山倒海的分派对立的场面,就可能会大动乱。中国一旦动荡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厉害。中国的反腐长剑如果不能遏制严重的贪腐,中国可能真的动荡。三是要文斗不要武斗。他老人家的七字真言不知何故被忽视。文斗就是通过对话解决矛盾,武斗就是用包括枪管子在内的强制性压服。枪管子刀把子手铐等一时能压服,但是这会使执政的软实力大受损失,尤其对群体**件,一定使用对话手段。任何以武力形式对待群体**件,贻害无穷。这第三点应该是社会安全的压仓石。中国六七十年代的那场运动实际上是一笔难得的政治财富。”郁文缓慢深沉的说。

“你反正当了近二十年被反对派,你这话就是典型的应该遭批的大大的不合时宜的言论。”艾椿笑着说。

“我那时的所谓反动言论就涉及选举,说西方的选举不能一概抹杀。现在我们终于重新认识选举了。选举是人类社会共同的一笔财富,以票取人或一分取人还是值得肯定的,因为票和分都来自群众么。放弃选举用人,采用选任或委任,弄不好会出现密室政治,用人被一两个主要头头掌控,想有作为的人要上,被逼的走钱权交易的歪路,贷款行贿买官,提拔以后肯定卖官还贷款。这中间少不了有带病被提拔的贪腐分子。”

“可是这选举也容易被人操空,选举政治的丑闻也不少。人类社会的事太复杂。”

“社会同人一样,人病了要用药或手术,手术尽可能不用。但是没有一种药是无毒的,也没有一种药能医百病。医治社会的药也没有万灵的药。选举当然不是什么最好的医治社会的良药,但是选举制治理社会的贪腐效果显然比委任制好,社会发展还是要抛开委任制,选举中的弊端可以想法克服,正如良药还有改进的地方。”

“中国的选举生态很脆弱,选民的文化普遍比较低。而社会问题似乎特别多的我国,目前还不能抛开权威政治。中国应该创造选举制同委任制相结合的那种体制。”

“我们这都是纸上谈兵,能够畅所欲言的纸上谈兵也是社会进步,至少现在没有人扣你的帽子。”郁文手一挥,“今天晓蕾说请客,她得了一笔稿费,她的一片针灸理论文章在国内有关专业杂志发表。”

“我们都是退下的等死的人,不谈政治,人家企业家教父柳传志在企业家聚会时,着重要大家在商言商,不谈政治。我们算老几?喝点小酒、打打麻将、扯扯闲话,才是正事。”艾椿说。

晓蕾请客是在一家不大的酒店,艾椿记得这是多年以前郁文的第二任妻子林飞比较喜欢的酒店,在这里请过艾教授。物是人非,艾椿颇为感慨。

郁文见壁上挂了一副对联,字很一般,但内容还有点意思:

新诗好酒能留客

秋月春不赠人

艾椿说:“记得林散之写过这两句,但不知是不是他自已拟就的。也是老客套的文人东西,但事实上是这样的,有好诗好酒乃人生一大快事。不过这两句诗得换两个字,第一句中的‘能’换成‘易’。好酒不一定能留客么,酒逢知己最重要,知己相逢,浊酒一杯,得其所哉。第二句中的‘不’换成‘难’,秋月春难以赠人么,谁能将月送人?春易落,也不宜赠人。”

郁文笑说:“文人就是好掉书袋。不过这两个字一改,境界就是不一样。”

“听林妈妈说,她在这家酒店请过你的。”晓蕾说,原来是晓蕾有意选在这家酒店请客,难得她的心意。

郁文可能高兴,频频同艾椿举杯,艾椿是文化动物,好冲动,好友好酒好环境,忘记自己的年龄和冠心病,两人竟喝了一斤多红酒,岂知酒的度数低反而容易醉。出酒店时,郁文见两位老人都不胜酒力。幸好遇到一位衣裳大夫儿子样的热心肠出租车司机,到了住所楼下,司机几乎是背着郁文上的楼。艾椿是被晓蕾架着进了房间。

半夜,艾椿醒过一次,特别想喝水。他在家里有个习惯,睡前把热水瓶和杯子放在床前,来这里第一第二夜,睡前都是自己把水瓶和杯子放好。昨晚回来后就一下躺倒在床,迷糊过去。

他打开小手电。这小手电还是柳留梅多年前缴获学生的战利品。高三的学生往往熄灯以后用小手电在被窝看书。小手电照见了床边有个水瓶,床头柜上的杯子里有泡好的茶,几片茶叶,淡淡的还有点温热的茶水,喝着真是解渴。这晓蕾的细心可见一斑,艾椿为老友郁文有这个好女儿作伴晚年而高兴。放了水,又喝了水,艾椿继续寻梦,再次醒来已是阳光普照,他是被断断续续狗叫声吵醒的。侧耳一听,原来是小金巴在他的房门口叫唤。

艾椿忙起来开门,小金巴咬着他的裤管向郁文的房间拖。艾椿抱起艾艾,进了郁文的房间,见郁文还躺在床上。艾艾一下跳到床上,用嘴拱着郁文的脸,郁文没有动静,艾椿一下慌了。他把手背放到郁文的鼻孔下,生命体征的气息似有若无。又将手指按在他的手臂内关穴,没有什么感觉,是否自己感觉迟钝?

艾椿一下没了任何感觉,此时艾艾反倒安静的趴在主人身边,两眼却哀怜般的的望着艾椿。艾椿读懂了艾艾的眼光,立即拨打120,一会救护车来了,上来的医生认识郁文:“我们的老主任怎么了?”他一手使病人头部后仰,下颌上抬,另一手感触颈动脉搏动。医生轻微的摇了摇头。医生立即把氧气袋的管子插郁文的鼻孔。便让两位随行的壮实的年轻人用担架抬上郁文,上了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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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九十八回 身在残年死又复活 心为青春从无悔意

救护车到了医院,医生把昏迷的郁文抬进急诊室。

艾椿才想起打电话给晓蕾,晓蕾赶到医院时,人都快瘫痪了,见到艾椿就说:“怪我,没有唤醒爸爸吃药。”原来郁文每晚临睡之前要服下七粒速效救心丸。郁文到家就睡了,待到晓蕾送水送药到她爸的房间,见爸已经睡着,不忍心叫醒父亲,没有服下七粒速效救心丸。

半个小时后,医生来到艾椿跟前,沉痛地说:“老主任走了。”

是年,郁文八十四。难道真应了民间生死揭语:八十四七十三,不死鬼来搀。按以往传统观念,人到七十离世,算是寿终正寝。

女侠秋瑾说:”再没有比活一辈子老来病死那种活法更蠢的了。”秋瑾是独立特性的革命派,不惧为了革命捐躯青春热血。一般人大都是改革派,适时调整生活,希望缓慢的活着,尽量在人世呆的久些。不管怎么说,大多数人是苟且活着,希望寿终正寝,蠢就蠢吧。

不过郁文大夫可不是苟且而生。他年轻时是有梦的热血青年,追求进步,但因为出身工商阶层,希望加入无产阶级政党却比登天还难。作为医生,他始终秉承救死扶伤的职业信条。作为朋友,他坦诚和真诚。作为丈夫,他是大丈夫,不是小男人。而世上大批的是小男人,对妻子很不宽容。作为父亲,对子女慈爱而友善。对于遭遇到的人生困局,他大体上能坦然承受。

晓蕾经不住这突然的打击,好一阵晕乎,她赖以遮荫的一棵大树倒了。

艾椿给杨兵电话,通报了郁文大夫的噩耗。杨兵问清了医院地址,便说:“我马上到!”原来杨兵正在市里,一会杨兵出现在艾教授面前。这时来了个护士问艾椿:“我们的太平间没空位,是否拉到殡仪馆?”

杨兵说:“我带车来了。”杨兵便到急救室,用他宽阔的背庄严地背起郁文,此时他身体的全部感觉只有背上的人,连身边的晓蕾他似乎视而不见。他稳步下了楼。因为要照应哀绝的晓蕾,艾椿没有随杨兵去殡仪馆。

反倒是晓蕾扶着艾椿回到了家,艾椿因为自责扰心,身体很虚弱。他想这回来省城,难道是为了给老友送终?他如果不来,郁文不会这么兴奋。兴奋和劳累和焦虑都不宜老人。

晓蕾让艾椿躺下后,便取出父亲的照片,这是父亲过八十大寿照的半身像,是郁文的第二任妻子林飞照的。虽说年已八旬,人还不显得老态、慈祥有精神。晓蕾是有心人,便放大后装进金黄色的镜框,放在闺房内。

晓蕾在父亲的遗照上披上黑纱,放在厅堂的一张桌上。用两个白色碟子,摆在遗照前,碟子内放进光鲜的苹果。简单的灵堂显得庄严肃穆。庄严肃穆是一种氛围,靠着逝者的人格和亲属的实实在在的哀思构成的。

假如逝者生前为人干事有损于他人和社会,其亲属只想着如何分得死者的遗产,何来庄严肃穆?

艾椿来到厅堂,从沙发上取来个坐垫,放在灵堂前,便跪在坐垫上,向老友三弯腰。

正在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响了,是杨兵来的:“老师,您在哪里?”

“我离开医院了,回到郁大夫的家,什么事你说。”

“我见了你的面再说,我必须尽快见到你!我马上去车接您。是紫荆园小区吧,您在门口等我,一会就到。”杨兵的声音平平实实,这种持重的声音可能同他的职业有关。

一刻钟不到,杨兵到了紫荆小区门口,没有言说,载着艾椿走了,车子来到一家民营医院,杨兵扶着艾椿上二楼:“老师,你的心脏不是太好吧,记得我上大学时,开运动会,还看到你参加跳绳比赛,呼吸很急促。”

“到了老年心脏病就很明显,郁大夫显然也是心脏出的问题。”

杨兵带艾教授进了一间病房,十分惊讶的看到郁文躺在病床上输液,一时有种阴阳不分的迷茫。

原来杨兵背着郁文遗体下楼后,进了运尸车,他就在郁文身边,呆呆的看着他,忽然发现遗体在微微的动,这种情况对杨兵来说并不大惊小怪,他先前已经遇到过一两次。他把手背放在郁文的鼻孔下,感到有丝丝的热气。他便让司机停车,这时见不远处有家民营医院,便将郁文抬进急救室。

医生认为,虽然生命体征暂时消失,但病人可能是假死,。杨兵背着病人下楼,是对病人心脏有效的按摩。人的死而复生至今还是个谜,医生的解释也并非权威,何况任何解释仅仅是解释而已。

反正,对于事情总得有个说法。郁文还很虚弱,医生不让别人同病人说话。至少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恢复,只是需要维持稳定而已。

杨兵因为有事,便告辞了。艾椿本想电告晓蕾,但觉得此时郁文需要平静,回去再说。

艾椿打的回郁文的家,到了紫荆小区门口,见郁文所在单位省医院关于郁文的讣告,已经张贴到小区门口。艾椿揭下讣告,叠好,放进口袋。

艾椿敲了下门,没人应。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却不见晓蕾,去她的闺房,空空的。她能去哪里呢?

此时,晓蕾正打的往殡仪馆赶。她有送父亲第一任夫人的经验。她带去了老父亲一身干净的内衣,一身由她打好不久的毛衣毛裤,和一身父亲第二任夫人林飞前不久寄来的中山装。晚年的父亲不爱穿西装。要让父亲一身干干净净去另一个世界。父亲是爱干净的人,也不知那个世界有没有泡澡的地方,父亲每星期要在家了的大浴盆里泡上两次澡。

杨兵到医院背走她父亲时,晓蕾泪眼模糊巴拉,依稀只看到了背尸人,仿佛是杨兵,但是她压根没有想到就是杨兵。后来冷静下来,回忆艾教授同背尸人好像很捻熟。可是她只知道杨兵调往省城新闻单位,并不知道他又去了殡仪馆,虽然是省级殡仪馆,但反正是处置人后事的地方。如果是杨兵,她一定要请他好好的给父亲洗净和容妆。父亲生前是很爱卫生的一个人。

晓蕾到了省殡仪馆,直接去馆办,馆办主任是位四十多岁的精明男人,见悲情中的晓蕾,气质高雅,以为是省里哪位领导干部的家属,便热情的接待。忙倒茶让座。

晓蕾问:“请问贵馆有位叫杨兵的?”

“有,我们这里的领导。”告知杨兵副经理外出有事。

“你们的杨领导是从哪里来的?”

“这很重要么?”馆办主任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省报社也有个叫杨兵的?”

“我们领导在省报社干过,我不知道那里有几个杨兵的。”馆办主任点上一支烟,“但是我们的杨副经理是最有名的,他是位有名气的作家,他写的《轮殡仪馆人的修养》一书,已经三版。他还是成功的改革者。”

晓蕾这时候已经很难有兴趣听得进办公室主任对杨兵的评价,可见语言同时间和空间息息相关,在人饥饿的时候,是很难赏识美妙的爱情语言。

晓蕾得知杨副经理就是杨兵,心就定了。

“请问,我父亲的遗体在哪里?我想看一下。”

办公室主任惊讶的说:“你父亲的遗体?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今天,是杨副经理亲自经手的。”

办公室主任立即同杨副经理通电话,但是对方关机。他又电话打到馆内冷库,回答到目前为止,进了八个半。

“这样吧,我带你去,看你父亲在哪里。”办公室主任带了晓蕾去冷库认父,八个半中有六个半是男性,七十岁以上的有四位,两位是从郊区农村来的。因此只看了两位,一位特别的肥,勉强装进盒子,一位则特别的矮瘦,郁文大夫的体形中等偏高,不肥不瘦。因此不用看脸面就能辨别不是晓蕾的父亲。

“怎么还有半个?”办公室主任问冷库负责人。

“公安局今天拉到这里来的,只有下半个身子。”

“凶手还挺专业,知道毁了上半个,案子就不太好破。”办公室主任摇头。

出了冷库,办公室主任邀晓蕾去办公室坐一会,说杨副经理会来的。刚到二楼办公室,就遇见杨兵,他首先上前招呼晓蕾:“晓蕾吧,你怎么来这里?”

这一问,晓蕾扑倒在杨兵身上“哇”的一哭了出来。这不免让办公室主任错愕。

办公室主任就对杨副经理说了晓蕾寻父遗体的事,杨兵这才明白晓蕾还不知道其父死而复生的事,便把晓蕾扶进自己的办公室,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晓蕾破涕为笑。

“我一直电话联系你,老是关机。”办公室主任对杨副经理说。

“我背郁大夫下楼时,或者中途送郁大夫到医院时,可能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滑了出来,要给你打电话,才发现手机掉了。”

这时,杨兵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市民政部门来的,告诉他民政局领导马上要去殡仪馆视察。杨兵对晓蕾说:“你可能还没有见到艾教授吧?我用车送你回家,艾教授可能在你家里。你暂时莫去医院看你父亲,他需要平静。”杨兵让办公室主任送晓蕾走了。

一场生死风波就这样过来了,以后是郁文大夫在医院躺了几天,作些治疗,便回到家静养。这样艾椿在省城一下就耽搁好多天,晓蕾一定要艾教授再住几天,一则陪陪她老父亲,二则让艾教授好好休息,他也因为这场生死风波弄得精力很透支,疲惫乏力。

生活又正常进行下去,晓蕾正常上班。家中两位老人是不断的闲话,但闲话非比先前,彼此对人生的议论深了,这是劫后有感。艾椿自己虽然没有死而复生,但别人的曾经的丧钟也是为你而响。

话题之一是死亡问题。对郁文死亡的判断医生有无责任?

郁文说:“他们没有责任。我上医学院时,教科书上说心脏停止跳动四到六分钟,意味着病人已经死亡。但以后心脏医学水平不断提高,有心跳停止半小时的都能抢救过来的成功医案。我这次可能属于幸运,抢救过来后,大脑功能没有受到大的损伤。一般来说,心跳停止时间较长的病人,虽然活了过来,但多数因大脑缺少供血,脑组织会受到伤害。”

“看来许多事情都存在例外,不能一概而轮。”艾椿说,“新派武侠家古龙让人捅了几刀后,加上他酗酒伤肝,四十八岁就死了。在灵堂停放了几天,好友们围着他喝酒,此时死者居然嘴里还有鲜血涌出,这种现象在医学上也难以解释,当时有人怀疑古龙没有真死。

郁文说:“这可能同他一身渗透了酒精有关。古龙的武侠我看过几本,书中写喝豪酒的地方一般人写不来。”

“这人天生的豪放。邓大人据说爱读金庸古龙等人的武侠文字,可能是豪气相连吧。”[

话题之二是杨兵。郁文坦率说:“老艾,我很对不起杨兵,当初我确实是不赞成女儿同他交友,乃至现在两人还是单身。是我丢掉了女儿的原本是很好的伴,失之极易,追已难及!”

失之极易,追已难及!怕是每个人都有的切肤之痛,艾椿自然有深深同感。

“如果不是杨兵来背我,他的强劲的背部肌肉无形中按压我的心脏,我不可能重生,他又当机立断,送我到那家民营医院,而正赶上那家民营医院来了一位从体制内出来的心脏专家。而这家民营医院,病人就医手续简便,不像公立医院手续繁琐,对我的处理很及时。这些因素,对我返阳来说,一个也不能少。”

“杨兵他可是送你去那条路的,他可没有想到送你回人间啊!”艾椿笑说。

“能让杨兵送我去那条路,也是幸事。”郁文说,“就不知道杨兵是否有意中人,真希望他能回到晓蕾身边。”

“老哥,现在我的意见是不提这件事,至少我两人不参与。为什么?因为杨兵后来爱上栀子,爱的太深,终不能成,但其心思现在还在栀子身上,他亏欠了栀子。许多时候爱是一种賞还。其次,现在家里那位视杨兵为恩人的小柳姑娘,在我看来,她并不想离开杨兵家,至少在杨兵奶奶在世的时候,这小柳姑娘不可能离开,这样杨兵的个人事就很难说了。”

郁文叹了口气:“这几天我经历了一次轮回。觉得人生的价值并不在于活的时间长,这回如果真是西归,也许是好事。寿多则辱,不是没有道理,你活的久了,消耗社会的物质也多,而你已经无力賞还,自己会觉得是家庭和社会的累赘。我这样的高龄人,人世对我来说,已实实在在是短暂的客居,那另一个世界才是我的家呢。就家庭说,表面看我多活一天,对女儿是好事,其实给了她负担,她至今对个人的事不上心,原因之一是孝顺之心太重。我早走,晓蕾会自由得多。”

“你这是对‘六十活埋’的一种诠释。但是‘好死不如赖活’,是对生命执着的积极信念。社会的进步表现在最广大的人们,享受活着的诗意。我的同事多卿教授,是研究宗教的,他认为所有积极的宗教,都是宣扬活比死好,就说佛教吧,活着修行,是为了来生更好地活着。不能误认为佛教是研究鬼的。”

“仅仅是为活着,有时感不到活的意义。”

艾椿说,“活的本身就是意义!”

“也许你说得对。”

“我很羡慕你死里脱生。有个故事讲一个人死了,到了阴间,阎王的秘书查他的生死表,一看死亡时间有误,拘魂的鬼看错了这人的死亡日期,拘早了。阎王明令立即放人,这个人又还阳了。你此去阴间,有幸见到阎王或他的秘书么?”

郁文苦笑道:“什么也没有看到和听到。不过历来因为阴转阳的人寥寥无几,阴转阳的经历也就成了他们的专利,完全可以编出一套虚拟的故事,或者也可能生前这类所谓阴间的故事听得多了,在脑中形成定势,他说的阴间程序并不是死后所见,而是活着时就已嵌在脑中。不过我的转阴经验是脑子似乎并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这种活动能量,可能脑电波图测不出来。所以迄今为止,医学对于人的死亡的描述还待进一步升化,毕竟研究者很难亲历阴转阳。”

“每个人如果有一次阴转阳的经历,世界也许就不一样。人的真正悲剧是没有死亡的经验,仅仅只有一次活着的经验。上帝铸造了每个人,立即把模版敲碎了,不能再复制。活着的每一刻以及死亡都不能复制。”艾椿想到活着过来时所作每件事,愚蠢的多,如果能再经历一次人生,会少做不少蠢事吧?

“晓蕾给你准备的临终服装,有套中山装,做工和面料都很好,说是林飞前不久买的。她该不是为你告别世界是穿的吧?”

“林飞知道我喜欢中山装,正是因为做工和面料都很好,我一直舍不得穿,看来我就得穿了,没必要把好东西火化了。”

“好东西烧了,实在没必要。想到红军困难时,规定牺牲的人,不管士兵还是领导,都得把其衣服退下,裸身埋起来。衣服留给活着的战士穿,心里就不是个味。”

郁文叹息,“许多老人垂死之前,遇到的是挚友散佚、亲人离疏,孤苦伶仃离开人世。我还算造化,亲友都在关心着我。老年的孤零甚于人生所有的落寞。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晚年,儿子不相见,原因是她爱权力胜于爱儿子,死后儿子拒绝参加葬礼。我的一位平民朋友,因为中年闹婚外恋,离开家庭。老了女儿和儿子不愿意见他。”

“活人对死人还生气,未免不能说是大写的人。”

“这人的幼年有超越是非对错的特权,即使屎尿拉在碗里也不为过。这人的老年也应该给予超越是非对错的特权,不管其人生的a面如何有错和恶,到了晚年b面也就是可怜的不能主宰自己的一个老婴儿。大卫-芬奇的电影《返老还童》值得大家一看。”

“林飞已经成家,也算了却你一桩心事。你同两任夫人分开后,仍旧维持良好的关系,也很难得。”艾椿感叹。他是想到了女弟子柳留梅,音讯阻断已经多时,是他率先隔断的。他是从国内那位著名的喜剧女演员同前夫英某人的关系中受到震慑性启发后,断了同女弟子的往来,包括声音。

独立特行的英某人,同妻子分手后,甚至不过问留给女方的儿子,他认为分手后就“各过各的。我不相信朋友这回事,不然干嘛要分开?我也奉劝有相同经历的人,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也会对新家庭造成伤害。我深知,要开始新的生活,就要把原来的一页彻底翻过去,包括不见孩子。”

所以英某人从不愿见已经长到十四五岁的儿子,尽管儿子非常想见父亲。反正一般夫妇离异后,总有些零零碎碎,零零碎碎也是破碎婚姻的余韵吧!不见得就是坏事。

艾椿把英某人的故事,转告给郁文,郁文想了想说:“分手这种事,没有一定的规则,但是也得以人为本,这个人,包括自己和和分手后涉及到的人,不要继续受到伤害。男人不愿见前面婚姻留下的儿子,可能会使他儿子受到伤害。至于怕伤害后面婚姻中的孩子,这个逻辑就值得考虑。”

“这夫妇分手,注定会制造出这样或那样的不愉快,感情的切割很伤人的。”

“至于你同女弟子的分手,我很难发表意见。一定要我说,我觉得这就像我死而复生。我是希望这次死了好,并不因转阳而特别高兴。所以你们的感情一次死就死定吧,把疼默默留给自己。”

郁文的话,使艾椿震慑。人的生活中,许多包括感情在内的事情的生命,大概死就死了,不必再求复生吧。合理的生命总会得到合理的成长,不合理的,大多会自行死亡。庄子说:“善吾生着,乃所以善吾死也。”懂得活着的人,一定懂得死亡,没必要忌讳死亡。

“你这次遇险的心里体会是什么?”艾椿直率地问。

郁文想了想说:“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悔意。觉得自己不是人,你说,我在等待申诉结果时,赁居人家的房子,却同人家女人发生关系。能怪当时的狂风暴雨吗?还是人格的卑鄙。有时吧,觉得人都有兽性的一面,来原谅自己。我幸而遇到一位善良的女人和她的男人,假如不是这样,我的命运怕要改写。”

郁文的伟大在于他承认卑鄙的一面。

虽然时代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遮掩、稀释、涂抹掉以往的大事件中的各式大罪行大痛苦,但是活着的个体人中,少不了有因制造过他人的苦难而不能忘却,意识到自己的兽性而痛苦,这样的个人是值得尊敬的。而这样的人越多,民族越有希望。

木菩萨浸过粪坑一身臭气的个人或民族,得了遗忘症,就是没有理性的可怕的个人和民族。而大张旗鼓为卑鄙无耻张扬的时代,以丑为荣,以兽性代人性的时代,以物质享受为骄傲的时代,这样的时代后面一定紧跟着巨大的灾难,等着看吧!

“你对自我人生的检讨比我深,我不如你。如果说,人都有兽性的一面,我也有。”艾椿这样说并非是为了宽慰老友。许多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是因为他们的兽性没有机会得到验证,或者说兽性行为没有得到揭露。”

两人长时间沉默。

又发生使艾教授惊奇的一桩事,杨兵失落的手机居然失而复得,而且是在一位死者的身上发现的。就在艾椿离开省城的前一天晚上,杨兵告知了这个信息。

这天下午,杨兵来市内拉尸,逝者住八楼,因为收尸组的人那天有人请假,杨兵就主动顶替,作为宾馆副经理的杨兵,时常深入一线,他认为高高在上就失去正确的决策权。从八楼背尸,如果有电梯还好办,那天,电梯有故障,同来的一位,年龄比杨兵大,体型瘦小,身高马大的杨兵“驾辕”,逝者也是位身高马大的老头,到了楼底,再放到车上,累的杨副经理直喘气。

可是上路不久,又遇阻车,一族人围在马路中心,原来出了车祸,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人躺在路上,路面是一滩血。一位交警拦住了殡仪馆的车,杨兵下了车,交警的意见是让杨兵把人先拉走,因为人已经死了。杨兵从车上取下一个本子,写了从哪时哪地,拉走了一位尸体,然后让交警签名。**丝的是,杨兵正是在这个因车祸而死的人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艾椿晚年的省城之行,实在是一次奇幻之旅。他慨叹许多事情的变化难测,想到同女弟子的感情已经死亡,近三年没有往来了,就此了无声息淹灭吧,很不希望像郁大夫的生命有阴转阳的变化。

但是事情的变化并非依人的意志进行。柳留梅却没有忘却她的特殊恩师。

艾椿的女儿米校长暑假时参加了一次国内有关部门召开的中学校长座谈会,在这个会上,邂逅了柳留梅,米校长从签到簿上得知,柳留梅已经提升为校级领导,她为此而高兴,觉得像柳留梅这样优秀的年轻教师放到学校领导岗位上是合乎办学逻辑的。学校,不只是大学需要懂教育的并且是学有专长的人来管理,小学、中学同样如此。外行领导内行,至少在军队和学校行不通。

柳留梅在座谈会上做了发言,题目为《中学校长在教学中的位置》,阐述了校长无为而治的观点,不要过多的干预一线教师的教学,怎么完成一堂课的教学,不必强求雷同。教学效果如何,应由学生的满意度和考试来验证。

米校长的发言是《中学管理中的以人为本》,她从两个问题入手,一是领导要不要能不能去教师的家里?据说美国一位大公司的老总,从不到任何一位下级或员工的家里,为的是保持领导应有的公正。有些校长也效法这种做法。

米校长说,假如一位教师病了,作为一校之长,你去不去人家里看望?从以人为本观念出发,应该去,这并不影响校长管理的公正,领导公正与否,这杆秤在群众手上。国外往往将人的身份分为两种:职业人和个人。上班工作时是职业身份,下了班是个人。一国总理默克尔工作时是总理,下了班回到家,是家庭主妇,照样提篮小买,去超市买菜。我们国家无法分清两种身份,有位校长退休了,就是不愿去退休办娱乐室与民同乐,放不下校长架子,无法从职务中突围回到个人。

二是领导习惯不习惯听牢骚粗话?有位高三学生,反对每次考试排名,在黑板上写着:让排名见鬼去吧!我们没有处理这位学生,因为学生发表意见,在他的正当人权范围之内。我们吸取了反对意见中的合理部分,每次考试还排名,但只排前十名。美国哈伦法官有段著名的法庭意见:“一个人的粗话,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抒情诗。在这个拥有众多人口和高度分化的社会,这不失为一剂良药。时常充斥着刺耳杂音的社会氛围,并不意味着软弱,它恰恰是力量的体现。”

米校长的发言获得热烈的掌声。

座谈会开了两天半,结束的时候与会者受到酒会招待,米校长同柳留梅在一个桌上,到这个时候,彼此都还是用职务身份接触。酒会结束,职务身份隐退,个人身份渐露。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米校长邀请柳留梅去她的房间喝茶。

倒是柳留梅先触及谈话主题:“米校长,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还好。”米校长很谨慎的回答。

“你的发言中,提到人有两种身份。也许先前我同你父亲的关系,大部分时间彼此都是以职务身份相处,他的职务是长辈是为人师长,我的职务是晚辈是弟子,没有一男人、女人的个人身份往来。艾老师一直严格要求我,要我进步。我一个农家孩子,能够成为一名大学生和教师,我是感激现在的体制,没有理由不认真工作。但实在说,我并没有在政治上有所求。后来同艾老师人分两地后,时常孤独,就一心多做工作。偶然的机会从政了,我的职务身份渐浓。现在是难以回到个人身份。”柳留梅叹了一口气。

米校长只是听。

“你的父亲,他当初极力鼓励我南下,看来目的是最终摆脱我。也许,我同你父亲从没有深入彼此的灵魂。当初,我既同情老师的孤独,也仰慕他的才华。年龄上的差距,使我生出恋父情结。因为有了那种感情,不可能有事后的冷静和理性。也曾闪过刹那间的逃离,过所谓正常的女人生活,但是珍惜是占主要的。等到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时候,回想过去,遗憾是有的,但不后悔!”

