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大师 - xp1024.com
《京剧大师》


001 爱戏成痴

平行世界,华国。

绵山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的头怎么这么痛……”

程小楼突然睁开眼睛,捂着脑袋慢慢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嘶!早知道我就不吞金自杀了,我……啊……”

他紧紧捂着脑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一道完全陌生的记忆蛮横的涌进脑海,剧烈的胀痛让他不受控制的惨叫出声。

好在这种仿佛要将他脑袋撑爆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随着那股胀痛的难受感觉消失,程小楼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呐,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借尸还魂之事。这么说,我是穿越到了这个跟地球极为相似的平行世界?”

程小楼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最初的震惊之后便是一阵狂喜。

接收了这具跟他同名同姓的十八岁少年的记忆,程小楼便对这个世界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根据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得知,他现在身处的华国是一个文娱发展拐向了另一个方向的国度。

京剧发展从未断代,并且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这个世界的京剧发展跟地球相比又有所不同,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这四大名旦从未出现过,杨小楼这样的武生泰斗也同样不曾出现。

诸如《霸王别姬》《定军山》《夜奔》《贵妃醉酒》这些在地球梨园行被人人推崇的名戏,在这个世界更是闻所未闻。

但这个世界却出过将五旦合而为一的天才,集大成者称之为大青衣,也出现过不弱于地球四大名旦和武生泰斗的京剧大师,并且也逐渐形成了具有各自特色的相应派别。

而且这个世界的京剧在舞美、灯光、道具、服饰等方面要远超地球,在戏院里观看一场京剧表演,无论是在视觉、听觉、互动还是氛围上,都非常舒服。

或许是因为世界发展的轨迹不同,这个世界的人更喜欢亲临现场,面对面的跟表演者交流。

这个世界华国的京剧名角知名度远超歌手和电影明星,因为所有名角儿都是一出戏一出戏唱出来的,而不是靠流量刷出来的,喜爱他们的观众,很多都看过他们的现场。

那些顶尖名角儿更是拥有捧客无数,个个都有自己的绝活儿和看家本领,或者是某一个京剧流派当代集大成者,身价极高,追捧者无数。

跟地球比起来,这个世界普通伶人的水平更高,吃这碗饭的人更是多的多,哪怕是四五线的小城市也有很大一波伶人唱戏,也有个别伶人在当地闯出名头成了角儿。

这就好比每个村里都有村花一样,村里的每个男人都把她当做梦中情人,要是把村花放在镇上或者城里,可能也就不过如此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极个别天生丽质,冰肌玉骨的村花哪怕到了一线大城市,那也是出类拔萃的美人。

伶人也是如此,如果老天爷赏饭吃,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好嗓子和更好的表演天赋,加上自己肯努力,就算只是个“村花”,也一样有机会走山窝窝成为一镇之花,甚至一城之花。

正因为有如此浓厚的氛围,所以才逐渐形成了每个城市都有三两个戏园子,甚至更多的情况。

全国戏园子的数量,比电影院要多出两倍,甚至更多。

比起花钱去电影院看屏幕上的影像,他们更喜欢约上三两好友去戏园子瞧戏,要是兜里有钱赠支簪或者送束花,“唱赏”的人说不定会当众唱出自己的名字,让自己小小出一把风头呢,要是运气再好点儿,事后或许还可以跟台上的角儿说说话,合个影,聊聊戏什么的。

“真真是老天爷开眼啊,没想到我程小楼蹉跎半生,最后居然遇到这么一桩大机缘!”

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里得知这些情况后,程小楼坐在病床上用力攥着拳头,激动的无以复加。

他前世出身地球京剧世家,六岁学戏,一生爱戏成痴。

程小楼在曲艺上的天赋极高,而且生旦双绝,少年成名后成为梨园界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梨园界一些前辈大家甚至将其视作梅兰芳、杨小楼第二,假以时日将生旦合一创造出梨园神话,一举将京剧带到新的高度也并非不可能。

奈何天妒英才,在程小楼刚小有成就时便突然患上了一种名为“面目憎恶”病的怪病,使得他全身筋节爆起,脊柱变形,面如恶鬼。

百年难出的京剧天才瞬间被打落神坛,从此受尽嘲讽奚落,尝遍人间冷暖。但他始终不曾放弃自己痴爱,并从小立志追求为其奉献一生的京剧。

程小楼顶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囊在梨园行摸爬滚打三十年,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各地高人前辈,不断完善提高自己的京剧造诣。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默默无闻,京剧行当日也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没落,他就连想收个徒弟把这一身本事传承下去,都没有一个年轻人愿意跟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师傅学戏。

心灰意冷之下,程小楼吞金自杀,最终魂穿异界,附身在了这名同样出身梨园的同名少年身上。

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程小楼得知他的前任出身寒门,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天赋平平。从小被父母过继给了绵山市梨园行当里的吴家戏班班主吴满屯调教。

这个世界的程小楼因为生的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吴满屯从小便将他朝旦角训练。

吴满屯对这些名为义子,实为学徒的少年态度极差,除了用极为严格粗暴的手段调教他们学戏之外,其他时间都把他们当长工使唤。

吴满屯手底下经营的戏班,便全靠程小楼这样的免费劳力养着。

两天前,程小楼第一次登台,就因绝美的青衣扮相被一名外地富商相中,以高价利诱班主吴满屯,意图买下他的初夜。

当晚,程小楼拼命抵抗,最后不慎从楼上跌落,导致死亡,正好给了地球自杀的程小楼鸠占鹊巢之机。

“那个吴满屯真是卑鄙龌龊的小人,该死!”

知道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死因后,程小楼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去一巴掌拍死那个叫吴满屯的戏班班主。

虽然梨园行里偶尔也有戏迷迷角儿迷到神魂颠倒,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地步,有些达官贵人甚至对某些旦角儿爱到骨子里,以至于到了不辨雄雌的程度。

可归根结底,那种特殊的感情乃是因戏生情,是干净的,值得尊重的。

像吴满屯那种小人行径,根本就是玷污艺术,跟古时候青楼里拉皮条的龟公有什么两样?

程小楼前世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年,最厌恶的便是这种龌龊勾当。

“小楼,你安心去吧,你的仇我一定帮你报!吴满屯这个卑鄙小人,我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的滚出梨园行。”

程小楼眼睛发红的慢慢松口拳头,发自肺腑的轻声自语道。

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许下承诺,他依稀觉得身体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就连头痛都减轻了一些。

程小楼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可怜的少年一定听到了他的承诺。

“对了,你也不用担心七师兄,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顿了顿,程小楼脑海中闪过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眉宇间英气逼人的俊脸。

那一晚,七师兄段蓝泉为了救他,被吴满屯让手下武生打断一条腿逐出了戏班。

程小楼和段蓝泉他们师兄弟一共九人,都是从小以过继的方式认了吴满屯作干爹,拜在了他的门下。

根据梨园行的行规,就算吴满屯将段蓝泉打断了一条腿,旁人也没权利说什么。

“你们两个一会儿将尸体推到太平间去。”

“小王,你马上通知死者家属,通报他的死讯,让家属马上来处理后事。”

“是前天晚上送来的那个唱戏的帅哥走了么,长的多俊秀啊,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说等他出院了去戏园子给他捧场呢。”

……

外面响起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程小楼一回头,就看到四五个穿着白大褂和粉色护士服的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坐在床上的程小楼都愣住了,打头的年轻小护士呆呆的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退出去看了看房号。

看到门上贴着的“032号”字样,又一脸懵逼的折了回来。

“你你你……你你……”

小护士如同大白天见鬼一样,指着程小楼哆哆嗦嗦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刚才明明看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还一个劲的嘟嘟嘟叫个不停。

而且她当时还壮着胆子亲自摸了他的脉搏和呼吸,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已经死了呀。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望着一群处于呆滞状态的医生和护士,程小楼弱弱的露出一个呆萌的笑容问道。

“啊?没事,听小王说你醒了,特意过来给你复查一下。”

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医生狠狠瞪了一眼脸上有几颗可爱雀斑的小护士,微笑着大步走到床边。

两名推着推车的太平间工作人员也很识趣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年轻医生和那名仍然处于懵逼状态的小王护士在病房里。

002 梨园恩怨

经过主治医生的反复检查确认,一致认定程小楼之前心脏停止跳动,没了呼吸和脉搏的情况应该只是间歇性假死。

而且他脑袋上撞击部位的伤势也有了明显好转,所以第二天就将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程小楼恢复的非常不错,要不是负责照顾他的小护士看的紧,恐怕他早就偷偷溜出去了。

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戏班班主吴满屯一次都没来看过,只让一个跟他关系很一般的师兄过来交过一次医药费,并且让他伤好就赶紧回戏班。

“程老板,恭喜你啊,李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管床护士王娟推开程小楼所在病房的门,一脸雀跃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别叫程老板,我只是戏班里一个小文堂,哪当的起老板这个称呼啊。”

听到她喊自己程老板,程小楼赶紧摆了摆手,很是严肃的说道。

老板,在梨园行里是成了名的角儿才当的起的称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程小楼都算不上角儿,自然当不得王娟这一声程老板。

“你就算现在不是角儿,我相信以后也肯定是柳凤英柳老板那样的名角儿。”

王娟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俊脸少年,小脸不禁隐隐有些发烫。

其实不只是她,整个医院的年轻女医生和护士,这几天几乎都找着各种借口偷偷来看过程小楼。

一些胆子大的女护士甚至还专门跑到病房里来要了他的电话号码呢。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柳老板那可是响当当的角儿,听说他唱一次堂会的出场费都达到了七位数,商业代言和广告费更是达到了千万级别。”

“成为柳凤英柳老板那样的名角儿我暂时是不敢想的,现在只要能正儿八经的站在台上唱戏,我就满足了。”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道期待的精光,一边笑着跟她闲聊,一边迅速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对了,下次你登台唱戏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到时候我跟医院的小姐妹去给你捧场。”

王娟定定的看着眼前俊秀少年的侧脸,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天使吧,要不然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呢,真想看看他扮上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呀。”

在程小楼转身收拾衣服的时候,王娟赶紧侧过身子让开,小脸蛋红彤彤的,鼻尖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前世要有这身皮囊,我恐怕早就成角儿了吧。”

程小楼假装没发现这小护士的异样,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这几天他不止一次仔细看过镜子里的那张脸,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如同朱砂笔勾勒出的嘴唇,略显细长的双凤眼,青锋一般的眉,剥了壳一样白嫩的皮肤,一米七八的匀称修长身材,八块腹肌……

第一次看到镜中那个不着寸缕的少年,程小楼自己都险些被迷住了。

这样的容貌和身材,在俊男美女辈出的梨园行都不多见。

用行话来说,他这是祖师爷赏饭吃啊。

对于自身的魅力,程小楼这几天下来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自然能猜到王娟这种小姑娘的少女心。

不过,眼下他可没心思去考虑儿女私情。

三两下收拾好私人物品后,程小楼真诚的向王娟感激道:“如果我有机会登台唱大轴,一定请你来听戏。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细心照顾,再见。”

在王娟慌乱的摆手中,程小楼给了她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便大步离开了病房。

办完出院手续后,他便打了辆车直奔七师兄段蓝泉的住处而去。

半个多小时后,程小楼轻轻敲响了经开区一个老旧小区的房门。

这里离他之前所在的太和春戏班不远,班子里一些琴师和文堂就住在这附近。

文堂也叫做龙套,在戏台上一般都充当打杂跑腿的角色。前些天正式登台以前,程小楼也是太和春的文堂。

七师兄段蓝泉比他大三岁,已经正式登台两三年了,虽然一直没机会唱大轴,但也算是出了师,有了一份微薄的收入。时不时演一出扮尸扮神鬼的戏,还能拿一份彩钱。

所以在一年多以前,段蓝泉就已经自己搬了出来一个人住。

“咦?难道是我把地址记错了?不应该啊。”

敲了几下门没反应,程小楼又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记错后,又使劲敲了几下。

“谁呀……咳咳咳……”

敲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一道伴随着咳嗽的声音。

“师兄,是我啊,小楼!”

程小楼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大声回应道。

“小楼?!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到程小楼的声音,段蓝泉忙不迭的把门打开,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后,猛的一把将他搂紧了怀里。

段蓝泉搂的很用力,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师兄,没事了,都过去了。”

程小楼也用力抱着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照顾的师兄。

师兄弟九人当中,就数他们俩关系最亲。

“过不去!吴满屯那条老狗竟然把你往火坑里推,还险些害你丢了命,这口恶气我一定要替你出!”

段蓝泉放开程小楼擦了一把眼泪,恨的一口牙都差点咬碎。

“师兄……”

记忆中的那个七师兄眉宇中尽显英气,扮上随便往戏台上一站,都能引得一票戏迷拍掌叫好。

程小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酒气,满脸胡茬子的高大汉子,感动的鼻子微微一酸,眼眶都红了。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段蓝泉又怎么会被打断腿逐出戏班,变成眼前这幅邋遢模样。

“师兄,你的腿……”

程小楼蹲下身子,颤抖的轻轻摸着他那条打着一层厚厚石膏的右腿,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不碍事,已经接上了,医生说两三个月就能恢复。”

段蓝泉不在意的咧嘴一笑,拄着拐棍错身把程小楼让进了屋里。

003 唯有轧戏

段蓝泉的住处很简陋,是那种老式的一室一厅,带一个厨房,卫生间是用阳台后来改建的。

屋子里很乱,沙发上扔着几只袜子和一条内裤,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

茶几上码着好几个外卖盒跟空酒瓶,烟灰缸更是早就被塞的满满的了。

“师兄,你这是多久没出门了呀,屋子里也太味儿了吧。”

“还有,咱们梨园行的规矩你忘啦?沾了烟酒容易坏嗓子!”

程小楼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埋怨,心里更多的却是心酸。

因为他,段蓝泉不仅被吴满屯那条老狗让人打断腿逐出了戏班,而且还坐公班烧了他的铺盖。

梨园行当里的烧铺盖可不只是烧了他的铺盖卷儿那么简单,往往是戏班里的伶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戏班上下一致决定不能容忍其再吃这一碗饭,所以烧其铺盖,表示与众共弃之意。

这种惩罚可比逐出门墙还要严重的多,简直是要断他的活路啊。

梨园行当最重规矩,如果不能洗刷罪名,段蓝泉在绵山市梨园行里是混不下去了,要想继续吃这碗饭,只能改头换面远走他乡重头再来。

“呵呵,嗓子坏了就坏了吧,师兄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机会登台唱戏了。”

段蓝泉一屁股窝在沙发上,笑的异常苦涩与不甘。

前些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差点出了人命,他被烧铺盖的事圈子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开始自暴自弃。

“谁说没有机会?!师兄你又没有犯错,他吴满屯凭什么烧你铺盖。师兄,这几天我认真想过了,只要能让吴满屯当众向咱们道歉,烧铺盖的事就做不得数!”

程小楼用力将手上的臭袜子塞进垃圾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大声说道。

“让吴满屯那条老狗跟我们当众道歉?小楼,你别做梦了,这怎么可能!那条老狗不把咱赶尽杀绝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段蓝泉脸色猛的一变,很是焦急的提醒道:“小楼,吴老狗很快就会知道你出院了,你一定要尽快离开绵山市,免得他再打你的主意。”

程小楼的心一紧,再次被他感动了。

段蓝泉自己都落魄到了这种程度,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程小楼的安危,这让他如何不感动。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师兄不明不白的被迫离开梨园行!”

程小楼暗暗咬牙,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师兄。

前世那个空有天赋才情,最终却天不遂人愿蹉跎半生的程小楼,和这一世从小学戏,只登了一次台便英年早逝的少年程小楼彻底合二为一,再不分彼此。

“师兄,我不走。咱们兄弟的仇不报,我就绝不离开绵山市。”

程小楼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坚定的轻轻摇头。

“唉……我的傻师弟唉,吴老狗在绵山的梨园行当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报仇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

“况且,咱们都是从小过继到了他名下,从名义上来说他除了是我们的师傅,也是义父,于情于理于法,咱们都很难斗得过他。”

段蓝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劣质香烟点燃,颓然无力的靠在沙发上,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还有一点段蓝泉没说,吴满屯是太和春的班主,手底下养着一大帮子武生文堂,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他和程小楼。

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们另外七个师兄弟都不是他俩能对付的。

段蓝泉在吴满屯手底下学了十多年的武生,手底下也是有真功夫的。

可就算是这样,当晚为了救程小楼他还是被打断了一条腿。

段蓝泉说的这些程小楼如何不懂,但他既然敢找吴满屯报仇,自然有他的倚仗和底气。

“师兄,你忘了咱们梨园行的祖师爷曾经立下的规矩啦?梨园伶人但凡有不可调和之事,当如何解决?!”

程小楼突然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挺直腰板严肃的大声问道。

程小楼这一番话说的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而且带着一股特殊的京剧韵味儿,震的段蓝泉头皮都一阵发麻。

段蓝泉几乎是下意识直起身子挺直腰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程小楼。

“你是说……打擂轧戏?!”

段蓝泉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就连烟灰掉在身上都没察觉。

“没错!就是轧戏!咱们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说一万不如轧一戏!”

程小楼抿着嘴唇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凶狠。

“小楼,轧戏可是咱们这个行当里的大忌,一旦轧戏失败,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吴满屯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可他手底下有大师兄和小兰玉撑着,就算轧戏咱们也没有胜算啊。”

“再说,轧戏需要有自己的场子和班子,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场地和人手啊。”

段蓝泉听到他要找吴满屯扎戏,既兴奋又害怕。

轧戏是梨园行当里老辈传下的规矩,专门用来解决角儿和角儿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轧戏虽然不至于赌上身家性命,却是用一生积攒下来的名声和后半辈子的职业生涯作为赌注。

轧戏输掉的一方,就算想厚着脸皮继续吃这碗饭,行当里的乐师、文堂、大角儿小角儿、戏班班主、戏园子老板,包括戏迷们都不会再买他的账。

既然敢应承轧戏,输了玩意儿就得乖乖的认。

正因为如此,段蓝泉在听到他想找吴满屯轧戏打擂才会那般震惊。

毫不夸张的说,轧戏失败的后果比程小楼前世所在的地球暴出x照门还要恐怖,简直是一辈子再无翻身机会。

程小楼当然知道规矩,也明白一旦轧戏打擂输了的后果。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打算这么干。

除了轧戏,程小楼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在短时间解决他和段蓝泉面临的困境。

004 那就干

“小楼,且不说吴满屯答不答应轧戏,咱们也没有搭台的班子和戏园子呀。”

段蓝泉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头的激动说道。

轧戏,要说他一点儿也不动心那是假的。

正如程小楼所说,照眼下这种情形来看,轧戏是他们报仇和翻身唯一的机会。

“师兄,班子和戏园子的事我早就想好了。咱们就用吴满屯的班子和场地跟他轧戏!”

程小楼自信的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用吴满屯的骨头熬他的油,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办法。

“你是说……同台轧戏?”

段蓝泉眉脚一挑,脸上的凝重之色更浓。

轧戏,一般是两个角儿在各自所在的戏园子唱戏打擂,谁的戏更叫座便是谁赢。

同台打擂虽然也有过先例,不过挑战的一方显然要吃亏的多。

毕竟是人家的场子和班底,经常去听戏的戏迷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人家的常客,这样一来赢面就更小了。

“师兄,你不用担心,如果是必输的局面,我也不会提出轧戏这种办法来。我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赢,但也有六七成的胜算。”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让吴满屯答应跟我们轧戏。”

程小楼前世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三十年,地球的那些经典曲目早已烂熟于胸。

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世界的京剧发展虽然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普通伶人的质量和数量超过地球不少,但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却是在伯仲之间。

就以当下的旦行来论,地球有程派传人迟小秋,这个世界有柳派嫡传柳凤英。

至于孰优孰劣,在他看来那要根据戏迷的喜好来决定,毕竟唱法不同,传承不同,流派不同,唱过的戏码也都不同,确实很难评判谁强谁弱。

但有一点程小楼是肯定的,就经典曲目而言,地球的顶尖京剧放在这个世界也肯定是难得的精品,再加上每个流派独特的唱腔和表演方式,他自信随便抛出一首前世的经典曲目,再辅以独特的唱腔和表演,都能在这个世界上引起不小的轰动。

虽说不一定能立马红遍大江南北,至少,碾压绵山梨园行里的角儿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让吴满屯答应轧戏。

不管怎么说,吴满屯也算是绵山梨园行里的前辈,他手下太和春戏班里的大师兄安天奎和小兰玉,在绵山的圈子里也是排的上号的角儿。

以程小楼和段蓝泉的身份地位,从理论上来说连轧戏的资格都没有,对方完全可以选择无视他们。

“吴满屯那老狗粘上毛可是比猴都精,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会答应轧戏。你想啊,就算他赢了,别人也只会说他以大欺小,输了更是连饭碗都砸了,而且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答应啊。”

段蓝泉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使劲抽了一口,吐出一圈浓浓的烟雾,他半张脸都弥漫在了烟雾里。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想办法逼他答应!”

程小楼咬了咬牙,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决绝之色。

前世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他都要迎难而上。

脑子里装作一个世界的京剧经典,还拥有前世梦寐以求的皮囊,再不搏一下的话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师兄,我仔细想了一下,要逼吴满屯答应跟咱们轧戏,首先要找一位梨园行里德高望重的前辈来为我们主持公道,再放出风声,然后再选个日子,趁着他们戏班开演的时候直接打上门去。”

程小楼当下便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个计划是他在来之前就想好的。

要逼吴满屯答应轧戏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有梨园行里的前辈肯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好!既然那老东西不给咱们留活路,那就干他娘的!小楼,我听说张之火张老板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最见不得那些肮脏事,我觉得可以试试找他主持公道。”

段蓝泉咬了咬烟头,狠狠把剩下的半截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坐直身体说道。

“张老板的大名我也听说过,行,我听师兄的,咱们就去找他主持公道,不行再找其他前辈。”

程小楼认真想了想,这位张之火张老板的名字他也有印象。

张之火年轻的时候在绵山梨园行里名气很响,主攻长靠武生,据说他当年不仅工架好,而且武功底子也不弱,尤其使得一手好枪。再加上他火爆的脾气,年轻时便搏了一个“火枪”的名号。

要想在梨园行里闯出属于自己的名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比在江湖上但凡能搏到一个人人都认可的混名之人,不是上了位的一方大佬,就是双花龙棍一般的狠人。

据程小楼所知,整个绵山梨园行当里闯出名号的角色也不过区区十几人罢了。

“事不宜迟,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咱们马上就去找张老板。”

段蓝泉是个急脾气,说着就拄着拐棍站了起来。

“师兄,还换什么衣服呀,你现在这形象再适合不过了,我们看起来越凄惨落魄,张老板站出来主持公道的可能性就越大。”

程小楼赶紧过去扶着他,生怕他一激动不小心摔倒。

“对对对,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呗。”

段蓝泉眼睛一亮,拄着拐棍拉着他就一瘸一拐的朝外面走。

“哎哎哎,你钥匙和外套都还没拿呢。”

程小楼无语的拍了拍脑门,手忙脚乱的把钥匙和他的外套拿着,就被段蓝泉急急忙忙的催着出了门。

张之火前些年因为受了一次伤,再加上年纪确实也大了,便留起了胡子,专心在家里教徒。

留胡子,是梨园行里一种特有的规矩。唱戏人一旦开始留胡子,就表示不再登台。

这一个规矩跟武林中金盆洗手差不多。

当年小鬼子打进中国,京剧大师梅兰芳因为拒绝给鬼子唱戏,便留胡子不再登台,一时间传为佳话。

段蓝泉问了几个圈子里的朋友,终于打听出了张之火的地址,拿到地址后,他便带着程小楼迫不及待的赶了过去。

路过一家水果摊的时候,程小楼买了一个果篮,又在隔壁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

第一次登门拜访就空着手,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无论多落魄,礼也不可废。

这是规矩!

005 登门拜访

绵山东郊168号。

老旧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藤,青瓦屋檐下的柏木大门半开半掩,透过门缝依稀能看到几道年轻身影正拿着花枪踱步练功。

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字正腔圆,透着一股子青涩。

“准是这里了。”

一脸胡茬子的段蓝泉拄着拐棍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两眼,满脸喜色的回头说道。

其实程小楼隔着几十米远都能依稀听到院子里吊嗓子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地址没错。

“师兄,敲门。”

程小楼一只手提着果篮,一只手捧着一束鲜花,轻轻咳嗽两声挺直腰杆说道。

“嗯。”

段蓝泉点了点头,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才不轻不重的敲门恭声询问道:“请问张先生在家吗?”

院子里咿咿呀呀的唱腔一顿,过了几秒才传出一道清丽的年轻女声问道:“谁呀?”

与此同时,程小楼还听到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嘎吱。”

脚步声近前,柏木大门推开,一名身段婀娜,模样俊俏的少女手上拿着一根花枪俏生生的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是谁,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吗?”

爷爷?

“原来是张先生的孙女,长的还真俊俏。”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上前一步礼貌的笑着回道:“你好,我叫程小楼,这是我师兄段蓝泉,我们是专程来拜访张先生的。”

程小楼说话时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股常年唱戏熏陶出的特殊气质,从小跟随爷爷学戏的少女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跟她同出一行。

“小鱼儿,外面是谁呀?”

一道浑厚苍老,带着特殊韵味儿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爷爷,是两个行里的年轻弟子,说是专程来拜访您。”

被唤作小鱼儿的少女看了一眼程小楼手里的鲜花和果篮,扭头回了一句。

“请他们进来吧。”

顿了顿,张之火接着说道。

“呼……”

听到对方请他们进去,程小楼和段蓝泉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进来吧。”

小鱼儿横移两步,把进门的位置让了出来。

“谢谢。”

程小楼客气的道了声谢,不着痕迹的在段蓝泉背上推了一把,示意他走前面。

后者正了正身,拄着拐棍便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程小楼拎着东西紧随其后,一进院子便迅速朝四周扫了两眼,将院子里的大致情形收入眼里。

院子不大,约摸六七十个平方,铺着青石地板,右边角落种着一棵海棠,左边立着一个兵器架,上面摆着荷包枪、斧、镖旗之类的兵器。

三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少年穿着黑布鞋和汗衫,正好奇的看着走进来的他和段蓝泉。

正对着院门的屋檐下摆着一把红木椅子和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一个青花瓷茶盏和一根三尺来长,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小木棍。

一名六十上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材壮硕挺拔,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布鞋的老者,正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向他走去的段蓝泉和程小楼。

“不愧是在梨园行里闯出了名号的长靠武生,单单是这份气度就非常人能及。”

程小楼在心里暗赞一声,对张之火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

张之火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他就感觉一股属于京剧武生独有的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晚辈梨园弟子段蓝泉携师弟程小楼,拜见张先生。”

走到距离张之火十步左右的位置,段蓝泉拄着拐棍恭恭敬敬的向张之火行晚辈礼。

程小楼两只手上都有东西,只能弓腰以示尊重。

“你说你们也是梨园弟子?不知师从哪位名家,专程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张之火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待段蓝泉和程小楼直起身子后便出声问道。

“我们师兄弟以前都是太和春戏班的,从小跟着戏班班主吴满屯学戏。不过一个多星期前,我被吴满屯让人打断右腿逐出戏班,连铺盖都被烧了。今天我和师弟来找张先生您,就是想请您为我们兄弟俩主持公道!”

段蓝泉紧紧撰着拳头,满脸悲愤之色,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爷爷,前几天我好像听人说过这件事,说是太和春戏班有个叫段蓝泉的弟子犯了欺师灭祖的大忌,确实被烧了铺盖。”

小鱼儿瞪大眼睛看了看段蓝泉,刚才在门口她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这会儿听到他说是太和春戏班的弟子,才猛然想起他就是那个被烧铺盖的人。

“不是那样的!我师兄根本就没犯错,他是为了救我才跟吴满屯起冲突的。违背了祖师爷规矩,暗地里做肮脏勾当的是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

程小楼上前一步扶着段蓝泉,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遮掩自己前身差点被吴满屯那老东西卖了屁股的羞耻之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张先生,我们师兄弟从小就被过继到吴满屯门下学戏,打从我们进戏班那天起,他就经常对我们拳脚相加,犯了一点小错就罚三天不准吃饭,什么苦活累活赃活都让我们干。吴满屯根本就没拿我们当弟子看待,而是将我们当场长工畜生使唤。”

“学戏苦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些我就不说了,只要他认真教我们玩意儿,就算被打死都值。可是,亲手将自己的弟子推进火坑,这是师傅做的事吗?!我运气好,有师兄拼命护着才免遭一难,可据我所知,我们戏班里同样学唱旦角的有两个师兄都遭了毒手哇!”

这可不是程小楼胡编乱造的,整个太和春戏班的人都知道,八师兄和五师兄当初都被吴满屯亲手推进了火坑。

最可怜的是五师兄,因为那件事他内心已经完全扭曲,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妈的,那姓吴的班主真不是个东西!”

“师傅,这样的人简直是丢祖师爷的脸啊,一定要将他赶出梨园行。”

“没错,现在都哪朝哪代了,那个吴满屯居然连这种肮脏事情都做的出来,就算是古时候也很少有人像他那么无耻吧!”

听完程小楼的控诉,张之火还没表态,他那三个徒弟就先忍不住为他们师兄弟俩打抱不平了。

006 自己的戏自己唱

张之火门下三个弟子为程小楼打抱不平的同时,心中也不免暗暗庆幸。

一想到自己被人绑在床上玩弄菊花的场景,他们三个就不禁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幸好当初拜在了张先生门下学戏,要不然可能这会儿已经隔江犹唱后廷花了。”

为首的那名长了张国字脸,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家伙盯着程小楼,脑海里尽是他穿上旦角衣衫,化妆扮上的模样。

“还别说,这小子长的真俊,皮肤比小师妹都白,扮上说不定比女人还迷人,这也难怪他们戏班那个姓吴的班主起歪心思了。”

虽然谁都不好意思当着程小楼的面说出来,但张之火门下这三个一起学戏的同门师兄弟只是互相对视一眼,都猜出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程小楼假装没看到那三个家伙火辣辣的眼神,朝张之火深深鞠躬大声说道:“请张先生为我们师兄弟主持公道!”

段蓝泉见状,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九十度弯腰请求道:“请张先生为我们做主!”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程小楼和段蓝泉都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小鱼儿和她那三个师兄则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首的张之火。

程小楼原本以为这位传说中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的张先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谁知他这个时候却沉默着一直不开口。

“难道,他是怕得罪吴满屯?或者是不想参合进来,免得凭空树敌,引火烧身?”

这一刻,程小楼心里忽然也有些没底了。

果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啊。

“爷爷……”

小鱼儿见张之火迟迟没有开口,实在忍不住想帮程小楼和段蓝泉说话了。

然而她才喊出爷爷这两个字,后面的话就被张之火抬手打断了。

三个徒弟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也被他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鱼儿,把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放着吧。”

制止了孙女和徒弟说话,张之火这才不动声色的朝小鱼儿吩咐道。

“好的,爷爷。”

小鱼儿心里一松,赶忙上去接过程小楼手上的果篮和鲜花。

“还有机会!”

程小楼和段蓝泉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都不着痕迹的重重松了口气。

对方既然收下带来的礼物,那就表示没有明确拒绝他们的请求,至少还有机会。

“你叫程小楼?”

张之火端起青花瓷茶盏喝了一口茶汤润了润嗓子,这才把目光再次投在程小楼脸上。

“是的。”

程小楼直起身子,将腰板挺的如标枪一般笔直,没有丝毫躲闪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太和春戏班吴满屯的名字我多多少少也听过,他在咱们行当里的风评虽然确实不怎么样。但这也不能证明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张之火与程小楼对视了三秒,这才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说道。

“张先生,我和师弟说的句句都是真……”

“就算你们说的句句属实,可你们有证据吗?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别忘了,吴满屯可是你们的干爹和师傅。老话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咱们这个行当,最重规矩!”

张之火似乎早就猜到段蓝泉后面要说的话,在他才说了一半就硬生生的挥手打断,紧接着说了一通来之前谁也没想到的话。

“更何况,这说到底都是你们太和春戏班的家务事。”

在段蓝泉愤怒的注视下,张之火不瘟不火的又补了一句。

“没想到绵山梨园行里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火枪’张之火张老板竟然是这种人!小楼,咱们走!”

段蓝泉咬着冷笑着看了张之火一眼,拉着程小楼转身就走。

“爷爷!”

“师傅!”

小鱼儿和她三个师兄齐齐往前一步,全都焦急的望着张之火。

他们也不相信自己的师傅和爷爷竟然真的会坐视不理。

“咱们梨园行里还有个规矩,自己的戏自己唱!”

就在程小楼被一瘸一拐的段蓝泉拖着快走到门口时,张之火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等一下,师兄!”

程小楼浑身一颤,赶忙把段蓝泉拉住了。

他听懂了张之火的弦外之音!

对方刚才那番话显然是说因为他们和吴满屯的特殊关系,哪怕明知道对方做了龌龊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随意插手,哪怕他是‘火枪’张之火也不行。

插手别人戏班的家务事,这在梨园行里乃是大忌,同样也是严重违反规矩的事。

但是,张之火最后那句话也表示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怎么做才能不破坏规矩,又能帮到他和段蓝泉,这就是程小楼需要考虑的了。

“张先生的意思晚辈明白,晚辈也从未想过因为自己的事让先生违背行规。这件事我和师兄早就商量好解决的办法了,到时候只需张先生出面做个见证就行。”

程小楼心中暗喜,他本来也没奢望张之火带着他跟段蓝泉直接打上门去讨回公道,他只不过想借这位张先生的名声压一压吴满屯,最后再做个见证就足够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张之火不禁也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个从进门就显得异常沉稳的少年,究竟会用什么办法去处理这件事。

别说是程小楼和段蓝泉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就算是已经成了角儿的人遇到同类事件,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份。

程小楼唇角一勾,轻声说了四个字:“轧戏打擂。”

“你说什么?!”

张之火脸色猛然一变,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略显混浊的眸子瞬间精光四射。

“张先生说的对,自己的戏只能自己唱,所以我和师兄决定跟太和春戏班轧戏打擂,一切用手里的玩意儿说话!”

程小楼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很平静。

轧戏打擂,好像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恐怖。

张之火眼角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脸上虽然古井不波,内心中却在这一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或许小鱼儿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还不知道轧戏代表着什么,但他这个年纪的人却对此深有体会。

梨园行里的轧戏,就如同武林中的生死擂,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下擂台。

007 不能怂

荣春堂戏院对面的巷口,一名满脸胡茬子的高大汉子拄着拐棍,右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正朝对面正在验票的戏院门口张望。

在他身后,一名模样异常俊秀的少年身穿月白长衫,头戴雉翎,手中拿着一根红樱花枪,正静静地等待着。

“师兄,荣春堂今儿个唱什么码儿?”

程小楼甩了一下头上五尺多长的翎子,侧身张望了两眼问道。

“好像是蓬莱仙。”

段蓝泉扫了一眼门口那张醒目的海报,头也不回的答道。

“蓬莱仙?原来是大师兄安天奎和小兰玉的戏,难怪戏院门口那么热闹呢。”

程小楼随手耍了个漂亮的枪花,脸上没有半分担忧。

“现在偌大的一个太和春戏班也就这出蓬莱仙能拿得出手了。”

段蓝泉不屑的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抹凝重与忌惮。

同样出身太和春戏班的他很清楚,正是因为没什么镇场子的码儿,所以大师兄和小兰玉在这出蓬莱仙上可是下了苦功的。

两人以前经常练戏练到半夜,现在又登台演了几十次,早已经把这出戏给吃透了。

“小楼,如果吴满屯答应轧戏,十有八九会让大师兄和小兰玉上台唱蓬莱仙。”

看着三五一群走进戏园子的戏迷,段蓝泉忽然有些没底了。

才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就看到约摸两三百人进了戏院。

安天奎和小兰玉的这一出戏已经演了大半年,现在还是这么受欢迎,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段蓝泉还记得这出蓬莱仙可是吴满屯当初花了大价钱,请京城一位据说很有名气的剧作家专门为太和春戏班写的戏。

蓬莱仙在京城那种遍地都是角儿的地方或许不算什么,但在绵山这一亩三分地,可是排的上号的码儿。

尽管程小楼这几天一直表现的都非常自信,可段蓝泉心中还是充满了担忧。

没码儿没班子,只靠他单枪匹马就想赢吴满屯的戏班,这可能吗?

“这一点我早就猜到了,蓬莱仙虽然还算不错,但也只是三流码儿,不足为惧!”

程小楼自信的一笑,眼中闪过一道浓浓的战意。

他脑子里也有蓬莱仙的记忆,这样的戏码放在传承了无数经典的地球,估计连三流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非常注重对知识产权的保护,盗版贩子几乎已经绝种了。

就拿京剧来说,如果没有剧目所有者的授权,谁如果敢擅演该剧目,便是严重侵权行为,罚款的数额能把人吓死。

情节严重的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那些能家喻户晓的角儿,谁手上没攥着几出观众喜爱的高质量戏码。

手里攥着戏码的那些角儿,几乎不会授权任何人表演自己的戏码,谁要是想看他的戏,除了在网上付费观看,就只能买票去他所在的戏院看现场。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太和春戏班能有一出压箱底的蓬莱仙,在绵山这种小城市已经很牛逼了。

很多小戏班甚至连一出专属于自己的戏码都拿不出来,只能排演那些过了知识产权保护法期限的老戏。

这就好比程小楼前世那些新人歌手唱“东方红”一样,就算唱的再好,可能也没多少人喜欢听,更不会有多少人花钱买票去听现场了。

从小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谁还闲的蛋疼去浪费那个时间,花那份冤枉钱啊。

除非,是那些红遍大江南北的角儿肯降低身价来绵山开专场唱老戏。

“小楼,我这心里还是没底啊,话说这次轧戏你到底打算唱哪一出?”

这个问题段蓝泉已经不止问过一次了,可每次程小楼都缄口不言,只说是一出从来没有人唱过的新戏。

“师兄,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到了轧戏那天你自然就能听到了。”

程小楼莞尔一笑,仍旧不肯吐露半个字。

这倒不是他不信任段蓝泉,而是因为这位七师兄性子太过直率,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程小楼只是担心他听了自己准备的剧目,容易兴奋激动的过了头,到时候落入吴满屯眼中突生变故。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对面的戏差不多快开锣了,咱们真的要当众闯进去下战书?”

段蓝泉气闷的看了他一眼,忽然看到荣春堂门口那两个验票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是两点二十六,距离戏院开锣只剩四分钟。

“既然已经来了,哪有怂回去的道理!”

程小楼抬头挺胸,将头上的雉翎一抖,随手挽了个枪花便大步朝对面的戏院走去。

“我靠!小楼,你等等我!”

段蓝泉发狠着爆了句粗口,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哟,这不是被烧了铺盖的七爷么,才几天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您了。”

“九爷,您这都扮上了啊,我怎么记得今儿个没您的戏啊。”

程小楼和段蓝泉一个头戴雉翎手拿花枪,一个拄着拐棍不修边幅,隔着老远那两个临时负责验票的文堂便笑着打趣起来。

这两个家伙看程小楼的眼神非常猥琐,特别是左边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更是一直盯着他屁股看。

“滚一边儿去!”

段蓝泉厌恶的瞪了两人一眼,拄着拐棍就要往里闯。

今天本来就是来下战书砸场子的,他可没工夫跟两条看门狗多费口舌。

“呸!一个被烧了铺盖卷儿的死瘸子,还敢在爷面前咋呼,还真他妈把自己当角儿了。”

那个块头跟段蓝泉不相上下的人一口浓痰吐过来,脸上尽是嘲讽。

“走走走,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跟瘸子和卖屁股的说个毛啊,你也不嫌降低自己的身份。”

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最后瞥了程小楼一眼,故意粗着嗓门大声说道。

“操!老子弄死你!”

段蓝泉听到卖屁股的这四个字,怒吼一声抄起拐棍就要上去拼命,然而他这一急就忘了自己断了一条腿这件事,刚窜出两步身子便一歪,不受控制的就朝旁边摔去。

“师兄,当心点儿,别摔了。”

程小楼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将他扶住。

008 出手教训

“早就听说你们俩有基情了,以前我还没不信,现在我总算是信了。”

大块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被程小楼搀着的段蓝泉,又看了看戴了雉翎平添三分妩媚的程小楼,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满是暧昧。

“师兄,当心,别摔了~~太肉麻了,真他妈恶心!”

尖嘴猴腮的那家伙嗲着嗓子学着程小楼的样子,一脸的嫌弃之色。

“猴子,大块,你们谁他妈再敢胡乱编排小楼一个字,老子弄死他!”

段蓝泉死死瞪着两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哎哟喂,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我好怕怕哦。”

“有种你过来试试,爷保证把你左腿也打断!”

猴子和大块对视一眼,笑的越发肆无忌惮了,两人一唱一和的丝毫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吴满屯门下九个徒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段蓝泉和程小楼一样这般亲近。

真要说起来,他们俩跟另外七人关系都很一般,甚至还跟其中某些人结了很大的梁子。

特别是二师兄文松,从小就跟段蓝泉不对付,还老喜欢欺负程小楼。

据程小楼所知,当晚正是文松在吴满屯的吩咐下打断了段蓝泉一条腿。

而这两个一个劲儿嘲讽奚落程小楼和段蓝泉的家伙,平时在戏班里总喜欢跟在文松屁股后面,一直都以他马首是瞻。

“师兄,跟这种下三滥犯不上置气。”

程小楼轻轻一笑,一把拉住了又要拿着拐棍往上扑的段蓝泉。

“你他妈……啊!”

尖嘴猴腮那家伙听到程小楼骂他们下三滥,刚准备骂回去时突然觉得眼前红缨一闪,紧接着便捂着嘴惨叫着摔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猴子感觉自己的嘴疼得一点知觉都没了,下意识松开手低头一看,手里到处都是血,几颗带血的黄板牙怎么看怎么眼熟。

“沃德牙!沃德牙!啊!”

最初的麻木之后,紧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疼。

猴子用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被程小楼一枪戳掉了几颗门牙的嘴,带着哭腔满嘴漏风的低声哀嚎起来。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嘴真的很臭吗?”

程小楼将头顶的雉翎一抖,上前一步又是一枪抽在猴子脸上,啪的一声将他抽的又吐出了几颗泛黑的大牙。

他手上的花枪枪头采用的是包银工艺,不尖,没开刃,扎不死人。

虽然不致命,但用力抽在人脸上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程小楼,你敢在荣春堂门口当众行凶?!”

程小楼出手的速度极快,而且干净利落,等大块反应过来的时候,猴子已经满嘴是血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凶?你是说像现在这样吗?”

“啪!”

程小楼望着色厉内敛,瞪大眼睛朝后退了几步的大块,忽然笑了起来。

不等对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银制枪头便准确的戳在了他的嘴上。

后者只感觉嘴唇一麻,紧接着便感觉脸上一疼,脑袋嗡的一下就懵了。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时,嘴巴和半边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牙都被打掉了十几颗。

“其实,你的嘴也很臭呢。”

程小楼冷笑着扫了他们俩一眼,转身折回去扶着一脸呆滞的段蓝泉便朝门口走去。

“对了,如果你们想报警的话我随时欢迎,我正愁那晚的事没人给我作证呢,呵呵。”

临进门的时候,程小楼忽然停下脚步丢下这句话,然后便扶着段蓝泉头也不回的进了戏院。

荣春堂戏院是一个二层楼的戏园子,进门先是一个小天井,天井后面才是听戏的地方。

程小楼和段蓝泉刚进去,不远处的戏台上便响起了密集的锣鼓点儿,紧接着便有几个做猴子打扮的半大孩子在戏台上翻着跟头蹿了出来。

这些半大孩子的跟头翻得着实不错,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不知是谁叫了声好,戏园子里顿时人声鼎沸,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人还不少,座儿怕是卖的有七八成吧。”

程小楼朝四处打量了一眼,心里不禁隐隐有些激动。

荣春堂两层楼加起来通常能坐八九百人,就算座儿没满,这会儿应该也有六七百人的样子。

这么热闹的场面,他前世唱了半辈子京剧都没见过几次。

“小楼,你的花枪什么时候耍的这么厉害了?我刚才甚至都没看清,那两个王八蛋就被你打的满地找牙了。”

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段蓝泉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直到现在他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从小被人叫做“二姑娘”的小师弟,居然会有那么狠的手段。

而且他的枪法既犀利又漂亮,程小楼刚才动手的时候,他恍惚以为看到了那位替父从军的巾帼女将花木兰呢。

“以前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偷偷练的。”

程小楼笑着随口解释了一句,抬脚就往里面走,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聊。

程小楼前世出身梨园世家,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入了这一行,他祖上的师傅有武艺在身,而且还不弱,他祖上主攻武生,自然连师傅的武艺一并学了,而且还一辈一辈的传了下来。

随着几代人的摸索和发展,程家渐渐将武艺融入京剧之中。

所以程小楼从小学戏的时候便开始站桩练拳,刀枪棍棒样样都学,尤以刀枪最精。

如果真动起手来,前世那些所谓的某某拳传人,某某高手,某某弟子,在他手上恐怕撑不了十招。

段蓝泉忽然感觉从医院出来后的程小楼变了,以前的他就算有这一手功夫,也绝对没有这么狠的手段。

“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不用担心小楼再被别人欺负了。”

段蓝泉深深的看了一眼程小楼略显单薄的背影,拄着拐棍紧杆几步追上去小声提醒道:“这儿是吴满屯那老狗的老窝,一会儿当心点,如果真起了冲突你就自己先跑,这么多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程小楼心里一暖,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握紧手中红樱花枪,一手轻柔的扶着他,身体笔直如枪的缓缓朝戏台走去。

009 下战帖

戏台上随着锣鼓点儿翻跟头的半大小子一个个又翻着跟头回了幕后,锣鼓点儿先是歇了片刻,紧接着又以轻缓的节奏重新敲了起来。

常到戏园子听戏的老戏迷们都知道,这是堂会要正式开始的节奏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戏台静等着开场。

锣鼓点儿的节奏慢慢快起来,戏台左侧的帘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挑起一角,小兰玉和安天奎都默数着鼓点节奏准备登台。

“都准备好了,跨刀的一会儿跟紧点儿,别像上次那样落了拍子。”

一名长靠武生打扮的安天奎朝身后负责跨刀的几人看了一眼,压低嗓子最后提醒道。

“放心吧,这次保证不会落拍子了。”

有人小声回了一句,已经拿起道具准备上场了。

出演蓬莱仙的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安天奎和小兰玉已然是太和春戏班的台柱子,在这绵山城也勉强算得上小角儿,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给他们跨刀配戏的。

而且打蓬莱仙演的第一场起,上座率一直都很不错,每演一场大伙儿也能拿到一笔不错的封银,自然更加捧着安天奎。

“准备!”

胡琴一起,专门负责撩帘子之人已经用半截细竹竿将帘子挑了起来。

可就在此时,鼓点突然一停,连带着胡琴和其他乐声也一并停了。

“你们看,那两人是谁啊?戴着雉翎拿着花枪,可不像是来瞧戏的呀。”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整个戏园子轰的一声便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沿着戏台正前方那条过道一步一步朝戏台子走过去的两人。

程小楼一身月白长衫,头戴雉翎,手拿花枪,段蓝泉拄着拐棍,一瘸一拐。两人确实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瞧戏的模样。

戏台上负责司鼓的那名乐师一眼便认出了程小楼和段蓝泉,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一时分了神,忘了落下手中的鼓棒。

“戴翎子的那人是哪家戏班的,长的还真俊嘿。”

“一看就是唱旦角儿的,头戴雉翎手拿花枪,这是刀马旦的架势啊。”

“眼瞅着蓬莱仙就要开场了,这个时候冒出来,分明是要砸场子啊。”

“荣春堂这是得罪人了吧,嘿!这下有好戏看了。”

……

随着程小楼和段蓝泉一步步靠近戏台,四周的戏迷热闹的议论过后反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

“师弟,咱们这下玩大发了。”

被六七百人同时盯着,段蓝泉感觉自己路快不会走了,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别慌,我心里有数!”

程小楼扶着他胳膊的左手暗暗用力捏了捏,目不斜视,步子依然不急不躁。

眼前这种局面他早就预料到了,而且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如果不把太和春戏班和吴满屯顶到墙上,他真担心对方不会答应轧戏。

本来都已经马上要登场的安天奎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出戏,就这么被耽搁了,心里那个气啊。

不说别的,单单是脸上的脸谱都描绘了半个多小时。

“段蓝泉和小九到底想干什么?他们这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安天奎气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脚一个将这两人踹出去。

可他不敢那么做,只能瞪着眼在后面看着。

这个时候要是冲上戏台,那可就是冒场,这是大忌!

“抱歉,打扰大家的雅兴了,我们兄弟二人在这里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距离一人高的戏台还有十来步时,程小楼停下脚步转过身冲众人拿着花枪抱拳一礼,微微躬身先道了个歉。

顿了顿,他接着朗声说道:“我叫程小楼,这是我师兄段蓝泉,我们曾经都是这太和春戏班的人,唱蓬莱仙的安天奎安老板,就是我们的大师兄。”

“原来是小安老板的同门师弟。”

“以前怎么不知道太和春戏班还有这么俊秀的旦角儿?”

“这是要同门相残的节奏么。”

一听到他说是安天奎的同门师弟,台下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妈的!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几个还他们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师傅啊。”

安天奎又急又气,可外面还有六七百观众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想必大家也看到了,我师兄的右腿断了。可你们知道他的腿是被谁打断的吗?又是谁下的令?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呢?”

随着程小楼一声高过一声的提问,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一些反应快的聪明人甚至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

“你们谁能想到,他的腿是被我们的二师兄文松给硬生生打断的!而那个下令的人,就是太和春戏班的班主,是我们那个只知道藏污纳垢,灭绝人性,猪狗不如,亲手把弟子推向火坑赚黑心钱的师傅,吴满屯!”

程小楼紧紧握着拳头,哪怕他没有亲自体会过那一幕被自己师傅下了药,送给一个脑满肥肠的胖子,像拴狗一样拴着,差一点就被开了后庭的屈辱。但他脑子里有那一晚所有的记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天每次翻开那段记忆,他都不禁浑身发冷,头皮发麻,心中一阵后怕。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早就一枪戳死了那个禽兽。

不给台下那些观众反应和议论的机会,程小楼紧接着从怀里掏出那封提前写好的轧戏挑战书高高举起。

“按照我们梨园行的规矩,我程小楼此时在诸位的见证下,七天之后,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点儿,我要跟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轧戏打擂!”

“就算血溅戏台,我也要为自己和师兄讨个公道!”

程小楼声嘶力竭的说出最后这番话,手腕一翻便将手中的挑战书射在了戏台中间那张用来当作道具的方桌上。

台下先是一静,紧接着便轰的一下沸腾了。

特别是轧戏打擂四个字一出,就连那些五六十岁的老戏迷都激动的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震惊。

010 戏台斗枪

整个戏园子顿时像变成了菜市场一样,几乎每个人都在跟身边的人或兴奋,或饶有兴致的大声议论着程小楼刚才说的那番话。

绵山梨园界已经十几年没有发生过轧戏打擂这种事了,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点燃那些戏迷的兴奋神经。

更别说轧戏还是由徒弟向师傅发起的,同时还带着措辞又凶又狠,不留丝毫余地,彻底撕破了脸的指控。

至于程小楼所说是否属实,所有人都在猜测,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得出结论。

但轧戏打擂的挑战书,却是实实在在的发出来了。

接下来,就看太和春戏班怎么应对了。

是接受还是拒绝,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瞪大眼睛瞧着呢。

“轧戏打擂……那小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安天奎在帘子后面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既惊又怒,气的胸膛都快炸了。

“大师兄,小九这是要欺师灭祖啊,我去废了他,现在就当着绵山城老少爷们的面清理门户!”

一脸阴沉的文松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后台,手里也抄着一根银制花枪。

刚才程小楼可是已经点了他的名字,现在外面闹哄哄的人群中,不时还有人提到文松这两个字呢。

“已经通知师傅了,等他老人家来了再做定夺。”

安天奎沉着脸想了想,还是勉强压下了立刻冲出去狠狠收拾程小楼和段蓝泉一顿的冲动。

现在戏园子里有六七百双眼睛盯着,在他看来无论怎么应对,丢的都是太和春的人,折的是他安天奎的面子。

毕竟,今天这一出可是他的戏,外面所有戏迷可都是冲着他来的。

稍有不慎,他这几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名声可就全废了。

“大师兄!人家都打到咱们戏台跟前了,这么多人瞧着呢,绝对不能这么干看着。”

文松撂下这句话后,提着花枪就冲了出去。

“老二,回来!”

“坏了,看来今天是收不了场了!再去问问,师傅到哪儿了?”

安天奎见势不对伸手抓了一把,可文松的动作太快,他一把抓了空。

无奈之下,安天奎只能让人去催吴满屯尽快赶过来,让他来主持大局。

轧戏打擂这件事有多严重,他比这些个二十岁出头的师弟们更清楚,一不小心就会让整个戏班掉进万丈深渊,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程小楼扔在戏台上的挑战书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安天奎说什么都不敢去接。

“小九,你好大的胆子,连这种欺师灭祖的事都做得出来,今天我就替咱们太和春清理门户!”

提着花枪冲上戏台的文松枪头一抖,啪的一下来了个干净利落的亮相,气沉丹田,做怒目金刚状。

“好!”

台下也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这个时候竟然还扯着嗓子喝了一声彩,顿时将现场气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文松,老子今天弄死你!”

段蓝泉一看到戏台上的文松,顿时眼睛都红了,抄起拐棍就要上去跟他拼命。

“师兄,你的腿伤了,交给我!”

程小楼抬手将他拦下,枪头在地上一点,双腿发力,借助枪身的反弹之力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便纵身跃上了一人多高的戏台。

跃上戏台后他身体随惯性一转,左手扶雉翎,右手提花枪,啪的一下便来了个脆落的亮相。

“好!”

程小楼这一手顿时博了个满堂彩,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好漂亮的身段工架,没想到太和春戏班还藏了这么个好苗子。”

“瞧他上台的利落劲儿,身上肯定带着功夫。”

“厉害!就冲这一手,今儿个的票价就不亏。”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程小楼只是一个登台的动作,便让很多老戏迷瞧出了几分他身上的功夫。

帘子后面的安天奎和小兰玉也被他刚才那个动作吓了一跳,显然谁都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小九打小学的不是旦角儿么,而且主攻的是以唱功和念白为主的青衣,他刚才登台的动作可是我们武生的功夫啊。”

安天奎呆了一下才眼角直跳的纳闷自语,脸色变的更加难看起来。

程小楼刚才那一手安天奎自问也能够做到,但很难做到像他那么漂亮。

不仅是帘子后面的安天奎被程小楼这一手惊住了,拿着花枪站在戏台正中的文松也是一脸闷逼,显然也被惊的不轻。

“小九,你隐藏的可真够深的,一起学戏十来年,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还偷学了武生的功夫,难怪胆子这么大,连欺师灭祖的事都敢干!”

最初的震惊过后,文松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握枪的双手更紧了。

“吴满屯丧尽天良,这些年干了多少龌龊事你比我更清楚,而你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助纣为虐,今天我就先替七师兄报了他的断腿之仇!”

程小楼盯着文松冷声喝骂之后,左手一松,那根被他拿在手里的六尺雉翎一下子便抖直了,越发将他衬托的英武不凡。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起鼓!斗枪!”

文松手腕一抖,枪头猛的一颤,瞬间化作吐信的毒蛇。

程小楼前世的梨园行当里可没有斗枪这种规矩,斗枪是这个世界武生跟武生之间一种争戏的特有方式,为了争夺某一出戏的唱大轴资格,一般发生在同一个戏班却又互相不服的武生身上。

程小楼还以为文松会直接抡枪跟他在台上放对呢,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斗枪。

“这家伙比记忆中要鬼精的多啊。”

他深深看了文松一眼,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忌惮来。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便宜二师兄只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做事冲动的蠢货,现在看来文松要比他想象中聪明的多。

同戏班师兄弟在戏台上斗枪,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就算当众断了对方的手脚,也不会触犯这个世界的法律。

今天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绵山梨园界,如果文松在台上斗枪赢了程小楼,甚至趁机废了他,轧戏打擂自然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他太和春文松之名,也必然会很快响彻整个绵山梨园界。

011 抚美髯,扮关公

“当当当当……”

鼓点缓缓响起,文松右手拿着花枪,左手作骑马拉缰之势,以程小楼为中心一步一步的动了起来。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正好踩在鼓点上,工架打开,颇有几分古代将军在两军对阵之时打马而出的气势。

台下的喧闹之声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整个戏院里一时间只剩下越来越急促的鼓点。

从始至终程小楼都只是静静地站在戏台中央,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持枪,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突然,鼓点如雨点一般急促,一步步围着程小楼已经转了两圈的文松一声暴喝,手中的花枪一抖便朝他胸前猛然刺了过去。

“啪!”

眼看即将被这一枪扎中时,一直长身而立的程小楼手腕一翻,手中的红樱花枪便稳稳挑开了对方蓄势已久的一枪。

两根花枪徒一接触,文松就感觉一股大力从枪头上传来,震的他虎口都麻了。

“好大的力气,小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文松眉峰一挑,不着痕迹的把左手也握在枪杆上,踩着鼓点一脸凝重的迅速退了几步。

“好!”

两人虽然只是一击即退,还是搏得了台下观众雷鸣般的喝彩。

下面坐着的大多数都是老戏迷了,戏台上的两人到底是做戏还是动真格的,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负责敲鼓的乐师也是在梨园行里混迹多年的老师傅,非常善于把握节奏。

文松一击即退之后,鼓点节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待台下观众的喝彩声过了,他才再次加快鼓点,仿佛战场上的战鼓一般,催促着台上两人该打第二回合了。

“不管是突然了开窍,还是一直在故意隐忍,我今天都必须收拾了他才行!”

文松暗暗咬牙,将手中的花枪抖出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左手抚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美髯,怒目圆睁的大喊道:“哇呀呀呀呀……”

他口中的每一个“呀”字都正好落在鼓点上,脚下急奔,手中花枪一抖,枪头直取程小楼面门。

“老二这是把花枪当成了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在使啊。”

帘子后面的安天奎瞳孔一缩,哪怕隔着十几米远,他都感觉到了文松这一枪的威势。

如果画上关二爷的脸谱,贴上美髯,再把花枪换成青龙偃月,这一枪刺出的文松还真有三分关二爷的神韵。

“一直听说二师兄酷爱扮演关二爷,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如果能排一出关二爷的戏,说不定二师兄能一举成角儿。”

从程小楼和段蓝泉进戏院下战书到现在,一直都只是在旁边安静看着的小兰玉,此刻看到文松这一副神似关二爷的扮相,也忍不住微微有些惊讶的轻声说道。

安天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时,文松这一枪距离程小楼面门已经不足三尺了。

面对文松以花枪为青龙偃月刀的这一击,程小楼的脚下仍然像是生了根一样,丝毫就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

“小心!”

“吓傻了?”

“卧槽!”

……

枪尖越来越近,转瞬就到了眼跟前。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距离戏台最近的段蓝泉更是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在下面大声提醒。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文松自己都被程小楼一动不动的反应吓的脸皮一抖,整颗心都不禁为之一紧。

这一枪他可是出了全力,哪怕枪头是银制的,也没有开锋,如果真戳到脸上,恐怕也会戳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来。

然而文松并不是真正的关云长,还远远达不到将手中兵器如臂使指的境界。

他就算是想收回这一枪,此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靠!”

关键时刻文松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字,手中的花枪便已经刺了上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应该在程小楼脸上戳出一个血窟窿的枪头,却险之又险的贴着他鼻尖刺过。

与此同时,文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感觉右腿膝盖一疼,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重重摔在了戏台上。

“好!”