父亲要摆脱老少之恋,作为女儿,米校长惊佩柳留梅精确的内心剖析。至于自己的老父亲,他自从陷入老少恋中,常有一种罪感,觉得精神物质两方面多多亏欠了女弟子。

“米校长,我的话是带刺的,但却不是别人的的抒情诗。”柳留梅眼眶红了,“我也明白,这感情生活是不能固步自封,相爱也不必永远。不论怎样,我还是感激你父亲的,我虽没能走进他心的深处,但是我的心从来没有远离他,常为他祈祷。同恩师的感情从无悔意!他要是愿意来我这里散散心,我欢迎他来。我有了一套学校分给我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居室生活上方便的多,不会像先前,你父亲来探望我的时候,没有两人安身的地方。”

“柳校长!”米校长轻轻地用职务称呼,当她从会议报名薄上获悉柳留梅的身份是副校长,已经不是校团委书记。米校长就预感到父亲的老少之恋的旅程可能到头。

“你的话我一定带给我爸,他一定为你现在的成就高兴。你虽没有成为我们的家庭成员,但我们都认为你是我们的不可少的朋友。我们都很尊敬你,我们家老乔一直记得他在你那里避难的事,要不,他那次的案件调查可能很狼狈。现在努力做一名好律师实在不容易。”

话别的时候,柳留梅把一个信封交给米校长。两个女人都主动的相拥而别。

米校长在动车上拿出柳留梅交给的信封,没有封口,便抽出里面一张纸,见上面写了四句诗:

心为青春能不动,

春光到否古吴门。

谁伴范公归隐去,

阿西水葬今何处。

柳留梅的诗透着悲凉,但是表明了一个人生观念:心为青春,绝无悔意,爱过,心动过,虽然过去,不等于消失。虽说是一种路过,但遭遇到的刻骨铭心的心路景点,决不会是一阵清风而过。

诗颇有伤感味,借传说中的西施和范蠡的悲剧爱情说事。看来,几乎所有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无能善终,正如所有的革命都不能有初始的理想结局。

这个人啊,可叹可恨是动辄要心动,一直是控制不了的。心空如镜或心如止水的人已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了。

心为青春能不动?看来正是柳留梅的生活的写照。

内心善良内心生活丰富的人,就是好一个心动。心如止水者,行不远矣!

柳留梅的同事、好友小琴不幸患上肺癌,再一次牵动着柳留梅的神经。作为小琴婚姻的介绍人和小琴爱女的干娘,柳留梅的心能不惊憟?

对别人的伤痛毫无感觉的人,可不能太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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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第九十九回 病室重托挚友惊心 车站送行硬汉弹泪

小琴患肺癌是环境所致。 她父亲是烟民,第一个男友又是烟民,感情破裂后,小琴自己也成了半个烟民,所谓半个,是苦恼或无聊到极致时买包烟解闷。

现在的丈夫也是半个烟民,不过他是在高兴的时候抽烟。自从他邂逅小琴后,几乎是没有苦恼,加上职务不断递升,由三级警监升至二级警督,由二级警监升至三级警监。已经坐上厅(局)级副职位置。如此,丈夫是不断地享受烟草中的尼古丁和放射性元素,妻子也就不断被享受尼古丁和放射性元素。

尼古丁、放射性元素不会因为香烟的好坏而有优劣之分,就像美女和丑女之骷髅没有优劣之分一样。

不仅是尼古丁、放射性元素是杀手,学校外部环境的恶化也是肺癌的罪魁祸首,空气中的pm2。5颗粒,不会因天堂城市而年复一年减少,相反不断增多,每年来观光的自驾游客,就给这个城市就下足够的pm2。5颗粒。

如今的所谓天堂城市已经不再是天堂,当空气中充满大量有毒颗粒的地方,能是天堂吗?即使你有豪宅园美眷,你也一样的在吸毒,你也难以超幸免。

小琴是位天生胆小的女人,时时事事小心,属于苏东坡“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中的角色,心理上总担心平地生风波,恋爱期间怕被男友甩掉,结婚以后担心男人变心,怀孕期间怕是怪胎,有了女儿担心她生病,甚至担心女儿长大以后遇到坏人。

胆小女人总是心有牵挂,小琴只是更甚而已,不像所谓圣人,心如明镜,空空如也,了无一物。

作为小琴的闺蜜知音柳留梅,得知小琴的病情,心如刀割。小琴住院以后,她几乎是每天都去。一个人生病后,假如他或她只是去看过你一次,那一定是泛泛之交;看两次一定是圈内之交;看三次大致属于至交。

那时正好柳留梅的母亲从老家来看女儿,个人家务全由老娘打理,柳留梅下班就往小琴哪儿跑。小琴的丈夫那时又正忙,不能离开岗位来全天候陪伴妻子,而正上幼儿园的女儿没有合适的人带,柳留梅主动的承担了老干妈的责任,把干女儿揽在身边。小女儿也怪,除了认父母,还就只认老干妈,这是因为平时柳留梅就很喜欢干女儿,时时见面的缘故。任何感情是实践的产物么。

柳留梅的老娘从乡下来女儿这里,名义上是来看腿关节病的,实际上是关心女儿的大事,女儿已经过了三十岁大关了,至今还是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女儿,至今仍是单身,父母怎么不焦心?

在老母亲看来,女大当嫁是人生大事,她自己十八岁成了岳姓家的媳妇,而女儿快18翻倍了,还没有婆家,怎能不让父母操心?女儿在事业上的长进,由普通教师而校团委书记而副校长,在老人的眼里都不能同女儿的婚姻问题相比。

女人的头等大事,就是婚姻,自古以来都如此么。

老母亲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听得女儿的好友小琴得了绝症,心疼的不行,好年轻的女人,又有个好家庭,正是过好日子的时候。看来对人来说,健康才是最要紧,见自己的女儿还是生龙活虎样,并不因为没有男人而焦虑,也就多少淡漠了对女儿大事的操心。

老人家白天负责接送小琴女儿来去幼儿班,然后按照女儿的吩咐,给小琴熬鸡汤或老鸭汤。小琴女儿晚上则是同柳留梅一起睡,非要等到柳留梅回来,才心甘情愿入睡。领导的事情多,晚上常开会,就尽量开短会。

小琴的病是每况愈下,有百种思量的人,一旦有了致命性的病,很难回天有术。

心要放宽,不是能说就能做到的,心想事能成概率太小,这是人之无奈!

那天是周末,柳留梅带着小琴的女儿去病房,老娘也跟着去了,提着保温瓶,盛着小琴爱吃的鸡汤。坐了一会,小琴让柳母带女儿早点回去,可女儿一定要跟着柳留梅走:“我同大妈妈一块走么。”

“跟姥姥回去,看喜羊羊。”柳留梅蹲下同女孩商量。女孩是喜羊羊迷,也就跟着柳母离开病房。小琴是担心病房的空气不卫生,怕影响女儿健康。

病房里原来住了两个病人,另一位肺癌患者不久前病死,前天又进一位肾癌病人,她晚饭后去医院内部园散步。柳留梅逼着小琴艰难的喝了半碗鸡汤,没有食欲的人,吃点东西也是受罪。柳留梅在脸盆里倒了些热水,绞了个热毛巾给小琴擦去一脸的虚汗。

“留梅,我怕是不久了。”小琴的眼圈红了。

柳留梅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语言在许多场合显得短缺。

“留梅,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小琴眼神祈求的望着柳留梅。祈求的眼神同样是支箭。

柳留梅拉过小琴的右手,干燥瘦泠泠的手,她的手原是很柔软温湿的,像块软玉。

柳留梅捂着病人的手说:“我们姐妹一场,没有什么话不能说。”

“留梅,我最放不下的是女儿,最担心的是女儿以后遇到什么样的的后娘。他爸说这辈子不会有第三次婚姻,他的心我懂,但他才过四十,我不希望他孤家寡人一人生活。我走后,暂时请你带着我的女儿,老曹根本没有时间带好女儿。只有你能保持我走后女儿还能继续正常生活。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柳留梅专注的听着。

“我的女儿怕不可能由你一直抚育下去,她上学、出嫁等,都归你操办,这对你很不公!”

“为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不公!”语气中是绝对的肯定!

“留梅,多么希望你能代替我,做我女儿实际上的妈妈,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

柳留梅没有打断他。

“假如你能答应我的第二个要求,那么我才能提第三个要求。”

“你就这样霸道吗?”柳留梅温和的眼光注视着小琴。

小琴也难得的微笑,她笑得很好看,真正美丽的微笑来自绝症病人。

她说:“也许只有你,加上我女儿,能够说服我家的顶梁柱,他的官越当越大,我的心越来越紧。你大概已经知道,我初恋的那位,已经进了班房,利用小小的权力寻租,受贿贪腐。而女儿的爸,有能力有学历有年龄,才过四十已经是副厅,而且在公安这块宝地,他要想权力寻租,那就太容易。好在他对钱财看得还算淡,自制力还可以。但是这社会诱惑力太多,制度的监管太疏漏,真担心他那一天有事。假如我身体好好的,我已经决定,说服他到高校从教。如果他出了事,受冲击最大者,莫过于我女儿。”小琴说不下去,气喘的厉害。

能够冷眼看到如今官场的风险,就很难得,不像那些大贪官,东窗事发后,就叮嘱儿女不要当官,早干啥呢?日进千斗还不足,左拥右抱犹嫌少,出事方知都晚了。

“我是真的担心他在我身后碰上个虚荣爱财的浅薄女人,那他转向危险道上的可能性就很大。所以无论从他今后的安全还是我女儿的成长,我恳请你了,待我走后,你要快些到我的空缺位置上。我这第三个要求能够实现,我死也瞑目!”

恨别鸟惊心!

小琴哭了:“留梅,我可不是乱点鸳鸯谱,再没有我了解女儿的爸,你把他引进我的生活之前,他可是一直是希望得到你,他对你的才能和品德,一向很看重很重。”

小琴说不下去了,不断的咳。小琴要交代的后事一桩又一桩,但似乎总没完,对女儿和丈夫的爱之深,使她对身后之事,缺憾多多。

一时柳留梅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觉得肩上一下压上千钧重担,她不敢看好友的美丽的眼睛,只是紧紧握着那双干瘦的手。

这时,新来的病友散步回来了,她一见柳留梅,便热情的说:“你不是柳老师吗?”

“是的。”

“你可能记不住我了,我的儿子是经您送到大学的。”

“您可是向天的妈?”

“是啊,多谢您还记得!”

“我看你的脸盘像儿子,说错了,是您儿子非常像您。”病房内洋溢着真诚的笑声。“向天应该大学毕业吧?很活泼的孩子。”

“去年读研究生了,是学校保送他读研的,硕博一起读。”

“你为国家培养了人才,社会感谢您!”

“柳老师,要不是你,我儿子可能上不得正道。”

柳留梅记得向天生的粗壮,孔武有力,高一开学不久,有回同学间争执,打了起来,他一拳打伤了对方的鼻子。校政工科为了杀一儆百,主张劝退该生。刚接手班主任的柳留梅不同意这样的重罚,最多记过处分。

刘柳梅有个人才原则,中学里调皮捣蛋的学生,往往以后有不凡的表现,循规蹈矩者平庸者多。她认为人才往往来自另类,所以她主持的班级,即使有大闹天空的,也不会轻易的逐出。学生即使毕业以后,还亲热的呼其“柳妈”。老师对学生最好的礼品是:容忍。动辄处罚、逐出问题学生的教师,他们年老后都会内疚的。子不教父之过,同样,弟子不教师之过也。轻易放弃学生,把所谓问题学生推向社会,这是学校之大过。

柳留梅见时间已经到九点,想到小琴的女儿是一定等到“大妈妈”回来方才上床的,便告辞了病房。这一晚,她搂着干女儿,心情却并不轻松。想到由自己作伐,使曹警官同小琴成了同林鸟,偶尔还担心的两口子生气,并没有预料到会有大难冲击这对相爱相亲的同林鸟儿。

小琴肺癌在身的生命,果然回天乏术,没有超越大多数肺癌病人死亡的常例。上帝作弄,小琴去天国的这天,正是九年前她同曹警官结婚的这天,也是她的生日。小琴把婚礼选择在自己生日这天,寓意结婚大典日,是她的又一种生命的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天上帝会派人请她去天堂。

还是柳留梅的母亲有另外的解释,她是天主教的忠实信徒,她认为小琴是天主的女儿,是主父思念爱女心切,过早的召她回去。人们是活在解释里的,只要解释合情,能减少活着的人的痛苦,这种解释都会有人信。正如普通人生活的太苦社会太不平等,对**的平等和幸福的社会描述和理论诠释,始终有其魅力。尽管那幸福社会过于遥远的不着边际。

追悼会来的人很多,除了故侣新知,还有小琴的学生们,丈夫曹律师那边开来一辆大客车,装满了人,原来每回寒暑假,小琴去省公安厅家属院度假,很勤快,给警员洗衣做饭,是大家很喜欢的“警嫂”。大家的哀思是发自内心。

追悼会上,她的初恋男友也来了,他刑满释放不久,因受贿二十万坐牢四年,实在是不合算,是一只小苍蝇。追悼会后,他找到柳留梅,显得异常沉痛,他说他曾经给了小琴很多的痛苦,别人的初恋,女人大多是幸福的,小琴却是苦恼多多。他仿佛是来忏悔的,对于能够忏悔的人是不能拒绝的。

他拿出一副玉镯:“柳校长,这是我母亲送给小琴的,她一直喜欢小琴。我们分手时,是我硬是从她的手腕上勒下玉镯的,记得用力过狠,她的手上的皮被勒掉一块。后来我对这种暴行很内疚,退赔的时候,为了筹款,我也没有卖出这对玉镯。我是放在柜底的,不愿看到,否则心很疼。我的母亲因为我的事,也抑郁而亡,牵涉到这对玉镯的两方面的人都不在世上。我没有资格得到,左思右想,我请您转交给小琴的女儿。”

柳留梅坦率的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女儿的监护人,他的父亲愿不愿意接下这玉镯呢?”

对方表情痛苦,柳留梅天生看不得别人的痛苦。说白了,她这个既是优点又是缺点的人性特质,曾带给她麻烦甚至不幸。比如,当初老恩师艾某向她表白爱意,她是拒绝的,但看到老师脸上痛苦样,她还是妥协了。老少之恋真是给老头子太多的麻烦甚至痛苦。

“这样吧,这玉镯先留在我这里,我在适当时候同小琴丈夫沟通一下,结果如何再告诉你。”柳留梅暂时收下玉镯,并郑重的写了张收据便条,交给对方。可是他出门的时候,把边条揉了揉,放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柳留梅又气又想笑,这个男人坐牢坐出毛病。他要是生在早年闹革命时代,弄不好可是一块卧底当地下工作者的料。但他有些贪财好色的人性缺陷,终是成不了大事。但这个男人,还有悔悟之品性,值得看重。有了这一条,还有希望的田野。

曹警官处理完亡妻小琴后事,公务在身,必须回去上班了。临走的这天正是星期天。柳留梅便同曹警官很郑重的说起玉镯事,他拿起这对玉镯,掂量了一会,叹了口气:“拒绝吧,人家会痛苦,留下吧,这是小琴戴过的。请你代为我女儿保管,待到女儿长大,由她来决定收还是不收下这价值不菲的玉镯。”

“这是小琴准婆婆送给小琴的,按法理应当属于小琴,你们的女儿接下她母亲的东西是合理合法,无论其贵贱。”柳留梅说。

古往今来,玉镯以表示圆满的简洁造型,并以鲜绿或嫩白的颜色为人所爱,更受女性青睐。玉镯的用料一般是玉石中种料上佳部分,无咎无裂。润泽嫩质、晶莹剔透,诠释着纯洁高雅的品性。柳留梅望着眼前色澤鮮明的玉镯,认为佩戴在自己可爱的义女手腕上,恰当不过。

曹警官多年前办案,遇到一位自称海外归来的贵妇人,其实她是骗子,这年头只要有本事行骗,基本上没有人过问。而这海龟的所谓贵妇人,因为涉及窃取国家机密,被公安部门注意,曹警官参与侦查,从她手腕上的不值几文钱的假玉镯发现破绽。这以后曹警官对金玉古钱币产生了研究兴趣,他对市场上有关金玉金石方面的真假很有鉴别眼光,他近期参与一件省级贪官的案件的侦查,从贪官家中发现许多金玉器具和名家字画,经鉴别许多是赝品。

“这对玉镯,我疑是明代甚至更早年代的产品,玉质上佳,价格不菲。他没有去市场变成钱,说明此人品质上有可取之处。”曹警官说的“他”自然指小琴的前男友。

“坐了几年牢,也许有了醒悟,社会的希望是好人不变坏,坏人能变好。社会再富裕,人的品性很贫乏甚至恶劣,社会没有希望。”柳留梅从事了多年教育,对人的关注比一般人更深。

“留梅。”多年来的交往,柳留梅同曹警官可说是知交了,曹警官随小琴称呼柳留梅,“小琴留下个锡茶壶,壶里有个纸条,写有你的名字,我想这应该是小琴留给你的。”曹警官从提包内取出一把锡茶壶

中国对锡茶壶的爱好由来已久,认为它既有适当的密闭性和一定的透气性。其吸附性好,能吸杂质。。

柳留梅对这把锡茶壶并不生疏,曾经借用它在公开课上作道具。

那堂公开课规模比较大,选择是在小琴当班主任的班上进行,这个班学生思维比较活跃。因为是柳留梅主讲,许多学校的语文老师都来了。

这堂课讲中国汉字的的特点:缺一不可的音、形、义。

现实概述汉字的特点,然后拿出锡茶壶,柳留梅让一位男学生上黑板写出壶的名字,这男生写:鍚荼壼。

“这三个字写对了没有?”柳留梅问。

“不对!错了。”一位女学生举手回答,柳留梅让她上来改正。

“应该说,前面一位同学的字,倒是没有写错,但是作为锡茶壶的名称写错了,女同学改正了。”

柳留梅给鍚荼壼三个字正音:yang/tu/kun。接着释义:鍚,是以往使用驴马年代的马头上的金属小铃,马行走时发出悦耳的铃音。荼,苦菜一类的植物。壼,原意是王宫中的路,指代宫内。“壼奥”一词,释为宫中幽深的小巷,可比喻很深奥的道理。”

实在说,听课的老师中,也不一定都能读准“鍚荼壼”三个字的声音。

柳留梅微笑着问:“哪位同学能比较‘锡茶壶’同‘鍚荼壼’的字形区别?”

学习委员举手答:“后面的三个字,比前面的三个字,各自多一画。”

“你回答得很好。”柳留梅及时鼓励,“因此,同学们写字的时候,不能随意多写一笔或少写一笔,在音形义上多下功夫。特别要习惯准确辨别字形,就像你们的班主任,她能够在黑夜中,辨别你们每个人的身形。”不忘幽默一下,同学都笑了,小琴的脸红了。

这一堂课,给学生以及本校和市内其他学校的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回到宿舍,小琴一定让柳留梅请客,为她公开课的成功。“我这把锡茶壶就送给你了,因为你提高了它的声价。”

“我哪敢要?这是你母亲给你的,指望你生个大头儿子呢。”柳留梅笑说。事实也正是这样,带把的锡茶壶是男性的象征。以往江南人家陪嫁女儿,都要打制一把锡壶,希望女儿早生儿子。

回忆同小琴在一起的点滴情趣,仿佛这事就在眼前。但是柳留梅高兴不起来,物是旧物,人已不再,睹物思人,柳留梅的眼红了,曹警官很自责,为何现在就亮出这把壶呢?物同人同鬼一样,何时显形,其效果是不一样的。

“留梅,我已经决定,从机关调往学校。这里有所高级警校,需要教师,我同校领导谈了,希望到学校搞教学。其中有门专业课,正是我比较熟悉的,也是我平时研究的方向。我要说不在行政上任职,这个想法自女儿出生后就有了,只是小琴不愿意我放弃熟悉的公安工作,就这么牛郎织女的近十年,要是我早点过来,小琴怕不会累出病来。”

“这你要考虑成熟。小琴刚走,你也不宜在这时候有大动作。你放心的话,女儿在我这里放着,你妈你岳母都不在了。我母亲也同意在我这里住上一阵,她完全可以照应你女儿,晚上跟我睡,她也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她熟悉,不至于你带到那边,她一时不适应,影响健康和学习。”

“女儿放你这里,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只是给你添了大麻烦。”

“我同小琴,这么多年形影不离,情胜姐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不存在麻烦不麻烦。你在那边一定安心工作。我已经把电视上的视频按上,方便你同女儿见面。照小琴在的时候,该来看女儿就来看女儿。”柳留梅说到这,觉得有点欠妥,缓了缓说,“父爱对女儿是很重要的。”

“我想给小琴出本纪念册,她的文章和有关相片请你收集一下。她的工作情况请你有空写一下。”曹警官说。

“你的想法很好,我一定写一篇。可以出厚厚的一本,她的育儿日记和育儿博客就有几十万字。”

“她的论文怕也有十多万字。”

“该死的论文!”柳留梅不由得骂街,“我始终对中学教师评职称必须要有几篇论文持异议,这影响了教师把精力投入教学。许多人是拼凑论文,小琴却是经过认真思考和广泛查资料,一字一句艰难的写成质量比较高的论文,这很化精力。她的高级职称的获得,当之无愧。

就在小琴离开红尘世界的后三天,柳留梅同小琴等全校八位教师的高级职称获得评审通过,通知到了学校。如果小琴还在,两人一定要痛饮的,并非是因为名誉,而是感慨于各自在教师这条崎岖路上艰难的奔波和付出,总算有所肯定。人这个动物,有时候需要某种肯定。但是,小琴已经离开生动而艰难的动物世界,离开人生这场艰难愚蠢的游戏,呜呼!

柳留梅不打算过早将小琴的高级职称聘书交给曹警官,以后在适当时候会转交给他的。

曹警官忙完妻子的后事回去上班的当天,本来柳留梅要请曹警官晚餐,但是在市里公安局任职的曹警官老同学,要他赴家宴。

柳留梅回到家,听得老母亲在给上一年级的小琴女儿诠释电视片“灰太狼与羊羊”。女孩太喜欢看这部儿童片,乃至废寢忘食,学校布置的作业都不能完成。

柳母对女孩说:“你要完成作业再看电视,做个好学生。将来上个好大学,有了本事才不受灰太狼欺负。那些当老板的和当官的,里面有许多灰太狼,他们欺负农民工和老百姓。你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只能打工,工钱少,还得受灰太狼欺负。”

“可我爸爸不是灰太狼!”女孩说。

这小女孩很爱他爸啊!柳留梅想笑。

老太太对灰太狼的诠释倒是别开生面。她放好锡茶壶后,便让老母亲开饭,晚饭是杂粮稀饭,还有老妈烙的油饼,菜是青椒炒土豆丝和一小盘豆酱。吃完晚饭已是八点了。

柳留梅抓紧时间备了一会课。自从当了副校长,看书备课的时间少得。

做学问最好不当官,现在,当了官还有很多的所谓学术成果,那是自欺欺人和公开的欺世盗名。官帽戴上后又能很快的戴上硕士博士帽的,许多就是种无耻!是人性不知足的恶。

到了九点,柳留梅对小琴女儿说:“陪大妈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还出去?明天她又起不来。”柳母说

“送她爸。”柳留梅对老妈轻声说。曹警官每回到妻子这里来,大都是坐火车硬卧,来回都可以放开身子睡一觉。回去是晚上九点半的车。

老妈会意。因为在小琴丧事期间,老妈有的话不好说,老人家是很快想到曹律师中馈缺人,她也看出曹律师很看重自己的女儿。她一直因为当初没能使高高大大温文尔雅的曹警官成为自己的女婿而遗憾。但是她又因小琴的亡故而痛心不已,不想去言及曹警官以后的感情空缺。

“不换身衣服?”柳母见女儿还是那身没有颜色的平常衣,轻声的问。

柳留梅摇了下头,拉起干女儿出门,打的到车站已是九点十五分,候车大厅没见曹警官。九点二十分,才见曹警官同另一位三十多岁的英俊警官快步到检票口。

“爸爸!”小琴女儿眼尖,大声呼喊曹警官。

曹警官看到柳留梅抱着的女儿,愣了一下,轻舒猿臂,激动地把女儿和柳留梅一起拦着。他立即又松开手臂,对柳留梅介绍身边的警官:“这是我的老同学。”又对老同学介绍柳留梅:“这是我的老乡,女儿的干娘。”

“久闻大名,你每月在电视上的一堂语文课,我是必听的,讲的真好!”

那是电台举办的名人课堂,特邀有关知名的各科老师去上课。

为了不生出长亭送别的气氛,柳留梅说起干女儿说的“我爸爸不是灰太狼!”的老少对话,大家笑了起来

各自匆匆说了几句,检票员就催着检票,曹警官吻别了不忍离别的小女儿。

进了车厢,曹警官在卧铺上放倒,一颗心尚不能平静。想起以往每次返回,只要妻子有空,都会抱着女儿到车站送行。如今爱人已去,不禁流泪不止。他没有想到柳留梅会带着女儿来车站,真是能体谅人的女人。

柳留梅牵着干女儿正要离开候车厅,听得有人喊:“柳老师!”刚要扭头,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快步走到跟前。

柳留梅愣了一下:“你是班华!?”

“是的,柳妈!”班华用学生时代对柳留梅老师的昵称,浪漫的拥着柳留梅,“您看,那是谁?”

柳留梅已经看到了先前的学校同事物理教师安大厦老师,他是因为同学生班华闹师生恋,主动辞职离开学校的,去了班华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守着年轻的爱人。

同事异地阻隔,几年中也就没了往来,熟人没有往来的可是多多,就像动物相遇之后,各自到了另外的森林。

柳留梅看安大厦的印堂很亮,气色也好。只是比先前秃顶的厉害,本来就显智慧的宽额,更觉宽了。估计到他同班华的夫妻关系依然维持的很好。世间恩爱长久的好,但愿人长久,岂止是大诗人的情怀?

“柳老师,我们是来接朋友的,没接上。老安先看到你,我们就在一边等着你和你的孩子。孩子的爸真魁伟啊。”班华是快言快语的人,她认定曹警官是柳老师的丈夫。柳老师也应该有这样的高帅男人。

柳留梅没有纠正班华的误解,听着也就听着。

“柳老师,今天时间不早了,否则我们一定请您到我们的家去。我们也是多年没有回来,前天有事回来的,计划中一定要拜访老师的。现在我们送您和孩子回去,改天我们再叙。”班华亲昵的扶着柳留梅出了候车大厅,下了台阶,进了一辆车,品牌车波罗,并不很华丽,却很舒适。安大厦稳稳的驾驶着。

“好久没有见到母校了。”车到校门口,柳留梅叫停车,多血质的班华下了车,动情的对着母校的校牌三鞠躬,她丈夫静静站在一边,也深情的目视着,他是大学毕业后就来这里任教,如果不是师生恋闹大了,他可能还在这里师道尊严的教他的物理。

安大厦给了柳留梅一张名片。“柳老师,你的手机号还是1381512188。?”班华问。

柳留梅笑了起来:“你还是对你的班主任更有感情,这个号是小琴老师的,我的手机号前十位数同小琴老师相同,最后一位数是6。”

“难怪呢,可是最近我打过一次电话,小琴老师没有接啊!”