戏院里先是一静,紧接着便爆发出了疯狂的叫好跟喝彩声,其间甚至还时不时响起几声高亢嘹亮的口哨声。

“牛!太他妈牛了。”

“我决定了,从今儿个起,我捧定他了。”

“哈哈,这么俊秀的关二爷,我还是第一次见。”

……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被程小楼这一个亮相给镇住了,就连戏台上帘子后面的安天奎都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一脸的目瞪口呆。

刚才那一瞬跟程小楼对枪的文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幕后和台下众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他刺出的花枪即将刺中程小楼面门的瞬间,后者仰面看天,枪头几乎是贴着他鼻尖刺过。

躲开这一枪之后,程小楼左腿膝盖呈九十度弯曲,右脚闪电般踢出,一脚踢在文松膝盖上,顿时将他踢的一屁股摔了回去。

踢飞文松后,台下观众便看到程小楼保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随着鼓点节奏以慢动作侧脸抚美髯,同时神情肃穆,双眼有神,“啪”的一下给了众人一个关二爷的经典亮相。

“小楼,干的漂亮!”

同样被程小楼这一个关二爷亮相震住,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的段蓝泉,兴奋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文松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看程小楼的目光又恨又凶,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要吃人似的。

“程小楼,我他妈废了你!”

当众丢了脸的文松怒吼一声,撰着枪杆就朝程小楼扑上去,这次连鼓点都不再管了。

程小楼眼底闪过一道狠辣,瞬间站直身体,红樱花枪一横一挑便挡下了他这暴怒一击。

就在文松再次扑上来时,程小楼拄着花枪用力一压一松,被绷成弯月的枪杆“啪”的一声就抽在他脸上,当场将文松抽的脑袋一懵,砰的一下砸出三四米远。

“你欠师兄的那条腿,今天我就替他收回来!”

程小楼转头朝台下的段蓝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提着花枪一步步朝文松走了过去。

012 脱裤子,家法伺候!

“大师兄,快阻止他啊!”

“小九,这么多人看着,你可别乱来啊!”

文松望着面如寒霜一步步靠近的程小楼,再也顾不得半分面子,一边色厉内敛的大声求救威胁,一边拖着被打伤的身体像虫子一样往后蠕动。

“程小楼,众目睽睽之下你敢行凶?!”

躲在帘子后面的安天奎狠狠瞪了文松一眼,哪怕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站出来。

安天奎一现身,小兰玉和几名扮上的戏班弟子也紧跟着他上了戏台。

“当众行凶?大师兄这话从何说起呢,刚才各位老少爷们可都听的清清楚楚,文松自己说的要跟我斗枪。”

程小楼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安天奎和他身后几人一眼,着重在面若桃花的青衣小兰玉脸上停留了两秒。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是斗枪,自然也就不存在行凶一说。

“我认输!”

让程小楼为之愕然的是,他话音刚落文松便扯着嗓子干脆认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卧槽!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儿?”

程小楼极度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郁闷的差点吐血。

“听到了吧,他既然已经认输,那斗枪也就结束了,现在你要是再敢乱来,后果自负!”

安天奎饶有深意的朝文松看了一眼,底气一下子足了不少。

他甚至隐隐期待程小楼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废了文松。

吴满屯门下的几个弟子,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吴满屯无后,偌大的戏班和这么大一家戏院在安天奎他们这些弟子眼里,那可是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谁都想一口叼在嘴里。

程小楼要是把文松废了,对他来说就等于少了个竞争对手。

“小楼,沉住气,千万别冲动啊,没必要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

段蓝泉赶紧在下面提醒道,生怕他冲动之下真做出什么傻事来。

在文松已经认输的情况下,再打断他的腿,那可就是蓄意伤害了,把警察招了来说不定还要被关进去吃几天牢饭,轧戏打擂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这家伙还真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啊,见有利可图立马就跳出,看到情况不对又想都不想就装怂认输。”

紧了紧手中的红樱花枪,程小楼用力深吸了口长气,这才勉强将心里的那一丝暴虐暂时压下来。

“早晚有一天打断你的狗腿!”

用枪头虚空指了指文松的鼻子,程小楼撂下这句话纵身一跃便从戏台上跳了下来。

“记得提醒吴满屯,七天之后的下午两点,我会准时登门!”

冷冷丢下这句话之后,程小楼便头也不回的扶着段蓝泉,在几百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荣春堂戏院。

荣春堂惹出这么大的热闹,买了票的那些个戏迷谁也没心思再听安天奎和小兰玉那出蓬莱仙了。

程小楼和段蓝泉前脚一走,很多人就挥着戏票嚷嚷着退票。

正当安天奎焦头烂额的不知该怎么处理时,一身黑色绸缎长衫的吴满屯终于从家里赶了过来。

一文不少的把所有人的戏票退了,又陪着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总算把戏迷们安抚住。

陪笑将最后一位戏迷送出去后,已经快下午四点半了。

“你们几个没用的废物,都给我滚进来!”

望着最后那名戏迷的背影从大门口消失,吴满屯的老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狠狠瞪了安天奎和文松一眼,转身就朝后院走。

安天奎和文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轻哼一声,都低着头屁颠屁颠的赶紧跟了上去。

连已经算的上小角儿的安天奎都不敢吭声,那些个戏班里的普通弟子就更不敢说话了,一个个期期艾艾的缩在后面,苦着脸也只能跟进去。

在这一干太和春戏班弟子当中,只有小兰玉显得最为平静,似乎这些事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我太和春这么大一个戏班子,上上下下加起来二十多号人,居然被小九和段蓝泉那个瘸子打上门来压的头都抬不起来,还他妈让人家把轧戏打擂的挑战书都给留了下来,太和春的脸都被你们这群废物给丢尽了!”

一进戏院后院,吴满屯就再也忍不住的指着安天奎等人鼻子大骂起来。

吴满屯今年五十岁出头,身材高大,面白无须,声音略微有些细,发火骂起人来嗓音就更尖了。

或许是打小唱戏养成的习惯,他哪怕是骂人也带着一股子京剧独有的腔调,手上还下意识捏着兰花指,顿时就暴露出了他曾经也是一名旦角儿的事实。

被指着鼻尖骂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挨到他停下喘气的空挡,安天奎赶紧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苦着脸解释。

“师傅,这事儿还真是邪门的很,您是没看到,小九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且不说他敢上门撒野,单说他身上的武生功夫,恐怕没有十年八年的勤学苦练就出不来,老二上去跟他当台斗枪,连三招都没撑住,就被打的跪地求饶。”

安天奎的语速很快,这是从小念白练出来的嘴上功夫,语速虽快,吐字却不含糊,每个字都咬的清清楚楚。

“大师兄,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谁被打的跪地求饶了?我跪地了吗?我求饶了吗?我承认,确实不是小九的对手,但我至少敢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维护戏班的脸面。”

“可你呢?身为戏班大师兄,在人家打上门来的时候,却躲在帘子后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到安天奎话锋一转就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上眼药,文松也不甘示弱的立马跳出来反唇相讥,大声数落对方之前的不敢作为。

“够了!”

吴满屯脸色越来越阴,一声咆哮吓的两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我他妈怎么教出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来,真是气死我了!”

吴满屯捏着兰花指分别戳了戳两人的脑门,眼角直跳。

“你们两个都给我把裤子脱了趴在长凳上,兰玉,去取家法来!”

听到取家法这三个字,哪怕已经二十好几的安天奎和文松都被吓得一哆嗦,脸上没来由的浮上一抹恐惧之色。

“师傅,我错了,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文松眼珠一转,赶忙舔着脸凑到吴满屯面前陪笑认错。

“脱!裤!子!”

吴满屯冷冷一笑,声音发寒的一字一顿重复道。

013 都不是省油的灯

文松被吴满屯一个眼神瞪回去,只能欲哭无泪的脱了裤子,乖乖抱着一条大长凳上趴着。

那白晃晃的大屁股上,依稀还能看到几条纵横交错的鞭痕。

“师傅,您消消气,要打要罚怎么着也得等七天以后轧戏完了呀。”

安天奎头皮一阵发麻,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做着最后的挣扎。

眼瞅着过完年就满二十五岁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被扒光裤子打屁股,这让他大师兄的脸往哪儿放?

要知道这后院里此时可有二十多号人看着呢,像小兰玉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也有七八个。

真要被扒了裤子打屁股,安天奎估计连死的心都有了。

“你还有脸提轧戏?!你知道不知道轧戏意味着什么,稍有不慎我们整个戏班都得赔进去!”

“没用的东西!脱了裤子趴下!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老子辛辛苦苦拉起来的戏班早晚有一天得败在你们手上。”

安天奎不提轧戏还好,一提到这两个字吴满屯就只觉得一股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抬腿就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他当时要是在戏院里,说什么都要将程小楼和那封挑战书扔出去。

堂堂太和春戏班的大师兄,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一顿鞭子。

好在他最后那番话倒也点醒了吴满屯,碍于七天后的轧戏还需要他上场,倒也没有真正下狠手。

可饶是如此,安天奎还是被扒了裤子结结实实的抽了三鞭子。

这几鞭子下去,他的脸比屁股还红,火辣辣的仿佛要渗出血来。

跟他比起来,文松就惨的多了,一顿鞭子过后,他白嫩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血淋淋的看着都害怕。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吴满屯让其他人抬着文松滚出了后院,只把安天奎、小兰玉和一名剃着光头,头顶上纹着一张彩色京剧脸谱的青年留了下来。

吴满屯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翘着兰花指擦了擦挥鞭子累出来的汗,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接过小兰玉递过来的象牙白玉烟斗含在嘴上,把玩着小兰玉白嫩修长的左手撇了面前的两人一眼。

“都说说,小九儿和那个死瘸子搞出的轧戏打擂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安天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被吴满屯握在手上把玩的那只手玉手,然后才撅着屁股忍着痛说道:“就算小九儿这些年一直隐忍,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师傅您调教出来的,轧戏他能赢得了咱们?”

吴满屯放开小兰玉的小手,靠在躺椅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看向脑门上纹着脸谱的光头青年问道:“六儿,你怎么看?”

光头青年是吴满屯门下九个弟子中天赋最高,却最为叛逆的一个。

从小就不合群,做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也是九个师兄弟当中挨打挨的最多,对吴满屯的各种惩罚手段最不以为意的一个。

吴满屯曾经亲口说过,小六潘玉是他门下九个弟子中最有可能成角儿的一人。

奈何他从小就极为叛逆,不服管教,有一次甚至差点被活活打死,可就算是如此,潘玉学戏仍旧朝三暮四,生旦净丑挨个儿学了个遍,最终学了个杂而不精。

若非如此,蓬莱仙这出戏就落不到安天奎头上了。

潘玉戏没学出个名堂,却因为从小就爱好勇斗狠,办事有手腕,慢慢成了吴满屯的左膀右臂,经常帮他打理一些戏班和戏院的事情。

“按照两位师兄所说,小九手上的功夫恐怕已经超过了我们所有的师兄弟,要说他是从小自己偷偷练的,打死我都不信。”

“如果我没猜错,小九恐怕几年前就暗中拜了别的师傅,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也是他身后之人暗中策划,最终目的便是要整垮我们戏班。”

“甚至,就连师傅你的那些……小九和他背后的人都恐怕都知道的不少。”

潘玉掏出一根香烟点燃,非常随意的在长条凳上坐下侃侃而谈。

听完他这番话,吴满屯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阴沉,拿着象牙白玉烟斗的右手青筋都突了出来。

“六哥说的有道理,九儿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小七如今也断了一条腿,就凭他们俩恐怕还翻不起这么大的浪。”

小兰玉将修长娇嫩的双手搭在吴满屯肩上,一边轻轻为他揉捏,一边吐气如兰的说道。

“爷在梨园行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敢在背后撺掇着小九儿跟我轧戏!”

吴满屯猛然坐直身体,大刀金马的坐在躺椅上冷声说道。

“六儿,你这几天给我盯紧了小九儿和段蓝泉,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后手,有可能的话把躲在后边儿的耗子也给我揪出来。”

皱眉沉思片刻,吴满屯不轻不重的磕了磕烟斗,抬头看着潘玉吩咐道。

“知道了。”

后者抖了抖烟灰,叼着半截香烟摸了摸头顶上的脸谱纹身就吊儿郎当的转身出去了。

“天奎,兰玉,这几天你们再好好练一练蓬莱仙这出戏,七天后的轧戏就唱这一出。”

顿了顿,吴满屯站起身子又非常严肃的盯着安天奎和小兰玉叮嘱道。

“师傅放心,这几天我一定跟兰玉好好练戏。”

安天奎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小兰玉什么也没说,只是轻笑着微微颔首。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也敢跟爷斗,这次我非彻底收了你们的饭碗不可!”

吴满屯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背着双手快步离开了。

直到确定他确实走了以后,安天奎才重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他的那把躺椅上。

“哎哟!”

安天奎屁股一沾躺椅,怪叫一声又弹了起来,疼的脸都白了。

“老东西下手还真他妈够狠的,老子屁股都差点被打开花了。”

压低嗓子狠狠骂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把屁股放在椅子上。

隔着门朝外面张望了两眼,再次确定没人后,安天奎一把攥住小兰玉的一只手愤愤不平道:“每回看到老东西占你便宜,我特么就想弄死他!”

“咯咯咯……你要真有这个胆子,我就是你的。”

小兰玉掩嘴轻笑,任由他把玩自己的玉手。

一转头,依稀看到门口闪过了一个纹着脸谱的后脑勺。

014 堂堂正正

短短三天时间,程小楼到荣春堂登门斗枪下战书的事,就在绵山梨园界闹的沸沸扬扬。

不光是那些梨园行里的戏班弟子和角儿,就连很多喜欢京剧的戏迷都听说了轧戏打擂之事。

与此同时,备受热议的还有不知从哪儿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些消息无一例外全都跟太和春戏班,和戏班班主吴满屯有关。

什么戏班藏污纳垢啊,班主吴满屯跟门下弟子媾和啦,吴满屯好男风尤其喜欢跟几个壮汉玩捆绑刺激游戏啦,吴满屯虐待徒弟草菅人命啦……

每一条小道消息都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虽没有实际证据,但很多人都怀着无风不起浪的态度看待。

这样一来倒是无意中让吴满屯和他的太和春戏班火了一把,整个绵山梨园界的人都知道了吴满屯这个透着一股子浓烈乡土气息的名字。

段蓝泉的出租屋里,程小楼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试听刚录好的京剧伴奏,段蓝泉兴冲冲的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推门进来咧嘴大笑道:“小楼,吴满屯那老狗这次是彻底栽了,你看看这个!”

程小楼下意识抬眼朝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看去,入眼的第一张照片便是吴满屯坐在躺椅上搂着一名青衣扮相的妙龄女子。

这名青衣打扮的女子脸上虽然化着脸谱,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吴满屯怀里的青衣,正是半年前带艺进戏班的小兰玉。

“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有一腿,以前不是听说小兰玉跟大师兄安天奎是一对儿么?”

程小楼拿着手机滑动手指,后面几张都是吴满屯和小兰玉的暧昧照片。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谁发在群里的,能搞到这种照片的肯定是那老东西身边的人。”

段蓝泉笑的非常解恨,有人在暗中帮忙爆吴满屯的黑料,他比谁都开心。

程小楼看完照片,又看到几条群里弹出来的消息,全都议论着吴满屯和太和春戏班。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快速滑动手指翻看历史消息,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段蓝泉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一脸解恨的抽出根烟点燃兴奋道:“吴满屯那老东西这次可算是臭大街了,不管轧戏的结果怎么样,他这辈子都很难翻……”

“够了!”

他正说的起劲,突然被一道厉声大喝把后面的话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不知何时,程小楼已经黑着脸站起来严厉至极的盯着他。

段蓝泉一迎上他的眼神,就不禁下意识缩了缩脑袋,整个人都懵了。

“怎……怎么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段蓝泉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一头雾水的低声问道。

“师兄,群里这些关于太和春戏班和吴满屯的小道消息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程小楼紧紧皱着眉头,一张俊脸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嗨,你说这些事啊,当然是我放出去的呀,我跟你说,现在整个绵山梨园界都已经知道了吴满屯的那些丑事……”

段蓝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浑身一松,不以为意的靠在沙发上叼着烟得意的笑了起来。

“师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

程小楼太阳穴狠狠跳了跳,强压住一肚子邪火质问道。

“你这几天不是忙着准备轧戏的事嘛,你也看见了,师兄现在就是半个废人,大事帮不上忙,只能干点散布消息的小事。”

段蓝泉拍了拍那条打了石膏的断腿,笑的既苦涩又不甘。

程小楼一滞,到了嘴边的责怪再也说不出口了。

“呼……”

“师兄,咱们梨园弟子应当心正、眼正、身正,报仇也应该在戏台上光明正大的赢了对手,而不应该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轻轻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劝诫道。

前世打小第一天学戏时,爷爷就告诫过程小楼,身在梨园行,最重要的便是记住“堂堂正正”这四个字。

做人唱戏都堂堂正正,才有可能成为受人敬仰的角儿。

段蓝泉的所作所为显然违背了堂堂正正的原则,就算要向世人揭露吴满屯的种种劣行,在程小楼看来也应该在轧戏之后。

而且段蓝泉这般暗中放小道消息的手段,他也并不认同。

程小楼这番话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段蓝泉叼在嘴上的香烟燃完,差点烫到嘴唇时,他才默默将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拄着拐棍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去。

程小楼也立刻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临出门时,段蓝泉忽然转头冲他笑着说道:“小楼,师兄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打心眼儿里为我好,不想让我毁了心性。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们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赃事儿,这些赃事儿也总得有人去处理。”

“九儿,在这个世上现在只有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了,我断了腿,被烧了被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有机会成角儿,师兄希望你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所以,那些赃事儿就让我来做吧。”

这番话说完,段蓝泉留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推门便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程小楼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师兄,你怎么那么傻呀!”

他愣愣的望着锈迹斑斑的老旧铁门,慢慢蹲在地上,心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抽着抽着的疼。

从小跟段蓝泉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幕又一幕。

八岁那年刚被送到戏班,他不小心打碎了吴满屯的茶杯,是段蓝泉主动站出来替他背锅,那一次,他屁股上挨了十鞭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一个星期下不了床。

十岁那年,安天奎和文松他们喊他二姑娘,要扒他裤子时,是段蓝泉抄着棍子救了他,那一次他被安天奎他们打的鼻青脸肿。

十三岁那年,戏班子里有个老光棍想对他不轨,被段蓝泉一搬砖开了脑袋,那一次他被吴满屯打折了一条胳膊,两个多月才彻底痊愈。

十五岁那年……

十七岁那年……

十八岁那年……

“师兄,终有一日我要让你成为柳凤英柳老板都要向你竖大拇指的角儿!”

程小楼用食指一点点擦掉眼角的泪痕,捏紧拳头暗暗在心里发誓。

015 重赏之下

接下来的几天段蓝泉每天仍然早出晚归,就连程小楼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关于太和春和吴满屯的黑料如雪花片一样,每天都在绵山梨园行里乱飞,而且每天都有新鲜黑料被爆出来。

吴满屯用了几十年苦心经营起来的戏院,这几天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每天的上座率连一成都保不住。

距离定下的轧戏之期还剩两天时,已经半隐半退,专心在家教徒的张之火突然站出来公开发声,表示轧戏当天会带着徒弟亲临现场观摩学习。

张之火虽然已经有十来年不曾登台唱戏了,可他的名头在绵山梨园界还是很响的,特别是在老一辈人当中,他说的话分量极重。

张之火公开表示要亲临现场见证轧戏打擂不久,又有几位称得上角儿的梨园前辈和这几年崛起的新贵,也表示届时会到现场瞧戏。

如此一来,轧戏之事越发引人关注,隐隐间震动了整个绵山梨园界。

到了第六天,吴满屯干脆让人暂时关了荣春堂,且不说上座率低的令人发指,就算戏院爆满,这个时候他恐怕也没了开锣唱戏的心思。

荣春堂后院,太和春戏班的所有人都聚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一脸愁容?

“师傅,轧戏这件事现在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小迎春,俏三姐,俊海棠,张之火这些跺跺脚整个绵山梨园界都要颤三颤的角儿,都有可能要来瞧戏,这可该怎么办啊!”

承担着明天上台轧戏重任的大师兄安天奎,最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些天下来,吴满屯可谓是被人泼的满头满脸都是屎,迎风都能臭出三里地。

那封轧戏打擂的挑战书,也是下给了吴满屯和太和春戏班,从某个角度来说,跟他安天奎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几天下来,他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还不到二十五岁,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从来没想过要绑在吴满屯这艘穿上一起沉入深渊。

“瞧你那点儿出息!俏三姐她们可是绵山城数得着的角儿,平日里八抬大轿都不一定请的来,如果到时候她们真来咱们荣春堂瞧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小九儿和那个死瘸子呢。”

吴满屯翘着兰花指,捏着白玉象牙烟斗抽了一口没好气的瞪了安天奎一眼,大刀金马的坐在上首冷笑道。

“可是,万一轧戏输了呢?”

平日里只要吴满屯一个眼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安天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胆子也大了几分,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出声问道。

一旦轧戏输了,对戏班里那些小喽啰倒是没什么影响,大不了换个地方换个班子重头再来。

可作为登台唱戏的人,他很有可能将面临着滚出梨园行的下场。

这两年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儿名声,也将化成泡影。

像他这种打小跟着师傅学戏,连初中都没上过的人来说,如果唱不了戏恐怕就只能去搬砖了。

没文化没手艺,除了搬砖还能干啥?

“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小九儿要班子没班子,要戏没戏,就算会两手功夫又怎么样,还能是你的对手不成?”

“明天你和小兰玉只需要正常发挥,我们就赢定了!”

吴满屯作势要将手里的白玉象牙烟斗砸过去,手挥到一半又有些舍不得,抬脚脱下脚上的布鞋就扔了过去,啪的一下在安天奎脸上印了个四十二码的大脚印。

“而且你们想过没有,轧戏赢了之后,咱们戏班的名气必然会拔高好几筹,到时候班子里还怕出不了角儿?现在咱们戏班一张戏票的价格是50到150,平均下来大概是80块钱一张,明天过后一张戏票最少能卖到100块,而且戏院将场场爆满!”

“你们都是戏班的老人了,明儿个这出蓬莱仙表现最好的三个人,我会奖励他们戏院往后的两成红利。”

吴满屯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着重在几名老资格乐师,和安天奎跟小兰玉脸上停留了一下。

在场很多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那可是两成红利啊!

吴满屯名下的荣春堂戏院虽然规模不大,顶多只能容纳八九百人,可架不住每天都开锣唱戏啊,平均算下来上座率大概也有两三成的样子。

就算按照一张票50块钱计算,戏院每天最少也有万儿八千的收入,再加上这段时间蓬莱仙颇受欢迎,戏院每个月的收入都在50万上下。

这样算下来一年可就是600万左右,抛开各项乱七八糟的开支,至少有400万落入吴满屯的口袋。

如果以后戏票价格翻倍,戏院每年的纯利润最少也是千万级别,两成红利就是200万,三个人分200万,每人能到手70来万。

一年70万,在绵山这种地方至少也是小角儿的待遇了。

“班主,您真的会拿两成红利出来分给明天表现最好的三人?”

底下有人压抑不住兴奋的大声确认道。

“当然,除了拿两成红利奖励表现最好的人,戏班里的其他人每人也有2000块彩钱。”

吴满屯笑着点头,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的重磅炸弹。

“每人2000块?太棒了!”

“还是班主大气,明天我们一定好好演。”

“哈哈,明儿个咱们赢定了。”

“我要是能拿到那两成红利就好了。”

……

吴满屯几句话就让士气低落的众人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小兰玉眼里都闪过一抹期待。

“天奎,明天可就看你的了。”

挥手将安天奎招到跟前,他又从兜里掏出自己那辆价值40多万的车钥匙递过去笑眯眯的说道:“打明儿个以后你就是这绵山城响当当的角儿了,出门没辆车可不行,我这辆车你先拿去开着,过段时间师傅再送你辆新的。”

安天奎哆嗦着接过吴满屯递过来的车钥匙,恍惚间像是做梦一样。

“师傅您放心,明天这出戏我们赢定了!”

安天奎把车钥匙紧紧捏在手里,一脸通红的把胸口拍的砰砰响。

至于输掉轧戏的后果,这会儿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016 各怀鬼胎

书房里。

吴满屯坐在真皮沙发上,放下茶盏看着在头上纹着脸谱的潘玉问道:“六儿,这几天查出点什么名堂没有?”

五六天前他就安排潘玉想办法打探程小楼和段蓝泉的情况,明天就是轧戏打擂的日子了,别看吴满屯表面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也有些没底。

不管是断了腿的段蓝泉,还是模样俊俏的程小楼都不是傻子,如果没有半分获胜的把握,在吴满屯看来他们绝不可能贸然做出这种赌上身家性命的事。

“老七这几天一直忙着爆你的黑料,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举动。至于小九儿嘛,除了往录音棚跑了几趟外,其他时间都窝在老七的出租房里,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

潘玉习惯性的摸了摸色彩斑斓的大光头,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妈的!我就知道那些流言蜚语肯定是段蓝泉那小瘪三搞出来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子白养他这些年了,当初就该把他另外那条腿也废了!”

吴满屯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又再次确认道:“他们这几天就没见过什么人,或者没去过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那两个小瘪三真的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吴满屯原本以为程小楼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下战书轧戏打擂也是有一定的把握。

可现在得知他们俩似乎压根没准备找人帮忙的意思,这就让他有些犯迷糊了。

别看现在外面已经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实际上他并没怎么放下心上。

吴满屯心里很清楚,甭管别人怎么说怎么骂,只要明天轧戏赢了,那他和太和春的名头在绵山城可就算彻底打响了。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他相信到时随便耍点手腕,就能把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给压下来,甚至把屎盆子扣到程小楼和段蓝泉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梨园行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要手上有玩意儿,就能在这个行当里站住脚。

“那俩小畜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吴满屯还是想不明白程小楼和段蓝泉到底有什么倚仗敢把身家性命都押上来。

“六儿,明天正式开锣之前还得辛苦你继续盯着那俩小畜生,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吴满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懒得再想,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摞百元大钞就把潘玉给打发了出去。

潘玉离开后他一个人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蹊跷,虽然一直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可他隐约间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就不信他们两个狗崽子还能翻天不成!”

吴满屯烦躁的拿着象牙白玉烟斗重重在茶几上磕了一下,拿起外套转身就出了门。

绵州酒店418房间门口,安天奎腰带上挂着吴满屯下午给他的车钥匙,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摸了摸梳的一丝不苟,苍蝇站上去都怕打滑的头发。

“真他妈帅!”

对着屏幕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很骚包的舔了舔嘴角才压抑住内心的兴奋,装作彬彬有礼的敲响房门。

“来了。”

小兰玉慵懒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半分多钟后,只穿了一件紫色蕾丝睡衣的小兰玉打开门笑着看了他一眼,错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说实话,收到你的邀请,我很意外。”

安天奎进门后故作潇洒的耸了耸肩,双手插在裤兜里打量了几眼这间五星级酒店套房,恨不得立马就扑过去将小兰玉抱起来扔在床上。

“师哥,你早就应该想到的呀。”

小兰玉风情万种的撩了撩耳畔的大波浪卷发,胸前白皙爆满的春光若隐若现,看的安天奎眼睛都直了。

作为荣春堂戏院的台柱子,安天奎身边自然是不缺女人的,只要他愿意,每个星期换一个女朋友都不是难事。

可小兰玉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比他睡过的那些女人要强出一大截。

特别是她身上那股慵懒柔媚的气质,和从小盯着金鱼眼练出来的那双眼睛,无不撩的他心痒难耐。

自从半年前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安天奎就不可自拔的迷上了这只两只眼睛仿佛会说话的小妖精。

“女人果然都是现实动物,以前总是跟小爷若即若离的打马虎眼,现在眼瞅着我马上就要成角儿,立刻就眼巴巴的主动贴了上来。”

安天奎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车钥匙,嘴角的笑容变得越发自信与得意。

“你们女人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猜透的。”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后,安天奎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坐,反而没那么急色了。

“师哥,人家的心思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要不是师傅在中间拦着,人家早就是你的人了。”

“明儿个的轧戏打擂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相信以师哥的聪明才智自然也不会放过吧。”

小兰玉扭着腰肢倒了两杯早就醒好的红酒走到安天奎面前,将酒杯递过去的同时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美人入怀,他下意识搂住她的腰肢,身心都变得通透了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明天这出戏我赢定了!”

安天奎轻轻碰了碰小兰玉的酒杯,故作优雅的浅浅抿了一小口后,随手就将杯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腾出来的这只手自然放在她光滑的小腿上缓缓往上移。

“白痴!”

小兰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暗骂一声一扭腰就像条水蛇一样离开了他的怀里。

“师哥,你该不会真以为小九儿会头脑发热的故意送人头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赢了又能怎么样,师傅他老人家真会给你两成红利?我可听说最近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把六哥单独喊过去说话呢。”

在安天奎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茫然中,小兰玉仰头抿了一口红酒继续说道:“再说了,以师哥你的能耐难道就甘心一辈子窝在绵山城里?你真觉得吴满屯的许诺能兑现?”

017 红牡丹

小兰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天奎就算反应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回过了味来。

感情她今天把他约到绵州酒店来,压根就不是为了幽会。

“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安天奎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冷着脸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小师妹。

“师哥,以你的才华一辈子埋没在绵山城这种地方实在太委屈了。我这里刚好有个机会,能让师哥进省城的牡丹会戏班。”

小兰玉咯咯一笑,自顾自的从手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接着说道:“这张卡里有50万,密码是六个6,现在它也属于师哥你了。”

同在梨园行的安天奎自然听说过牡丹会戏班的大名,牡丹会作为省城排名前三的大戏班,捧出来的角儿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很早之前他就听说牡丹会的一张戏票最低票价都是280块,上座率更是达到了七成以上。

牡丹会现在最红的角儿红牡丹,那可是连省督都会隔三差五请去唱堂会的人物,省电视台和省电台更是时常会邀请他去做节目,每一次的出场费据说已经开到了60万。

去年绵山城有个楼盘开盘邀请红牡丹来唱堂会,吴满屯费了好大的劲才搞到三张票,那一场他也去瞧了,现在他还能想起当初红牡丹登台时的火爆场面。

安天奎听说当初那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托了很多关系才请到红牡丹,光是出场费就花了整整180万,这还是税后的价格。

跟牡丹会比起来,他所在的太和春戏班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差了十条街都不止。

在省内梨园行当里打滚的人,那可是做梦都想进牡丹会这样的顶尖戏班。

“小兰玉,你真的有进牡丹会的门路?!”

安天奎眼睛猛然一亮,兴奋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比起进入牡丹会戏班来说,小兰玉掏出的那张有50万的银行卡吸引力明显弱了不少。

至少,安天奎这会儿最关心的是牡丹会,而不是那50万。

“不对!你一个跑单帮的怎么可能搭上牡丹会的线,要真有这层关系你当初就不会进我们太和春了。”

不等小兰玉说话,他又使劲摇了摇头,一脸怀疑的盯着她自言自语道。

小兰玉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哪怕被他说成跑单帮的也不生气,她在安天奎怀疑的注视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嘟嘟”

视频电话响了两声便连上了。

下一秒,小兰玉的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精致的俊脸。

“红老板,您这是准备要登台了么?”

小兰玉看着视频里正对着镜子上妆的英俊青年,笑的甜极了。

“嗯。”

视频那头的英俊青年显然没什么功夫答应她,只是把手机搁在一边认真的对着镜子描眉。

“实在抱歉呢,在您上妆的时候给您打视频电话,那您先忙,等您得空的时候再联系。”

哪怕视频里的青年压根就没拿正眼看她一眼,小兰玉脸上仍然没有半分不悦,嘴角仍然噙着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客气中带着恭敬的主动套近乎。

“嗯。”

视频里的青年从鼻腔里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随手便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几秒,视频那头的青年从头到尾也只嗯了两声,但这对小兰玉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的这通视频电话是当着安天奎打的,或者说这通电话本来就是打给他看的。

“师哥,红牡丹红老板,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小兰玉拿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冲他晃了晃,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笑容中的甜儿和恭敬已经完全消失。

“咕噜!”

“居然真的是红牡丹!你怎么可能有他的电话号码,他居然还跟你通了视频电话,这怎么可能?!”

安天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红牡丹,省内最红的四大旦角之一,竟然真的跟小兰玉相识?!

哪怕是亲眼看到了他们俩打视频电话,安天奎仍然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就好像做梦一样。

小兰玉如今在绵山城也算勉强站住了脚,有了那么两三分名气,可跟红牡丹比起来,她跟一只野麻雀没什么区别。

“师哥,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有人希望明天跟小九儿轧戏打雷的时候,你有事耽误无法登台。只要你答应,很快你就能成为红牡丹红老板的同门师弟,以后就算跟他一起同台唱戏也不是不可能。这50万是给你去省城的车马费,等明天的轧戏结束后,还有100万奉上。”

见他已经被刚才那通视频电话镇住,小兰玉也就懒得再兜圈子,直接道出了今天约他来的真正目的。

“原来你跟小九儿他们是一伙的?!”

安天奎头皮一麻,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道。

“师哥,这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小兰玉不置可否,双手环在胸前不答反问。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安天奎的脸色不断变幻,刚才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显然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弟程小楼,居然真的敢蚍蜉撼大树,主动向吴满屯下战书轧戏打雷,而眼前这个在他眼中不过只是长的漂亮了些,有些味道的跑单帮的野戏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出手阔绰,能够跟红牡丹那样红透半边天的角儿直接通视频的人物。

安天奎突然发现他有些看不懂这个行当了。

作为这一班师兄弟中跟着吴满屯时间最长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成的红利确实诱人,最终是否真能把真金白银拿到手,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小兰玉身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明天的轧戏打雷他们希望太和春戏班输!就算我明天代表太和春登台,就真的能赢?”

想到这里,安天奎心里已经没有半分底气了。

018 我信你个鬼

跟小兰玉见面之前,他有十足把握能在明天踩死程小楼和段蓝泉。

然而对方将省城红得发紫的四大花旦之一的红牡丹都抬了出来,安天奎只要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知道太和春明天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了。

一旦输了轧戏,那后果可就真的严重了,到时候别说成角儿,就算再想端稳这个饭碗都难。

“有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

安天奎不是个笨蛋,从小兰玉拨通红牡丹的视频电话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

“什么事?”小兰玉端起红酒杯轻轻摇晃了两下问道。

“想让太和春和吴满屯明天输了轧戏打雷何必费这么大劲,蓬莱仙这出戏一直都是咱们俩搭档,到时候你只要不登台,我一个人也唱不了啊。”

在他看来小兰玉和她背后的人费那么大的劲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只要小兰玉到时候不登台,蓬莱仙就唱不了,太和春自然也就输定了,实在没必要又安排他进牡丹会,还给那么大一笔钱。

“如果,我说只是单纯的想帮师兄你一把,你信吗?”

小兰玉端着酒杯慢慢扬起脖子,抿了一小口红酒,眼中秋波流转的看着安天奎再次反问道。

一眨不眨的跟她对视了几个呼吸,安天奎低着头在心里暗骂道:“我信你个鬼,你个臭戏子坏的很。”

要是这个时候他还会相信小兰玉,那他就真是个猪脑子。

“不管你跟小九儿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也不管你跟你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我答应你,明天不会登台唱戏。”

“不过,我有个条件。”

迟疑了片刻,当安天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终于表态了。

不等小兰玉说话,他笑了笑接着说道:“都说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了,小师妹,我怎么确定事后你会遵守承诺,介绍我进省城的牡丹会戏班呢?所以,我要见一见你背后的人。”

哪怕明知道已经没的选了,但他也不会单凭小兰玉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信了她。

正如他说的那样,万一这女人事后不认账呢?

50万虽然不少,可还不足以让他背叛吴满屯。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是太和春的大师兄,将来不出意外的话,太和春的大梁还得他来挑。

真正打动安天奎的,还是进省城牡丹会戏班这件事。

“啪啪啪”

“早就听说太和春戏班的大师兄不仅戏唱的好,而且很聪明,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就凭安老板这份谨慎,成为红牡丹红老板那样的角儿那是早晚的事。”

电视机旁边的门忽然打开,一名穿着考究的中年人笑眯眯的拍着手走了出来。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把安天奎吓了一跳,他做梦都没想到,房间里除了他和小兰玉之外,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在。

可当他看清从里间书房里出来的这人长相时,心里没来由的哐当一声响,眼睛再次瞪的老大。

“王老板,怎么会是你?!”

安天奎今年虽然还不到二十五岁,不过在这绵山梨园行当也混了十多年了,对绵山城那些大大小小的戏班子和戏院都很熟。

突然冒出来的这人名为王野,乃是绵山城一家规模和档次都比他所在的荣春堂强出一筹的戏院老板。

与荣春堂不同的是,王野并不算真正的梨园中人,严格说起来他只是个生意人,手底下并没有自己的戏班子。

在他戏院登台唱戏的人不是跑江湖的单帮,就是居无定所的戏班子,有时候他也会忍痛花大价钱从省城或者其他地方请一些有点名气的戏班过来镇场子。

蓬莱仙这出戏刚推出来不久,王野就私底下接触过安天奎,想把他挖到自己的戏院唱戏,只不过当时被安天奎给拒绝了。

“安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兰玉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是我的意思,只要你答应明天不替吴满屯登台轧戏打雷,下个星期我就安排你进省城的牡丹会戏班,明天轧戏结束后,我再给你100万,要是你信不过我的话,咱们可以立个字据。”

王野衣着考究,气度不凡,脸上始终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出来就直插主题。

“王老板,您用得着费这么大工夫么,就算太和春输了,对您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吧。”

安天奎现在更纳闷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场简单的轧戏,怎么连王野这种身家丰厚的剧院老板都冒了出来。

“你也知道,我的戏院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自己的戏班子,所以”

王野笑的很含蓄,并没有把话说的太露骨。

经他这么一点,安天奎才猛然反应过来,王野这是想在吴满屯输了之后,一口吞下太和春戏班啊。

“妈的,还真是一头老狐狸!太和春戏班已经成立二十多年,早已经是成熟的班子了,除了那二十多个经验丰富的班底成员外,戏班还有包括蓬莱仙在内的十几出戏,如果真接收了太和春,那他手底下那间戏院的实力,必然会提升一大截。”

“而且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小兰玉也肯定早就跟他有了一腿,到时候跟过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安天奎才总算明白王野的真正图谋。

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太和春一旦轧戏输了,吴满屯势必在这个行当里身败名裂,手下的太和春戏班自然也就废了,这个时候王野再出手接收戏班,完全是顺水推舟的事。

用区区150万外加一个省城牡丹会的名额,换一个成熟的戏班,这对开戏院的王野来说简直再划算不过。

“既然王老板都亲自出面了,我要是再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我安天奎不识抬举?成,这件事我答应了,也希望王老板事后能遵守承诺。作为太和春的大师兄,我在戏班说的话还是有那么些分量的。”

安天奎暗暗在心里最后过了一遍这么做的得失,最终再不迟疑,当场便收下那张50万的银行卡答应了王野。

“安老板放心,我王野向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王野亲自将他送到门口,这件事就算真正敲定了下来。

恐怕作为轧戏发起者的程小楼,做梦都想不到就在轧戏的前一天,一个跟他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居然已经花大价钱替他废了吴满屯手下的领军大将。

019 差点把自己掰弯

“一出手就是五十万,王老板大气。”

房门一关,小兰玉就靠在门后直勾勾的看着王野。

“放心,事成之后你的那份少不了。”

王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领,拿起外套也准备离开。

小兰玉虽美,可他似乎并没有别样的心思。

“咯咯咯……那我就先谢谢王老板了。”

小兰玉娇媚一笑,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疑惑,识趣的退到了旁边。

“别客气,以后我的戏院还要仰仗玉老板多关照呢。”

王野彬彬有礼的冲她扬了扬嘴角,潇洒的朝门口走去。

“对了,明天的事还请玉老板多多费心。”

临出门的时候,王野又回过头客气的笑着补充了一句,得到小兰玉肯定的答复后他这才放心离开。

“老狐狸!”

门关上的瞬间,小兰玉顿时就变了脸色。

别看王野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她心里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呢。

为了吞下吴满屯的戏班子所以才暗中摆他一道,这话也就骗骗安天奎那种没脑子的蠢货罢了。

王野的戏院在整个绵山城都是排名靠前的大戏院,经营的也是有声有色,每年的利润恐怕比吴满屯的戏院两倍还多。

要真为了一个不入流戏班子,他至于费这么大功夫?

“真把本姑娘当傻子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戏班子,而是荣春堂的那块地!”

小兰玉站在窗前看着刚从酒店门口出去的王野背影,贪婪的轻轻舔着唇角低声自语道。

在太和春戏班唱了几个月大轴,捧她的人也有不少,其中不乏一些政府官员。

两个多月前跟市政府一个秘书吃饭的时候,她就无意中在对方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拆迁”、“打造第二商业中心”、“荣春堂”等字眼。

三天前王野暗中找到她提出想让吴满屯阴沟里翻船,并且对她许以重利时,她就隐约猜到事情并不想王野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荣春堂是个老戏园子,虽然只能容纳八九百人,可占地面积着实不小。

如果政府真要将这一片打造成绵山城的第二城中心的话,那荣春堂的价值还不翻着翻的往上涨?

两个多月前无意中听到这个隐秘消息时,小兰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三天前王野找到她的时候,她才猛然间灵光一闪,将这两件事给联系起来。

“想用那么点儿钱就把我打发了,你想的美!”

隔着窗纱看着楼下的王野驾车离开,小兰玉得意的捏着兰花指踩着小碎步,口中“锵锵锵”的便去浴室美美的泡澡去了。

轧戏前的这一晚,很多人都没闲着,所有跟明天那场轧戏打擂相关的人都在做着最后准备。

作为主角之一的程小楼也不例外。

第二天。

荣春堂附近的一家商务酒店里,程小楼身穿一袭大红嫁衣,头戴凤钗,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的描眉勾唇。

段蓝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看着镜子前的佳人,恍惚有种穿越回了古代的错觉。

在程小楼装扮的这段时间里,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从头到尾就这般呆呆的看着,生怕唐突了佳人一般。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程小楼看着镜中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收回目光。

“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这一扮上就连我自己都差点爱上镜中那张脸了,妖孽啊!”

稍稍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脖子,抬眼看了一下时间,距离轧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师兄…”

“师兄……”

程小楼起身回过头,见段蓝泉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颤,连着喊了两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啊?什么?!”

段蓝泉俊脸一红,赶紧把头转到一边,一颗心砰砰砰直跳。

“啊什么呀,我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过去了。”

程小楼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少在他面前做这种扮相才行。

师兄段蓝泉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要是一不小心无意中把他给掰弯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就算没把段蓝泉掰弯,他还怕照镜子的时候把自己给掰弯了呢。

“哦哦哦……”

段蓝泉答应一声,赶紧起身着急忙慌的去收拾东西。

“咦,这是?”

忽然间,他感觉嘴角湿湿的,凉凉的,下意识抹了一把,入手便是一大摊口水。

“卧槽!”

这一刻,段蓝泉头皮一麻,只感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看小楼化妆竟然看的流口水,我该不会真的……”

一想到这里,段蓝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把脑子里那种禁忌的想法甩出去。

今天上午临时决定在荣春堂戏院附近开个房间,就是为了方便化妆换衣服。

可这会儿化好妆换好衣服,程小楼从窗前望了一眼不远处荣春堂门口排队进入的戏迷,忽然有些怕出门了。

“早知道就不扮的这么精致了。”

程小楼有些头疼的瘪了瘪嘴,这还是他两世加起来第一次因为长的太好看而苦恼。

“你等着,我去楼下给你买把伞。”

段蓝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苦恼,丢下这句话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十分钟后,当他拿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天青色油纸伞回来时,程小楼差点没郁闷的吐血。

“我的哥唉,你觉得这玩意儿能挡得了啥?”

他把伞撑开对着镜子里转了一圈,自己眼睛里都快冒桃心了。

“我问了,附近就这么一家卖手工油纸伞的店里在卖伞。”

段蓝泉气喘吁吁的缩了缩脖子,他也觉得这把伞不仅没有遮住程小楼身上那股迷倒众生的气质,反而平添了两分小家碧玉的温婉。

“算了,时间快到了,就这么着吧,一会儿我把外套穿在外面,把伞撑低一些。”

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轧戏正式开始只有几分钟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将就着用油纸伞遮一遮脸,尽量保持低调,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020 艳惊四座

走在大街上程小楼才发现,就算他想低调,可实力不允许啊。

哪怕身上披着外套,几乎已经用伞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可他那一身大红嫁衣实在太扎眼了。

他才刚一从酒店大门出来,立马就吸引了街面上绝大部分男男女女的目光。

特别是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无意中看到他的脸时,瞬间就惊为天人,一时间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些胆子大的家伙甚至当场就掏出……手机跟上来拍照,吓的程小楼提着裙子拔腿就跑,连旁边的段蓝泉都顾不上了。

好在他临时开的酒店距离荣春堂戏院只有一两百米的距离,没几步就跑到了戏院门口。

知道今天有轧戏打擂的戏迷早早的就到了,临近开锣之前,戏院门口反而冷清了下来。

“妈的,我特么现在忽然有点理解吴满屯了。”

回头看到那几个跟他打了照面,掏出手机打算拍照的痴汉没敢追上来,程小楼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等段蓝泉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跑过来时,里面刚好“哐”的一声开锣了。

“快进去,已经开锣了。”

段蓝泉听到锣声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要进门。

“都到门口了,有什么好急的呀,又不是平时去戏园子瞧戏,锣响三遍轧戏才正式开始呢,这第一遍锣是提醒台下观众各就各位,不要再随意走动。”

侧身从大门口往里瞄了两眼,程小楼发现戏园子里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涌动。

到了这个时候,等台下那些戏迷安静下来再进去也不迟。

这会儿里面还闹哄哄的,万一不小心被人趁乱摸几把岂不是亏大了。

在门口站了一分多钟,直到第二道锣声响起,程小楼才脱掉身上的外套,收起油纸伞,深吸了口气昂首挺胸的抬脚走了进去。

他抬脚进门的同时,一身黑色长衫的吴满屯也刚好从后面登上戏台。

“各位梨园界同仁,各位戏迷朋友,鄙人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感谢各位的厚爱,于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前来见证今日的轧戏。”

这番开场的客套话说完,吴满屯客客气气的向台下深深鞠躬行礼,当他直起身子时,程小楼和段蓝泉刚好走到戏院大堂门口。

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程小楼,吴满屯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了。

他不是没见过自己这个小徒弟扮上时的模样,可以往的青衣扮相跟今天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饶是在梨园行里混了几十年,不知见过多少青衣花旦的吴满屯,此时也被程小楼今天的扮相给狠狠地惊了一下。

台下有些人见吴满屯脸上的表情不对劲,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脚下莲步轻移,款款朝戏台方向走过去的程小楼。

只那一眼,便让人深深沦陷,予取予索。

冰雕玉勾玄胆鼻,往生河上菱唇艳。色若春晓之花,芙蓉面寒。

让人觉得用倾国倾城这样的词句,也是负了他这般美貌。

程小楼慢步行走间,仿佛有芬蘼的凤凰花瓣偷偷散进在他宽大的衣袖里,妖冶的裙摆轻轻起伏,好似涌动无边血色,又似天边燃烧的火焰,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似将燃尽这万丈繁华。

毫无意外,每一个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程小楼都傻眼了,就连那些女戏迷脸上都瞬间布满了惊艳之色。

被上千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直跳。

如果是正常眼神还无所,前世他也有十几二十年的登台经历,心性早已经被磨炼出了。

可现场这些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火辣,一个比一个热情,个别人的眼神甚至像一双双无形大手一样,恨不得当场将他扒光,吓的程小楼差点扭头就跑。

“他奶奶的,真不知那些女装大佬平时都是怎么活的。”

脊背发麻的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强撑着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戏台前。

“程小楼啊程小楼,一定要稳住,千万别怂,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很呢,今天只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程小楼站在台前用被宽大白袖遮住的右手狠狠在大腿根上掐了一把,告诉自己把眼前的这些人都当成一颗颗大白菜,暗中调整呼吸迅速把心神给稳住了。

“在下程小楼,见过各位梨园界的前辈,也感谢在场每一位戏迷朋友的光临。”

稳住以后,他迅速朝台下扫了两圈,才气沉丹田故意把嗓子压的更低,用极为浑厚的男声说道。

程小楼的嗓音本就接近男中音,加上他特意压了压嗓子,声音越发充满了磁性。

这一嗓子出来,瞬间让很多人都一下子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像吃了死苍蝇似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这种感觉就像跟漂亮可人身材火辣的女朋友第一次亲热,等衣服都快脱完了,慢慢摸到她下面时,她突然一脸邪笑的问:“大吗?”

那种极度的反差之感,能让人郁闷到吐血。

“你……真的是程小楼?”

坐在第一排的张之火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疑。

几天前张之火还跟程小楼见过面,可此时无论如何也难以将眼前的他,和记忆中那个俊秀少年联系在一起。

“张老板,晚辈的确是程小楼。”

程小楼郁闷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不选那出戏。

“你……这……简直……”

再次得到他的确认,就连张之火这样的梨园前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呐,他竟然真是男的?!”

“救命啊,我好像被掰弯了。”

“妈妈,我恋爱了。”

“身为一个女人的我,居然都被惊艳到了。”

“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女神!”

……

猛然间,整个戏园子都沸腾了,无论男女老少,此时眼里嘴里全是程小楼。

就连坐在第一排那十几名特意来见证轧戏的梨园前辈和同行,这会儿也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

021 轧戏在即

程小楼的美不仅惊艳到了台下这些戏迷,就连躲在帘子后面的那些熟人,也同样被惊艳到了。

就连身为女人的小兰玉,看到他今天的扮相心里也下意识升出了一丝自惭形秽。

“他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

小兰玉紧紧咬着下唇,眼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嫉妒和郁闷。

大红色最难驾驭,稍有不对就很容易给人艳俗之感。

可一身大红嫁衣戏服的程小楼身上不禁没有那种很low的艳俗,反而散发出一股明媚端庄的气息,如果他身上的嫁衣戏服再拖地长一些,头饰换成凤冠,活脱脱就是一位从画里走出来的皇后。

“咕噜……”

“这扮相比柳凤英柳老板那出百鸟朝凤的扮相还美啊。”

同样已经扮上了的安天奎在旁边直勾勾的盯着程小楼,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光扮相好看有什么用,要想成角儿必须得唱念做打样样精通才行,再好看的绣花枕头都成不了角儿。”

小兰玉不屑的冷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放眼整个绵山城,她自信扮相不输任何花旦青衣,就连俏三姐和小迎春这种在绵山城名气极大的角儿,小兰玉也自认不输分毫。

可今天看到程小楼的扮相后,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生出一丝自惭形秽来。

平时像条狗一样眼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转的安天奎,甚至将程小楼跟柳凤英相提并论,这让小兰玉更加窝火。

要知道柳凤英可是天下十大名旦之一,追捧者不计其数的顶尖名角儿啊。

如果说还有谁比小兰玉心里更不是滋味,那个人必然是吴满屯。

他站在戏台上一言不发的盯着程小楼,心里那个悔啊,肠子都快悔青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轧戏在即,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不管你扮相有多出挑,今天你都输定了!”

吴满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再次堆满和煦的笑容大声说道:“各位,各位,请安静。”

戏台上有扩音设备,台下的议论和嘈杂声慢慢弱了下来。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今天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相信到场的朋友都知道,今天这一场并不是我太和春的堂会,而是轧戏。”

“至于个中是非曲直,我就不再这里多说了,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今天一并在戏台上了结吧。”

这些天外面早已经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吴满屯心里清楚,就算他有一百张嘴,今天也很难把自己洗干净。

更何况在他看来他做的那些事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管在娱乐圈还是梨园界,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没被捅出来,而他被捅了出来,仅此而已。

别看娱乐圈里那些女明星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端庄、高贵,事实上有几个没被潜过?

很多七八线的女明星想拍电影,被整个剧组有职务的挨个睡一遍都是常事。

没混出头,谁会记得她们是谁?

混出头了,谁敢再提她们是谁?

娱乐圈如此,梨园行当同样如此。

只要能赢了今天这场轧戏,吴满屯相信要不了多久关于他和太和春戏班的那些流言蜚语都会烟消云散,到时候戏班的知名度和戏院的上座率必然会成倍飙升。

只要能赢!

尽管程小楼今天的扮相让人惊艳,其实吴满屯并没有太紧张。

“轧戏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双方各唱一出戏,谁的戏更受喜爱,反响更好,谁就赢!”

“非常荣幸,今天到场的除了各位戏迷朋友之外,咱们绵山一些备受追捧的角儿也来到了现场。下面,请允许我向各位隆重的介绍……”

吴满屯每念出一个名字,第一排就有人起身跟身后的戏迷打招呼,一下子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这些戏迷又激动起来。

不过让程小楼微微有些遗憾的是,来的这些人虽然也有些名气,勉强能称得上是角儿,不过俏三姐和小迎春这些真正的名角儿却并没到场。

当然,对他说有这么多梨园前辈到场做个见证,其实已经完全足够了。

五六分钟后,第三道锣声终于响起,轧戏马上开始。

单皮鼓一声接着一声,节奏轻柔缓慢。

站在戏台旁边的程小楼对这种鼓点早已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太和春戏班的压轴大戏蓬莱仙的前奏。

按照老祖宗定下来的轧戏规矩,吴满屯的戏班有优先登台的权力。

“小楼,他们果然是要用蓬莱仙作为轧戏曲目!”

段蓝泉拿着他的外套和油纸伞站在身后,脸色极为凝重的低声提醒道。

“我听出了,放心,我们赢定了!”

程小楼淡淡一笑,脸上没有半分担忧之色。

“我说你穿着这么一身,到底是打算唱哪一出戏啊,单枪匹马连个给你跨刀配戏的都没有,可真是愁死我了。”

见他这幅老神在在的样子,段蓝泉就想用拐棍狠狠在他头上敲几下。

直到现在,段蓝泉都不知道他到底准备唱哪一出戏,别看他表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

可每次不管他怎么问,程小楼都总是自信满满的笑着让他放心,这几天差点没把他给憋死。

没乐师,没跨刀配戏的班子,没道具……

就换了身衣服化了个妆,拿着伴奏就来了,这让段蓝泉如何能放心?

想考单枪匹马唱独角戏赢了这场赌上后半生前途的轧戏?!

就算让俏三姐和小迎春来唱这出戏,恐怕她们也很难赢得了。

“别着急,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待会儿唱的是一出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新戏,至于戏好不好,待会儿听了你就知道了。”

并不是程小楼故意对他隐瞒,而是京剧这种艺术只有真正看了现场,才能感受到它的魅力。

022 意外中的意外

“我靠……”

段蓝泉先是一呆,下一刻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幸亏程小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可饶是如此,那声“我靠”还是引得很多人纷纷侧目。

“嘘!你小点声!就知道你会这样,幸亏没提前告诉你,要不然恐怕早就被吴满屯知道了。”

程小楼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别这么一惊一乍。

“你是说……你得了一出新戏?!什么时候的事,戏是谁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段蓝泉强忍住激动,一把掰开他的手双眼放光的压低声音问道。

“没多久……咦?不对呀,蓬莱仙的鼓点哪有这么久,早该进笙了吧,安天奎呢,他怎么还不登台?”

程小楼正准备解释,忽然脸色一变,猛然记起台上的前奏早就该结束,这会儿作为主演的安天奎应该随着笙乐和锣鼓点登台才对。

可台上此时别说是人了,就连安天奎的一根毛都见不到。

“是啊,这都已经亮场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段蓝泉也猛的反应过来。

亮场是指因脱节乐声不止,许久不见演员登台,通俗的讲就是光打雷不下雨,这也是戏台上的大忌。

如果换做平时,吴满屯早就安排人上去救场了,可今天是轧戏,就连想救场都不行。

“你们大师兄人呢,刚刚不还在这儿吗?!”

吴满屯在后台都快急疯了,一把扯住一个人的衣领压着嗓子厉声问道。

“刚刚还在这里呀,兴许……是内急上厕所去了吧。”

被他拽住的那人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的小声说道。

“都他妈是死人啊,还不快去找!懒牛懒马屎尿多,烂泥扶不上墙,一到关键时候就给老子拉稀摆带!”

吴满屯一把将他推到一边,眼睛有些泛红的咬着牙骂道。

“哦……哦哦哦。”

旁边几人答应一声,赶忙四处找人去了。

戏台右侧的乐师也有些懵,鼓点都响了这么久,一直都不见人登台,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敲。

蓬莱仙是一出老戏了,台下很多人都看过不止一次,鼓点响了一分多钟都不见演员登台,慢慢就有人察觉出了不对劲,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小兰玉那骚娘们突然撞门上了,还是安天奎摔断腿了?”

段蓝泉伸着脖子朝戏台左侧的帘子望了几眼,幸灾乐祸的猜测道。

程小楼摇了摇头,他也是一头雾水。

后台已经乱成了一团,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把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仍然没看到安天奎的人影。

电话打了十几个,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到了这个时候,吴满屯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安天奎肯定是出事了。

“大师兄不见了,现在该怎么办,再拖下去台下的观众就真的坐不住了。”

小兰玉把帘子撩开一道缝朝外面看了两眼,转头看着吴满屯一脸焦急的提醒道。

“妈那批,老子硬是闯到个鬼哦!”

吴满屯急得连老家方言都骂了出来,抬头依次打量了所有人一眼,这才强自镇定的深吸了口气,猛的撩开帘子上了戏台。

“司鼓先停一下。”

走到戏台中间,吴满屯立马就叫停了伴奏,台下议论纷纷的观众也下意识安静下来。

“实在抱歉,我大徒弟安天奎突然不知所踪,所以……原本准备好的蓬莱仙恐怕唱不了了。”

向台下的观众九十度鞠躬致歉后,吴满屯一脸灰败的苦着脸据实说道。

“失踪了是什么意思?今天的轧戏是要直接认输吗?”

“不会吧,这件事这些天可是闹的半个绵山城都知道,就这么收尾?”

“炒作!绝对是炒作,今天这一场的戏票价格涨了十倍,你们还要不要脸?”

“就是!退票,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你们这儿瞧戏了!”

……

台下那些观众“轰”的一声全都激动起来,一些人甚至已经站起来有暴走的趋势了。

原本还以为是一场十几年不见的盛况,居然还没开始就说演员失踪了,这不是逗人家玩么。

“十倍票价?吴老狗这是想钱想疯了吧,这些人也是脑子有毛病,竟然真舍得掏钱买。”

段蓝泉扫了一眼群情激奋的众人,极度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程小楼深深的看了台上的吴满屯一眼,轻轻摇头叹了一声。

吴满屯能从一个跑单帮的混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有几分魄力和手腕,光是今天这场轧戏的戏票收入都是上百万,换做其他人还真没几个有胆子敢这么干。

将戏票提价十倍,这可是非常得罪戏迷的行为,说难听点完全就是把戏迷当肥猪宰嘛。

这要是轧戏输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安天奎确实是突然失踪了,这一点整个戏班的人都可以作证,蓬莱仙也确实唱不了了。”

面对群情激奋的上千观众,吴满屯一下子变得从容淡定起来,脸上没有半分焦急和害怕之色。

待下面的骂声稍稍弱了一些,他才猛的话锋一转:“不过,这场轧戏还没有结束,我也绝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唱不了蓬莱仙,还可以唱别的!”

“下面,请大家用热情的掌声有请我最出色的弟子,来自省城探花楼戏班的薛一山薛老板!”

吴满屯抑扬顿挫的高声介绍完毕后,猛的朝门口方向一指。

下一刻。

已经关上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台下的观众一静,下意识扭头朝后面看去。

一转头便看到一名英姿勃勃的青年身穿精致白色戏袍,头戴硬盔,手持银枪,身后背着四杆靠旗,脚踩三寸厚底及膝青缎鞋,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的朝戏台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作武生打扮的青年,和一行拿着二胡之类乐器的乐师。

浩浩荡荡的一行十来人突然闯进来,一时间让整个戏院都安静了下来。

“师傅,我来了。”

为首的长靠武生带人走到戏台前站定,持枪抱拳声音脆亮的大声向吴满屯行礼。

“好好好,今天的轧戏师傅就靠你了,登台吧。”

吴满屯满脸红光的连说三个好字,心情那叫一个畅快。

023 开锣

身后背着四杆靠旗的薛一山走到戏台跟前,用手在戏台子上一撑,一下子便借力直接登上了戏台。

整个登台的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顿时引得台下不少戏迷拍手叫好。

见自己随便露一手就引得喝彩连连,薛一山脸上没有半分激动,只是淡淡的报了抱拳,手持银枪站在一边静等开锣。

“这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瞧他那副骚包的德行。”

段蓝泉在旁边瘪了瘪嘴,很不服气的小声嘟哝道。

“没听吴满屯说么,人家是从省城的探花楼戏班来的。”

程小楼微微眯着眼打量了薛一山两眼,神色变得凝重了两分。

身为梨园行当的人,省城最顶尖的三大戏班之一的探花楼,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吴满屯还有徒弟进了跟牡丹会不相上下的探花楼,看薛一山的身手和工架,恐怕在探花楼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薛一山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有出戏叫猛虎跳涧?”