柳留梅不想说小琴老师的电话永远打不通了,她见干女儿已经在她肩上打瞌睡。

一直想给你们电话,可是终又没有拨,话太多,不知从哪说起?这回我们回来呆半个月,请老师一定抽出时间给我。”

回到宿舍,见老母亲已经入睡,柳留梅便给迷迷糊糊的干女儿用完水,拉开被子,让已经扑索迷离的干女儿睡下,望着她一滩泥样的可爱又可怜的睡样,心生疼意,没有母亲的孩子就是可怜。自己用完水,恰一时难以安睡。

今晚意外遇见安老师两口,看样子老少依然挺和谐。

人在恋爱期间是站着论感情,婚后才是坐倒说恩爱,但是婚后能说恩爱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老少婚恋?

柳留梅为班华高兴,至少婚后的当下两人是幸福的,人不就是活个当下?但愿天下有情人,不论异性还是同性,不论老老、少少、老少之恋,都愿他们当下幸福。

可是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人的感情命运,弄得人间悲情多多。尤其是另情,更是有人们所不知的难处痛处和冏处。曾经是自己命运另一半的他所编写的《另情钩沉》,不知钩出多少“另情”,钩出多少其中的酸甜苦辣。不知他为什么要功夫上下搜索费心编写《另情钩沉》,就像陈寅恪化大功夫写《柳如是传》,为许多人不理解,而钱钟书认为没必要。

文人在世写这写那,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不必要的呢?说不清。

钱钟书为了验证成语“破镜重圆”,在房间一连摔碎了几块古铜镜,有必要吗?活着的人,大都是因为活着要找点事消磨又短又长又欢又恨的人生吧。

生活一切照旧,柳留梅依然每天去她的副校长办公室,每周一个班的语文课还是要上好,不过她总觉得现在的课上的不如以前有滋有味,这是否是因为给戴上了官帽?虽然是个科级的官。好在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而不会在别人的赞扬声中飘飘然。

没有当官时,每次评课,批评的声音听得多,当官以后,赞扬的声音听的多。顺耳的话有80%的水分,逆耳的话顶多有20%的水分。

有一天柳留梅正在课余随意看一份画报,看到上面有幅油画《乡镇》,署名白琅。画的构图柳留梅很熟悉,是她领第一份工资的乡镇学校以及校前的那方荷塘,在哪里,白琅经常写生,后来她常陪她在塘边画画、散步,他在那里向她表白。

一个电话把柳留梅从回忆中拉回,是女人的软软的声音:“请问,您是柳留梅老师?”

“是的,您是谁?”

“我是省国画院的,白琅先生在您那里吗?”

“不在!你们为什么找他?”

“他的家中来电话找他,我们按他的通讯录上各处打电话寻他。”

“他没有来无这里!不会有事吧?找到他以后,请给我电话。”

放下电话,这使柳留梅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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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第一百回 安大厦晚宴旧同事 柳留梅中夜说拐点

画院电话打到柳留梅这里,可见寻找白琅之急。

柳留梅放下电话,翻找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几个友人电话号,记得白琅给过他两个手机号,说是一个是普通号,一个是好友密线。这两个号,柳留梅都没有用过。人家已是声名在外的名画家,时间宝贵,何必电话消耗他的时间?真正的好友,是很少煲电话的,消耗朋友的时间等于消耗他的生命。

这白琅的失踪是因哪档子的事?记录电话号的本子没有找到,

记得早先在乡镇学校时,白琅有过一次失踪,三天没有见人,上课找不到他。原来他去数十里外的一个山洞里呆着,静思和写生。那个洞名皇藏洞,据说里长刘邦造反时在这个洞里躲藏过几天。白琅说,在那个洞里呆上一阵,有思接千载的灵感。好在那时校长还没有考研,他爱惜人才,只是善意的批评了白琅一通。

似乎画家好玩失踪。张大千在老家四川的时候,就谁都不说,躲进了青山山洞。

以前柳留梅听老头子说过徐悲鸿失踪的故事。老头子将徐悲鸿同他的女学生孙多慈的另情也被收入到《别情钩沉》。

徐志摩给胡适的信中,还专门说起徐悲鸿失踪一事,那时是1931年7月15日的事,晚上他同夫人蒋碧薇一起赴宴,徐悲鸿称胃疼离席,饭后徐志摩同蒋碧薇等去找徐悲鸿,没见,于是“大队朋友,都向车站搜索。”那时画家同夫人的感情已形同水火,徐悲鸿的这次失踪,正是他苦闷的一种表现。所以1932年孙多慈入学,成了徐悲鸿的学生,她的端庄秀丽和绘画才能一下吸引了孤独中的老师徐悲鸿,不久闹起风生水起的师生恋。

正在想着白琅们失踪的事,手机响了,是班华来的,声音格外亲昵:“妈妈老师,我是班华。”

“我以为你们走了。”

“说好邀请您的么,怎么可能言而无信呢?今天是星期六,请你们一家三口来寒舍吃顿便饭,下午六点半去车接你们。一定哈!”

柳留梅按约而去,这回是班华开车来接的:“师父和宝宝呢?”班华还真的以为柳老师已经有家有女,柳留梅先是一愣,很快也就明白,班华所说“师父”是指柳留梅的丈夫,她将火车站见到的曹警官当成是柳留梅的老头子。

柳留梅当如何解释?

“孩子同他爸两人一早去了太湖,今晚不一定回来。”说了一半实话。因为曹警官的确带着女儿到了太湖风景区。本来柳留梅要带母亲一起去的,母亲来了好一阵,还没有带她出去放松。因为母亲着凉不适,就留在家陪母亲。

柳留梅似似而非回答,她不想用大力气解释,许多时候解释是没必要的。

班华住的房子很大,分楼上楼下,装修并不十分豪华,但很气派。这住房就在默默的告诉客人,这里主人是中产阶级。班华扶着老师上了楼上客厅。客厅正面的墙上挂有一幅油画,作者是白琅,画名《咏乡楼》。

《咏乡楼》很受柳留梅的注意,同油画《乡镇》一个主题,对故乡的追忆。经画家的画笔纵横,色彩和线条中渗透着思念。她想白琅对往昔不是一般的流连。

看来,白琅的作品很有市场了。

“老安昨天陪客人到上海,一会也就回来。”班华说,她大体上向柳留梅说了别后的生活,丈夫安大厦早先依托自身扎实的专业,由软件开发起家,有了一定的资本,涉足进出口等生意,因为他爱好艺术,想推近中国书画进入国际市场,又经营画廊。

“安老师的大脑袋到哪里都管用,当教师出类拔萃,经商游刃有余。”

“老安总是说,生活并不是一味去找钱,挣钱也要从有兴趣有些意义的方面争。前不久他开发了新的动漫软件,很受好评,还不知孩子是否喜欢。他认为,中国的动漫不能老停留在灰太狼喜羊羊上,这组动漫影响大,但是让中国的孩子向受欺负的羊看齐,如何是好?未来的中国孩子只有羊性,堪为忧虑。不要忘记,中国的邻居就是灰太狼。”

柳留梅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在思索这一双从师生恋过来的夫妻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她喝着很正规的龙井,淡淡的。中国人往往给客人泡茶放许多茶叶,班华看来还记得她的恩师不爱浓茶,更不爱浓装艳抹。

“班华,你没有选错伴啊,安老师为了你,放弃教职,陪你上大学,而且还能成功下海。看来至少目前,你们不缺什么。”

班华笑着说:“缺个总统。”

“总统?”善于诠释的柳留梅一时不解。

“有个朋友问我怎样理解夫妻?我说丈夫么,应该是个好劳动力,能够挣钱养家纳税。妻子么是好政府,善规划设计项目,孩子是总统,纳税人的钱由着总统化。”班华的比喻倒很新鲜。

“你们还没有孩子?”

“可能是那次宫外孕人流后,大学期间又怀上一次,老安希望我休学生孩子,我不想停下学业。两次人流,可能影响生育。我大概是没有孩子的命。”班华语气有些无奈。

“没必要气馁,听说在俄国,年轻女人流产三四次很普遍,人家照样生育。”柳留梅语气乐观。

现在有些谋体,往往为了宣传而散布不合科学的观念。夸张人流影响生育。这是宣传?宣传说白了就是绝对肯定自己的观念。过于重视宣传的社会,科学被逼倒退。

“母校刚建立一个基金会,原是一位校友发起的,目的有两个方面,一是为母校的发展筹集资金,比如说打算扩建图书馆,更新实验设备。这是项目资金。这是主要的方面。二是拿出一部分资金作为师生的科研补贴和科研奖励。从世界范围来看,培养研究型、创新型人才要从中学抓起。这基金主要是校友捐赠。”柳留梅说。

班华快言快语:“老师是来化缘的吧?我们早已经从网上得知老师当官了,很高兴。”

“什么官?芝麻官一个!听说校长要民选,我希望把我选下去才好。”

“老师,得知你当了官,老安还担心地说,弄不好一位优秀的语文教师没有了。”

“学校行政忙,也确实是影响备课,我现在的课教的自己都不满意。”

“你不是说世上两全的事很难。就说我吧,既要协助老安处理公司的事,还要想拿到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往往两方面都弄不好。”班华说,“不说这些了。我们这次回来,有件事是想在母校成立一个语文基金。老安搞经营后,发现不少企业家和所谓成功人士的语文水平太低,写个东西错别字多,说话粗劣。至少说明他们在中学的语文没有学好。这个语文基金用于奖励语文水平高的学生。”

“这个设计创意好。”柳留梅说。

“老安的意思,基金名称叫‘梅华基金’。用老师你名字的一个字和我名字的一个字,纪念我们师生的难得的情谊。这名字也应着母校的校——梅。老安有时还说起他的宿舍前后,梅开放时的诗情画意。老安打算先投入五十万,并且希望由老师你来负责基金的管理。至于老校友们,热心发起的母校发展基金捐赠,等会老安回来再商量,我想老安也会赞同,多少会捐赠一点。”

柳留梅笑说:“班华,你一口一个‘老安’,安大厦的耳朵一定被你叫热。什么时候称呼他‘老安’的?”

“本来我什么也不称呼,就‘喂——喂’的喊。那时我们家养了一条很可爱的比熊,好好玩的一只小狗,昵称是喂喂。老安说,‘这不是人狗不分吗?喊我‘老安’吧,以前我是你老师,我岁数又比你老,我们公司名称叫老安,都兼顾到了。”

“你们公司称‘老安’,可好!给人一种安稳的心理感受。”柳留梅称赞说,“你们设立了语文基金,发展基金就不用再投入了。我是负责发展基金的。语文基金,我建议请老领导包校长来管理,他明年退休了,他对学校语文课向来很重视。班华,你怕还不知道,包校长对于安老师的离校至今还惋惜呢!”

“我想这没问题。我们还时时念着包校长呢。”

正在这时,听得楼梯哆哆响,上来两个男人,令柳留梅惊奇的是其中有位竟是白琅。

安大厦诙谐的对柳留梅说:“柳校长,这位客人无须我来介绍吧?”

众里寻他千百度,这位仁兄怎么竟在这里?柳留梅一时不明白,只能上前握住白琅伸过来的蒲扇般的大手。艺术家大家的手,要么是大手,要么是小手,大画家林风眠的小的像女孩的手。

楼下的厨房里正忙,是班华的母亲请来的一位厨师来家长厨的。家宴菜肴或许不如高档酒店,但是家宴那份温馨是独有的。

班华的父母来了,更可见家宴的分量。原本班华的母亲拼命反对女儿的另类婚恋,倒是班华的父亲同情女儿的选择。尤其是安大厦辞职陪读班华,使得班母更是哭天抢地:“一年近十万元收入,说辞就辞了,这书呆子拿什么养活我女儿?”

安大厦是主力教师,年收入近十万还是很保守的估计。光寒暑假找他补课的收入,就不是小数目。同女婿差不多年龄的老岳母,低估了老女婿那颗头发不多却智力多多的硕大脑袋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进入市场,如鱼得水,获得的财富哪是中学教师区区十万能比的?

班母见到柳留梅,有点不好意思。当初如果不是班主任柳老师的力挺,班华有可能拿不到高中毕业证,就谈不上应届考上她理想的大学。班华宫外孕人流期间,她母亲正在上海照应有病的老母,是柳老师充当母亲,照应班华。可是那时班母不仅不感谢,还批评班学校管理有大问题。

俱往矣!一切都水流逝者如斯!

家宴是在很真诚的气氛中进行,宴会气氛可是比酒菜更重要,这酒场气氛,说到底是酒场人际间的融却。除了班华父母,没有请人陪伴,主客是柳留梅,副客是白琅,主副客之间没有半点隔阂。

不懂酒场气氛的,常常把水火不容的客人弄到一起,大煞风景。

在场的都喝了不少红酒,是名牌西拉大师级干红葡萄酒。

柳留梅对于这样的过于优雅的场面有些不适应,而这是金钱衍生出来的。而现在的电视以及畅销作品中,都极力渲染所谓高贵优雅生活。也许现在热衷高雅时尚是对先辈们的长期节俭低俗生活的反叛。

家宴结束,白琅提出用车送柳留梅回去。

到了学校,白琅提出在校园转一下:“在河南乡下支教时,老听你夸说你们校园的风景。”

柳留梅说:“我今天累了,如果你明天不走,请你白天来赏我们校园。”柳留梅是考虑到周末的夜晚,带个长发大男人在校园散步容易吸引眼球,“去我的办公室喝杯茶吧。”

“那也好。明天是不能来了,因为我想一早离开。”

进了办公室,白琅揶揄:“这就是副校长办公室?不过比你们教师一格格的笼子办公间宽敞的多多。记得在你支教的地方,简眘给你算命,说你命中有官运,还真说准了。不过,对你当官是好事还是不太好的事,我拿不准。但是,你的敬业精神和能力应该当更大的官,不少大官其实是庸官,除了会贪腐会迎逢拍马,执政能力上是狗屁不通啊!这是我们选拔官员制度决定的。”

“别扯这方面的事。我问你,你这次出行,是所谓文化孤旅吗?怎么连你的单位和家里都不知道你的行踪?”柳留梅从提包内取出班华给的一罐龙井,给白琅泡了一杯茶。

“前一阵杂事多多,又多于应酬,累了。改了手机号也不行,还是觉得没有手机的年月清净。我之所以一个人暂时独游在外,是想静静的思考一些问题。这次出来,如果不是偶遇安老板,我也会来这里。来你这里,看看你的学校和你的生活。是否真是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明天一早就走?早点回去也好,回去看看老母亲吧!”停了停,“你什么时候认识安大厦老板的?”

“在德国的一个画廊里,他是去德国考察市场时抽空到画廊的。因为乡音,互为吸引,他因为要收购我的一幅画,有了进一步的交谈,以后就成了熟人。此人的脑袋特灵敏,简直是超级计算机,典型的市场的弄潮儿。我这回是在上海一位画家哪里遇到的,他就一定拉我来这里,因为无意中说起你,共同的话题更多,他对你的评价中肯,很敬重你。从他那里得知你已经月圆好。”

“刚才你怎么说要看看我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人么,我就想说服你当我的内子。自从我们在乡镇学校分别,我再也没有遇到心仪的女人。”白琅趁着酒劲在身,坦率的说。他又说了同洗婴的短暂往来,以及洗婴的去国等等。无意插柳柳成荫,不意想竟有了孩子,而女儿上了小学方才父女相认,“这回见到你已经两个人了,我死心也放心了,安经理说,你已有了完满的家了。很好!”

柳留梅只是微笑,她不想澄清。小琴往生后,她对生命和人生的看法,不再停留在世俗的层面。眼下她只考虑搞好工作,帮小琴带好女儿,个人的问题没有兴趣考虑。因此往来稀少的朋友,谈及她的个人问题,她都是不置可否。每个人的心都要有个抓手,柳留梅现在的心牢牢地抓住了小琴的女儿。

白琅思考样的说:“我得同你讨论下一个问题:如果我想成家,我打算同女儿的小姑结合,你说好么?”

“这对你女儿可能是好的。但是因为我不了解那位德国姑娘的心,不能妄加评论。”

“但是在上海遇到安大厦老板以后,我对婚姻的观念似乎有所改变,现在是进一步或退一步都有些犹豫,你说怎么办?”

刘留梅笑着说:“那好办,不进也不退,往一侧去!”

“毕竟是很有急智的名师,有道理。就像我们逛公园,不想逛的时候,在路测的石凳上休息一会。”

“怎么遇见了安老板,观念生出变化?”柳留梅还真的不解。

白琅掏出一支烟:“允许我吸烟吧?”他点上一只熊猫,“你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同安老板夫妇也不是一般的关系。我想以后你也会知道的,就是安老板夫妇实际上已经不是夫妇,但是因为特殊原因,他们还会以很亲密的夫妻关系面对社会,而实际上他们两人永远会是好友无疑,但以后是否还能成夫妇就很难说。”

柳留梅不免一惊,但她并不大惊小怪:“这人间夫妻结合,婚后若干年基本上都有个拐点。一部分由恩爱拐成亲情。一部分拐成冤家,不断争吵。一部分拐成冷战关系,不吵不闹也不离。一部分拐成水火不容或者是貌合神离,离异。一部分双方走向毁灭。”

“你这拐点好厉害,就称其为柳氏拐点。”

“我这是从一些阅历很深的人那里听来的,写《另情钩沉》的艾教授和沈园都有过对婚姻问题的非凡见解。这个拐点,其实也并不可怕,就像走路,当拐则拐。则是尽可能不要拐向死角污地。”

“这拐点弯道中有学问啊。”

柳留梅起身推开一扇窗户:“听沈园说,她当时避开选择夫妻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从主观方面说,还是自己的修养不到家,因为是读理科的,一向对中外文化了解的少了些。客观方面,那时社会没有大开放,思想保守,她的见解不是没有道理。托尔斯泰在《忏悔录》中,多处说到想死,但他战胜了死的想法,没有自杀,这同他很深的文化修养有关。所以我是很赞成中学不要文理分科,文史哲有其不能替代的作用。一些有钱有闲的人,腹内空空,婚后很快拐向散伙,再结再散。他们中只有少数文化修养高的夫妇,且有共同的利益,婚姻能长久。”

“安大厦和他夫人,都是文化修养较高的人。我同安大厦交往并不很久,但彼此很投缘。他是个很好的人,有相当的传统文化观念,他的夫人至少在我看来,在女人中是比较贤惠的,而他们的结合很不容易。所以从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两人的夫妻关系不要拐散了。我说给你听,希望能发挥你特殊的作用,你在他们两人的心目中很不一般。”

“按他俩的修养,至少关系不会拐向死角。”

白琅一看已经近十二点,站起来准备告辞,感慨地说:“听君说拐点,胜读圣贤书。”

这时,柳留梅的手机响了,是母亲的电话,说是孩子肚子疼得不得了。她爸有急事走了。

“妈,你给宝宝穿好一衣服,我马上回去。”柳留梅说家里的宝宝急腹疼,“用你的车送宝宝去医院。”

“那好,我就在大门外等着。”白琅说。

很快,柳留梅跌跌撞撞抱着女孩到了大门口,老母亲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柳留梅指挥车行路线,下了车,立即奔急症室,碰到一位女大夫,她的孩子曾经是柳留梅班上的学生,每次家长会,都是她参加,同柳留梅很熟。

“柳老师,哪位不舒服?”因为她见柳留梅的母亲急的坐在地上。

“孩子!”柳留梅因为碰到熟悉的医生,松了一口气。

女大夫立即检查,诊断为机械性肠梗阻。这类肠梗阻绞痛剧烈。发生在小儿身上,症状明显。小儿腹壁薄,腹痛发作时腹部常可见到鼓起的肠型和蠕动波。必须手术。这可是孩子来世上后的第一次手术。

“宝宝好漂亮啊!”女医生夸赞宝宝,让宝宝分散痛感。事实上小琴的女儿眉清目秀。在一边的一位身材苗条的护士,侧眼望了下白琅,心想有这么帅的父亲女儿一定漂亮。

女医生立即联系肠道科一位有经验的手术医生。手术成功,宝宝安然入睡在病房,这时候柳留梅方才觉得很累,柳留梅让老母亲在空着的病床上躺着休息,时已凌晨五点。

“宝宝没事了,放心吧。”女医生来病房招呼柳留梅。

到了六点,柳留梅见有点困倦的白琅说:“你在我们学校的招待所休息吧!”

“不了,你休息吧,安经理给定了房间。我去睡一会,十一点同安经理去上海。”

柳留梅这时有点依恋:“真不好意思。在上海办完事,还来吗?”

“不来了,你不是说让我回去看老母亲?两年没有回去了,真要回去,又没有多少话,还不想见人,到了家就想走,你说我可是不孝子?我们男人,常常不知家在何方?不像你们,始终在母亲跟前呆不够。”

白琅语气透着点伤感,柳留梅克制着。

“你说,想同女儿的德国小姑结合?这对女儿当然好,但首先你要觉得对你是否合适?如果在国内办婚礼,别忘了告诉我。”

白琅也许一宿没睡,累了。他只是笑笑的微微点了下头。

送走了白琅,晨风吹落了她一点泪。自从当了副校长,要说有什么长进,就是身上添了条绳,时时觉得有约束。

一会,手机有短信音,打开一看是白琅来的:

听君中夜说拐点,多少拐点成遗恨。彼此世世为执友,不结来生未尽缘。

白琅的意思,他已放弃追求柳留梅,视她为一生一世的好友,即使有来生,还是结为好友,不再陷入令人苦恼的不了情缘。

柳留梅嘘了一口气,当即回了条短信:

千古风流咏乡楼,江山不留后人愁。

柳留梅是仿照李清照诗句,但反其意而用之,但用得好。《咏乡楼》是白琅的一副油画,拿到国外展出,后被安经理收购。诗句既赞美了白狼的绘画才能,又很达观的展示未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了同她老师的不短不长的十分之一世纪的携手长跑后,在处理感情问题上她已淡定的多。而身上有了个沉甸甸的副校长,她的生命之船多了块压舱石,对于老友白琅多年的追求已能很理性的处置。

同白琅的事画上了句号,柳留梅毕竟还是有放下重挑子的轻松。这并非是她觉得白琅不配她,而是她不想加重白琅的精神负担,以白琅现在的钻石王老五条件,他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另一半。男女感情往来,该画句号的一定及早画句号。从现在起,她同白琅成了千里故人。

有这样一位挚友,堪可欣慰。人生在世,人际关系中的夫妇或好友,孰轻孰重?这是不必去裁量的。

干女儿经过这次肠梗阻手术,变化之一是不再称柳留梅为“大妈”,直接称“妈妈”。那是在干女儿手术后醒来的第二天上午,柳留梅同老母亲一起正守在一边,小琴女儿慢慢睁开眼,她用肉乎乎的右手拉着柳留梅,深情的喊着:“妈妈——”当时柳母侧转脸擦着泪水。

这之后的一星期,柳留梅母亲问女儿:“这座机能不能不用它,声音响,晚上来电话常吵了宝宝。”

因为当了副校长,柳留梅的宅电是公家按上的,不能不要。你不打可以,但是不能让别人不打进来。

“宝宝那天得病前,听得有电话铃声,拿起来一听,听得有个女人的哭声,说话稀里哗啦,好像是小琴的声音。我赶紧放下。”

柳留梅听得不免心一紧,因为母亲是信佛的,相信人死后去了另一个世界。另外,可能是同老人家一直很为小琴的亡故而惋惜,思念亡者有关。思念太投入,往往产生幻听。

柳留梅没有责怪母亲迷信,同这个年头,网络和电讯方面作怪的有关,只能采取不理会不信邪。为了使母亲晚上安心,到了九点,柳留梅就把电话线插头拔下,手机则是昼夜开通,到了晚上由铃音换上震动。

当晚,柳母啥烧了纸钱,在楼道的拐角,然后掃起灰,倒在坛里,小琴平时爱。

没几天,老母亲又在街上掏二十元买了副大路货手镯,套在小琴女儿的手腕上,说是辟邪的。

柳留梅想起小琴的前男友交来的那副货真价实的明代玉镯,曹警官一定让她保管,她自己只好代小琴女儿存放,待宝宝成年后决定取舍。

生活又重新回到暂时无事的平凡和平庸中,这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可是,画家白琅的人生之舟,总难以航行在平波静浪中,应绿娣之招,他又飞往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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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第一百零一回 结交一言相期千里 默契两心承诺长久

绿娣是奉她的哥哥意愿,约请白琅来德国的。

当白琅知道他同柳留梅已不可能结为人生旅伴,他的眼光落在德国姑娘绿娣身上。

德国虽是西方,但这个国家不同于法国和美国,男人和‘女’人对待生活不是那么‘浪’漫,有着东方社会的严谨。

白琅对文学比较爱好,当初是受同事柳留梅的影响。柳留梅每次公开课,都能将美文讲得天‘花’‘乱’坠,引起了他对文学的兴趣。柳留梅也多次向她提出,画艺的提高必须从文学修养入手。中国一些画坛高手,几乎都有很高的文学修养。

白琅喜欢读季羡林的散文,当他得知留学德国的季羡林同一位德国哥廷根姑娘伊姆加德相爱,后来终因为季羡林血液中有着他老家孔老夫子的遗教作祟,无法在‘精’神上抛开他出国前老家长辈定下的婚约,洒泪离开了德国,等于永别了伊姆加德。使白琅感动的并非是这位中国人对婚约的严守,而是那位德国姑娘竟然终身不嫁,一直生活在同那位中国留学生相爱的点点滴滴中,每当这位中国留学生的生日,她都会给她寄来物信——袜子。

为什么是袜子?

也许,季羡林所有的散文,都不能同伊姆加德每年寄来的袜子相比。伊姆加德也只能出现在保守的德国,而不是在法国和美国。这个中德之恋的故事,自然影响着白琅把眼光落到绿娣身上。世上99。9%的男人,婚前大概都希望未来的妻子是忠贞不二的。

白琅属意于绿娣,内在的一个原因是他的‘女’儿,他对‘女’儿是有歉意的,而上次‘女’儿回国,父‘女’相认相欢,让他享受到天伦之乐。为了能离‘女’儿近些再近些,选择绿娣是上策。

在中国,男人为儿‘女’选择一个好后娘可是不容易的。中国自古就提倡温良恭俭让的‘妇’德,但是,具有这样‘妇’德的‘女’人少之又少。着力提倡什么往往少什么。

绿娣很高兴见到了白琅,她没有理由不高兴,客人是侄‘女’的生父,是位知名的画家,她上次陪嫂子到中国,白琅极尽地主之谊,临分手时两人已是有说不完话的朋友。

绿娣说:“你不介意的话,就住在我父母家。我们家先前住过一位中国‘女’留学生,犹太父母喜欢中国客人。”

二战时涌向中国的大批避难的犹太人,得到中国人的庇护,这是犹太人对中国人好感的历史渊源吧。

“我父母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位中国客人,已然是艾椿教授,那时他来的时候,住在我嫂子家。”

“中国有句俗话,叫‘客随主便’,我在贵国,一切听你的安排。”

“主要是我老爸的意见,他最近在学中文呢。”

绿娣父母家的房子很宽敞,白琅的卧室就在绿娣卧室的对面。白琅到的那天正是周末,晚饭后,绿娣开车带客人到风光旖旎的莱茵河边。两人在河边一处安静处得椅子上坐下。

“我哥哥行动不是太方便,要不我想他会去中国的,他留学上海几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中国心。”绿娣说。

“只能有三分之一的中国心?”白琅笑问。

“他是德国人,很爱德国,当然应该有三分之二的德国心。”绿娣语气肯定。

“那我应该有四分之一的德国心。”白琅说。

“不能再多些?”

“以后可能会增加到三分之一,假如能像你的兄长一样,娶个异国妻子。”白琅笑而认真的说。绿娣笑而不言,她当然理解他说“异国”是哪一国。

“你的母亲还好吧?她是位很慈祥的中国妈妈。”

“谢谢你,她还常说起你,你到我家做客,她老人家感到荣耀。”

“你们中国,假如空气好些,地面垃圾少些,我以为是全球最宜居之地。我的一位‘女’友说,她到了印度,时常心惊胆战,怕遇到强‘奸’犯。我说你到中国就不必担心。”

“中国也有很‘棒’的强‘奸’犯,以后你再到我国,晚上一定不能单独行动,尤其是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白琅实话实说。

“很‘棒’,中国语言中是褒义词吧?”绿娣扭头问。

白琅笑而辩解:“我是说对强‘奸’犯应该用大‘棒’,新加坡对强‘奸’犯用鞭子,大‘棒’比鞭子来劲。”

“我最近在学中国功夫呢!”绿娣攥起拳头。轻轻落在白琅的胳膊上。

眼前是流动的深绿‘色’莱茵河水,绿绸缎似的。

绿娣忽然问:“我有一位汉语爱好者‘女’友,问我对一句中国古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怎么解释?她在百度上,没有得到满意的解释,问一位中国留学生,他回答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他学的是生命科学。”

白琅立即想早年在乡镇中学当教师时候,听过柳留梅一堂公开课,讲到了唐代元稹诗人《离思五首》中的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还清晰的记得柳留梅的解释:“因为是离思,离别后或分开后的一种绵绵思念,是对被思念一方的陈述吧:我经历过浩瀚而美丽的大海,就决不会受他处的小水所‘诱’‘惑’。我曾赏识过美妙的巫山烟云,别处的风景就感到很平常了。别后我虽然经过五彩‘花’丛,但我却没有心思停下欣赏,因为要守着相爱之道,因为心里装着你。”那时他正单恋着柳留梅,所以对她这堂课始终记忆犹新。

白琅向绿娣转述了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解释,见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便进一步说:“你们德国世界级的赛车手舒马赫,曾经很感慨地说:‘当你开过fi后,就不会有什么事情还能‘激’发起你的开车般的斗志,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慢动作。’对舒马赫来说,fi就是他的大海。”

“那你经历过大海吗?”绿娣望着白琅的有点倦‘色’的善良的眼,“我倒觉得,爱情的秘诀是不需要大海,而是点滴的清泉。不要爱的那么多,多了就滥了。而清泉是永远需要的。我爸爸说,爱情的秘诀是爱的少。”

白琅的心被绿娣的这番话听空了。爱情的秘诀是爱的少,这大概是至理名言。

白琅回想起大学里和毕业后的两次倾注全力的感情经历,都没有结果,想到生活中不少人爱的死去活来都无好结果,甚至闹出悲剧。也许绿娣的话是对的,爱得少一点,以少少胜多多,在爱情中懂得克制,在非常的爱和不爱的中间地带逗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方能够成正果。

白琅黑眼圈中的黑眼同绿娣蓝眼睛中的柔柔眼神相遇,滑向莱茵河的水面。

“爱太浓往往很苦。我国历史上的唐朝大诗人李商隐有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意思是爱一定不要像怒放的‘花’,那会很快萎靡。”

“我的父母就是看似平平淡淡相伴数十年,这是长情。”绿娣说,“我们回去吧,你一定很累了。明天应该有个好‘精’神见你的‘女’儿。”。

白琅不禁随口胡‘乱’‘吟’诵:“何处是归程,长情更短情。”同这位可人的异国姑娘的缘分长乎短乎?长情短情都是一份情,尤其值得珍惜当下的情!

“你们中华真是诗的国度,你是出口成章。”绿娣说。

绿娣的车开的很慢,她是想让客人欣赏科隆的夜间街景,没想到,白琅竟在车内睡着了,到了家,绿娣没有叫醒客人,她脱下外套,轻轻盖在白琅的身上,自己则靠在车座上静静的陪着远方的客人,她觉得此时的白琅,是一个大孩子。

这次白琅赴德,是应绿娣胞兄的邀请。

白琅事前考虑,他被应邀去的原因是什么呢?本想问问绿娣,从侧面了解一下,可是绿娣在机场接机时的一句话,挡住了他的问意。绿娣说:“难道我们不邀请你,你就不来看看我们?”

朋友之间的往来,怕不应用政治思维,老在想这是为什么?疑虑多的人,最好不用‘交’友。

然而,白琅同邀请人的一场对话,大出被邀请人的意外。到达科隆的三天中间,白琅一直没有见到邀请人。白琅的哥哥在一所大学任教,听绿娣说,她哥因为车祸,‘腿’部受伤,行走不便,一直吃住在学校。

第四天白琅接到国内电话,是他所在单位画院领导人来的,说是画院有个活动,希望他能及早回来参加。

“这么快就要走啊?我们都舍不得你走。”绿娣说,“我哥说,劳驾你到他的大学去一趟,我送你去。”中午绿娣哥哥便宴招待,饭后因为绿娣有事,便先走了。

绿娣胞兄在大学的住房虽不大,但一应生活设施都很全,客厅内的布置很有意思,只是在墙上有个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副中国中国对联:

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

绿娣哥在中国近三年年,取了个中国妻子,对中国文化产生兴趣,这是可以理解的。对联是用‘毛’笔写的楷书,近乎童体,别有意味。

“这是洗婴写的,在上海装裱的。我喜欢这两句中国古诗,查中国国网,知道是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写的。我对洗婴说,这两句诗也很好的表达了我们两人的感情,当初我向洗婴求爱,洗婴母亲问我,怎么能相信我的爱情能长久?那时我学了一句中国成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后来听中国老师讲唐诗,知道虞世南的《结客少年行》中这两句诗,觉得很能表述我同洗婴的相‘交’。我就让洗婴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这两句诗,字当然不是书法家的字,但是我喜欢。中国人家庭中,大都喜欢挂书法家的字,但我觉得,挂上朋友和亲人的字要更好。这汉字本身就很有意思么,加上是熟人写的,当然就好上加好。这正如我们看到您,因为是不一般的朋友,不管您的衣着如何,见到就高兴。”

洗婴丈夫这一番话,很快拉近了距离。他发现这位德国知识分子的面相有几处很符合中国相术学上关于善良厚道长命的特点。

一是泪堂。他的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纹丝,内藏善良怜悯之心。泪堂也称‘阴’骘纹。二是耳朵宽大,所谓:“耳大命大”,因为不做坏事,大难不死,所以他能逃过车祸一劫。三是鼻翼丰满。所谓“鼻有‘肉’,心无毒”。四是下巴厚实,为人稳重。其实日耳曼或犹太民族,一向爱食牛‘奶’和牛‘肉’,‘肉’食民族大都人高马大,都有上述这些特点。中国人素食为主,躯体就显得小些。现在的中国孩子,有条件喝牛‘奶’和吃‘肉’了,身高和身宽上去了,但是因为个人主义和对金钱的膜拜渐成社会主流,善良的心安放的空间小了,即使有命相学上的好面相,往往也是利己自‘私’,甚至抢劫杀人。

“洗婴人很聪敏,这‘毛’笔字写的有灵气。”白琅的欣赏不在圆熟上。许多书法家笔下的圆熟其实是艺术的世故,缺少天然灵气。

白琅见桌上有本路德维希写的《林肯传》,这位德国著名的传记作家写的《拿破仑传》、《俾斯麦传》、《兴登堡传》、《贝多芬传》,闻名于世。白琅说起他读过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对方却摇摇头:“歌德从来不是伟大的作家,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充其量不过是像现在的流行作品,他其实是畅销作家,过去现在,哪个国家都有畅销写家,不值得吹捧。歌德的《浮士德》,像你们中国人说的赖婆娘裹脚布,他之所以写这么长,完全是因为晚年不甘寂寞,用基本上没多少价值的文字打发时光而已。作家的好东西,大多在年富力强时完成的,像你们的曹雪芹写的《红楼梦》。”

白琅因为不久前看过被评为奥斯卡最佳影片《朗读者》,于是提出能不能买到德国作家写的原作。洗婴丈夫手一挥:“我们都不读这种低级东西,你买它干吗?作纪念?没必要。有时间还是读读你们的唐诗吧!”

看来,这位车祸大难不死的德国学者是位不随声附和的独立特行之人。

“我们的心应该是相通的,都懂得洗婴。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请直言!”白琅说。

“我想从法律上结束同洗婴的夫妻关系。”

白琅只是倾听。

“这并非我对洗婴没有了感情,恰恰相反,我自车祸以后,进一步了解她的人格可贵,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没有半句怨言,对我父母的关心一如以往,是她维系着整个家庭,而且依然很正常的经营美容理发店。本来,我受伤以后,她想关闭店面,一心照顾我。但是考虑到常年顾客,还是坚持了下来。大多数顾客是奔洗婴来的,她的高超的美发技术和体贴的服务,赢得许多回头客。”

“上次他回国时,大家都希望她多住几天,但是她匆匆的回家了。她说放心不下您。”白琅说,“可能还有店面。”

“她很注意培养学徒,有位学徒的剃刀手艺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许多顾客还是希望洗婴能为他们服务。”

“因为车祸,损伤了我的生理机制,我已不是健全的男人了。洗婴还年轻,我想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能理解我。”洗婴的丈夫直截了当,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的ed的确是很使人无奈,现在人的生理零件,逐渐多的能更换了,但改变ed的零件似乎还没有曙光出现。如果人类ed和心脏问题能够解决,大概会是种幸福吧。

“考虑到我们的‘女’儿,以及您很早就是洗婴的朋友,当然,洗婴到现在依然很尊重您,我是希望您同洗婴再走到一起。”

“我能理解您。但是,我想,你们的感情并没有破裂,在这种情况下,谈论分手的事是否不太合适?您在中国呆了两三年,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相当了解。”

对方点了下硕大的脑袋。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女’人的要求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棍‘棒’抱着走、夫唱‘妇’随、生是男家的人死是男家的鬼、一生不事二男、‘女’贞男立等等,其中当然是同有关封建礼教有牵涉,但是,其‘精’髓已经融入中国‘妇’‘女’的血液中。这‘精’髓就是,对感情的专一,对家庭的负责。我以为,在洗婴身上,有着中国传统‘女’‘性’贤惠的品格。所以,我希望您考虑夫妻分手的事,要极其慎重。据我对洗婴的了解,她是位有着中国传统观念的‘女’‘性’,她能跟你来德国,表明她对您是很依恋的。如果您贸然同她谈分手,可能会使她很伤心。中国‘女’人骨子里十分人‘性’,而真正的爱情始终来自人‘性’。”白琅缓慢而坚定的阐述着。

对方的宽额上,冒出微小的汗珠。

白琅稍停,放轻语气:“至于我同洗婴之间的关系,此生只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真正的爱情始终来自人‘性’,说得好。您对问题的深刻见解和您的的坦率,是给我的最好礼物。”

两位异国的男人进行了坦率的对话,洗婴的丈夫说:“我会认真考虑您的意见,感谢您。这次邀请您来,主要是我们共同庆祝我们的‘女’儿的生日。”

白琅很自责,‘女’儿的生日,自己却不知道。

绿娣问白琅:“我哥同你商量什么事?请你画画吗?他很喜欢你的中国画。”

这么说,她哥的心思绿娣尚不知道,白琅笑着说:“中德两个大男人间的对话,讨论的是中德关系。”

“原来是这样,所以中德关系这样和谐呢。”绿娣知道白琅没有说实话,她也不便去追问,便笑说,“我父亲要请你看一件中国文物,他的英语还行,你们可以用英语‘交’谈。中文的水平同你的德文水平差不多。”

“相信我的德文水平很快能同你流畅对话。”白琅说,他的确在认真在学德文,主要的是能同‘女’儿对话,‘女’儿的德文比她的中文说得好。

“我父亲是‘毛’派,很崇拜‘毛’,当初我哥选择去中国留学,是我父亲促成的,他说,对能够打败日本并敢于同美国较量的中国,应该多多了解。”

很快,白琅在绿娣父亲的书房兼卧室里,见到了所谓中国文物。挂在墙上的用镜框装裱好的开国领袖在艰难的长征途中拟定的的《行军告示》:

我们必须准备走大路,小路,直路和歪路。

走过白天是黑夜路,走过黑夜是白天路。

走过天涯还有路!走上坡路、走下坡路、岔路和斜路。

还要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我们再赶路!

我们必须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再赶路!

白琅细看是艾椿教授多年前书赠洗婴的,按时间看,那时正是洗婴主动离开他不久以后,而且带着身孕。

“我喜欢上面所写的内容,那是一首很好的诗,‘毛’是伟大的诗人。这中国笔写成的字,我也喜欢,虽然我没有欣赏中国书法的能力,但这不影响我的喜爱。”老人微笑着喝了口咖啡,“传说,当年这梵高当年见高更,觉得自己变矮很羞愧。但是,我见到你这位中过大画家,可没有羞愧感。”

“可是,我受到您的赞誉,很惭愧。我还不能称大画家,高更是位伟大的画家。”白琅说,“艾教授写的这幅字,的确很好,值得珍藏。”

一旁绿娣说:“这幅字,我嫂子一直珍藏着,有时拿出来挂一阵。去年我父亲过七十岁生日时,嫂子把这幅书法作为礼物送给我爸。这是个什么书体?”

“我们中国书法分篆书、正书、行书、隶书、草书,根据书写内容去选择书体,不少所谓书法家,只用他习惯写的一种书体应付所有的书写内容,这还不是在艺苑中游刃有余的大书法家。艾教授对中国书法有较高的修养,他选用地道凝重的楷书来写《行军告示》,很合适。楷书也称正书。”

“白,我去市场采购点食品,今天我们就在爸爸这里吃饭。”绿娣同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离开了。

“白先生,我能问有关您‘私’生活方面的事吗?”

“可以的!”

“洗婴这么好的人,您们当初已经怀上孩子,为什么要分开?”

“这,我有一定责任。那时我正忙着考研究生,少有时间陪她,没有多关心她。加上那时因为她没有合适的工作,使她很孤独。我们经济上那时也很紧张,就靠我每月五百多元人民币生活。真的很困难。”

“那时你们怕没有读到‘毛’的《行军告示》:‘还要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我们再赶路!我们必须准备走绝路,走完绝路再赶路!’人生有时候的确会遇到绝路,应该咬咬牙‘挺’过去。”

“您说得对。洗婴那时可能想到我考上研究生后,我们的距离拉开了,对我们以后的生活没有信心。他离开我以后,我曾到处找她。”

“两个人相爱会因为你成了研究生就拉开距离?”老人摇摇头。

白琅喝了口茶,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您到现在还是单身,是因为独身主义还是别的原因?”

“我没有独身主义观念,之所以今天还是单身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而遇到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家又觉得自己不合适。”

老人笑了,他缓缓的说:“根据我的人生经验,伴侣是否合适不是婚前能够定下的,婚前觉得很合适,婚后觉得不合适的情况也不少。合适与否,主要是在婚后磨合。婚前有个差不多的就行,差不多,就是你感觉还不错。婚前过于考虑是否合适,往往婚后也难以磨合。家庭生活,夫‘妇’双方只有互相谦让,而不是要求对方迁就自己。”

老人这一番言说,令白琅很有感触,老人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孩子。白狼不住的点头。

“听说你们中国的父母对儿‘女’的婚姻干涉的很厉害?”

“一般来说,中国父母是很关心儿‘女’的婚姻,但是严重干涉的情况不是太多,总是愈来愈少吧!我们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普遍没有你们德国富裕,听绿娣说,你们德国的婚姻不考虑经济。但我们中国讲婚姻经济。有‘女’儿的父母,一般要考虑男方的经济情况,能不能使自己的‘女’儿有温饱的生活。所以有‘女’儿的父母,如果觉得男方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就会干涉‘女’儿的婚姻,尤其是在农村。在城市,现在出现所谓富豪征婚,应征者趋之若鹜,这就是典型的婚姻经济表现,奔着豪富的经济去的。”

“啊!这婚姻如果连着经济就会变形。”老人感叹。

“可是,没有经济保证,这婚姻往往受影响。比如你们德国的马克思,因为贫穷,他的妻子燕妮生活在贫病‘交’加中,马克思内心很难受,如果没有恩格斯的经济支持,马克思的家庭可能面临挑战。所以我们中国有句谚语:贫贱夫妻百事哀。”

老人频频点头:“我老了,要不我会到你们国家去生活一阵,亲自感受一下贵国的风土人情。我有个很好的中国儿媳,绿娣又去过中国,对你们美丽的国家印象很好。我们还有你这位中国画家,成了我们家庭的朋友。我们对贵国的兴趣越来越浓。”

“您的身体还硬朗,可以去我们国家,你的来回旅费以及到中国的生活费,不用您考虑。”

“谢谢!我的老伴身体不好,难以承受旅途劳顿。能同你谈话,我就满足了。我本想学中国语言,可是我老了,难以对付天书一样的汉字。希望您多住几天,我的儿子邀请您来,是因为他希望你来看看你们共同的‘女’儿。”

“谢谢你!”

“你不觉得我问的问题不礼貌吧?在我们德国,朋友亲人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可以提的问题。”

“您多虑了,我很享受您的提问。”

同绿娣父亲的谈话,坦率而友好。人的一生中能够多享受几次人际真诚的对话也是一种高尚的享受。

白琅心想,老爷子是位善良的人,他对儿媳洗婴看来很满意,看来目前他还不知道儿子想离婚的的心事。

洗婴对白琅的到来,很高兴。‘女’儿出生以后的每一年生日,她的生身父亲都是缺席的。白琅给‘女’儿买了一把mittenald的小提琴,作为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女’儿有音乐爱好,正在跟姑姑绿娣学小提琴。

白琅在德国度过了数天充实的域外生活,归期临近,但是这次临来前的主要一个问题还没有提出。要不要提出?他很矛盾。

这个问题是什么?是向绿娣表明爱意。另外,来后出现的新问题要不要同洗婴谈一次话,关于她丈夫的心事。

绿娣老父亲的那次谈话,现在想来是有用意的,他是在出考试题。要白琅解释为什么同洗婴分手?为什么洗婴要人流?在德国老人看来,这关系到男人的人格。问题中是否藏有考试未来‘女’婿的品‘性’?

至少从目前看来,如果同绿娣结为百年之好,他就会经常地看到‘女’儿。但是,绿娣没有主动的提出感情方面的问题,中国大男人的尊严,又使他不愿首先挑明他爱她。

爱情是默契的,但有时候必须挑明,语言的威力是无与伦比的。语言的承诺常常考验了一个人‘性’的深浅。

相爱的人不敢说“我爱你!”或者说了等于放狗屁,都同人‘性’有违。

白琅没有对绿娣说“我爱你!”,他是在掂量是否真爱这位异国姑娘。如果仅仅是为了有更多机会接触‘女’儿向绿娣求爱,还不是真爱。白琅颇有些苦恼。

倒是洗婴看出了同胞的心思。临别前的晚上,白琅正同‘女’儿在猜谜语,他问‘女’儿:“一画加一画能成几个汉字?”

由于洗婴从‘女’儿稍能懂事时,就叫她认汉字说汉语,孩子有一定的汉语基础。‘女’儿想了想说:“有:二、十、刀、力、又、人、八、几、儿、厂。”

白琅说:“还有:卜、厶。”不过他已经很满意了,重重的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响口。

在一旁给白琅整理行装的洗婴内心被那“响口”震慑了一下。她想着如何能让这对父‘女’时常在一起?这时邻居家的男孩来找‘女’儿玩。

“你同绿娣的事定了吗?”洗婴随意的口气问,其实她是十分认真对待这件事。

“还没有向她表明?”

“你到底爱不爱她?”

“应该说是爱她的。”

“哪你为什么不向她表白清楚,这在德国很重要。”

“不清楚绿娣对我如何?”

“绿娣的心事我清楚,她是觉得你是大画家,怕你有居临下的态度,而爱情是平等的。”

“我懂了。”白琅抬头望着洗婴,他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视洗婴,他一直不敢正视她的眼光,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我问你,你打算陪他到底?”白琅问,“他”是谁?洗婴清楚。

“没有他,我们没有这个‘女’儿,也没有我的现在。就为这点,我任何时候不能离开他,有他的存在,我就足够了。”这铿锵之音使白琅如闻天籁之声。

白琅想不到此时应该说什么好,他想起了洗婴丈夫客厅的对联: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

“你那幅字写的‘挺’不错。”

“你忘了,那两句还是你教给我的。”

这时,绿娣开车来接白琅回到他父母家,三人说了一会话。邻居家的男孩已经走了,白琅抱起‘女’儿走出‘门’外,到了小车边,‘女’儿主动的同父亲接了个‘吻’。白琅依依不舍放下‘女’儿。坐进小车,车子缓缓启动。听得‘女’儿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们?”

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口的洗婴看在眼里,夜风吹掉了她的晶莹的泪水。

到了家,白琅见时间不早了,见绿娣脸有倦容,便说:“我这就休息了。”

“不洗澡了?”

“在‘女’儿那里洗了。”

“洗个脸吧。”

“不了,上面有‘女’儿的‘吻’,留着带回去。”

“你‘女’儿可是你们中国人爱说的情的种子,太可爱了,我们全家都喜欢她。”

“‘女’儿也都很爱你们。”白琅叹口气,“明天你不用送我,别影响你上班。”

“我不送你,你用脚走吗?”

“我打的去机场。”

“我想你不会用脚走啊!”

白琅这才想起“用脚走”的含义,意思是不能一走了之。正如企业家,如果觉得投资环境很糟,要用很多时间同政fu打‘交’道,他们就移资别国,一走了之,所谓“用脚投票”。

“我们中国有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知道了,是一位宋代诗人秦观写的《鹊桥会》中的诗。其中的两个人,都有心无脚。”

有心无脚,说得多好!白琅深情地一瞥绿娣,这位聪灵的异国姑娘。

照例,第二天一早,由绿娣开车送白琅去机场。登机前,绿娣‘交’给白琅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你不是对我家的厨房一样东西很感兴趣吗?送你一个。”

“什么?”白琅惊疑的接过。

“上了飞机再看吧。”绿娣柔声的说。

101. 第一百零二回 人生何处不相遭逢 民间哪朝能免哀音

上了飞机,白琅打开小盒子,原来是是小巧玲珑的蛋钟。[.cc 超多好] 这玩意在中国几乎见不到。

蛋钟这玩意很能说明德国人的伟大的刻板。德国人发现,煮蛋和煮菜很不一样,蔬菜在锅里炒煮,不一会颜‘色’便由青绿变黄,但是煮蛋不一样,‘肉’眼看不到蛋壳随时间在微妙的改变颜‘色’。认真又善于思考的德国人就研究起来,发明了蛋钟,‘精’确地控制煮蛋的时间,不像我们国人煮蛋,“蛋煮得差不多了,熄火。”

蛋钟早先是机械的,后来发展到电子的。绿娣送给白琅的是电子蛋钟,掌握时间更到位。

为何绿娣要送他蛋钟?仅仅是掌握时间?正如痴情的‘女’人,爱赠送男人袜子,自有其隐喻。

邻座一位‘女’人,对小而美的蛋钟也很有兴趣,便问是什么?白琅侧过脸,见是一位同样小巧的中年美人,中国人的脸型。白琅便尽其所知,当起蛋钟的讲解员。

“德国人本身就是个蛋钟。德国的‘鸡’蛋有身份证,消费者能知道每个蛋的户口和出生时间。由此不难看出为什么德国的制造名扬天下。我祖父那辈的人,就知道德国的东西好。”长相好气质高雅的‘女’邻说。

白琅认真听着,这是对人的一种敬重,对有气质的‘女’人,有修养的男士,不敢轻慢。

“德国在欧盟中的地位高,同德国人的认真和‘精’细有关,这种‘精’神也是国家的软实力。”白琅说。

“我们上海的地铁,一号线是由德国人设计的。我大姑家住上海,就在一号线旁边住。大姑父是搞工程的,他就很佩服德国人的设计思想。一号线路上的每一个室外出口,都有三个上升的台阶,进入地铁,先登三台阶,再下行。这个看似简单的三台阶,却有着对地铁大环境的考虑。上海地处江南,临黄埔江,夏天多暴雨,容易形成内涝,三个台阶就是防止雨水倒灌地铁。但是二号线的出口就不是这样的,国人设计的,容易暴雨倒灌。不知道为什么不学习德国人的设计?”

闲扯了一会,‘女’邻便不再絮语,她不是那种开口就止不住嘴的贫舌‘妇’,这就是一种修养。

白琅已经名符其实升至为成功的画家,他已具备比较强劲的气场,从容的打量着她,见‘女’邻在聚‘精’会神的看一本书,有时会意一笑,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可能看累了,她靠在座椅背上闭眼休息。白琅想看一下她看的是什么书,可是书包好了封面。

这时,一位同样不俗的挂大耳环的‘女’人,从后边的位置上拿来一件外套,轻轻的盖在白琅的‘女’邻身上。白琅用手势对耳环‘女’表示,他能不能看一下‘女’邻的书?她表示可以的。

白琅翻开书,书名是《别情钩沉》,勾出的是情场别样逸事。有历史学家陈垣同他的‘女’学生、秘书刘乃和的老少恋,徐悲鸿同他的‘女’学生孙多慈的恋情,李鸿章的孙子李广平同‘女’生的恋情等等。

《别情钩沉》文笔隽永,语言如珠串,可读‘性’强。选入的男‘女’另情,悲情甚浓,几乎大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好‘花’从没有结果的。文字中透出淡淡的忧伤,就像白琅‘女’邻眼神中的忧郁。

《别情钩沉》中的男‘女’主角,对于经历的‘波’澜壮阔的情事,几乎都密藏心底,同躯壳一起进入坟墓。其中‘女’学生文树新同教师y先生的生死恋,可说是凄惨。‘私’情幽会中诞下一‘女’,不幸文小姐十八岁在苦苦的思念和病中夭亡。自从文树新同y先生相爱,她就详细的记下其感情,厚厚的爱情日记,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在文小姐死后,得以披‘露’。《民国少‘女’日记》,曾经分风靡于社会一时,但时过境迁,虽不能说终结但也就沉没于时光的海底。

风靡一时的也注定是下沉。

《别情钩沉》将这些曾经沧海的别样男‘女’真实缠绵的生死情,集中在一起,也却能令人深思。作者的用意何在?是赞美或是警世?是遗憾或是鞭挞?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理解。

掩卷于《别情钩沉》作轻轻的太息时的白琅,听得有柔软的轻轻的铃音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喜欢这本书吗?”

白琅知是‘女’邻在说话,扭过头一笑:“这样的书,书店里很难见到。”

“看来,您是书的知音人,请问您故乡何处?”

“不敢。父亲生于霸王别姬之地,母亲生于尾生抱柱之处,父母谋生落脚在国共逐鹿中原最大战役之所,也就是我出身所在地。因此,这三个地方我都视为故乡。”

‘女’邻莞尔笑了:“这三处都是多情之所。项羽是多情将军,尾生是为爱而死的痴情人。国共其实是分不开的情仇双方,历史还得‘逼’请双方握手。你所言的三个地方构成斜三角,孔子、项羽、刘邓,牵住三个角,角内大片山水,是人杰地灵之所啊。”

白琅不由得一惊,他遇到的生熟之友,问到他的家‘门’,常以上述方式答之,很少有人能这样完全回答。可见‘女’邻是个中国通。中国人能过中国通的并非很多!

“再请问,您出生地有所大学,大学内有位文学教授,名艾椿,知道他吗?”‘女’邻披上她的‘女’友的外套,高空略有些寒意。

“当然知道!”白琅点头,“他是位值得尊敬的学者、教授。他的学生对他有好评,自然也有恶评,指责他有些‘乱’七八糟的人生故事,但是几乎所有的成功者,谁不是从‘乱’七八糟中爬过来的?”