坐在第一排的一位有几分名气的武生,望着台上的薛一山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高声惊呼道。

“我说怎么瞅着这么眼熟呢,竟然是他?!”

“听说他在探花楼也是名列前五的武生,怎么会突然来我们绵山城?”

“今儿个可是太和春戏班的轧戏,让探花楼的人登台有些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也是吴班主的弟子。”

……

坐在第一排的几人纷纷议论起来,对突然出现的薛一山一行人态度并不一致。

绵山城距离省城只有两百多公里,薛一山这个名字虽然对绵山城的戏迷来说还很陌生,不过在省城却也不是籍籍无名之人,台下一些经常去省城的戏迷当中,也有人曾经听过他的戏。

虽说薛一山在省城的名气也不太响亮,可那不代表他戏不好,只不过因为省城藏龙卧虎,才华横溢之辈比比皆是,这才使得他身上的光芒稍显暗淡。

要是在绵山这种小城里,以薛一山的能耐,必然是最顶尖的武生之一。

“妈的,这下麻烦了,没想到台上那个骚包玩意儿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台下那些梨园前辈和戏迷的议论也传进了程小楼和段蓝泉的耳朵里,哪怕知道他得了一出新戏,段蓝泉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说到底程小楼只不过是登了一次台的小菜鸟,有新戏又怎么样,扮相好又怎么样,而今站在台上的对手那可是能碾压安天奎这种小角儿的存在。

在段蓝泉看来这完全就不是同一级别上的较量。

“吴满屯那老东西果然是老阴比啊,连请外援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不行,我要去找张老先生他们这些前辈主持公道!”

看到薛一山带来的那些乐师替换掉了原来的乐师,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开锣,段蓝泉立马就不干了。

“别白费力气了,既然吴满屯能把这个薛一山找来,肯定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张之火老先生肯站出来为咱们说话也没多大用。”

程小楼见他拄着拐棍就要过去,赶忙一把将他拉住轻声阻止道。

果然,他话还没说完台下就有绵山梨园界的前辈,站出来反对薛一山替太和春戏班轧戏。

而吴满屯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几句话就反驳的那位前辈闭口不言。

按照吴满屯的说法,薛一山是最早一批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之一,早年也在太和春戏班登台唱戏,后来去省城闯荡这才机缘巧合的进了探花楼戏班。

无论怎么说,他和薛一山的师徒之名都是实打实的存在。

徒弟替师傅轧戏乃是梨园界的惯例,谁都不能说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哪怕明知道薛一山是吴满屯专门请来的外援,张之火等人也只能在心里对程小楼表示同情了。

其实从薛一山进门的那一刻,程小楼就猜到了吴满屯的目的。

就算是省城来的角儿又怎么样,他照样不惧!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就开锣吧!”

三言两语便堵住那些质疑的声音后,吴满屯心情大好的咧嘴一笑,拖着嗓子喊了一声便快步退到了后台。

“咚咚咚咚……”

“锵…锵…锵锵…锵锵锵……”

“呜哇!哪……里走!”

一声中气十足,声音浑厚催亮的大喊,一名扮作猛虎的人就从帘子后面一跃而出,凌空两个漂亮的跟斗翻到戏台中央,“啪”的一声便是一个亮相。

“好!”

台下齐齐一声喝彩,一开场就被惊艳到了。

“小楼,你……现在还有赢的把握吗?探花楼不愧是省城三大顶尖戏班之一,一个跨刀配戏的都这么强。”

退到角落里的段蓝泉望着在戏台上踩着锣鼓点闪转腾挪,飞扑跳澗的猛虎,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戏台上的演出确实精彩。

“别担心,他们想赢我也没那么容易!”

程小楼轻轻扭了扭脖子,淡笑着出声安慰道。

“当当当……”

锣鼓声一变,段蓝泉下意识说道:“正主儿要登台了!”

他话音刚落,薛一山就从帘子后面手持银枪踩着鼓点登台了。

薛一山登台亮相,瞬间就搏了个满堂彩。

又是几个漂亮的打斗动作后,程小楼终于听到他开口唱戏了。

“前戏太长,花俏动作太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台上耍杂技呢。跟他的打斗动作比起来,唱就显得很一般了。”

薛一山只开口唱了一句,程小楼就听出了他的深浅。

唱念做打这京剧四功,在他看来薛一山也只有“打”能勉强拿的出手,其他三样都还差的远。

薛一山尽管唱的一般,不过打斗动作确实不错,台下的戏迷倒也买账,他每一次停顿亮相,都有很多人喝彩叫好。

吴满屯在后面听到外面时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坐在椅子上拿着象牙白玉烟斗美滋滋的抽着烟,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024 万一他赢了呢

“小兔崽子,就算你奸猾似鬼,也得喝爷的洗脚水!”

吴满屯胜券在握的翘着二郎腿,左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声说道。

小兰玉脸上化着妆,低着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心里却把吴满屯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原本以为在关键时刻摆了吴满屯一道,等轧戏一结束,她就拿着王野承诺的那笔钱离开绵山城,去外面的大城市找个好师傅好好学两年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玩了这么一手,就连她都被蒙在了鼓里。

“你们大师兄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外面又是轰然一声喝彩,吴满屯拿着烟斗在鞋帮子上敲了敲扭头问道。

“还是打不通,一直提示对方已关机。”

有人畏畏缩缩的回了一句。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居然在这种时候摆爷一道,哼!千万别让我逮到他,否则爷打断他的狗腿!”

吴满屯脸色一沉,咬牙切齿的冷眼骂道。

最开始那会儿他还不敢肯定,只是怀疑安天奎不知道因为什么自个儿溜了,将近十分钟过去,他的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人也没出现,吴满屯脑子一转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后台的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太和春戏班本就是吴满屯一手拉起来的,作为戏班班主,只要是在这座戏园子里,他就拥有绝对的权威,就连他那几个徒弟都不敢忤逆。

一向看重的大徒弟在这种关键时候摆了他一道,这让吴满屯心里如何不恨。

“妈的,等今天的事情结束了我再慢慢找他算账!”

外面的鼓点节奏一变,作为在梨园行当里混了几十年的他自然能听出,薛一山这出猛虎跳涧已经接近了尾声。

当他几步来到帘子后面,轻轻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去时,锣鼓声骤然一停,薛一山一个漂亮的转身出枪,做刺死跳涧猛虎之势“啪”的一个亮相,这出戏便全部演完了。

“好!”

“薛老板的动作那叫一个脆亮啊。”

“漂亮!”

台下的戏迷们先是一静,紧接着便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就连坐在最前面的那些梨园行家,也都一边鼓掌一边频频点头。

“想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躲在帘子后面的吴满屯朝程小楼和段蓝泉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不屑的冷冷一笑。

作为程小楼的师傅,他有几斤几两吴满屯最清楚。

要不是担心程小楼背地里有所依仗,在吴满屯看来随便从戏班子里挑一出戏就能碾压他。

亮相的姿势保持了十几秒,薛一山才一扭头反手背着银枪领着众人鱼贯而退。

“一山,你不愧是我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就凭你刚才这出猛虎跳涧,我看整个绵山城的武生加起来都比不上你啊!”

薛一山刚从戏台上退到后台,吴满屯就第一时间冲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绵山城也有真正的武生?”

薛一山脚下一顿,只是微微上扬着嘴角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中的银枪往后面的人手里一扔,便自顾自坐在镜子前开始卸妆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的后台另外几个太和春戏班的武生脸色齐齐一变,全都怒目而视的朝薛一山看了过去。

可一想到他刚才在戏台子上的表现,再加上吴满屯还在旁边站着,几个武生都敢怒不敢言。

“绵山城是小地方,确实有很多年没出过像样的武生了,一山你先好好休息。”

吴满屯也被薛一山那句话给堵的心里发闷,可薛一山虽然从名义上来说是他的徒弟,实际上早就脱离了太和春戏班,要不是他拿出一大笔钱将对方请回来,估计薛一山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太和春。

跟探花楼比起来,太和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吴满屯就算是太和春的班主,也不敢轻易得罪自己这位曾经的弟子。

更别说薛一山刚刚才替他挣了大脸。

有些气闷的丢下这句话后,吴满屯便闷着头快步从后面上了戏台。

帘子刚放下,小兰玉就拿着手包进了卫生间,立马将这里发生的变故通知了王野。

“这个狗日的老东西,还真是够阴险的啊!”

荣春堂戏院隔壁的那条街上,王野看到小兰玉发来的信息后,气的差点直接把手机都砸了。

“王老板,出什么事了?”

坐在旁边的安天奎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野一张脸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随手就把手机扔给了他。

安天奎捡起手机看完小兰玉发来的信息后,顿时也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难道吴满屯早知道我要在背后摆他一道?不可能啊,这件事只有我,你,小兰玉三个人知道啊。难道……该不会?”

安天奎一脸茫然的自言自语时,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王野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小兰玉的名字时,他看到王野的嘴角下意识轻轻抽了抽。

“王老板,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见对方始终阴着脸不接话,安天奎把手机递过去又接着问道。

“先等等再说,事情没到最后一刻,就还不能盖棺定论,万一你那个小师弟赢了呢。”

王野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用力呼出一大口浊气,慢慢冷静下来说道。

“不可能!那小子有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他除了长的好看点,屁本事没有,戏唱的简直就没法听。”

王野话音刚落,安天奎想都不想的就立马一口否定了。

他说的其实没错,原来那个程小楼确实没什么唱戏的天赋,不过安天奎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灵魂穿越,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发生。

得知吴满屯请了省城探花楼戏班的人当外援,在安天奎看来这场轧戏其实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根据老祖宗定下的轧戏规矩,发起挑战的一方只能亲自登台,绝对不能假手他人。

025 他坐下了

“你就这么肯定你那个小师弟一定会输?”

王野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捏着烟头又吸了一口,皱着眉一眨不眨的盯着安天奎问道。

“他要是能赢,我把嘴巴给你当夜壶!”

安天奎暗中闪过一抹浓浓的不屑,直接把话给说死了。

“你先在车里坐会儿,我下去打个电话。”

王野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支烟的时间,忽然拿着手机就下了车。

走到十多米外,安天奎才看到他把手机放在耳边。

“要是事情没成,那他还会把剩下的那一百万给我,还会推荐我去牡丹会戏班吗?”

隔着车窗望着正在讲电话的王野,安天奎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祈祷起来。

当然,不是祈祷程小楼能靠唱戏赢了从省城来的薛一山,而是祈祷作为见证人的那些个梨园前辈都瞎了眼,祈祷今天去看轧戏的戏迷都是程小楼找的托,或者全都是喜欢龙阳之风的人。

至于程小楼凭实力赢薛一山,他压根想都没往那方面想。

这就好比用鸡蛋碰石头,傻子都知道碎的一定是鸡蛋,而不会有人会脑子有病的认为石头会被碰碎。

荣春堂戏院里,安天奎口中那个如果他能赢,就把自己的嘴巴给王野当夜壶的程小楼,此时在全场瞩目下提着大红嫁衣戏服的裙摆,不疾不徐的正登上戏台。

他再次从角落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起,那些还在为薛一山那出猛虎跳涧喝彩、叫好的声音,不知不觉间都停了。

就好像在程小楼那身大红嫁衣戏服下,隐藏着一个从画中走出的,属于古代仕女的灵魂。

哪怕一丝丝的惊扰,都是对她的亵渎。

程小楼就那么一步步走到戏台正中,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自然放在胸前,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个精致漂亮的木头人一样。

伴奏响起。

“当……”

单皮鼓轻轻一敲,台上的程小楼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眼珠微微一动,嘴角向上一勾,浅浅低头,瞬间就变成了即将出阁的待嫁新娘。

司鼓由缓转急,月琴一起,程小楼便捏着兰花指款款而行,步子迈的很小,每一步都走的娇柔温婉,一颦一笑间就让台下观众仿佛看到了一个俏生生的大家闺秀。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程小楼朱唇轻启,眉眼随指尖而动,一开口便让台下所有人都惊住了。

他的声音空灵优美,温婉动听,还有一种软糯的慵懒,哪怕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都能让人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个黛玉般的女子来。

而且他的吐字非常清楚,京韵十足,声音随着唱词如山间清泉般缓缓流出,时而平缓轻柔,时而奔流直下,时而像撕丝裂锦,时而又像藕断丝连。

这种新奇而又独特的唱法,就连台下坐在第一排的几位梨园前辈都是第一次听到。

场中所有人记得程小楼原本正常说话时的声音,浑厚而充满磁性,虽不是最纯粹的男中音,那也已经跟男中音差不多了。

可他一开口唱戏,声音完全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极端。

台后坐在镜子前正在卸妆的薛一山,在他开口唱出第一个字就下意识停了手上的动作,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回戏台子上客套了几句,大大方方邀请了程小楼登台表演,重新回到后台再次点了一锅子烟的吴满屯,也同样拿着烟斗一动不动的瞪大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当程小楼第一句唱完,薛一山和吴满屯同时像中了邪一样蹭的一下站起来,几步冲到帘子后面,连台下还坐着上千观众和几位在绵山城有一定分量的梨园前辈前辈都顾不得了,一下子撩开帘子,两人都一脸震惊的死死盯着戏台上婉转而动的程小楼。

不仅如此,正在后台休息和卸妆换衣服的其他人,也争先恐后的涌到薛一山和吴满屯身后,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大。

戏台上的程小楼也看到了帘子后突破冒出来的那十几颗带着同样表情的脑袋,不过他丝毫没有在意,跟着伴奏继续唱道:“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操”字音落,站在戏台上的程小楼看到很多人都下意识伸出双手,嘴巴猛的张开,眼看着就要拍手叫好。

然后,这一声“好”却没有一个人喊出来,所有人都极为默契的硬生生忍住,没发出半分声响。

见到这一幕,程小楼浅浅一笑,轻轻向台下的戏迷福了一礼,以示感谢。

莲步婉转,搔首环顾左右,甩袖转身,往后走了几步后,他轻轻坐了下去。

程小楼这一屁股坐下去,无论是帘后的吴满屯还是薛一山,亦或是台下的梨园中人还是戏迷观众,齐齐下意识朝他屁股下面看去。

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整个戏台上别说椅子了,就连一根毛都看不见。

当他们看到程小楼屁股下面空空如也时,很多人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揉完之后再看,他屁股下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下子包括薛一山在内的所有人都再次震惊了。

扎马步虚空而坐他能坐到,但是坐的像程小楼这般自然,好像屁股底下真有把椅子一样,薛一山自问还做不到。

“他真的是吴满屯调教出来的弟子?这扮相,这唱功,这功夫……”

薛一山猛然转头朝吴满屯看去,后者也是一脸震惊的苦笑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懵逼。

程小楼前世出身梨园世家,六岁学戏,天赋出众,苦练了二三十年,生旦双绝可不是说说而已。

将众人的震惊收入眼底,他眉眼盈盈的跟着伴奏继续唱道:“仔细观瞧,自己选挑,锁麟囊上彩云飘。是何人将囊来买到,速唤薛良再去一遭。”

026《锁麟囊》

寥寥四句唱词,程小楼便将一个千金大小姐娇憨、矜持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吐字清晰,唱词也简单易懂,台下听完这一折的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段四平调是一位千金大小姐挑选嫁妆时的唱腔,开始的极其简练,一开口就直扣主题,没有半分多余的解释。

其实台下这些人并不知道,原本这出戏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府中仆人进行铺垫解释,不过碍于实际情况,程小楼就将那些铺垫和旁白都砍掉了。

毕竟,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根基,连个跨刀配戏的班底都没有。

但就算只取了唱段部分,程小楼以自身的装扮、身段、眼神、唱腔,还是完美的把他想表达的东西呈现了出来。

第一折原本就只是个引子,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是第二折。

一身大红嫁衣戏袍的程小楼起身走了几步,再次凌空坐下。

他这几步虽没有唱词,仅仅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把出阁、上轿,表现的清清楚楚。

司鼓继续,月琴再起。

第二折“春秋亭”便袅袅而出。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程小楼寥寥几句就让很多人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出门时的风和日丽,变成了春秋亭外疾风骤雨,恰巧遇另外一顶花轿也在此避雨,跟她的花轿和迎亲队伍相比,另外一行就显得非常寒酸了。

或许是另一顶花轿中的新娘看到自己的贫寒,和程小楼这一行的富贵,两相对比之下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的低低抽泣起来。

顿了顿,程小楼作出疑惑同情之色,随着伴奏继续唱道: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唱到此处,程小楼作凝神静听状,似乎台上真的有一名叫做梅香的侍女,前去旁边的花轿问询。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

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显然侍女梅香的回答不甚满意,程小楼这一段唱腔分明是在责怪她不会说话,不轻不重的将侍女责骂了一番后,又派另一个名为薛良的侍从再去询问。

这一段程小楼唱的又急又快,把一个千金小姐的担忧与任性表现的活灵活现。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在得知另外那顶花轿中的新娘因为家里贫穷,想到自己出嫁寒酸,以后日子难过而哭泣,程小楼扮演的小姐便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手中的锁麟囊慷慨相送,并且还不让侍女梅香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这两折戏加起来也只有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整个戏台上没有一件道具,更没有人为他跨刀。

但程小楼就凭自己一个人,将一个富家小姐的不知生计艰难,却心地善良,虽贵为千金,任性挑剔,却极尽惜弱怜贫,慷慨解囊表露无遗。

程小楼仅仅只是通过眉眼和唱腔,便将这位富家小姐之前的“刁蛮”转为了调皮可爱,而且富有同情心,且大方慷慨。

司鼓和月琴不知不觉间就停了,整个戏院里一片寂静。

程小楼缓缓起身,盈盈往前走了几步,倾身谢幕。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这出戏唱的不够好?”

对着台下观众鞠躬谢幕后,他发现所有人仍然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和姿势,像是都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程小楼忽然也有些没底了,这种情况他以前还从未遇到过。

这种让人心里发毛的静持续了十几个呼吸后,一声突兀的掌声忽然响起。

这道掌声就像是解封定身术的咒语一样,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掌声跟着响了起来。

“啪啪啪啪……”

掌声从最初的稀稀落落,转眼睛就变成了暴雨一般。

程小楼看到台下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涌出浓浓的惊艳和不可思议。

“呼……”

直到此时,程小楼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抹骄傲的微笑。

来自华夏的经典名戏《锁麟囊》,在这个世界果然也会绽放出璀璨的光彩。

台下的掌声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程小楼只好再次鞠躬谢幕。

他不鞠躬还好,这一鞠躬台下的掌声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响了。

除了雷鸣般的掌声之外,其间还夹杂着脆亮的口哨和叫好。

不得已之下,程小楼只能再次朝台下鞠躬。

在登台之前他就隐隐预料到《锁麟囊》一出,观众的反响可能会很不错,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出戏会火到这种程度。

程小楼一次又一次的鞠躬谢幕,足足朝台下鞠了十八次躬,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喝彩才慢慢停歇。

“师兄,你也到台上来。”

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后,程小楼转身冲角落里同样激动不已的段蓝泉笑着招手大声说道。

他一开口便是浑厚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与刚才的表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程小楼一说话,台下那些观众更激动了。

他此时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全场焦点,一开口,所有人唰的一下同时看向角落里的段蓝泉。

对于角落里这个满脸胡茬子拄着拐棍的瘸子,现场绝大多数人都极为陌生。

“好!”

段蓝泉眼睛泛红的强忍着激动使劲点了点头,将腰杆挺的笔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的登上了戏台。

027 群情激奋

今天来到荣春堂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不只是一场普通的京剧演出,更是绵山城梨园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轧戏。

两出戏如今都已唱完,孰优孰劣,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完了,这下全完了!”

站在帘子后面的吴满屯一脸颓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做梦都没想到,花重金从省城请来探花楼的薛一山,最后还是输了轧戏。

太和春戏班的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倒是作为生力军的薛一山反而例外,他不仅没有因为输掉这场轧戏而沮丧,反而显得非常兴奋和激动。

从第一眼看到台上的那个人儿,薛一山的目光就再也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站在台上的程小楼虽然明知道帘后有十几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但他却恍若未觉,连半分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感谢各位梨园前辈和伶届同行前来见证这场轧戏,同时也非常感谢在场所有朋友的厚爱与支持。”

待段蓝泉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身边后,程小楼跟他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朝台下再次鞠了一躬。

直起身子,他侧身指着旁边的段蓝泉接着说道:“他是我的师兄,段蓝泉。我师兄跟我一样,都是从小便开始学戏,这么多年来我们情同手足,亲如兄弟。”

见很多人把目光投向段蓝泉后,程小楼又继续说道:“我师兄在京剧上的天赋要比我强的多,专工武生,他对京剧更是爱到了骨子里。可就是这么一位立志为京剧事业奉献自己一生的优秀武生,却因为看不惯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的龌龊行为,被硬生生打断腿,还被扣上莫须有罪名烧了铺盖,你们说这口气我们兄弟俩如何能忍?!”

程小楼他爷爷从小教导他身为梨园中人,当有君子之风,为人处世应谦虚、平和、虚怀若谷,只有做到德艺双馨才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角儿。

不过,经历两世的人情冷暖后,程小楼发现除了谨遵爷爷的教诲之外,在面对诸如吴满屯这般龌龊之人时,还需有金刚手段。

有时候对坏人的仁慈,最后很有可能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在决定用轧戏来决定这场恩怨的那一刻,程小楼便已经决定不出手则已,既然动了手就绝不给对方半分喘息的机会。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选择《锁麟囊》这出程派的代表作作为轧戏的码儿,一举碾压吴满屯和他的太和春戏班。

轧戏结束,到了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程小楼自然不会手软。

哪怕因此给众人留下一个锋芒毕露,赶尽杀绝的印象,他也在所不惜。

“我们和太和春戏班的恩恩怨怨,或许各位也都有所耳闻,在此我就不再多做赘述了,根据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作为输掉轧戏的一方,应当众向赢的一方斟茶赔罪!”

程小楼大致扫了一眼台下众人的表情,猛然转身盯着帘后的吴满屯厉声大喝道。

“对,斟茶赔罪!”

段蓝泉也眼睛泛红的死死盯着吴满屯大吼道。

“听说太和春那个姓吴的班主,前些天差点亲手把程老板送到一个富商床上啊。”

“卧槽,还有这种事?这个班主真他妈该死!”

“程老板他师兄就是为了就他,才被打断了腿。”

“斟茶赔罪太轻了,要我说就该把那个姓吴的班主剁碎喂狗!”

……

程小楼和段蓝泉跟太和春的恩怨,这几天在绵山梨园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以前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很多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将那些传言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倒没多少人真的放在心上。

可今天来到现场亲眼看到程小楼表演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都被他绝美的扮相,和近乎完美的表演所折服。

毫不夸张的说,程小楼在戏台上表演时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其实是个男人。

当有人这个时候再提起前些天的传闻,所有人都下意识发自内心的生出了浓浓的怜惜之情,和一阵阵强烈的后怕。

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脑子里一出现我见犹怜的程小楼险些被人欺负的画面,都头皮发麻的生出一肚子鬼火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心上人险些受了凌辱一般。

很多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越想越激动,一些脾气火爆的戏迷甚至已经起身挽起袖子要冲上台替程小楼出气,那群情激奋的讨伐场面吓的吴满屯身子一软,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在关键时候被他旁边的薛一山给扶住了。

“疯了,他们都疯了,快走……”

吴满屯双腿发软的靠在薛一山身上,哆哆嗦嗦的焦急说道。

吴满屯全部心思都在程小楼和台下那些义愤填膺的戏迷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薛一山脸上的愤怒和冰冷。

“走?好啊,我帮你。”

薛一山咬牙切齿的冷冷一笑,忽然用力在他背上一推,吴满屯便不受控制的急走几步跌跌撞撞的冲上了戏台。

“老东西,幸亏你的龌龊阴谋当初没有得逞,要不然小爷今天非一把捏死你不可!”

薛一山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陷入石化的吴满屯,转瞬便再次把目光落在了一身大红嫁衣的程小楼身上,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温柔起来。

程小楼在戏台上的美不仅迷住了台下的观众,更让薛一山不可自拔的疯狂迷恋上了他。

就算明知道他是男人,薛一山仍然控制不了自己,为了程小楼,哪怕把自己掰弯他也在所不惜。

吴满屯一脸懵逼的站在台上,脑子里此时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到了戏台上。

“打死这个老畜生!”

“呸,不要脸的老东西。”

“程老板,我这就替你出气。”

……

看到出现在台上的吴满屯,台下那些戏迷的情绪更激动了,坐在张之火旁边的小鱼儿更是气的小脸通红,脱下高跟鞋就朝吴满屯砸了过去。

028 疯狂的戏迷

程小楼看看一脸惊恐懵逼的吴满屯,又看看台下群情激奋的戏迷,忽然也有些傻眼了。

他扫了一眼已经涌到戏台前的几十号人,发现有个体重起码超过两百斤的胖子,正撅着屁股跳起来奋力往台上爬。

剩下的戏迷好些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个都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看的程小楼头皮都麻了。

“师兄,现在这是怎么个情况?”

程小楼微微侧了侧身子,用只有他和段蓝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道。

“大概,好像,可能……是为咱们抱不平吧。”

段蓝泉拄着拐棍咽了口口水不太确定的回道。

“……”

程小楼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今天的扮相,和在台上的表演没有一个足够清晰的认识。

太被戏迷喜爱追捧,有时候也让人头疼啊。

以前程小楼听说有人迷梅兰芳大师迷到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的地步,就连慈禧太后都爱他爱到骨子里,让他做了自己的面首。

还有传言说他跟那段时期的每一任“北京王”都关系匪浅,其中就包括袁大头、吴佩孚、段祺瑞、张作霖……这样的大军阀。

当初程小楼一直觉得传言太假,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能及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且还是男女通杀。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一位“样好”、“嗓亮”、“身段好”、“唱功好”、“眉眼好”的青衣,站在戏台上的时候确实能散发出不俗的魅力。

也是亲眼见识到台下这些戏迷的疯狂,他才隐隐觉得关于梅兰芳大师的有些传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当然,程小楼从未怀疑过梅兰芳大师的人品、修养和职业操守。

只有出污泥而不染者才能成为真正的伶界大王。

看着台下一些戏迷纷纷替他抱不平,言辞激烈的讨伐吴满屯,他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如果放任不管,程小楼甚至怀疑吴满屯会被那些疯狂的戏迷给活活打死。

“吴满屯虽然可恶,就算真的被打死也是罪有应得,但他却不应该死在这个戏台上,更不应该死在这些戏迷手里。”

想到这里,程小楼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彻底吓懵的吴满屯,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诸位,诸位,诸位!请先静一静!”

他一连唤了三声“诸位”,台下那些激动的戏迷才慢慢安静下来。

几个身手最灵活的青年,这会儿已经爬上戏台的边缘,要不是程小楼及时开口阻止,恐怕吴满屯已经倒霉了。

“这几位朋友,请你们先下去好吗?”

程小楼冲戏台边缘那几个人客气的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几人齐齐点头,想也不想的便转身跳了下去。

“谢谢。”

程小楼不吝笑容,向他们轻轻颔首致谢才看向前方继续说道:“小楼感谢诸位朋友为我抱不平,诸位的心意小楼明白。”

“不过,我们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轧戏的规矩更是数百年的祖师爷传下来的,输的一方需斟茶赔罪。吴满屯虽然作恶多端,也确实可恨,但不管怎么说,我曾经也叫他一声师傅。小楼在此恳请诸位,让我以行规处置如何?”

程小楼一番话说完,工工整整的再次向台下所有人行了一礼。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为这具身体和段蓝泉报仇固然重要,但程小楼有自己的处事方法和底线,他更不想做一个凝视深渊的人。

“程老板讲规矩重情义,只是太便宜那个老东西了。”

“就是,程老板真是德艺双馨啊。”

“听程老板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对对对,大伙儿都不要跟着瞎起哄,万一真把那家伙怎么着了,到时候恐怕会牵连到程老板。”

……

能义愤填膺的站出来替程小楼打抱不平的人,本来就已经打心底迷上了他,他说的话众人自然不会反对。

他刚一说完,台下众人就争先恐后的出声附和,大有一种以他马首是瞻的意思。

“那小楼就先谢过诸位朋友了。”

见大家都愿意听自己的,程小楼也暗暗松了口气,万一群情激奋之下真出了人命,到时恐怕就真的麻烦了。

“吴满屯!你还好意思舔着脸杵在这儿,还不赶紧去斟茶赔罪,难道真想被大家伙儿乱拳打死么?!”

段蓝泉虽然恨不得两脚踹死吴满屯,但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见程小楼安抚住戏迷们的情绪后,立马就转头朝吴满屯大声喝道。

不知是段蓝泉那一声“吴满屯”把他的魂儿给喊了回来,还是这家伙刚才被吓住了故意装疯卖傻。

段蓝泉这一声大喝之后,吴满屯转了转眼珠子,老脸惨白的哆哆嗦嗦侧过身来,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怎么,你不愿意?!”

见他可怜兮兮的腆着老脸装傻充愣,段蓝泉的火气蹭的一下又窜了出来。

“没有不愿意啊。”

吴满屯赶紧摇头,老眼中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操!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放过你?做梦!”

段蓝泉阴沉着脸在心里冷冷一笑,没有半分心软的继续朝他吼道:“既然愿意,那你还站着不动?”

“我没有不动啊,就是……腿麻了。”

吴满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起来越发苍老了,他紧绷着身体看起来想要抬腿,结果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都没能把脚抬起来。

紧接着他又用手吃力的把一只脚抱起来往前挪了一小步,或许是确实被吓软了,他刚把那只脚放下,身体一歪便“嘭”的一声摔在了台上。

这一摔倒让他吃痛之下恢复了两分力气,挣扎着勉强站起来倒是能挪动身子了。

“算了,让你徒弟把茶端过来吧。”

程小楼看着他浑身无力一扭一扭的样子,皱了皱眉再次开口道。

“帘子后面的人,还不快端两杯茶上来?!”

段蓝泉恶狠狠的瞪了吴满屯一眼,转头没好气的冲后面大喊道。

也不知是谁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两杯茶端到了吴满屯面前。

029 恪守规矩

吴满屯不知道是被台下那些群情激奋的戏迷吓住了,还是见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真的甘心认输。

他一脸灰败之色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弯下了腰。

“对不起,一切都是师傅的错,我向你们赔罪。”

吴满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很多人耳朵里。

一身大红嫁衣戏服的程小楼,和拄着拐棍的段蓝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畅快。

从小到大,这个名义上的干爹和师傅,对他们从来都是像狗一样呵斥,稍有不对便是一顿劈头盖面的暴打,要么就是罚一天不准吃饭,或者在院子里罚跪,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

虽说这些年在吴满屯手下倒也学了几分本事,但毫不夸张的说,这些都是程小楼和段蓝泉当牛做马换来的。

听到他这时还自称师傅,段蓝泉只感觉一股恶气从心底呼哧呼哧的往上涌,压都压不住。

程小楼也抿着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在他逼死这具身体前任的那一刻,两人的师徒关系就已经彻底斩断。

“师傅?你也配!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再无半点瓜葛!”

段蓝泉强忍住狠狠扇他一耳光的冲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师兄说的对,过去的事我也懒得再提,所有恩怨今天在这里都一并了了,从今天开始,我和师兄段蓝泉正式跟你断绝师徒关系,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程小楼沉吟片刻,也不再重复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输了轧戏,吴满屯和他的太和春戏班必然会付出极大代价。

只要喝了这杯赔罪茶,恩怨就算彻底了结,以后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就在程小楼伸手去端茶盘里的茶盏时,台下突然有人喊道:“跪下斟茶。”

“没错,既然要斟茶赔罪那就该跪下!”

“你们梨园行老祖宗当初定规矩的时候,可没说站着斟茶赔罪吧。”

“龌龊的狗东西,跪下!”

……

“跪下斟茶”这四个字转眼间就成了大部分戏迷的共同呼声。

看在程小楼的面子上,那些为他打抱不平的戏迷虽不再喊打喊杀,但也没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过吴满屯。

突然发生的变故,是程小楼和段蓝泉都始料不及的。

他扫了一眼大喊“跪下斟茶”的戏迷,又看了看躬身端着茶盘,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的吴满屯,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

站着斟茶赔罪跟跪着斟茶,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且还是在上千人共同见证下。

程小楼虽然看不到吴满屯的脸,但他清楚的看到在台下齐喊“跪下斟茶”时,吴满屯端着茶盘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显然,他的心里此时也一定不平静。

吴满屯的手抖的越来越厉害,连青筋都爆出来了,茶盏哐当哐当的抖动,里面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忽然,程小楼发现吴满屯的手不再颤抖,看起来越来苍老落寞的他膝盖一点点弯曲,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的缓缓朝地上跪下去。

戏迷的呼声渐渐停了,站在第一排的梨园前辈张之火跟旁边几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的格外严肃。

张之火跟两名年龄跟他差不多的老者,此时都皱着眉头一眨不眨的盯着戏台,眼中都带着浓浓的失望之色。

输了轧戏的一方需当众向对方斟茶赔罪,这是老祖宗定下的梨园行规,以前斟茶赔罪也确实是单膝跪地的敬茶。

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好几十年前跪地敬茶就演变成了鞠躬敬茶。

在张之火这些老辈梨园中人看来,无论程小楼师兄弟跟吴满屯有再大恩怨,现在都已经在戏台上彻底了结,再逼着对方跪地敬茶,那就是程小楼他们不守规矩了。

伶人这数百年来一直都属于下九流的贱籍,不管多红的角儿,以前仍然被那些王公大臣士子勋贵们看不起,律法明令禁止梨园中人跟“士农工商”阶层通婚,只能同籍之人婚配。

这一点,跟程小楼前世所在的中国也是一样。

京剧大师梅兰芳祖父梅巧玲娶的老婆是戏子,他爹梅竹芬的老婆也是戏子,梅兰芳的夫人王明华同样也出身梨园世家。

或许也正是因为只能同籍婚配,梨园行才能逐渐发展壮大,最后变成今天这般如日中天的程度。

也正因为以前梨园中人都属贱籍,乃是被人看不起的下九流,所以梨园中人才更加重规矩。

被其他人看不起这没什么,可如果自己都看不起,那才是真正的低贱。

所谓物极必反,数百年来一直被人看不起的戏子,在新时代来临之后,其地位节节攀升,最后演变成最受追捧,最受人尊敬的职业之一。

在张之火这样的老辈人看来,伶人能有今天这般低位,其根本原因便是万事都讲一个规矩。

就在张之火准备出声阻止吴满屯跪地斟茶时,他看到程小楼在对方跪下去之前忽然端起了茶盏。

“跪地斟茶就不必了,这不合规矩。虽然我们已经再无任何瓜葛,不存在所谓的尊卑,但你毕竟比我年长几十岁,不分尊卑也得分长幼,你这一跪我受不起。”

程小楼端着茶盏脸色复杂的看了吴满屯一眼,错身往旁边让了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重新放回托盘。

站在他旁边的段蓝泉见此情形,也梗着脖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怨气颇深的冷哼一声,重重的把茶盏放了回去。

要按照他意思,巴不得吴满屯当众跪下斟茶赔罪呢,最好再磕几个响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

张之火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一脸赞许的大声喝彩。

“年纪轻轻就懂得恪守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这小家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张之火旁边一名身穿青色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者看程小楼的目光也越发温和。

“好一个不分尊卑分长幼,吴满屯真是鼠目寸光,这么好的苗子不悉心调教,居然想着让他去做那种龌龊事,真是……”

另一个跟张之火一起的老者声音略显阴柔,面白无须,内行中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几十年唱旦角熏陶出的独特气质。

030 落幕与机遇

喝了吴满屯亲自斟的赔罪茶,轧戏打擂便到此结束。

从今往后,程小楼和段蓝泉便彻底斩断了跟太和春戏班和吴满屯之间的所有瓜葛。

段蓝泉之前被烧了铺盖的事,自然也就此作罢,算不得数,他也不用再离开梨园行了。

大仇得报,两人都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

“走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踏进这地方半步了。”

最后看了端着茶盘仍然低着头不说话的吴满屯一眼,段蓝泉意兴阑珊的拄着拐棍朝戏台下方走去。

程小楼轻轻吐了口气,也快步追了上去。

“程老板,给我签个名吧。”

“小楼,我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程先生,您下次什么时候再登台啊,到时候我一定去给您捧场。”

……

程小楼刚从台上下来就有几十个热情的戏迷围了上来。

不仅如此,后面那些戏迷也双眼放光的正往过来挤。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可都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见势不妙之下他悄悄在段蓝泉耳边说道:“师兄,你先顶着,我先撤了。”

丢下这句话后,不等段蓝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程小楼就趁着戏迷们还没形成合围之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像条滑不沾手的泥鳅一样提着裙摆以最快速度冲出戏院。

一口气跑回之前开的酒店房间,这才一脑门汗的重重松了口气。

戏迷实在太热情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最后连戏园子都出不来。

“还好我跑的快,呼呼。”

一想到那一双双惊艳兴奋的眸子,程小楼就不禁头皮发麻。

观众太热情,也挺吓人的。

他这一溜,可就苦了段蓝泉,瘸着一条腿拄着拐棍的他原本也想跟在程小楼屁股后面偷偷溜走来着,可他一瘸一拐的还没走几步,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住了。

程小楼之前谢幕十八次才勉强安抚住戏迷的情绪,这种事不仅在绵山城是头一次发生,甚至在整个梨园行当的历史上都屈指可数。

观众迷角儿的事常有,可迷到今天这般地步那就有些不正常了。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这所谓的妖,便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经典名戏《锁麟囊》,和前世早已自成一个流派的程派“游丝唱法”。

以及程小楼那近乎完美的扮相跟表演。

游丝唱法顾名思义,通俗的讲就是在唱戏时气息细如游丝,根据情感的需要时快时缓,时轻时重。

这种唱法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第一次出现,也正因为如此,程小楼一出《锁麟囊》才能引起这般轰动。

程小楼在酒店里卸完妆,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重新换了身衣服后,段蓝泉才拄着拐棍满头大汗的回到酒店。

一进门他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那疲惫的模样看的程小楼都不禁有些心疼。

段蓝泉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被七八条壮汉蹂躏过一般,不过他的眸子却亮的吓人,满足、兴奋、意犹未尽……

“师兄……你没事吧?”

程小楼小心翼翼的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轻声问道。

后者像是挺尸一样突然弹坐起来,接过矿泉水咕噜咕噜的一通猛灌,只用了几秒便将550毫升矿泉水喝的一滴不剩。

“嗝……”

舒服的打了个大大的嗝,他才总算缓过劲来。

“小楼。”

段蓝泉将手上的矿泉水瓶子一扔,猛的抬头双眼放光的咬着牙喊道。

“什……什么?”

程小楼被他看的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啊!”

还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段蓝泉就兴奋的大喊一声,一把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赢了,我们赢了!哈哈哈哈……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小楼你知道吗,你一戏成角儿了,你火了,你红了……我太高兴了!”

段蓝泉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情感的宣泄口,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又怕又打又捏又掐又搓又揉……

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之中,高兴的像个孩子,笑的肆意而放纵。

笑着笑着,程小楼忽然感觉肩膀上微微有些湿润,兴奋过后的段蓝泉越发用力将他抱在怀里,身体一抽一抽的轻颤起来。

在戏院里他一直忍着憋着,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把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出来。

“是的,我们赢了,终于赢了……”

程小楼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安慰道。

靠在他肩上哭了好一会儿,段蓝泉才用力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兴奋笑着说道:“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的准备了这样一枚重磅炸弹。”

他拖着瘸腿坐在沙发上掏出根烟点燃狠狠吸了口,接着说道:“小楼你知道吗,戏院里不管是戏迷还是那些梨园同行,全他妈疯了,你倒是跑得快,我裤子都差点被那些疯狂的家伙给扒了。”

程小楼一呆,这才看到段蓝泉的外套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里面的衬衣也是皱皱巴巴,上面还印着好几道脏兮兮的手指印,和红艳艳的唇印。

至于裤子,左腿上的裤脚都被撕开了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口子。

最让程小楼无语的是,他那只打着石膏的腿上居然有一连串潦草的数字,看起来像是电话号码。

“咕噜……”

看清段蓝泉此时的模样,程小楼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终于知道他看起来为什么这么疲惫了。

“这个世界戏迷的疯狂程度,还是超过了我的预料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前世那些追星族追星的画面。

跟前世的追星族比起来,程小楼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戏迷可能还要热情一些。

“很多戏迷都问你什么时候再登台,张之火张老先生他们也都纷纷邀你做客,都说想请你吃饭,时间地点你定。对了……”

段蓝泉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嘴里噼里啪啦像打机关枪一样不断跟程小楼介绍他走后的情况,正说的起劲呢,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陌生号码,尾号三个9。

“喂,谁呀?嗯嗯,我是……啊?……好的,我先跟小楼说一声,晚点给您回电话。放心,一定一定!”

段蓝泉挂完电话,紧紧抿着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程小楼。

“能别这么看着我么,怪吓人的,谁的电话?”

程小楼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好主动问道。

“哈哈哈哈,小楼,咱们这是要发啊!你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吗?野望戏院的老板王野,他想邀请你去他的戏院登台唱戏,每场出场费八千,额外再拿戏票收入的两成。”

段蓝泉只憋了三秒,就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双眼放光的赶紧把王野在电话里开出的条件转述给了程小楼。

“这个王野动作还真快,每场八千的出场费,再抽戏票收入的两成,出手还真大方啊。”

程小楼愣了愣,也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

唱完《锁麟囊》从戏台子上下来他就猜到,要不了多久铁定有其他戏院来邀戏,不过他没想到有人动作会这么快。

在绵山的地界上八千出场费几乎已经到顶了,有资格抽戏票收入分红的角儿,整个绵山城也不超过双手之数,而且绵山城的惯例从来都是只抽一成,他还从未听说谁有资格抽两成的。

哪怕是绵山城的第一花旦俏三姐,每场同样也只抽一成红利。

从这一点来看,程小楼还真是一炮而红,否则也不会有戏院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了。

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王野一开口就开出这么高的价码,除了确实看好他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031 邀请

对于一个人口只有40万左右的四五线城市来说,梨园行当里稍有点风吹草动,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人尽皆知。

特别是在这个资讯尤其发达的时代。

程小楼一戏走红,红的突兀,红的迅速,红的让人措手不及。

轧戏结束后的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绵山城除了吴满屯的荣春堂戏院外的七家大戏院,无一例外全都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上了程小楼,其目的也都大同小异,纷纷邀请他去自己的戏院登台唱戏,开出的条件也一个比一个优厚。

除了收到戏院的邀请外,还有几位在绵山城小有名气,对京剧格外痴迷,身价不菲的权贵请他唱堂会,不过都被程小楼一一婉拒了。

唱堂会听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说白了就跟那些歌星影星走穴差不多,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有一种职业叫戏子,有一种交际叫唱堂会。新时代来临之前,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无论多红的京剧大家都不过是伶人,始终是取悦他人的戏子罢了。

达官贵人们为某些戏子可以一掷千金,也可以怒发冲冠。说的更难听点,戏子只可以他们自己骑,但不能被别人欺。

这就是古时候梨园中人的真实写照。

所以无论是前世今生,程小楼对唱堂会都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也正因为如此,前世他哪怕生旦双绝,日子过的也不尽如意,最终心灰意冷之下一时想不通吞金自杀。

正常商业性质的堂会,程小楼还勉强可以接受。可要是去某位达官贵人家里因红白喜事,甚至纯粹取悦于人的堂会,他就算是穷困潦倒到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也绝不会去。

伶人也应当有伶人的傲骨,绝不是取悦于人的玩物。

在戏台上登台唱戏,那是忠于自己,忠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那是堂堂正正的表演。去别人家里唱堂会,对程小楼而言那就是作践自己,也是作践京剧!

段蓝泉见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好几位在绵山颇有权势之人的堂会邀请,赶紧柔声安慰道:“不去就不去,咱不挣那几个钱,现在绵山最有影响力的几家戏院都发出了邀请,堂会不唱也罢。”

段蓝泉见程小楼板着脸眉宇间似乎隐隐有些不快,还以为他是因为提到唱堂会,想起了前些天吴满屯试图将他卖给一名外地富商的事,再不敢提唱堂会的事了。

“师兄,唱戏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在戏台上唱,而不应该为了钱去阿谀奉承的取悦某一个人,无论那人是权势滔天,还是富可敌国,否则就落了下乘。”

程小楼抬头看着段蓝泉,一脸正色的严肃说道。

“小楼你说的对,咱们以后就堂堂正正唱戏,绝不给某一个人单独唱堂会!”

段蓝泉忙不迭的赶紧点头应和,见他脸色缓和下来才暗暗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臭嘴!”

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他才话锋一转的小心翼翼问道:“那另外那几家戏院的邀请,咱们接还是不接?”

一提到这件事,段蓝泉就忍不住再次变得兴奋起来,这可是他们师兄弟曾经做梦都求不来的美事啊。

能同时收到绵山城那几家排名最靠前戏院的邀请,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对段蓝泉来说,程小楼这就是一飞冲天,名利双收啊。

程小楼认真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点头道:“接肯定是要接的,要不然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该喝西北风了。不过,接受哪一家的邀请可得仔细研究研究。”

“这还有啥好研究的,当然是接荷月楼的邀请呗。荷月楼是绵山最大的戏院,最便宜的戏票都要90块钱一张,而且能够同时容纳2000多人,而且他们戏院旦有小迎春,生有武登科,戏院平时的上座率都在五成以上。”

段蓝泉双眼放光的坐直身体,生怕程小楼对这几家戏院不够了解,唾沫星子乱飞的赶紧介绍起来。

“虽然荷月楼按月给彩钱,可每个月的彩钱足有10万,外加每场戏一成的红利,这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能挣二十万啊。”

确实如他所说,荷月楼有小迎春和武登科这两位在绵山城数一数二的角儿镇场子,再加上荷月楼本身就是一家老牌戏院,无论是戏院容量、装修、班底,还是名气和人脉在绵山都是排名第一。

每场戏的上座率就算只有五成,那也能卖出1000张票,每张票平均下来大概在130左右,一晚上的毛利就是13万,一个月下来就是390万,抛开杂七杂八的各项开支,纯利润最少也有250万左右,就算程小楼一个月只唱十场,加上10万的固定彩钱,一个月也能到手小二十万。

以后随着他越来越红,捧客越来越多,每个月的固定红利必然也会水涨船高。

而且这还不算一些出手阔绰的豪客给的赏钱,对那些大角儿来说,彩钱和红利都只是些小钱,真正的大头反而是那些达官贵人的豪赏。

其实程小楼前世所在的地球梨园界也有赏银一说,只不过不像这个世界一样形成了体系,也没有摆在明面上。

据程小楼所知,这个世界上的戏院里一出戏唱完后,在演员谢幕前专门有一个环节叫做“唱赏”。

所谓唱赏,就是当众大声宣告谁谁谁送了多少花,谁谁谁送了多少根玉簪,谁谁谁送了多少支翎。

当然,这些玉簪和翎之类的不过是说辞罢了,实际上按照每一家戏院的规矩,玉簪和翎都代表着不同金额的钱。

比如说唱赏官说谁谁谁送给小迎春10支玉簪,就相当于告诉大家那人赏了小迎春一万块钱。

捧客的赏钱大头往往都会落入被赏之人的腰包,戏院只会象征性的抽取两三成的份额。

如果是小迎春和武登科这样的名角儿,戏院甚至一分钱都不会抽他们的。

所以梨园行里两极分化一直都非常严重,就算在绵山这种四五线小城市,小迎春这种数一数二的角儿每个月挣几十并不是难事,而那些跨刀配戏的人辛苦一年说不定还没有她一天挣的多。

从这一点来说,梨园行跟娱乐圈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娱乐圈里那些大腕儿拍一部电影片酬动辄上千万,而那些跑龙套的小演员累死累活一天也就几十块钱,连吃饭都够呛。

032 程小楼的野心

在段蓝泉看来,程小楼这就是一炮而红,以后吃香喝辣根本不在话下。

他越说越起劲,压根没注意到程小楼的脸色始终一如既往的平静,哪怕在听到他说一个月能挣到20万时,眼底也没荡起半分波澜。

“师兄,你对以后有过什么打算吗?”

在段蓝泉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几口茶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正准备点的时候,程小楼忽然开口问道。

“啊?什么打算?”

段蓝泉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绵山城只是一个40万人口的小城市,你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个地方,咱们趁着这几年每个月挣个一二十万,然后攒钱买房娶妻生子,等这阵子红过了就帮别人跨刀配戏沦为二流戏子,或者开班收徒,浑浑噩噩的过完这辈子?”

程小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声音不大,语调平缓,好像在诉说一件芝麻蒜皮的小事。

“我”

段蓝泉张了张嘴,顿时沉默了,叼着烟拿着打火机迟迟没点。

不管是在娱乐圈还是梨园行里混,其实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了极少数从年轻红到老的天王天后和京剧大师之外,其余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过气。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种剧情每天都在上演,很少有人能跳出这种怪圈。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在梨园行里体现的越发血腥。

段蓝泉在这绵山城里生活了十来年,据他所知,荷月楼唱大轴的角儿换了一茬又一茬,小迎春和武登科已经是他知道的第六茬了,算下来不到两年就会换一波人。

被新人代替的那些角儿,不是离开了绵山城,就是退居二线跨刀配戏,或者开班收徒,也有人趁着年轻选择了还算不错的婚姻。

“师兄,咱们应该看的更长远,绵山城所谓的角儿,撑死也不过是40万人眼中的角儿罢了,在省城那些角儿眼里,他们其实屁都算不上,你还记得薛一山么,他在省城不过是二三流货色,可是到了绵山却能碾压绝大部分武生,就连荷月楼第一武生武登科跟他相比,估计也就在伯仲之间。”

程小楼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接过他手上的打火机替他把烟点上继续开导:“你再想一想,武登科要是去了省城,他还能像在绵山城那般受人追捧么,要是去了魔都,去了龙城呢?”

“师兄,绵山城太小了,待在这里是不会有前途的,要想成为真正的角儿,就必须走出去看一看,闯一闯,待在这里我们只会成为井底之蛙,待在这里我们一辈子都成不了柳凤英柳老板那样的角儿。”

上天好不容易给了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而且给了他这副“样好”、“桑亮”、“身段好”、“唱功好”、“眉眼好”的皮囊,程小楼无论如何都不会缩在这小城市度过一生。

他要去闯,他要去冲,他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他要完成程家祖辈的期望,他要把地球的京剧精髓带到这个世界,并且穷尽一生所能,将其传承下来,发扬光大。

有一个地球的京剧传承做后盾,程小楼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发誓,他要成为梅兰芳先生那般享誉全球的伶界大王。

如果有机会,他甚至还想在这个世界超越前世的梅兰芳先生,成为永远无法超越的京剧大师,登上梨园行至高无声的宝座,成为伶界的皇,将京剧再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那一切离他还太过遥远,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

程小楼现在要做的,就是先积累一定的资本,然后走出绵山城。

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想,他的那些野心和宏伟目标永远都实现不了。

“小楼你说的对,咱们都还年轻,就这么窝在绵山城一辈子,那也太亏的慌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买票,魔都都别去了,直接去龙城,那里才是京剧的圣城!”

低着头沉默了半支烟的时间,段蓝泉忽然把烟头使劲按灭在烟灰缸里,拄着拐棍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双眸子亮的吓人。

“现在?大哥,你别逗了行不行,咱们俩的钱加起来恐怕买到龙城的火车票都不够了吧。”

程小楼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还真被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搞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也是,那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走?”

段蓝泉尴尬的挠了挠头,又笑着坐回了沙发上,他这才想起两人本就不多的那点儿钱这些天花的都已经差不多了,现在他们师兄弟兜里加起来估计连五百块钱都凑不出来。

而绵山距离国都龙城有两千多公里,一张硬座火车票都得将近三百。

“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加上你又瘸着一条腿,去了龙城还不得饿死啊。再说了,现在就走你就真舍得放弃每个月十几二十万的收入?”

程小楼笑了笑,起身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其实他一直以来都不太闻的惯烟草味。

“这个还真舍不得。”

段蓝泉下意识舔了舔唇角,脸上又不受控制的涌出了一抹激动。

他和程小楼两人都是从小穷到大,十六岁以前,两人从来都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一分钱。

直到十六岁以后开始在戏班里跨刀配戏,吴满屯才时不时给他们十块二十块。

别说十几二十万,就算一两万都是段蓝泉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巨款。

真让他就这么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大把钞票飞了,要说不心疼那才真是有鬼了呢。

越是穷怕了的人,越会把钱看的更重,因为只有手里捏着足够多的钱,他们才会有安全感,才会感觉到踏实。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至少段蓝泉就不是一个把钱看太重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程小楼录音,置办行头了。

033 大青衣

仔细研究了包括荷月楼在内的七家大戏院资料后,程小楼最终决定先接受综合排名第二的玉琅戏院的邀请。

玉琅戏院也就是俏三姐所在的那家戏院,规模虽然比荷月楼小一些,不过也能够同时容纳大约1700人,戏院老板听说也是绵山本地人,曾经是龙城一所戏剧学院的老师,五年前回来开办了玉琅戏院。

玉琅如今扛鼎的当红花旦俏三姐,据说是戏院老板以前的学生,并非本地人。

程小楼之所以选择玉琅戏院,一是因为玉琅的出场费是按场次计算,同样抽取每场一成的红利,单从这一点来说不比荷月楼开出的条件差;二是玉琅老板在电话里承诺只要程小楼需要,会出面帮他推掉所有堂会或者酒宴邀请,他只需要踏踏实实唱戏就好。

第三个原因,也是他最终选择玉琅戏院最根本的原因,双方不会签订任何合同,他如果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出场费和分红每天一结,绝不拖欠扣押。

在七家大戏院当中,只有玉琅戏院率先在电话里把后两个条件摆在了明面上,另外几家戏院则是压根没提这些。

“看来这位玉琅戏院的老板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物,难怪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戏院经营的有声有色,隐隐有跟荷月楼平起平坐的趋势。”

在电话里跟对方约好时间后,程小楼不禁拿着电话若有所思的称赞道。

所谓将心比心便是佛心,想必那位玉琅戏院的老板十有八九认真研究过他的资料,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之后,才在电话里就提出了后面两个条件。

“玉琅也不错,要是你的戏既叫好又叫座的话,说不定一个月下来比在荷月楼还挣的多呢,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跟玉琅的老板见面详谈?”

段蓝泉对他选择玉琅戏院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玉琅的票价平均下来比荷月楼要便宜20块钱,给程小楼的单场出场费也只有8000,不过总的来说这个价码在绵山已经到顶了。

以后只要他的每场戏都能像今天轧戏那般火爆,赚个钵满盆满还不是早晚的事。

“我们的钱省着点花应该还能坚持几天,这两天干脆就住酒店,出租屋咱就不回了,我担心吴满屯输了轧戏会怀恨在心,万一再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你腿脚不方便,这两天出门要当心一些,明天先去拜访一下张之火老先生,后天再去玉琅戏院。”

程小楼沉吟了片刻说道。

今天下午吴满屯在那些戏迷们的起哄下,差点被逼的在台上当众跪地斟茶,而且输了轧戏他的戏院也算是彻底垮了,万一那老家伙发起疯来报复怎么办?

程小楼倒是不担心自己,以他身上的功夫,三五个壮汉根本别想近身。他担心的是段蓝泉,后者本就腿脚不方便,万一再出点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眼下他已然成了绵山梨园行里最受瞩目的人,加上刚刚又拒绝了几位权贵人物的堂会邀请,有些事他不得不防。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的程小楼可不是曾经那个弱冠少年,在他这具年轻身体里住着的可是一个在梨园行摸爬滚打二三十年,见惯世间冷暖的中年大叔的灵魂。

两人商定妥当后,当天晚上程小楼就悄悄回到段蓝泉的出租屋,把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搬到了重新找的一家便宜商务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买了点水果去了张之火家里登门感谢。

如果没有张之火的帮助,轧戏这件事不会那么快引起同行中人的重视,昨天也不会有那么多梨园前辈和同行去现场见证。

对他们两人的到来张之火显得非常开心,他孙女小鱼儿和三个徒弟看程小楼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特别是小鱼儿,眼中满是惊艳、崇拜和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戏台上竟然可以美到那般程度,说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都不为过。

经过昨天的轧戏之后,张之火对程小楼的印象更好了。

程小楼和段蓝泉整整一上午都待在张家,一直待到吃完午饭才离开。

从张家离开后,程小楼又跟段蓝泉去拜访了昨天跟张之火同来的两位梨园前辈。

当然,他是经张之火老先生点拨之后才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

那两位在绵山梨园界跟张之火地位相当的老先生,对于他们师兄弟的突然登门拜访都显得非常高兴,特别是那位身上散发着浓浓书卷气,唱了一辈子青衣的锦生先生,对他极为欣赏。

要不是程小楼昨天那出《锁麟囊》实在太过惊艳,锦生甚至都要收他做关门弟子了。

经过跟这位名叫锦生的老青衣短暂接触,程小楼发现他不仅在青衣上的造诣匪浅,对旦行中的老旦、武旦、刀马旦也有自己独特的认识。

跟锦生先生聊过之后,程小楼才猛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梨园文化了解的实在太少了,他这具身体的前任这些年来在吴满屯门下根本就只学到了皮毛。

他甚至发现这个世界的京剧,某些方面甚至比前世地球的京剧还要更加成熟,虽然同为京剧,两者却并非完全一样。

特别是一些特殊的唱腔和技法,区别更加显著。

比如,这个世界的青衣虽然也属于旦行下面的一个分支,但是却独立存在,隐隐有自成一行的趋势,跟花旦的区别非常大。

程小楼前世所在的地球,青衣实际上也是旦行的一种,称之为正旦,特指京剧中行动端庄大方,性情温柔的“正统”女性,不限于中年已婚妇女,闺阁女子,待嫁公主,表演上以唱工见长,常用韵白,比如《红鬃烈马》中的王宝钏,就是典型的青衣。

而花旦主要是指性情活泼的年轻女性,动作灵巧,伶俐敏捷,表演以做工为主。

通俗来说,青衣跟花旦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唱的多,一个动的多。

而程小楼发现这个世界的青衣不仅唱工厉害,做工也不能弱,除此之外,身段、武戏、念白这些也都要擅长。

这个世界的青衣,大体来说就是融合了花旦、老旦、武旦、刀马旦、正旦的所有特长,所慢慢形成的一个特殊行当。

将五旦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独特表演风格的当红青衣,也被称为“大青衣”。

从锦生先生家里离开后,程小楼才发现自己虽然身具一个世界的京剧传承,却对如今所在世界的梨园行知之甚少,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坚定了他要离开绵山城的决心。

对离开之后的计划,他也暗暗在心里做出了调整。

系统性的学习这个世界的京剧,将是他离开绵山城之后的重中之重。

034 玉琅戏院

轧戏结束的第三天下午两点,程小楼和段蓝泉准时来到了玉琅戏院门口。

玉琅戏院跟吴满屯的荣春堂一样,都是一座两层楼的院子。

但无论是地理位置、占地规模还是布局装修,玉琅戏院都要强出荣春堂一大截。

不知是原本就没有安排演出,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今天下午玉琅戏院并没有开锣唱戏。

“啧啧啧,不愧是绵山数一数二的戏园子啊,你看看这漆红大门,这牌匾,这灯笼”

站在玉琅戏院门口,段蓝泉拄着拐棍一个劲的咂嘴,显然对眼前这座戏园子的印象非常不错。

尽管,他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儿了。

“呵呵,确实不错,有点老戏园子的味道。”

程小楼也笑着点点头,这座戏园子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一砖一瓦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古色古香。

“走吧,进去瞧瞧。”

在门口伫立了片刻,程小楼便一马当先抬脚走了进去。

前厅小院里栽着一株海棠,这会儿开的正艳,一簇簇的红白花瓣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干净。

“您好,想必您就是程小楼程老板吧?”