‘女’邻眉‘毛’一杨,她想这位旅途近邻出言不凡,多了几份看重。她从坤包内取出一份打印材料,‘交’给白琅。白琅看标题是:傅钧山生平。

“傅钧山这人,在家乡被誉为清官,他虽不过是副市长,但他青史注定留名。凭他的爱民如父母,他被市人大代表的选票推上副市长位置,因为他分管环境绿化,在他任上,绿化率提高了22%,被誉为绿化市长。退休以后,他挡住身藏炸‘药’的歹徒,与歹徒同归于尽。他不是靠宣传、靠鉴定、靠决议、靠悼词留名,靠这些手段也留不住名。历史如大‘浪’淘沙,淘去了不计其数的庸官,留下的是真真的好官以及可恶的祸国殃民的官僚。”

看完《傅钧山生平》,白琅表示了上述看法。白琅觉得写的不错,不是泛泛而谈,有具体的细节。一定是比较了解传主的有相当文字水平的人写的。

“写的不错,作者是谁?”白琅问。

“就是艾椿教授。”‘女’邻说,“因为傅钧山壮烈而亡后,不少老百姓自动写了对傅钧山这位父母官的回忆文章,寄到了市报。市报总编一向视傅钧山为恩人,他有回拍板在市报上登了一篇关于揭‘露’某局官僚主义的文章,这局长是本市书记的红人。局长向市委书记告恶状,要拉总编下马。作为常务副市长的傅钧山,力‘挺’报社的监督行为,说服市委书记,不仅不能处分总编,还应该鼓励报纸的舆论监督。凭着傅钧山的地位和人格力量,市委书记没有轻举妄动,。后来这位局长因贪腐‘露’陷,革职进班房,并且也连带市委书记下马。傅钧山力保那位市报总编的大义,是在市委书记下马后,负责宣传的市常委透‘露’给市报总编的。(.cc 棉花糖)”

白琅频频点头。

“市报总编汇集了百姓自发写的对傅钧山市长的纪念文章,汇成一册。”

“这样的纪念文章有价值,总编做了件好事。艾椿教授写这篇文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

“许多人不知道,艾教授同傅钧山是莫逆之‘交’。”

“难怪文章文情并茂呢。”

“他俩是真正的君子之‘交’,不会张扬,不会互相吹捧和利用。这才是中国传统的儒家倡导的淳朴的人际关系。”‘女’邻说,“你知道张静江,蒋介石的高参,家教极严,以儒家文化治家。他的三‘女’儿张芸英,留学过美国,中西文化修养,使她气质如兰,宋子文曾为她倾倒。张芸英同宋庆龄的关系很好,可说是君子莫逆之‘交’。张芸英从不向宋庆龄提什么个人要求,即使自己没有住房,后来还是宋副主席得知,帮她解决了住房。我这样说,是因为现在中国的人际关系太过于功利。无穷的个人利益追求毒化了人们的‘交’往,都争着往自己先富起来的路上狂奔,不择手段挤压同胞。尤其是官场,尔欺我诈勾心斗角日甚,丢掉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白琅感到这位高雅的‘女’‘性’对中国的现状很了然于心,他想进一步问她个人的背景,但怕有些唐突,不过既然在人生路上偶尔相遇一位高人,如果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正在考虑从何处切入,拓展话题,进一步了解对方时,她却发话提问:“请问,您听说艾椿教授所在地方,有位民营企业家苟经理吗?”

“知道,只是没有见过面,但是我熟悉他的‘女’儿。”

“她的‘女’儿叫什么?”

“‘女’儿是随母姓的,名叫简眘,历史研究生毕业。”

“请问,您的专业?”

“读过大学美术专业。”

“很冒昧:您是否是画家白琅先生?”

白琅站起来,他的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在飞机上更显高大。白琅向‘女’邻恭敬的微微点头:“在下正是。”‘女’邻示意他落座。

“请问大姐,您是沈园先生吧!”

沈园微笑的摆了下手,请白琅坐下:“你刚上机的时候,我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简眘在河南山区支教回来后就同我说起你,描述过你。你们都很佩服那位从吴‘门’来支教的‘女’教师,那位代理校长柳老师吧?”

“那是一段难忘的经历,生活有些艰苦,但是生活充满了意义,不是刻意去找得那种意义。”

“柳老师是位有理想的‘女’‘性’,是位很‘棒’的语文教师,她以后可能会提拔,但如果从政,那就可惜了。”

“据确实消息,她已经当了副校长。”

沈园轻轻嗟叹一声。

白琅同沈园的距离很快拉近。她谈起她同简眘的关系,是从雇请她看书店开始的,以后成了知己。简眘是位很不错的‘女’孩,不依仗有钱的父亲,独立于社会。可惜她的感情生活不如意,因为‘腿’有残疾,加上年龄偏大,婚姻的脚步匆忙了些,找了一位离婚过的男人,品‘性’欠佳,竟然在她怀孕时暴打她。已经离婚,生下的孩子,她的母亲抱回带着。失败的婚姻,可能是‘女’人成长的一所好学校。

“我后来因为简眘姐弟再三相邀,进了苟经理的公司,那时苟经理的公司已经出现危机。中小民营企业在中国很艰难,国营大企业垄断局面不破局,政fu的长长的手不收回去,中小民营企业就没有坦途。我进公司不久,苟经理就因企业下滑心情郁闷老伤复发而卧‘床’不起。”

“再要强的人,也无奈于病魔。”白琅说。

“我这次来德国,是来考察一家德国企业,打算合资建厂。同行的还有苟经理的儿子,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男孩。有技术和能力,这要感谢他的义娘紫蛾妈妈,听说这位义娘原是苟经理请的保姆。也许因为投缘,义娘胜于亲娘。很可惜的是,这位义娘不久前得肺癌身亡。中国‘女’‘性’因厨房污染和大气污染,肺癌率比男人高许多。”

“我仅见过紫蛾一面,那可能是在她困难的时候,半夜被便衣警察纠缠。那时,我从朋友家中玩得晚了,回去时正遇上了纠缠场面,正巧艾椿教授也打的经过,艾教授是位很讲义气的人,他当即认紫蛾为妻子,方才解围。”白琅忆起多年前紫蛾落难的夜中情景。

“我听艾教授提起过你,说那时你毅然站在艾教授一方,他甚为感动。生活中有些场景会让人记得一辈子。”

“那倒不是完全因为有艾教授在场,而是看着两个警察便衣对付一位‘女’人,即使是所谓坏‘女’人吧,你也会站在‘女’人一边。否则你是男人么?现在不只一次看到或听到,光天化日下暴男欺负‘女’人或弱者,而没有男人站出来,人类社会快成了动物世界。我喜欢看动物世界,非洲的动物大迁移,成群的狮子虎豹最爱攻击角马,一头角马被扑倒,其它的角马似乎无动于衷。但我们是人类,不能眼看强势的人欺凌弱势的‘女’人。当时我想我不是角马,上前论理。”

沈园笑了起来,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你强健可比角马。”她掏出一方巧克力给白琅,“你别介意!”

白琅笑了。

下飞机之前,白琅想能否索要沈园的手机号?他要不要把自己的名片‘交’给对方?正犹豫间,刚才那位给沈园打瞌睡时送来外套的‘女’人过来了,低声说着什么。为便于她们‘交’谈,白琅去厕所方便。从厕所回到座位不久,飞机开始降落。

陪同沈园的‘女’‘性’接近中年,眉宇间有一般‘女’‘性’所没有的那种菊‘花’死的淡定。下飞机分手前,她对白琅说:“假如您碰上艾教授,请您代我问他好,就说‘学生简娲仁愿他长寿。他一向关心的落难妹修行大为长进,已是比丘了。’”

“好的,一定!”白琅恭敬的说。因为忙着下飞机,白朗同沈园的随行者来不及多谈。

白琅同沈园分手前,竟没有‘交’换彼此的手机号。白琅颇有些遗憾,因为像沈园这样高风亮节的‘女’人,生活中可不容易碰上。白琅有失之‘交’臂之憾。

令白琅意外的是,他随身的挎包里,竟留有一份《傅钧山生平》,这份打印稿怎么没有及时还给沈园?假如这仅仅是一份,那沈园一定会着急的。

他在打印稿的反面见有一个手机号,也顾不得是谁的,便打了过去,果然有位‘女’士接听,原来她是飞机上沈园的‘女’伴。

“很冒昧,打到了您的手机上。”白琅说了通话的缘由。

“那是我的一个新开的机号,写给沈经理的。”

“哪我怎样把这份材料寄给你们?”

“沈经理说知道这份材料在你那里,需要麻烦你的是你能不能将它送到艾教授手里,请他订正。”‘女’士淡定中不失甜味的声音,“您也有东西遗留在我们这里,要不要寄给您?”

“什么东西?”白‘浪’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您的一张名片。”‘女’士笑说,“您落在座位上的名片,让我捡来了。”原来这名片掏出来准备送沈园的,可能站起来去厕所时落在座位上的。

“没让别人捡去就好!”白琅笑说。

“沈经理说,以后还要麻烦您大画家。”

“什么时候都可以为沈经理效劳,老乡么。我很希望成为你们的好朋友。”白琅听对方笑了一下,觉得是否表达不当?便补充说:“如有‘交’浅言深的不当处,请原谅!”

“我们虽然邂逅高空,一面之‘交’,但沈经理说,同你有‘精’神上的相通处,你的话没有什么不当处。”

放下电话,白琅颇为感慨。这人世间灵魂间的往来,有时候不往来也不行,想往来也不行,即使一方‘激’动得不行,另一方冷如冰霜,真正是“十动然拒”。

沈园接替苟老板的家族企业,使这家频危民营企业有复苏的可能。许多家族企业就坏在拒绝外来优秀人才。

白琅多少了解一点沈园的身世,曾经有过十多年的牢狱之灾。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沈园的崇敬,英雄不问出处,何况她的坐牢事出有因。幸而她还是赶上了比较开放的时代,比较能爱惜并重用人才的时代。

白琅从德国回程中,巧遇沈园,很令他感慨一番。他随即回到老母身边,报告了在德国孙‘女’的情况,老人家十分疼爱这位异国第三代,虽然不是在身边长大的。一家老少之间,虽有血缘关系,但感情上孰轻孰重,也有定数,不疼就是不疼,想不偏爱也不行。这就像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许多离岛,国人最偏爱的是钓鱼岛。

白琅的老母有四‘女’一男,四个‘女’儿名正言顺生下的十个外孙,竟是十大金刚,没一个外孙‘女’。而非名正言顺生下的一位内孙,恰是地涌金莲开独‘花’,也不知什么原因,老太太就是思念异国的孙‘女’,她见儿子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宝宝怎么样?”白琅拿出三十多张‘女’儿的各种姿态的时鲜照片,老太太看的喜上眉梢。

儿子回来,老母亲是保密的,她想安安静静的同儿子说说话。要不‘女’儿们都会疯来,两个学画的外孙更是缠着舅舅。晚饭后,得知儿子在家只能呆两个晚上,老母亲叹口气:“你总是独来独往,哪天能有个伴。这回同绿娣咋说?”

“没咋说。”

“我以为人家请你去是为你同绿娣的事,那让你去干吗?”

儿子默然,他不能说实话实说。

“你要是喜欢绿娣,就提出来,领上证不就放心!人家离你那么远,变故多。”老母亲知道儿子感情路上走得跌跌爬爬。第一位‘女’友是同班‘女’生,上学时带回家两次,准婆婆很满意,江南小家碧‘玉’,但是毕业后碧‘玉’落到了人家口袋。第二位是上海‘女’孩,她特喜欢白琅,但是上海准岳父母就是不愿意‘女’儿嫁给北方农村出身的土包,上海人自以为是洋包,欠揍!

第三位是儿子特喜欢的本土‘女’人,在一个学校工作,多好!谁知人家远走高飞走了,飞到了天堂。儿子的婚事确实让老母伤脑筋。在她眼中,儿子永远是厚道忠诚的汉子,同此间许多老实的年轻汉子没两样。她不知儿子的身价昔非今比。儿子不是农村三四十岁还出外打工的汉子,那种光棍的穷汉,这样的光棍在今日农村呈几何级数上升。

对永远是厚道的儿子来说,他的真正的第一恋人是缪斯‘女’神,是不断的艺术创新。这一点老母是‘弄’不清楚的。她的生活逻辑简单明了:完整的男人是三个要素:有老婆子孩子房子。没个嫁‘鸡’随‘鸡’的‘女’人跟着,这样的男人可怜;没有孩子的人孤单;没有房子的人落魄。

老娘的见地倒是值得政治局常委们重视的。全国老百姓住房如何?男‘女’婚配如何?

白琅原本见了母亲后,立即赶回单位,画院领导要他尽快回去,有事等着他办。他之所以多呆一天是因为要将《傅钧山生平》打印稿送到艾椿教授处。

手边没有艾教授的电话,不知此老现在是否还在原居。原居他是记得清楚的,好多年前他曾上‘门’拜访艾教授,希望他能支持自己同柳留梅的‘交’往。后来因为洗婴回国,又去了艾教授家。他家的环境记忆犹新。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白琅进了大学校‘门’,按记忆寻找路线,毕竟时隔几年了,一时竟找不到艾教授的一楼小院。家属区树起几栋新楼,原有的一大片芳草凄凄的湿地被固化。望着到处是水泥封死的室外地面,停着一辆辆各种颜‘色’的小车,白琅摇摇头。他在德国所见,住宅周围湿地面积多多,被‘花’草覆盖,环境呼吸畅通。这被大面积固化的宅外土地,环境有窒息感。冬天看着冷酷,夏天感觉奇热。

白琅打听了四个年轻人,都说没听说艾椿的名字,直到询问第五个人,年龄在六十岁左右,他热心说:“艾教授,他应该在家,我前天还看到的。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带白琅走了一段路,用手指着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个‘女’孩在‘荡’秋千,旁边用钢筋围成的小院,就是艾教授家。”

难怪找不着北呢,记得原来宅边大片草地,都被固化,上面除了停了几辆汽车,还有一处健身场。

院子里静悄悄。白琅在院‘门’外大声的喊“艾教授在家吗?”没有人应,再喊一声,还是没人应,正准备离开时,有位银发老头自室内出来,在阳光下眯着眼望着白琅。白琅从其清朗的外表,判断就是艾教授,便喊了一声:“艾教授!”

果然是艾教授,他缓步到院‘门’口,打开院‘门’:“是白琅先生吧!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

“您这里鸟枪换炮了,记得原先的院子是竹干围成的。”

“是啊,竹子也经不起风化,何况人呢?”艾教授音客人进了‘门’,“我这里靠着校内通道,你看路两边都固化了,住宅也要讲整齐,这样我把竹木围栏换成了钢筋,美观多了。原来的竹篱笆也确是破败了。”

“你们老年人住宅,院子坚固些,也安全得多。”

“那我倒不担心小偷,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

白琅取出一大盒‘精’装六安瓜片:“这是位朋友从六安茶场‘弄’来的,不会是冒牌货。”他见桌上铺着宣纸,可能艾教授刚才正在写字。艾教授说:“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我们就喝你的瓜片。”他打开茶叶盒子,拉开包装纸,一股清香扑鼻。

“记得我上次来,你让我喝的是瓜片。”白琅又从挎包内取出一条软中华。

“难得你好记‘性’啊!因为我年轻时读大三的时候,教育部提倡开‘门’办学。我同一位同学去六安山区采访一位老红军,在那里住了两个月。不好意思,喜欢上了老红军的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的小‘女’儿,小名称片儿。但也仅仅是喜欢,那时的大学生把感情深藏心底的,哪有今天的大学生能过袒‘露’感情啊!两个月结束,离开的时候,片儿送给我一双手织的线袜和一小包六安瓜片新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六安瓜片情有独钟。”

“这线袜寄深情啊!”

“西厢记中的莺莺捎给张生的东西中,也有双线袜你,隐喻着要把张生的脚管住。”艾教授笑说,“有时男人被‘女’人管着想着,也是种幸福。”

白琅发现,老人大多爱回味往日的甜蜜:“艾老有此经历,也是一种幸福啊!”

“幸福倒说不上,只觉得少年有爱是正常的,放在心底也不错。老了有回味,就像喝瓜片,滋味回甜。”艾椿拿出一包熊猫烟,“我戒烟一个多月了,这烟是‘女’婿上次来时留下的。我陪你吸一支吧!”

白琅笑说:“我的朋友中,有几位烟民是随戒随吸。我也是戒了不久,去德国之前戒的。”

于是两个没有戒烟意志的男人自毁清洁环境,可彼此尚觉得有了种气氛。

因为都去过德国,自然先说到德国的故事。白琅说:“我这次去德国,看到了艾老师你的一幅字,挂在洗婴丈夫父亲的房间。”

“我没有给他写过字啊!”

“他说是洗婴赠送的。洗婴说她公公喜欢这幅字,就送给他了。写的是开国领袖在长征路上拟定的《行军告示》”

“有这回事,那时洗婴在我这里时,情绪低落,我就写了《行军告示》给她,鼓励她战胜困难。”艾教授本想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正怀上你们的孩子”,但是打住了。这件事可能是白琅的一个心结,何必触动人的伤心处!谁没有伤心结呢?

然后两人又说了会德国风俗人情等等,白琅方切入正事,说起他在飞机上邂逅沈园的事,然后拿出《傅钧山生平》。

艾教授说:“文字上我再斟酌。只是有件事我没对沈园讲,傅市长生前两次同我说起,人死后灰飞烟灭是最好的,一定不要再写什么纪念文章。只求在死后不被人民群众骂,灵魂也就安眠了。写了许多的纪念文章,可生前恰是平庸之极的庸人、庸官,甚至是劣迹斑斑的‘阴’谋家或有血债的侩子手,那汗牛充栋的纪念文章不是一种嘲笑吗?可见傅钧山是明白人。但是报社总编汇集了群众自发写的对傅钧山的纪念文字,是种善举,沈园给予整理并公之于世我能理解,请我写篇有关传主生平不是应该的嘛?这篇文章是我平生最用力写的,怕写不好,所以我对沈园说,‘交’付出版社之前,让我再推敲。”

白琅说:“我差点忘了,和沈园同行的接近中年‘女’伴的‘女’伴,我们下飞机分手时,她特地要我代为问你好。她自称简娲仁”

艾椿拍着脑袋,想不起有个名简娲仁的学生。

“她还说什么骆楠妹修行刻苦,已经是比丘了。”

艾椿爽朗的笑了:“知道是谁了,不叫简娲仁,是槛外人,红楼梦中的妙‘玉’,自称槛外人。骆楠妹是落难妹,佛教中出家‘女’众,级别有顺序:沙弥尼、式叉摩那、比丘。”于是简述了为什么有落难妹之称的大概,以及同槛外人‘交’往的经历。

“我看槛外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尘俗中人。”

“她是大学毕业后投身丛林,时间已不短,不会再返尘俗吧?”

“不过也难讲。我的一位朋友名画家妻子,耐不住当艺术家夫人的寂寞和丈夫怪脾气,离婚了。‘女’方一再说要落发为尼,并且已经磕了上万个头。但是终究没有落发,红尘的引力难脱离。”

彼此慨叹一番。艾教授摇摇头:“这佛‘门’槛外人她怎么会和已经是商人的沈园在一起?在佛言佛,在商言商么。”

白琅说:“这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因为快到中午,白琅起身准备告辞。

“不能走,请你画幅竹子。傅市长生前爱竹子,爱颂读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那首诗: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他说自己不过是‘些小吾曹州县吏’而已。当今成千上万的州县基层官吏,能有多少人有‘些小吾曹州县吏’的‘小’之感,都觉得自己了不起,脱离群众,高高在上,他们能听到‘民间疾苦声’么?”

“哪朝哪代都少不了民间苦。”来自农村的白琅深知农民的苦。听父亲说,国共淮海大战,全村男男‘女’‘女’支持解放军,就是因为国民党不断加深农民苦难。解放后有过一段好日子,后来不行了,饿死许多人。

“社会贪腐严重,势必造成民间苦难加深。”

“有苦酒么?”白琅问。

艾教授一愣,便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女’婿中秋节孝敬的汾酒,打开后酒香四溢。便取出两只酒杯,自己因冠心病,已经戒了酒,但酒杯还得放上。但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菜下酒。白琅这时已经站在铺上宣纸的桌前,他一边凝思,一边端起酒杯,品茶似的喝着酒。两小杯酒喝完,便拿起笔,思考一会,即在宣纸上涂抹。笔触犹如狡兔奔跑,如金鼓齐鸣下的马蹄腾跃。一气呵成一幅富有动感的墨竹。

白琅这时犹如梦醒,见教授站在身边略楞一下,便接过艾教授送上的热茶:“谢谢,这题字就留给你了。”

艾椿感慨道:“功力加专注造就艺术。你全副身心都投入了这幅竹子图啊!”

“感谢你两杯好苦酒。”白琅笑说。

受白琅的影响,艾教授也喝了一杯汾酒,感到酒味醇甜,触动了某种表达‘欲’念,便执笔在手,写下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那首诗。落款是:江南艾椿拙书。

字也写得好,即使是书家,也常有败笔,真正写出珍品的也不多。

白琅赞赏着艾教授的书艺。然后又拿起笔,略一思考,写上:追赠傅钧山。

艾椿颔首,觉得“追赠”用的好。后来这幅珠联璧合的作品,被沈园收进了《傅钧山纪念册》。

白琅站起来准备告辞。艾教授不允:“快到中午,你能走么?”

白琅笑说:“那我来做饭,我擅长做炸酱面,一人一碗。我这次听洗婴说,你喜欢炸酱面。”

艾教授轻叹一声:“长期一个人生活,炸酱面是饮食的优选。方便面不能常吃,不仅伤胃口,而且火气大。白水面条吧,寡淡之至。吃干饭呢,一定得有菜肴,至少一菜一汤,麻烦!这炸酱面呢,放进几片新鲜菜叶,有味有营养,‘操’作简单。只是现在市场的绿‘色’蔬菜不敢吃了,你买回来泡在水里一两个小时,还能闻到农‘药’味。有叶的蔬菜成了绿‘色’陷阱。你看我的院子里,自己种了些蔬菜,从附近的林子里收集有机‘肥’料,蔬菜长得旺。等会我们在炸酱面里多放些蔬菜。”

艾教授正要菜园拔菜,电话响了,一听是老板毋士禾的声音:“老师,我是士禾,有一阵没见你了。一会我派车来接你,有事商量。”稳稳的男低音。

“我这里有客人,正准备‘弄’饭呢。”

“同客人一起来。”毋士禾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老师,就这样了,我挂了。”

艾教授说:“洗婴父亲的电话,你不去也得去。”

在德国临回来之前,白琅问过洗婴有没有东西要带的?洗婴在国内的亲人一是上海的母亲,二是生身父亲毋士禾,后者在白狼的家乡人。有没有东西要带的对象,自然是特指毋士禾。洗婴说很快父亲要来德国考察。

“艾老,我就不能奉陪,这么跟你去不合适。下次回来我请你陪我专程去看毋总。”

艾教授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因为毋士禾应是白琅的半个岳父。翁婿见面有个讲究。

102. 一零三回老学究奇妙释夫妻 新新人异类对亲情

翁婿见面有个何种讲究?

像白琅同毋士禾之间,不同寻常的翁婿,见面的确须要个合适的场合。(. 求、书=‘网’小‘说’)

艾教授就没有勉强白琅同自己一起去毋老总那里。

“这样,炸酱面照做,我的无毒蔬菜你不能不吃。”艾教授立即忙着洗菜、炸酱做汤,正好还有点‘鸡’汤。炸酱面做好,毋士禾的司机就来了。不能让司机等着,艾教授说:“你慢慢的吃,吃完再休息一会,走的时候带上‘门’就行,出院‘门’时院‘门’能锁就锁,锁不上就随意挂上。”

司机经常开车来,同艾教授很熟悉了,便笑着问:“怎么有锁不能锁?”

“锁像我一样,老化了。”

司机说,你把锁拿来。司机一看锁,是把铜锁,因为日晒雨淋,里面可能生锈,便去外面小车里,取出机油壶,稍稍在锁孔滴了几滴机油。果然就不费力的锁上了。生活中许多时候,卑贱者最聪明。

待艾教授同司机走后,白琅陡生感慨,虽这个平平常常的百姓家,没有珍宝财富,无须警惕财富失落,但也不是能随便让外人入室的。他今天能受主人的信任,这份情谊,可不是珍宝能换来的。

说也怪,这碗炸酱面确实非同寻常,味道好极了!不是加了味‘精’的鲜,是新鲜的蔬菜和土‘鸡’汤生出的鲜味。吃到碗底,还发现卧了两个荷包蛋。这可是中国人传统待客的真境界。

艾椿到了毋士禾那里,首先是吃饭。四菜一汤:一是橄榄油炒青菜海米,海米是少量的。二是清蒸茄子。三是红烧猪‘肉’冬瓜。四是青椒丝炒土豆丝。汤是煲鸽子汤加蘑菇。

“这素菜是我院子里的,放心吃,没有化‘肥’农‘药’。本来一楼院内种了不少杂‘花’闲草,我让改为菜园。我的一位远方表叔无儿无‘女’,老伴也过世。原先是靠种菜收入养家,后来农村老屋拆迁,搬到小镇上,地没有了,靠低保养不活他。去年他来我这里,想让我帮他找个看大‘门’的。他看到我的院子大,说要种菜的话一年四季吃不完。”

饭厅一侧的‘门’开着,能望得见一片兴旺的菜园。

“天下老农都还是恋着土地。”

“我看他用硬实的手指挖出一巴掌土,眼睛都放光,连说好土好土,一定种啥是啥。我说你喜欢这块地,就‘交’给你摆‘弄’。他从家里‘弄’来各式农具,很快开发好院内的这块地。而原来的‘花’,他细心的安置到‘花’盆里,放在菜园四周。”

“老农最热爱生活呢。”艾教授说,“他这是:种菜也消闲,悠然见杂‘花’。”

“当时其实并不想让他掏力气种菜,只是找个理由养他。六十多岁没多少文化,哪还能找到看大‘门’的活呢?没想到他真的兴起一块好菜地,一年四季,各种蔬菜不断。我那有病的老伴跟着我表叔在菜地忙,身体竟好得多,许久没发病了,这真是我没想到的。”毋士禾颇为感的慨说。

“亲近自然亲近生机昂然的植物,能使人心情怡然。《唐诗三百首》中的第一首是张九龄的《感遇》,就是他感到自然界的‘春’兰秋桂等草木才是人们的真朋友。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老是呆在钢筋水泥构造的闭塞空间,没病也‘弄’出病。所谓宅男宅‘女’是种现代愚昧。”

“老师知道了苟经理去北京住医院,据说病很重。他原先一笔生意砸了,公司几乎倒闭,他同有关政fu做的一笔生意,人家撕毁合同,可他已经投入大笔资金。我同他说过,同政fu打‘交’道,务必小心再小心,累还不说,还常遇到欺骗。老苟心情不好,加上先前被生意对手计算打伤,旧伤复发。身心坏到极点了。我之所以选择把资金投放德国市场,除了因为‘女’儿在那里,还因为那里的欺骗少些,诚信多些,政fu的手短些。”

“他的公司可能还有希望。现在的经理你知道是谁?老市长傅钧山的儿媳。”

“不是传言沈园进了佛‘门’?”