程小楼和段蓝泉刚进院里没走几步,一名二十出头,脸上有几颗不太明显的调皮雀斑,留着短发的女生听到脚步声便快步从里间走了出来,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老板不敢当,我是程小楼,这位是我师兄段蓝泉。”

程小楼礼貌的笑了笑,客客气气的自报姓名。

旁边的段蓝泉也咧嘴露出一口齐齐整整的大白牙。

“哎呀,真是你啊,我听说您今年才刚刚十八岁呢,这么年轻就已经成角儿了,您可真厉害。程先生,段先生,您二位快里面请,我们老板和三姐儿都在后院等您呢。”

短发女生惊喜的哎呀一声,看程小楼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言语间异常尊敬,每一句话都用的是敬语。

“这位姐姐你太客气了,还请麻烦你帮我们带路呢。”

程小楼被她一口一个“您”搞得怪不好意思的,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笑的越发真诚了两分。

“嘻嘻,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您呀您的听着别扭,可老板让我一定要表现的特别尊敬才行,要不然就要扣我彩钱呢。”

短发女生被他这一句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垫着脚尖朝里间张望了两眼,见没有人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瞬间恢复了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活泼俏皮劲儿。

“放心放心,我一定跟你们老板说你特别特别尊敬我,对了,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呢,说不定以后就在一个台子上唱戏了,还请姐姐多关照哟。”

程小楼把姿态放的很低,笑的越发温暖,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少年得志的跋扈,看起来就如同一个阳光灿烂的邻家弟弟一样。

“你叫我小竹吧,戏院里的人都这么叫。你现在那么红,我哪能关照得了你呀,以后你关照我还差不多。”

小竹的性格很活泼,哪怕是面对眼前这位一夜之间就蹿红起来的刹程老板,她也没有一丁点儿露怯。

“互相关照嘛,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小竹姐姐尽管开口就是了。”

两人谈笑间就穿过里间的戏院,从侧门绕到了后院。

程小楼和段蓝泉跟着小竹来到后院时,一大票人正在宽敞的院子里练功,有人拿着花枪在比划,也有人在练习踱步,还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吊嗓。

看到他们三人进来,所有人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朝小竹身后的程小楼和段蓝泉看去。

玉琅的老板今天下午邀请程小楼到戏园子里来谈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好些人原本今天下午有别的安排,听说他要来都把自己的事情推了,就等着见一见这位一夜爆红的青衣呢。

“还真是年轻呢,听说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唇红齿白,长的还真俊,难怪这两天很多人都说他在台上的扮相跟下凡的仙女儿一样。”

“有没有外面吹的那么厉害,谁知道呢。”

“就是,如今男旦早已不比以前了,就凭这么个小白脸也能比得上三姐儿?”

院子里大约有二十多人,男女几乎各占一半,一见到程小楼这些人就从头到脚的一边打量,一边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着。

他们议论的声音不大,却一句不落的传进了程小楼和段蓝泉耳朵里。

在没有扮上之前,他显然更招院子里这些女人喜欢,至于那些唱生角、净角和唱丑角的男同胞,似乎对唇红齿白容貌俊秀的他并没有太多好感,言语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好感和客气。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放在哪儿都没错。

更何况玉琅戏院老板给程小楼开出的条件,也并没有刻意保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戏院的很多人心里暗暗不爽。

“妈的,有些人人看起来貌似很不服气啊。”

段蓝泉拄着拐棍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正常,完全可以理解。”

程小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脸上并未表现出半分不悦之色的上前一步客气的笑着道:“各位哥哥姐姐好,我叫程小楼,请问哪位是陶先生?”

他的笑容既干净又灿烂,像是没听见那些酸不溜秋甚至带着几分恶意的议论。

院子里静了静,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又变了变。

一名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隔着老远就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程老板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请里面喝茶。”

“陶先生太客气了,我哪当得起老板这个称呼,您还是叫我小楼吧,今儿个天气不错,要不我们就在院子里聊,您觉得呢?”

程小楼仔细打量了这位很有学者风范的戏院老板两年,腰杆挺的笔直,笑的如沐春风。

035 刁难

程小楼虽说算不上七窍玲珑心,但再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自然能把院子里大多数人的心思猜个七八分。

之前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夜之间蹿红起来必然会有人心里发酸,不服气那是肯定的。

只要在玉琅戏院登台,他的彩钱和每场一成红利就算想瞒都瞒不住。

既然如此,还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了说,也省了以后的麻烦。

更何况眼前这位陶先生明明约了他谈事情,还让玉琅戏院这么多人在这儿等着,意欲何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呵呵,今儿个天气确实不错,那咱们就在院子里喝喝茶,聊聊天。”

陶之秋定定的看了程小楼两眼,爽朗一笑便邀请他在院子里坐下,又让小竹泡了一壶茶过来。

“程先生前两日跟太和春那场轧戏听说非常精彩,就连张之火张老先生和锦生先生都对你赞不绝口啊。”

陶之秋分别替程小楼和段蓝泉斟了杯茶,不疾不徐的品了一口香茗称赞道。

“那都是张先生和锦生先生两位前辈抬爱,小楼才疏学浅,以后还请陶先生和诸位师兄师姐多多关照才是。”

程小楼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大大方方的抿了一口谦虚道。

“程老板一出《锁麟囊》红遍绵山城,我们可没那个资格关照,要说关照,也是程老板关照我们才是。”

程小楼话音刚落,陶之秋身后一名穿着白色练功服,面容姣好,身材异常丰满,烫着一头时髦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子,翘着兰花指拢了拢头发看着天边的云彩不咸不淡的说道。

程小楼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陶之秋,后者专心的拿起茶壶替他的茶杯蓄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肉戏这么快就来了么?”

程小楼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笑道:“这位姐姐想必就是玉琅戏院的当家花旦俏三姐吧,三姐您太客气了,关照不敢当,如果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话。”

他将自身姿态放的很低,脸上始终带着礼貌的笑。

尽管程小楼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可丰满女子的脸却一下子黑了下来。

“哎哟,程老板这眼光就是高,眼里除了俏三姐这样的红角儿就容不得其他人了呢,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我可不是您口中的俏三姐。”

丰满女子双手环在胸前,本就异常高耸的胸脯不受控制的轻轻发颤,似乎又大了一圈。

“什么眼神呢,这是玉里红红姐!”

有人态度不善的大声补充道。

“啊?原来是红姐,真是对不住,怪我眼拙没认出来,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程小楼一惊,赶忙站起来向她赔礼。

“哼!”

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不轻不重的阴着脸冷哼一声。

“我一直以为玉琅戏院只有俏三姐一位花旦呢。”

顿了顿,程小楼又嘴角带笑的补了一句。

“你!”

玉里红脸色一白,猛的转头死死盯着他,气的胸都快炸了。

其实在来玉琅戏院之前,程小楼就把他们戏院的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自然知道玉里红是玉琅仅次于俏三姐的花旦。

不过跟俏三姐比起来,这位玉里红就要差上一截了。

玉里红自视甚高,名气和身价虽不如俏三姐,脾气和心气儿却要高出不少,这两年跟俏三姐一直都不怎么对付。

来之前程小楼就听说玉里红心眼小,见过本人后才知道果然如此,他这还没在玉琅登台呢,这位红姐就第一个站出来找茬了。

无论是哪家戏院,永远都只会有一位唱大轴的角儿,一代新人换旧人,在梨园行里表现得尤为明显。

程小楼早就料到他无论去哪家戏院登台,都有可能招人妒恨排挤,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就相当于抢别人的饭碗,稍有不慎就可能使得原本正当红的角儿过气,成为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他原以为最先站出来找茬的会是玉琅戏院的当家花旦俏三姐呢,没想到居然会是二号花旦玉里红。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程小楼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自然不惧玉里红的冷嘲热讽和刁难。

陶之秋这么安排,恐怕也是有意为之,若是他手上的玩意儿无法服众,之前在电话里谈好的那些条件十有八九都会作废。

这一点,程小楼心里也清楚。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又是一夜爆红,红的突兀、红的有些不真实。

玉琅戏院毕竟是绵山城数一数二的大戏院,陶之秋这么做程小楼完全可以理解。

“听说程老板前两天一出《锁麟囊》让人难辨雌雄,惊为天人,我玉里红唱戏十几年,还从来没见过真有哪个男旦能做到不辨雌雄的地步。程老板不如露两手,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呗?”

玉里红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忽然盯着他笑眯眯的说道。

“没错,现在男旦可是越来越少,我也想见识见识。”

“我还听说程老板身上有真功夫,不用椅子都能在台上坐五六分钟,厉害啊。”

“看来程老板是想成为自燕秋大师之后的第二位大青衣呢。”

……

玉里红一番挤兑后,又有几人七嘴八舌的也笑着调侃起来。

剩下的人要么不置可否的冷眼旁观,要么饶有兴致的等着看好戏。

程小楼看到脸上有几颗不太明显雀斑的小竹原本想站出来说点什么,但又被她旁边一个小姐妹给拉住了。

“露两手就露两手,小楼,让他们见识见识!”

向来脾气火爆,最见不得程小楼受欺负的段蓝泉早就忍不住了,当场就拄着拐棍站起来梗着脖子大声说道。

“都跟着瞎起什么哄,该干嘛干嘛去。”

陶之秋不轻不重的偏头呵斥了一句身后的玉里红等人,然后又嘴角含笑的看着程小楼说道:“程先生别介意,她们就是这两天听有些戏迷把您都快传神了,所以才想瞻仰一下您在京剧上的风采。”

036 苏州评弹《枫林夜泊》

陶之秋这番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他的言外之意程小楼又岂会听不出来。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程小楼客气的端起面前的青花茶杯抿了一口,顺势起身道:“陶先生言重了,既然如此,那小楼就献丑耍两手玩意儿,还请这位玉里红姐姐和各位帮忙指点指点。”

既然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遭,他又岂会露怯!

当下程小楼便脱下外套,朝院子里打量了几眼后,径直走到一排摆放乐器的架子前,随手拿了把琵琶。

“咦?他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还精通琴瑟不成?”

众人看到程小楼拿了把琵琶,重新找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都不禁微微有些疑惑。

“兴许是胆怯了,故意拿把破琵琶装神弄鬼呢。”

玉里红看到程小楼手里的琵琶,眼底下意识闪过一道不自然,撇嘴冷笑着嘲讽道。

就连陶之秋和一名不知何时依在院子门口,身段模样都极为出挑的年轻女子,脸上都挂着一丝好奇和诧异。

梨园行里负责司鼓操琴的都有专门的乐师,很少有京剧演员会涉猎丝弦。

所谓术业有专攻,便是如此。

不仅是这些外人诧异和好奇,就连从小跟他一起长到大的段蓝泉在他拿起琵琶像模像样坐下的那一刻,也有些发蒙。

程小楼像是没看见众人脸上的诧异跟疑惑一样,自顾自拨动琴弦试了试音色才抬头笑着说道:“在座都是梨园界的同行和前辈,自然知道唱念做打是京剧的四种艺术手段,同时也是咱们这个行当里的四种基本功。”

不等有人插话,他立马又接着说道:“唱念做打,唱排在最前面。这表示在这四种基本功里唱是最重要的。”

“想必诸位都知道,学习唱功的第一步是喊嗓、吊嗓,扩大音域、音量、锻炼歌喉的耐力和音色,分别字音的四声阴阳、尖圆清浊、五音四呼,练习咬字、归韵、喷口、润腔等技巧。”

“但唱更重要的则是善于运用声乐技巧来表现人物的性格、感情和精神状态,通过声乐的艺术感染力,表达剧中人的心曲。”

程小楼说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脸上已经浮上了不耐烦之色。

他所说的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常识,凡是吃这碗饭的人都知道。

就在玉里红又准备开口冷嘲热讽时,程小楼笑了笑接着说道:“京剧是一种不断精炼、升华的艺术,它有非常强大的包容性,京剧本身就是融合了多种地方戏所形成,相信在座诸位学习京剧时大多都涉猎过其他剧种,说不定在座某些人以前还靠唱淫词艳语的低俗小调混过饭吃呢。”

说到这里,程小楼的目光看似无意的落在了玉里红脸上。

其他人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唰的一下齐齐扭头朝玉里红看来。

玉里红在玉琅戏院登台唱戏之前,跑单帮走穴串场唱过一段时间小调,这压根不是什么秘密,玉琅戏院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当然,程小楼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姓程的,你到底什么意思,故意跑来揭我的短是吧?!”

玉里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狠狠瞪着他厉喝道。

正如程小楼所说,她之前确实唱过小调,而且因为表演的场所和观众素质的原因,小调里夹杂淫词艳语也是在所难免。

跟正统的国粹京剧相比,小调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红姐您说的话小楼听不懂,我想您是有所误会了。”

程小楼对玉里红的恶语相向丝毫都不在意,脸上始终带着干净明媚的浅笑。

“刚好,我前段时间闲着没事也谱了一曲小调唱着玩,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程小楼腰杆瞬间挺的笔直,眼神一下子变的专注,轻轻拨动琴弦,弹出一串轻柔的泛音后字正腔圆的说道:“苏州评弹《枫林夜泊》。”

进入状态后的程小楼也不管众人作何表情,左手在丝弦上或按或断,右手时轻时重,时快时缓的拨弄琴弦。

程小楼出身梨园世家,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开始就从事梨园行当,家学十分渊源。

就如梅兰芳大师一样,他也有一个极为擅长司鼓操琴的乐师叔叔,从小聪明伶俐颇为好学的他自幼也在老爷子的棍棒逼迫下,趁闲暇之余学习二胡和琵琶。

用程小楼爷爷的话说,只有熟悉京剧的每一个环节,才有可能将京剧表演做到极致。

后来有一段时间迫于生计,他还在上海客串唱过评弹,戏班里当过操琴的乐师呢。

婉转、清脆、明亮,富有颗粒感的曲子从程小楼指尖缓缓流出,顿时听的很多人都呆了一呆。

“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呢,没想到弹的还真不赖。”

有人看着坐在椅子上自有一番风骨的程小楼,忍不住轻声在嘴里嘀咕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程小楼手中琵琶一顿一波,低婉软糯,带有苏州水乡特有温柔的声音如潺潺溪水般缓缓流出。

短短七字诗句,被他分三句唱完。伴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与颗粒感,啪嗒啪嗒的全落在了众人心间。

“好温柔的小调,好舒服的唱词。月落乌啼霜满天,好优美的意境……”

一袭浅白纱裙的俏三姐倚在后院门口的青砖墙上,定定的望着全神贯注拨动琴弦的少年,一时间竟看痴了。

沉浸在吴侬软语的程小楼并不知道,他一开口便抓住了身后人儿的心。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由唐代诗人张继写的《枫桥夜泊》改编成苏州评弹后,越发唱出了诗中描绘的强烈画面感,和淡淡的哀愁。

用苏州方言的低婉女声唱完后,程小楼觉得不过瘾,又用充满磁性,京韵十足的男声唱了一遍。

两遍唱完,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这情形就跟他前两天在荣春堂的戏台上唱完《锁麟囊》时简直如出一辙。

037 陶之秋的猜测

“好一首《枫林夜泊》,好一曲吴侬软语!”

如黄鹂般的清脆女声从身后传来,程小楼蓦然回首,便见到一名年纪跟玉里红相仿,身段容貌出挑的年轻女子轻踱莲步款款走来。

看到这名女子的瞬间,他脑海中下意识便浮现出“俏三姐”这个名字。

程小楼以前虽不曾亲眼见过这位绵山城最红的俏花旦,但是在梨园海报和网上都见过她的照片。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三姐。”

俏三姐一袭月白长裙,笑起来给人一种明媚温婉的感觉,程小楼轻轻颔首规规矩矩的喊了声三姐。

他虽一夜蹿红,不过跟俏三姐相比,两人之间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

“小楼的这首《枫林夜泊》意境优美,画面感十足,乃是难得的佳作,不知这首七言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俏三姐款款走到程小楼跟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般一见面就称程小楼为程老板,而是唤他小楼,言语间顿时显得亲近了不少。

程小楼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这首《枫林夜泊》今天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上。”

虽说经过两世浮沉他的脸皮已经够厚了,可他还是没好意思说出这首诗出自他手的这种话来。

“什么?!你是说这是你写的?”

俏三姐眸子一闪,小嘴微张,一脸的不可思议。

旁人或许听不出这首诗的不凡,但她可是出自龙城最顶尖的戏剧大学,乃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文学修养远非那些从小拜师学艺,只上过小学甚至小学都没毕业的人能比。

“算是吧。”

程小楼俊脸微微有些发红的摸了摸鼻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认了。

原本得知玉里红唱过很长一段时间小调,他只是想用一首苏州评弹震一震她,让她知道小调也分三六九等。

除了上不得大雅之堂,诸如“十八摸”之类的淫词艳语外,还有很多小调也可以高雅有深度。

他一不注意就忽略了这里已经不是前世所在的地球,而是一个跟地球非常类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异世。

玉里红跟其他人听说这首诗出自程小楼之手,一个个也全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程小楼一夜蹿红后,他的身世如今在绵山梨园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可正因为如此,众人才会这般惊讶和不可思议。

如果他跟俏三姐一样也是正经八百的顶尖戏剧大学毕业,或者家学渊源,能作出一首意境优美的七言,或许众人还不会这般惊讶。

“不就是一首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七言诗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最初的震惊之后,玉里红双手环在胸前,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再次嘲讽道。

其他人听到她这么说,也有人顿时变的怀疑起来,相对于这首《枫林夜泊》出自程小楼之手,他们也更愿意相信这首诗是他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

这么年轻戏就唱的这么好,既会弹琵琶又会写诗,这还让其他人怎么活?

面对玉里红的嘲讽质疑,程小楼无所谓的笑了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一句。

“小楼刚刚这一首苏州评弹献丑了,还请陶先生和诸位多多指教。”

程小楼没理会玉里红,话锋一转便带着谦虚的笑继续说道。

听到他这么一说,包括玉里红在内的所有人瞬间又哑火了。

抛开《枫林夜泊》这首七言本身不谈,程小楼刚刚那番表演可是惊艳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无论是低婉温柔的女声,还是京韵十足充满磁性的男声,都唱的无可挑剔。

他哪怕只是怀抱琵琶静静地坐在那里拨弦浅唱,甚至都比一出压轴大戏还要精彩。

特别是他第一遍用女声唱的,让人似懂非懂的苏州方言,软糯糯的别有一番韵味。

“程老板太谦虚了,您这一曲小调男女声切换自如,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唱法,但是却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哪儿还谈得上指教啊。”

陶之秋深深的看了程小楼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色。

“现在很多人都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依我看,小楼你这一曲……苏州评弹就非常高雅呢,我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韵味儿的小调。”

俏三姐也眸子发亮的浅浅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她的赞美。

玉里红撇了撇嘴有心反驳,但又实在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只能气呼呼的闷着头不说话了。

“陶先生和三姐谬赞了,正如我先前所说那般,京剧是一种非常有包容性的剧种,更是一种博众家之所长的剧种,京剧在数百年的发展当中融合了很多地方戏的特色与元素,小调里的很多东西自然也被融入到了京剧之中。”

程小楼客气的一笑,起身小心翼翼的把琵琶放回原位。

“前两天跟张之火老先生和锦生先生聊天时,两位前辈都提到过在旧时代时期学戏时,师傅都会要求门下徒弟兼学几种有代表性的地方戏,一来可以丰富完善自己的唱功,二来也可以吸取地方戏的精华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

这倒不是他刻意抬出两位梨园前辈来拔高自己的地位,昨天在拜访锦生先生时,后者的确这么说过。

听到锦生这个名字时,陶之秋暗暗一惊,看程小楼的眼神不自觉多了两分别样的神色。

锦生先生素来低调,除了几个至交好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蕴和过往。

恰巧,陶之秋因为父辈的原因,是绵山城为数不多的几人中对锦生有所了解的人。

“难道,他的真正师傅莫非是那位?”

陶之秋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冒出来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恐怕放眼整个绵山城,也只有那位才能调教出这般优秀的弟子吧。”

陶之秋一想到程小楼刚刚低婉动人的女声唱腔,熟练的琵琶弹奏,以及那曲不曾听过的苏州评弹,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锦生先生关门弟子的事实。

038 兼工武旦

程小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随口提到锦生先生后居然会让陶之秋一瞬间脑补那么多画面。

当然,恐怕就算他知道陶之秋心中所想,也不会去多做解释。

“程老板,您看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来玉琅登台这件事……”

自认为想通其中关键,又亲眼见识了程小楼在京剧上的造诣后,陶之秋心中再无疑虑,当下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承蒙陶先生厚爱,小楼求之不得。”

今天登门本来就是为了敲定这件事,这个时候程小楼自然不会矫情,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立即答应下来。

玉里红本就看他不顺眼,加上玉琅戏院已经有她和俏三姐两位当家花旦了,要是再多一个程小楼,势必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和收入。

“听说程老板跟我和三姐一样,也是专工旦角吧,不知道程老板最擅五旦中的哪一种?”

就在陶之秋准备跟程小楼进一步当众把细节敲定下来时,玉里红又站出来横插一杠子的说道。

陶之秋眉头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皱,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然而玉里红像是没看懂陶之秋的眼神一样,不等程小楼搭话又接着说道:“对哦,听说程老板五旦皆工,想必是想成为大青衣吧?”

听到大青衣三个字,就连俏三姐的脸色都不禁微微变了变。

她和玉里红主工的都是旦角,自然清楚大青衣这三个字的分量。

青衣和大青衣虽只有一字之差,两者的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青衣是紫薇格格,那么花旦就是还珠格格,一个端庄大方,一个俏皮可爱。而大青衣则是旦角中当之无愧的皇后,其地位之崇高,无人可及。

程小楼前世京剧行当中的大青衣,跟这个世界上的大青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玉里红口中的大青衣,乃是集五旦所长,隐隐独立于旦角之外的存在。

据程小楼所知,在京剧诞生的数百年间,有资格被称为大青衣者寥寥无几,每一位大青衣无不是伶界王者。

生中大武生,旦中大青衣,乃是京剧中的王与后。

新时代来临之后的几十年间,甚至连一位大青衣都不曾诞生。

大青衣,隐隐已然成了梨园行里的一种传说。

玉里红说他想要成为大青衣,何尝不是一种嘲讽和捧杀?

这个名头要是坐实了,势必会给程小楼带来无穷无尽的名头。

更何况,他还是一名为数不多的男旦。

“玉里红,从我们俩一进这个院子你就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了解内情的人还知道你是玉琅的二流角色,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你是这玉琅戏院的老板呢!”

早已忍了多时的段蓝泉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程小楼,这个时候终于瞪着眼睛发飙了。

再让她这么没完没了下去,这件事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谈完呢。

两人来到玉琅戏院这么长时间,愣是还没进入正题,段蓝泉又怎能不着急。

“你一个瘸子又算得上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

玉里红俏脸一寒,丝毫没把拄着拐棍的段蓝泉放在眼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打瘸一条腿本就是段蓝泉心中不愿提起的痛,此时被她一句话揭开伤疤,跟当众打脸又有什么区别。

“妈的,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段蓝泉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再加上心里本就对玉里红很不爽了,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当场就爆了粗口。

“哟?你个死瘸子还想在我们玉琅戏院动手打姑奶奶不成!咯咯咯……不是姑奶奶瞧不上你,有种你就动个手试试。”

玉里红居高临下的从头到脚看了他两眼,不仅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几步走到旁边的兵器架子旁用脚尖提起一把练功用的单刀,随手耍了个漂亮的刀花娇笑着主动冲他勾了勾手指。

“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女人给鄙视着挑衅了,段蓝泉低骂一声操起拐棍就要动手。

“师兄,别冲动,这女人虽然嘴巴臭了点,不过她兼工花旦和武旦,看起来手底下还真有两手硬玩意儿。”

程小楼见玉里红提刀的架势,赶紧一把拉住段蓝泉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他之前只知道玉里红除了唱花旦之外,偶尔也唱武旦的戏,不过一直没机会看她的武旦现场,所以从不知道这个身材火爆的女人手底下居然也有硬功夫。

“难怪她敢这么咄咄逼人,连戏院老板陶之秋和俏三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难怪她一个以前跑单帮串场走穴唱小调的,居然能这么快成为玉琅戏院仅次于俏三姐的二号人物,原来是手底下有玩意儿啊。”

程小楼提起几分精神认真看着对面提刀而立的玉里红,脑中瞬间升起了几分明悟来。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玉里红提刀一挽,他就一眼看出了她的身手不仅仅是花把势。

“怎么着?程老板这是要替你师兄出头么,也对,程老板可是要成为大青衣的人物,京剧四艺唱念做打自然样样精通,您的唱工那么好,想必这四艺中的‘打’也定是精通吧,要不上两手试试?”

玉里红故作轻佻的轻轻舔了舔唇角,笑眯眯的冲他勾勾手指。

“小红,差不多得了,都是自己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陶之秋在程小楼还没来得及开口前,赶紧上前一步板着脸严肃的瞪了玉里红一眼。

别人不知道她的深浅,他可是知道的。别看她平时一副娇滴滴的放荡样,手底下那是真厉害。

要是程小楼真伤在她手里,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这要是传了出去,梨园同行们还指不定会怎么说他们玉琅戏院欺负人呢。

“程老板,您该不会是怕了吧?这两天外面可是把您吹上天了,您总不能是浪得虚名吧。”

玉里红不去看陶之秋,只一个劲儿的直勾勾盯着程小楼,眼中尽是挑衅之色,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激他动手。

039 单刀对单刀

“小楼,别跟这娘们废话,上去弄她!”

段蓝泉恶狠狠的盯着十几步开外右手提刀的玉里红,压低声音很是粗俗的在程小楼耳边说道。

“额”

后者顿时无语,总感觉他这一个弄字咬的稍微重了些,一时间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程老板,您别跟小红一般见识,她就是这性子。”

陶之秋嗅到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

玉里红是玉琅戏院唯一的一名武旦,加上人长的漂亮,身材火爆,喜欢她的捧客也确实不少。

而程小楼则是借着赢了轧戏之势一夜蹿红的梨园新秀,凡是亲眼见识过那场轧戏的戏迷,无不惊为天人,对他推崇备至。

对陶之秋来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伤了谁他都心疼不已。

“没事,既然红姐有兴致,我就陪她耍两手。陶先生放心,我们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和气。对吧,红姐?”

程小楼不以为意的冲陶之秋摆摆手,脸上仍然保持着干净明媚的浅笑。

“那可说不准,戏院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我向来没轻没重的,程老板要是怕的话,那就干脆别站出来呀。”

玉里红不置可否的提刀冷笑,压根儿就不接他的茬。

“牙尖嘴利,一会儿好好收拾收拾这娘们!”

段蓝泉拄着拐棍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腿脚不方便,他恐怕早就冲上去动手了。

自从那天赢了轧戏之后,他就对程小楼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虽说后者有很多事情都没告诉他,他也从来没主动开口问过。

“师兄啊,你现在说话可是越来越糙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玉琅戏院的二牌角儿,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呢。”

程小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只有两兄弟懂的眼神。

两人一对视,段蓝泉咧嘴一笑果然不说话了,拄着拐棍往旁边退了几步准备看好戏。

程小楼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杆银制花枪看了看又随手放下,顺手拿起旁边一把跟玉里红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单刀。

“你也使刀?”

玉里红见他拿起单刀打量了两眼,就那般简简单单的提着走了过来,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她前几天就听说过程小楼当初去荣春堂下战书时,在戏台上当众跟他的二师兄文松斗过枪,所以她下意识以为程小楼还是会用花枪跟她上手。

京剧行当里无论武生还是旦行中的武旦和刀马旦,真正工刀的人其实不多,戏台上最常用的兵器还是枪。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哪怕他们手上的刀只是没开锋的道具,真要砍在身上那也是很疼的。

就连同在玉琅戏院的人都不知道,玉里红其实从小就跟着一位老武旦学戏,虽然她那位师傅戏唱的一般,可这手耍单刀的本事却是不弱。

“既然红姐使单刀,我使别的兵器总归是不太好的。”

程小楼提着单刀走到玉里红五步开外站定,就那么不丁不八的站着。

他从小学戏练武,虽不敢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不过最常用的枪、刀、剑还是能拿的出手。

“呵呵,程老板不愧是这绵山城十几年来唯一一个敢轧戏打雷的人,果然有胆色,那今天姐姐我就领教领教程老板的功夫。”

玉里红认真的盯着程小楼眸子看了几秒,见他一副气定神闲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也顿时变的认真起来。

“都往后退!”

陶之秋见两人摆开架势准备动手,赶紧招呼其他人退到墙角,腾开地方好便于程小楼和玉里红施展。

生怕玉里红动起手来没轻没重,他又忍不住再次出声叮嘱道:“小红,差不多就得了,千万别伤了程老板。”

“老师,你别太紧张了,瞧这阵势谁输输赢还不一定呢。”

一袭月白长裙的俏三姐俏生生的站在陶之秋旁边,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右手横刀胸前,左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自有一番气度的程小楼轻声安慰道。

“这小红也太胡闹了,我们是唱戏的又不是练武的,好端端的比什么刀嘛。”

陶之秋习惯性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眉头不深不浅的皱着,显然被郁闷的不轻。

其实这说来说去也得怪他自己,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想着试一试程小楼的本事,就不会纵容玉里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挑衅了。

都是在绵山城开戏院的,谁不知道谁呀,吴满屯有几斤几两,陶之秋自然清楚。

就算在他看来锦生先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暗中收了程小楼作关门弟子,可锦生先生又才回绵山城几年?

更何况锦生先生虽然在旦行的造诣匪浅,可陶之秋也从未听说过他身上有真功夫啊。

在陶之秋看来,刚满十八的程小楼就算再有天赋,戏唱的再好,但是在京剧四艺上的“打”上根本就不是寻常两三个壮汉进不了身的玉里红的对手。

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迟了,因为玉里红娇喝一声“看刀”的瞬间,脚下快走几步,手中单刀当头就朝程小楼脑门上劈了下去。

面对这迎面劈来的一刀,程小楼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的除段蓝泉之外的所有人心里同时一紧。

胆子比较小的几个年轻女孩子在单刀即将砍到他脑袋时,甚至被吓的叫出了声。

玉里红见他不躲不避像是呆了一般,她自己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刀要是劈实了,程小楼最轻也要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可刀势已经用老,就算她临时想变招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瞅着就要被一刀开瓢的瞬间,程小楼忽然错身,玉里红手中的单刀险之又险的贴着他鼻尖划过,看的所有人都一阵心惊胆战。

“啪!”

一刀劈空的玉里红随着惯性顺势往前冲了一步,程小楼身体一侧,任由她从自己面前过去,两人错身的刹那,他手腕一翻不轻不重的便是一刀拍在玉里红挺翘圆润的翘臀上。

040 程老板,咱们来日方长

翘臀上一阵肉浪翻滚,惊人的弹性荡的程小楼心神一漾,让他自己都不禁下意识呆了一呆。

屁股受到袭击的玉里红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蹿了两步,站稳后出于本能的捂住了左边的臀瓣,一张俏脸顿时涨的通红。

看到这一幕的段蓝泉和陶之秋等人瞬间惊呆了,全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小楼。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那般动作,刚刚那一道清脆的单刀与肉体碰撞声音,撞的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颤。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纯属失误,顺手了。”

程小楼被二十几道目光盯着,尴尬的笑着赶紧解释道。

其实他那一刀拍出去就后悔了,刚刚在错身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下了手。

“程老板,这么当众揩姐姐的油真的好么?您该不会是看上姐姐了吧。”

玉里红俏脸绯红的咬着下唇看着程小楼,刚才那一下她其实也被羞的不行,不过她从小走南闯北,比这还尴尬的场面也遇到过,心思一转就娇笑着转过头调戏起程小楼来。

“额”

后者俊脸微微有些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刀!”

趁他尴尬之际,玉里红神色一变转身就是一刀朝他胸前劈来,刀势比先前还要凌厉三分。

因为刚才一不小心打了她不该打的地方,程小楼自知理亏一时间也不好再还手了,只一个劲儿的闪身躲避。

“我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居然用刀去拍她的屁股,程小楼啊程小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程小楼一边躲闪对方的攻势,一边在心里教训自己,他自己都搞不懂怎么就拍出了那一刀。

“难道是因为玉里红的屁股圆润挺翘,看起来很有弹性的样子?”

“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正值青春期,属于热血方钢荷尔蒙迸发的年纪?”

“再或者,是两世加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女朋友的缘故?”

险之又险的躲开玉里红撩阴一刀,顿时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程小楼提刀架住对方再次劈来的当头一刀,再次解释道。

“程老板,人不风流枉少年,姐姐又没怪你,你急什么?咯咯”

玉里红嘴上说着打情骂俏的俏皮话儿,手底下可一点儿都没歇着,刀刀不是攻他要害就是直取下三路,要不是他身上有本事,恐怕早就被玉里红给撂倒了。

既然解释不通,程小楼干脆也就懒得再多费口舌,旁人要怎么想他也管不了,眼下还是先把这个泼辣的小辣椒收拾了才是正理。

来玉琅戏院又是弹琵琶唱小调,又是舞刀弄枪的,折腾了这么久正事都没来得及谈呢。

让了对方这么多招,程小楼自认为也算为刚才的孟浪举动道过歉了,当下再不躲避后退,手腕一翻耍了个漂亮的刀花极为讨巧的隔开玉里红一招翻身横挑,欺身而近,刀随手动,手随眼动,看似简单直入的一刀便逼得她连连后退。

俗话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看溜。

其实玉里红没出几招程小楼就看出她手上功夫练的倒还凑合,身法和步伐就显得差强人意了。

而且从她刀和手的配合来看,功夫显然还没有真正练到家,在程小楼这种家学渊源从小学戏练武的行家看来,玉里红那只没有拿刀的左手看起来就跟摆设差不多,甚至有种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感觉。

所谓的单刀看手,其实看的就是空着的另一只手,因为另一只手不拿东西时,练的不到家的人那只手往往难以与持刀的手互相协调配合。

而功夫好的人,那只空的手不仅不会变成摆设,而且能起到很好的协调配合作用,并且战斗意图明显,能够采拿、拦捋对方的兵器或者手臂。

显然,玉里红距离做到这一点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认真起来的程小楼每一刀挥出都逼得玉里红手忙脚乱,连招三招劈、挑、拍后,她一个不慎就被拍中右手手背,手中的单刀应声掉在地上。

不等她来得及有所反应,程小楼手中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好!”

院子里先是一静,紧接着段蓝泉就兴奋的大喊了一声,让很多人都从刚才令人眼花缭乱的对刀之中回过神来。

在场的人就算再笨也都看得出来,那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持刀架在玉里红脖子上的少年,之前明显是在让着玉里红,如果他愿意,恐怕不出三招这位玉琅戏院的唯一一位武旦就已经落败了。

程小楼仅凭一只手便三两下击败玉里红,这一下将玉琅戏院上到老板陶之秋,下到跨刀配戏跑腿打杂的文堂都给镇住了。

原本一些在心里暗暗不服的人此时也没了脾气,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相信程小楼能赢得轧戏打雷并非侥幸,而是靠的真材实学。

“没想到程老板不仅青衣扮的好,身手更是了得啊。”

“有程老板来加入我们戏院,我看荷月楼这下还拿什么压我们一头。”

“就是,以程老板的才情天赋,恐怕要不了多久咱们梨园界就会再出一位真正的大青衣了。”

一想到这么一位身形俊朗,又有真本事,如今在绵山城又名声正响的角儿即将加入玉琅戏院,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显得非常高兴,对程小楼更是称赞不已。

玉琅有俏三姐和玉里红两个角儿坐镇本就不弱,要是再有程小楼的加入,势必会更加火爆。

就算一举超越荷月楼在绵山梨园界的龙头地位,在他们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说别的,仅仅是每天能提高一两成的上座率,对戏院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喜事。

上座率提高了,他们每个月的彩钱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能不高兴嘛。

“程老板,你还不把刀拿开?”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玉里红俏脸变了变,咬着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着程小楼委屈道。

“抱歉,得罪了。”

程小楼闻言赶紧收了刀,客客气气的跟她说了声抱歉。

“不用抱歉,是姐姐我自己技不如人,程老板这两刀我可是记住了,咱们来日方长。”

玉里红揉了揉被他拍红的手背,媚眼如丝的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扭着腰肢便转身离开。

“两刀?看样子这颗小辣椒是把我记恨上了啊。”

程小楼苦笑着耸了耸肩,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自然知道她说的另外一刀指的什么。

041 戏本

当众展示了京剧四艺的“唱”和“打”后,包括戏院老板陶之秋在内的所有人看程小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他之前刚来玉琅戏院,众人还对他持有怀疑态度的话,这会儿几乎每个人都巴不得他今天晚上就在玉琅戏院登台亮相。

“程老板真是英雄出少年呐,我想以您的天赋才情,就算在龙城也没几人能出其右,说实话,您窝在绵山城这个小地方,实在是有些屈才了,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京剧文化博大精深,外面的世界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精彩千百倍啊。”

陶之秋快步走到程小楼跟前,发自肺腑的轻声感慨道。

他回绵山之前一直在龙城一所京剧大学教书,这些年也见过不少老天爷赏饭吃的年轻学子,除了极个别家学渊源,从小由名师亲自调教的天才之外,他还真找不出几个像程小楼这么优秀的少年。

“陶先生谬赞了,以后您就叫我小楼吧,在您面前我是晚辈,实在当不起您的敬称啊。”

程小楼谦逊的一笑,对方作为玉琅戏院的老板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让他不自觉的生出了两分好感。

“实不相瞒,我原本也不打算在绵山城长期待下去,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想跟师兄一起出去历练历练,多长点见识,多学习学习。”

稍稍犹豫了一下,程小楼还是决定提前把打算离开的事情告诉陶之秋,如果是因为这样他就拒绝自己在玉琅戏院登台,程小楼也不会觉得后悔。

毕竟他和段蓝泉离开绵山城是迟早的事,早点把事情说清楚也好,免得日后麻烦。

“好,那我就托大叫你小楼。年轻人就该出去闯一闯,你还年轻,正是长见识长本事的年纪,一直窝在绵山这小地方那可就真是浪费了。到时决定哪天走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在外面多少还有点儿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到你们呢。”

“对了,小楼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来我们戏院正式登台?彩钱和红利方面就跟咱们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一样,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就把登台的时间定下来,我好让人提前安排。”

陶之秋似乎早就猜到程小楼迟早要离开绵山,听到他自己亲口说出来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他何时登台。

像玉琅这种走上正轨的戏院,正常情况提前一个星期就会把下周演出的码儿、时间、演员定好,海报和戏单也会提前发出去。

尽管绵山只是一个40万人口的小城市,同样有半官方性质的京剧网站和app,电台和电视台也有专门的京剧频道,除此之外各大戏院也有自己的官网、小程序和公众平台。

全国性质的票务网站和app更是早就覆盖了每一个城市,绵山自然也不例外。

每一家戏院有新人登台或者推出新戏之前,都会大范围进行宣传,以提高知名度和届时开锣的上座率。

程小楼如今在绵山梨园行里本就有了一定的名气,而且还极为受捧,看了轧戏现场的戏迷都快把他夸成一朵花儿了,他首次在玉琅登台陶之秋自然要卯着劲儿的造势。

今天他和段蓝泉登门玉琅戏院本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见陶之秋当众亲口答应下来,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每场戏8000的彩钱外加一成红利,这在绵山城已经到顶了,程小楼自然也不是那般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之人。

戏院运营的那些门道他也清楚,自然知道陶之秋说的准备是指什么。

程小楼结合自身情况认真考虑了片刻才谨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把首次登台的时间安排在七天以后。我那出《锁麟囊》想必陶先生也知道,那天在荣春堂轧戏时我只是一个人上台唱了其中较为精彩的一个唱段,如果真要单开一出戏的话,无论是时长还是完整性都需要重新编排,而且真要排演这出戏的话,恐怕还得麻烦您安排几个人给我跨刀配戏。”

《锁麟囊》这出戏程小楼早已经烂熟于心,倒着都能一字不差的唱出来。

不过对陶之秋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出完全陌生的新戏,排演磨合怎么着都得好几天的时间。

“跨刀配戏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小楼你需要几个人?”

陶之秋听到程小楼主动提出让玉琅戏院的人跨刀,顿时就眉开眼笑的答应道。

其他人一听程小楼这话,全都双眼放光的围了上来,就差没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了。

跨刀配戏甭管戏份多少,也不管有没有台词,到时候只要登台一露脸就有钱拿,如果这出戏上座率高,戏排的多,一个月下来最差也能多出小几千的收入。

要是运气好拿到一个戏份重的角色,再一不小心出了彩,一戏而红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还是给程小楼这位一夜走红的角儿跨刀,这就更有搞头了。

程小楼暗暗计算了一下才说道:“除我之外还需要十三个人,具体都有些什么角色您看了戏本自然就明白了。”

这番话说完,程小楼抬头朝段蓝泉打了个眼色,后者犹豫了片刻才有些不舍的把他前几天赶出来的戏本从怀里掏出来。

“师兄,没事的,陶先生他们以后都是自己人,信得过。而且《锁麟囊》这出戏在轧戏的前一天,咱们不是都已经拿去申请备案做了知识产权登记了嘛。”

程小楼见他迟迟舍不得把戏本递过来,只好过去亲手从他手中接过来递给陶之秋。

其实段蓝泉大可不必这么小心,这个世界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极为看重,他们前些天去登记备案时现场同时就有五个人在场,而且全程在三台摄像头下办案,甚至允许程小楼他们现场录像。

备案完成后数据会直接导入程小楼的身份系统里,他可以当场查询备案的详细情况。

以后一旦发现有人在未经他授权的情况下私自盗用《锁麟囊》的相关版权,轻则处于侵权所得的十倍罚款,情节严重的话甚至会直接判刑。

就算没有用作商业谋利只是自己使用,一经发现证实,而程小楼又执意追究的话也将处以5000到50000的罚款,情节严重甚至会处以行政拘留。

有如此强大的知识产权保护法作为后盾,程小楼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会昧下他的戏本。

042 选妆奁,春秋亭

“好字!婉丽流美,外柔内刚,造型端庄,如富家公子,风度翩翩呐!没想到小楼你不光戏唱的好,在书法一道上竟然还有如此造诣,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陶之秋小心翼翼的接过程小楼递过去的戏本,当他看到封面上的《锁麟囊》三个字,双眸瞬间亮了起来由衷称赞道。

围在他身边的俏三姐等人闻声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戏本封面上的字工整严谨却又不失流美温婉,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虽然他们对书法都没什么研究,但还是能够看出程小楼这一手字确实写的漂亮。

“陶先生过奖了。”

程小楼谦虚的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

如果有前世地球的精通书法之人看到他的字,必然能一眼看出这手楷书的来历。

程小楼四岁就开始在爷爷的督促下练字,每天一个小时从不间断,这手赵体他足足练习了三十多年,虽不说尽数窥得其中精髓,但好歹也练出了七八分火候。

这一手赵体,也是程小楼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底蕴之一。

他给陶之秋的《锁麟囊》戏本严格来说也是删节版,只有第一折的“选妆奁(lian)”和第二折的“春秋亭”,至于后面的“归宁”“朱楼”“三让椅”和“大团圆”这四折戏的内容则不在戏本上。

在程小楼看来“选妆奁”和“春秋亭”这两折戏排演出来,大约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单独作为一出戏其实也已经差不多了,他总不能刚一来玉琅就把时间全给人家占了吧。

而且要把整出戏全部排演出来,七天时间实在太紧,最起码都得半个多月才行。

那么长的时间,程小楼和段蓝泉都有些等不了,两人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五百块钱,真等到半个月以后才有进账,估计早就饿的不成人形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同段蓝泉所说的那般,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归要给自己留点底牌才行,这样以后才能进退自如。

只有前两折戏的《锁麟囊》戏本只有不到十页纸,这还包含了最后两页的乐谱。

在场众人除了程小楼和段蓝泉之外的其他人围着陶之秋,只看了十多分钟就把戏本看完了。

“好戏,真是难得的佳作啊,我相信这出戏开演之后不出三天,必然会成为整个绵山城最叫座的戏码!”

合上戏本后,陶之秋兴奋的双眼放光,两只手死死捏着戏本,似乎生怕它会突然长翅膀飞走一样。

不仅是他,同样大概看了一遍戏本内容的俏三姐和其他人也显得很兴奋。当陶之秋合上戏本后,他们很有默契的齐齐抬头朝程小楼看来,那眼神就像恶狼见了羊,色狼见了没穿衣服的女人,隐隐的冒着绿光。

就连玉琅的当家花旦俏三姐,看他的目光也透着一股子渴望,就差没把“我要”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些人的心思程小楼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他们是看中了戏里的角色。

《锁麟囊》这出戏里除了女主薛湘灵之外,跟薛湘灵同一天出嫁在春秋亭相遇的贫民之女赵守贞,和丫鬟梅香这两个旦角的戏也很出彩,演好了有很大的可能性跟着这出戏一起一炮而红。

除了赵守贞和梅香这两个女性角色外,还有一个老生和几个丑角的戏份也不少,虽然无法跟赵守贞和梅香这两个角色相比,但只要演的足够好,也还是有一定几率出彩的。

程小楼明白这一干玉琅戏院的同行们必然是看中了戏里的角色,陶之秋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在打电话邀请他来玉琅登台之前,其实陶之秋仔细了解过程小楼的具体情况,当然知道他没有班底。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这出《锁麟囊》里除了女主角薛湘灵之外的所有角色,十有八九都会落到玉琅戏院这些演员的头上。

陶之秋见自己手底下这帮人隐隐都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就干脆一咬牙厚着脸皮笑着问道:“小楼,想必你对戏里的角色应该也有所考虑吧,你看我们这里生旦净丑都有,虽然称得上角儿的只有俏三姐和玉里红,不过其他人也都是行里的老人,戏台经验十分丰富,很多人都是从小学习,练的可都是童子功呢。”

听他这么一说,绝大多数人都双眼放光的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希冀和渴望。

“陶先生和大家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我也算玉琅的一份子,以后跟各位就是一家人,今天我把戏本拿出来的目的,其实也是希望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我跨刀配戏。”

程小楼淡淡一笑,也不吊众人的胃口,一番话说的既谦逊又客气。

初来乍到谦逊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反正他手底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班子,跨刀配戏也只能指望玉琅的这些人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当众答应下来做个顺水人情,权当结个善缘,以后在戏院里也好混一些。

“程老板敞亮,就您这气度别说是绵山城了,我看就算是在省城都没几个人比得上您。”

“多谢程老板提携,以后有事您尽管说话。”

“能有幸给程老板跨刀那是我们的福气。”

程小楼这番话一开口,不等陶之秋搭话,他身后的一干生旦净丑就兴奋不已的忙不迭抢着表态了。

“小楼在此先谢谢诸位了。”

程小楼客客气气的向兴奋的众人拱了拱手,顿了顿,他又拔高两分音调接着说道:“不过戏里的角色就这么些,确实无法做到人人有份,至于最后决定由谁出演哪个角色,我会根据这出戏的实际需要选择最适合的人,到时候如果有谁没能拿到自己心仪的角色,还请各位多包涵。”

“程老板放心,这理儿我们都懂。”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回答。

“是啊,这一点小楼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能把戏里的角色给到大家,最终无论选上没选上,他们绝对只有感激不会有半分怨言。”

陶之秋也拍着胸脯在旁保证道。

043 选角

《锁麟囊》这出戏里的其他角色程小楼其实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最终能将这出戏完美的排演出来就行。

至于具体的每个角色给到谁,他都无所谓。

毕竟整出戏里最有分量的角色除了薛湘灵之外,其实也就赵守贞和梅香这两个。

只要把这两个角色把好关,这出戏基本就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赵守贞这个角色如果让他来选的话,首选自然是玉琅戏院的两位当家花旦。

俏三姐容貌和身段都没得说,言谈举止间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温润感,如果让她来扮演赵守贞,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

不过俏三姐毕竟是玉琅的台柱子,本身就是绵山城最红的角儿之一,让她屈尊降贵去给别人跨刀配戏,程小楼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玉里红虽然性子泼辣了一些,但容貌和身段并不输俏三姐。单论身材的话,她甚至还要胜过俏三姐一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趁着时间还早,接下来程小楼干脆在众人的渴望中决定先把各个角色的人选定下来,早一天确定了人员,也能早一天开始排戏。

玉琅这套班子的绝大多数人刚好都在,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程小楼就和陶之秋共同拍板把除了赵守贞和梅香之外的其他角色都定了下来。

被选中的人激动莫名,落选的人则显得非常失落。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出戏的角色就那么些,程小楼也无能为力。

梨园行本就是靠真才实学吃饭的地儿,强者上弱者下,这句话无论放在哪儿都同样适用。

陶之秋安慰了落选的那些人几句,又承诺只要到时候上座率足够高,人人都有额外的彩钱,这才让那些人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小楼,其他角色都已经确定了人选,你看戏里的梅香这个角色谁更合适?”

暂时安抚住众人的情绪后,陶之秋又摊开戏本看了看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那几个早就瞄上这个角色的年轻女孩全都不声不响的往前走了一步,每个人都用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程小楼,或可怜兮兮,或秋波流转,或媚眼如丝

跟程小楼单刀对单刀输了后赌气离开后院的玉里红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手里抓着把瓜子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手环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

“一群小蹄子,一个小丫鬟角色也争的那么起劲,瞅瞅那眼睛里的浪儿,也不怕把人家给淹死了。”

玉里红扫了一眼那几个直勾勾盯着程小楼的年轻女孩,吐出两瓣瓜子壳轻轻瘪嘴道。

没凑上去向程小楼示好的除了玉里红之外,就只剩下最初带他进来的小竹,和静静站在海棠树下的俏三姐了。

“小楼,你看这”

陶之秋看了看站出来的这几个年轻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他自己决定。

毕竟《锁麟囊》这出戏是程小楼私人所有,他能拿出来让玉琅的人演已经很够意思了,越俎代庖这种事陶之秋自然不会去做。

“几位姐姐长的都很漂亮,身段也是百里挑一,年纪也都符合剧情,无论谁来演梅香我相信都能让这个角色出彩。”

程小楼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面带浅笑的夸赞道。

几个女孩被他这么一夸,一个个顿时心花怒放,眼睛里的笑藏都藏不住,无论他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被他看到的女孩肯定会第一时间下意识挺起胸脯,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不过,梅香这个角色是整出戏除了薛湘灵之外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不亚于赵守贞。所以,我需要看到你们身上更多的东西才能决定,这样吧,这个角色暂时先放一放,几位姐姐也自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去诠释这个角色,咱们明天再找个时间试一试戏如何?”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梅香这个角色至关重要,担负起了这出戏的开场重任,这个角色演得好与坏,甚至会影响到整出戏。

正因为如此,程小楼才不得慎重考虑。

他可不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正式登台,就存在严重的不尽人意之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当众说出来,一想到梅香这个角色,他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眉宇间透着两分英气的俊俏少女小鱼儿的身影来。

小鱼儿是张之火老先生的孙女,从小由老爷子亲手调教,自然不是那些从草台班子出来的人能比。

程小楼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她在戏台上的风采,不过从第一次登门拜访和上次去她家里偶尔瞥到的练功情形,他一眼就看出小鱼儿的基本功还是比较扎实的。

上次跟张之火老先生聊天时也无意中提到过小鱼儿,按照张老先生的说法,小鱼儿从小就专工花旦和刀马旦。

小鱼儿年纪跟他差不多,在梨园行正是正式登台的年纪,程小楼有心让她扮演梅香这个角色,又何尝没有报恩的意思。

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上次轧戏之事张之火老先生也是为他出了力的,程小楼一直将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里。

“小楼说的对,梅香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我也认为有必要试一试戏再做决定。”

陶之秋看了看一脸谦逊笑容的程小楼,又看了看神色不一的几个年轻女孩,适时出声支持道。

这出戏的所有者和戏院老板都发了话,哪怕心里再不情愿,那几个女孩也只能乖乖应下来。

“小楼,那赵守贞这个角色,你看”

等几个女孩退回去后,陶之秋又用眼神冲他示意了一下站在海棠树下的俏三姐,和在屋檐下嗑瓜子的玉里红亲。

“这个”

“程老板,您刚才可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吃了姐姐的豆腐,你可别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哦,姐姐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上赵守贞这个角色了。”

程小楼犹豫着刚要开口,抄着手在台阶上嗑瓜子的玉里红就扭着性感的腰肢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044 一秒入戏(改)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前面各种刁难我师弟,现在还好意思舔着脸来要角色?!”

段蓝泉愤愤的瞪了玉里红一眼,很不客气的说道。

“死瘸子,你信不信姐姐把你剩下两条腿也一起打瘸咯?”

玉里红媚眼如丝的拢了拢耳畔的头发,笑容灿烂的朝他下半身看去。

段蓝泉被她看的心里一慌,出于男人本能的夹紧双腿一脸戒备的盯着她。

这女人的身手那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跟程小楼刚才比刀的时候出手不是直取要害,就是专攻下三路,要多阴险就有多阴险。

腿没被打瘸的情况下他都不一定是这女人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还拄着拐棍。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段蓝泉也不会认怂,他可不相信自己的师弟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打瘸第二条腿,和第三条腿。

就在他正准备开口顶回去时,程小楼轻轻抓着他的胳膊抢先说道:“红姐,您可是绵山城响当当的角儿,给我一个梨园新人跨刀您这不是自降身份嘛。”

“在程老板面前我可不敢称角儿,再说了,我一个二牌戏子,程老板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是说调戏就调戏咯,哪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玉里红三句话不离程小楼之前用单刀打她屁股的事,愣是噎的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让你手贱,这下可好,招惹到这位小辣椒一样的姑奶奶了吧。”

感受到四周时不时投来的暧昧眼神,程小楼只能无语苦笑。

“程老板,您就给句痛快话吧,赵守贞这个角色到底给不给姐姐我?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您这出《锁麟囊》里的赵守贞是一位贫而能守,富而不娇的善良女子,也是除女主角薛湘灵之外戏份最重的二牌,姐姐自认有能力演好这个角色。”

玉里红上前一步,一眨不眨的盯着程小楼说道。

也不知她是因为之前常年跑单帮串场走穴时间久了的缘故,还是天生带着一丝媚骨。被她这么近距离看着,程小楼总是有种不可名状的莫名冲动。

刚刚两人比刀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这样。

每当她露出这个眼神时,她那一双略微有些深陷的水汪汪大眼睛里就好像有个绝世尤物在跳脱衣舞一样,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

“咳咳红姐肯屈尊降贵扮演赵守贞这个角色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恕小楼直言,严格说起来赵守贞其实是青衣的角色,重唱工和韵白。”

程小楼轻轻咳嗽一声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这女人的眼神实在太有侵略性了,他就算两世为人都大感扛不住。

虽然他其实也早就暗中属意玉里红跟俏三姐,不过真到了要定下来时,他还是想先听一听对方的唱工。

玉里红虽说也是绵山城排的上号的俏花旦,不过程小楼毕竟没有听过她的现场,她的唱工是否足以支撑赵守贞这个角色,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青衣也叫正旦,以前也有人称之为“抱肚子旦”,或者“肚子疼旦”,从这两种叫法其实就能看出青衣在台上的表现形式了。

“程老板的意思是想听姐姐唱一段呗,直说嘛,姐姐现在就亮一嗓子。”

玉里红神色一正,双脚并拢悄然而立,眸子里的魅意顿时全消,一下子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她的这种转变来的极为突兀,看的程小楼都不禁一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风尘女子瞬间变成了小家碧玉的良家女子一般,衣着和容貌虽没有半分变化,气质却跟刚才宛若两人。

“妾有情,郎有意,奈何天公不作美……”

玉里红兰花指一掐,瞬间入戏,仿佛一下子化成了戏中女子,明明郎有情妾有意,最终却不能在一起。

她的唱腔带着一丝丝哽咽、伤心和不甘,一亮嗓子就牢牢抓住了程小楼的耳朵。

“真没看出来,这小辣椒唱功还真不赖。”

程小楼看着在他面前如泣如诉的玉里红,心中也暗暗有些意外和惊喜。

原本他还以为这位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魅意的二牌花旦,除了身材火爆了一些,会两手功夫就没什么出彩之处,哪曾想她的唱工也颇为出色。

其实真正让程小楼暗自惊喜的是她说来就来,一秒入戏的本事。

一秒入戏,这一点就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做不到。

“阅历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玉里红一段唱完,程小楼毫不吝啬的轻轻鼓掌在心里感慨道。

俏三姐虽说名气比玉里红要大一些,更是这玉琅戏院的当家花旦台柱子,不过在程小楼看来她在角色情绪的把控和人物塑造上,未必比得上看起来一身风尘味儿的玉里红。

“程老板,姐姐唱的怎么样?”

一段唱完之后,玉里红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眸子里似乎时刻带着魅意的红姐了,看程小楼的眼神依然是那般直勾勾的。

“不错,将情人的别离和老天的不公演绎的入木三分。”

程小楼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咯咯~那赵守贞这个角色……”

“你的了!”

“爽快,姐姐刚才那一下总算没白挨。”

程小楼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三言两语就当众把赵守贞这个角色直接给了玉里红。

其实从她一秒入戏一亮嗓的那一刻,程小楼其实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姐,咱能不提那一下了么,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不是?”

听她冷不丁又拿之前拍她屁股上那一刀来说事,程小楼只能苦笑着故意讨饶。

“行啊,不过你得请姐姐吃饭,不用好酒好菜把姐姐的嘴赌上,指不定哪天我又说顺了嘴呢。”

玉里红双手环在胸前,媚眼如丝的看着他说道。

“没问题!”

程小楼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只要她不再提起那一茬,一顿饭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只顾着跟玉里红说话的他并没注意到,站在海棠树下的俏三姐微微变了变脸色,朱唇轻启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抿着唇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045 个中缘由

婉言谢绝了陶之秋的晚饭邀请,当程小楼和段蓝泉从玉琅戏院离开时,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小楼,那玉里红之前对咱们一个劲的嘲讽刁难,而且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你干嘛要把那么重要的角色给她呀?”

还在玉琅戏院的时候段蓝泉碍于有外人在场,一直憋着没说,从戏院出来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师兄,有些人呢不能只看表面,玉里红的戏确实唱的不错,不是吗?况且除了她之外,玉琅戏院还有谁比她更适合赵守贞这个角色?”