“可能在佛‘门’口徘徊过,最终还是回到红尘。”

“苟经理看准人才后,有股盯着不放的韧劲。沈园我见过,非常‘精’致的‘女’人,监狱长说,即使服刑时,沈园也总是把自己整理的好像去走亲戚,没有一般‘女’囚的落魄样。”

“那是她自珍永不放弃人生的表现。你怕还不知道,老苟的‘女’儿和儿子都同沈园极好。”艾教授道出实情,“老苟‘女’儿同沈园形同母‘女’,沈园出狱后开的一家书店,实际上‘交’给了老苟的‘女’儿。老苟的儿子是个另类,他同家政形同母子。他少年时就是黑客奇才,被沈园收为关‘门’弟子后,在虚无世界驰骋自如。老苟经营的网络软件,靠的就是沈园和儿子。”

“沈园真是人才难得,那时她刚出狱时,据我所知监狱是极力挽留,一些高科技民营企业也都有动她的念头。她的出山,对老苟的企业肯定注入一针强心剂。有时候人才几乎决定一切。中国的民营企业,经营不善,除了政策环境不好,不能走出家族经营的‘阴’影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不能把眼光聚集海内诚聘管理人才,加上国企的霸道,民营企业没有发展前途。”毋士禾有着切身体会。

“老苟离世前,我们通过电话,他还同我开玩笑,没有透‘露’他公司遇到的厄运。这几年我们几乎没见面,他一直住在自己经营的那块林场里。她‘女’儿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恕我直言,老师,假如我走在你的前面,会关照洗婴不要通知你。我父亲在世时,我的矿工出身的叔父病死,他的身体很强壮,得了许多矿工的职业病矽肺病死的,阳寿才五十九岁。他走时我们没有告诉老父亲,不想让老人家伤心。”

“人同人终有一别,或暂别或永别,许多朋友亲人间活着时音讯全无,也等于永别。不讲亲情友情党派情的人,苦恼会少得多。其实靠亲朋党情来安慰是不靠谱的,永久不离自己的伴还是自己啊!人本质上是孤独的。”艾椿又在说些玄妙的话。这类话毋士禾听多了,习惯不求甚解,老知识分子总有点怪兮兮。

两个人的中饭,竟也吃了近两个小时。

饭后,毋士禾拿出一封信:“这是我‘女’婿写来的,麻烦你来给回个信,怎么写回信,你看完信再说。”

信是用中文写的,尽管写的汉字歪歪扭扭,但语句还是通顺的,这同他游学中国三年以及有个中国夫人有关。

“尊敬的岳父大人:您好!你让我在德国物‘色’一位经营管理人才,按您的具体要求,我暂定了三位,他们都有一定的中文基础,最后由你来选定。您在德国办厂,确实是需要一位本土行家。你说服我来当执行经理,我之所以不就,除了我的能力不行,还在于我的身体撑不下来。我已经习惯于教师生活,视培养青年人为己任。

因为车祸,我受到的伤残主要还不是身体外在的,而是心里的。我们都是男人,我一向很佩服您,同时也很同情您,岳母长期患‘精’神病,您不离不弃。但夫妻终不能有和谐的生活,对任何一方总是痛苦的。我很爱洗婴,但是我已经是不健全的丈夫,我还没有正式提出解除婚约,我很苦恼,甚至觉得婚姻失去了意义。

我的苦恼没有同我的父母说,因为两位老人家一向以拥有一位贤惠的儿媳而高兴。我视你老人家为知音,希望你能理解我。

洗婴同白琅当初分离,主要不是感情平破裂,是因为白琅忙于考研疏于感情导致分手吧?现在考虑到白琅还没有成家,考虑到他同洗婴有个共同的可爱的‘女’儿,我希望他们两人能重建家庭。这样说,并不是我不爱妻子和‘女’儿,相反,我的考虑是从爱出发的。我如果同洗婴解除婚约,但同‘女’儿的父‘女’的法律关系还是永存的。”

艾椿看完信,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请老师代拟回信。因为我近期不能去德国,不能同‘女’婿面谈。”

“来而不往非理也!应该回信。你看这信怎么回呢?”

“你比我更了解我‘女’儿,我完全‘交’老师回信的委托权。怎么回,由你定!”

“反正这不是那么急,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这天晚上,艾教授伏案代毋士禾写给‘女’婿的回信。

“吾婿:信悉。

夫妻因为生理原因而提出分手是可以理解的。但人类夫妻结合在一起的因素,又非完全只是生理这一个方面,否则就成了动物。

假如婚前一方隐瞒了自己的生理缺陷,那是不人道的。但是如果结婚后因不可预知的原因而使一方造成生理残缺,是否必须要分手呢?这在法律上以及人‘性’上都没有这样的硬‘性’规定。

年轻或正当盛年的夫妻如果一方因某种原因,难以履行夫妻生活,己方或对方提出解除婚约,有比较充分的理由,但并非是足够的理由。我这样说也许很‘抽’象,那就用实例来说明。

二战时,希特勒驱逐犹太人,部分犹太族人到了中国上海等地避难。这时我的一位表舅在上海打工,他遇见一位流‘浪’街头的犹太姑娘,时正寒冬腊月,我的表舅让落难的犹太姑娘到自己的简陋的租房内避寒,这位中国小伙让素不相识的德国姑娘睡在‘床’上,自己则打地铺。她受到感动,很感谢这位好心诚实的中国男人。

世事的艰难把两颗不同国籍的男‘女’之心连在一起。一年以后,我的表舅秘密参与地下的抗日斗争,后来被日本特务抓去,严重的刑罚使我的表舅身体受重伤。当他回到‘女’友身边,已经不是正常的男人,但是他的德籍‘女’友比先前更加体贴。抗战胜利后,我表舅还带着犹太籍妻子回到故乡。二战以后,在中国的犹太人陆续返回,我表舅的犹太妻子才不得不离开中国。我想这个故事,能够说明维系夫妻关系的纽带不仅仅是生理的元素。

如何理解丈夫中的“夫”?夫者,扶也!就是说要在各个方面义不容辞的帮扶妻子,而不是给妻子拆台。如果妻子不愿丈夫离开而丈夫硬‘性’的无情离开,这就是拆台!

妻者,旗也!妻子是家庭后院中的唯一的一面光鲜旗子,但是没有了坚实的旗杆,旗子如何美美飘扬?按我们中国的传统,旗子一旦绑定在一根旗杆上,是不会轻易再换另一根的。我可以肯定,您和您的父母是乐意看到家庭上空飘扬着来自中国的鲜‘艳’旗子的,而来自中国的旗子也因拥有坚实的德国旗杆而内心踏实。

你同洗婴原是关系十分和谐的夫妻,彼此没有隔阂,彼此遇到心理问题,应该坦诚‘交’换意见。夫‘妇’间的关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涉及到子‘女’父母,所以谈分手的大事,应该把子‘女’父母考虑进去。我相信你已经这样做了,否则你不会给我写这封信的。因此,我希望你同父母‘交’换一下意见。长辈不会阻挡你的决定,但长辈的意见是你做出决定前的重要参考。

你的妻子是中国人,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女’子有这样那样的行为规范。比如三从四德,三从之中的一从是:“出嫁从夫”。中国民谚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棒’抱着走。”这并非完全是封建的糟粕,其中有人‘性’的合理内核。

‘女’从夫,几乎是铁元素一样溶解在中国‘女’‘性’的血液中。我这样说,并非是洗婴一定会死死地跟从你。而是说,假如当你提出要同她分手而她不会轻易同意时,你应该理解她是一位纯粹的中国‘女’‘性’,纯粹有何不好?

当初你向洗婴提出求婚时,她没有轻易答应,因为中国‘女’‘性’对待爱和婚姻从来十分严肃,对于夫‘妇’分手,中国‘女’‘性’可能看得比当初的携手更重要。

洗婴是你人生中的初遇。男人的第一个妻子,在中国称为糟糠妻。俗话:要饱还是家常饭,要暖还是粗布衣,要家还是糟糠妻。

贵国大学者马克思韦伯说过:‘如果灵魂不经过寂寞和清苦之火的锻打,完全不能冶炼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这一阵你一定受到寂寞和清苦之火的锻打,相信你能经得起锻打。

你要看到你所拥有的,不要想你所没有的。

至于你觉得现在没有了夫‘妇’生活的意义。贵国的希特勒没有成为法西斯之前,说过一句话:有为的人,就是要从没有意义中发现意义。希特勒那时还是一位律己甚严的进步青年。我觉得他这句话,还是很有哲理的。

夫妻之间相处,拼的不是生理,是修养,是哲理。

你们夫‘妇’是合还是分,你们协商解决吧!以上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作你们参考。

不管你今后是否是我的‘女’婿,我会永远把你当做我的后辈挚友。因为你给了我‘女’儿、外孙许多的爱。顺致健康!您的中国岳父。”

第二天,毋士禾一气读完复信的打印稿,没有一丝犹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并复印了两份。当天就发走了。

“老师,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表舅的事,用在这封信里,非常好。听我父亲说,后来,那位犹太‘女’人回德国后,还写信来希望他去德国,表舅婉拒了,而且从此不再找老伴。”毋士禾叹息,“老师,‘夫妻之间相处,拼的不是生理,是修养。’很‘精’辟啊!要家还是糟糠妻,说得很深刻。”

艾教授说:“没那么多深刻和‘精’辟。夫妻的分合虽是两口的事,但亲朋的意见还是要说给他们听,尤其是原配,不要轻易拆散。”

转眼间中秋节快到,艾教授忽然接到一封信,是她表姐小儿子的信,告诉老母得了癌症,附带说了他的‘女’儿已经考取大学,上学的地方是x城。这x城离艾椿的住地y城不远。

虽然表姐当年比较冷待他同‘女’弟子,拒绝把她小儿子空着的房间赁给他,拒绝孙‘女’去柳留梅学校上学。但这一切已经烟云般过去,那时,表姐是通过冷待来表示对老少恋的强烈反对,她的反对并非出于恶意,她的反对中有真理因素。

艾椿得知表姐患上恶病,心情颇忧。时光悠忽,一向顽健不服老的老表姐老了,而且得了麻烦的癌症。因为中国环境的日益恶化和有毒食品的增多,以及人的心理焦虑化,癌症呈几何级数上升,趋向普遍,于是改称癌症为常见病,不称绝症了。但难以掩盖癌症的杀手狰狞面貌。百姓的厄运其实是民族厄运的部分,只能给予同情。艾椿给老表姐汇去区区两千元。

那位同晚娘关系不和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大学生,她爸告知在x城读书,他当然知道x城就临近y城。战争期间,常规炮弹就能打到的地方。按照中国的传统,艾椿是应该去看看这位外孙‘女’的,或者让她作客y城。艾椿向外孙要了他‘女’儿的手机号。

艾椿想,应该邀请表姐的孙‘女’来过中秋节。

“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表弟,当年我们见过面。”

一会受到了返馈的短信:“记得,舅公公好!”

“你那里离我这里不远,来我这里过节。因为你是‘女’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摸’来。我正在寻觅我们大学院内,有没有孩子在你那里上大学的,或者让可靠的人接你。”

可是这一邀请没了下文。艾椿把这消息告知‘女’儿,‘女’儿说:“要不让老乔出差经过那里,把她带来。”老乔是‘女’儿的丈夫乔律师。

“这当然好,我是想让那孩子来过中秋。这孩子自小父母离异,其本上跟‘奶’‘奶’过的。他到了我们家边沿上学,能不邀她来吗?”

“爸,其实让她自己过来不行吗?我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妈妈生病,你要照顾妈妈,没有让你送我,我不是很顺利去报到的吗?”

“那时天下太平,现在有点兵荒马‘乱’的样子,动不动这里杀人那里强‘奸’。我不放心让‘女’孩一个人‘摸’来的。”

“爸,‘女’孩上几年级了?现在进大学的‘女’孩,一年时光就基本上在恋爱了。你对她说,有男朋友的话,两人一起来,有个护‘花’使者,你不就放心?”

“这倒也是。”

于是艾教授又给表姐的孙‘女’发了短信:“有男友的话,一起来。下车后给我电话。”

对方依然没有反馈。这时多卿得知这一情况,便说:“我儿子正在那里开订货会,中秋前结束,到我这里过节。他是从上海开车来与会的,我让他来时去接那‘女’孩,不就行了?”

这是最好不过的,于是艾教授把‘女’孩的手机号码和‘女’孩的名字告知多卿,让他转告儿子。本来艾教授想把这一设计方案短信告知‘女’孩,因为原文联主席韩瀚来电话,要他中午到某某酒店,说几位老友相聚,提前过节。这是韩瀚的处友之道,重大节日之前的一天,他都会召集老友吃顿饭。

吃完饭回来,已是下午三点,艾教授回来,正想小睡一会,听得有短信声。打开一看,令他目顿口呆,但见短信内容:

舅公公!你没经我同意!就把我的信息透‘露’给我不认识的人!这不好吧?再说,我也从未说过要去你那里!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

这四个惊叹号加两个问号,让大教授艾椿一时不知如何解读?

一会多卿来电话:“老艾,你是怎么搞的?那手机号是你外孙的‘女’儿?她给我儿子当头一‘棒’,说‘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去y城?’手机就挂断了。”

一个短信一个电话,使艾椿陷入深度难堪。

外孙的‘女’儿的短信,是艾椿从未料到的,她太异类了!完全出乎他的认识逻辑之外。

亲表姐的孙‘女’就在家边上大学,让她来过节,而且安排可靠的人接她,这不是合乎情理中的。事先虽没有告知是谁,但是已经给她打了招呼,让人接她来过节。按照大学生的认识常识,应该能够理解‘不认识的人’为何要接她到y城。

艾椿拨通了‘女’儿米米的电话,将委屈告之。‘女’儿说:“爸,这‘女’孩的思维也许有道理。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电话给她,说要开车接她到别的地方,她能不警惕吗?小‘女’孩有小‘女’孩的思路。你再给她发短信,说明情况,你别生人家的气!”

‘女’儿毕竟是多年的校长啊!能破格理解他人。于是艾椿又发短信:抱歉!我没事先告知给你打电话的是谁。他是我老友的儿子,上海经商,正在x城开会,他回来看父亲,请他接你。”没有及时回信。

到了晚上九点了,方见回复短信: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不愿意去的地方?

艾教授完全懵了!他本想发信责备她不懂事,但是没有。七十多年的经历告诉自己:即使别人真的错了,就让人家自己慢慢醒悟。

慢慢醒悟的不是那大‘女’孩,而是艾教授自己。他渐渐明白,表姐的孙‘女’为什么不愿意来的原因。当年艾椿同‘女’弟子去表姐家的时候,表姐的孙‘女’还只是个小‘女’孩,但眼含淡淡的忧郁,她自小父母离异,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后来又随后娘。后娘是名符其实的那种吼娘,小‘女’孩自然就生出对世界的警惕。她知道是小日本的老头将她的去东洋打工的母亲骗走了。

于是推而广之,对所有老少婚恋中的老头概无好感。记得艾椿在表姐家的时候,小‘女’孩对柳留梅还亲热,但对艾椿却总是回避。那时她尚小,现在大了,儿时的有关观念或改变或加剧,看来她是加剧了。所以她才有“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不愿意去的地方?”她不应该受到所谓敏顽不化不通世情的指责,她是值得尊敬的。

如此一想,艾教授的心顺了,不顺也不行啊!世上许多事并不是由着你想怎么就怎么,你的想法是不能强加于人的。唯一的解救是无条件的尊重他人的观念。要想以一人之念统一千万人之念,难矣!

中秋节这一天,艾教授是独自过的,‘女’儿‘女’婿均因公在外,外孙在国外读博。对于传统节日,艾椿向来持无所谓的态度,亲人能团圆更好,不能团聚也不伤怀,有书万事足!读书也能使人愉快。

节日文化的本意是让人快乐,不是使人忧伤。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得了节日病,因为孤单因为经济拮据因为狂乐狂饮过度等等,伤及身心。

不仅是节日文化,人类社会中的所有文化,都应该有利于人的身心,伤害身心的文化都是恶文化。比如政治经济学,这‘门’学问应该是研究怎样使社会安定使人幸福。但是无论是一党或多党政治,都似乎不能使社会真正安定,强迫安定的不是真安定。再如五‘花’八‘门’的经济学,都实际上变成不择手段的挣钱学,结果是没钱的大多数人过的不愉快,有钱的少数人中真正内心善良和谐的也很少。这样的经济学就是恶学!再如教育学,如果使大多数青少年在学校过的过于紧张不快乐,使青少年一代中内心阳光少于‘阴’暗,暴戾多于善良,‘私’心大于公心,这样的教育学同样是恶学无疑!

中秋节下午,艾椿接到一个电话:“请问,您是艾教授吧?”声音甜蜜的‘女’生打来的。

“是啊。请问您是谁?”

“我妈妈是谢晴,我是秦谢。”

艾椿心一怔,谢晴,秦根曾经的爱妻,已经多年没有音讯。不想她的‘女’儿破天荒来电话,便问:“小秦,请问您在哪里?”

“现在我同您在一个城市。”

“那你来我这里。”艾教授告知她自己住的地方。半个多小时,秦根的‘女’儿来了。

见到谢晴和秦根的‘女’儿,艾椿很高兴:“真正是多年未见,如果在街上肯定不敢认你的。记得我去你妈那个地方,你还是初中生。”

“艾教授,你还是那个样啊。”

“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们还能不老?老朽了。你妈还好!”

“她还好。”

“那位办抗日纪念馆的刘老身体还好吧?”

“还好,只是血压比较高。前回病过一次,很重,现在又恢复到正常。”

“那他半生经营的抗日馆有没有发展?”

“因为中日关系持续紧张,刘爷爷在那里的影响大,抗日馆还有些发展,我妈先代管着。事实上自从刘爷爷中风后,馆内的具体事务都由我妈经管。但是闲言碎语总少不了。”

“当初,我曾经想说服你妈,同刘馆长结婚。如果结了婚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艾教授说。

“艾叔,你不知道,我妈离开我爸以后,发誓不再结婚。现在的问题是刘爷爷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就在他前次重病时,传言他病故,不久来了个‘女’人,说她是刘爷爷的妻子,就是曾经跟了刘爷爷三年的年轻‘女’人。另外,据说老刘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子,也在老刘病重时来过。”

“这种事现在多了。还不是刘馆长有几套房子,有不大不小的家业。”

“刘爷爷的抗日馆,半世心血都投放在上面,我很担心他一旦走人,他视为生命的纪念馆怎么办?为了她的纪念馆,他动员我考大学的日语专业,说以后翻阅日文资料方便些。”

“你们母‘女’实际上同刘老是一家人,你们有责任保护好他的纪念馆。”

“爷爷这你放心,他的纪念馆馆务我大体上‘摸’熟了,也是为了这个抗日馆,大学毕业我没有出去找工作,帮刘爷爷调理馆务。”

艾椿想,谢晴的‘女’儿找他一定有什么事,便说,“小秦你老远来这里,可有什么要我办的事?”

“艾叔,就是要麻烦您。你是知道的,当初我父母离婚时,有个协议,父亲百年后,他的房产权归我。”

“协议上是这么写的,当时我在场。我在不在无所谓,协议才是证据。”

“父亲因为房子拆迁,因为年老赁房很难,开发商把父亲安排到市郊养老院。后来我把父亲接到我那里去住了一阵。新房盖好后,父亲一定要回去。父亲住到新房后,有人给她找了个保姆,我觉得这好,有人照应我也放心。前一阵,父亲神志有点不清了,我母亲让我回来看看父亲。前天我回到父亲那里,他几乎认不出我。奇怪的是保姆对我很冷待。我在整理父亲的有关证件时,发现他的住房证不见了。保姆说,在她那里保管着,她说我父亲有‘交’代,这房子以后归她。”

“不会这么简单吧!”艾教授说。

“保姆拿出一份东西,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我的住房我以后‘交’给王百黛住。秦根。”记得老秦曾经说过,以后老了又没有老伴,就请一个保姆,不过首先保姆应该形象好。这王百黛名字‘挺’好,千媚百黛啊!

“是你父亲的手迹?你老爸的字写的很端正,这么个歪斜样,怕是手已无力了。”

“我对父亲的字也不熟悉。我电话问母亲怎么办?母亲说让我找你您艾叔。”

又是老男人同‘女’保姆的事。

“这几年,我同你父亲几乎没有谋面。人一年比一年老,朋友一年比一年少。即使老友也难得一见,老了老了,似乎什么都了了。我也不知道你父亲同保姆什么关系?”艾椿想了想,“我直说了吧,这几年你父亲由保姆照应,以后你父亲不在了,遗产怕应该有保姆王百黛的一份。你父亲虽还在世上,但他已经没有了认知能力,而现在要求处理有关他的财产为时过早。因此,你父亲的房产证现在你也没必要同王百黛去争。不过你得准备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房产问题。还有,我记得你应该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吧?”艾教授的意思是秦根发妻所生的儿子,是不能忽略的。

“我记得,他一直没同父亲联系。”

“怕在你父亲走了以后,就来联系了。”

艾教授留谢晴的‘女’儿吃了顿便饭。她说很快要回去,纪念馆的事多,馆长身体不太好。艾叔,父亲这边,烦你有时间去看看。”

“我是该去看他,他的新房子我还没去过。”

“我把父亲住房的地址和他的宅电写下来。以后如有情况,请艾叔一定告诉我。”

艾椿点了下头。送走客人后,艾椿叹了口气。现在秦根已是半个植物人,他的价值已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那套新房,无论她的‘女’儿还是照应他的王百黛,秦根本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套房子。这是另一种“物是人非”。至于以后自己能不能及时的将秦根人生最后消息告知秦根的‘女’儿,就很难说了,自己同老友秦根,孰先孰后去另一个世界,说不准啊!

晚上,‘女’儿米米来了,给送来艾椿爱吃的小笼包。“爸,我同老乔商量给你请个保姆,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手脚还能活动。”

“有个伴,说说话啊,虽说你爱看书,但人和书毕竟不一样。”‘女’儿发现电视机上有个‘花’伞,‘挺’‘精’致,难道老爸又有了年轻的‘女’友?

不会吧!

103. 一零四回 吊唁者激辩对东邻 创业人寂寞向虚无

艾椿发现女儿在研究花伞,才想起来这把时尚女伞是谢晴女儿忘在这里的。便说起这位女客来找他的事。

“爸,你要是有秦伯伯那样的王百黛就好了。人家照应秦伯几年,秦伯百年后她理应分得秦伯一份遗产。你要是有个这样贴心保姆,这房子全给她,我们还考虑给她养老。”

“你这不是说大话吧!邻居丁伯伯的大媳妇,早几年就动丁伯伯房子的主意了。你丁伯老伴往生后,找了个不错的保姆,但是大儿媳一定要赶保姆走,原因是你丁伯伯说了,他死后这房子的三分之一,要给保姆。这原是情理中事么。我也真不懂,这大儿媳zi有房住,你丁伯伯还健在,就想到老人的住房。可是平时逢年过节,这位媳妇看也不看你丁伯。”

“爸,你不是一向不议论别人的么?我在读研究生时,导师出了个题目:为什么在中国,遗产比老人重要?丁伯家的事怕不是个别的。丁伯能找到一位好家政是他的福气。现在给老人找个贴心保姆,可比年轻人找对象难得多!由儿女来照应老年父母当然好,但是往往父母老了,儿女也老了,心不从心。虽然条件好的,可去高级托老院养老,但是国内如意的托老院很少。中国人还是习惯家庭养老。”

女儿走后,艾椿觉得女儿说的不无道理,zi一个人生活,女儿女婿一直不放心。艾椿忽然想起紫蛾,这位曾经使她名誉扫地的女人,后来成了朋友,她不只一次的暗示,她愿意随时到他的身边,因为柳留梅等原因,他放弃了紫蛾、衣裳大夫等可以做伴的女人。相比较而言,紫蛾更为合适。紫蛾始终觉得有愧艾椿。

一般来说,男人同一位有愧于zi的女人在一起,能够享受稳定的生活。

心里正想着紫蛾,紫蛾的女儿栀子突然chu xian在艾椿跟前,已经接近中年的栀子依然很中看,但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分沧桑和冷峻。当年她是那样无私的爱着杨兵,但是两人的缘分毁于杨兵一时的短见私心。令艾椿惊讶的是她戴了黑袖章。

她说母亲不在了,得胃癌走的。她回来是处理父母的那套住房。艾椿轻轻吁了口气,心情沉重。

肠胃癌大多看中穷人。紫蛾说,她少年时,记得她的母亲时常到菜市捡垃圾菜,即被菜贩扔掉的蔬菜的边皮。捡来以后吃不完的就用盐腌起来,整个冬天大多吃腌菜,这腌菜亚硝酸盐多,是胃癌的温床。长期同垃圾食品打交道,加上贫穷导致的精神郁闷,这是穷人得各种癌症的主要原因。

艾椿望着依然苗条的栀子,感慨说:“假如你生在富贵人家,享受着丰富的营养,也许成为体态丰腴的女人。”

“人都问我怎么保持体形的?哪里知道我的童年经常吃不到肉。”

栀子交给艾椿三张很旧的面值百元的人民币:“伯伯,这是妈妈一定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她那时确实从你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的口袋里拿了三百元。本来是准备借你的,但一直等不到你回来。

因为父亲的工资,老板一直拖欠,我开学的学费没着落。可是回去后,父亲说老板发了工资。这样妈妈第二天去你家,就准备还给你的。谁知你的夫人见我母亲就吵了起来,说我母亲偷了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保姆同东家女主人的大争吵,伯伯你、伯母、我母亲都受到伤害。这三百元母亲一直没动,也没有勇气还给你,成了她一块心病。母亲临终之前,再次要我赶紧见到你,物归原主。”

“你妈没有说别的?”

“说了,他说希望你不要原谅她。”

望着眼前多年前已显陈旧的三张纸币以及上面的庄严的领袖像,艾椿明白了紫蛾临终前的话,他忽然明白,最不能原凉的是zi,而不是紫蛾。

许多人一生之所以活得苦,是不能原谅zi。其实人一生中要不断地归零,以往有了成绩,把成绩归零,从头再努力。有了错误,吸取jiao xun ,把错误归零,折回来找正路。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就是允许人家归零,重新上马。中国人的天性中有不允许人改正归零的一面。即使是杀人犯,也要尽可能给予赎罪的机会,绝大多数杀人犯一定会有深深的悔意。

艾椿记下了紫蛾的忌日。这个忌日比zi老伴的忌日晚了一天。

世上的人都是前赴后继奔向不归路的,明白这个道理的没有几个人。

“你父母的房子怎么处理?想卖吗?”艾教授问栀子。

“朋友说,现在房价攀高,买房合算。可是回来一看,里面都是父母用的旧物,舍不得丢,哪怕是一双旧鞋。我把旧东西洗洗晒晒,免得生霉。暂时决定留着旧房。”

“我就不理解,许多人家,老人一走,老人用过的旧物,统统当废品处理。”

栀子留下一包血燕:“艾伯,没什么孝敬你,都说这东西很补。”

艾教授很感激的收下了,只是说:“以后别买这些贵重品,你挣钱不容易。”

他不好说他不吃这些高级补品。高级补品往往是高级毒品,像有些人一样,越高级往往越毒。

屋燕主要产自东南亚,每年也不过是五六百吨,而洞燕只是二三十吨,红燕更少,即血燕,三四吨而已,放在市场,见都难见到。但是我国市场,这几年到处可见鲜亮淡红的所谓“血燕”,这是在欺骗无知的人。仅仅欺骗也就罢了,可恶的是“血燕”害人,经过加工,其中含有大量亚硝酸盐,市场不合格“血燕”是99。9%。

不合格血燕是经人工养殖的屋燕,经染色加工,冒充自然屋燕,毒燕害人。

谢晴的女儿秦谢走没几天,艾椿接到一个电话,是远方谢晴打来的,告知刘抗日病故,说是夜间突发心脏病,没能及时得到抢救。

电话中谢晴的声音是低低的,也说不上是悲哀。

谢晴说:“艾老,老刘在生前时常提到过几个人,其中有你。所以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他走了。”停了会她又说,“老秦就不要告诉他了,哎——”谢晴说的“老秦”是指秦根,他也是刘馆长的朋友。秦根已经患有轻微认知症,否则艾教授回相约去吊唁刘馆长的。

艾教授轻轻叹了口气:“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同刘抗日虽仅仅只是一次见面,但这不妨碍刘抗日留给艾椿很深的印象,这位一生以抗日为己任的中国民间义士在他弥留之际,还念到老不死的zi,艾椿不禁老泪纵横。

“听女儿说你心脏不好。”谢晴说,“当然,你能来最好,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心脏病还没有到不能动弹的时候,我一定去!”

“那你路上小心,该带的药带上,什么时候到,告诉我,我去车站接您。”

问清了刘抗日的追悼会日期,艾教授决定前往吊唁。应该说,这两年艾椿教授就很少外出,原因是冠心病加重,这种病的危险在于其突发性,防不胜防。

艾教授通知了谢晴他到站的车次和时间,本想不麻烦谢晴的。但是,毕竟离上次去那里时隔多年,而现在城市地图变化大,他已经记不起去刘抗日家的路线。

下了火车,艾椿已经见到站口站着谢晴,谢晴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风韵不减的中年女性,微微现出老年女人的某些元素,例如,鬓边已见数根斑白丝,鼻子和嘴唇少了水分。自然,谢晴也觉艾教授的衰老,他的讲话声音很大,显然有了明显的老年性耳聋。脸部骨相明显,使人想到骷髅的mo yang ,让人不敢多看。岁月真是残酷呢!

好在艾教授没有通常老年男人因腿部无力而chu xian的碎步,他走路步伐还算整饬,精神还不错,这使谢晴很安心。她原来不准备将刘抗日的丧讯告诉艾教授的,但老刘弥留之际还念及艾教授。而秦谢也希望艾教授能来一趟,她有些事要询及有见识的可靠的尊者,艾教授是她理想的人选。

艾椿这回决定带着有病的心脏冒险远涉,一方面是要诚心给民族的义士刘抗日面祭送行,另一方面是因为老友秦根现在忽然叨念谢晴,有次竟说:“小谢在就好了!”他确实很孤独,一位已经八十多的老人,独居在八十多平方米的新居。他这一生中的三位女人中,同他感情上纠缠最深的是谢晴,割不断理还乱。

不管男人平生有多少女友,只有一位是他念念不能忘的。虽然分手已有不少年限,醒里梦里还有她的丝丝存在。

上回谢晴来接艾教授开的是普通商务车,这回换了中档大众轿车,这种车结实耐用,也像谢晴一样,外形中看,又不轻易散架。而谢晴本人,显著的变化是眼中多了份明显的忧郁。忧伤是人人都有的,无论多么成功和显贵的人,多么下贱的人,内心都少不了忧伤。不同的是有的人善于掩饰或及时消化忧伤,有的容易外露或不容易抹去忧伤。先前的谢晴别人以为她是乐天派,其实是种表面光景。

悼念的花圈之多,看上去像个小花园,一方面有着当地人们对刘抗日大半生执着的毁家兴业的精神的敬重,他确实是将办抗日纪念馆当成非常严肃的事业看待的。另一方面是中国民间对日本今日右翼复活军国主义的严重关切,这种情绪通过深切悼念刘抗日而显露出来。外地也有些唁电,南京和重庆、河南等地的民办抗日纪念馆都发来悼文。

河南汝州民间抗日纪念馆馆长发来的唁电是:兴办民间抗日纪念馆是个良心活,有民族良心的刘华民馆长和他的事业万古不朽!

汝州、登封一带抗日时期发生了许多日寇的暴行和军民抗日的英雄行动。去少林寺,不妨看下汝州的民办抗日纪念馆。看了这里的老百姓如何坚韧抵抗日寇的入侵,才能更深理解少林寺。

唁电很触动艾教授,民间办抗日纪念馆,是没有盈利的,只有付出,的确是个良心活,大实话,大胸襟。

看到对刘抗日深沉悼念的场面,艾教授颇感内疚。人家刘抗日的人生才是人生,有厚度有重量有质地,而zi呢?尤其是后半生,掉进了感情的坑内,虽说感情的坑并不一定是肮脏的坑,但这毕竟是个人的坑。

上次同民族义士刘抗日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而分手后的这几年中,zi却对人家疏于音问,可是人家在临终之前还叨念着zi。这么一想,越觉zi的渺小。

因为追悼会后有个追思会,会议安排有艾教授的发言,这样就必须对刘抗日的纪念馆有具体的了解,好在谢晴这几年参与纪念馆的管理,艾教授从她那里大体了解了刘抗日兴办纪念馆的不易。

现在管内的实物有近六千件,属于一级的文物有近百件。接待来访者三十多万人次,其中外宾三千多人。“具体的材料我女儿那里有,这两年她在负责纪念馆。”

谢晴说起女儿,似乎语气平平。女儿大学毕业,学的又是日文专业,英语是她大学兼修的语种,由她来管理纪念馆应该说理想人选。

追悼会在当地一个公共大厅举行,悼念会的第一项是由当地一位副区长致悼词,第二项是各有关方面致颂词,第三项是逝者家属致谢词。

让艾教授吃了一惊的是由谢晴的女儿秦谢致辞,她的表情肃穆哀伤,她致辞的内容shi zai值得全文录下:

“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我以非常沉痛的可能是难为人理解的沉痛心情哀悼华民抗日纪念馆馆长、我的亲爱的丈夫刘华民不幸逝世。他的逝世,至少对我来说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下面有轻微的唏嘘,包括艾教授在内,刘老有这么年轻的妻子?

“我是千千万万的打工者的孩子,在异地上学十分艰难,幸遇刘华民先生,他的抗日纪念馆是我的精神园地,他在我的小学阶段每天抽时间给我辅导英语、数学,还教我武术,一直到高中。

我的丰富的历史课堂就在她的纪念馆内得到的,我的武术功底也是在纪念馆内打下的,他说一个民族的健康尚武是强国的基本。刘先生不仅给我知识健康,更给了我天下为公的做人胸襟。他不仅关心我这位打工者的孩子,住在他周围的穷人孩子他都关心。

本来,我们决定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的这一天,举行结婚典礼,老天却让他这一天去了天堂,他是虔诚的基督徒,他相信有天堂,我相信我的丈夫一定在天堂俯视着我们。

我的丈夫爱国家,爱同胞。我还要说明一点的是,作为他毕生的重要事业——举办抗日纪念馆,他的心里深深地爱着日本人民,他认为日本人民是智性的,善良的,坚韧的,文明的。日本人民有许多优点值得我们中国人民学习,两国人民需要沟通交流。他愤恨的是日本国内的自大自傲的少数军国主义者,他们想尽方法欺骗大多数人民,他更愤恨美国上层统治者的无德无知。

刘先生同样愤恨国内当权者中比比皆是的贪腐分子,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中大量的没有心肺的无良分子。他们先富起来,也是他们先坏起来。

我的丈夫停止了呼吸,但是他的事业并没有停止呼吸,我将继承他的事业。刘先生,安息吧!

最后,十分感谢大家对刘华民先生的真诚悼念 !”

艾教授是走在吊唁队伍最后一位,他是有意的,想在逝者那里多呆一会。他仿佛睡了过去,从此他寂寞的面对虚无,庄子说生死都一样,这是忘说。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死两界,死后是不可知的寂寞。

刘抗日没有子女,更是一种寂寞。

艾椿明白,zi不就也会享受这种寂寞,进入虚无。

刘抗日从人的意义上说,是个好人,他天生是个好人,善恶分明。正如有的人天生是个恶人,事事从恶。真正的好人一定是善恶分明,否则是所谓滥好人。

追悼会后,各地来的学者和好事者有个座谈会,艾教授应邀参加。

会议的内容是交流民办抗日纪念馆的经验和存在的问题。不存想发言中偏向了对日本的讨论。引起这一话题的是一位青年的发言,他发言的主旨是,纪念抗日战争固然重要,但是研究今天的真实的日本更为重要。

他说:“我所苦恼的,我们的东邻,真实的日本到底是怎样的?日本这个国家对我国的影响究竟如何?为什么中日关系现在弄成这样的僵局?我国的宣传中对日本有无偏颇处?”这位青年的发言无疑是在火种撒下一捧盐粒。

利用民族主义来化解国内矛盾,或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这原是各个国家统治者常采用的手法。日本统治者利用钓鱼岛事件,企图摆脱民主政治和宪法的约束,强军强国,恢复所谓“正常国家”,一方面继续取得美国的支持,一方面逐渐减少美国的束缚,而幻想恢复大东亚的美梦。

“日本二战战败,基本上被美国压在山下。当年孙悟空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是被完全压住的,日本没有被完全压住,一是最大的战争犯罪日本天皇没有被处置,二是很快山姆大叔给去本松绑,冲绳交给日本管理。三是美国不是人类的佛祖,本身是个巨无霸。现在日本基本上已经被美国松绑。

“给日本松绑的,不只是美国。我们中国也参与的。为什么日本对中国长达至少八年的战争和略夺,我国受到的损失以及被日本掠夺的财富,都是天文数字,为什么从蒋介石到以后的执政者,都轻易放弃对日赔偿呢?甲午战争我国打了败仗,只不过是在海上的几条军舰的海战,日本硬是强迫中国赔偿库平银1325万两,这同样是天文数字,日本藉此富国,走上武装到牙齿的军国主义。对日索赔是大事,为何不经国人讨论?只是由一两个执政独裁者决定放弃?谁给了他们放弃对日索赔的权利?”

“我以为放弃对日索赔,不能一概否定。从长远来看,中日近邻不能永远交恶。好比我们住家,如果同邻居长期反目,会是个什么味?改革开放之初,日本对华贷款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一向说,中国是日本的老师,包括日本文字,都是从汉文字中学来的。这也要看到日本善于当学生,为什么我们中国不能像日本那样当学生?日本管理社会有一套好经验,经营企业很有一手。企业不断发展,空气污染不断得到改善,环境比较整洁,这是了不起的。日本人的敬业精神是世界上少有的,日本的企业人士大多看重产品质量,对产品质量的兴趣超过对钱的兴趣。日本人民的处变不惊,对本职尽心尽职,刻苦专研等精神都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我们许多方面应拜日本为师。”

“我们应该感谢上帝,安排个日本作近邻,强邻好恶邻也好,我们不能选择。假如没有日本,中国最后的腐朽封建皇朝不会很快崩塌,甲午一战,中国失去的不是几条军舰,而是腐朽的满清皇朝的加速垮台。今日,也正是日本的存在,激励了我们民族的斗志。正是日本的存在,看到了我们的真正危险,不是来自日本,而是来自执政权力中的惊人**。正当我们人民奋发作为,搞好zi的本职,许多当权者们、富人们,却醉生梦死。正是他们损伤了我们的国力。挑战我们国之存亡的不是日本,是我们很容易产生大量贪腐的体制和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

“东邻日本,要求国家正常化,我们也应能够理解。日本战后快一个世纪,你总不能让人家国土上老是驻有外国军队,一个国家的土地上,有别国的军事基地是个什么味?当年老毛子在我们中国东北占有军事基地,开国领袖就睡不踏实么。我们不应当怕日本恢复为正常国家,再打我们中国,中国以往挨打,主要怪我们zi因**是国力不振。羊群的旺盛是因为有狼的存在,中国的强盛离不开日本,这个道理已经得到部分证明。日本民族本身有许多优点,例如,对人才十分爱惜。甲午之前的日本外长陆奥宗光个人历史上曾是当局的反叛分子,是叛乱党首西乡隆盛的左右手,叛乱失败,西乡隆盛自杀,陆奥宗光只监禁五年,很快得到特赦,因为当局看他是个人才,便让他去外交界,不久去美国任大使,不就成了首相伊藤博文的得力干将。日本这种撇开政见重用人才的做法是个传统,早在明治维新时,政府就对拼命反对zi的人予以宽恕。又如,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在世界上是少有的,这种精神成就了日本在科学上的许多创造。再如日本民族是善于肯于学习的民族,在科学上他们很早学习西方,在文化上他们很早就学习我们。这对包括政敌在内的人的宽恕,本来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受到庄子看重的古代哲学家尹文提出‘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孔子归纳为‘恕道”,就被日本学去了,成就了明治维新时代的政通人和,国力迅速上升。现在我们是不是看日本的坏处多了点,hao chu 少了点?”这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的发言。

“我们现在的怒气主要针对日本,日本右翼的作为的确可恨,但是日本背后的山姆大叔是最阴险和没有道德信义的。因为日本现在还不是个正常国家,其喉咙上放着美国的手,国运被美国操纵。许多事情日本做不了主,也的确值得同情。希望做一个正常国家,我以为是大多数日本人所希望的。认识到这一点,我以为很重要。但是同美国这样的持强凌弱的帝国主义国家打交道,祈求讨好根本不行。我们现在国内有一些抗日纪念馆,但是还没有一个抗美馆,这是很遗憾的!”这是一位胖胖的黑黑的煤老板样的人。

“国内的舆论导向是向着仇日的方向,尽管这不一定是当局的意思。在这种舆论大势掩盖下,我们缺少了冷静的判断:日本的某些军事优势,日本战术上的某种优势,日本经济经营上的独特优势。不看到日本的这些优势,我们有天会吞下苦果的。我是不同意中日必有一战的说法,这种说法中,有很险恶的东西。韬光隐晦的战略,不能轻易抛弃。我不同意国内某些少壮派将军们动辄要jiao xun 日本的不负责的调门,把zi看成什么了不起的军事专家,你真是人物吗?不是!

我们凭什么一定要同东邻开战?凭我们人多,死得起?我们已经在以往的战争中死了太多的同胞,留下太多的精神痛苦,为什么一定要在战争中死人?我相信东邻日本国内绝大多数人,也不希望他们的兄弟父子送去战场面临死亡的威胁。我相信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备战是不能少的,战争是万不得已的。

我们同东邻这样的有特色的强国较量,不能等闲视之。在这过程中,就看我们能不能放下身段学习日本的许多长处,学不好,我们会成为日本的弱邻。另外,我们一方面要记住历史,另一方面要留下历史,当我们民族向前迈进时,若不能把把以往的怨恨留在身后,那我们可能会仍在固执的牢笼之中。也就是说,日本历史上对我国的罪行,我们要记住,但是不要动辄揭他的老底。”这是一位戴着高近视眼睛的中年儒生的惊世骇俗之论。

忽地一个老人站起来:“你不到四十岁左右吧?我这样的老朽说不出你老弟这样的高见。我的小姨是被日军**死的,我的叔父是被日军大刀劈死的,这算是家仇吧,论国恨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过说清楚的,说日本侵华罪行,罄竹难书不为过。问题是至今日本的执政者不仅不认识到日本历史上对人类犯下的罪行,而且为之辩护,将战犯当英雄,将罪行当业绩,将一堆臭狗屎当成黄金蛋。日本的战争罪是历史上的,但这历史并不遥远,恍如眼前,对日本曾经的的战争就应该经常提一提。

日本执政者抵赖他们前人犯下的滔天大罪,为什么没有得到很好的清算?除了日本的大日梦未醒外,同美国执政者利己自私的有关,急于借日本这把刀杀人。我们zi也有责任,就是我国的内战,紧接在日本投降后是大规模的内战,是内战的血掩盖了日本屠大规模杀中国人的血。新中国成立不久,我国本可以好好多建些抗日纪念馆,但是又来个美军侵朝,接着是抗美援朝,日本的罪行非但没有以大量的实物记录,日本还从朝鲜战争中获利多多。

今日我们再来回顾日本战争罪,晚也不晚,不在其时也正在其时。现在主要的是要给国人给日本给人类补上好一堂二战中日本的战争罪这一课,这是必修课,向日本学习好的经验这一课也要上,但这是选修课,应当区别!”

会议室爆发一阵掌声。

这时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站起来:“我是从四川来的,我的祖父是川军中的下级军官,战死在抗战的战场上。我们四川在八年抗战中作出巨大的牺牲,川军将士在抗日前线非常英勇,浴血奋战,阵亡近三十万,负伤四十万,伤亡人数是全国的1/5。

我到这里来,本来是给刘馆长送一份日本鬼子侵华的材料,没想到赶上刘馆长的葬礼,心里很难受。像刘馆长这样有很深的民族大义情结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刚才那位老先生的发言,说日寇在我们国家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不为过,事实正是这样。我送来的一份材料是一份日本侵华军人的书信,我读一段:‘本月十日,开始对共产军盘踞的村庄烧杀,血流满地,看到孩子被举起扔到火堆里,我心里闪过一丝难过,几乎落泪,但是想到这些孩子长大就不得了,一定要bao我们,于是我也把孩子踢向火堆。这次烧杀人数一百五十人。’”

发言人语调沉重,“万恶的日军在中国的罪行,他们zi心里明白,中国的世世代代代不会忘记的吧?。当然,我们不会到日本去烧杀去bao,但是对于日本历史上对中国人犯下的滔天大罪,我们不能遗忘和放过,刘馆长创办的抗日纪念馆就是很好的不能放过。我们今天的讨论会就是一种不能放过;我们向世界上宣传日本在二战中的罪行就是不能放过。但是,哎——”

发言人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我们国内的许多人醉生梦死,对于日本的过去战争罪以及今天的大日本军国主义梦,根本上已不关心。我的一位朋友是崔永元的好友,他说崔永元曾经用十多年的时间,亲自采访了4000多位亲历并参与抗日战争的老人,辛辛苦苦制作出,但是多家电视台考虑到收视率低,影响收益,不愿播出。能责怪电视台吗?刘馆长几乎倾毕身精力办了抗日纪念馆,但是办得很艰难,甚至有人说他是刘傻瓜。我们有多少人浑浑噩噩在混世,不关心民族国家大事,不想国家的尊严。所以我们国家历史上受到屈辱,不能一味的算侵略者的账,还得看到国人历来有混日子的混账性格。开国领袖之所以伟大,正是他,全面的压制住了中国人赖活的人性弱点,但也只是一时的压制,没有得到根本的克服。”

发言人停顿一会,提高了音量:“特别是,中国的许多醉生梦死的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心里没有民族和国家;中国的一批批像雨后春笋般冒出的贪官污吏没有民族和国家,我fen我忧虑!” 这位的外表黑粗的中年汉子,铮亮的光头,会场仿佛亮起来一盏灯。细细考量光头的发言,其言也善,其言也深,其言也疼。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生站起来,谢晴告诉艾教授,这位姑娘是研究生,来过老刘的抗日纪念馆,义务帮助整理管内的资料。她说:“记住历史,固然很重要,找出历史上中国的怯弱的原因也许更重要。甲午战争中国的失败,是导致日本后来的大规模侵华战争的主要原因。甲午战争是中国的耻辱,堂堂大国败给一个岛国,割地赔款,真是耻辱到家。我说内心话,回顾甲午战争,我对满清专制王朝的气愤有时超过日本。正是腐朽透顶的满清封建专制制度,使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醉生梦死,使吏治日益**,贪官污吏如蛆虫,使民智得不到开发,使军队的战斗力衰退。这样的国家腐朽局面能言战争?甲午战争中中国的失败是必然的,不是因为日本的强大,而是因为中国的制度和统治者太**。纪念甲午战争,不应该只是记恨日本,而是应该重点审视封建专制制度是怎样的蛀空一个大国的。

我们应该感谢日本,甲午一战,中国知识分子中的一部分先觉着,奋起探索强国之路,他们中许多人踏上了岛国日本,在日本学习战争、法律,经济、医学等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就有许多留学日本。

也许,我们因该感谢日本。如果说,甲午战争只是使一部分中国人觉醒,那么抗日战争,则是全民族的觉醒,掀起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声势浩大的民族就亡大运动,并在此基础上建起了崭新的新中国。

日本是一头狼,它的包括中国在内的不少邻国是羊一样的善良之邦,羊们要健康发展,羊要有狮子的性格,没有狼不行。

同邻国相处,我们的jiao xun 太多,有的所谓兄弟邻邦,好的割头不换,一味无偿给予,反落个打掉了大牙往肚里吞,友谊是需要的,但是还应该遵守祖训“亲兄弟明算账”,别指望给的多回报得多,那结果是吃力不讨好。

可是,同日本这样的邻居往来,只要你打铁自身硬,不怕斗争,中日交往反倒是双赢。

让日本成为我国的邻邦,是上帝安排的,上帝的旨意是谁也别想动谁的乳酪,和平共处。

强邻在侧,唯一能安邦强国的是治理好我们zi的国家。现在中央大力反腐非常非常的必要,现在有些**的深度,已经超越摇摇越坠时的满清王朝时的**。**如不能遏制,我们同日本的较量还很难说谁输胜谁,更不要说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这位女研究生的发言,令人深思,艾教授颇为振奋。像她这样的一代人,其长辈正是被侵华日寇砍杀人和抛火堆里的孩子那一代。中国人没有被日寇杀绝,中国的后代正走在强军富国富民的路上,但愿中国的世世代代的孩子不再陷于被烧杀的历史中。

讨论会没有结论,没有结论的讨论比有结论的讨论好。

艾椿见刘抗日死后,这里乱得像团麻。

艾椿发现女儿在研究花伞,才想起来这把时尚女伞是谢晴女儿忘在这里的。便说起这位女客来找他的事。

“爸,你要是有秦伯伯那样的王百黛就好了。人家照应秦伯几年,秦伯百年后她理应分得秦伯一份遗产。你要是有个这样贴心保姆,这房子全给她,我们还考虑给她养老。”

“你这不是说大话吧!邻居丁伯伯的大媳妇,早几年就动丁伯伯房子的主意了。你丁伯老伴往生后,找了个不错的保姆,但是大儿媳一定要赶保姆走,原因是你丁伯伯说了,他死后这房子的三分之一,要给保姆。这原是情理中事么。我也真不懂,这大儿媳zi有房住,你丁伯伯还健在,就想到老人的住房。可是平时逢年过节,这位媳妇看也不看你丁伯。”

“爸,你不是一向不议论别人的么?我在读研究生时,导师出了个题目:为什么在中国,遗产比老人重要?丁伯家的事怕不是个别的。丁伯能找到一位好家政是他的福气。现在给老人找个贴心保姆,可比年轻人找对象难得多!由儿女来照应老年父母当然好,但是往往父母老了,儿女也老了,心不从心。虽然条件好的,可去高级托老院养老,但是国内如意的托老院很少。中国人还是习惯家庭养老。”

女儿走后,艾椿觉得女儿说的不无道理,zi一个人生活,女儿女婿一直不放心。艾椿忽然想起紫蛾,这位曾经使她名誉扫地的女人,后来成了朋友,她不只一次的暗示,她愿意随时到他的身边,因为柳留梅等原因,他放弃了紫蛾、衣裳大夫等可以做伴的女人。相比较而言,紫蛾更为合适。紫蛾始终觉得有愧艾椿。

一般来说,男人同一位有愧于zi的女人在一起,能够享受稳定的生活。

心里正想着紫蛾,紫蛾的女儿栀子突然chu xian在艾椿跟前,已经接近中年的栀子依然很中看,但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分沧桑和冷峻。当年她是那样无私的爱着杨兵,但是两人的缘分毁于杨兵一时的短见私心。令艾椿惊讶的是她戴了黑袖章。

她说母亲不在了,得胃癌走的。她回来是处理父母的那套住房。艾椿轻轻吁了口气,心情沉重。

肠胃癌大多看中穷人。紫蛾说,她少年时,记得她的母亲时常到菜市捡垃圾菜,即被菜贩扔掉的蔬菜的边皮。捡来以后吃不完的就用盐腌起来,整个冬天大多吃腌菜,这腌菜亚硝酸盐多,是胃癌的温床。长期同垃圾食品打交道,加上贫穷导致的精神郁闷,这是穷人得各种癌症的主要原因。

艾椿望着依然苗条的栀子,感慨说:“假如你生在富贵人家,享受着丰富的营养,也许成为体态丰腴的女人。”

“人都问我怎么保持体形的?哪里知道我的童年经常吃不到肉。”

栀子交给艾椿三张很旧的面值百元的人民币:“伯伯,这是妈妈一定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她那时确实从你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的口袋里拿了三百元。本来是准备借你的,但一直等不到你回来。

因为父亲的工资,老板一直拖欠,我开学的学费没着落。可是回去后,父亲说老板发了工资。这样妈妈第二天去你家,就准备还给你的。谁知你的夫人见我母亲就吵了起来,说我母亲偷了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保姆同东家女主人的大争吵,伯伯你、伯母、我母亲都受到伤害。这三百元母亲一直没动,也没有勇气还给你,成了她一块心病。母亲临终之前,再次要我赶紧见到你,物归原主。”

“你妈没有说别的?”

“说了,他说希望你不要原谅她。”

望着眼前多年前已显陈旧的三张纸币以及上面的庄严的领袖像,艾椿明白了紫蛾临终前的话,他忽然明白,最不能原凉的是zi,而不是紫蛾。

许多人一生之所以活得苦,是不能原谅zi。其实人一生中要不断地归零,以往有了成绩,把成绩归零,从头再努力。有了错误,吸取jiao xun ,把错误归零,折回来找正路。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就是允许人家归零,重新上马。中国人的天性中有不允许人改正归零的一面。即使是杀人犯,也要尽可能给予赎罪的机会,绝大多数杀人犯一定会有深深的悔意。

艾椿记下了紫蛾的忌日。这个忌日比zi老伴的忌日晚了一天。

世上的人都是前赴后继奔向不归路的,明白这个道理的没有几个人。

“你父母的房子怎么处理?想卖吗?”艾教授问栀子。

“朋友说,现在房价攀高,买房合算。可是回来一看,里面都是父母用的旧物,舍不得丢,哪怕是一双旧鞋。我把旧东西洗洗晒晒,免得生霉。暂时决定留着旧房。”

“我就不理解,许多人家,老人一走,老人用过的旧物,统统当废品处理。”

栀子留下一包血燕:“艾伯,没什么孝敬你,都说这东西很补。”

艾教授很感激的收下了,只是说:“以后别买这些贵重品,你挣钱不容易。”

他不好说他不吃这些高级补品。高级补品往往是高级毒品,像有些人一样,越高级往往越毒。

屋燕主要产自东南亚,每年也不过是五六百吨,而洞燕只是二三十吨,红燕更少,即血燕,三四吨而已,放在市场,见都难见到。但是我国市场,这几年到处可见鲜亮淡红的所谓“血燕”,这是在欺骗无知的人。仅仅欺骗也就罢了,可恶的是“血燕”害人,经过加工,其中含有大量亚硝酸盐,市场不合格“血燕”是99。9%。

不合格血燕是经人工养殖的屋燕,经染色加工,冒充自然屋燕,毒燕害人。

谢晴的女儿秦谢走没几天,艾椿接到一个电话,是远方谢晴打来的,告知刘抗日病故,说是夜间突发心脏病,没能及时得到抢救。

电话中谢晴的声音是低低的,也说不上是悲哀。

谢晴说:“艾老,老刘在生前时常提到过几个人,其中有你。所以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他走了。”停了会她又说,“老秦就不要告诉他了,哎——”谢晴说的“老秦”是指秦根,他也是刘馆长的朋友。秦根已经患有轻微认知症,否则艾教授回相约去吊唁刘馆长的。

艾教授轻轻叹了口气:“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同刘抗日虽仅仅只是一次见面,但这不妨碍刘抗日留给艾椿很深的印象,这位一生以抗日为己任的中国民间义士在他弥留之际,还念到老不死的zi,艾椿不禁老泪纵横。

“听女儿说你心脏不好。”谢晴说,“当然,你能来最好,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心脏病还没有到不能动弹的时候,我一定去!”

“那你路上小心,该带的药带上,什么时候到,告诉我,我去车站接您。”

问清了刘抗日的追悼会日期,艾教授决定前往吊唁。应该说,这两年艾椿教授就很少外出,原因是冠心病加重,这种病的危险在于其突发性,防不胜防。

艾教授通知了谢晴他到站的车次和时间,本想不麻烦谢晴的。但是,毕竟离上次去那里时隔多年,而现在城市地图变化大,他已经记不起去刘抗日家的路线。

下了火车,艾椿已经见到站口站着谢晴,谢晴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风韵不减的中年女性,微微现出老年女人的某些元素,例如,鬓边已见数根斑白丝,鼻子和嘴唇少了水分。自然,谢晴也觉艾教授的衰老,他的讲话声音很大,显然有了明显的老年性耳聋。脸部骨相明显,使人想到骷髅的mo yang ,让人不敢多看。岁月真是残酷呢!

好在艾教授没有通常老年男人因腿部无力而chu xian的碎步,他走路步伐还算整饬,精神还不错,这使谢晴很安心。她原来不准备将刘抗日的丧讯告诉艾教授的,但老刘弥留之际还念及艾教授。而秦谢也希望艾教授能来一趟,她有些事要询及有见识的可靠的尊者,艾教授是她理想的人选。

艾椿这回决定带着有病的心脏冒险远涉,一方面是要诚心给民族的义士刘抗日面祭送行,另一方面是因为老友秦根现在忽然叨念谢晴,有次竟说:“小谢在就好了!”他确实很孤独,一位已经八十多的老人,独居在八十多平方米的新居。他这一生中的三位女人中,同他感情上纠缠最深的是谢晴,割不断理还乱。

不管男人平生有多少女友,只有一位是他念念不能忘的。虽然分手已有不少年限,醒里梦里还有她的丝丝存在。

上回谢晴来接艾教授开的是普通商务车,这回换了中档大众轿车,这种车结实耐用,也像谢晴一样,外形中看,又不轻易散架。而谢晴本人,显著的变化是眼中多了份明显的忧郁。忧伤是人人都有的,无论多么成功和显贵的人,多么下贱的人,内心都少不了忧伤。不同的是有的人善于掩饰或及时消化忧伤,有的容易外露或不容易抹去忧伤。先前的谢晴别人以为她是乐天派,其实是种表面光景。

悼念的花圈之多,看上去像个小花园,一方面有着当地人们对刘抗日大半生执着的毁家兴业的精神的敬重,他确实是将办抗日纪念馆当成非常严肃的事业看待的。另一方面是中国民间对日本今日右翼复活军国主义的严重关切,这种情绪通过深切悼念刘抗日而显露出来。外地也有些唁电,南京和重庆、河南等地的民办抗日纪念馆都发来悼文。

河南汝州民间抗日纪念馆馆长发来的唁电是:兴办民间抗日纪念馆是个良心活,有民族良心的刘华民馆长和他的事业万古不朽!