程小楼早就料到师兄会这么问,其实他心里清楚,把赵守贞这个角色给玉里红不仅师兄段蓝泉无法理解,另外有些人心里估计也很吃味。

“她戏唱的倒是马马虎虎,可是……”

“别可是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师兄,我脑子没有被门夹,也不是因为看上了玉里红才决定把角色给她。”

程小楼笑着拍了拍段蓝泉的肩膀,一边招手打车一边解释道:“玉里红的过往你也知道一些,她很早之前就出来跑单帮唱戏了,这些年估计也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像她这样的人平常总是喜欢给自己戴上一副面具,而且就像刺猬一样浑身都长满了刺,下意识会用自己身上的刺去扎那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

“其实她这样的人都极度缺乏安全感,总是会牢牢想办法把自己的东西抓在手里,生怕被别人抢走。”

说着说着,程小楼的思绪就下意识飘向了另一个世界。

他前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也跟玉里红一样,总是带着面具示人,总是想用力去抓住身边的一切。

可最终,他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抓住。

程小楼一点儿都不怪刚到玉琅戏院时玉里红的冷嘲热讽和咄咄逼人,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玉里红,说不定他也会那么做。

因为他到玉琅戏院登台,玉里红作为戏院的二牌花旦必然是受影响最大,也是最有危机感的人。

无论哪家戏院每个星期的演出黄金时间段就那么几个,俏三姐本就是玉琅的台柱子,戏院必然不会过多挤压属于她的时间,那么程小楼的登台时间从何而来,还不是只能缩减她的戏码和一些无关痛痒的配场戏。

再加上玉琅已经有了两个花旦,而程小楼虽说是以青衣戏码走红,可不管怎么说青衣也是属于旦行的一种。

一家戏院里同时存在三个以旦行见长的角儿,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

绝大多数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毛病,那些个喜欢京剧的捧客也不例外。

程小楼一来会不会拉走原本属于玉里红的捧客,能拉走几成,这些谁都说不清楚。

“车来了,咱们先回酒店。”

在路边站了几分钟,就有一辆空车停在了两人面前,段蓝泉拄着拐棍快走两步上前打开副驾驶的门招呼了程小楼一声,等后者坐上车后他才继续说道:“小楼,虽然我有些不太懂你说的那些,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这些事你看着决定就好,不过一想到她最开始那副冷嘲热讽的嘴脸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人家怼咱几句不算啥,她一个跑单帮的能在玉琅这种数一数二的戏院混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不过说起来这个玉里红还真挺聪明,一看拦不住我在玉琅戏院登台,居然主动提出要给我配戏。”

说到这里,程小楼也不禁有些佩服玉里红的聪明和胸怀,要是换做其他人接连被当众落了两回面子,恐怕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梨园中人最重脸面,特别是成了角儿以后,更是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

玉里红能在当众被落了两回面子的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的主动提出帮程小楼配戏,最终以看似打情骂俏的方式化解了两人之间的那点儿不愉快,这才是程小楼真正夸她聪明的地方。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你要是去玉琅戏院登台唱戏,估计她这个二牌花旦还真就凉了。”

段蓝泉认真想了想,似乎还真就是程小楼说的那样,心里对玉里红的火气顿时就消掉了一大半。

“所以呀,大家都不容易,能担待就多担待点儿吧,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再说了,以后咱还要指着她跨刀配戏不是,所以你以后对人家态度好点,不能让人说我们一去就以客欺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见他似乎真的想通了,程小楼心里也轻松不少。

他还真怕师兄以为他是看上了玉里红对他有所误会,要真是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放心吧,我又不傻。对了,咱们晚上好好搓一顿怎么样,这几天省吃俭用的,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段蓝泉随口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猛的转过身去看着他,兴奋的两只眼睛直放光。

“行,我听师兄的,你说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程小楼捏了捏兜里的廉价手机,脸上顿时也多了几分笑容。

“好嘞!师傅,先不回酒店了,我们先去老灶房吃个饭。”

段蓝泉心情大好的亮了一嗓子京腔,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跟出租车司机说道。

“得嘞!”

这位开出租车的大哥似乎也是个戏迷,扯着嗓子有模有样的应了一声,一打方向盘就朝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难怪陶之秋才接手玉琅戏院短短几年时间,就隐隐有追上荷月楼的趋势了,确实有几分胸襟和手腕。”

程小楼掏出手机看着自己账户里多出的五万块钱余额,面带喜色的暗暗感慨道。

这笔钱可不是他提前预支的彩钱和红利,而是陶之秋主动给的戏码钱。

按照陶之秋的说法,程小楼能把《锁麟囊》这么好的戏拿到玉琅戏院来唱,而且还给了戏院那么多的角色名额,按照梨园行的规矩,这笔钱是他应得的。

角儿带着自己的码儿去其他戏院登台,戏院老板多少都会意思意思,至于具体给多少,那就要视情况而定,戏不够好角儿名气不够大,给五百八百的乃是常态。

当然像柳凤英那样红遍大江南北的顶尖名角儿,他们如果带着自己的成名曲目去某个戏院登台,那就是连着出场费一起按单次收费了。

046 风华绝代

接下来的这几天,程小楼绝大部分时间都砸在玉琅戏院,从选角、说戏、排演、教唱……每一个环节都亲自过手,尽量做到完美。

“程老板,陶先生让我来问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拍照的专业摄影师都到了。”

第四天上午,程小楼正坐在镜前仔细描眉,小竹的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

“麻烦你让他们先等一下,我还有几分钟就好。小竹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喊我小楼就行。”

程小楼对着镜子轻轻挑了挑眉,满意的笑了笑,转头冲门外应道。

“嘻嘻,我知道了,程老板。”

小竹在门外俏皮一笑,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符。

经过这三四天的短暂相处,众人都渐渐发现这位因为赢了轧戏一夜蹿红的俊秀少年,平日里性格其实很谦和温润,从来不摆架子,幽默而风趣,而且每次在拍戏的间歇休息时间,都会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东西喝饮料。

在排戏时他又非常严格,容不得半点差错,谁要是唱的不对,他会毫不犹豫的立刻指出来,然后手把手亲自示范。

几天下来,程小楼的为人处事和在京剧上的深厚功力很快就得到了玉琅绝大多人的认可。

像小竹这种平时在戏院里压根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有时候都能笑着跟他打趣几句。

“唉,头痛啊,又要穿这身衣服亮相了。”

几分钟后,程小楼化好妆起身看着镜子里一身大红嫁衣戏服的自己,苦着脸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平时以男人装扮做出这个动作倒也没什么,可此时扮成了待嫁薛湘灵再做这个动作,镜中的他就莫名带着一丝我见犹怜的味道了。

“算了,希望外面那些人能扛得住吧。”

程小楼自己也有几分无奈的嘀咕了一句,提着裙子便出门朝前院走去。

经过三天紧锣密鼓的排演,《锁麟囊》这出戏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属于各个角色的唱词也基本上唱会了,从今天开始众人就在戏院没开场的空档在台上排演。

按照他最初跟陶之秋商定的登台计划,今天正是给这出戏拍海报的时间。

程小楼作为《锁麟囊》这出戏的核心人物,加上又携赢了轧戏打擂的声势和人气,必然要出现在海报上。

除了张贴的海报外,也顺便一起把《锁麟囊》三个主要角色的定妆照给拍了。

为了能提前把赵守贞和梅香的戏服赶制出来,程小楼昨晚愣是熬到晚上十二点,才守着专门做戏服的老裁缝把戏服赶出来。

程小楼从后院出来时,玉里红和小鱼儿已经早早扮上在戏台上等着了,她们身边围着这出戏的其他扮演者,叽叽喳喳的在说着什么。

陶之秋和两名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也在低声交谈,谁都没注意到从侧门进来的程小楼。

“呀!你们快看!”

没能在《锁麟囊》里拿到角色的小竹正跟另外两人收拾东西,忽然转身无意中看到正踩着阳光走进来的程小楼,一下子就被他给深深惊艳到了。

其他人循声望去,看着踩着阳光一步步走进来的程小楼,一时间全都看呆了。

就连曾经跟爷爷一起在荣春堂见证了那次轧戏打擂的小鱼儿,也依然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尽是惊艳。

此时沐浴着阳光的程小楼身上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所有人都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偌大的戏院里静的出奇,连呼吸声都隐隐可闻。

“就知道会是这样……”

被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的程小楼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既高兴又无语。

“咳咳!”

微微感觉有些不自在的他粗着嗓子重重咳嗽两声,这才让众人如梦方醒。

“你是……小楼?”

陶之秋仔细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有些不敢确信的试探着问道。

“陶先生,才多大会儿功夫没见,你这就不认识我了?”

或许是下意识想强调自己的男性身份,程小楼每次扮上以后说话总是不自觉的会把嗓音压低两分,使得他原本就充满磁性的声音更加低沉。

“你真是小楼?!天哪,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美,简直太美了!”

听到程小楼那很有辨识度的熟悉声音,陶之秋这才确信眼前这位仿佛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女子,正是那个他熟悉的程小楼。

“妈呀,程老板这扮相也太美了吧。”

“没错,刚刚我还以为是我眼花,看到仙女下凡了呢。”

“风华绝代!风华绝代啊!”

……

亲眼见到程小楼这个扮相的人无论男女一时间都惊为天人,就算已经知道他就是这几天朝夕相处的程小楼程老板,还是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就连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非常自信的玉里红,此时也紧紧抿着嘴唇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惊艳和淡淡的挫败感。

“这就被震住了?要是让你们看到我师弟在戏台上的风姿,到时候还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段蓝泉在旁边暗暗撇了撇嘴,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比他自己受人追捧还高兴。

不过当他一不小心迎上程小楼的目光,后者跟他对视一眼微笑着点头致意的刹那,段蓝泉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了别处。

“不是要拍海报和定妆照吗,那就抓紧时间,拍完了我们还得排戏呢。”

程小楼强迫自己不去介意旁人的眼神,径直走到陶之秋和两位拿着相机的摄影师面前说道。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耀眼迷人,他故意板着脸粗着嗓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特别是对待同性的时候。

“啊?哦……拍拍拍,我们这就怕。”

“对对对,现在就拍!”

两名三十多岁的摄影师慌忙答应着,手忙脚乱的摆弄起手中的相机。

美丽不可方物的外表,粗狂低沉的男人声音,冰冷的表情……

每一个元素都像海浪一样不断冲刷着这两名摄影师的心脏,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海浪上荡漾的小船,一个浪卷的他们像是要飞起来了,一个浪打来又差点将他们淹没,那种不一样的刺激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

047 一票难求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当《锁麟囊》这出新戏的宣传海报一发出去,瞬间就在绵山梨园界各大主流和非主流媒体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看过轧戏现场,不了解内幕的人纷纷猜测打探程小楼的身份,很多人还以为是龙城那边新晋崛起的某位大角儿要来绵山城呢。

那些曾经有幸在荣春堂见过一次程小楼这般绝美扮相的戏迷,则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当初轧戏结束后很多人还特意打听过程小楼和段蓝泉的去向,一直都没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好些人甚至都以为他离开绵山去了其他城市,为此还暗自伤心了很久。

直到再次看到他将要在玉琅戏院登台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他们心目中那个神仙般的人儿其实并未离开。

玉琅戏院,供演员练功和休息的后院,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全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那个有幸被程小楼钦点扮演薛良的老生突然站起来兴奋道:“快看快看,《锁麟囊》的宣传文章在绵山京剧网上的点击已经超过一万次了!”

“切,宣传文章一万点击算什么,我朋友圈点赞都快两百多个了,评论多的我看都看不过来。”

那位老生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立马接茬道。

“程老板,你快来看,我朋友圈里居然有人发你的剧照喊话表白你呢,可惜他是个男的。”

一个没被选进新戏的女孩喝了口程小楼买的奶茶,冲躺在海棠树下晒太阳的他笑着喊道。

“哈哈哈哈……”

女孩的这一嗓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程小楼则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压根懒得搭理她。

类似的消息从新戏宣传开始的这短短一两个小时时间,他已经听到不下二十起了。

别说什么男的女的了,戏院那个操琴的刘瞎子八岁大的孙子刚刚还特意打电话给刘瞎子,让他爷爷帮他转告程小楼,说是长大了要娶他当老婆。

当时刘瞎子打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被众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当他八岁大的孙子用稚嫩而非常坚定的声音在电话里说长大了要娶程小楼的瞬间,所有人都笑喷了,刘瞎子好气又好笑,尴尬的不行,赶紧把电话挂了。

程小楼实在扛不住众人打趣,这才借口给大家点上午茶一个人躲到海棠树下晒太阳去了。

“你们别光顾着看朋友圈,赶紧看看咱们新戏的票卖的怎么样啊。”

玉里红慵懒的靠在柱子上伸了个懒腰,拿了一小块饼干惦着指尖喂进嘴里,懒洋洋的问道。

“对对对,看看票卖了多少张才是正事。”

有人答应一声,赶忙打开票务软件查看。

“你们说这次的票价定的是不是有点高啊,咱们以往的票价通常都是八十起步,这次最便宜的戏票都要一百二一张,二楼包间和前排最好的位置票价都快接近两千了,真有人舍得出钱买吗?”

说到票价这个问题,有人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

将《锁麟囊》的戏票价格提高三分之一,这是陶之秋在看到设计出来的宣传海报和定妆照临时做出的决定。

程小楼原本不同意他这么做,可最终碍于他的坚持和戏院老板的身份,也只能由着他。

说到底,他也只是临时借人家的场子登台,戏院毕竟是人家的,戏票怎么定价最终还是要听陶之秋这个老板的。

“我靠,怎么回事?不知道是票务软件还是我手机出问题了。”

最先登录票务网站的那人忽然惊疑的爆了句粗口,退出去又重新进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我靠!”

他旁边那人偏头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也来了句我靠,紧接着就第一时间用自己的手机登录票务软件。

“疯了!是我眼花了吧……《锁麟囊》第一场的戏票竟然全被抢光了?!真的假的!”

“我手机上也显示的是票已全部售罄唉!”

“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吓人了,我记得《锁麟囊》的戏票十点半才上线吧,这才不到十一点呀,那么多票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抢光了?!”

……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傻了,他们反复查看了七八次,甚至有人不放心专门拨打票务软件的客服电话核实,结果被告知戏票上线不到十七分钟就已经售罄。

得知确切消息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的齐齐扭头看向已经从躺椅上坐起来,同样拿着手机在查看售票情况的程小楼。

要知道那可是1700多张票啊,居然在不到十七分钟就卖光了,这简直是玉琅戏院成立以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

程小楼也猜测过自己登台的上座率,虽说他心里预估的上座率已经不算低,可当他亲眼看到所有戏票在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被抢光那一刻,内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激动和兴奋的。

满座,这是成角儿的必要条件。

虽然还未正式登台,但是程小楼却用他在轧戏打擂时攒下的人气和绝美的扮相,向众人展示了他的强大号召力。

“小楼,恭喜啊,《锁麟囊》第一场的戏票已经卖光了!”

同样得到消息的陶之秋隔着老远就兴奋的大声贺喜。

“你们……也知道了?”

走进后院陶之秋才注意到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崇拜的看着程小楼,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喜讯。

“陶先生,同喜同喜,我们也是刚知道。”

程小楼强压住内心中的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冲他晃了晃手机。

“小楼,你可真是一鸣惊人啊!你知道吗,刚才有人把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让我到时候无论如何要给他留两个位子。”

原本斯斯文文很有学者风范的陶之秋,这会儿笑的眼睛都快不见了。

“票卖的这么好,老板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大家伙儿好好搓一顿呀?”

“没错,这么好的售票成绩那可是玉琅有史以来的头一遭啊。”

“搓一顿哪够,最起码也得一人一个红包啊。”

短暂的震惊过后,现场顿时就炸开了锅,特别是那些有幸得到《锁麟囊》角色的人,更是兴奋。

048 风雨欲来

充实而又充满激情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剩下的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多人还沉浸在十几分钟戏票就被抢光的喜悦中时,《锁麟囊》首演的锣声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敲响了。

戏票三天前刚上线十几分钟就被抢光,一张原本一百二的普通戏票如今已经被炒到了五百多块钱一张,可就算是这样很多戏迷仍然是一票难求。

玉琅戏院能容纳1700多人的二层戏园子里,此时早已经是座无虚席,前排最中间和二楼视野最好的包间里,无不坐着绵山城喜欢瞧戏的头面人物。

眼瞅着戏就要开锣了,戏院门口仍然围着上百号人,踮着脚尖时不时朝里面张望两眼,幻想着有人临时有事离开把戏票转手。

程小楼作为今晚无可争议的主角,他也早早就到了戏院,提前一个小时就换好衣服画好了妆,静静在后台等待开锣。

“程老板,严格说起来今天是你第一次登台吧,紧张不,要不要姐姐帮你捏捏肩?”

一身黑色戏服的玉里红自来熟的坐到旁边,吐气如兰的笑着问道。

“虽说是第一次登台,倒也不觉得紧张。”

程小楼往旁边挪了挪,有些闻不太习惯她今天的香水味。

其他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一个星期下来,玉里红有事没事总喜欢往他身边凑,大家早就习惯了。

“都准备准备,戏马上就开锣了,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谁今天要是敢在戏台上出岔子,下来我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陶之秋脚步匆匆的来到后台,使劲拍了拍手大声叮说道。

他今天特意穿了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就连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擦的跟没镜片一样干净。

似乎觉得众人的反应不够积极,陶之秋又压低两分声音非常严肃的补充道:“我告诉你们,今儿个来的不光是普通戏迷,绵山城那些个有头有脸又喜欢瞧戏的捧爷可是来了一大半,荷月楼跟另外几家戏院的当家人可是也都来了。”

“什么,怎么还来了这么多大人物呢,我是第一个登台的,万一…万一我没唱好怎么办?”

本就有些紧张的小鱼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变的更紧张了。

严格说起来,在场的这些人当中,就只有她一个人是真的没有正儿八经登台唱戏的经验。

其他人虽不说身经百战,但好歹也在梨园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怯场。

像玉里红这种很早就出来跑单帮走穴串场的老油条,那都不知道唱过多少出戏了,临开锣都还有心思调戏程小楼,哪有半点紧张怯场的意思。

“陶先生,您就别吓她了,不就是一出戏嘛,唱砸了就砸了呗,更何况这出《锁麟囊》是新戏,就算唱砸了只要顺着接下去,估计也没几个人听的出来。”

程小楼过去轻轻拍了怕小鱼儿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别紧张,你的戏非常好,到时候上了台就当底下那些人都是大白菜就行,放开了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唱好,真演砸了也没事,一切有我!”

或许是程小楼的笑容太温暖,也或许是他那句‘一切有我’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小鱼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一点点慢慢变的平稳。

“还有几分钟呢,来,先坐下喝点水。”

程小楼给旁边的人打了个眼色,后者很聪明的马上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热水后,小鱼儿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把这出戏唱好!”

“放轻松,就当跟平时排演一样就行了。”

程小楼愣了一下,总觉得她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笑着安抚了她一句就过去跟陶之秋轻声打探道:“陶先生,来的那些人当中有没有看到荣春堂的人?”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要不我让认识太和春戏班的人出去瞅瞅?”

陶之秋听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心弦也一下子绷紧了几分。

“好,那就麻烦陶先生了,要真有什么状况记得马上通知我。”

“放心!”

陶之秋点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如果不是听到程小楼忽然提起来,他都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程小楼与太和春戏班那场轧戏打擂早已经闹的绵山梨园界人尽皆知,自从输了轧戏的第二天起,荣春堂就变的门可罗雀,原本小有几分名气的武生安天奎像是人家蒸发了一样,再也不曾出现过。

小兰玉没过两天也改换门庭,重新投在了野望戏院。

吴满屯的二徒弟文松在轧戏之前就被打了个屁股开花,直到现在都还在床上趴着。

戏院没了角儿撑场子,加上又输了轧戏打擂,也没有哪个戏迷还愿意到荣春堂瞧戏,这段时间荣春堂一出戏都没再唱过。

照眼下这情形来看,太和春戏班虽然还没正式宣布解散,估计离解散也不远了。

当然,这些事按理说早就跟程小楼没关系了,他原本可以不去关注,毕竟胜者王侯败者寇,他能一夜之间在绵山城声名大噪,也正是踩着太和春戏班和吴满屯的脑袋,才能站上高台。

不过出于两世为人的谨慎,程小楼从轧戏结束后就一直让师兄段蓝泉暗中留意太和春和吴满屯的动向。

这一留意还真让程小楼发现了不对劲。

吴满屯这十来天的反应却让他觉得很奇怪,辛辛苦苦经营了半辈子的戏班和戏院就这么完了,他居然屁都没站出来放一个,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一样。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知道输了轧戏已经在这个行当里混不下去了,吴满屯还把戏班和戏院留着,每天倒贴钱进去养着那十几二十号人,和维护偌大一家戏院,每天都得往里面倒贴大好几千。

而且这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吴满屯飞了一次首都龙城,还开车跑了四趟省城。

加上以他和段蓝泉对吴满屯这个人的了解,程小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得不为今晚的首演担忧。

在他的记忆里,吴满屯可是一个既小气吝啬,又卑鄙无耻,而且做人做事底线都很低的那么一个人。

甘心认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这种事在程小楼看来,吴满屯肯定做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隐隐有些担心吴满屯会在今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049 首演开始

戏一开锣,戏园子里就很快安静下来。

单皮鼓一响,戏台四周的灯光骤然亮起,戏台后面和两侧的屏幕上瞬间便用特效呈现出一座青砖黑瓦,古色古香的大宅。

亭台楼阁,花团锦簇,桌椅茶盏……看起来都极为逼真。

就连戏台地面都瞬间化成了古代特有的青砖样式。

在戏台下面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戏台上呈现的东西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虽说程小楼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脑子里也有这个世界造景幻化的印象,可当他今晚第一次亲眼看到戏台上的虚拟造景,和灯光互相融合营造出的舞台效果时,仍然大吃了一惊。

“难怪这个世界这么多人喜欢去戏院看戏,光是绵山这种四线城市的舞台效果都能达到这般程度,更别说龙城那样的都城了。”

程小楼不由想到前世地球的梨园行逐渐没落,何尝跟创新发展没有关系呢?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荣春堂的舞台效果还达不到眼前这种效果,虽然也能模拟幻化造景,但似乎要粗糙虚假一些。

“小鱼儿,该你登台了。”

听着锣鼓点的节奏,程小楼转头看向旁边的小鱼儿微笑说道。

“嗯。”

小鱼儿用力深呼吸了一下,踩着点儿姗姗登台。

一副娇俏丫鬟模样的她上了戏台后,踱着小碎步转了几步,挥着手绢掐着兰花指跟着鼓点节奏脆生生的说道:“小姐出阁日,阖府昼夜忙。我,梅香,薛府上的小丫鬟,明儿个是我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府内的下人们在这绵山城内四处为小姐挑选嫁妆,我们老夫人还特意为小姐定做了锁麟囊,可是我们小姐看了好几次花样都不称心。这不,老夫人又叫下人们再去调换。哟,时候不早了,也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没有,出去瞧瞧去。”

小鱼儿娇俏可爱又带着几分受小姐宠爱的小骄傲,在台上连说带比一字不落的将这么一大段念白说完后,鼓点节奏一变,戏台上的虚拟造景随着她的脚步变化,瞬间就转到了另一处场景。

与此同时,早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的薛良四人鱼贯而出,衔接的恰到好处。

“小鱼儿今天表现的还真不错,算是开了个好头,只希望吴满屯别来捣乱才好。”

程小楼在后台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小鱼儿一紧张忘了词。

他从帘后看到台下的戏迷都安静的看着戏台上的表演,一些人时不时轻声跟旁边的人交谈两句,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似乎很多人对小鱼儿的印象都还不错。

戏台上的剧情缓缓推进,薛良四人采买嫁妆回来,小鱼儿先捧了一双绣花鞋进闺房请小姐过目,转瞬又退出闺房,将这双鞋子还给下人。

紧接着台下一干戏迷便听到一声温婉悦耳,带着三分生气七分娇羞的动听女声在帘后唤道:“梅香~”

程小楼的声音一出现,很多人都下意识来了精神,他们都知道这出戏的主角薛湘灵就要登台了。

“在这儿呢~!”

小鱼儿在台上冲戏迷们无奈的摊了摊手,忙不迭的又折了回去。

那副明明很无奈但又没办法的模样,惹得台下很多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那花样儿要鸳鸯戏水的。”程小楼在后台接着说道。

小鱼儿在戏台上重复了一遍后他又说道:“鸳鸯一个要飞的,一个要游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重复一遍就准备让薛良他们重新去换,刚迈出两步又被一声“转来”给叫住了。

“鸳鸯用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绣鞋尖处,提防走路磨。”

再次叮嘱了一遍后,就在台下戏迷们都以为这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次总算交代完了时候,小鱼儿刚准备离开,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姐竟然还没完。

一连串更加细致挑剔的要求从程小楼嘴里张口就来,听的小鱼儿一脸懵逼,无奈之下只好委屈巴巴的请她出来自己跟薛良等人亲口交代。

程小楼扮演的薛湘灵尽管还没现身,只用几句念白就将一个略显娇蛮任性的千金小姐形象植入人心。

小鱼儿好气又好笑的在台上吐槽了几句,还是乖乖去帘后把一身大红嫁衣戏服的程小楼搀了出来。

程小楼在小鱼儿搀扶下缓缓踱步出现在戏台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被他吸引住了。

他眉眼随指尖而动,一颦一笑似乎都散发着勾人心魄的魔力一般。

特别是当他轻启朱唇唱到“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时,眉宇间透出的娇羞之色一下子就击中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小心脏。

二楼靠角落的一个小包间里,一名四十岁上下,头发随手扎在脑后,满脸络腮胡,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艺术家气质的男人,在程小楼登上戏台的瞬间连眼睛都看直了。

直勾勾的盯着程小楼足足看了将近一分钟,他才下意识咽了口唾液双眼放光的冲旁边人问道:“老吴,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欺师灭祖的小徒弟?”

“就是那个小东西!”

看起来苍老憔悴了不少的吴满屯咬着牙点头。

这次在戏台上看到程小楼,他感觉自己这个小徒弟比上次轧戏时好像更加让人惊艳了。

“他在戏台上的扮相和风姿端的称得上风华绝代啊,我就纳闷了,这么一个宝贝徒弟你怎么就……唉,老吴啊老吴,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络腮胡虽然在跟吴满屯说话,但他的目光却一直不舍得从程小楼身上挪开。

“这才是那小东西的可恨之处啊,您是不知道,那小子在我手底下时唱戏跟叫魂一样,嗓子粗的跟驴叫似的,身段眉眼更是怎么教都教不会,那时候他除了一副好皮囊根本就没有别的可取之处。我他娘哪知道,那小东西心机这么深,那么小就跟我玩起了藏拙的把戏。”

一说起这事吴满屯就狠的牙痒痒,要是程小楼一早就表现出这么出类拔萃的京剧天赋,吴满屯早就拿他当亲儿子一样待了,又怎么舍得做那种杀鸡取卵之事。

光是看看今晚玉琅戏院的上座率,就知道程小楼是一棵多么金光灿灿的摇钱树了。

一想到原本这般座无虚席的场景应该出现在自己的太和春戏院,现在他却只能掏钱买票为别人提高上座率,吴满屯就有种呕血的冲动。

050 吴满屯的阴谋

“那照这么说起来,老吴你岂不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却被鹰啄瞎了眼?”

络腮胡翘着二郎腿,右手跟着戏台上的节奏轻轻敲着膝盖,越看台上的程小楼越觉得心痒痒。

吴满屯听着他的嘲讽,也只能咬着牙受了。

在程小楼这件事上他觉得还真就是阴沟里翻了船。

“王大家,那您看我之前跟您提的那件事是不是可以着手了?《锁麟囊》这出戏您也看见了,别说是在绵山城这种小地方,就算是在省城也绝对算得上精品吧?”

吴满屯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已经逐渐进入高潮的戏码,身子往络腮胡这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

被他称为王大家的络腮胡名叫王二春,是隆中省梨园界的知名剧作家之一。

“好!”

此时台上的程小楼正好唱完第一折“选妆奁”的唱词,踩着鼓点做了个娇羞柔美的亮相,顿时博了个满堂彩。

戏迷们由衷而发的那道喝彩声,震的吴满屯身子一颤,差点被把魂儿给吓掉了。

尤其是他旁边的王二春嗓门极大,吴满屯刚刚就是有一多半是被他突然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给吓的。

“好!扮相好,唱的好,戏也好!”

王二春兴奋的一连说了一个好字,丝毫没顾及身边吴满屯的感受。

锣鼓点儿继续,戏迷们在叫了声好之后也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安静下来,就算想跟旁边的人说点什么,也都把声音压的极低,尽量不影响到其他人。

“老吴啊,亲眼看了现场我才知道那件事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你也看见了,台下那些戏迷是有多么迷你这位小徒弟。”

王二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盯着戏台上贪婪的舔了舔嘴角才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

“王大家,您这是要坐地起价呀,我就不信您对这么好的一出戏不动心,你我都知道一出精品戏码对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戏迷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您作为咱们隆中省的金牌剧作家,难道就不想自己名下有一出精品戏码?”

吴满屯跟他认识也有十来年了,自然知道这位在隆中省名气极大的剧作家骨子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否则,他也不敢冒那么大的风险打这种主意。

“老吴啊,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件事的风险可比你之前说的高很多啊。你说我现在还至于冒那么大风险,赌上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地位和名声做那种事吗?”

王二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上心,话外之意甚至还透露出不想干的意思。

“狗日的,真他娘的贪心,仗着自己剧作家的身份也不知糟蹋了多少伶人,老子诅咒你生儿子没**儿!”

吴满屯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反正他自己也没儿子。

狠狠地在心里蹂躏了对方一通后,他才一副被人用刀子割了肉的咬牙切齿道:“最多在原来的价格上加三成!”

“一倍!”

王二春立马贪婪的还价道。

“最多三成!这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多大不了老子就咽了这口气,卖掉荣春堂换个舒服的城市养老去。”

吴满屯瞪着眼睛寸步不让,直接把话给说死了。

“卖了荣春堂去养老?你骗鬼呢!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舍得卖掉?咱们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这件事的风险确实不小,放眼整个隆中省能压的住的剧作家,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

王二春没急着跟他讨价还价,而是摆出一副事情难办的姿态跟他推心置腹。

说话的同时,他一直看着吴满屯的眼睛,见他确实没有松动的意思才放缓语气改口道:“这样吧,轧戏那件事确实对你影响也很大,那就加三成!”

“成交!”

吴满屯用力点了点头,阴恻恻的盯着戏台上的程小楼冷笑道:“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这次老子要让你万劫不复,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等到了牢里,估计你比现在还要受追捧吧,呵呵!”

吴满屯在笑,旁边的王二春也在笑,不过他却是强忍着兴奋激动的笑。

“老吴这些年一直待在绵山这个小地方,眼光还是不够高啊。这出《锁麟囊》别说是在省城,就算拿到龙城那边也称得上精品!这出戏要是成了我的作品,到时我就能凭这出戏走出隆中省!”

王二春看着戏台上的表演,已经在脑海里憧憬着这出戏到了自己手上将会如何大放异彩了。

其实吴满屯并不知道,在他听完选妆奁这一折的时候,就算是不给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干这一票。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要不要趁着他们今天首演的档口……”

“不急,这种事急不得,每个环节都要考虑周全,准备妥当,绝不能出一丝差错!要知道《锁麟囊》这出戏人他十几天前就已经做了知识产权的备案登记。”

吴满屯话还没说完,王二春就抬手打断,然后压低声音很是凝重的分析道。

“而且,这家戏院座无虚席的上座率你就不动心吗?这一晚上下来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万的收入吧,一会儿戏唱完了还不知道有多少迷上你那小徒弟的土豪捧客会打赏呢。他们赚的再多,到时候还不都是我们的?”

说到这里,王二春似乎已经看到大把大把的钞票飞进自己兜里了。

“狗日的,还真是贪得无厌的老扒皮啊,居然把主意都打到玉琅戏院头上了。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我也还能再赚一笔呢!”

吴满屯在心里暗骂一声,他也对玉琅戏院一晚上二三十万的收入动心了。

“可是如果牵扯到玉琅戏院,到时候会不会出现变故?”

迟疑了一下,他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根据《版权著作保护法》第七条第1小条规定: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擅自使用他人名下作品进行商业行为,轻则处以违法所得收入的十倍罚款,用以补偿著作权人的损失,若被处罚人名下资产不足以缴纳罚款,将视情况判处一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王二春像背书一样一字不落的背了一段法律条款,吴满屯一下子就不再说话了。

“放心吧,我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保证一定没问题!就凭我在隆中省梨园界的地位,压都能把那小子给压死!”

王二春重重拍了拍吴满屯的肩膀,笑的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051 怎么会是她?

此时正在戏台上认真唱戏的程小楼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密谋着。

为了使这出戏的演出更具完整性,第一折唱完后并没有特意拉帘换装,而是选择了直接过渡。

强大的虚拟造景技术,让戏迷们如同自己亲眼目睹了薛府小姐从选妆奁到出嫁的整个过程一般。

沉浸到戏里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看客,而是有种薛府宾客的感觉。

戏台背景快速转换,从张灯结彩的薛府逐渐转换到雨中的春秋亭。

两顶花轿不期而遇的在此避雨。

玉里红扮演的赵守贞登上戏台的那一刻,顿时让台下戏迷再次眼前一亮。

玉里红一身黑色装扮,蜂腰肥臀,嘤嘤抽泣的楚楚可怜模样,一下子就搏得了很多戏迷的好感。

“怎么会是她?!”

玉里红登台的那一刻,王二春脸色猛然一变,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错,就是她,竟然还真是她!”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聚精会神的认真看了几眼,王二春才咧嘴笑着确认道。

“怎么,王大家也认识这位玉琅戏院的二牌花旦玉里红?”

吴满屯诧异的看着重新坐回椅子上的王二春问道。

“玉里红?这名字取的还不错,哈哈哈……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老天爷还真是关照我啊!”

王二春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戏台上的玉里红,笑的那叫一个畅快得意。

“王大家,不知你跟这玉里红是什么关系,她不会坏我们的事吧。”

瞧他笑的那猥琐样,吴满屯就猜到两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坏事?不不不,有她在咱们那件事就更容易了。至于我跟她的关系嘛……我只能说这娘们的身材真他妈好,够爽够刺激,就是性子烈了些,是颗小辣椒啊。不过,在我面前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嘿嘿!”

王二春给了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回想起某一幕少儿不宜的画面,还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个中滋味。

“上次就被你溜了,这次我看你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王二春定定的看着身材似乎更加火爆了两分的玉里红,心里就瞬间涌出了一股邪火。

可能玉里红做梦都没想到,王二春这样的大牌剧作家居然会跑到绵山城这种偏远小城来。

更不可能预料到那个她恨不得亲手掐死的男人,此时就在二楼的包厢里看着她。

她虽说是第一次跟程小楼搭戏,不过两人在台上却非常有默契,使得这出戏的完成度比程小楼之前预想中的还要高。

扮相梅香的小鱼儿给了他一个惊喜,玉里红则是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在小鱼儿和玉里红的衬托下,程小楼越发显得光彩夺目,风华绝代,他在台上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印入了很多戏迷心里。

当他和玉里红他们恰到好处的踩着鼓点做结束亮相时,台下轰的一下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跟喝彩。

所有人都自发站起来使劲鼓掌,很多人大声喊着程小楼的名字,其间时不时也有人喊出玉里红和小鱼儿的名字。

整个戏园子里的气氛瞬间被推到高潮,声浪差点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现在该怎么办啊?”

小鱼儿早就被持续不断地掌声和喝彩给吓懵了,站在程小楼旁边紧张的下意识问道。

“淡定,不要慌。”

程小楼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情景,并没有因为戏迷们的掌声和喝彩而激动的找不着北。

虽然他同样也感觉很激动,不过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兴奋的样子,只是嘴角含笑的朝台下端庄高贵又不失礼貌的致谢。

玉里红虽然没像小鱼儿那样被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藏在裙子里用力掐着大腿根的动作,和胸前不断起伏的高耸胸脯还是显示出了她的不淡定。

雷鸣般的掌声一直持续了将近两分钟才渐渐停下,程小楼和玉里红、小鱼儿这三位主角更是朝台下鞠了十多个躬,最后在唱赏官登台后他们才得以就势退场。

刚退到后台,玉里红就突然一下子扑到程小楼怀里将他紧紧抱住,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声“谢谢”。

玉里红突如其来的这一抱,顿时就把后台这些早就等着向程小楼贺喜的人给看傻了。

所有人都一脸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明白玉里红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小鱼儿懵了,段蓝泉懵了,俏三姐懵了……包括程小楼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玉里红突然的大胆举动给搞懵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玉里红就已经松开了程小楼,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露出她那招牌式的媚笑说道:“虽说是沾了程老板的光,但姑奶奶今天也扬眉吐气了一回,谢谢程老板提携。”

说完最后看了程小楼一眼,她便像以前那般扭着诱人的腰肢便进了旁边的更衣室。

“程老板,您别介意,红姐就是这性子。”

“就是,她这人向来都是这样。程老板,您今天这出戏唱的可真是绝了。”

“对对对,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叫好,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呢。”

……

玉里红离开后,后台所有人都围上来向程小楼道喜,各种赞美夸奖更是接踵而至,连带着还没缓过劲儿的小鱼儿也跟着沾了不少光,被夸的差点都快飞起来了。

程小楼一边客气的应付着众人的称赞,一边快步朝另一间更衣室走去。

直到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后,他才重重松了口气。

坐下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他脑子里又忽然想起玉里红刚才明显超出朋友范围的亲密举动来。

或许在别人眼里玉里红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媚意的尤物,有事没事就往程小楼身边凑,是看上了他这位年轻英俊又才华横溢的梨园新秀。

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程小楼才发现,玉里红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放荡。

别看她时不时的喜欢撩拨调戏他一下,实际上程小楼发现每次她这么做的时候,不是想向他请教唱腔上的技巧,就是想学气息的运用,再或者就是讨论赵守贞这个角色如何更好的诠释。

看似放荡透着风尘味的行事风格,不过是她这些年独自一人跑单帮唱戏时,周旋于各种环境下的手段罢了。

论起在京剧上的好学和执迷程度,在程小楼看来玉琅戏院没有一个人比的上玉里红。

正是因为感受到她对京剧的执着与追求,程小楼才愿意不顾旁人看法的跟她频繁接触。

只要是真心热爱京剧这门艺术的人,程小楼都愿意跟他们成为朋友,无论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就像玉里红刚才从台上下来突然抱住他的举动,程小楼虽然不知她那一刻的想法和情感。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那一刻玉里红的行为绝不是被男欢女爱所支配。

或许是感激,或许是激动,也或许是实现了她心中某个愿望……

052 唱赏

戏台上的表演落幕并不代表这出戏就彻底结束,最后那个“唱赏”的环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唱戏还要精彩。

程小楼等人谢幕退场后,一位嗓子通透年近五十的唱赏官站在戏台中央,先恭恭敬敬的向台下所有人鞠了一躬,才拿出一本大红礼薄扯着嗓子用透亮的声音大声唱道:“腾跃地产赵先生,赠程小楼程老板金簪10支!”

唱赏官一嗓子之后,戏园子里哄的一下又热闹起来。

“腾跃地产赵先生?哪个赵先生,难道是腾跃老总赵腾跃?”

“好像是一家新起来的房地产公司,楼盘就在我们家附近。”

“程老板好大的面子,没想到连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都来了。”

身后的惊讶和羡慕传进坐在戏台第一排的一名中年胖子耳朵里,他喜滋滋的站起来转身朝众人挥了挥手,这才一脸得意的又坐回去。

中年胖子身后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凑上前满脸堆笑的恭维道:“赵总,一下子赏出去10支金簪,那个程小楼一会儿保准亲自出来当众谢您。”

“区区5万块钱算什么,我赵腾跃捧戏子从来都大方的很,只要他以后哄的爷高兴,别说10支金簪,就算10顶凤冠爷也舍得赏。”

中年胖子得意的一笑,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把五万块钱放在心上,似乎只是赏出去了10支棒棒糖似的。

“那是,赵总您这5万的赏要是拔得头筹,他程小楼一个小戏子还不得对您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而且咱们腾跃地产的广告也打了出去,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啊,赵总,还是您高明!”

眼镜男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就是一通马屁拍了过去。

“那是!”

中年胖子下巴扬的更高,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赏戏子”在这个世界也是一门学问,明明是那些土豪捧客看戏看的高兴,想打赏几个小钱,却不直接说赏多少钱,而是换了一种更高雅更好听的说法,用“赠”来代替“赏”。

生旦净丑这四个行当的赏钱也分别用各个行当的标志性饰品来替代,比如说旦行的赏钱就通常用“簪”和“凤冠”来替代,戏迷们和梨园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赠给旦角儿的簪通常又分为银簪、金簪和玉簪,各个城市的梨园行对此都有不同的潜规则,虽不会明文规定,但各个戏园子都会遵从。

比如绵山城的所有戏园子对簪的定价都是一致的,银簪代表1000块钱,金簪代表5000,玉簪代表10000。

至于凤冠,绵山梨园行的价格更是达到了恐怖的100万,好几年都没有“赠”出去过一顶了。

中年胖子一出手就是10支金簪,这就相当于直接赏给了程小楼5万块钱,这在绵山城这种小地方来说,确实算得上出手阔绰。

而作为在戏院登台的伶人,则没有拒绝捧客打赏的权力。

无论是在程小楼前世的中国古代,还是在这个世界的华国梨园行都是如此,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对伶人的一种侮辱,同时也是伶人的不幸。

但是从正面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伶人的荣幸,得到的赏赐越丰厚,也就代表他的戏越受欢迎,越受捧,越受重视。

如何看待这个问题,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玉琅戏院的这个唱赏官也是老资格了,自然懂得如何把握现场的节奏。

等底下的戏迷们震惊的差不多了,他才又扯着嗓子再次唱道:“鼎泰珠宝吴先生,赠程小楼程老板5支金簪。”

“才赠5支金簪,小气吧啦的!”

腾跃地产的赵胖子听到第二个人才打赏了5支金簪,立马就撇着嘴不屑的低声嘲笑起来。

赵胖子虽然不把鼎泰珠宝吴先生的5支金簪放在眼里,但那些普通戏迷还是被震的不轻。

5支金簪听起来轻飘飘的,可那也是整整两万五千块钱啊,相当于普通白领三四个月的全部收入了。

“绵山通信钱先生,赠程小楼程老板6支金簪。”

“六品农庄周女士,赠程小楼程老板4支金簪。”

唱赏官每一次唱赏,都会引得台下一阵哗然。

因为从腾跃地产的赵胖子开始,一直唱到第九个人都清一色赠的是金簪,而且最少的一人都赠了2支。

唱赏的规矩可不是所有人的赏,都有资格由唱赏官在台上当众唱出来,一般只有赠的最多的前十位才有资格享受唱赏待遇。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赠10000以下的连被唱赏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大手笔的赏,在整个绵山梨园界出现的次数都不多。

赏也是有规矩的,只有当地各个戏园子的角儿才有这种待遇,像外地过来跑单帮串场的,和其他地方来唱堂会的角儿都不会有人赏,赏了也不会有唱赏官当众唱出来。

就算是华国如今最当红的旦角儿柳凤英柳老板来了也一样。

这也是每个地方梨园行和戏迷们对本地伶人的一种喜爱、保护和尊重。

后台通用更衣室,一名竞选梅香一角儿失败了的年轻女孩,掰着手指忽然羡慕的惊呼道:“天哪,这才唱到第九个就已经有38支金簪了,最后一位还指不定赠了多少簪子呢,这也太夸张了,程老板真厉害,谁要是做了他女朋友那还不得美死!”

“得了吧,程老板人家今年才刚满18岁,戏唱的好,模样长的又俊,还那么有才华,咱们就别指望了。”

她旁边一名正在卸妆的女孩幽幽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

“那可不一定,万一人家程老板就喜欢我这样的呢?昨天他还很有耐心的跟我说戏,还请我吃点心,请我喝奶茶呢。”

那女孩不甘心的咬牙瞪着眼睛反驳道。

“得了吧,咱们这一波唱《锁麟囊》的人谁没吃过程老板买的点心,喝过他请的咖啡和奶茶?那照你这么说,程老板今天上午指点我身段的时候还摸到我腰了呢。”

旁边另外一个比她大点儿的姑娘撇了撇嘴继续打击道。

“啊烦死了!”

最开始说程小楼喜欢她那样的女孩儿抓狂的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惨叫后,耷拉着脸噘着嘴继续卸妆,再不吭声了。

这种场景在玉琅戏院这些年轻女孩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年龄稍大的女人和那些男的每次都只是笑着在旁边看热闹,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跟着打趣两句,逗一逗那些思春的小丫头。

因为她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位既才华横溢又模样俊秀的程老板就算要找女朋友,也跟她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说整个玉琅戏院还有谁入得了程小楼的眼,恐怕也只有当家花旦俏三姐和跟他搭戏的玉里红了。

053 赠凤冠一顶

唱赏官的嗓子那么亮,正在更衣室里卸妆的程小楼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对这个世界梨园行这种特殊的规矩,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排斥的,总感觉这种打着“赠”的名义打赏,就跟他前世那些网络直播上卖萌耍嗲,抖胸扭臀以色愉人的女主播有些相似。

但这也没办法,以他现在的地位和实力,也只能硬着头皮入乡随俗。

这倒不是程小楼自命清高,或者跟钱有仇。

他连所谓的堂会都不愿意参加,更别说能喜欢这种名为“赠”实为“赏”的规矩了。

不过当程小楼听到唱赏官一连唱到38支金簪时,他也小小的吃了一惊。

“38支金簪,每支金簪5000,那就是19万?!啧啧,这些捧客还真是豪气。”

程小楼不禁暗暗咂舌,这么大笔钱差不多是他在玉琅戏院登台一个月的收入了。

不过因为心中对这种所谓的赏有些排斥,他倒也没怎么觉得激动和兴奋,只是有些惊讶这些捧客的出手阔绰罢了。

前院的唱赏还在继续,唱赏官清了清嗓子,等台下那些戏迷们再次安静下来才提高嗓门大声唱道:“城主府,赠程小楼程老板”。

唱赏官唱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台下众人竖起耳朵听的更认真时才激动至极的用自己最大声音喊道:“凤冠一顶!”

“嘶!”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被“凤冠一顶”这四个字震的目瞪口呆。

凤冠一顶,那是什么概念?!

一顶凤冠那可是价值百万,在绵山城都能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了。

“卧槽!你们这儿的一顶凤冠是多少钱?”

坐在二楼角落那个包厢中的王二春瞪大眼睛爆了句粗口,猛的扭头盯着旁边的吴满屯问道。

“一一百万!”

吴满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一百万?!绵山这么个破地方一定凤冠居然敢定价100万?你们这儿的梨园协会的人疯了吧?!”

王二春听到一百万三个字,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绵山城虽然距离省城只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却是整个隆中省最落后,也是最小的贫困市,他怎么也没想到凤冠在这儿都能定出一百万的天价来。

要知道在省城一顶凤冠也才定价300万!

在他看来绵山这种小城市,能把凤冠定价二三十万就已经很不错了。

“哈哈哈好好好!这样更好,那小子挣得越多就越好,反正最后都是我们的。”

震惊过后,王二春突然又像发神经一样的压着嗓子狞笑起来,脸上的贪婪之色藏都藏不住。

而吴满屯则是跟他恰恰相反,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软在椅子上,一脸愤恨的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什么意思?什么完了?你发什么疯呢!”

王二春不满的瞪着他厉声质问道。

“你聋啊,没听到唱赏官说么,打赏这顶凤冠给那小杂种的是城主府!城主府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小杂种如今入了城主府里面那些贵人的眼,你再动他这不是找死么?!”

吴满屯用力撑着椅子坐起来,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王二春冷笑道。

“城主府”

王二春冷不丁一激灵,贪财好色入骨的他刚才全部心神都被凤冠给吸引了,并没注意到唱赏官说的城主府这三个字。

“城主府?还真是意外,没想到《锁麟囊》首演连官方的人都吸引来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城主府的哪个大人物,该不会是城主亲临吧?”

更衣室里的程小楼听到城主府这三个字也是浑身一颤,略显细长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浓浓的震惊。

他早就从这具身体的前身记忆中得知,华国的权利架构跟前世的中国区别非常大,那是一种他很难表述清楚的,非常特殊的权利架构。有点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封建专制制度,又有些类似欧美国家的联邦制度与三权分立制度。

程小楼不太懂这些政治制度,他只知道这是一个自由、安全、法制在某些地方特别完善,在某些地方又显得极其野蛮的国度。

华国的元首是全民投票推选出来的,四年一换,最多可以连任三届。城主也是由全城公民推选,四年一换,但最多只能连任两届。立法、司法、行政、军权四种权力分别独立,互相制衡。

但是,每个行省辖下的城主却是个例外,他是这个城市除军权之外的绝对权威,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颇有点古代诸侯的味道。

一人独抓立法、司法、行政,城主的权力可谓极大。但城主毕竟只是一个人,一颗脑袋,一双手,精力有限,身边自然需要很多类似于幕僚一样的角色辅助他。但这些幕僚又没有任何实权在手,只能依附城主,他们工作的地方就在城主家里,最后就逐渐形成了城主府这个特殊之地。

二楼包厢中王二春的脸色不断变化,显然在进行天人交战,对程小楼的强大吸金能力和对《锁麟囊》这出戏的贪婪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城主府又如何,我就不信来的是城主本人!我在省城的时候可是听说你们绵山城的城主不怎么喜欢瞧戏吧。万一来的只是城主府一个幕僚,甚至只是某个幕僚的亲戚故意打着城主府的旗号呢?先别急着打退堂鼓,你先让人去打听打听再说,如果真是城主府的重要人物,那我们再放弃也不迟!”

王二春阴沉着脸舔了舔下唇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城主府擦边鼓的小角色,就算喜欢看那小子的戏愿意帮他撑腰,老子也能压得住。你以为我王二春这些年在省城是白混的?要没几个官面上的朋友,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二春目光闪烁的阴冷一笑,话里话外无不表示他不仅在隆中省梨园界吃的开,就连官面上都有几分关系。

“真的?!”

吴满屯眼睛一亮,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

“你以为折在我手上的年轻漂亮小花旦都是我自己享受的?你以为我这些年弄来的钱全都进了我自己的腰包?!”

王二春重新翘着二郎腿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吹呷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轻声反问道。

吴满屯浑身一颤,若有所思后惊骇的指了指上面,后者挺着胸脯得意的轻轻颔首,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冲王二春竖了竖大拇指,站起来丢下一句“我马上让人去打听”就急匆匆出了包厢。

054 男无亵渎之心,女有亲近之意

最后城主府那一百万的打赏一下子就将今晚这场首演再次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这下不仅是那些普通戏迷沸腾了,就连那些同样有资格被唱赏的土豪捧客也被震的目瞪口呆。

绵山城上一次出凤冠打赏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就算是最当红的俏三姐和小迎春这两位最受瞩目的花旦,收获的最多一次打赏也不足一顶凤冠价值的五分之一。

而且这还不算之前那九位土豪捧客赠的金簪。

仅仅是有资格被唱赏的十位土豪捧客加起来就足有119万,算上那些零星打赏,程小楼最终获得的打赏总额超过140万,创下近十年新高。

当玉琅戏院老板陶之秋听到唱赏官报出140万总额时,惊的差点被把眼珠子瞪出来,更是后悔的直跺脚,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因为他当初为了把程小楼争取到自己的戏院登台,对于捧客打赏所得收入,只是约定象征性的抽取一成,而其他戏院通常都是抽三成。

俏三姐哪怕作为玉琅戏院的当家花旦,抽的也是两成。

三成跟一成听起来似乎不多,可对于140万这个基数而言,那就是28万!

这笔钱甚至都已经超过玉琅今晚所有的戏票收入了。

“才一晚上就收了140多万的打赏,万一他再也看不上我之前许诺的那点儿红利抽成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跟他好好谈谈心才行。”

一想到这里,陶之秋再也顾不得其他事了,风风火火就快步朝戏院后台赶去。

虽说他也知道今晚能得到这么多打赏,是因为程小楼首次登台的缘故,以后就算有打赏也绝对不可能像今晚这么夸张。

否则每天收一百多万打赏,那一年下来还不得两三亿?

但程小楼如今人气这么旺,以后每场戏的打赏超过五位数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一个月下来少说也得三四十万。

而且陶之秋可是知道今晚来的人当中除了寻常戏迷和土豪捧客外,荷月楼和另外几家大戏院也都来了人,万一有人许以重利或者用其他手段拉拢程小楼呢?

陶之秋越想越觉得有必要重新跟他谈一谈合作方式了。

等他赶到后台时,程小楼正好卸完妆重新换了身提前准备好的青色长衫从更衣间出来。

“程老板,恭喜恭喜啊,您太厉害了,真了不起,居然连城主府”

“下面恭请程小楼程老板登台致谢!”

陶之秋话刚说到一半,戏台上的唱赏官那透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抱歉,陶先生,唱赏官在唤我上台跟捧客们答谢呢,我先上去了。”

程小楼轻轻整理了一下衣领,给了陶之秋一个抱歉的笑容便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戏台。

陶之秋笑眯眯的赶紧在后面挥着手压低声音喊道:“好好好,小楼,我等你回来啊。”

“嗨,我怎么把最后的致谢环节忘了。”

等程小楼的背影从帘后消失,他才自嘲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在后台见到其他戏院的人,这就是好事情。

登台致谢,是每一场戏唱完后的最后一个环节。

不仅是让得了赏的角儿上台感谢捧客,同时也是她们卸了妆换上常服登台,在聚光灯下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

否则给了赏钱的土豪捧客连打赏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下次还怎么打赏?

当然,绝大部分旦角儿会在唱赏的这段时间以最快速卸完戏妆,赶紧撸一个生活妆。

真正素面朝天上台的人,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容貌特别自信,要么就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

只有极少部分人会以坦然和真实的状态去面对戏迷。

而程小楼,则属于第一种和第三种的结合体。

“诸位,晚上好,我是程小楼,刚刚在《锁麟囊》这出戏里扮演薛湘灵一角。”

程小楼腰杆挺的笔直,不疾不徐的走到戏台中间长衫而立,在聚光灯下浅浅一笑,用低沉且极有磁性的男中音说道。

自我介绍后,他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重至极的躬身致意。

“啪啪啪”

躬身一礼后,台下那些戏迷们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一样,先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才同时致以热烈的掌声。

除了那些曾经在轧戏打雷时见过他庐山真面目,听过他低沉厚重且磁性十足的男中音的戏迷,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程小楼,更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化妆穿上戏服的他是风华绝代如同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绝色佳人,卸妆穿上长衫的他则是如金銮殿上金榜题名的俊秀书生。

第一种形象让无数男人爱之入骨却鲜有亵渎之心,第二种形象则让无数女人眼前一亮欲有亲近之意。

但无论是穿上戏服的青衣形象,还是换上长衫的书生风骨,都很难让同性之人升起半分恶意。

两种形象之间的剧烈反差,甚至让原本在他唱戏时就已经为之着迷的人更加深陷。

比如,二楼三号包厢里那名俏丽可爱长的像瓷娃娃的女孩,此时正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姑姑,他长的虽然俊秀,但脸型和五官却都很硬朗,声音比我爸爸还粗,可是在台上他怎么能美成那样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好看的女人,起初我在网上看到这出戏的宣传海报时还不信,以为是他们为了宣传新戏特意找画师画出来的人呢。”

瓷娃娃女孩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那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留着齐耳短发,同样非常漂亮的女子嘟着嘴问道。

“茵茵,姑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要不让人喊他上来问问?”

短发女子一脸宠溺的看着她轻轻笑着提议道。

被唤作茵茵的女孩俏脸红了红,很不好意思的低头玩着手指小声说道:“喊他上来啊,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刚刚不是赏了他一顶凤冠么,让他上来当面感谢是理所应当,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喊他。”

短发女子一副“姑姑懂你”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起身开门就招手喊了一个在楼道里候着的服务生交代了几句,然后便重新关上了包厢的房门。

她并没注意到,躲在洗手间门后那名头上纹着一张鲜艳京剧脸谱的青年,正拿着手机对准她连着按了三次快门。

055 一掷百万

“师傅,查清楚了,给小九赠了一顶凤冠的人就坐在三号包厢里。您看,就是这个女人。”

一名头上纹着脸谱的光头青年悄无声息的推开包厢门进来,把刚才用手机拍的照片递到吴满屯面前小声禀报。

这名透着几分邪气的光头青年,正是吴满屯的六徒弟潘玉。

“知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吴满屯先是把照片给旁边的王二春看了看,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他才看向潘玉问道。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记得以前似乎在南山高中门口见过,她好像是南山的老师。”

潘玉拿着手机皱眉认真想了想,然后才不太确定的点头说道。

“高中老师?那她敢打着城主府的名号在戏园子里捧戏子?这事马虎不得,再去查查她还有没有其他身份。”

王二春挑了挑眉,仔细想了想才慎重的说道。

“去吧,一定查清楚这女人的真实身份。”

潘玉看向吴满屯,后者补充了一句后他才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开。

从包厢出来,潘玉便直接开车离开了玉琅戏院。

长身而立的程小楼并没有像其他角儿那般,对赠了金簪和凤冠的土豪捧客百般殷勤,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客气的感谢了几句,就准备结束今晚这场首演。

从化妆换衣服登台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也微微有些乏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他从内心深处有些排斥这种打赏,站在戏台上就感觉自己像个抖胸扭臀的风尘女子一般,讨好的迎合着那些往自己身上砸银子的恩客。

他是唱戏的,不是卖笑的!

可就当程小楼正准备下台离场时,一名服务员快步跑到戏台边的角落,给唱赏官打了个眼色,待后者走到戏台边小声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程老板,请等一等。”

转身刚走了几步的程小楼忽然被唱赏官一脸客气笑容的叫住了。

“嗯?”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微微皱眉,下意识停下来转身朝他看去。

唱赏官先是朝台下的戏迷陪着笑脸鞠了一躬,才快步走到他跟前转述了三号包间里那位短发女子的要求。

“去包厢里见她?”

当程小楼得知对方的要求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原本他打算懒得理会直接离场,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家毕竟代表的是城主府,而且还赠了一顶百万凤冠,总归要给个交代的。

想到这里,程小楼又折回戏台中间,当众恭恭敬敬的朝三号包厢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才挺直腰杆朗声说道:“再次感谢来自城主府贵人的豪赏,小楼只是区区一介戏子,实在受宠若惊。”

“姑姑,他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呀,什么贵人,什么豪赏,什么受宠若惊,听起来真别扭,不就是喊他上来说说话么,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么多干嘛?”

三号包厢里的瓷娃娃女孩,站在透明单面玻璃窗前看着台上长身而立的少年,不解的嘟着粉嫩的小嘴问道。

“真是个骄傲的小家伙。”

短发女子笑了笑,轻轻搂了搂茵茵的肩膀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他可能是觉得我们赠的凤冠,是一种刺痛他自尊的赏赐吧。”

“姑姑你不是说凤冠是对他们伶人最好的赞美吗?一百万呢,那可是人家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

茵茵更加不解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嘟着小嘴都快哭了。

“这个……”

短发女子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因为她也想不明白,被绵山梨园中人视作最高荣耀之一的凤冠,竟会激起台上少年那般强烈的逆反心理。

“小楼只是一介普通戏子,平日里除了唱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用钱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我决定将今晚所得的所有打赏全部捐赠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和那些老无所依的孤寡老人,具体的捐赠账目会在一个星期之内在发布在网上。”

“同时,小楼决定将今后所得的所有打赏,也全都用于公益事业,欢迎诸位共同监督。”

掷地有声的宣布完这番决定后,程小楼便朝台下再次躬身致意,然后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只留给了众人一抹略显消瘦的倔强背影。

台下的戏迷们先是一静,下一刻便瞬间大哗,所有人都被他刚才那一番话震的目瞪口呆。

“哇!姑姑,他居然把那么多钱说捐就捐了,好有爱心哦。不行不行,我也要帮助山里那些孩子们。”

原本已经委屈的不行,小嘴嘟的老高的茵茵瞬间眼睛一亮,一脸崇拜的看着程小楼的背影兴奋道。

“好好好,我们家茵茵最有爱心,最可爱了。”

短发女子揉了揉茵茵的脑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和赞赏。

“他妈的,那小子脑袋被驴踢了吧,一百多万说捐就捐,他不过就是一个戏子,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啊,操!”

王二春气的暴跳如雷,差点当场把手里茶盏的砸出去,就好像程小楼捐的是他的钱一样。

吴满屯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同样被他的这个决定惊的不轻。

一楼大厅里那些普通戏迷有不解、佩服、感慨、赞叹、不屑、嘲讽……

但更多的是震撼和深思。

一个戏子都能眼睛都不带眨的随手捐出一百多万,并且当众承诺捐出今后所有的打赏,光是这份气度和心胸,就让很多戏迷敬佩不已。

戏已散场,所有人都兴奋的议论着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相对于程小楼在戏台上精彩的表演,他那一掷百万的行为,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绵山城。

第二天全绵山城的人都知道,梨园行里新出了一位风华绝代,一出戏收获百万豪赏,又当众决定捐出所有打赏的角儿。

昨晚之前程小楼还只是在绵山梨园行声名鹊起,昨晚之后他一下子就成了整个绵山城的名人,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故意博人眼球,也有人说他身有傲骨,颇具古风。

056 梨园有爱【加更】

《锁麟囊》首演的成功既出乎程小楼的意料之外,又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因为他的倔强和坚持,使得他在绵山梨园界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站在了流言蜚语中。

同行之人对他褒贬不一。

当然,贬的人显然要更多一些。

原因无他,因为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伶人早已习惯并且享受这种名为“赠”,实为打赏的捧角儿方式。

他将百万打赏捐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和老无所依的孤寡老人。这种行为固然值得钦佩,但也无形中站在了整个圈子的对立面。

俗话说有对比才有伤害,同为伶人,他这样做让其他人情何以堪?

当晚首演结束后,程小楼明显感觉到玉琅戏院的人对他态度有了几分变化,大家好像都在下意识回避着什么,显得既客气又疏远。

包括戏院老板陶之秋,对他的态度也在无形中变得越发客气起来,这种客气的背后隐藏的同样是疏远。

当晚首演一结束,陶之秋就在第一时间将140多万打赏、出场费,和戏票所得的一成红利转到了他的账上。

在做出将打赏全部捐赠出去的决定那一刻,其实程小楼也想到了这种结果。

所以对于众人的态度,他也只是权当没有看见,该做什么依然做什么。

不过让他略感意外和欣慰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

玉里红、小竹和张之火老先生的孙女小鱼儿,在他第二天和段蓝泉决定去距离绵山城90多公里外的一个偏远山村考察时,全都要求跟他一起去。

不仅如此,玉里红和小鱼儿也将昨晚得到的打赏贡献了出来,决定跟他一起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每周星期二、星期四,和周末两天晚上在玉琅戏院登台唱戏外,其余的时间程小楼和玉里红几人都奔波在附近的贫困山区,和绵山城的敬老院、孤儿院之间。

每一笔支出他都会做详细的记录,然后在绵山官方政务网上贴出来,供所有人查看与监督。

一个星期后,绵山官方政务网甚至专门增添了一个名为“梨园有爱”的板块,便于程小楼的爱心公益行为。

一些同样心存善良和爱心的伶人得知程小楼这种行为后,也自发加入了“梨园有爱”公益活动当中,最初只是那么两三个人加入,随着程小楼脚踏实地默默为贫困山区孩子们付出的越来越多,力度越来越大,并且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贴出过自己一张照片,加入的伶人也就开始慢慢增加。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加入“梨园有爱”的伶人已经过百,累计捐赠金额超过20万,并且还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这是程小楼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的这种精神和脚踏实地,毫不做作的公益行为,就连绵山城官方都发声表扬和支持,绵山新闻好几次都提出要采访他,不过都被他婉拒了。

可越是如此,他的名气就反而越来越大,每逢星期二、星期四和周末他登台唱戏,戏票早早就会被抢购一空,从他首次登台的那天起,他的戏上座率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这种情况更是那些暗中嘲讽和鄙视程小楼的人所没想到的。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程小楼当仁不让的成了绵山梨园界最当红最耀眼的角儿,就连俏三姐和小迎春都只能望其项背,再无法跟他同日而语。

这天清晨,程小楼刚练完早功换完衣服,玉里红就提着白粥和油条走了进来。

“你可真勤奋,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练功,一练就是两个小时,难怪你能成角儿,而我只能做衬托你这朵红花的小绿叶呢。”

一进院子,玉里红就熟练的把白粥和油条摊开放在桌上,一边招呼他过来吃早点,一边故作羡慕的打趣道。

“少来,现在迷你的戏迷都快组成一个加强团了吧,一个赵守贞的角色让你连俏三姐都压了下去,还不满足啊?”

程小楼朝楼上喊了声“师兄吃饭”,然后便很不客气的挽起袖子拿起一根油条吃起来。

片刻功夫,同样刚练完早功去楼上洗了个澡的段蓝泉也一瘸一拐的走了下来。

他的腿恢复的比程小楼想象中还要快,不到二十天的功夫就基本上可以不用拄拐了,虽然还不能做剧烈的跑跳动作,不过惦着脚短时间自由活动已经勉强无碍了。

“小红,你都快成我们的御用小保姆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打我师弟的主意?我告诉你,长兄如父,小楼的事得我这个做师兄的说了算。”

一个月相处下来,段蓝泉对玉里红的态度也有了很大改观,两人因为程小楼的缘故,已经成了朋友。

况且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段时间玉里红每天早上都会准时给他们买早餐过来,时不时还过来帮着收拾房间,心情好的时候还亲自下厨做饭犒劳他们,而且她对京剧的喜爱、坚持和热情,也确实让段蓝泉颇为刮目相看。

“是吗?那段师兄您要怎么样才肯让小女子我进门呢”

玉里红娇滴滴的一笑,扭着性感的腰肢就走到段蓝泉面前,媚眼如丝的慢慢朝他凑了过去柔声问道。

“小楼,你吃慢点,油条给我留两根。”

段蓝泉俊脸一黑,像是没看到面前越凑越近的玉里红一样,故意喊了一嗓子,就抬头望天一瘸一拐的从她跟前绕了过去。

“咯咯咯瞧你那熊样,怕什么,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见他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玉里红胸脯颤颤巍巍的娇笑着白了他一眼,也坐过去撕了半根油条一脸挑衅的慢慢放进诱人的小嘴里,然后用力一咬,咔嚓一下就咬掉一小截,盯着段蓝泉慢条斯理的咀嚼。

“额”

看着她咬断油条的动作,段蓝泉顿时觉得胯下一凉,下意识缩了缩屁股,赶紧把目光移到程小楼脸上,这才感觉安全不少。

“红姐,咱能不闹了么,好好吃饭,吃完我有正事跟你们商量。”

程小楼好气又好气的看了两人一眼,总感觉他们有时候都像还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057 梨园峰会

“什么事呀,是不是准备编排新戏啦?”

玉里红眼睛一亮,顿时满含期待的看着他问道。

这出《锁麟囊》已经演了一个月,虽然每次开锣仍然是座无虚席,但玉里红总感觉凭一出戏撑着还是不太得劲。

最重要的是她很早以前就发现程小楼除了这出《锁麟囊》之外,手上还攥着不止一出好戏,好几次早上来送早餐的时候,她都在门口听到他唱过好几段从未听过的精彩唱段。

“这倒不是,新戏确实是有,但我不准备把它们放在绵山城来唱了。绵山终究还是太小了,我的戏应该让更多人听到,而不是永远只窝在这个偏远山城里。”

喝了口白粥,程小楼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离开绵山,去首都龙城。”

离开绵山城这个想法是还没在玉琅戏院登台之前,就跟段蓝泉商量好的。

如今段蓝泉的腿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梨园有爱”这个公益活动也已经走上了正轨,这一个月他虽然把所有打赏都捐了出去,不过连着一个月下来每次登台唱戏都是座无虚席,每个星期唱四场,一个月下来光是出场费和红利,程小楼就已经赚了50多万。

这笔钱虽然只有首次登台收到的打赏三分之一,但作为去龙城的经费也差不对够了。

最重要的是,程小楼已经觉得在绵山很难再学到其他东西,张之火和锦生先生肚子里的那点儿存货,也被他掏空了。

他脑子里装着中国京剧艺术数百年积累的底蕴和经典,在加上他前世在梨园行摸爬滚打三十年的经验和感悟,以及对这个世界京剧的认知和体会,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程小楼慢慢对京剧艺术有了新的想法和追求。

他觉得京剧还有很大的发展和成长空间,这一个多月下来,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和灵感,接下来他想要将脑子里的想法和灵感一一探索和印证,慢慢提炼出其中的精髓,让京剧再次迸发出新的生命和璀璨。

“去龙城?那里可是京剧的圣殿,高手如云,随便扔根油条出去可能都能砸到一个角儿。”

玉里红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呵呵,正是因为那里高手如云,所以才更应该去见识见识呀,永远呆在小地方,很快就会成为井底之蛙。所谓的角儿,在那些真正的京剧大师眼里,也只是个笑话罢了。”

程小楼优雅的咽下嘴里的油条,喝了口白粥,用纸巾擦了擦嘴才一脸坚定的笑着说道。

“准备什么时候走,我提前订票。”

段蓝泉咕噜咕噜喝掉碗里的粥,胡乱抹了一抹嘴掏出手机问道。

“说走就走?你现在可是绵山城最红的角儿,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五六十万,你真舍得离开?!小楼,别说姐姐没提醒你,龙城那地方姐姐可是去过,甭管你以前是哪个地方的角儿,到了那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就算有真本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出头。很多小地方的角儿到了龙城给别人跨刀配戏都不一定有人要。”

玉里红见他们不像是开玩笑,也赶紧放下碗一脸正色的认真提醒道。

龙城梨园行的水都有多深,没人说的清楚。

玉里红第一次去龙城闯荡之前,自认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唱戏都不比别人差。可真到了龙城,她才发现如果不愿意用身体作为资本,就只能跟千千万万去龙城打拼的年轻人一样,挤地铁、挤公交、住地下室

“我知道很难,不过我还是想去试一试,毕竟我还年轻,就算最终没能混出头也没什么,就当去学习见识了一番,大不了过几年重头再来。”

程小楼笑的很倔强,眼神很坚定,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你呢,你一个瘸子去了龙城只会是他的负担,你能干嘛?”

面对段蓝泉的时候,玉里红不是显得风尘味十足就是毒舌的想让人将她按在地上一顿摩擦。

“喂喂喂,你眼瞎啊,没看到我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么,最多再有一个月我就能重新登台唱戏。再说,从小都是我照顾保护小楼,我怎么可能成为他的负担?!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他一个亲人了,不管他去哪里,我这个做师兄的都要跟他一起,这辈子我们两兄弟都会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段蓝泉一脸凶相的瞪了她一眼,示威似的扬起拳头大声说道。

“切,你个死基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你还真敢说!你以后不结婚,不娶老婆?他以后不谈恋爱不结婚?”

玉里红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冷笑着反唇相讥。

段蓝泉呼吸一窒,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程小楼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冲她丢了句“关你屁事”,再懒得理她。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们师兄弟两个了。去去去,都去,大不了再去扑街一次呗!”

玉里红皱着眉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做出了某种重要决定一样,显得有些烦躁的大声嚷嚷道。

“什么意思,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程小楼愣了愣,一脸诧异的看着她问道。

“不然呢?你走了我跟谁再唱《锁麟囊》去,这么好的戏我还唱够呢!”

玉里红噘着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好像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

不等程小楼说话,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就算要去龙城我也不建议现在就走,相信你们也知道,再有二十多天就是三年一次的隆中省梨园峰会,这一届梨园峰会正好在绵山城举行,到时候隆中三十六城的角儿将会齐聚绵山,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次盛会,要是错过了肯定会遗憾一辈子。”

“梨园峰会?我怎么把这件事搞忘了!小红说的对,小楼,我也觉得咱们参加了这次梨园峰会再走,要不然就太可惜了。要是你能在这一届的峰会上拔得头筹,那可就真的扬眉吐气成角儿了,就算到了龙城咱也能挺直腰杆走路,成为真正的过江猛龙!”

段蓝泉眼睛一亮,也猛地一拍脑袋抬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兴奋道。

058 伶人千万

梨园峰会这个词对程小楼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才猛地想起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

他从记忆中得知,梨园峰会是华国梨园界最巅峰的盛会,没有之一。

整个华国梨园界的梨园峰会每十年举办一次,而每个省的峰会则是每三年举办一次。

省内峰会每次举办的地点会在每个城市进行轮流,今年刚好轮到绵山城。

在梨园峰会开始之前,每个城市会先进行一轮预选,只有最优秀最出彩的十位伶人,才有资格代表所在城市参加三年一届的省内峰会。

而最终夺得峰会榜首的伶人,将会是接下来三年里的梨园第一人,成为千万人追捧的角儿。

“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你们说的没错,这种盛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有必要去见识一下。”

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后,程小楼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决定把前往龙城的时间再往后挪一挪,等参加完隆中省的梨园峰会再走也不迟。

“那你们俩赶紧收拾一下,绵山城预选的报名今天已经开始了,到时候不光是城里的同行们会去报名,绵山城下辖的县城那些伶人也会纷纷赶过来呢。”

玉里红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说着就催促两人赶紧去报名,好像去晚了就赶不上似的。

“县城的同行也要来?那倒还真是挺热闹的,预选赛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规矩没有?”

程小楼诧异的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并没有太多关于梨园峰会的记忆,只是大概有个模糊的印象,对其中的细节并不清楚。

“程老板,您可真不愧是咱们绵山最当红的角儿啊,竟然连梨园峰会都不清楚?!每一届的预选不都是在峰会开始前的半个月进行么,到时候绵山电视台、电台、各大本地网站都会全程跟踪报道,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前辈和角儿都会出席,就连官方都会派重量级官员到场坐镇,而且还会请省内权威的剧评人、剧作家、生旦净丑四个行当里最有资历的前辈来担任评委。”

玉里红很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只好耐着性子详细介绍起来。

“从所有伶人中脱颖而出的十个角儿,每人还将获得官方提供的十万奖金,夺得预选赛榜首的角儿还会得到五十万奖金,并且获得象征绵山梨园行最高荣誉的银枪、凤冠、金花脸和玉螺帽。通常情况代表一城参加省级梨园峰会的十个人当中,生角和旦角各占三人,净角和丑角各占两人。”

说到五十万奖金和凤冠这两个关键词的时候,程小楼看到她眼睛都在发亮,显然是对此垂涎不已。

银枪、凤冠、金花脸和玉螺帽他倒是知道,分别是戏迷们对生旦净丑的最高打赏,同时也象征着荣誉和地位。

“对了,预选赛将会进行三天,每天一轮,每一轮都要唱不同的戏码。所以除了《锁麟囊》这出戏之外,你还得再另外准备两出戏。”

顿了顿,玉里红又再次提醒道。

“一共要唱三出戏?好吧,我知道了,咱们先去报名,边走边说。”

程小楼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长衫说道。

玉里红原本以为来的够早了,可到了绵山梨园协会她才发现,报名处的门口已经排了一条长龙。

排队的人有些她认识,有些不认识,男女老少都有。

“这才报名的第一天就有这么多人?我今天才知道咱们绵山城居然有这么多梨园同行。”

望着那最少已经排了上百人的队伍,程小楼着实小小吃了一惊。

“你也不想想,绵山城光是能容纳上千人的戏园子就有七八个,还有一些能坐百八十人的小戏园子呢。据我所知,光绵山城里的伶人就有七八百,这还不算绵山下辖的十八个县城,我估摸着每个县里应该也有好几十伶人,县城下面还有镇子,每个镇上再怎么也有三五个吧,除了这些还有走村串户跑单帮的。我估计整个绵山辖区内的梨园同行最少也有两三千人。”

玉里红排在队伍后面,掰着手指头一级一级的往下数,顿时听得程小楼瞠目结舌。

“光绵山城就两三千伶人?我滴个乖乖,那隆中三十六城的伶人加起来不得有七八万?华国有三十六省,这么说的话全国岂不是有将近三百万梨园同行?!”

程小楼脑筋急转,很快就得出了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数字。

三百万伶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而且这还不算剧作家、乐师,专门做戏服的,做道具的,做戏台造景的

如果把整个行当里所有相关的人全部加起来,从业人员或许超过了一千万。

想到这里,程小楼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京剧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要是反过来想的话,就会发现能让梨园行如此庞大的从业人员生存下去,很多人甚至还能活的很滋润,那得有多少人喜欢这门艺术,才能培育出让其生根发芽茂盛生长的环境。

程小楼粗略估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最少七八亿。

而整个华国也不过才十三亿人!

“呼这个市场还真是庞大的吓人啊。”

得出一连串数据后,程小楼重重呼出一口气,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绵山城去外面闯一闯的决心。

“我想一定是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孟小冬、杨小楼、谭鑫培、余叔岩、麒麟童这些中国京剧大师们的英灵在冥冥中齐心协力之下,才开启了那扇穿越之门,将我送到这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将他们的毕生心血继续传承发扬下去!”

程小楼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那轮朝阳,依稀看到一位位早已辞世的京剧大家似乎正在天上冲他点头微笑,笑容里满含着希望与期待。

他们似乎在说:中国京剧艺术数百年的底蕴和经典,不应该在一个只有四十万人口的小城里绽放,而应该像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她,仰望她,记住她

059 准备动手了

绵山酒店809号房间门口,吴满屯伸手准备敲门,手刚伸到一半又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回头看着身后的潘玉确认道:“上次那个在玉琅戏院打着城主府名号,打赏那小畜生凤冠的女人真的只是南山中学的老师?”

潘玉习惯性的摸了摸头顶的脸谱纹身,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师傅您就放心吧。那个女人名叫何雨,是南山高中高一三班的历史老师,她那天之所以用城主府的名号给小九打赏凤冠,只不过是因为她未婚夫是城主府一个幕僚,仗着这层关系她才有那么大的胆子。”

“而且出钱的是她一个闺女,听说家里有座矿山,活脱脱一个暴发户。何雨那个闺女看上了小九,又担心小九不鸟她,所以才让何雨借着城主府的名头震一震小九。哪曾想小九性子倔,就算她们搬出城主府的名头小九仍然不给面子。我听说何雨那闺蜜似乎很生气,还放出话来要收拾小九呢。”

潘玉说的吐沫星子乱飞,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整件事介绍的清清楚楚。

“哼!再让那小畜生多蹦跶两天,到时候我让他爬的有多高,就摔的有多惨!一会儿你把刚才说的那个情况再给王大家说一遍,这次我非得彻底操翻那小畜生不可!”

吴满屯冷笑着哼了一声,低声交代了一句才伸手敲门。

“好的,师傅。”

潘玉恭恭敬敬的答应道,在他转过身后,嘴角勾起一起莫名的冷笑。

十几秒后,房门就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一脸络腮胡,只套了件睡袍的王二春。

“来这么早,进来吧。”

王二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看了一眼吴满屯和他身后的潘玉,错身把门口让了出来。

等两人进了房间,他探头朝走廊两端看了两眼才随手把门关上。

一进房间潘玉就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一下子就嗅出房间里弥漫的那股奇怪味道,是男女做完那种事之后流出的液体气味儿。

“妈的,这狗日的还真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呢,昨晚才刚到绵山城就耐不住寂寞找女人了。”

潘玉扫了一眼地上那几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暗中鄙视的翻了翻白眼,然后恭敬的敬了根烟给王二春,自己也点燃一根才借着抽烟的由头去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

“老吴,上次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王二春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问道。

“已经查清楚了,给那小畜生打赏凤冠的根本就不是城主府的人。”

说到这里,吴满屯转头看了潘玉一眼,后者很有眼力见儿的赶忙又把刚才在门外跟吴满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感情是一个矿老板的女儿相中那小子了啊。我就说嘛,就算是城主府的人也不可能随手就扔出一百万的豪赏,也只有那些矿老板和煤老板这样的暴发户家庭才有那么财大气粗。”

王二春恍然大悟的笑了笑,转瞬想到那么大笔钱都被程小楼给捐了,又一副好像割了他肉的心疼模样骂道:“那小杂种真他妈是脑子被驴踢了,他如果不把那些打赏捐出去,这一个月下来最起码也有两三百万装进兜里!麻痹的,老子的钱啊!”

看到他那一副肉疼的脸抽筋的模样,吴满屯和潘玉不着痕迹的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无语和鄙视。

人家捐自己的钱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贪财好色到这种地步,就连吴满屯都有一句mmp差点脱口而出。

骂骂咧咧的数落了程小楼一根烟的时间,等发泄的差不多了,王二春才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行动。再过几天就是绵山的预选赛了,正巧,我刚好是你们绵山梨园协会这会专程请来的评委之一,只要那小子参加这一届的隆中梨园峰会,就必然会撞到我手上。”

王二春冷笑着顿了顿,才阴恻恻的继续说道:“这次,我要让他在成千上万人面前丢脸丢到姥姥家去!我要让他知道,他这一个多月赚的钱和积攒的名气,都是在为我做嫁衣!老子要一脚把他踩到泥里去,让他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见吴满屯一副欲言又止,王二春了然一笑,继续补充道:“到时候你们荣春堂戏院也能就此翻身,同时我会把那出《锁麟囊》授权给你们,让这出戏成为你们戏院的压轴大戏。”

听到这里,吴满屯一张老脸才像菊花盛开一样皱成一团,喜滋滋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这两只老狐狸又商量了一会儿计划的细节,直到每个环节都商量妥当,来来回回反复推敲了三次,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吴满屯才带着潘玉离开酒店。

除了被点名问到外,潘玉其他时间一直都安静的听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多半句嘴。

出了酒店坐上车,他才忍不住提醒道:“师傅,那个姓王的心也太黑了吧,从咱们这儿要了那么大一笔钱,又把小九那出《锁麟囊》也吞进嘴里,而且在预选赛上当着全绵山伶人的面出那么大一个风头,那可真是名利双收啊。师傅,您在这个行当里风风雨雨闯了几十年,不可能听不出小九那出戏的价值吧?您就真舍得眼睁睁看着那么大块肥肉进了姓王的嘴里?!”

潘玉一眨不眨的看着吴满屯,一脸的不甘和愤然。

“我当然知道那出《锁麟囊》的价值,别说是他王二春了,就算隆中排名最靠前的那几位剧作家也不一定能写出这么好的戏来。也不知道小九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一出精品好戏!可话又说回来,这次也只能让那王扒皮捡这么一个大便宜了,没有他这事咱们办不成。”

吴满屯恨恨的抬头朝酒店方向看了两眼,也是一脸的不甘。

可哪怕再不愿意,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挽回输了轧戏的损失,让荣春堂戏院起死回生,他也不至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卖掉戏院离开绵山城。

虽然好处的大头被王二春占了,不过能挽回颜面和重开戏院之外,他还多了一出真正的压轴大戏镇场,严格说起来也是赚了。

而且有件事吴满屯没有告诉潘玉,答应王二春的七成尾款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再给。

060 玉里红的悲惨往事(求推荐,求收藏)

梨园峰会绵山预选赛开始的前一天晚上,玉里红正跟程小楼在院子里讨论明天第一场唱哪一出戏时,忽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她拿出手机随手点开短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一丝不挂的燕照,而照片的主人正是玉里红自己。

在这张让人血脉喷张的燕照下面,还附了一个地址和时间。

看到这条短信的玉里红瞬间如遭雷击,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右手甚至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双眸死死盯着屏幕,像是一下子魔怔了一样。

“红姐,怎么了?”

程小楼被她的样子吓得脸色一变,有些担心的赶紧轻声问道。

“啊?没事!”

玉里红一惊,惊慌失措的一把将手机装进包里,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站起来就焦急的出了门。

“她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程小楼看着她火急火燎离开的背影,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不过玉里红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从程小楼住的院子里出来后,玉里红第一时间就拨通了给她发短信的陌生号码,不过电话刚拨通就被对方给挂了,再打过去就变成了关机。

玉里红站在路边脸色惨白的用力咬着下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按照短信上的地址赶过去看看再说。

半个小时后,绵山酒店809号房间门口。

玉里红脸色非常难看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捏了捏拳头轻轻敲响房门。

“门没锁,进来吧。”

敲门声一响,房间里就传了一个让她浑身一颤的声音。

这个声音这两年就像梦魇一样,曾经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梦里,玉里红自己都不记得被这个让她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惊醒过多少次了。

房门打开,她一眼就看到翘着二郎腿正坐在窗边沙发上抽烟的王二春。

“来啦,速度还挺快。啧啧啧两年没见,你的身材好像变得更丰满了呢,哈哈哈哈!”

王二春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燕照,猥琐的咧嘴大笑起来。

“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看到王二春的刹那,玉里红的眼睛瞬间就变得通红起来,眼中的恨意仿若实质。

“啧啧啧这性子还跟两年前一样火辣,我喜欢!杀了我?呵呵,你如果想让老家的父母和街坊邻居,还有你曾经的那些朋友戏迷,以及整个绵山城几十万人都看到这些照片,那你就动手嘛,反正你会功夫我又打不过你。”

王二春吧了吧嘴,一点儿都没把她满含恨意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叼着烟笑眯眯的当着她的面一张张滑动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玉里红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每一张照片,都是自己一丝不挂被摆成各种羞耻姿势的燕照。

照片上的那个房间,那张床,都是她这两年一直不愿意去想起的噩梦。

“王八蛋,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不得好死!”

玉里红死死咬着嘴唇,使劲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苦苦压抑着冲上去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父母、师傅、朋友,和那些所有认识自己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要不然就算拼着跟王二春同归于尽,玉里红就已经早在两年前刚发生那件事的第二天,就用刀捅死了眼前这个禽兽

“狗杂种,你别太过分,要不然我杀你全家!”

玉里红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咯直响,死死盯着对面的王二春,显然已经到了即将暴走的边缘。

“呵呵,你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早就看腻了家里那个黄脸婆,正想跟她离婚呢,你要是杀了她,我还省事了。”

“别那么激动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别担心,我今天把你约出来不是想跟你上床,而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王二春见她似乎真有绷不住的趋势了,也就收起那副让人恶心的嘴脸正色说道。

玉里红依然用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眼神看着他,并不搭话。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这些照片全部删掉,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两年前那件事咱们就当彻底没发生过。”

她不搭话王二春也不生气,抖了抖烟灰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你这个禽兽,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两年前要不是我瞎了眼信了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又怎么可能被你这个杂种得逞!”

玉里红恨意滔天的冷笑着盯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每每回想起两年前那件事,她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当初她从首都龙城灰溜溜的离开后,一路跑单帮唱戏不知不觉来到隆中省,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当时已经声名鹊起的剧作家王二春。

那年她才刚满二十岁,在龙城吃了瘪后仍然不死心,做梦都想成为角儿。认识王二春这个剧作家后,她就好像看到了成名的希望,一心想跟跟他求戏。

哪曾想表面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剧作家派头十足的王二春,根本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一次借着跟她讨论为她量身创作的戏本为名,将她骗到一家酒店房间里,然后在她的水杯里下了强效安眠药。

等她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蹂躏和侮辱,而且还被拍了很多让她羞于启齿的燕照。

当时王二春就用那些燕照威胁她不准报警,乖乖做他的情人,否则就将照片公之于众,并且寄给她父母,寄给她师傅,寄给她朋友,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看到那些照片。

当时玉里红就想杀了这个畜生,可王二春威胁她要把照片寄给所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招,确实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心如死灰之下,玉里红就用跟她同归于尽相要挟,见王二春似乎也不敢真的鱼死网破,她便在第二天离开省城,一路南下,最后几经周转的在绵山城临时落脚。

061 想死的心都有了

玉里红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二春这样的当红剧作家居然会好死不死的跑到绵山这种小地方来,更好死不死的发现了她。

她现在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怎么可能再相信他的话!

不过,对方拿捏这她的把柄,就算再恨她暂时也只能忍着。

此时玉里红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马上离开绵山城,离开隆中省,走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王二春面前。

就像上次她从省城离开那样!

可王二春就像有透视眼一样,玉里红刚冒出离开的想法,他就冷笑着威胁道:“这次你别想着再偷偷溜走,要不然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星期,你所有认识的人都会收到我手机里的这些照片,绵山甚至整个隆中都会将你那些妙不可言的照片传的随处可见。”

不等玉里红发飙,王二春又放缓语气接着说道:“你放心,我好歹也是隆中的知名剧作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舍不得真的跟你撕破脸。万一真把你惹毛了,我可打不过你。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一切,我才不会傻乎乎的以身涉险呢。”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很简单的小事,我保证从今以后绝对不再找你的麻烦,也绝不提那件事。而且做完这件事,你手里也就捏住了我的把柄,咱们俩彼此彼此,谁也不敢乱来。”

见她仍然是那副咬牙切齿恨意滔天的模样,王二春笑了笑又接着说道。

“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玉里红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劳永逸的诱惑。

如果真能捏住王二春的把柄,对她来说将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这两年她虽然一直躲着王二春,但没有一刻不想为自己报仇。

两年前那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她心里,每每想起来她都疼的直哆嗦。

“我听说这段时间你跟那个号称绵山最当红的角儿程小楼走的很近?那出《锁麟囊》我也看过,你唱的很不错呢。但是有件事可能那位程老板一直都没跟你说过吧,你们唱的那出《锁麟囊》,其实是我的戏!”

在玉里红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王二春坐直身体死死盯着她重复道:“至少,从明天过后,《锁麟囊》就是我的戏,是我王二春写的戏!”

王二春也不管玉里红此时心里作何感想,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跟荣春堂戏院老板吴满屯是十几年的朋友了,两个多月前,他开车带着程小楼来省城找到我,求我帮他最心爱的小徒弟写一出戏,我当时见程小楼扮相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就为他量身创作了《锁麟囊》这出戏。”

“哪曾想,程小楼根本就是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机偷偷把戏本拍了下来,偷了戏不久他就伙同段蓝泉立马叛出师门,并且反咬了一口从小将他养大,教了他一身本事的师傅。还丧心病狂到用他师傅求我为他写的戏轧戏打擂,让他师傅身败名裂!吴满屯太溺爱这个小徒弟了,哪怕被逼到这个份上仍然不忍揭穿他,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我要在预选赛上当众揭穿他欺师灭祖偷戏的真面目!”

一口气说完,他便翘着二郎腿重新掏出一根烟点燃,似笑非笑的就这么看着玉里红。

“你想污蔑栽赃小楼,然后明目张胆抢他的戏?!”

玉里红心思急转,仔细回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这番话,突然如遭雷击,骇然的瞪大了眼睛。

“玉里红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我堂堂隆中省著名剧作家,怎么可能敢污蔑栽赃抢戏本这种龌龊事。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而你到时候只需要站出来做个证,就说程小楼曾经亲口跟你说过,这出戏是他从我这儿不告而取的就行了。”

王二春笑的越发得意,似乎非常享受玉里红此时一脸震惊的可爱模样。

“不可能!”

玉里红想也不想的就果断拒绝了。

“别这么急着拒绝嘛,想想你爸妈和弟弟妹妹们看到你那些漂亮照片时的表情,再想想你那些亲戚朋友和戏迷们看到照片后的心情,你受得了每天晚上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拿着你那些照片用手做羞人的事情么?”

“乖别傻乎乎的为了一个小白脸糟践自己,不值得。程小楼欺师灭祖,人神共愤,偷我的戏更是自寻死路。你自己想想,从始至终他有告诉过你们这出戏的来历么,他从小跟着吴满屯学戏,连小学毕没毕业都不知道,他自己写得出这样的戏本?别天真了,这次谁也救不了他!除了你,到时候还有包括他师傅和师兄弟们在内的十几个人指证他,我在隆中的那些剧作家朋友们也会帮我作证,而且我还有原始手稿,就连你们玉琅戏院到时候都会有人站出来指证。”

“其实有没有你,他这次都不可能翻得了身!”

王二春的话就像一根根尖刺一般,一下又一下扎着玉里红的心,扎的她浑身是血,心痛难忍。

她做梦都没想到,王二春这次出现居然是为了程小楼,为了他手里那出已然在绵山城大红大紫的《锁麟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玉里红用力咬着嘴唇,脑子里早已经一团乱。

一边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朋友,一边是燕照的威胁,这一刻她真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让她昧着良心去污蔑程小楼,玉里红实在做不出那种肮脏卑鄙之事。

可王二春既然敢提前把这么大的事告诉她,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就算眼下他不会把那些照片公布出去,但过一两个月之后等这件事过了,王二春会怎么做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想到自己那些羞耻的照片出现在所有认识的人面前,在绵山甚至整个隆中省传的漫天乱飞,玉里红就不冷打了个冷颤,恐惧到了灵魂深处。

062 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二天,隆中梨园峰会绵山城预选赛如期拉开了序幕。

预选赛按照生旦净丑四个行当分了四个赛区,赛场分别设立在人民广场、绵山剧院、南山高中和南河体育馆。

生行和旦行作为从业人数最多的行当,赛场分别设在了人民广场和南河体育馆。

早上八点,南河体育馆就聚集了上万的戏迷,来自绵山城下辖的各县镇伶人更是早早到场做好了登台的准备。

经过连续三天的报名,绵山参加预算赛的伶人数量达到了惊人的2000多人,其中旦行就占了超过三成。

这么多伶人齐聚绵山,就是为了争夺那10个出线的名额。

对很多人来说是否能够出线倒在其次,能在上万戏迷面前登台唱戏,能跟两千多同行同台竞技,就是他们最大的满足和收获了。

况且除了现场来的这些戏迷外,绵山的电视台、电台、各大主流网站也会同步直播。仅仅是绵山城就有四十万人,加上下辖的十八个县城和无数乡镇,覆盖人群或许能达到恐怖的数百万。

虽然每个人在台上的时间只有短短5分钟,但如果能在这5分钟的时间里表现足够出彩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几十上百万人记住自己。

程小楼和玉里红作为两千多伶人中的其中一员,同样也早早到了会场。

段蓝泉由于腿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这次只能遗憾的陪太子读书了。

“红姐,你真的没事吗?”

候场区,程小楼看着旁边一脸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玉里红很不放心的关心道。

从昨天她收到一条短信突然火急火燎的离开后,直到今天早上程小楼才再次见到她。

谁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程小楼和段蓝泉怎么问她,她都只是摇头沉默。

“我没事,不用担心。”

玉里红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立马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红姐,如果真的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和师兄都会帮你的,我们是朋友。”

程小楼凝视着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真诚的温暖笑容。

“是啊,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天塌下来也有我们帮你撑着。”

段蓝泉也在旁边出声安慰道。

“朋友?朋友朋友!”

玉里红呆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眶里不受控制的弥漫着一抹雾气,眼中的难过和纠结之色更甚了。

“下面有请138号参赛者玉里红登台。”

当程小楼很不放心的还想再继续安慰开导几句时,外场忽然传来了主持人的报幕。

“我先登台了。”

玉里红听到主持人喊自己的名字,站起来头也不回的便匆匆离开。

“小红昨天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看她那副憔悴的样子,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

段蓝泉盯着候场区的实况转播大屏幕,很快在舞台上看到了明显不在状态的玉里红。

“我知道,可是不管怎么问她都不说,我们就是想帮忙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呀。哎希望没出什么大事才好,认识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

程小楼也脸色不太好看的轻轻叹了口气,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心事重重明显不在状态的玉里红在台上唱了《锁麟囊》这出戏里赵守贞的唱段,表现平平,连平时一半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如果不出意外,她出线已然无望。

唱完以后她便低着头默默退到角落,跟在她前面唱的七个人站在一起,等着评委的最后打分。

预选赛第一轮的规则是十人一组,每组得分最高的两人晋级第二轮。

跟玉里红在同一组的程小楼在她唱完后,马上就被叫到了名字。

他前脚刚一登台,段蓝泉后脚便离开了候场区。

一袭青色长衫的程小楼刚一登台,台下瞬间就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无数戏迷兴奋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一下子就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潮。

程小楼不疾不徐的走到戏台中央,谦虚的向台下躬身一礼,嘴角含笑的自我介绍道:“尊敬的各位评委老师,现场和电视机前的各位戏迷朋友们,你们好,我是程小楼。”

“哗!”

他一打招呼,现场那些戏迷们越发激动了,滚滚而来的声浪震的台下那七位评委耳朵都嗡嗡作响。

台上那几个跟玉里红站在一起的伶人见到这种情景,全都是一脸羡慕和酸涩的苦笑。

不说别的,光是这么多戏迷的喜爱和追捧,就瞬间浇灭了他们的争胜之心。

能这般受追捧,戏唱的能差得了么。

主持人一连说了三次“请安静”,台下有很多戏迷依然兴奋的大声呼喊程小楼的名字,让他尴尬的嘴角直抽抽。

好在程小楼也是个很有反分寸的人,见主持人招呼不住那些戏迷,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后,现场的声音就瞬间戛然而止,郁闷的主持人差点没当场吐血。

“呵呵,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坐在评委席最中间的剧作家王二春,笑眯眯的看着程小楼拿起话筒说道。

程小楼先是朝评委席的方向微微颔首,然后又朝音控台那边礼貌的打了个手势,提前准备好的《锁麟囊》伴奏就随之响起。

伴奏一起,他尽管只是穿着常服,也没有任何装扮,但无论是眉眼、腰身、踱步还是掐着兰花指的青葱十指,都瞬间进入了薛湘灵的角色当中。

沉浸在戏里的程小楼并没注意到,站在角落的玉里红用力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坐在评委席上的剧作家王二春,下意识攥着裙摆的两只手都快要掐出水来了。

而在评委席上正襟危坐的王二春则是显得心情极好,长满络腮胡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而且看起来似乎对台上的程小楼印象非常不错,时不时跟旁边的其他评委频频点头轻声交谈,然后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

从始至终,王二春都没有多看玉里红一眼,好像压根儿就不认识她一样。

他越是这样,玉里红心里就越是纠结难受,因为直到这一刻,她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

063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小楼长身而立,哪怕穿着长衫恢复男儿打扮,一颦一笑间依然给人一种千娇百媚的感觉。

此时的他虽不像扮上女装那般风华绝代,但因为没有上妆,眉眼反而看的更加清晰真实,让台下一干戏迷更是感觉到他唱戏的功底。

这就好比一位真正的绝世剑客,手持神兵利器时问鼎天下无人能敌,空着手的时候依然可以做到剑气外放,飞花摘叶皆可夺命。

在上万戏迷的注视下,程小楼准确的踩着锣鼓点开口唱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这一段西皮二六简单几句就把出门时的风和日丽,变成了春秋亭外狂风暴雨,贫与富同在一个屋檐下避雨,但是由于贫富差距现于眼前,贫富对比分外伤怀的情景和人物关系交代的清清楚楚。

所谓西皮二六,乃是京剧里一种最常见的板式,通俗的说法就是一种中速节奏的过门。二六是根据过门命名的,因为这个板式的过门旋律是十二板的长度,十二是由两个六组成,两段加起来正好十二句。

直白的说就是用唱腔交代故事发生的环境,以及薛湘灵的心理活动。

过门结束后,程小楼又跟着伴奏继续唱道:“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此时台上虽然没有人扮演赵守贞这个角色跟程小楼搭戏,但他还是通过眉眼表情和唱腔,表现出了遇到嫁女出嫁的同情。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善良的薛湘灵显然动了恻隐之心,唤来丫鬟梅香上前询问缘由,哪知梅香平日里仗着她的宠爱恃宠而骄惯了,在对面的贫女面前自然就觉得高人一等,娇蛮的梅香把话传的不清不楚,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人家更加伤心了。

责骂了她几句后,薛湘灵又让处事沉稳的薛良重新过去问一问。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搞清楚同在春秋亭避雨的另一顶花轿中女子伤心哭泣的原因后,善良的薛湘灵当下就决定把自己锁麟囊里的金银珠宝分给她一半,让她可以开开心心的出嫁,以后也能幸福的生活。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担心梅香又像刚才那般说错话,薛湘灵只好不厌其烦的再次叮嘱她好好说话,并且不要透露姓名,之所以慷慨解囊只是为了积德行善帮她一把而已。

春秋亭唱段刚好五分多钟,虽说只是整出戏的其中一折,但也有完整的剧情,单独拿出来唱并无不可。

碍于预选赛的规则无法让人跨刀配戏,程小楼用自己精湛的唱工和传神的面部表情,依然将这一折戏唱的非常精彩。

一折戏唱完,台下顿时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无人数兴奋的大声喝彩。

就连坐在评委席上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也都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一个劲的笑着冲程小楼点头频频点头,显然对他在台上的表现非常满意。

掌声和喝彩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主持人站在台上拿着话筒一连招呼了好几遍都没招呼住,最后还是程小楼自己抬手制止才让台下那些戏迷们安静下来。

“感谢程小楼程先生的精彩表演,请您先到一旁稍作休息,下面有请”

“等一等!”

就在主持人根据流程准备把程小楼请到旁边休息,邀请这一组的最后一名伶人上台时,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评委席上的王二春给出声打断了。

“看来王大家还有话要对程小楼先生说呢,好的,那就让我们听一听王大家对程小楼先生刚才的精彩表演有什么看法。”

主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还是立马收拾好情绪笑着继续往下接道。

坐在王二春左右两边的几位评委也都转头看着他,显然也有些好奇他突然开口打乱预选赛的流程到底想说什么。

“程先生不愧是绵山城如今最当红的角儿,这出《锁麟囊》的第二折春秋亭故事也很精彩。我有个问题想请问一下程先生,请问你这一身唱戏的本事是师承哪位名师,这出《锁麟囊》又是哪位剧作大家帮你写的?”

王二春这两个问题让现场绝大多数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

程小楼因轧戏打雷而红,绵山城谁不知道他师傅是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

他和吴满屯之间的恩恩怨怨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从程小楼成角儿以后,也从没有人再当着他的面提起。

至于这出让他大红大紫圈粉无数的《锁麟囊》,似乎也从未有人听他亲口说过它的出处和来源。

在场这些无论是参加预选赛的伶人,还是评委席上坐着的另外几位梨园界前辈,以及台下那上万名戏迷,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大多数人都听出了王二春这看似轻飘飘两个问题背后隐藏的深意。

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才不禁疑惑的在心里问道:“这位王大家到底想干嘛?”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多人都从王二春这看似简单的两个问题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064 合伙演戏(求收藏,求推荐)

王二春这两个问题一问出来,站在舞台边缘角落的玉里红只感觉心脏一抽,俏脸瞬间更白三分。

她知道,王二春这是开始发飙了,再过一会儿,那个畜生就肯定会逼着她站出来陷害程小楼!

现场所有人都盯着站在舞台中央那名青衫少年,上万人的南和体育馆一片寂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程小楼沉默了几秒方才浅浅一笑,“请问王大家的这个问题跟预选赛有什么联系吗?”

很多人随之一滞,是啊,这是隆中梨园峰会的绵山放预选赛现场,王二春问的那两个问题似乎跟预选赛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为什么前面那一百三十多人都不需要回答这些问题,唯独程小楼被单独揪住不放呢?

王二春眼角不着痕迹的跳了跳,显然没想到程小楼在这种情形下还能这般淡定,而且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不仅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还敢出声反问他这个评委。

王二春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冽三分,自说自话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从小就被过继到了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门下学戏,一个月前叛出师门,跳到了玉琅戏院登台唱戏。而你之所以不顾吴班主的养育之情,传道受业之恩,毅然决然的欺师灭祖,就是因为你从我这儿偷走了这出《锁麟囊》,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愿意再屈居别人之下!”

王二春这番话就像凭空一声惊雷一般,一下子就将在场这上万人炸的脸色大变。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舞台中央的程小楼,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一切。

“你放屁!程老板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没错,就凭他吴满屯也能教的出程老板这样的大角儿?”

“姓王的,你他妈别在这里满嘴喷粪,我看你就是眼馋程老板的这出戏!”

最初的震惊过后,现场很多戏迷都情绪激动的纷纷大骂起来,他们压根儿就不相信王二春说的那些话。

这一个多月程小楼登台十几次,去戏园子里看过他现场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在现场欣赏过他在戏台上风华绝代之姿的戏迷,根本就不相信那名风华绝代的少年会做出欺师灭祖和偷戏这种事来。

“呵呵,别说你们不信,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吴班主带到我面前那个乖巧伶俐,颇有天赋的程小楼,会做出这种肮脏下作的事来。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们不信!”

王二春拿着话筒不顾身后众多戏迷的骂声,冷笑了一声后继续说道:“我想在场了解他程小楼的人不在少数,你们可以问问他,他这一身唱戏的本事从何而来,除了太和春戏班班主外,他还有没有拜过其他老师,再问问如果不是从我这儿偷的戏,他这出《锁麟囊》从何而来。你们觉得一个打小就跟着师傅学习,连初中都没念过的十八岁孩子,能写出《锁麟囊》这样的戏?”

说到这里,王二春就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程小楼冷笑。

这下子就连刚才那些骂王二春为程小楼抱不平的戏迷们,也有一部分人下意识闭嘴沉默了。

这些戏迷们喜欢听戏,也多少懂一点戏,很多人都明白唱戏跟写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听王二春这么一说,很多人都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的程小楼。

如果说他是唱戏的妖孽天才,就算师傅资质平平唱的不怎么样,徒弟如果天赋确实很高,倒也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写戏就不一样了,那需要很强的戏剧功底,更需要很强的文化底蕴才行。

“我听出来了,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我偷了你的戏,是这样吗?”

程小楼嘴角勾起一丝莫名浅笑的看着王二春问道。

“程小楼,我承认你唱戏确实很有天赋,否则我当初又不会在你师父的百般请求下为你量身创作这出《锁麟囊》了。要不是你做的实在太过分,将你师父逼到这个份上,我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这出戏就当送给你了。你偷了戏自己悄悄离开就罢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你知道不知道,哪怕输了轧戏,被逼的走投无路你师父还在苦苦为你求情,求我千万不要跟你一般见识,你还小,更是梨园行里难得的天才,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能就此毁了你的前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你师父将你视为己出,从小虽对你严厉,但那也是想让你学好本事,哪知你居然为此怀恨在心,最后居然丧心病狂到用轧戏打雷这种恶毒的方式对付养育你的师父!”

王二春越说越义愤填膺,越说越怒气滔天,唾沫星子喷的旁边两人满头满脸都是。

现场沉默的戏迷更多了,很多人看程小楼的眼神都变得冷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站到了王二春这一边。

“小楼,师傅从小对你是严厉了些,可你哎!”

“王大家,诸位梨园同行,还有在场的各位戏迷朋友们,小楼虽然有错,但希望你们念在他年龄还小,唱戏这么有天赋的份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作为他的干爹,又是他的师父,小楼变成今天这样,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我的责任啊!”

正在此时,头花发白,佝偻着身子的吴满屯在两个徒弟的搀扶下从左侧一步步走上舞台,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程小楼一眼,然后便老眼含泪的深深朝台下鞠躬道。

“小九,你糊涂啊,你从小就是师傅最疼爱的徒弟,师傅不止一次跟我们几个师兄弟说过,太和春戏班这份家业早晚都要传到你手上的!这出《锁麟囊》本来就是师傅他老人家拉下脸求王大家为你量身创作的,你这又是何必呢?”

吴满屯的二徒弟文松也一脸痛心的指着程小楼,眼中既是责怪又是痛心疾首。

065 指鹿为马

程小楼嘴角仍然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眼神明媚而干净,就这么静静看着吴满屯和文松几人的表演。

不得不说这一老一少的表演还真是不错,如果改行去拍点照的话,说不定早就红了。

“那位王大剧作家,红口白牙的就想指鹿为马,这恐怕不行吧。戏演的再好,没有真凭实据你们就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就想这般轻易的巧取豪夺我这出戏,是不是有些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程小楼看了看台上的吴满屯几人,又抬眼看着评委席上的王二春淡淡说道。

王二春抛出来的那一连串问题,他压根就懒得回答,也不会去回答。

跟吴满屯这个他曾经的师傅勾结在一起后,程小楼知道那些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隐藏着一个又一个大坑,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坑里。

“老吴啊,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看他事到如今依然心存侥幸,执迷不悟!既然如此,你也就怪不得我了。”

王二春一脸同情的看着吴满屯轻叹一声,又看向舞台另一侧喊道:“玉琅戏院的几位朋友,请出来吧。”

台下那些戏迷也同时看过去,果然看到两男一女低着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径直上了舞台。

“竟然是你们?!”

程小楼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顿时就涌出了一抹愤怒。

这三人拿着提前准备好的话筒都没去看他,只是默默走到舞台一侧站定。

“三位,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王二春得意的一笑,看着台上那三个玉琅戏院的人说道。

“我叫孙涛,是玉琅戏院的一名老生。”

“我叫张刚,也在玉琅戏院唱戏。”

“我叫周雪,是玉琅的一个旦角。”

三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自我介绍的时候全都用两只手紧紧握着话筒,说话的声音也都微微有些发颤,在上万人注视下显然每个人很紧张。

“我们在戏院里一直都给程小楼程老板的那出《锁麟囊》配戏,在我们刚排这出戏的时候,程老板曾经亲口跟我们讲让我们多用点心,他说这出戏可是出自省城最著名的剧作家王二春王大家之手,一定会红,这出戏唱红了,我们每个人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彩钱。为了让我们好好给他跨刀配戏,那段时间程老板几乎每天都会请大家吃下午茶,玉琅附近那几家卖糕点卖奶茶卖咖啡的店都知道。”

“没错,程老板确实亲口说过,《锁麟囊》这出戏是王大家专门为他量身创作的,他还说这是王大家的巅峰之作,想不红都难。”

“程老板的确说过。”

这三个这一个多月一直为程小楼跨刀配戏的人口径一致,全都一口咬死他亲口说过《锁麟囊》是王二春所写。

“程小楼,他们三个可都是一直给你跨刀配戏的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

王二春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逝,当众一脸正色的盯着他厉声大喝道。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花钱买通了他们故意诬陷我?”

程小楼冷冷的看了那三个人一眼,咬着牙仍然硬着头皮反驳道。

“呵呵!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我或许能买通他们三个,但我能买通玉琅戏院的老板陶之秋陶先生吗?”

王二春冷笑一声,再次转头朝舞台右侧看去。

与此同时,一身西装笔挺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陶之秋排众而出,一言不发的径直登上舞台。

“小楼,这一个多月你帮我的戏院赚足了人气,也为戏院赚了不少钱。戏院上上下下每个人都跟着你沾了不少光。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内心当中一直很纠结……唉!你千不该万不该偷戏叛师啊!对不起,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戏院赚钱,而置梨园道义于不顾!”

陶之秋一脸唏嘘的看着程小楼,眼中满是歉意的说道。

“陶先生,连你都要跟他们一起来污蔑陷害我?!”

程小楼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一直印象不错的玉琅老板,怎么都不敢相信就连他都会站出来帮着王二春和吴满屯污蔑陷害自己。

这一个月下来光是戏票收入他就给玉琅赚了四五百万,还不算名气和其他附加价值。

程小楼实在不明白,陶之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楼,你确实亲口跟我们说过,这出《锁麟囊》是王大家为你量身创作的戏码,可我怎么都想到,这出戏居然是你从王大家那里偷来的!小楼,你是个很有天分才情的年轻人,祖师爷也赏了你这碗饭。你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跟王大家和你师傅认个错,只要他们能原谅你不予追究,我玉琅戏院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陶之秋习惯性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发自肺腑的看着他劝解保证道。

“小楼啊,你也别怪我,王二春本身就是隆中的著名剧作家,而且还有《锁麟囊》的原始手稿,更有那么多人替他作证,我也不敢肯定他说的就是假的。况且,他还保证接下来这五年每一年都会给我的戏院写一出新戏,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陶之秋望着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双拳紧握,下唇都快咬出血来的程小楼,只能默默在心里说了声抱歉。

相对于程小楼自己能创作出《锁麟囊》这出戏来,他更倾向于这出戏是出于王二春之手。

毕竟作为隆中排名靠前的剧作家,王二春的名气在那儿摆着,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便是如此。

更何况王二春还答应每年给他写一出新戏,而且《锁麟囊》在绵山的版权也会给他,权衡之下陶之秋顺其自然的就选择站在了王二春这边。

玉琅戏院作为绵山城第二大戏院,这一个多月下来名气更是直追排名第一的荷月楼。

陶之秋作为玉琅的老板,他这一番话可信度不可谓不低。

此时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程小楼偷戏叛师,台下更是一片哗然,就连一些原本无比相信他的戏迷在陶之秋登台指证之后,也都不禁变得怀疑起来。

066 吐血昏迷

眼下的局面对程小楼而言简直糟糕到了极点,用千夫所指来形容他此时的处境也不为过。

他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就像一叶扁舟,正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看起来早已经是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是不是就会被巨浪打的支离破碎。

然而,这一波又一波卷向他的巨浪似乎只是惊天海啸的前浪。

在玉琅戏院老板陶之秋亲自登台指证他之后,王二春又把目光看向了站在舞台角落的玉里红。

“玉里红玉老板,我听说这段时间你一直都跟程小楼走的很近,当初也是他亲自拍板,让你出现《锁麟囊》这出戏的赵守贞一角。我还听说,他也曾经亲口跟你说过,这出戏是出自我手,对吗?”

王二春这番话出口,现场成千上万道目光刷的一下就同时看向了角落里脸色惨白的玉里红。

程小楼也猛然转身看去,下意识捏紧了拳头,下唇溢出一丝猩红,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她。

“我”

玉里红浑身轻颤,用力捏着裙角,她清晰的感觉到台下那成千上万到探究的目光,和程小楼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眼神。

“玉老板,你不用怕,现场有这么多人看着,又是在电视台和各大网站的摄像机和相机镜头下,程小楼他不敢乱来,更不敢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王二春把相机这两个字咬的极重,眼神瞬间变的阴冷起来。

如今已是草长莺飞的五月中旬,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原本应该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可此时的玉里红却感觉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一股凉意直冲心底,冰冷刺骨的寒意让她冷的直哆嗦。

“我”

玉里红好看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唇角溢出一抹猩红,一张脸白的跟锡纸一样,连最后一丝血色都看不到了。

此时她心里纠结矛盾了极点,一边是出卖朝夕相处亦师亦友并且曾不止一次让她动心的明媚少年,一边是把柄被王二春这个畜生捏在手上,随时有可能让父母和所有亲戚朋友跟着她一起被前千人唾万人骂。

如果可以,玉里红宁愿就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玉老板,你还在担心什么,千万别因为程小楼给了你一点小恩小惠就做出亲者痛这种傻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王二春见她迟迟不肯站出来指证程小楼,又暗含威胁的添了一把火大声说道。

“我噗!”

由于用力过度,玉里红的指甲刺破裙摆扎进肉里,她心里又气又急又惧又恨,当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过到了极点,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就忍将不住的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漫天血雾喷的她面前的吴满屯和文松满头满脸都是,吓得两人疯了一样大叫着使劲往后退。

而玉里红则是在上万人的注视下直挺挺的朝后倒去,幸亏她身后几名在她前面登台的伶人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她,要不然从一米多高的舞台上这般直挺挺的摔下去,说不定还真会被摔出个好歹来。

“红姐!红姐!快叫医生啊,医生!”

程小楼瞳孔一缩,疯了一般就朝玉里红冲过去,小心翼翼的把她搂在怀里焦急的大喊道。

“红姐,红姐”

无论他怎么呼唤,唇角沾染着猩红鲜血的玉里红都没有半点反应,显然已经在心力交瘁之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哪怕她已经吐血昏迷了,可她的眉头仍然皱着在一起,让程小楼心疼不已。

如此大规模的梨园峰会预选赛自然有救护车和医生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状况。

舞台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立刻就有医生和护士推着车迅速跑了过来,医生冲过来掰开玉里红的眼睑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用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跳脉搏才脸色稍显凝重的说道:“她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强烈导致的气血攻心,需要马上送医院!”

医生匆匆丢下这句话后,就第一时间让护士和助手小心翼翼的将玉里红抬上救护车,迅速离开了会场。

玉里红突然吐血昏迷,让现场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人前一秒还好端端的站在舞台人,下一秒居然吐血昏迷了。

而且她刚才喷血的那一幕非常吓人,就好像拍电影似的,台下很多戏迷都被吓了一跳。

评委席上的王二春同样被吓得不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安排的一个大杀招在关键时候竟然吐血昏迷了。

原本他还想着用玉里红这颗棋子,再给程小楼致命一击呢。

为了今天这一刻他可谓是冥思苦想谋划许久,之所以费这么大劲找来这么多人指证程小楼,一是为了让他被千夫所指,进一步坐实叛师偷戏的事实;二是杀人诛心,让他真正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彻底摧垮他的意志。

一个人只要意志被摧毁了,生无可恋怒火中烧之下脑子就会变的不清醒,也很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而王二春要的就是那种效果!

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玉里红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吐血昏迷,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妈的,小看那个小贱人了,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跟老子对抗!行,你他妈有种,等老子的《锁麟囊》到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玉里红被抬上救护车拉走以后,王二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吐血昏迷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暗自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阴沉起来,要不是眼下更重要的事要做,恐怕玉里红那些令人血脉膨胀的照片已经被爆出去了。

“你们以为装吐血昏迷就能蒙混过关么,呵呵,这只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迎上重新站到舞台中间的程小楼冰冷的目光,王二春不屑的嘲讽一笑,丝毫没把他眼中的威胁和寒意放在眼里,反而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的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慢条斯理的撕开封皮。

067 祭出杀招

“程小楼,你不要以为玉里红小姐突然身体不适昏迷了,你就能侥幸过关!除了你的师傅和师兄们,以及玉琅戏院的陶之秋陶先生证明之外,当初我在写《锁麟囊》这出戏的时候,还跟省城好几位剧作家们共同商量过,他们也都可以证明。要不要我现在挨个儿给他们打电话啊?”

玉里红被救护车送走后,王二春撕开一个文件夹的封皮,从里面拿出一叠手稿转身朝后面的上万戏迷挥了挥手继续说道:“诸位,这些就是我当初创作这出《锁麟囊》时留下的手稿,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出戏在创作过程中的思路、细节、念白、唱词,包括前前后后三次修改,也都全部记录在这份手稿上。”

后面那些戏迷虽然看不清纸上洋洋洒洒的字迹,但想来王二春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几张无关内容的纸张糊弄大家。

王二春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举起手稿冲众人挥了挥后,又放低姿态客客气气的把手稿分发给左右两边的另外几位评委。

“不错,这上面确实详细记录了《锁麟囊》创作的思路和细节。”

坐在他右手边一名在绵山梨园界颇有威望的老者拿起手稿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拿着话筒大声确认道。

“咦?不对呀!”

坐在他左手边那名头发花白的梨园前辈忽然惊讶道。

“怎么了?是不是这份手稿跟程老板的戏对不上?!”

“我就说嘛,程老板绝不可能偷戏。”

“就是!这姓王的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污蔑程老板。”

“说不好,先听听张老先生怎么说,他可是我们绵山梨园界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之一,绝不可能信口开河的偏帮谁!”

这位头花发白年逾古稀的张老先生一声惊疑,又让那些仍然不相信程小楼会做出叛师偷袭这种事的戏迷激动起来。

这一刻,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把目光聚集在了慢慢站起来的张老先生身上。

“诸位,我手上的这两页手稿确实跟之前听过的《锁麟囊》有些不同,你们看,这张手稿上的内容是第三折“魂断夫家”,大致是说赵守贞拿着薛湘灵所赠的锁麟囊嫁入夫家一年多之后,因不愿丈夫将锁麟囊中的珠宝拿去典当耍钱,被丈夫伙同姘头残忍害死盗得锁麟囊。”

张老先生话音刚落,他旁边那位同样拿到两张手稿的评委也起身说道:“我手上这两张手稿上的戏码也是之前程小楼唱的《锁麟囊》里没有的,我这两张手稿上记录的是第四折”

“我这两张手稿上的内容是第五折。”

“咦?没想到《锁麟囊》这出戏居然一共有六折。王大家不愧是咱们隆中省的著名剧作家啊,果然才华横溢。”

连着四位在绵山乃至整个隆中梨园界极有身份的梨园前辈,起身证实王二春这份手稿多出的四折戏码,一下子就将那些仍然坚信程小楼不会叛师偷戏的戏迷怼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王二春的话。

《锁麟囊》这出戏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火爆全城,程小楼在玉琅戏院登台唱了十多次,很多他的铁杆戏迷甚至都能把整出戏给背出来了。

只要听过《锁麟囊》的人都知道,程小楼唱的版本分明只有“选妆奁”和“梨园春”两折,根本就没有后面的“魂断夫家”等四折。

再加上前面的太和春戏班班主吴满屯,跟程小楼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文松,玉琅戏院里为他跨刀配戏的孙刚、张涛、周雪三人,以及玉琅戏院老板陶之秋的当众指证,哪怕再不愿意相信,可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容不得他在抵赖了。

“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让我魂牵梦绕,把戏唱到我心坎儿里去的程老板,竟然是个小偷,是个贼!”

“程小楼,你他妈就是个骗子。”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啊,我一个大男人差点就爱上你了。他妈的,幸亏老子没被你掰弯,要不然就亏大了!”

“程小楼,你个王八蛋赔我的初恋啊!”

现场一度沉默后,忽然爆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怒骂和哭诉,一些原本迷他迷到了骨子里的戏迷突然遭到这种剧烈打击,情绪失控之下当场就哭了起来,还有一些脾气火爆的戏迷直接脱下鞋子就朝台上砸。

只有极少部分戏迷还愿意从内心深处相信他,但他们这会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就算想帮程小楼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申冤反驳,完全找不到理由和支撑点啊。

台上的程小楼默默看着这一切,倔强的抿着嘴唇,就那般静静的看着。

看着同在舞台上的吴满屯、文松、孙刚、张涛、周雪、陶之秋,也看着坐在评委席上导演了眼前这一切的王二春,还有那些或骂、或哭、或低头沉默的众多戏迷。

“程小楼,我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你肯定想说我身边这几位梨园前辈和台上的吴班主、陶先生等人都是我找来的托儿对不对,你肯定还想煽动那些曾经被你道貌岸然的形象蒙蔽的戏迷,说我手上这卷《锁麟囊》原始手稿是假的对不对?”