汝州、登封一带抗日时期发生了许多日寇的暴行和军民抗日的英雄行动。去少林寺,不妨看下汝州的民办抗日纪念馆。看了这里的老百姓如何坚韧抵抗日寇的入侵,才能更深理解少林寺。

唁电很触动艾教授,民间办抗日纪念馆,是没有盈利的,只有付出,的确是个良心活,大实话,大胸襟。

看到对刘抗日深沉悼念的场面,艾教授颇感内疚。人家刘抗日的人生才是人生,有厚度有重量有质地,而zi呢?尤其是后半生,掉进了感情的坑内,虽说感情的坑并不一定是肮脏的坑,但这毕竟是个人的坑。

上次同民族义士刘抗日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而分手后的这几年中,zi却对人家疏于音问,可是人家在临终之前还叨念着zi。这么一想,越觉zi的渺小。

因为追悼会后有个追思会,会议安排有艾教授的发言,这样就必须对刘抗日的纪念馆有具体的了解,好在谢晴这几年参与纪念馆的管理,艾教授从她那里大体了解了刘抗日兴办纪念馆的不易。

现在管内的实物有近六千件,属于一级的文物有近百件。接待来访者三十多万人次,其中外宾三千多人。“具体的材料我女儿那里有,这两年她在负责纪念馆。”

谢晴说起女儿,似乎语气平平。女儿大学毕业,学的又是日文专业,英语是她大学兼修的语种,由她来管理纪念馆应该说理想人选。

追悼会在当地一个公共大厅举行,悼念会的第一项是由当地一位副区长致悼词,第二项是各有关方面致颂词,第三项是逝者家属致谢词。

让艾教授吃了一惊的是由谢晴的女儿秦谢致辞,她的表情肃穆哀伤,她致辞的内容shi zai值得全文录下:

“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我以非常沉痛的可能是难为人理解的沉痛心情哀悼华民抗日纪念馆馆长、我的亲爱的丈夫刘华民不幸逝世。他的逝世,至少对我来说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下面有轻微的唏嘘,包括艾教授在内,刘老有这么年轻的妻子?

“我是千千万万的打工者的孩子,在异地上学十分艰难,幸遇刘华民先生,他的抗日纪念馆是我的精神园地,他在我的小学阶段每天抽时间给我辅导英语、数学,还教我武术,一直到高中。

我的丰富的历史课堂就在她的纪念馆内得到的,我的武术功底也是在纪念馆内打下的,他说一个民族的健康尚武是强国的基本。刘先生不仅给我知识健康,更给了我天下为公的做人胸襟。他不仅关心我这位打工者的孩子,住在他周围的穷人孩子他都关心。

本来,我们决定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的这一天,举行结婚典礼,老天却让他这一天去了天堂,他是虔诚的基督徒,他相信有天堂,我相信我的丈夫一定在天堂俯视着我们。

我的丈夫爱国家,爱同胞。我还要说明一点的是,作为他毕生的重要事业——举办抗日纪念馆,他的心里深深地爱着日本人民,他认为日本人民是智性的,善良的,坚韧的,文明的。日本人民有许多优点值得我们中国人民学习,两国人民需要沟通交流。他愤恨的是日本国内的自大自傲的少数军国主义者,他们想尽方法欺骗大多数人民,他更愤恨美国上层统治者的无德无知。

刘先生同样愤恨国内当权者中比比皆是的贪腐分子,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中大量的没有心肺的无良分子。他们先富起来,也是他们先坏起来。

我的丈夫停止了呼吸,但是他的事业并没有停止呼吸,我将继承他的事业。刘先生,安息吧!

最后,十分感谢大家对刘华民先生的真诚悼念 !”

艾教授是走在吊唁队伍最后一位,他是有意的,想在逝者那里多呆一会。他仿佛睡了过去,从此他寂寞的面对虚无,庄子说生死都一样,这是忘说。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死两界,死后是不可知的寂寞。

刘抗日没有子女,更是一种寂寞。

艾椿明白,zi不就也会享受这种寂寞,进入虚无。

刘抗日从人的意义上说,是个好人,他天生是个好人,善恶分明。正如有的人天生是个恶人,事事从恶。真正的好人一定是善恶分明,否则是所谓滥好人。

追悼会后,各地来的学者和好事者有个座谈会,艾教授应邀参加。

会议的内容是交流民办抗日纪念馆的经验和存在的问题。不存想发言中偏向了对日本的讨论。引起这一话题的是一位青年的发言,他发言的主旨是,纪念抗日战争固然重要,但是研究今天的真实的日本更为重要。

他说:“我所苦恼的,我们的东邻,真实的日本到底是怎样的?日本这个国家对我国的影响究竟如何?为什么中日关系现在弄成这样的僵局?我国的宣传中对日本有无偏颇处?”这位青年的发言无疑是在火种撒下一捧盐粒。

利用民族主义来化解国内矛盾,或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这原是各个国家统治者常采用的手法。日本统治者利用钓鱼岛事件,企图摆脱民主政治和宪法的约束,强军强国,恢复所谓“正常国家”,一方面继续取得美国的支持,一方面逐渐减少美国的束缚,而幻想恢复大东亚的美梦。

“日本二战战败,基本上被美国压在山下。当年孙悟空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是被完全压住的,日本没有被完全压住,一是最大的战争犯罪日本天皇没有被处置,二是很快山姆大叔给去本松绑,冲绳交给日本管理。三是美国不是人类的佛祖,本身是个巨无霸。现在日本基本上已经被美国松绑。

“给日本松绑的,不只是美国。我们中国也参与的。为什么日本对中国长达至少八年的战争和略夺,我国受到的损失以及被日本掠夺的财富,都是天文数字,为什么从蒋介石到以后的执政者,都轻易放弃对日赔偿呢?甲午战争我国打了败仗,只不过是在海上的几条军舰的海战,日本硬是强迫中国赔偿库平银1325万两,这同样是天文数字,日本藉此富国,走上武装到牙齿的军国主义。对日索赔是大事,为何不经国人讨论?只是由一两个执政独裁者决定放弃?谁给了他们放弃对日索赔的权利?”

“我以为放弃对日索赔,不能一概否定。从长远来看,中日近邻不能永远交恶。好比我们住家,如果同邻居长期反目,会是个什么味?改革开放之初,日本对华贷款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一向说,中国是日本的老师,包括日本文字,都是从汉文字中学来的。这也要看到日本善于当学生,为什么我们中国不能像日本那样当学生?日本管理社会有一套好经验,经营企业很有一手。企业不断发展,空气污染不断得到改善,环境比较整洁,这是了不起的。日本人的敬业精神是世界上少有的,日本的企业人士大多看重产品质量,对产品质量的兴趣超过对钱的兴趣。日本人民的处变不惊,对本职尽心尽职,刻苦专研等精神都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我们许多方面应拜日本为师。”

“我们应该感谢上帝,安排个日本作近邻,强邻好恶邻也好,我们不能选择。假如没有日本,中国最后的腐朽封建皇朝不会很快崩塌,甲午一战,中国失去的不是几条军舰,而是腐朽的满清皇朝的加速垮台。今日,也正是日本的存在,激励了我们民族的斗志。正是日本的存在,看到了我们的真正危险,不是来自日本,而是来自执政权力中的惊人**。正当我们人民奋发作为,搞好zi的本职,许多当权者们、富人们,却醉生梦死。正是他们损伤了我们的国力。挑战我们国之存亡的不是日本,是我们很容易产生大量贪腐的体制和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

“东邻日本,要求国家正常化,我们也应能够理解。日本战后快一个世纪,你总不能让人家国土上老是驻有外国军队,一个国家的土地上,有别国的军事基地是个什么味?当年老毛子在我们中国东北占有军事基地,开国领袖就睡不踏实么。我们不应当怕日本恢复为正常国家,再打我们中国,中国以往挨打,主要怪我们zi因**是国力不振。羊群的旺盛是因为有狼的存在,中国的强盛离不开日本,这个道理已经得到部分证明。日本民族本身有许多优点,例如,对人才十分爱惜。甲午之前的日本外长陆奥宗光个人历史上曾是当局的反叛分子,是叛乱党首西乡隆盛的左右手,叛乱失败,西乡隆盛自杀,陆奥宗光只监禁五年,很快得到特赦,因为当局看他是个人才,便让他去外交界,不久去美国任大使,不就成了首相伊藤博文的得力干将。日本这种撇开政见重用人才的做法是个传统,早在明治维新时,政府就对拼命反对zi的人予以宽恕。又如,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在世界上是少有的,这种精神成就了日本在科学上的许多创造。再如日本民族是善于肯于学习的民族,在科学上他们很早学习西方,在文化上他们很早就学习我们。这对包括政敌在内的人的宽恕,本来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受到庄子看重的古代哲学家尹文提出‘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孔子归纳为‘恕道”,就被日本学去了,成就了明治维新时代的政通人和,国力迅速上升。现在我们是不是看日本的坏处多了点,hao chu 少了点?”这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的发言。

“我们现在的怒气主要针对日本,日本右翼的作为的确可恨,但是日本背后的山姆大叔是最阴险和没有道德信义的。因为日本现在还不是个正常国家,其喉咙上放着美国的手,国运被美国操纵。许多事情日本做不了主,也的确值得同情。希望做一个正常国家,我以为是大多数日本人所希望的。认识到这一点,我以为很重要。但是同美国这样的持强凌弱的帝国主义国家打交道,祈求讨好根本不行。我们现在国内有一些抗日纪念馆,但是还没有一个抗美馆,这是很遗憾的!”这是一位胖胖的黑黑的煤老板样的人。

“国内的舆论导向是向着仇日的方向,尽管这不一定是当局的意思。在这种舆论大势掩盖下,我们缺少了冷静的判断:日本的某些军事优势,日本战术上的某种优势,日本经济经营上的独特优势。不看到日本的这些优势,我们有天会吞下苦果的。我是不同意中日必有一战的说法,这种说法中,有很险恶的东西。韬光隐晦的战略,不能轻易抛弃。我不同意国内某些少壮派将军们动辄要jiao xun 日本的不负责的调门,把zi看成什么了不起的军事专家,你真是人物吗?不是!

我们凭什么一定要同东邻开战?凭我们人多,死得起?我们已经在以往的战争中死了太多的同胞,留下太多的精神痛苦,为什么一定要在战争中死人?我相信东邻日本国内绝大多数人,也不希望他们的兄弟父子送去战场面临死亡的威胁。我相信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备战是不能少的,战争是万不得已的。

我们同东邻这样的有特色的强国较量,不能等闲视之。在这过程中,就看我们能不能放下身段学习日本的许多长处,学不好,我们会成为日本的弱邻。另外,我们一方面要记住历史,另一方面要留下历史,当我们民族向前迈进时,若不能把把以往的怨恨留在身后,那我们可能会仍在固执的牢笼之中。也就是说,日本历史上对我国的罪行,我们要记住,但是不要动辄揭他的老底。”这是一位戴着高近视眼睛的中年儒生的惊世骇俗之论。

忽地一个老人站起来:“你不到四十岁左右吧?我这样的老朽说不出你老弟这样的高见。我的小姨是被日军**死的,我的叔父是被日军大刀劈死的,这算是家仇吧,论国恨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过说清楚的,说日本侵华罪行,罄竹难书不为过。问题是至今日本的执政者不仅不认识到日本历史上对人类犯下的罪行,而且为之辩护,将战犯当英雄,将罪行当业绩,将一堆臭狗屎当成黄金蛋。日本的战争罪是历史上的,但这历史并不遥远,恍如眼前,对日本曾经的的战争就应该经常提一提。

日本执政者抵赖他们前人犯下的滔天大罪,为什么没有得到很好的清算?除了日本的大日梦未醒外,同美国执政者利己自私的有关,急于借日本这把刀杀人。我们zi也有责任,就是我国的内战,紧接在日本投降后是大规模的内战,是内战的血掩盖了日本屠大规模杀中国人的血。新中国成立不久,我国本可以好好多建些抗日纪念馆,但是又来个美军侵朝,接着是抗美援朝,日本的罪行非但没有以大量的实物记录,日本还从朝鲜战争中获利多多。

今日我们再来回顾日本战争罪,晚也不晚,不在其时也正在其时。现在主要的是要给国人给日本给人类补上好一堂二战中日本的战争罪这一课,这是必修课,向日本学习好的经验这一课也要上,但这是选修课,应当区别!”

会议室爆发一阵掌声。

这时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站起来:“我是从四川来的,我的祖父是川军中的下级军官,战死在抗战的战场上。我们四川在八年抗战中作出巨大的牺牲,川军将士在抗日前线非常英勇,浴血奋战,阵亡近三十万,负伤四十万,伤亡人数是全国的1/5。

我到这里来,本来是给刘馆长送一份日本鬼子侵华的材料,没想到赶上刘馆长的葬礼,心里很难受。像刘馆长这样有很深的民族大义情结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刚才那位老先生的发言,说日寇在我们国家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不为过,事实正是这样。我送来的一份材料是一份日本侵华军人的书信,我读一段:‘本月十日,开始对共产军盘踞的村庄烧杀,血流满地,看到孩子被举起扔到火堆里,我心里闪过一丝难过,几乎落泪,但是想到这些孩子长大就不得了,一定要bao我们,于是我也把孩子踢向火堆。这次烧杀人数一百五十人。’”

发言人语调沉重,“万恶的日军在中国的罪行,他们zi心里明白,中国的世世代代代不会忘记的吧?。当然,我们不会到日本去烧杀去bao,但是对于日本历史上对中国人犯下的滔天大罪,我们不能遗忘和放过,刘馆长创办的抗日纪念馆就是很好的不能放过。我们今天的讨论会就是一种不能放过;我们向世界上宣传日本在二战中的罪行就是不能放过。但是,哎——”

发言人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我们国内的许多人醉生梦死,对于日本的过去战争罪以及今天的大日本军国主义梦,根本上已不关心。我的一位朋友是崔永元的好友,他说崔永元曾经用十多年的时间,亲自采访了4000多位亲历并参与抗日战争的老人,辛辛苦苦制作出,但是多家电视台考虑到收视率低,影响收益,不愿播出。能责怪电视台吗?刘馆长几乎倾毕身精力办了抗日纪念馆,但是办得很艰难,甚至有人说他是刘傻瓜。我们有多少人浑浑噩噩在混世,不关心民族国家大事,不想国家的尊严。所以我们国家历史上受到屈辱,不能一味的算侵略者的账,还得看到国人历来有混日子的混账性格。开国领袖之所以伟大,正是他,全面的压制住了中国人赖活的人性弱点,但也只是一时的压制,没有得到根本的克服。”

发言人停顿一会,提高了音量:“特别是,中国的许多醉生梦死的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心里没有民族和国家;中国的一批批像雨后春笋般冒出的贪官污吏没有民族和国家,我fen我忧虑!” 这位的外表黑粗的中年汉子,铮亮的光头,会场仿佛亮起来一盏灯。细细考量光头的发言,其言也善,其言也深,其言也疼。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生站起来,谢晴告诉艾教授,这位姑娘是研究生,来过老刘的抗日纪念馆,义务帮助整理管内的资料。她说:“记住历史,固然很重要,找出历史上中国的怯弱的原因也许更重要。甲午战争中国的失败,是导致日本后来的大规模侵华战争的主要原因。甲午战争是中国的耻辱,堂堂大国败给一个岛国,割地赔款,真是耻辱到家。我说内心话,回顾甲午战争,我对满清专制王朝的气愤有时超过日本。正是腐朽透顶的满清封建专制制度,使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醉生梦死,使吏治日益**,贪官污吏如蛆虫,使民智得不到开发,使军队的战斗力衰退。这样的国家腐朽局面能言战争?甲午战争中中国的失败是必然的,不是因为日本的强大,而是因为中国的制度和统治者太**。纪念甲午战争,不应该只是记恨日本,而是应该重点审视封建专制制度是怎样的蛀空一个大国的。

我们应该感谢日本,甲午一战,中国知识分子中的一部分先觉着,奋起探索强国之路,他们中许多人踏上了岛国日本,在日本学习战争、法律,经济、医学等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就有许多留学日本。

也许,我们因该感谢日本。如果说,甲午战争只是使一部分中国人觉醒,那么抗日战争,则是全民族的觉醒,掀起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声势浩大的民族就亡大运动,并在此基础上建起了崭新的新中国。

日本是一头狼,它的包括中国在内的不少邻国是羊一样的善良之邦,羊们要健康发展,羊要有狮子的性格,没有狼不行。

同邻国相处,我们的jiao xun 太多,有的所谓兄弟邻邦,好的割头不换,一味无偿给予,反落个打掉了大牙往肚里吞,友谊是需要的,但是还应该遵守祖训“亲兄弟明算账”,别指望给的多回报得多,那结果是吃力不讨好。

可是,同日本这样的邻居往来,只要你打铁自身硬,不怕斗争,中日交往反倒是双赢。

让日本成为我国的邻邦,是上帝安排的,上帝的旨意是谁也别想动谁的乳酪,和平共处。

强邻在侧,唯一能安邦强国的是治理好我们zi的国家。现在中央大力反腐非常非常的必要,现在有些**的深度,已经超越摇摇越坠时的满清王朝时的**。**如不能遏制,我们同日本的较量还很难说谁输胜谁,更不要说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这位女研究生的发言,令人深思,艾教授颇为振奋。像她这样的一代人,其长辈正是被侵华日寇砍杀人和抛火堆里的孩子那一代。中国人没有被日寇杀绝,中国的后代正走在强军富国富民的路上,但愿中国的世世代代的孩子不再陷于被烧杀的历史中。

讨论会没有结论,没有结论的讨论比有结论的讨论好。

艾椿见刘抗日死后,这里乱得像团麻。

104. 一零五回 刘抗日身后应无憾 多教授残年忽生恨

刘抗日死后,家里之所以生乱,原因是他留下了不算小的一个摊子,当然不是穷摊子。

房子变卖的话也有几百万,他的几十年收集的抗战文物,也难以估价。他没有儿女,但有亲戚,尤其一位侄子在觊觎刘抗日的遗产。后来又冒出个自称是刘抗日的亲子,说是刘抗日第一位妻子生的。刘抗日结过一次婚,磕磕碰碰的婚姻,勉强维持了三年解体了,没听说有过孩子。

虽然秦谢在公开场合宣布了她同刘抗日的关系,但是重要的凭证——结婚证没有,这是个很大的短板。为什么没有领结婚证?想当初,艾椿同女弟子不敢面向阳光,就画了张结婚证。也算是画饼充饥。

艾椿有位老友,北方人氏。原来老夫老妻相依为命,后来老妻亡故,独自艰难生活。有儿子儿媳,但很都不孝,不仅常年不嘘寒问暖,还巴不得老父早死,继承一百多平米的闹市区房产。老头孤苦十年后,七十五岁时从农村找了一位小他十多岁的寡妇当家政,属于可以陪床的家政。

寡妇的儿子很孝顺,但是孩子多,靠打工艰难维持生计,无力照应老母。这位农村寡妇对城市老头照顾有加,而且擅长面食料理,除面条、饺子、蒸馍外,还能锅贴水煎包、焖面、焖饼、烙饼等,吃的老头十分开心。老年人的kuai le很大一部分在吃的调和。一晃十年过去,老头患了前列腺癌,还是由艾椿找了医界友人大鼻子动的手术。

毕竟是八十岁以上老人,手术以后身体大不如以前,大部分时间卧床不起,家政为老头里里外外忙,变着法儿面食翻新,但老头食欲不振。老妪也是进七十岁的人,加上为老头发愁,健康也每况愈下。

老头有一天喊来艾教授,说要去领结婚证。卧床不起的老友要同一心照顾他的家政领证,艾椿先是一愣,随之明白。便叫来女婿乔律师,用他的私家车载着老头老妪直奔婚姻登记处。领完证之后,老头说再去公证处,他将写好的遗嘱用麻木的右手艰难的掏出来,交给公证处官员,完成了遗嘱公证。

公证书上写着,他的一百三十米的房子所有权归他妻子所有。没有想到的是,离开公证处,老妪扶老头上车以后,紧挨着他的老新娘,竟无声无息的倒在妻子怀里,终结了他的生命。

艾教授讲述这段他亲历的现实中的故事,旨在说明,这个老头在生命终结之前,完成了他生命最后的一项负责任的使命。

谢晴母女当然明白艾教授讲述的含义,但是刘华民馆长没有这样做,他同艾教授说的那老头不一样,老头已经奄奄一息,自知生命即将完结,但刘馆长不是,看起来还挺有精神,他自以为至少还能活几年,谁能料到,发生高血压引起的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这是措手不及的。

自以为生命还不会很快完结而突然完结的人,世上比比皆是,要不怎么有“生死难料”的成语?。

没有想到生死难料,发生在刘馆长身上。世上没有想到的事太多太多!

刘馆长过世后,他的那位侄子和前面一位同他同居的女人带着刘馆长的所谓血脉男孩,时不时来吵闹一番,也让谢晴母女的日子过的不甚安宁,过日子谁不希望安宁?所谓健康是金,安宁是银。

刘馆长过世四个月后,秦谢身体忽觉慵頼,做事打不起精神,腹部似乎有个肿块,谢晴陪女儿去医院,找到一位妇科医生,她丈夫捐出过一把侵华日军军刀,夫妻两人都是刘抗日纪念馆的支持者,所以谢晴同这位女大夫很熟络。经过妇科大夫检查后,她把谢晴叫到一边问:“女儿怀孕了,你知道不?”

谢晴大惊失色。zi的女儿是什么人,当母亲的一般最清楚不过。自从刘馆长往生,女儿的时间基本上花在纪念馆的整理上,坚持每天对外开放,接待来访者和捐赠者,没有时间外出接触人。而女儿可以肯定没有什么男友,她在为丈夫守孝期间,怎么可能同别的男人瞎混?不可能!

“几个月了?”谢晴问。

“做一次b超吧。”

经过b超,胎儿有近六个月了。

这女大夫倒很率直:“这可能是刘馆长的血脉!”因为女医生那天也去参加了刘抗日的追悼会,听过秦谢的讲话,女医生毫不怀疑刘馆长的老少配,而且认为由秦谢这位大学毕业生来继承抗日纪念馆,最为合适。应当说,这几十年坚持下来的民间抗日纪念馆已经深入了这一带的民心。

“可是女儿没有孕期反应。”谢晴说。

“有的人就是没有,上次来了个初中女生,快生孩子了还不知道。可是你女儿没来例假,能不知道?”

“女儿告诉过我,还以为一方面劳累,另方面老刘的什么侄子和那位什么的为老刘生过儿子的女人,不时来纠缠,搞得我们很烦恼,女儿以为生理失调。”

“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刘馆长的?可以做亲子鉴定么!他远房侄子闹什么,刘馆长生前从来没见过,让他滚远点。”

“说了要做亲子鉴定的,那个女人也就不来了。”

“老天有眼,老刘办抗日馆做了好事,好人有好报,送子娘娘给刘馆长送来个后代,谢大姐,我要恭喜你!”医生想了想说,“不过,孩子生下后,最好做个亲子鉴定,刘馆长穿过的衣服还在吧?”

“刘馆长平时睡前爱梳头,容易入睡,我女儿每晚让刘馆长睡倒后,就蹲下给他梳头,梳下的头发,女儿就保存着,我见到有一小袋,肯定还在。”

“那太好,孩子生下后,一定做亲子鉴定!”

“没问题!”谢晴点点头。

谢晴八感交集,流下了热泪。因为谢晴母女的正派,以及刘馆长生前的大义作为,压倒了企图瓜分刘抗日遗产的邪气,直到秦谢顺利生下一个儿子,而且做了亲子鉴定,确证是刘馆长的血脉。

yi qie 都恢复了平静。这民间的继承人一点不比一个国家的继承人分量轻多少,是个压舱石。

如此可以推断,刘抗日的一手艰难草创的民间抗日纪念馆至少还能坚持上百年,至于百年之后的事,就不用庸人自忧,谁知道百年以后的世事呢?

这是以后的事,不须再次赘述。

且说艾教授参加刘抗日的悼念会后,回到家里后才喘息定没几天,多卿就上门来不言不语窝在沙发上,艾椿以为老友来手谈,便摆出棋盘。一连两局,都是多卿输棋。这就怪了,一向艾椿赢棋很不容易。艾椿很快看出老友神思不定,下棋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达到忘我境地,否则必输无疑。

多卿一推棋盘:“老艾,我不行了,真的不行!”

很快艾椿听懂了,过七旬的老男人,生理上的特定行为发生障碍不用大惊小怪,是种新常态。但是联系到多卿家有少妻,便能够解读老友的不行中的苦恼。艾椿找不到合适的话同老友对话。

“我可能就要外出,武汉那边还有两部经典没给整理。”多卿所言是先前在武汉那所寺庙帮助整理佛教经典,他还想去继续。这哪对哪?先前他是单身,现在已是有妻之人。啊,多卿想逃遁!

艾椿以为多卿也仅是说说而已,老年人的想法大多也只是想想而已。

然而,第三天叶酸妹来找艾椿:“艾先生,我家多先生明天去武汉,说是去完成上回没有完成的事。他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决定的事八头老牛也拉不回来的。”

“可是我不能陪他去了。”事实也如此,从参加刘抗日追悼会回来,身子一直很乏。

“我送她去,不送我不放心的。”

“那好,你送他最好,只是你不能陪他。”

“他还不要我送呢,说两个孩子在家他不放心。”

“我来对老多说,让他缓一缓再走。大女儿不是在上高三?等她考上大学后他再去武汉。”

“他不会同意的。我da gai十天左右回来,这中间两个孩子得请你照应一下,大女儿烧饭做菜都行,小儿子的作业您盯紧些,还有一年半儿子就要中考了。”

艾椿叹息说:“娘要改嫁没办法。这样吧,你放心送去,儿子女儿就在我这里吃住,女儿已经开始冲刺高考了,时间宝贵。三个人的饭菜可难不倒我,人多chi fan要香的多!至于晚上睡,让你儿子同我睡大床,丫头睡我的书房。”

“这会把你累坏的。”

“不就十天半月么?”艾椿一副大侠神态。大侠者,勇于担当也!

叶酸妹留下了晶莹的泪水。

开始两天,艾椿的确有点手忙脚乱,主要是要起早弄早点,不至于影响两个孩子上学。渐渐艾椿也就习惯了,而且很shi ying。

chi fan时上男孩狼吞虎咽,高中的女孩吃相同她的长相一样甜美,这竟增加了艾椿的食欲。一时家中烟火气甚浓,这人过的日子不就是图过烟火气吗?

一连过了半个月,叶酸妹还没回来,艾教授有点急了,而且联系不上。大女孩说,爸爸的手机忘记带走,可是她妈妈的手机带着的呀。艾教授想,这个老多,是铁了心不回来了,手机都不带,他那里是遗忘呢?他是活字典,ji力特强。

艾教授一方面记挂着多卿叶酸妹两口的安全,另方面是因为接连操劳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半个多月,身体有不支的感觉,毕竟过七望八的老人。何况城市知识老人一向经不起摔打。

有天晚上,十一点以后,艾椿发现书房的灯依然亮着,以为女孩还在做作业,高三的学生就是忙,这一连几天,她精神都不是太好。但是,夜间起身解手,他还是发现书房灯还亮着,是否是女孩做那做不完的作业,累趴在桌上了?

艾椿轻轻的推门而入,走到窗前想按开关时,突然女孩“啊——”叫了起来。

女孩挣扎着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眼恐怖样的望着艾椿,艾椿以为她是梦魇,便说:“我是爷爷,给你关灯的。”

“伯伯,我不在这里睡,行吗?我跟你们一起睡。”停了一会,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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