“呵呵,我王二春做人做事向来都是行得正坐得端!你不是已经唱了一个多月的《锁麟囊》吗,今天我就让你听一听看一看完整的《锁麟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王二春见程小楼一言不发的站在台上,还以为他在努力想办法作垂死挣扎呢,当下便决定祭出最后杀招,一举将他踩到烂泥去,让他永远都翻不了身。

王二春话音刚落,众人就看到《锁麟囊》里的薛府大小姐‘薛湘灵’款款从后台登上了戏台。

突然出现的薛湘灵扮相美艳,身材婀娜丰满,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间都透着一丝淡淡的妩媚。

虽比不上程小楼扮的薛湘灵那般端庄温婉,更没有那种风华绝代的惊艳,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程小楼看到这位‘薛湘灵’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太和春戏班曾经的当家花旦小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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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能看见状态栏》

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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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狗尾续貂,开始反击!

也不知小兰玉这出《锁麟囊》暗中偷练了多久,虽无法唱出程派“游丝唱法”的精髓,但确实也做到了声情并茂,行腔吐字字正腔圆。

再加上她眉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那一丝魅色,一下子也收获了现场很多戏迷的掌声和喝彩。

很多戏迷都在凝神静听,所有人都发现小兰玉唱的前两折跟程小楼唱的版本一字不差。第二折“春秋亭”之后,伴奏不停,继续顺着往下走,而小兰玉也在众人的期望中继续开始唱第三折“魂断夫家”。

程小楼静静站在一旁认真的听小兰玉的每一句唱词,连着六折戏听下来,饶是他也不得不感慨王二春能成为隆中著名剧作家,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王二春续的后面四折戏虽然跟原版《锁麟囊》背道而驰相去甚远,故事立意、框架格局,唱词的优美和文学性都要逊色好几筹,但是有前两折经典唱段打底,这出戏让他这么续下来虽没有增色,不过也确确实实算的上一出好戏了。

但,狗尾续貂毕竟只是狗尾续貂,由王二春续出来的这出《锁麟囊》也就只能勉强用一个好字来形容,距离能够传世的经典作品,显然还差好几个台阶。

小兰玉连着六折唱完,眉飞色舞的妩媚一笑,规规矩矩的向台下鞠躬致谢。

“好!”

她最后这一个亮相顿时就收获了一片掌声和喝彩,就连评委席上的七位评委也全都站起来不断点头拍手,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和夸奖。

这几位请问不只是在夸台上完整演绎这出戏的小兰玉,更是在称赞身旁的剧作家王二春。

掌声持续了片刻,王二春笑着跟左右几位梨园前辈谦虚了几句,待现场再次安静下来后他才拿起话筒冲台上的程小楼叹了口气道:“小楼,说实话小兰玉演绎我这出《锁麟囊》确实稍逊你三分,毕竟这出戏当时是我为你量身创作,很多唱腔、台步、眉眼、身段都是根据你的特点量身创作,而你也确实是难得的天才,祖师爷赏了你一个金饭碗啊。”

“只要你痛改前非,当着大伙儿的面跟你师父认个错,道个歉,并且保证从今以后再不做叛师偷戏这种事,我这出《锁麟囊》还会给你唱!”

王二春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几句话的功夫就完美塑造了一个心胸宽广极具大家风范的著名剧作家形象。

更塑造出了一个提携后辈,惜才,不计前嫌的梨园前辈形象。

“王大家这气度和胸襟真乃我辈楷模啊。”

“程老板,跟自己的师傅认错道歉不丢人,以后您唱戏我还来捧您的场。”

“哎小楼,你还年轻,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呢,只要你好好认个错,我相信梨园行的同行和前辈都会原谅你,那些曾经支持你的戏迷也一定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王二春这番表态后,顿时便收获了一大批伶人和戏迷的敬意,现场的很多梨园同行和戏迷也都纷纷大声冲程小楼喊话,就连吴满屯也当众站出来表态,只要他痛改前非,对他以往的所作所为都不予追究。

从小兰玉完整演绎了《锁麟囊》的六折戏码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这出戏确实是出自剧作家王二春之手。

有程小楼的师傅师兄,这些他最亲近的人亲自站出来指证,也有玉琅戏院替他跨刀配戏的同行作证,加上王二春当众拿出手稿,并且还让小兰玉当着上万人的面演绎了这出戏的完整版。

从王二春发飙的那一刻到小兰玉登台唱戏就一直一环紧扣一环,人证、物证、现场演绎,每一个环节都扣的非常紧密,根本不给程小兰半分抵赖的机会。

这个时候在所有人看来,就算他说出花来都已经没用了。

事情已然成了定局,无论他承不承认,都已经改变不了他叛师偷戏的事实。

程小楼的人设几乎就在这短短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彻底崩塌,就算他这个时候跪下来向吴满屯和王二春磕头请罪,就算现场和电视机前曾经喜欢他支持他的戏迷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这辈子在梨园行的成就都将止步于此。

京剧是一门最重传承和最有风骨的艺术,程小楼人生中被烙印上这么大一个污点,这门艺术本身的调性就已经决定他不可能再继续走下去。

除非,他能当众自证清白,彻底洗清叛师偷戏的罪名!

此时承受着上万人注视的程小楼倔强的抿着双唇,慢慢抬起头平时前方,将原本就挺的笔直的脊梁挺的更直两分。

他这一刻就如同悬崖峭壁上一根孤零零直指苍穹的青竹,又好在大海上飘摇扁舟上的桅杆。

无论面临雷霆万击还是狂风暴雨,他都傲然而立。

程小楼的唇角一点点上扬,浅笑着露出了一口沾着一丝猩红的白牙。不知为何,看到他这一抹带着些许诡异和神经质笑容的吴满屯和王二春几人,心脏都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颤。

因为这一抹笑容绝不是一个马上要身败名裂的十八岁少年应该拥有的!

不能回头,只因身后千灯万盏,都不是归处!

既无归处,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程小楼轻轻吸了一口长气,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长衫。

在上万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舞台中央,用平静中透着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骄傲目光依次从吴满屯、文松、陶之秋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王二春脸上道:

“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你,你,还有你!无非都是想说我偷了你的戏,就因为有他们替你作证污蔑我,就因为你有《锁麟囊》后续四折的手稿,就因为你头上顶着隆中著名剧作家的名头,对吗?!”

王二春眼角跳了跳,死死盯着他厉声说道:“你叛师偷戏本就是铁打的事实!”

“好,就当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那么我有个问题想请问王大家,这出《锁麟囊》在你的所有作品中,只能算一般呢还是巅峰之作?”

出乎王二春意料的是,程小楼并没有为自己分辨开解,而是嘴角带笑语调平稳的问了他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当然是我的巅峰之作之一。”

王二春本想说只能算一般,可在这么多伶人和戏迷面前,他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说完巅峰之作这四个字,他又觉得弱了自己的名头,又老脸发烫的加了“之一”这两个字。

然而现场这些对王二春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之前也确实写过几出不错的戏,但是跟这出《锁麟囊》相比的话,他之前那些作品显然就要差上一两筹了。

无论是在梨园行还是娱乐圈,或者是书画等其他艺术领域这大都如此,绝大部分艺术家一辈子也有只有那么一两部巅峰之作,或者也称之为成名作,要想超越自己的巅峰之作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这也正应了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不止在文学领域如此,京剧创作领域也同样如此,否则传世经典就不会这么少了。

069 不对劲!

“很好,那我再请教王大家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你的一出《锁麟囊》,那除了这出戏之外,我还有没有偷你其他的戏?”

程小楼嘴角的笑容更浓两分,眸子里弥漫出一丝寒意继续问道。

王二春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张了张嘴,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慎重起来,心里没来由的涌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来。

“嗯,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不过像《锁麟囊》这种级别的戏,整个隆中省也找不出几出,王大家能在文思泉涌的情况下创作出一出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怎么可能同时写好几出!”

“没错,这种能作为一省之传承的经典戏码本就可遇不可求啊。”

评委席的几位梨园前辈大师听到程小楼这个问题,当场就轻声笑了起来。

此时的程小楼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梨园新人,根本就不明白《锁麟囊》这种堪称一省经典的难得之处。

“王大师,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你明天又说我偷了你的这出戏,后天又说我偷了你的那出戏,这样的话那我以后每天也甭做别的,光偷你的戏都偷不过来呢。”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继续说道。

台下一些戏迷也被他这番显俏皮话儿逗得轻声笑了起来。

“还真是贼心不死,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都靠偷戏生活?!年轻人,既然入了梨园行就规规矩矩踏踏实实的好好唱戏,别整天都想着走捷径,人品比唱戏更重要!”

王二春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不仅没有从正面回答程小楼的问题,反而还趁机冷嘲热讽的狠狠训斥了他一番。

“那也就是说,我就只在你王大家这儿偷了一出戏咯?”

程小楼也不生气,不依不饶的再次问道。

“哼!”

这次王二春根本就懒得再搭理他,只是冷哼着翻了个白眼。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成,那就姑且当做我偷了您王大家这出戏《锁麟囊》。那么,除了王大家这出《锁麟囊》之外,我还想问问在场和正在看直播的其他同行、前辈、大家们,我还有没有偷你们的戏?如果有,请你们现在就站出来,或者马上致电组委会,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好好想想!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后谁再有什么狗屁大家说我偷戏,我可就要操他十八代祖宗啦!”

程小楼脸色一凌,双眸如刀一般依次从吴满屯、陶之秋、王二春和评委席上那些前辈大家们身上扫过,然后冷冷扫视全场,最后冰冷的停留在正对着他的那台摄像机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劲,很不对劲!”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程老板面对叛师偷袭的指控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正面反驳过呢。”

“我靠,好像还真是这样,不仅没反驳,好像也没从他脸上看到过心虚和害怕。”

他这番话一下子又让现场变得哗然起来,很多人都从他这番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光是现场这些梨园中人和戏迷感觉到了不对劲,就连很多正通过电视和网络同步直播关注这场撕逼大战的人,这一刻也有一部分变的疑惑起来。

正因为程小楼从始至终都没喊过一句冤,也没说过一次“我没叛师偷戏”,此时他这么说才更人感觉疑惑和不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人都猛然发现程小楼面对叛师偷戏这一指控的应对方式,都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既没有做贼心虚的害怕恐惧,也没有喊冤叫屈,从头到尾似乎都显得很平静。

程小楼说到做到,说等一分钟就等一分钟,不管其他人说什么,说完那番话以后他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静静等待。

这一分钟的时间里,现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再指控他偷戏,组委会也没有接到一个关于他偷戏的电话。

“妈的,装神弄鬼,老子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评委席上的王二春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脸已经黑的跟摸了锅底灰一样,虽然预感有些不太好,但他压根就没想过程小楼还有机会翻盘。

从决定将这出《锁麟囊》据为己有的那一刻,他就翻来覆去的将程小楼调查了好几遍,经过调查,王二春得出的结论是程小楼除了皮囊生的好看了一些,再无其他优点。

小学毕业,一个云步都要学十天半个月,几句念白都要背好几天,不怎么爱看书,更是从未接触过京剧创作,除了几个师兄弟和戏班里的人之外,也不认识几个人,更没什么朋友,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距离绵山城两百多公里外的省城,连隆中都没出过。

虽然想不通程小楼这样一个资质平平,十八岁以前一直活的浑浑噩噩的这么一个人,为什么能突然间把戏唱的那么好,但这并不能否认他绝对不会写戏的事实。

而且在王二春看来,《锁麟囊》这种级别的戏根本就不是头上顶着“天才”光环,毛都没长齐的十八岁少年能写出来的。

所以,对于《锁麟囊》这出戏王二春得出的结论是,程小楼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从某个地摊上或者其他地方,无意中得到了某一位古代大剧作家的戏本,这一点从《锁麟囊》这出戏的故事情节、唱词都能体现出来。

因为最近这些年创作出来的戏码必然会烙印上时代的印记,就算是国家级的顶尖剧作家也很难写出《锁麟囊》这般以封建朝代为背景,年代感十足的戏码。

而他王二春,恰恰就善于创作以古代红楼千金、寒门书生、狐妖现世这种架空仿古题材的戏码。

正是经过综合分析认真考虑,王二春才决定出手将《锁麟囊》据为己有,好以此一跃成为国家级的剧作家。

要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硬生生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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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谯楼上,二更鼓【加更】

程小楼静静的站在舞台中央等了一分多钟,却没有一人再站出来出来说他偷戏。

“呵呵,看来也没那么多戏可以让我偷呀。”

他嘲讽的笑了笑,抬起头看了评委席上的王二春一眼,将那个偷字咬的很重。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王大家,和在场的各位前辈大家们,《锁麟囊》这出戏如何,是烂大街的货色呢,还是一出可遇而不可求的精品?”

目光在王二春身上停留了几秒,程小楼又抬眼看向评委席上的另外几位梨园前辈问道。

“《锁麟囊》这出戏妙词佳句层出不穷,段落结构玲珑别致,情节设置张驰有度,实乃一出难得的好戏。”

王二春冷着脸没吭声,倒是坐在他右手边那位老者很是客观公正的赞道。

“不错,《锁麟囊》这出戏不仅在唱词和情节上写的很好,那雅致独特的唱腔也很有新意,确实是一出难得的佳作,放眼整个隆中省,能出其右者也并不多见。”

那位老者话音刚落,又有一位在隆中梨园界颇有分量的评委发自肺腑的称赞道。

“两位前辈不愧是咱们隆中梨园界的翘楚,果然有眼光。正好,我这儿刚好还有一出戏想请各位前辈,和在场的所有戏迷朋友们共同品鉴一下。”

程小楼冲那评委席上称赞《锁麟囊》的前辈竖了竖大拇指,话锋一转,略显消瘦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一股强烈到了极点的自信。

“师兄,麻烦帮我放一下第一首伴奏。”

不管众人脸上的诧异和茫然,程小楼径直转身冲早已在音控台等候多时的段蓝泉笑着打了个响指。

“好嘞!”

后者兴奋畅快的咧嘴答应一声,略显粗暴蛮横的将原来的音控师请到旁边,立马将早就准备好的优盘插在了电脑上。

“当当当当哐”

伴奏随之响起,这一下子现场绝大多数人都傻眼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手里还有其他能够媲美《锁麟囊》的戏码?”

“你听这京胡的调,好像还真没听过啊,莫非真是一出从未出现过的新戏?”

“刚才他好像说,放第一首伴奏?这岂不是说还有第二首,甚至第三首?!”

伴奏一起,人群里轰然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一边竖着耳朵听伴奏,一边定定的望着台上那位青衫少年。

不管是台下那些戏迷,还是评委席上的梨园大拿,亦或者那些个参加预选赛的伶人,回过味之后全都被震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莫非,这是要死里逃生,峰回路转的节奏?

难道,所谓叛师偷戏其实另有隐情?!

几台摄像机几乎是同一时间都把镜头对准了程小楼,拿着相机的记者更是咔嚓咔嚓的一个劲狂按快门。

王二春只感觉那一道到按快门的声音,就如同是一通通的重鼓捶在他心上一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锁麟囊》这种级别的戏本就难得,他绝对不可能还有第二出戏!他在虚张声势,对!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王二春眼角狂跳,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掐着自己大腿根,强迫自己不要慌,一定要稳住。

眼看着事情都已经成了,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翻了船。

然而台上的程小楼却根本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伴奏一起,他便一秒入戏,兰花指一掐,眉眼一挑,眉宇间瞬间就增添了一抹女儿家特有的温婉与娇羞。

踩着鼓点踱了几步,抖了几下并不存在的水袖,伴奏起了约莫四十秒的时候,程小楼眸子一定便开口唱道:“谯~~楼~~~~上,二更鼓~~~~~~声~~~声~~~~~,送~~~~~~听~~~~~~~~~~”。

短短十个字的唱词,他约莫唱了一分钟的时间。

单单是这一句,他就将程派“以气催声,以声传情,幽咽婉转,低回曲折,若断若续”的特点表现的淋漓尽致。

再加上他的眉眼、神色、身段、踱步、手势,一下子就将现场绝大多数人拉入了戏里。

“好!”

程小楼那个百转千回的“听”字唱完,现场轰的一声便响起了惊雷般的叫好和喝彩声。

什么叛师偷戏,什么预选赛,什么狗屁剧作家

这些在他开口唱戏的那一刻,统统被他们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们眼里除了台上那名青衫少年,再容不得别人,他们耳朵里除了幽咽婉转的唱腔,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父~~~子~~~~~们~~~~~,去~~~采~~~药~~~~~~~~~~,未~~~见~~~回~~~~~~,程~~~~~~~~程~~~~~~~程~~~~~~~~~~~~”。

“好!”

程小楼第二句刚唱完,台下便有最少三分之二的戏迷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兴奋的疯狂鼓掌喝彩。

就连评委席上那两位早年以旦角出名的老奶奶也激动的站起身来,不断点头鼓掌,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和赞赏。

程小楼在台上精准的踩着鼓点走着云步,抖了抖水袖继续唱道:“对孤灯思远道心神不定,不知他在荒山何处安身。”

四句唱词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分多钟。

仅仅就是这么四句,现场已经爆发出了七八次齐声叫好和喝彩,要不是怕影响到程小楼唱戏,估计从他唱第一句开始,掌声就一直不会停。

第四句最后一个字收声,评委席上七个评委就有五个站了起来,王二春这会儿已经是一脸懵逼状,脑子里来来回回的一直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另外一个评委则是因为七八年前就瘫了,来现场都是坐的轮椅,想站也站不起来呀。

至于台下那些戏迷,早已经是恨不得搭把梯子爬到天上去。

“停!”

正当众人听的过瘾时,程小楼忽然朝音控台方向打了个手势,伴奏毫无征兆的瞬间停了。

这么突然一停,让很多人差点没郁闷的当场吐血,那种感觉就像做某种羞羞的事都已经飘到半空中,只差一点点就能够到头上那多云彩了,对方却突然停下来点了根烟说新闻联播开始了,先看会儿新闻。

那种感觉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071 荒山泪---夜织待夫

台下那些戏迷们一个个全都一脸幽怨的看着程小楼,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他那张俊秀的小脸蛋揉成包子。

感受到底下那些吓人的眼神,他只能充满歉意的笑着向大家九十度鞠了个躬。

直起身子后,程小楼猛然抬眼双眸如刀的盯着王二春冷声喝问道:“王大家,请问我刚才这出戏是不是从你那儿偷的?!”

“还有你,你,你,你你们这些刚才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偷戏的人,当着上万戏迷和电视机前所有观众的面,请告诉我,你们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看见我这出戏是不是从他王二春那里偷来的?!”

目光在王二春脸上停留了三秒,程小楼又猛然转身一个一个指着吴满屯等人大声问道。

“这个这”

“那什么我”

“小楼,其实”

吴满屯和陶之秋他们几人一时间嘴里就像塞了枚咸鸭蛋一样,张着嘴舌头一个劲儿的在嘴里打转,却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二春更是一头大汗,嘴巴张了好几次,还是没那个底气说这就是我的戏。

作为一名剧作家,他比在场的其他人更清楚,程小楼刚刚唱的这一段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弱于《锁麟囊》,特别是配上他那幽咽婉转,低回曲折,若断若续的独特唱腔,更为这出戏平添了一抹别样的魅力。

而他这种以气催声,以声传情的特殊唱法,显然跟唱《锁麟囊》用的方法如出一辙,这一点不仅是王二春听的出来,在场的那些伶人和戏迷也听得真真切切。

“难道那小畜生不仅得了《锁麟囊》,还得了刚才这出戏?!”

王二春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恨得咬牙切齿,脑子里更是千思百转,不停的思考着对策。

“就算那位已经作古的不知名大家还写了这出戏又如何,只要我咬死《锁麟囊》就是我写的,他也拿我没辙!”

想到这里,王二春把心一横,站起来正准备开口说话时,程小楼又抢先一步大声说道:“如果你说这出戏是你的,那你就来接下一段!师兄,继续放音乐。”

“我”

王二春老脸一白,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张着嘴像傻子一样,愣是不敢再搭话了。

狠!

太他妈狠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程小楼会突然来这么一手,这完全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如果不是自己的戏,谁接的下去?!

伴奏继续,程小楼朝王二春冷冷一笑,跟着节奏接着上一段继续唱道:“到三更真个是月明人静,猛听得窗儿外似有人行。忙移步隔花荫留神觑定,原来是秋风起扫叶之声。听画鼓报四更愈添凄冷,看娇儿正酣睡恐被风侵。我不免引寒机伴奴坐等,又思来又想去越不安宁。数更筹交五鼓空房愈静,果然是晓鸡唱天已黎明。我不免唤连儿到街前探问,你爹爹到如今未转家门。”

他接下来唱的这一段跟刚才唱的那一段,可谓是无缝衔接,无论是唱词、时间节点、韵脚、文风,都跟上一段如出一辙。

这一段唱完,现场顿时就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很多人疯狂大喊着程小楼的名字,早就把吴满屯和王二春等人对他叛师偷戏的指控忘到了九霄云外。

程小楼连看都懒得看脸色已经发白的王二春等人一眼,谦虚恭敬的向台下戏迷躬身致谢后,双手抬起虚空轻轻一压,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顿时就停了下来。

“我刚刚唱的这出戏,名为《荒山泪》,这出戏一共有五折,分别是寿堂,夜织待夫,抢子,逃山,深山自刎。我刚才唱的便是第二折——夜织待夫,这一折又名谯楼上,以后有机会再把完整版唱给大家听。”

程小楼简单介绍了几句,又转头看向音控台的段蓝泉再次说道:“师兄,请帮我放一下第三首的伴奏。”

“好嘞!”

后者激动的答应一声,第一时间就切换了伴奏音乐。

伴奏刚一响起来,传入众人耳朵里的便是几声一道比一道重的响锣,京胡更是透着一股子苍凉的阳刚肃杀之气。

“天哪,除了《荒山泪》竟然还有其他戏码?”

“这伴奏我的妈呀,该不会是老生戏或者花脸戏吧!”

“不对呀,程老板唱旦角儿戏乃是一绝,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能唱老生或者花脸戏啊。”

“我的个乖乖,你们快看程老板那架势,他该不会是真要自己唱吧!”

在伴奏响起来的那一刻,现场几乎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程小楼,全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除了震惊他在《荒山泪》这般殿堂级的戏码之外,竟然还能拿出其他戏码来。更震惊他竟然似乎还打算自己亲自唱这出,听前奏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旦角戏的戏码。

别说是那些普通戏迷被震住了,就连那些来参加预选赛的伶人和那几位在隆中梨园界颇有地位的梨园大家同样震惊了。

但凡稍微对京剧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京剧有四大行当,分别是生、旦、净、丑。

而在这四大行当中,丑行属于辅助行当,通常都属于跨刀配戏的角色。而净行虽说也是京剧里的主要行当之一,但实际上跟老生有很多共通点。

除了扮相上的区别之外,在旋律上花脸唱腔比起老生唱腔显得更简捷、粗直、棱角鲜明,每个字的行腔较少曲折,而字与字之间则相对有较大的起伏跳动。

在唱法上,花脸的演唱往往更加强调吐字归音的准确、突出。咬字更重、更着实、更注意喷口和力度。收音更干脆、更明确,有时更多用一些完全鼻韵母的归音方法。

很多不唱听京剧的人其实很难分辨出老生和花脸,因为不管是旋律和唱法,乃至扮相,两者之间确实有很多共通点。

比如两者都是男性,很多戏码都有髯口,唱法都以本嗓为主,唱腔厚重宽阔,扮相雄伟等。

所以对众人而言以青衣成角儿的程小楼,无论是要唱老生戏还是净角戏,对他们的震动都是无以复加的!

072 探阴山

程小楼在舞台中央长身而立,面目威严,双眸炯炯有神,哪怕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自然而然透出一股浓烈的凌然正气。

在现场所有人定定的注视下,他暗中用力吸了口气踩着罗鼓点唱道:“扶~~~大宋~~~~,锦华夷~~~~~,赤心~~~肝~~~~,胆~~~~~~~~~~~胆~~~”。

他的音色宏亮宽阔,浑厚峭拔,唱腔风格更是粗壮浑厚,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字正腔圆,如同虎吼一般,仿佛能穿金裂石!

最后一个“胆”字的收声也极其干脆、果断,颇有一种刚直不阿之感。

“好!”

程小楼最后那个“胆”字收音,现场所有人几乎下意识齐声叫好,全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花脸唱腔震的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前一分钟他还是风华绝代的青衣,后一分钟就变成了刚直不阿,一身正气的包公,这种反差之大,让现场这些戏迷和梨园中人都是闻所未闻。

旦角和净角本就是两个极端,个中区别之巨大如阴阳,似昼夜。

在这一刻之前,哪怕那些已经年逾古稀的梨园大家,都绝不会想到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旦角和净角两门抱,而且还抱的如此出色,如此惊艳。

最为震惊的当属王二春和吴满屯两人,他们一个站在舞台角落里,一个坐在评委席上,在程小楼那宏亮宽阔,浑厚峭拔的唱腔刚出来的瞬间,就下意识同时看向了对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强烈的不可思议和震惊之色。

程小楼前世出身梨园世家,六岁学戏,天赋极高,少年时便以生旦双绝名扬梨园界,被当世多位名家赞为百年不出的京剧天才,一些前辈大家更是将其视作梅兰芳、杨小楼第二,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整个梨园界扛鼎之人。

突如其来的那场怪病将他打落神坛,在受尽人情冷暖之时,他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前辈高人,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京剧,不断完善提高自己在京剧上的造诣。

在那几十年里,程小楼将京剧四大行当全都有深入研究,就连丑行都不例外。

本就天赋极高,家学渊源的他在患病后一颗心都扑在了京剧上,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和潜心学习研究,不仅生旦双绝,净行上的造诣同样不逊于那些名角大家。

在台上沉入戏里的程小楼对旁人的震撼和惊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一连串响锣和鼓点之后,京胡调子一起他便继续唱道:“为黎民~~~,无一日心不~~~~~~,愁烦~~~~~烦~~~~~~。”

“好!”

程小楼这句唱完,台下又是一声惊雷般的齐声喝彩。

“都只为那柳金蝉屈死可惨,错判了颜查散年幼儿男。我且到望乡台亲自查看,又只见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

这一段二黄原板他唱的铿锵有力,正气凌然,透过唱腔将那股子恐冤枉好人,决定亲自下阴曹地府一查究竟的怡然不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所谓二黄原板,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二黄是指二黄声腔,原板就是最初的基本板式,其他板式都是根据原本发展演变而来。

换句话说,程小楼这一段唱腔唱词乃是最为正统,最为原滋原味,没加任何修饰和改变。

现场一番轰然叫好后,正听的过瘾呢,他又猛然抬手朝音控台的段蓝泉打了个手势,伴奏一下子又停了下来。

当他再次抬眼朝王二春看去时,台下那些戏迷,舞台两侧那些伶人,评委席上的其他几位评委,也都下意识跟随他的目光朝王二春看了过去。

“咕噜~~~!”

已然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的王二春浑身一颤,嗓子眼儿发干的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程小楼淡淡一笑,看着他声音平和的问道:“请问王大家,我这出戏可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这个我”

在上万人的注视下,王二春脸色一片惨白,只感觉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像死鱼一样的张着嘴咕噜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被上万人同时盯着,那种压力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根本就体会不到。

“如果是你的戏,就请你接下一段!”

程小楼双眸一凌,声音一下子像在冰箱里动过一样,冷的王二春一哆嗦。

在他那越来越冷的眼神下,王二春浑身发软的艰难摇头。

看到他亲自表态,程小楼才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身看向舞台上的吴满屯几人问道:“你们是不是又亲耳听过,亲眼见过我偷他的戏?”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陶之秋这几个玉琅戏院的人都学乖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赶紧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吴满屯则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耷拉着脑袋,甚至都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

“师兄,继续。”

看到这里,程小楼才满意的笑着抬手给段蓝泉打了个手势。

伴奏继续响起,他踩着锣鼓点节奏再次进入到包拯的状态唱道:“正南方一阵明一阵黑暗,望开封那就是自己的家园。牙床上睡定了无私铁面,王朝马汉睡卧在两边。可怜他初为官定远小县,可怜他审乌盆又被人参;可怜他铡驸马险些遭难,可怜他为查散下阴曹游过了五殿哪得安然。一阵阵阴风起甚是悲惨,那就是受罪处名叫阴山。柳金蝉一定在那厢受难,包拯我今要入虎穴龙潭。叫王朝和马汉忙催前趱,山谷内因何有这一鬼孤单。”

程小楼一出探阴山,再次将现场气氛推入一个新的顶点,这出戏唱完不仅那些戏迷们兴奋的快疯了,就连来参加预选赛的几百号伶人同样彻底折服在了他的青色长衫下。

一出《荒山泪》既悲又柔,这出《探阴山》既硬又刚,一柔一刚两出戏将程小楼作为一名旦角的温柔似水,风华绝代,和作为一个男人的浑厚刚毅,凛然正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073 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二春毕竟在隆中梨园界混迹十几年,这些年也不止一次干过这种巧取豪夺之事,在程小楼将这出《探阴山》唱完时,他就已经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所以当程小楼唱完《探阴山》再次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自己便主动站了起来。不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道:“程小楼,我承认你在京剧上的天赋和造诣确实不凡,也承认你这两出戏都是难得的精品。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你偷我戏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全,就算你再唱十出,一百出强过《锁麟囊》的戏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你叛师偷戏的事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王二春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可既然已经这般了,他也没了退路,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顶上去。

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暗自决定,不管程小楼还有什么后手,他都咬死不松口。

因为王二春很清楚,一旦松了口,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姓王的,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事到如今你还敢污蔑程老板?”

“就是,你刚才不是说人家程老板不会写戏么,那这两出戏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说程老板偷戏,我呸!有能耐你他妈的也去偷一出这种级别的戏我们瞧瞧呀!”

王二春这番明显不要脸打定主意耍赖的话一出口,程小楼还没说什么,台下那些戏迷就先不干了。

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这句话放在今天这种场合再合适不过。

“王二春,你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呢,到这个时候你还能嘴硬,这么厚的脸皮实在是世所罕见啊。”

程小楼定定的看着他,饶是以他的心性也不禁有些佩服这家伙的厚脸皮了。

换做其他人,恐怕在他唱完《探阴山》时心里防线就已经彻底被击垮了。王二春不仅没有垮掉,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硬着头皮继续刚,从不要脸这个角度而言,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才。

“你刚才说人证物证俱全,呵呵,这就有点意思了。人证暂且不说,毕竟他们几个大活人杵在这舞台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到。至于这物证嘛,想必就是所谓的《锁麟囊》完整版吧。说真的,那么好的珠玉在前,你好歹也是隆中有名的剧作家,续出来的后面几折戏就是这种垃圾?!”

在说出垃圾这两个字的时候,程小楼眼中的不屑与嘲讽丝毫不加掩饰,那嫌弃的神色是个人都看的见。

王二春猛然想到什么,忽然脸色大变,眼中瞬间浮上了一抹不敢置信的惊恐,只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

他之所以在程小楼连着拿了两出殿堂级戏码还敢咬牙硬刚,就是因为他续写了《锁麟囊》后面四折戏,这是他最大的依仗。

在王二春想来程小楼之前唱的《锁麟囊》就应该已经是完整版了,从第一折选妆奁到第二折春秋亭,无论是故事情节和戏曲结构都已经非常完整。薛湘灵在春秋亭遇到贫家女赵守贞,以锁麟囊相赠,两人都开开心心的出嫁,皆大欢喜,故事到这里就应该已经结束。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出戏还有后续内容,在王二春看来程小楼也绝对没有得到才对。否则他在玉琅戏院登台唱了十几场,为什么不唱后面的戏?!

况且,他还专门找人查过程小楼当初注册登记的《锁麟囊》版权,上面也显示程小楼只登记了选妆奁和春秋亭这两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绝对没有《锁麟囊》的后续戏码!”

王二春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程小楼一定是在诈他,一定是故意挖坑等他往里面跳。

“程小楼,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刚刚那两出戏,但《锁麟囊》本来就是我写的戏,你就算说破大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王二春心思急转,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掌握的关于程小楼的所有情况,越发坚定他就是在挖坑诈自己。

“呵呵,看来我不让你听一听这出戏的原版,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写戏的水平有多差!《锁麟囊》这么好的一出戏,被你狗尾续貂成这样,你知道刚刚听到你续的那四折戏时我是什么心情么,我他妈真想吐你一脸口水!”

程小楼冷冷一笑,用看傻·逼的嫌弃眼神最后看了他一眼,抬手便冲音控台的段蓝泉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伴奏再起,这一次响起的音乐现场绝大多数戏迷都非常熟悉,正是《锁麟囊》的调式和鼓点。

音乐一起,程小楼柔柔的掐了个兰花指,眼波流转,仿佛瞬间便化作了娇滴滴、羞答答,马上就要出嫁的薛湘灵。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哪怕穿着长衫,仍然难以掩盖他眉宇间的芳华,一颦一笑间无不透着一股千金大小姐特有的娇憨、矜持和良好的家教。

程小楼进入薛湘灵的角色后无论是眉眼神色还是踱步腰身,都给人一种“正”的感觉,将大家闺秀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两相对比之下,之前小兰玉扮的薛湘灵就显得风尘味十足了,怎么看都像是小老婆生的女儿,从小养在外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骚劲儿。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程小楼扮的薛湘灵比起来,小兰玉更像是潘金莲,虽然美,却不正。

很多戏迷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程小楼唱这出《锁麟囊》了,但看他穿长衫唱这出戏却还是第一次。

选妆奁和春秋亭这两折众人都是耳熟能详,春秋亭之后,伴奏并未就此停住,而是极为顺畅的接着往下走。

十几分钟前刚听了小兰玉唱的那出所谓完整版,一些细心的戏迷听到这里,从第二折转向第三折的鼓点和调式就已经听出了不同。

程小楼哪怕还没唱到第三折,但仅凭鼓点和京胡的调式,两相对比之下很多戏迷都觉得这才是正版《锁麟囊》的感觉与风格。

074 惊艳了时光

“欣逢这日晴和回家望探,哪有千斤发任你摘玩?我与你买竹马小试庭院,这是我疼爱他娇纵千端”

在现场上万戏迷和数百伶人的注视和期待下,程小楼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第三折归宁如潺潺流水般自他口中自然而然的唱出来,无论是戏词还是唱腔,都跟第二折春秋亭无缝衔接,让他们都生出一种强烈的本该如此之感。

“完了,这下全完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手里既然本来就有《锁麟囊》的完整版,为什么一直都不拿出来唱,为什么只注册登记了前两折”

听到程小楼居然真的唱出了后续戏码,王二春一脸死灰的直挺挺软倒在椅子上,欲哭无泪的看着台上的程小楼不断念叨着为什么。

然而,他心里的疑惑注定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因为就在程小楼唱出第三折归宁时,同在评委席的另外六位评委都像避瘟神一样的赶忙往旁边避开,只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评委席中间。

台上站在角落里的吴满屯和陶之秋几人,也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一个个全都傻子一样杵在原地,脸上再无半分人色。

归宁、朱楼、三让座、团圆,连着四折戏唱完后,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对程小楼感到由衷的敬佩和惊艳。

如雷般的掌声让方圆好几里的人都听的真真切切,每个人都在呼喊他的名字,不知道多少人喊的嗓子都沙哑了。

就连现场那些伶人、评委和预选赛组委会的工作人员都无一例外,这一刻,他们都忘记了自己原有的身份,无不被程小楼的才华和风采所折服。

这一次就连程小楼自己都已经安抚不住那些激动的戏迷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如第一次在荣春堂轧戏打擂那般一遍又一遍的鞠躬致谢。

掌声和喝彩声足足持续了五六分钟,直到台下很多戏迷们把双手拍的通红,嗓子喊的嘶哑,最终才慢慢停歇下来。

程小楼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谢幕了多少次,反正最后他鞠躬都鞠的脑子有些发晕了。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丝毫不悦和不耐烦,反而甘之如饴。

戏比天大,真心喜爱的戏迷便是那天上的繁星,每一颗都值得用心凝视和呵护。

待现场安静下来后,程小楼再次真诚的向台下鞠了一躬说道:“感谢诸位对小楼的厚爱和支持,能站在这里为你们唱戏,是我的荣幸!”

他在台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鞠躬,众人都看在眼里。

不知为何,看到他再次九十度鞠躬,嘴角噙着温暖而又明媚的笑说这番话时,很多戏迷都感动的红了眼眶。

“程老板,应该感到荣幸的是我们啊。”

“对不起,我刚刚竟然怀疑你,如果像程老板你这样的角儿都偷戏的话,那整个梨园行就全都是贼了。”

“小楼,我以后永远支持你,爱你一辈子!”

“那个狗日的剧作家呢,竟敢污蔑栽赃程老板,打死他!”

“对!绝不能放过那个畜生!还有那个姓吴的班主和玉琅戏院的人也不能放过。”

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打死他”,现场的画风突变,成百上千的戏迷呼啦一下子就将瘫软在椅子上的王二春给围住了。

那六位早先就为了避嫌果断跟他划清了界限的评委都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又往旁边退了退,这才后怕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见王二春被暴走的戏迷给围住,舞台角落里的吴满屯等人一个个吓得脸无人色,浑身像筛糠似的哆嗦起来。

玉琅戏院一个曾经给程小楼跨刀配戏的家伙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一滩难闻的黄色液体当场就从他裤裆里涌了出来。

“程老板,救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冤枉你了。都是他,都是那个姓王的家伙逼我的啊。”

“对对对,程老板你一定要救我们啊,我愿意帮你作证,都是王二春出的主意,都是他呀。”

“咕噜小楼,你可千万别让他们乱来啊,打人可是犯法的!”

“哎呦,谁用鞋子砸我,别动手啊,我告诉你们闹事可是哎呀”

王二春被围之后,刚好在舞台边上的几十个戏迷冲过去,把最边上的吴满屯和陶之秋拽下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踹。

不知道被多少人给围住的王二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直接被人群给淹没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混乱完全出乎了程小楼的意料,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几秒了。

平时这十几秒钟的时间或许就只够放个屁,可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十几秒,就是两三秒说不定都有可能闹出人命来。

“住手,住手,都住手!”

程小楼赶紧拿起话筒大声制止,连着三道似乎能穿金裂石的花脸腔大喊后,终于让台下那些群情激愤的戏迷停了下来。

“诸位,千万别冲动,没必要为了他们几个人渣把自己搭进去,都让开,往后退,不要围着王二春他们!”

程小楼一边劝说一边焦急的给戏迷们打眼色,示意那些刚才动手的人赶紧缩回人群里去。

“都听程老板的,暂且放过这几个王八蛋。”

有反应快的聪明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一溜烟的立马钻进了人堆里。

这种情况下任何事都怕有人带头,有人带头往前冲,很多人在情绪激动下也闷着头往前冲。现在有人带头往后退,他们又如潮水一般呼啦一下子就扎进了人堆里,只留下被蹂躏过的王二春和吴满屯几人。

“哎哟~~~”

“嘶~~~~”

程小楼抬眼朝舞台前看去,只见陶之秋和吴满屯身上印着数不清的脚印,鼻青脸肿模样凄惨的有气无力呻吟着。

两人被打的一个比一个惨,吴满屯两条腿诡异的弯曲着,十有八九是断了。

陶之秋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副金丝眼镜早就碎了,半块镜片插在他右眼里,一条胳膊无力的耷拉着。

程小楼暗暗咋舌的继续往后看去,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王二春时,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肝儿发颤。

只见王二春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脑袋肿的跟猪头一样,身体诡异的扭曲着,身上那件白衬衣混着脚印和血污早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仔细看他都差点以为看到et了呢。

“这也太狠了吧,要是搞出人命事情可就闹大了。”

程小楼看到王二春的惨样悄悄咽了口口水,不禁暗暗有些担心起来。

维持秩序的保安和警察很快控制了现场,第一时间让救护车将挨打的王二春和吴满屯等人送往医院救治。

至于那些打人的肇事者,则是一个都没抓到。

现场光戏迷就有上万,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想抓都没地儿抓去。

程小楼不仅以自己的才华和魅力征服了那些戏迷,同时也以自己的品格与风骨让很多保安和警察都深感敬佩,再说像王二春和吴满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他人,妄图指鹿为马,巧取豪夺的家伙确实也活该被打。

那些戏迷们本就群情激愤,保安和警察也是一个比一个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再引发更多的骚乱,所以处理方式也就以维稳为主,没有刻意追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预选赛自然也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但尽管如此,今天这场预选赛毫无疑问的却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场。

从叛师偷戏到栽赃陷害,从人证物证俱全到当场唱出三首殿堂级戏码啪啪疯狂打脸,从风华绝代让无数戏迷爱到疯狂,到将王二春等人打成残废和植物人……

每一个环节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又精彩万分。

从始至终,程小楼都是绝对的主角,任何人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和风采。

这一天,隆中无数戏迷都从骨子里不可自拔的迷上了他。

这一天,他用实际行动完美的诠释了天才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这一天,他用自身的风华绝代和一身风骨,让整个隆中梨园界都记住了程小楼这三个字。

075 前往龙城(为黑炭的蘑菇加更)

第三天,从绵山开往龙城的火车上。

明媚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执着的一直洒在靠窗的三男一女身上,让本就男俊女俏的四个年轻人显得越发光彩夺目。

靠近过道的青年习惯性摸了摸头顶的脸谱纹身,轻轻戳了戳身边那个身材壮硕,五官刚毅的青年低声说道:“老七,到了龙城你打算干什么?”

“唱戏呗,咱除了唱戏也不会干别的呀。”

五官刚毅的青年揉了揉还未完全恢复的腿,咧嘴笑了笑。

“小楼,你呢?”

光头青年撇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又看向对面那名唇红齿白,模样俊秀的少年问道。

“我?前两天不是说过么,趁年轻打算先多学点儿东西,好好沉淀两年再说。”

俊秀少年拖着下巴想了想,才一脸认真的笑着说道。

光头青年再次撇了撇嘴,又看向坐在窗边身材爆好的漂亮女孩,不过当他看到对方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沉默的抿着嘴,显然还未完全从那场惊吓中缓过来,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她。

如果有喜欢京剧的戏迷在这儿,定然会一眼认出坐在光头青年对面的少年,正是前两天在绵山梨园峰会预选赛上,以惊艳之姿让无数人为其着迷疯狂的京剧天才程小楼。

“真是有些遗憾呢,那个老王八的生命力真是顽强,被打成那样居然都不死,硬是吊着一口气成了植物人,厉害啊!”

顿了顿,头顶纹着脸谱的潘玉又一脸遗憾的吧唧着嘴感慨道。

“成植物人更好,就这么被打死还真是便宜他了。不过说起来小楼那些戏迷下手还真够黑的,吴满屯那老东西两条腿都被打折了,玉琅戏院老板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牙齿不知道被谁一脚踢碎了七八颗,眼镜碎片还戳破了他一颗眼珠子,倒霉悲催的,他这辈子算是废了。”

一说起这个段蓝泉就兴奋的双眼放光,他的腿就是被吴满屯让人打折的,现在能亲眼看到对方两条腿都被打折的惨样,心里别提多爽了。

“活该!那两个老东西居然敢打小楼的主意,不弄他们弄谁?要是换做我动手,非打断他们的五肢不可!”

潘玉邪邪的冷笑一声,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六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如果不是你提前把吴满屯和王二春他们的阴谋告诉我,说不定这次还真就栽了。”

程小楼真诚的看着潘玉感激一笑,饶是现在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事都仍然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潘玉提前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提早做了准备,说不定还真可能被王二春和吴满屯等人得逞。

就算他最终也能凭借脑子里装的经典戏码,和前世摸爬滚打几十年积攒的人生阅历应对,估计也会应付的相当吃力,绝不会像三天前那般轻松。

饶是现在回想起来,程小楼都不得不佩服王二春的手段,从吴满屯师徒上台打感情牌指证,到玉琅戏院的陶之秋站出来作证,再到他拿出手稿,最后让小兰玉登台唱续了四折的《锁麟囊》,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处处都是杀招,稍有不慎就会让他落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没有翻身机会。

“咱们可是从小一起玩尿泥长大的师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当初你和老七发生那件事离开戏班时我就想跟你们一起走,后来转念一想要是就这么离开了,那岂不是太便宜吴满屯那个老东西了么,所以才决定暂时留下来寻找机会给他来一记狠的,也算为这些年他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虐待报仇雪恨了。这不,老天有眼啊,终于让小爷我逮到机会了,嘿嘿!”

潘玉阴测测的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眸子里的怨毒与恨意仿若实质。

在这一批的师兄弟九个人当中,老六潘玉从小就是最调皮捣蛋的,正因为如此,他遭到的毒打和虐待也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多最狠的。

十一岁那年因为不小心打碎了吴满屯一只茶盏,潘玉被当众扒光裤子抽了二十鞭,差点儿就被活活打死了,那一次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床。

他们师兄弟九人,就没有一个没有遭过吴满屯的毒打和虐待,只不过很多人被打着打着就打怕了,打服了,被彻底调教成功了,长大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吴满屯手底下养的一条狗,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潘玉以前虽然看起来也被吴满屯调教成了一条听话的狗,实际上那不过是他故意装出的假象,为的就是暗中找机会一次性操翻那老东西报仇。

早在一个多月前吴满屯找上王二春,打算找机会收拾程小楼的那一刻,潘玉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因为程小楼首演获得城主府打赏凤冠,他担心吴满屯等人得知九号包厢里客人的真实身份不敢动手,还故意半真半假的编造了一个假消息诱导吴满屯和王二春。

如果当时他将给程小楼打赏凤冠那名粉雕玉琢般少女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说不定就没有三天前指控程小楼叛师偷戏的精彩大戏了。

这件事潘玉也没有瞒着程小楼和段蓝泉,当初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两人还都被小小的惊了一把,压根没想到王二春这件事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对了小楼,这次去了龙城你真打算报考皇家戏剧大学?你现在可是隆中最当红的角儿啊,以你的天赋和才华,就算去了龙城也是这个,干嘛去上什么大学呀。”

潘玉摸了摸程光瓦亮的妖异大光头,忽然记起程小楼前两天大概提过一嘴的考大学的事,挑着大拇指很不解的问道。

听到他突然说起这件事,段蓝泉和望着窗外发呆的玉里红也都下意识抬头看向程小楼,因为这个问题他们俩也一直没想明白。

“六哥,我才刚满十八哎,正是上大学的年纪。而且皇家戏剧大学可是全国最好的京剧专业院校,我相信在大学里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同时也能交到不少朋友。咱们都是从小跟着戏班学戏的野路子,哪怕戏唱的再好,毕竟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底蕴必然比不上科班出来的大学生,未来的路也会窄很多。”

程小楼看着三人浅浅一笑,没有丝毫隐藏的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况且,你们忘记三天前发生的事了吗?你们仔细想一想,如果当时我已经是皇家戏剧大学的学生,导师是国家级戏剧教授,王二春他们还敢做出那般强取豪夺之事么?”

当他提出最后这个假设性的反问后,潘玉他们三人顿时就沉默了。

076 让京剧重登神坛

去龙城报考皇家京剧大学,是程小楼在决定离开绵山的那一刻就计划好的。

经过三天前那次被指控叛师偷戏事件后,越发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要想实现他那个还在完善中的计划,成功考上京剧大学只是第一步,但这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一个多月,程小楼深切的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京剧文化了解的还是太少了,特别是系统性的底蕴和传承,几乎处于空白状态。

而且这个世界对京剧本身之外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前世的中国,特别是虚拟造景的技术,他更是一窍不通。

无论是前世的中国,还是这个世界的华国,京剧都是一门非常讲究底蕴和传承的艺术,如果有一个好的出身和师承,无疑会少走很多弯路。

别看他现在通过三天前那件事一跃成为隆中省炙手可热的角儿,但是程小楼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不是脑子里的那些经典剧目支撑着,他根本就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隆中在华国三十六省中,不过是最偏远的省份罢了,真正出彩的角儿和戏码本就不多。

华国的京剧传承了数百年,历朝历代都有惊才绝艳的京剧大家,能够媲美《锁麟囊》、《荒山泪》和《探阴山》这种殿堂级的戏码同样不在少数。

如果仅凭脑子里装着的那些精品戏码就认为能够纵横华国梨园界,那他就真的是个大傻叉了。

而且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研究,程小楼发现这个世界的京剧近些年随着电影、电视剧、综艺、选秀、演唱会,和国外娱乐文化传入的冲击,已经明显开始出现了疲态。最多再有个十年八年,这个世界的京剧极有可能步入前世中国京剧的后尘。

这种结果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前世中国的京剧从国粹凋落至鲜少有人问津的境地,就算他生旦双绝,净丑皆通,也没有回天之力。毕竟大环境如此,非人力可抗衡。

那是一门国粹的悲哀,也是一个时代的不幸。

但如今的华国却不一样,京剧才刚刚露出疲态,如果能够结合两个世界的传承和底蕴,有所创新和发展,还是有可能再让京剧这门艺术焕发出第二次生命力,重新回到神坛也并非不可能。

前世的遗憾已然铸就,这一世他绝不允许自己再亲眼见证京剧的没落。

况且,他还梦想着让地球的京剧艺术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璀璨夺目,成为梨园界最耀眼的那颗繁星。

也正因为如此,程小楼才毅然决定前往龙城报考京剧大学,趁着年轻再好好沉淀两年,重新系统性的学习这个世界的京剧艺术,他认为只有尽最大可能吃透这个世界的京剧艺术,才有可能跟前世中国的京剧互相印证结合,从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再看看能否辅以其他艺术形式的适用手段和科技,让京剧重返神坛,再铸神格。

“我觉得小楼说的有道理,绵山城毕竟还是太小了,咱们那里的角儿放在龙城算个屁,跨刀配戏说不定都没人要。要是再年轻个几年,我也想去读个大学,再好好学几年戏。可惜,我已经过了读大学的年纪,等我大学毕业都二十五六了,到那个时候再想成角儿恐怕就真没机会了。”

沉默了片刻,段蓝泉忽然抬头认真的看着程小楼发自肺腑的表示赞同和支持。

不等旁人说话,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虽然我没那个条件去大学里学戏,但我决定找个大戏班从头开始学习,也好好沉淀磨练一段时间再考虑登台。有小楼这么一个天才剧作家在,咱们以后还怕没戏唱么。”

程小楼听他这么说,很是赞同的笑着点头道:“师兄放心,你决定正式登台的时候我一定给你选一出最适合你的压轴大戏。”

“你们一个决定考皇家京剧大学,一个决定找个大戏班重头学戏,看来我只能去学京剧的运营管理了,要不然以后你们俩成角儿了连个帮着跑腿儿的人都没有,哈哈”

潘玉皱着眉头认真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摸了摸光头上纹的脸谱也兴奋的笑了起来。

“学运营管理?这个想法好,如果有机会我建议六哥你也可以去学一学媒体传播和经纪演艺,到时候等我跟师兄正式在龙城登台了,咱们就攒一家京剧文化传媒公司,到时候由你来负责。”

程小楼一听到他打算朝着艺术管理和经纪人方向发展,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正愁到了龙城以后没人帮忙打理那些繁琐的事务呢。

而且他也认为潘玉确实适合朝这个方向发展,最近这两年他本身就已经在协助吴满屯打理戏班和戏院,颇有些八面玲珑的感觉,朝这个方向发展最合适不过。

“嘿嘿,想想就兴奋啊,到时候咱们师兄弟三剑合璧,必将所向披靡!等到了龙城我就先找家经纪公司混着,找机会再往里面钻,往上面爬。”

潘玉也兴奋的直撮牙花子,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不是三剑合璧,是四剑合璧才对。红姐,到了龙城你有什么打算,如果准备继续唱戏的话,我到时候先把《荒山泪》教给你,我相信凭这出戏再加上你的自身条件,绝大多数戏院都会抢着要你的。”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冲潘玉打了个眼色,转头看向旁边的玉里红心疼的柔声问道。

预选赛那天下午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就毫无保留的将那件事告诉了程小楼和段蓝泉,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当时在台上她为什么会突然喷血昏迷了。

好在王二春那个畜生被群情激愤的戏迷们打成了植物人,否则谁也不知道诬陷夺戏失败后他会不会恼羞成怒的将那些照片公之于众,以及寄给玉里红的亲戚朋友。

程小楼一个大男人想到那种场景都不禁一阵心惊胆战。

“我还没想好,等到了龙城再说吧。”

玉里红勉强的勾了勾唇角,又转头托着下巴看向了车窗外面。

077 录取率超低的特招考试

龙城皇家京剧大学作为华国最好的戏剧类大学之一,除了每年三月初的那一次全国统一招考外,七月初还有一次特招考试,专门针对于非正常高中毕业生进行。

七月初的这次特招,主要是面对那些从小跟戏班或者师傅学戏,对京剧有浓厚兴趣,已经进入社会从事京剧艺术事业等群体。

特招对考生的年龄也稍微放宽了不少,下限放宽到了十五岁,上限则是放宽到了三十岁。每年进行一次特招,名额根据具体情况会有所浮动,不过通常都在十五人左右。

程小楼一行四人到龙城先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后,第一时间就去皇家京剧大学报了特招考试。

七月初三。

他穿着一条简单的破洞牛仔裤,上身套了件纯白t恤,戴了顶同样很简单的棒球帽,不到八点就赶到了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考试现场。

“不会吧,怎么这么多人,不是听说今年的特招名额只有十二个么?”

原本他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可等他到了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考试现场才发现,在艺术大楼门口排队等候的何止上百人。

一眼望去尽是些小生花旦,花脸乐师打扮的伶人。从装束上看,生旦两行的人最多,丑行的人最少,还有一些背着京胡的乐师,想来必定也是来参加特招考试的。

程小楼发现很多人都穿着各自行当的戏服,一少部分人甚至还做了俊扮,像他这样穿着常服的人反而不多。

俊扮是指在演员本身面部底色基础上略施粉彩、轻画眉眼,改变了原貌,突出了眉、眼、唇、腮各部位的视觉色彩,显现出人物英俊的气势。相对于净、丑的大、小“花面”而言也称“素面”或者“洁面”。

这一个多月下来,程小楼对自己的容貌越发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加上在隆中梨园峰会预选赛上发生的那件事,他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来,所以今天出门的时候特地往低调了打扮。

到了这儿才发现,根本就是他自己担心过头了,现场这些等待特招考核的小生花旦们俊扮之后一个比一个显得英俊俏丽,在成百上千的考生中他显得一点儿都不起眼。

不过这样倒也让程小楼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有人认出他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正式考核时间是早上八点半,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才开始。

他把帽檐往下压低了一些,也站在人群里安静的等待,同时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周围其他考生的聊天对话。

“我听说今年的特招考试要比前两年难很多哎,第一轮基本功估计就要刷下去七八成考生。”

程小楼刚刚站定,就听到前面那名穿着一件青绿色长袍戏服,手里拿着把折扇,一副典型扇子生扮相的青年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道。

“我也听说了,今年光报名京剧表演的就有一千五百多人,加上报考乐师和其他专业的超过小两千人,特招名额才十二个,你算算这比例是多少?想通过特招考进皇家京剧大学,难度比全国统招高了十倍不止。”

扇子生旁边那人也轻轻叹了口气,显得很没有底气的感慨道。

“两千人争十二个名额,这差不多是170比1了,看来确实很难啊。”

程小楼听的眉峰一挑,心情也不禁有些沉重起来,170比1这个比例用低的令人发指来形容都不为过,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些身上真正有功的人,从身形步伐、眉眼腰身等细微处都能窥得一二。

真正的京剧大家跟初入门径的新人同时往台上一站,光从气质上就能一眼看出差距来。

程小楼前世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几十年,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现场这些参加特招考试的伶人大多都不是易于之辈。

其实转念一想就能明白,明知道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考试录取率低的发指,这些人还敢来报考,自然是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那些底气不足的人,甚至连报名参加特招考试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这170比1的录取率,乃是真正的优中取优,实打实的高手过招。

程小楼甚至不用猜都知道,现场这些考生当中说不定很多人都是各自所在戏班的台柱子,有些人或许在当地已经成了角儿,追捧者无数。

况且,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在哪个行业,都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所以在程小楼看来,如果这次特招真的只有十二个名额,那么给他们这些人竞争的说不定连十个名额都不到。

“要是连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考核都过不了,那还何谈传承地球的京剧艺术,不如趁早回家洗洗睡吧。”

听了会儿身边其他考生的聊天谈话,程小楼忽然自嘲的扬了扬嘴角,压了压帽檐重新静下心来等待考核开始。

或许这次特招考核对别人来说很难,录取率低的让人发指,但他有绝对的信心和把握成功考入皇家京剧大学。

如果身负一个世界的京剧传承,再加上几十年在梨园行的沉淀与历练都考不进去的话,在程小楼看来这次特招那就干脆一个人都别招了。

因为连他都考不上的话,整个华国梨园界恐怕也只有那极少数登上神坛的角儿才考的进去了。

八点三十分,艺术大楼的门准时打开,在学校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参加特招的考生按照考号有序进入大楼开始第一轮的基本功考核。

考核须知上对每一轮考核的内容只有一个简单的介绍,比如第一轮考基本功程小楼清楚,但要问他具体考那些内容,那他就一脸懵逼了。

“第一轮的考核速度这也太快了吧”

当看到第一批进去的二十个人在里面待了不到三分钟,就全都退了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第二批人又第一时间快步进入,哪怕自信一定能考上的程小楼,看到这一幕仍然不免暗暗咋舌,对这次特招考核的难度系数又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078 特招考试--僵尸

“381号到400号考生进,401号到420号考生准备。”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程小楼听到守在艺术大楼门口的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喊了一嗓子,顿时就精神了起来。

他的考号是404号,正好在下一组当中。

381号到400号这一组考生在里面待的时间相对要长一些,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才出来。

“终于到我了,也不知让这么多人一直这么等着,会不会也是学校对考生们的一种变相考验。”

听到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再次喊号,程小楼揉了揉站的略微有些发酸的两条腿,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快步跟另外十九人一起进入了艺术大楼。

进来之后他才发现进行第一轮基本功考试的教室一共有四间,每间考室里都有三名考官,根据考号五个人一小组分别进入。

程小楼的考号是404号,正好在进门后的左手边第一间考室。

跟他同一小组的另外四个人年龄都不大,看起来差不多都在二十岁上下,两男两女,容貌身材都还不错,一看就是生旦两行中人。

“都不用紧张,第一轮的基本功考试很简单,只需要按照抽取到的科目完成指定动作就行了。现在开始抽签吧,你们谁来抽?”

他们五个人进入考室都恭恭敬敬的向三位考官行了一礼后,中间那名四十来岁的男考官便和颜悦色的笑着说道。

程小楼旁边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人站出来。

“呵呵,既然没人主动上来抽签,那我帮你们抽吧,反正都是些你们平时在练的基本功,简单的很。”

中间那名中年考官没给几人考虑商量的时间,说话的同时就随手按了按桌上的一个红色小按钮,然后程小楼就看到墙上那块大屏幕上的长短词迅速滚动起来,由于滚动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只依稀看清了“云手”和“圆场”这两个词语。

大屏幕滚动了三秒钟便停了下来,偌大的屏幕上只有两个黑色大字。

可就是这两个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大字,让这一组除了程小楼之外的另外四个考生同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在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当程小楼看到屏幕上的“僵尸”二字时,同样也下意识抽了抽嘴角。

或许外行人不清楚“僵尸”这个词在京剧里的含义,但是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僵尸”又称“僵身”,指人物僵硬着倒地的动作,属于戏曲毯子功软筋斗表演程式。又分“软僵尸”和“硬僵尸”,软僵尸要先下腰,身体向后弯到四十五度,然后绷直倒地;硬僵尸则是直接绷直倒地。

“软僵尸”常用于惊极气极的昏厥与窒息死亡、自杀等情节。《白蛇传》“酒变”一场,许仙被变身的白蛇吓死,就是摔一个“软僵尸”倒地。

“硬僵尸”常用于突然昏厥、自刎、猝死等情节。《秦香莲》“杀庙”,大将韩琪抗命放走秦香莲母子,不惜自刎献身,此时摔一个“硬僵尸”,刹那间身体僵硬,全身如一扇门板般笔挺,轰然倒地,刚勇,豪迈,演尽壮士风采。

不管是软僵尸还是硬僵尸,都是京剧表演中最难的技巧之一,同时也是最让人发憷,最容易受伤的毯子功,就算一些登台上百次的角儿都不一定敢用。

“都别愣着了,男生硬僵尸,女生软僵尸,赶紧开始吧,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坐在中间那名中年考官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也很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让程小楼旁边四人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就在另外四人头皮发麻咬着牙还在犹豫酝酿的时候,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他们下意识转头循声看去,只见跟他们一起进来的那名白t恤少年已经身体僵硬的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程小楼干脆果断的这一倒,不禁将旁边四名考生吓了一跳,就连正前方那三位考官都被惊了一下。

“好,倒地干脆果断,动作标准到位,不错。”

短暂的惊讶过后,三位考官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拿起笔刷刷刷的几下就已经打完了分,左边那名三十来岁的女考官朝躺在地上的程小楼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

等他爬起来后,中间的中年男考官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下一个关键词下腰。”

“什么?老师,我们还没做动作呢。”

听到考官这就要接着往下走,另外四人顿时就懵了,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就要开始下一个关键词,那他们在“僵尸”的分数便可想而知了。

今年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录取率本就低的发指,两千来号人竞争十二个名额,别说是一个动作没做,就算是零点五分说不定就能拉开十几名的差距。

“我知道呀,所以我给你们“僵尸”这第一项打了个零分呀。”

中年考官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在说出打零分的时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站在最左边那名女生也咬着牙开口抗议道:“老师,我们动作都没做您就已经打了分,而且我是青衣,根本就没练过‘僵尸’,这不公平!”

“我觉得很公平呀,你们都是吃京剧这碗饭的,难道不知道‘僵尸’最重要的就是那股子突然和脆爽劲儿么,难道在戏台上表演突然被吓死的时候,你还要先跟台下的观众说等一下,我不敢死啊,等我酝酿一下好不好”

“青衣怎么了,是我让你不练好‘僵尸’这门基本功的?要是你觉得不公平,门在那边,现在就可以出去!”

坐在中间的中年考官哪怕是在训人放狠话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真以为皇家京剧那么好考,真以为会唱两句咿咿呀呀就敢说自己是梨园人了,真正的京剧大家谁不是把基本功练的一个比一个扎实,就算在台上遇到没把握的高难度动作,人家那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硬上!”

“小姑娘,以后你想继续吃这碗饭,一定要记住‘戏大如天’这四个字!”

见那个女生被自己几句话就说的眼泪汪汪,大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不断往下掉,那名考官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了变化,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了一抹悲哀和落寞。

079 特招考试--可刚可柔(1/5)

中年考官那句“戏大如天”,使得刚才那名大喊不公的女生瞬间沉默了,另外三名心里不满的考生也都低着头不吭声了,显然都被戏大如天这四个字触动的不轻。

“考试继续,下一个关键词——下腰。”

中年考官脸上的笑容隐去,再没有了众人一进门时的和蔼可亲模样,板着脸严肃的就如同老学究一般。

可他这副严厉模样反而让程小楼旁边四名考生都齐齐松了口气,这样的考官才让他们感觉到真实有温度,像之前那般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众人总觉得太不真实。

下腰又称“下桥”,是在戏台上经常会用到的一种功,无论是生行还是旦行都不陌生,难度系数比起“僵尸”来要低不少。

下腰的动作方法是两腿分开站立与肩同宽,两臂向上举起,挺髋、上体后仰,直至头朝下、两手掌撑地,整个身体呈拱桥状。要求四肢尽量伸直,手脚的距离尽可能地靠近。

考官示意可以开始做动作后,程小楼他们五人没有一个敢再犹豫,全都朝后仰去。

就连那名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女生,横着擦了把眼泪也第一时间来了个标准的下腰动作。

下腰考验的是身体柔韧性,在这一方面女生显然更有优势,男生的腰再柔毕竟骨架在那儿摆着,先天上就不如女生。

但这也不是绝对,总有些男生的腰身比女人还柔软。

程小楼六岁开始学戏,戏和武从小就练,当他一个铁板桥朝后仰去,直接反过来将上半身笔直的贴在两条腿上时,把那三位考官都看的直发愣。

“这柔韧性也太好了吧,难道他之前是学杂技的?”

提笔在纸上打完分以后,那名三十岁出头的女考官惊讶的小声嘀咕道。

“不见得,还记得他刚刚那个‘僵尸’么。”

中年男考官轻轻摇头,眼中毫不掩饰对程小楼的欣赏。

可刚可柔,这对于从事京剧艺术的男性来说最为难得。

第一轮考试主要是考基本功,随机抽取的每一组考题都有五个关键词,每个动作的分数为20分。

第二个关键词下腰完成之后,考官点了一下鼠标,屏幕上便跳出了“山膀”这个词。

地狱式的开题,紧接着又是难度并不低的下腰,当程小楼旁边四名考生看到第三个关键词是山膀时,全都齐齐松了口气。

连着两个高难度基本功动作后,他们真怕第三题再是什么“抢背”、“吊毛”、“趟马”的那就欲哭无泪了。

在考官一声开始后,五人全都将两臂向左右伸展开,双臂高过肩,两掌略上扬,一字摆开架起了标准的山膀动作。

“山膀”是京剧里武将上场时拉架子的一个动作,也是起霸的动作之一。除了在京剧艺术领域之外,这个动作平时在舞蹈中也很常见,无论是民族舞还是芭蕾舞里都有这个动作。

“山膀”这个动作程小楼从六岁开始跟着爷爷练武学戏时就会了,那个时候他每天都要驾着两条膀子在院子里练习踢腿,一踢就是好几百下,经常练完功下来两条腿和两条膀子都酸痛难忍,爷爷每天晚上都要在热水里给他加一些草药泡澡,泡完澡晚上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继续练功。

别看山膀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双臂平举的简单动作,但每个人做出来的感觉却都不相同。

程小楼双臂一架,三位考官就一眼看出了他深厚的基本功。

第四个关键词名为“水袖”,是京剧中最常用的几种特技之一,看似简单,然而在台上真正能把“水袖”使的恰到好处的人其实并不多。

京剧服装中的蟒袍、官衣、褶子、帔等多在袖口上缝有一段白绸,而这一段白绸便称之为水袖。伶人可以在戏台上利用水袖的舞动以表现剧中人的感情和增加形象的美感。

水袖的姿势有数百种之多,不胜枚举。如:抖袖、掷袖、挥袖、拂袖、抛袖、扬袖、荡袖、甩袖、背袖、摆袖、掸袖、叠袖、搭袖、绕袖、撩袖、折袖、挑袖、翻袖等等。

而这数百种姿势,都是根据甩、掸、拨、勾、挑、抖、打、扬、撑、冲这十个基本动作组合完成的,伶人在台上正是靠着这些众多基本功的相互搭靠,组合出表现丰富情感的多种手法,来塑造戏中各种人物的形象。

几乎每一场戏都会或多或少的用到水袖,所以在第一轮考试基本功的时候抽到“水袖”,程小楼一点儿也不意外。

可当他看到旁边四名考生都穿着戏服,袖口上本来就缝有一段白绸,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纯白t恤,顿时就郁闷了。

原本他还一直以为外面那些考生做这种打扮纯粹是出于职业习惯,或者想在考官面前留下更好的印象,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穿戏服参加考试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程小楼的白t恤别说水袖了,连袖子都只有半截,如何能通过水袖功表现得了那些或悲或喜或恨或愤的人物情绪来?

这一点不仅他自己认识到了,对面那三位考官显然也意识到了,然而三位考官都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

“接下来我会随便说三种水袖的用法,或者需要表演的情绪,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指令做出相应动作即可。”

唯一一位女考官饶有深意的看了程小楼一眼,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的说道。

“好的,老师。”

有人抖了抖戏服上的水袖答应一声,那名女考官点点头继续说道:“哀痛。”

她话音刚落,程小楼旁边的四名考生就都各自做出了动作。

有人用袖子遮脸,也有人抖袖转身,还有人以袖拂面,都在根据自己的理解去用水袖诠释“哀痛”这种情绪。

程小楼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臂,只好假装身上穿着戏服,用左手扯起另一只手上根本不存在的水袖遮着脸,只能尽最大努力通过表情和眼神来表现哀痛的情绪。

080 特招考试--吊毛(2/5)

哀痛、愤怒、娇羞三种情绪用水袖功诠释之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最后一个关键词。

当包括程小楼在内的五名考生看到最后要考的这项基本功时,全都纷纷变了脸色。

那两个女生更是面如死灰,两眼发直,紧紧咬着嘴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别说,你们这一组运气真够好的,居然连‘吊毛’都能抽中。”

坐在中间那名考官诧异的挑了挑眉,也不禁有些同情起程小楼他们五个人来。

拢共就随机抽考五样基本功,他们这一组一开头就是堪称地狱难度的“僵尸”,紧接着又是“下腰”,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最后竟然还抽出了“吊毛”这个比“僵尸”还难的动作来。

“有时候运气比实力更重要,这也怪不得任何人,你们两个小姑娘还是明年再来考吧。”

中年考官看着两名咬着嘴唇小脸发白的女生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轻声安慰道。

“吊毛”是戏曲毯子功的一种,文戏中常用的跌扑技巧。动作要领是身体向前,两臂环曲举至胸前,左脚向前上,趁势以脚掌蹬劲,上体向前俯,纵腰,两脚离开地面。身体腾空后,两腿伸直并拢,向前翻跃,以脊背着地。

同时这也是文戏中最难的技巧,没有之一。

如果说“僵尸”拼着一身胆气,一咬牙一跺脚往后一倒就完事儿,那么“吊毛”就需要扎实的真功作为支撑了,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这个动作。

而且“吊毛”一旦出错,有可能导致终身瘫痪,因此连一些京昆武行都很少用。

早年间就有人在戏台上做这个动作时不慎摔断了颈椎骨,当场死亡。

别说这两个女生不敢做也做不下来这个动作,就算她们敢尝试,考官在没有确认她们有十足的基本功支撑也不敢真的让她们做。

万一不小心当场摔瘫痪一个,那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

“你们三个也是一样,如果对自己没有足够的把握和信心,我也劝你们放弃这个动作。皇家京剧特招考试的第一轮初试分数只占总成绩的20%,一个动作也就相当于四分,通常对抽到这个动作的同学我们都会给一半的分数,所以只要在接下来的两轮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考进皇家京剧还是有希望的。”

旁边那名戴着黑色大框眼镜,一副文质彬彬模样的男考官也出声提醒道。

“吊毛”实在是太危险了,很多专业武生轻易都不敢做这个动作,更何况面前这一些一看就不是专工武生的考生了。

“老师,我想试一试!”

迟疑了几秒,一名作小生打扮的考生咬牙上前一步道。

“这位同学,你确定要尝试这个动作?”

黑框眼镜考官诧异的定定看着他,脸色很是严肃的问道。

“我确定!”

那名考生犹豫了一下,用力吸了口气坚定的点头答道。

尽管这名考生已经再次确定,问话的考官还是转头看向旁边两位考官,用眼神询问他们的意见。

见两人都点了点头,他才再次认真叮嘱道:“好吧,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

那名作小生打扮的考生用力深吸了几下,等跟他一起的另外几名考生自觉往旁边退了退,腾出足够的空间后,他才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丁字步站立,两臂上抬,蜷屈于腰前,两脚并拢,两腿下蹲,梗头、含胸、立腰、提气,大喊一声猛地向上纵身腾空,身体跃在半空后迅速梗头、翻臀,向上吊腰进行翻转,过翻后,仍旧梗头、提气,以脊背着地。

在他做这个动作时,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那名带着黑框眼镜的考官甚至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做好了随时上前救助的准备。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那名考生在做完“吊毛”的一些列动作后用背摔在地上,一张还算英俊的脸瞬间憋的通红,再也无法后续的蜷腿、蹬地、起身的收尾动作,这一摔显然是被摔的不轻,这会儿还有些提不上劲儿来。

“没事吧?”

离他最近的程小楼等了几秒还是没见他起身,便有些担心的上前伸出右手关心的问道。

“呼~~~谢谢,我没事。”

那名考生一把拽住他的右手,在程小楼使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后感激的笑着道了声谢。

“动作完成的不错,很有胆量。”

见他确实没受什么伤,程小楼也笑着夸赞了一句,不着痕迹的又退回了刚才的位置。

“还不错,就是在摔地的那一瞬间没掌握好动作要领,摔得太实了,所以才会一时提不上气来,以后再做这个动作时一定要多注意着地时的技巧运用。”

三位考官也同时暗暗松了口气,那名坐在中间的中年考官难得的露出了两分赞赏之色。

“谢谢老师指点,我记住了。”

那名考生一喜,恭恭敬敬的向三位考官鞠了一躬这才退回去。

“还有谁想尝试这个动作吗?”

中间的考官抬眼看向程小楼和另外一名男生提笔问道,显然是他们也决定放弃的话就准备开始打分了。

“我”

另外一名男生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站出来尝试“吊毛”这个超高难度的动作。

之前那名考生那一声沉闷的背摔,众人都是看的真真切切,别说是做这个动作了,光看着都够吓人的。

“老师,我也想试试。”

见另外那名考生显然已经放弃了,程小楼便一脸平静的上前一步说道。

“好,注意安全。”

坐在中间那名考官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废话,抬手示意他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刚摔了一个“吊毛”的男生和另外几人都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小楼,他们也想看看这位刚开始就敢一声不响摔“僵尸”的牛人,到底能不能完成“吊毛”这个在所有京剧基本功里最难的技巧。

程小楼一脸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前缀动作,直接下蹲提气、纵腰空翻,背摔后没有丝毫停顿的蜷腿、蹬地、起身,整个动作标准漂亮,一气呵成。

当他完成“吊毛”向三位考官躬身行礼退回原来的位置后,旁边四名考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081 魔鬼笑笑生(3/5)

程小楼上午的第一轮基本功考试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他在第一轮考试中连续完成“僵尸”和“吊毛”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就在这批参加特招的考生中传开了。

一些专工武生或者武旦的考生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屑的嗤之以鼻,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无论是“僵尸”还是“吊毛”,他们也都能做。

不过饶是如此,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一部分考生的议论和咋舌。毕竟不是所有考生都专工武旦和武生,况且在第一轮的基本功考核中同时抽中“僵尸”和“吊毛”这两个超高难度的动作,运气也真是够背的。

其实程小楼并不知道,他在考试中的表现不禁在考生中传开了,就连皇家京剧的一些老师和教授也听说了他的名字。

连续完成那两个京剧中的高难度动作尚在其次,关键在于他“僵尸”时的果断干脆,说来就来的那股劲儿,就不是每一个能做“僵尸”的伶人能达到的。再加上他在完成“吊毛”这个动作时的平静、标准,和一气呵成,就更加不容易了。

整个皇家京剧大学谁不知道“魔鬼笑笑生”徐一舟,是出了名的鬼见愁。别看他随时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模样,可在上课的时候经常能把五大三粗的武生都给练哭了,严厉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对皇家京剧的学生都是这般严厉,对那些想要考入皇家京剧的考生,则是更加严苛。特别是像这种专门针对从小跟师傅学戏,或者戏班以及京剧世家出身的考生,徐一舟越发严苛三分。

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泡过的伶人,听惯了戏迷的叫好和喝彩,体会过了随便登台唱一出戏就有成千上万的收入之后,他们那颗学戏的心已经变得浮躁,远远没有尚未踏足社会的学生来的纯粹。

所以历年来凡是撞到他手上的特招考生,基本上就很少有谁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九成九的人都会饮恨收场。

然而,今年这一次的特招考试刚开始,其他老师居然就从他嘴里听到“可造之材”的这个评价,自然会好奇能从他“魔鬼笑笑生”徐一舟嘴里得到这么高评价的考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然这一切从考室出来就直接打车回去了的程小楼并不知道,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会一笑置之。

回到距离皇家京剧大学约莫二十多分钟车程,刚租下来半个多月的一套四室公寓,他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味。

“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了红烧排骨的味道。”

程小楼轻轻吸了吸鼻子,一边换鞋一边冲厨房的方向笑着说道。

“属狗的吧,鼻子这么灵,饭马上就好,你先去洗个手咱们就开饭啦。”

系着围裙正在炒菜的玉里红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头出来笑着招呼了一声,又折回去继续炒菜。

“红姐,中午就我们两个人吃,随便做两个菜就差不多了。”

程小楼换好鞋去洗了个手出来,玉里红已经把三菜一汤摆在桌上了。

“快坐过来吃饭吧,红烧排骨、烂肉豇豆、鱼香肉丝,还有酸菜粉丝汤,都是你爱吃的菜。”

盛了一大碗米饭递到他面前,玉里红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这也太丰盛了吧,就我们两人哪吃的了这么多呀。”

“你今天去考试辛苦了,姐姐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不行啊,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今天考的怎么样,抽到的题目难吗?”

“别提了,说起来就郁闷”

玉里红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考试程小楼就又郁闷的直瘪嘴,不管是开头的“僵尸”还是最后的“吊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们程家从他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唱戏以来就有学戏必学武的规矩,身上有真功夫的他做那两个动作其实反而轻松。

最让他无语的是水袖那道题目,每次回想起自己穿着短袖使水袖的情景他就蛋疼。

两辈子加起来学戏唱戏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囧的事。

“嘻嘻你穿着这一身使水袖的样子一定很美,哈哈哈哈”

一想到他穿着牛仔裤短袖白t恤,光着膀子使水袖的模样,玉里红就很没形象的笑得花枝乱颤。

“不过听你这么说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确实很难考,第一轮考基本完全就不分生旦净丑的行当,说不定青衣就抽到了武生的基本功,要是让我去使‘抢背’或者‘吊毛’,估计我也会心里发憷。”

笑过之后,她也不禁有些咋舌,对皇家京剧特招的难度也有了一个清晰直观的认识。

后面两轮考试到底有多难两人都不知道,但仅仅这第一关的基本功考试,说不定就能让很多已经成角儿的伶人饮恨当场。

不分行当的考基本功,这一招确实太狠了,能够成功闯过第一关的人要么是运气好到爆炸,要么就是像程小楼这般基本功扎实到令人发指。

“以前人家都说皇家京剧的特招难考我还不信,现在我是真的信了,说不定第一轮就能刷下去九成的人。但姐姐相信你一定会是最后被录取的那十二个人的其中之一。”

玉里红给他碗里夹了块红烧排骨,对他考上皇家京剧大学可谓是信心满满,没有半点儿担心。

这将近两个月相处下来,程小楼在京剧上的才情和天赋,以及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练功的刻苦认真劲儿,玉里红可是都看在眼里。

像程小楼这样天赋卓绝又肯下苦工的人如果都考不上皇家京剧,她就真不知道还有谁能考的进去了。

“小楼,姐姐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程小楼咬了一口她夹过来的排骨,头也没抬的随口道:“有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有事儿您说话。”

“从今以后我都不想再登台唱戏了。”

当他听到玉里红突然话锋直转的冒出这句话时,夹在筷子上刚咬了一口的排骨啪嗒一声就掉在了桌上。

082 被调戏了(4/5)

虽然来到龙城的这半个多月,玉里红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又恢复成了以前那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但程小楼和段蓝泉他们三个都知道,那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没有过去。

所以他们三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尽最大可能不去触及到她心中的痛。

她今天突然说从今以后再也不唱戏了,这是程小楼怎么都没想到的。

将近两个月的相处,玉里红对京剧有多么热爱,他同样看在眼里。

况且她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四功五法都不错,关键是她唱戏很有灵性,如果说不唱就不唱了,程小楼都不禁打心眼儿里为她感到可惜。

只要有一出好戏给到她,他相信不出两年,玉里红这三个字就能在龙城被人叫的响亮起来。

“不唱戏了,你打算做什么呢?”

程小楼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才尽量用最轻柔的声音问道。

“小楼,你们不用太为我担心,这些年我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心里承受能力说不定比你们还强呢。决定不再登台唱戏,是我认真想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虽然以后不唱戏了,但我可以教戏啊。”

玉里红感动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吸了吸鼻子重新给他夹了块排骨,放下筷子一脸正色的看着他认真说道。

“教戏?”

程小楼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个骨子里性情很烈的俏花旦一时想不通,真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傻事来呢。

“对呀,我打算去找一家少儿京剧培训学校当老师,专门教小朋友学戏。”

玉里红笑的很干净,眸子里透着一股他有些看不懂的亮色。

“教小朋友学戏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红姐,只要你开心,我们都会支持你做出的任何决定。这样吧,等我后面两轮考试结束了,我陪你去找工作好不好?”

程小楼沉吟了片刻,也随之笑了起来。

他也觉得玉里红的这个想法很好,跟那些心思简单干净的小朋友们在一起,确实能让她更快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如果她真的不想再登台了,教戏无疑是最适合的出路之一。

“嗯,谢谢你小楼。”

玉里红甜甜的冲他一笑,重新端起碗来继续吃饭。

“红姐,我们决定一起离开绵山来龙城的那一刻不是就说好了吗,从今以后就是相互扶持彼此陪伴的亲人了,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程小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其实,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啊?”

后者一呆,眨巴着眼眶泛红,已经弥漫了一丝水雾的大眼睛看着他,顿时变得担心起来。

“老实交代,你红烧排骨里放这么多盐,是不是想齁死我好打我两位师兄的注意?”

在玉里红的担忧目光中,程小楼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弟弟现在胆儿肥了哈,连姐姐我都敢调戏,信不信姑奶奶现在就把你推倒就地正法了,反正瘸子和光头都不在,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哼哼!”

玉里红先是愣了三秒,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呢,反应过来被程小楼给调戏了后抬手就是一筷子敲在他脑门上,瞬间化作女流氓冲他一边抛媚眼一边威胁道。

“破喉咙,破喉咙,救命啊”

程小楼可怜巴巴的揉了揉被筷子打中的地方,委屈的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噗”

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破喉咙这个梗的玉里红被他逗的噗嗤一笑,胸前那对堪称极品的宝贝儿晃得程小楼俊脸一红,赶紧低头把目光移向了盘子里的排骨。

她从小就工武旦,手里总是会没轻没重,刚才那一筷子敲过去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就在程小楼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傻样,姐刚刚那一下把你打疼了吧。”

吃吃笑了一会儿的玉里红忽然站起来,隔着餐桌伸手温柔的抚摸着他额头上那道微微泛红的筷子印柔声问道。

玉里红这一俯身过来,胸前那对极品大宝贝正对着程小楼的眼睛,如今已经是七月初,正是天热的时候,加上她在家本就穿的清凉,这一下程小楼只感觉眼里尽是雪白滑嫩的一片。

下意识把目光往旁边移了两寸,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差点没把他那双眼睛给活埋了。

“咳咳一点儿都不疼,你别看我长这样,实际上皮实着呢,那什么,我去拿一罐可乐。”

程小楼俊脸发烫的咳嗽两声,不着痕迹的把头往旁边一偏,将额头离开她柔嫩的小手后借口去拿一罐饮料解渴,忙不迭的起身逃开了。

他真怕再给她这么揉两下,再加上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在眼前晃悠几下,非得燃起来不可。

“嘻嘻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居然还不好意思了。”

程小楼的窘态和害羞全被玉里红看在了眼里,她抿嘴一笑丢下这句话便端着那盘被程小楼故意嫌弃的排骨进了厨房。

“喂喂喂玉里红,你别欺人太甚啊,什么叫毛都还没长齐?什么叫小屁孩?我早就满十八岁了!”

被一个身材惹火的大美女当面说成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饶是程小楼心性已经够沉稳了,还是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驳起来。

“哦?那这么说你的毛是长齐咯,口说无凭我不信,有能耐你就拿出证据来。”

玉里红一边麻利的点火烧油重新给他做红烧排骨,一边抽空继续笑颜如花的调戏道。

“我算你狠!”

程小楼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泄气的瞪了她一眼自顾自拧开冰镇可乐仰头灌了一大口。

神特么的口说无凭,毛长没长齐怎么能把证据拿出来?总不能把手伸进去揪一把出来给她吧。

不过当他瞥到厨房里的玉里红得意的哼着小调重新做红烧排时骨,心里那点儿被当场调戏了的郁闷就瞬间烟消云散。

程小楼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这次应该是真的把那件事暂时放下了,这半个多月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玉里红身上这么有生气。

“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的毛找个说法。”

暗暗撇了撇嘴,又灌了两口冰镇可乐才勉强将心里的那股燥热给压下去。

饶是他把绝大部分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京剧上,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女人,玉里红确实有资本和魅力。

083 惊艳亮相(5/5)

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的第二轮是笔试,主要考视唱练耳、京剧理论以及角色塑造。

这一轮对有些人来说非常简单,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却很难,算是特招三次考试当中最为常规的一轮。

第二轮的笔试之后,才是历届特招的重头戏——剧目展示。

所谓剧目展示,简单来说就是当着众多考官的面唱一出戏的某个片段,时长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在剧目的选择上可以是经典老戏,也可以是某位知名红角儿的压轴大戏,还可以是自己的原创剧目。

通常情况下如果原创剧目足够出彩的话,会有额外的加分。

七月初七的早上八点。

当程小楼穿着一身锦绣牡丹戏服,头戴凤冠身着霞披,描眉涂唇,在段蓝泉、潘玉和玉里红这三位俊男靓女的陪同下,来到皇家京剧大学进行第三轮剧目考试的考场外那一刻,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今天他的扮相雍容华贵,如盛开的牡丹,一出现就让其他那些同样作青衣花旦扮相的考生黯然失色。

感受到那投过来的炙热眼神,潘玉和段蓝泉两人全都虎着一张脸护在程小楼左右,俨然一副保镖的架势。

玉里红则像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娥,一直都贴身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帮他提一下裙角啥的。

程小楼今天光这个出场的造型和派头,就堪比一些正当红的名角儿了。

来之前他还一直担心早早就扮上会不会太惹人注目了一些,毕竟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扮上之后会散发出怎样的光彩和魅力,可来到考场外一看,他就顿时放心了不少,因为一眼望去那上百名考生无一例外全都扮上了。

唯一跟登台唱戏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所有人都是俊扮,包括铜锤花脸和三花脸也没有在脸上涂抹油彩。

毕竟是参加皇家京剧的特招考试,如果考官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楚,那这一轮考试也就失去了意义。

程小楼在段蓝泉三人的簇拥下选了个空旷的位置安静等待,同样等在考场外的那些考生却瞬间炸了锅,几乎所有人都小声热烈的讨论起来。

特别是那些做生行扮和净行扮相的男生,一个个全都不断朝程小楼这边偷瞄,一些胆子大点儿的甚至双眼放光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猛瞧,似乎少看一眼就吃了大亏一般。

“这位角儿你们谁认识,这扮相也忒美了吧,你们猜猜他是男是女?”

“没见过啊,应该不是龙城这边的角儿,要不然光是这雍容华贵的扮相就足以让人记住了。”

“他脚下好像穿的是彩鞋,瞧这身高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了吧,我看十有八九跟咱们一样,也是个爷们儿,就是不知道是直的还是弯的。”

“太美了,我敢打赌,他最后一定会是那十二个被录取的人之一。”

那些考生的讨论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一些人已经掏出手机在偷拍程小楼发朋友圈了。

还有一个俊扮的小生壮着胆子排众而出,将胸膛挺的老高,嘴角噙着自以为最英俊潇洒的笑朝程小楼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我叫”

“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一边呆着去!”

这名穿着浅白戏服的英俊青年走到程小楼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眼中尽是迷恋和惊艳之色。

然而不等他自报名字,一张脸早就黑了下来的段蓝泉猛然一步上前挡在程小楼跟前,冷着脸大声威胁警告道。

旁边的潘玉也双眸如刀的摸了摸光头纹身,阴测测的盯着他。

“对对不起。”

身穿浅白戏服的英俊小生被突然站出来的段蓝泉和潘玉吓得一呆,涨红着脸尴尬的说了声对不起便掉头就跑,顿时引来身后一阵哈哈大笑。

“瞧见没,我就说这肯定是某个省来的角儿,连参加特招考试都带着俩保镖。”

“我要是有他这么美,估计不带一群保镖都不敢出门,那哥们明知道人家也是男的竟然还敢主动上去搭讪,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么。”

“得了吧,还说他呢,你自己还不是一个劲偷瞄人家。不过话又说回来,光这扮相就美成这样,在戏台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风采呢。”

那名浅绿戏服的英俊小生被段蓝泉一声大吼吓得掉头就跑,又引得众人兴奋的再次议论起来。

很多人都在猜测打听程小楼的身份,但在场的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位扮相丝毫不逊色那几位华国最当红青衣花旦的少年。

程小楼很是无语的白了一眼旁边的玉里红:“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然而扮上之后的他再做这个动作时,瞬间就变了味,那些一直在暗中偷瞄他的人只感觉一股万种风情扑面而来,看的很多人都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切,你以为考进皇家京剧以后你这扮相还瞒得住?忘记第一轮考试抽中水袖题目的尴尬啦,姐姐我可都是为了你好,要是今天再因为扮相戏服的原因吃亏,那还不得憋屈死。”

玉里红同样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笑意,故意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架势,搞得程小楼越发无语。

“小红说的对,你早晚都要在龙城登台亮相,这扮相想瞒也瞒不住,还不如全力施为,以最好的成绩考进皇家京剧,这样对你接下来的学习和发展也会有好处。我可是听说有好几位国家级名角前辈都在皇家京剧任名誉教授,每学期都会来上几次公开课,小楼你要是能入了那几位京剧大家的眼,啧啧啧”

潘玉压低声音双眼放光的咂了咂嘴,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程小楼他们三人都不傻,自然听得出他那啧啧啧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虽说扮成这样来参加最后一轮特招考试是玉里红的提议,但程小楼内心深处何尝又没有以最惊艳的姿态考进皇家京剧的想法。

作为一名对戏台无比痴迷和热爱的伶人,最不怕的就是观众的瞩目。

无论是惊艳叹服还是痴迷陶醉的目光,对伶人来说都是最高的荣誉和赞美。

084 重量级考官

八点三十分,艺术大楼的门准时打开,特招考试最后一轮剧目展示的考试即将开始。

跟第一轮基本功和第二轮笔试不同的是,这一轮考试是所有人同时进入,不再像前两次那般分开考。

“师兄,红姐,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不是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应该不让进。”

前两轮刷的只剩一百多名的考生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鱼贯进入艺术大楼时,程小楼转头看着段蓝泉他们三人说道。

“好吧,那我们就在门口等你,好好考,你一定可以!”

段蓝泉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去吧,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绵山伶人的风采!”

“如果连你都通过不了皇家京剧的特招,我估计这批考生得全军覆没。”

玉里红和潘玉同样对他信心十足,从始至终都没想过程小楼如果没通过这一次的特招考试会怎么样。

“嗯,等我好消息。”

程小楼自信的冲三人一笑,提着裙摆跟在鱼贯进入的队列后面也快步朝艺术大楼里走去。

进入大楼沿着走廊走了大概半分钟,一行考生便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进入了一间装修非常考究的小剧院。

这间小剧院正中间有一座大概五六十平方的戏台,地面和背面全都是由三尺见方的高清多功能显示屏拼接而成,戏台下面的两侧呈四十五度角分别摆放着五套桌椅,上面放着考官席的标签。

正对戏台的是摆放极为整齐的一排排椅子,看起来大约能容纳三百人左右。

对戏院极为熟悉的众多考生一进这间小剧院,就看出来这是一间档次很高的小型戏院,看起来很有可能是皇家京剧大学专门用来做内部排演的地方。

“大家各自找位子坐下,从第一排开始坐,中间不留空位,五分钟以后第三轮剧目考试正式开始。”

一名负责引导安排的工作人员在众人好奇的东张西望时,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话筒拿在手里,一个箭步就跳到戏台上大声开始安排起来。

穿着各异的所有考生都快速找位子坐下,唯独程小楼独自一人提着裙摆站在戏台旁边不为所动。

台上那名负责统筹安排的年轻工作人员早就注意到了身穿锦绣牡丹戏服,头戴凤冠身披霞披,鼻若冰雕玉勾,面若春晓之花的程小楼。

他哪怕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都有一股浓郁的雍容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再加上台下那些一个个恨不得把眼睛长在他身上的考生,负责统筹安排的这名工作人员哪还能不明白程小楼的心思,所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催促其他考生尽快落座。

等所有人全都按照要求坐下以后,这名工作人员才转头看向独自站在戏台旁边的程小楼和颜悦色道:“这位同学,第九排只剩下角落里那两个空位,你穿着这身戏服挤进去也不太方便,就坐第十排靠近过道的那个位置吧。”

程小楼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礼貌的微微欠了欠身,展颜一笑道了声谢,便在很多人失望的注视下提着裙摆款款走到第十排坐下。

不想跟其他人坐在一起并非他矫情,而是他今天的扮相确实不太适合跟那些眼中冒着绿光的男考生坐在一起,万一到时候旁边的人没把持动手动脚,被他一脚踢飞那就不好了。

自尊自爱自我保护,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哎还想着女神能坐在我旁边呢。”

“得了吧,没听人家刚才说话的时候用的是男声么?”

“美成他那样,你觉得性别还重要吗?”

“额”

程小楼独自坐在最后面,前面很多人都不时转头朝后面看,显然没能坐在他旁边还是很失落,很不甘心。

“肃静!”

台上那名负责统筹安排的工作人员脸色一肃,大喊一声将那些还在说话议论的考生震住后,紧接着便转向大门的方向恭敬说道:“下面有请十位主考老师入席!”

他话音刚落下不久,众人便看到一名身穿浅白长衫,头花发白,面白无须,身材中等,左手拿着文件夹,右手端着茶杯的老者最先走了进来。

“嘶~~~竟然是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沈一书沈老板!这位可是皇家京剧的名誉副院长啊,没想到连他都来了。”

“天呐,我听说沈老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真是看不出来啊。”

“厉害了!今天有幸亲眼见到沈派青衣的掌门人,待会儿还能在他老人家面前登台唱戏,就算考不进皇家京剧也赚了!”

这名身高最多不超过一米七,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一进来,小剧院里的这些考生瞬间就兴奋的眼睛发亮,那些作青衣打扮的考生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沈一书?沈派青衣掌舵人?”

程小楼听着前面传来的压抑惊呼,认真的盯着走向考官席的老者看了两眼,心里也升起一丝诧异和震撼来。

他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沈一书这个名字,但是对沈派青衣还是有些印象的。

据程小楼所知,沈派青衣是一百多年前由当时的青衣大家沈玉堂,根据自身嗓音特色,结合多派青衣、小生和铜锤花脸的唱腔特点,推陈出新后形成的一种新派青衣。

沈派青衣唱腔清亮刚劲,而且还透着一股子铜锤花脸唱腔特有的厚重与粗犷,在众多青衣派别中很有识别度。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如今的沈派青衣已经贵为当世十大青衣派别之一。

谁都没想到,一次简简单单的特招考试,居然引得沈一书这样的梨园大师亲临。

继沈一书入场之后,又有两名年纪同样不轻的考官走了进来。

这两人虽然看起来也很平凡,但还是引起了台下众多考生的低声惊呼和震惊。

“吴起,吴派老生当代传承人之一,如今贵为皇家京剧大学特级教授。”

“秦数,秦派小生当代传承人之一,皇家京剧大学名誉教授。”

程小楼听到前面那些考生的低声惊呼,轻声在嘴里重复着这两位考官的名字和身份。

085 生旦净丑,样样精通

早在绵山城的时候,程小楼就听说但凡能通过特招考试进入皇家京剧大学的伶人,无一不是梨园翘楚,远非通过全国统招考试进入皇家京剧的那些学生能比。

今天见识到最后这一轮剧目展示的考官阵容,他才真正明白了特招考试的分量。

除了最先进入小剧院的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沈一书,和吴派老生当代传承人之一的吴起,秦派小生当代传承之一的秦数之外,后面陆续进入的考官也都是生旦净丑这四个行当里的国家级大师。

而且除了如沈一书这样的老前辈,还有几位在全国都很有名气的青年名角儿。

当那几位紧随年龄偏大的国家级梨园大师身后进入小剧院的青年名角儿一走进来,底下这些考生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全都激动的大喊着那几位角儿的名字。

“咦怎么是他?我记得他前几天不是在主持第一轮的基本功考试么,怎么今天又成第三轮剧目展示的考官了?!”

程小楼看到最后那一位进入小剧院的中年考官时忽然脸色一变,下意识挑眉轻声惊讶自语道。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最后这名手上拿着文件夹,一脸笑眯眯走进来的中年考官正是第一轮考基本功时遇到的那名主考官。

“这位又是哪路大神,看着面生的很啊。”

“没见过,不认识,不过有资格跟沈一书沈老先生,以及吴起、秦数这样的梨园大师坐在一起,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你可就说错了,这人我知道,他叫徐一舟,听说出生于梨园世家,传闻他生旦净丑四个行当样样精通。但一辈子都没正式登台唱过戏,十多年前靠家里的关系进了皇家京剧大学做助教老师,前几年好像才升为讲师吧,主要带大一的公开课。你们别看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听说变态的很呢,上课的时候能把武生专业的人都给练哭了,江湖人称‘魔鬼笑笑生’。”

“而且我还听说这哥们对特招生有偏见,谁如果有幸通过这次特招考试,以后上公开课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这个老银币!”

“生旦净丑样样精通?这牛逼吹的可有点儿大了,自京剧艺术诞生的这数百年,就连那些被誉为伶界大王和梨园泰斗的京剧大师,也不敢这么说吧。”

程小楼听着前排那些考生对徐一舟的评价,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两世为人的他看问题可不会像这些小年轻那么肤浅和片面,既然徐一舟今天能跟那些国家级大师坐在一起,那他就肯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校方也不会派他参加这么重要的考试。

“如果这位徐一舟老师真的将一生都用来潜心学习研究京剧艺术,再加上有过人的天赋和名师指点,生旦净丑样样精通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小楼抬头朝右侧考官席上刚刚坐下的徐一舟看了一眼,从内心深处是非常愿意相信他是真正精通生旦净丑的。

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他自己其实也算的上四行精通,只不过他对京剧这门艺术有自己的认识和理解,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生旦这两个行当,为了传承地球的京剧艺术,大花脸或许以后也会有所涉及,但丑行他是不会花太多功夫在上面的。

依从本心而言,程小楼其实最爱青衣,其次是老生。

“肃静!”

待十位主考官均已落座,台上那名负责统筹安排的年轻工作人员又瞬间充当起主持人的角色来。

“皇家京剧大学本届特招第三轮考试——剧目展示即将开始,待会儿登台展示的顺序,是根据你们前两轮的综合成绩排名而定。本轮考试每人只有一次展示机会,选取的剧目时长不超过五分钟,每一位考生展示结束后将由十位主考官现场打分,每一位主考老师手上的分值为十分,十位主考老师给出的分数相加,便是你们本轮考试的最终得分。本轮考试的分数占总分数的百分之六十,三轮考试综合得分排名前十二的考生,将会直接被皇家京剧大学录取,祝大家好运。”

简单的宣读了一遍这一轮考试的规则后,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请032号徐青上台考试,1001号何宇到戏台右侧开始准备。”

拿着话筒站在戏台上临时客串主持人的青年话音刚落,众人便看到坐在第三排角落里的一名身高不足一米六,留着一头齐耳短发,长得清清秀秀却做老生打扮的女生,小脸微红的起身拿着优盘快步朝戏台方向跑去。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前两轮综合成绩第一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唱老生的年轻小姑娘。”

程小楼诧异的挑了挑眉,忍不住多看了那名女孩几眼。

从外表上看,那名叫徐青的女孩顶多也就二十岁出头,这么小的年纪,身材还那么娇小,居然是一位女老生,而且还拿了前两轮考试的头名,这就有些不简单了。

由于第二轮笔试主要考视唱练耳和角色塑造,程小楼对这个世界的京剧知识和那些剧中人物本就不太了解,所以他压根不敢奢望自己的前两轮成绩综合能排进前十。

按照他的估计,如果第一轮基本功的水袖不扣分,或许前三十名还是有机会的。

徐青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脚下没踩稳,刚登上戏台没走两步,脚下一绊就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了戏台上,看的台下众多考生先是一呆,紧接着很多人都幸灾乐祸的低声笑了起来。

前两轮综合成绩排名第一,这个名头确实让不少人嫉妒的眼珠子发红。

毫不夸张的说,就凭她前两轮的综合成绩,就算第三轮剧目展示唱的并不是特别出彩,那十二个特招名额十有八九也会有她一个。

对于两轮综合成绩第一,主考官们多多少少都会象征性的给一些印象分。

摔在地上的徐青不知是因为痛的还是羞的,一张俏脸像充了血似的,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对对不起,我演唱的剧目是《借东风》当中的东风自来一折。”

徐青赶紧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脸向考官席和台下暂时充当观众的其他考生分别鞠了一躬,然后才怯生生的自报剧目。

086 害羞的女老生

伴奏一起,前两轮综合成绩排名第一的徐青虽然俏脸还是红红的,但眼中的慌乱已然隐去,架着山膀摆出了老生抚髯的姿势。

“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

徐青一开口,瞬间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考官席上的那些国家级京剧大师都忍不住诧异的抬头朝她看去。

台下那些脸上原本挂着嘲笑嫉妒的考生,就像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瞬间都呆了。

“嗓音苍劲醇厚,高低宽窄咸宜,衷气充沛,满宫满调,雌音甚少好一个女老生啊!”

程小楼定定的看着台上那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孩,忍不住轻声赞道。

娇小的身材,文弱害羞的性子,苍劲醇厚的老生唱腔,极端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就连他都被震的不轻。

看着此时台上的徐青,他似乎看到了前世那位获得第25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的女老生瑜老板的影子。

抛开演出经验和经过时间沉淀出来的那股沉稳气质不谈,单从音色上来说,徐青的唱腔雌音甚至比瑜老板还要稍轻那么一丝。

一出《借东风》唱完,伴奏刚一停下,徐青又顿时恢复成了文弱娇羞的少女模样,紧张的攥着双手鼻尖冒汗的向戏台两侧的考官席九十度鞠躬,然后又朝台下的众多考生鞠躬致意后,才小跑着退下了戏台。

经过短暂的统计,徐青凭借刚才那一出《借东风》一举拿到了89分的好成绩,那位坐在戏台左侧考官席上的吴起教授,甚至丝毫不避嫌的在徐青刚刚下台就当众问她有没有兴趣跟自己学戏,羡慕的底下很多考生眼珠子都红了。

要知道吴起可是吴派老生当代传承人之一,如今贵为皇家京剧大学特级教授,放眼整个华国梨园界,那可都是很有分量的大师级人物。

徐青能反入得了他的眼,将来的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当徐青拿到了89分的好成绩,又得到了吴派老生传承人之一的吴起的青睐,返回到座位上时,再没有一个人敢嘲笑轻视她。

“这华国梨园界还真是卧虎藏龙,果然是不能小觑天下人啊,看来当初决定来龙城还真是来对了。”

程小楼看了一眼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的徐青,心里的弦下意识绷紧了两分。

龙城皇家京剧大学虽然名义上号称华国第一京剧学府,但华清京剧大学、中央京剧大学、燕南京剧大学等京剧艺术学府,名气上虽然比皇家京剧大学稍逊半筹,但某些专业其实并不比皇家京剧弱多少。

比如燕南京剧大学的武旦专业扛鼎人,就是被誉为华国武旦第一人的殷素先生,所以单从武旦而言,皇家和华清这些顶尖京剧大学还真比不过燕南京剧大学。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燕南京剧大学之外,诸如华清京剧、中央京剧这些建校上百年的京剧艺术学府,都有各自的最强专业,是其他大学很难比得了的。

当初程小楼之所以决定报考皇家,最根本的原因是皇家京剧在众多京剧艺术大学中,是发展最全面,名气最大,同时也是师资力量和综合资源最强的一所大学。

如果要是想专工某一行,或许他的第一选择就不会是皇家京剧大学了。

单单只是一次常规的特招考试就出现了徐青这样优秀的年轻女老生,程小楼很难想象皇家京剧大学里那些入学好几年的学长学姐们,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

他更无法想象并不逊色皇家多少的其他几所顶尖京剧艺术学府,和各省的常规大学中开办的京剧艺术专业,又潜藏着多少梨园天才。

想到这里,程小楼的脸色不禁变得稍稍有些凝重起来,终于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丝压力。

“或许,跟这个世界的顶尖梨园天才相比,我最大的优势恐怕也只是前世地球的传承和经典了。”

徐青刚才在戏台上的表现,就如一盆凉水从程小楼头上淋下来,一下子就让他被淋的彻底清醒过来,更加坚定了他要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和研究这个世界京剧艺术的决心。

同时,也越发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傲气。

徐青下台之后便是早已在戏台旁边等候多时的1001号何宇上台考试,他唱的是一出小生戏,虽不像徐青那般一个小姑娘唱老生来的惊艳,但表现也还算出彩,最终得了个82分的成绩,只比徐青低了7分。

何宇之后的接下来几个考生表现也都不错,分数最高的一名青衣成绩甚至直逼徐青,凭借一出《凤求凰》直接拿到了87分的好成绩,就连坐在评委席首位的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沈一书老先生,都破天荒的主动开口问了她两个问题。

虽说每一位考生登台展示的时间上线为五分钟,但不知出于何故,程小楼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把时间控制在了三分钟,没有一个人真的顶满五分钟展示。

不断有人登台展示精心准备的剧目,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前两轮综合成绩前二十的考生都已经上台展示结束。

并非所有基本功和笔试成绩排名靠前的考生戏都唱的很好,也有人前两轮成绩排名很高,第三轮现场考剧目展示只拿了五十多分,而且这样的考生还不止一个。

“请404号考生程小楼登台,1321号考生王鑫请准备。”

早已在戏台旁边安静等待了三四分钟的程小楼,在主持人报幕之后便提着裙摆在台下所有考生的期待下款款走上了戏台。

一袭锦绣牡丹戏服,一颦一笑间都散发着雍容华贵之气的程小楼,无疑是现场所有考生中最美的,也是最受瞩目和期待的。

就连之前那名拿到87分的成绩,让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沈一书老先生破天荒开口提问的那名同样漂亮的青衣,在扮相和气质上也逊色了程小楼不止一筹。

程小楼站在戏台中央,向戏台两边的考官席微微欠身,用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说道:“各位主考老师好,我演唱的是原创剧目《梨花颂》。”

087 一出梨花颂,猛虎嗅蔷薇

“嘶恐怖如斯啊,居然是原创剧目!”

“这仙女姐姐也太有才了吧,长的那么美,竟然还会写戏。”

“梨花颂,听名字就很美,期待!”

伴奏还未起,程小楼刚报出要演唱的剧目就让台下众多考生惊叹不已。

在他前面登台的二十名考生,没有一个人表演原创剧目。

听到原创剧目四个字,就连戏台两侧考官席上那些还震惊于他绝美扮相的主考官,看他的眼神都忍不住再次变了。

有人怀疑,有人欣赏,更多的则是期待。

历届特招考试唱原创剧目的考生都是凤毛麟角,一则是一出陌生剧目很容易把自己坑死,那些就算手上捏着原创剧目的人都不怎么敢唱;二则是好戏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原创剧目质量不够高的话,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只会丢人现眼,还有可能赔上自己的前途。

登台之后的程小楼瞬间入戏,无论是台下众多考生的惊叹赞美,还是来自考官席的怀疑和期待,都不会影响到他哪怕一丝的心绪。

大气恢弘的伴奏一起,程小楼一抖水袖,莲步轻摇,仿佛真的一下子化作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

他眼波流转间,一股端庄典雅的磅礴贵气瞬间使得整个小剧院鸦雀无声,这一刻无论是那些考生还是考官席的主考官,仿佛都变成了有幸得瞻千古第一妃绝世姿容的臣子,连一丝亵渎之心都不敢有。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唱到此处,程小楼已经全然代入了杨贵妃这个角色,他轻抖水袖随着伴奏翩翩起舞,那双略显细长的眸子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浮上了一层水雾。

这一刻的程小楼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那位为了挽救大唐皇帝的命运,虽不舍却含泪挺身而出,马嵬坡上毅然就死,虽不甘却自愿做了那安史之乱替罪羊,爱三郎爱到了骨子里的大唐贵妃。

杨贵妃一生如此短暂,哪怕曾经绚烂无比,到头来还是难逃厄运。她一生只为三郎,可叹三郎也是痴情之人。这天生丽质的人儿,如今留下的只是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已然泪眼婆娑的程小楼仿佛看到一袭黄袍加身,儒雅伟岸的唐皇正在冥冥中痴痴的看着自己,眼中同样蓄满了思念的泪水。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只为你彩衣织就红罗裙。”

“只为你,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

“我这里款款一曲诉深情,切莫道佳期如梦难觅寻。”

“我分明见你飘飘欲仙展彩屏,切莫道云海迢迢星河远。”

“我盼相逢,金风玉露绕祥云”

“啊……”

一曲唱完,程小楼早已经泪流满面,伴奏停歇后,他才猛然从这场梦回唐朝的凄美梦中醒过来。

朝着台下早已看呆了的众人微微颔首致意后,他便用水袖半遮脸上的泪痕款款从台侧退下了戏台。

“好!”

直到程小楼的身影从台上消失,才有人猛然回过神来。或许是真的沉浸在了他的表演当中,有人刚回过神就下意识站起来发自肺腑的鼓掌大声叫好。

“好!”

第一道喝彩声突兀而起,紧接着整个小剧院里都响起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声。

严肃的特招考试现场仿佛瞬间变成了戏园子,众多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似乎也一下子化作了铁杆戏迷一般。

趁着下台的功夫就已经收拾好情绪,用水袖擦干了眼泪的程小楼愕然了一瞬,再次向大家鞠了一躬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肃静!”

喝彩和掌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临时客串主持的那名工作人员才苦苦抑制内心的惊艳和震撼重新站到戏台上,故意板着脸大声制止道。

尽管他同样也很想跟其他考生一样,想大声叫好,想用力鼓掌,但是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本心上台去当这个不懂风雅的恶人。

这里,毕竟是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的现场。

“下面请各位主考老师为404号考生程小楼刚才的剧目展示打分。”

台上临时客串主持的青年说完这番话以后,再次用惊艳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最后面的程小楼,快步退到了一旁。

“这还用打分么,就凭程老板刚才在台上的表现,就算打101分我都觉得不够。”

“太惊艳了,刚刚那一会儿我就好像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王朝,亲眼见证了一出皇帝和妃子的凄美爱情一般。”

“还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位程老板到底是哪儿来的,戏也唱的太好了,直抓人心啊!”

“我敢用人头打赌,这位程小楼程老板绝对是本届特招的榜首!”

考官席上的十位主考老师还没打分,台下那些考生就已经忍不住低声兴奋的议论起来,一出《梨花颂》之后,他们所有人对程小楼的称呼都下意识变成了‘程老板’。

不管是那名首位登台,一举取得89分好成绩的害羞女老生徐青,还是那名扮相同样美丽,让沈派青衣掌舵人沈一书都主动提问的女青衣,都完全折服在了程小楼刚才那堪称完美的表演中。

最初见到他绝美扮相,对他不禁生出嫉妒、羡慕、邪恶、占有等心思的人,一出《梨花颂》就像观音手中那只玉净瓶里的圣水,将他们心中那些负面情绪洗涤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就算那些心中对他是纯洁爱慕之意的人,也只能在惊艳中默默将那般心思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有资格站在梨园贵妃身边的人,只能是那伶界之皇。

很显然,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敢以皇自居。

放眼天下,够资格被尊为伶界之王者,也绝不超过三人。

可他们又如何知道,他们眼中的梨园贵妃,其实早已心有猛虎,今日只不过是细嗅蔷薇罢了。

088 京歌(为第一位盟主黎明death 加更)

“好一出《梨花颂》,好一段感人肺腑的凄美爱情。这出戏结构严谨,词曲典雅,意境深渊,回味悠长,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程同学,请问这出《梨花颂》是出自哪位剧作家之手?”

程小楼刚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戏台左侧考官席上一名满头华发,戴着厚底银框眼镜的老者便直勾勾的朝他看过来,惊艳不已的问道。

程小楼对这位书卷气浓郁的老者有些印象,之前听前排的考生提到过,好像是一位在梨园界分量不轻的剧作大家,姓什么他倒是不记得了。

“老师您秒赞了,这出戏并非出自剧作大家之手,它是由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程小楼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谦虚说道。

“什么?!刚才那出《梨花颂》是你写的?”

那位剧作大家先是一愣,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程小楼,内心中的震动简直无以复加。

“不可能吧,他才多大年纪就能写出这么有深度的戏来。”

不等程小楼再次开口,一名年龄约莫三十出头的英俊青年皱了皱眉,很是怀疑的说道。

“王老板说的有道理,这出《梨花颂》可不简单啊,如果我没听错的戏里好像加入了流行音乐的元素,伴奏、曲调、程式都跟京剧有所不同,这出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对京剧艺术发展的一次全新的探索与尝试。这种作品别说是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是国内那些顶尖剧作家都不一定写得出来。”

那名英俊青年话音刚落,旁边那名年纪跟他相仿,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矮个子青年也立即出声附和道。

说话的这两位年轻考官程小楼也有些印象,被称作王老板的英俊青年好像专工小生,在龙城有几分名气。出生附和的矮个子青年则是一名比较少见的小花脸,在龙城也是叫得响名号的角儿。

“也不一定,我倒是觉得这种打破常规的一种尝试反而符合年轻人的想法,而且这位程同学唱腔醇厚流丽,感情丰富含蓄,高宽清亮、圆润甜脆俱备,这种唱腔前所未见,完全不同于当今梨园界的其他青衣派系。”

两位年轻主考官对《梨花颂》出自程小楼之手显然持怀疑态度,不过这不代表所有考官都不相信他能写的出《梨花颂》这种级别的戏来。

那位在十位考官中资历最深,同样工青衣的沈派青衣掌舵人沈一书老先生就不同意那两位年轻角儿的看法。

“沈老说的对,这位同学的嗓音脆、亮、甜、润、宽圆俱备,而最难得的是又甜又亮。他莫非是某一派鲜少出世的当代青衣传承人?”

沈一书的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皇家京剧大学特级教授,吴派老生当代传承人之一的吴起,也隐隐有些激动的看了一眼后排的程小楼震惊的问道。

“还真有这种可能,京剧艺术博大精深,指不定在某处偏僻之所就隐藏着数百年传承不断的小众派系。诸位还记得十年前横空出世的金嗓银腔铁梨花么,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梨园界还有这么一派自京剧艺术刚刚诞生便已经有了传承的铁派青衣。铁老板那碎金裂石的青衣唱腔,可是整个梨园行的独一份,奈何这种唱法对先天要求极高,也难怪到了这一代已经只有铁老板这唯一一位传承人了。”

另一位有着“神仙手”之称的京胡大师胡一琴老先生,抚了抚下颚的神仙须,毫不掩饰对程小楼的欣赏和期待。

但凡有资格坐在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考官席上的人,不是在梨园界辈分极高的某一派传承人,就是在龙城乃至全国都已经成角儿的梨园后起之秀。

他们几位因为程小楼的一出《梨花颂》起了分歧,一下子就没底下那些考生什么事了,这些考生就连低声议论都不敢,一来是他们在这种问题上没资格插嘴,二来也是在这些前辈大角儿说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保持足够的尊重。

就连程小楼自己好几次想开口解释两句,都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说话机会,只能站在后面干看着。

“程同学,你刚才说这出《梨花颂》是出自你本人之手,那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这出戏的创作历程?”

那位在龙城名气不弱主工小生的王老板,在京胡大师胡一琴老先生刚刚说完,便再次次找到说话的空隙忽然拔高了几分音量看向程小楼淡笑着问道。

程小楼说这出戏是由他带到这个世界,其他人自然而然就理解成了是他创作。

那位王老板这个问题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考官席上另外几位京剧大师也都齐齐朝他看来,似乎也都想听听他到底会怎么说。

能坐在考官席上的人可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他们对京剧艺术的造诣之高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虽说是第一次听到《梨花颂》,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这出戏的鉴赏和判断。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和刁难,饶是程小楼的心性已经足够沉稳,这一刻还是难免升起了一丝不悦和怒气。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位工小生的王老板,然后才说道:“刚才好像有一位主考老师说《梨花颂》这出戏加入了流行音乐的元素,事实上确实如此,这出戏唱腔设计以京剧二黄调式为主调,融入了现代音乐元素,严格来说它既是戏也是歌,所以我将这种形式的作品称之为京歌,京歌是对现代歌曲的充实与丰富,也是对京剧的改良与创新。”

“《梨花颂》这首作品,就是为了探索京剧艺术发展的其他可能性。不知道诸位主考老师和在座的同学有没有发现,近些年随着电影、电视剧、综艺选秀、流行歌曲等视听艺术形式的快速发展,京剧受到的冲击越来越大,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始终墨守成规,吃老祖宗留下来的老本,或许不出十年,京剧恐怕就只会空有国粹之名,实际上却成为鲜有人问津的古董了。”

程小楼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京剧从盛极一时到无人问津的惨境,在他前世所在的中国已经确确实实发生过了。

等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定这门艺术在盛极而衰之下连传承都会断绝也犹未可知!

089 唐皇与贵妃

“真是不知所谓!京剧艺术从诞生那一天到现在已经传承了数百年,如今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已然成为了华国第一国粹,你居然说不出十年京剧就会沦为鲜有人问津的老古董?”

那位姓王的年轻小生名角儿当即就冷笑着大声反驳呵斥,丝毫没有因为程小楼展示了《梨花颂》这么一出质量极高的原创剧目,而给他留半分面子。

“小朋友,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你觉得合适吗?”

那名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矮个子青年也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道。

“呵呵,那两位老师就当我是在危言耸听吧。”

程小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径直坐了下去,也懒得再为这种事争论。

他心里很清楚,抱着这两位年轻大角儿那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个世界的京剧艺术尚未经历过前世地球的没落与低迷,他们很难想象那种从神坛跌落凡尘是怎样的光景。

“各位老师,是不是先给程小楼同学打分?”

退到角落那位临时客串主持人的青年,深深看了程小楼一眼,适时插话恭敬的提醒道。

“打分的事先不急,不管这位同为对京剧艺术未来的思考和担忧是危言耸听,还是他多虑了。但他刚才唱的那出《梨花颂》确实是一出难得的好戏。”

“程同学,你刚才提出的京歌这一说法很有意思。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你创作这出戏时的内心想法,我指的是关于这出戏本身的故事构思。”

沈一书不慌不忙的摆摆手,抬头看向坐在后排的程小楼再次问道。

听到他再次提起这个问题,其他几位梨园大家也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看了过来。

已经坐回椅子上的程小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又老老实实的站起来恭声回道:“《梨花颂》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异世皇朝,皇帝和贵妃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

“在浩瀚的茫茫宇宙中,有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在地球上有一个古老的国度,它的名字叫中国。在中国的悠久漫长历史中,有一个朝代叫做唐朝,唐玄宗李隆基也是中国的梨园始祖,他有一位妃子名为杨玉环。杨贵妃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唐明皇文治武功,还能唱戏司鼓。杨玉环被玄宗册封为贵妃统领后宫。杨贵妃色艺倾国,深受宠爱,得玄宗赐浴后,两人到长生殿乞巧盟誓,共誓君妃情笃、永世和谐,唐皇与贵妃朝夕相伴,半刻都不舍分离,渐渐连早朝都不想上了。唐朝的天下传到玄宗李隆基手中正值巅峰鼎盛,本以为偌大的帝国已经可以良性运转,唐皇便已无心国事,谁知遂叛乱四起。王公大臣们将所有罪祸的源头都归咎于贵妃身上,认为是她魅惑了唐皇,使其无心国事,才使得唐朝天下危如累卵,因此纷纷请命处死贵妃,然后才合群策之力挽救唐朝天下。”

“为了挽救唐皇的命运,贵妃挺身而出毅然就死,做了那场叛乱的替罪羊。后战乱既平,移师回銮,池苑依旧,物是人非,玄宗昼夜思念,广求方士搜寻玉环魂魄,果得玉环于海上仙山与玉环梦中相会。贵妃的一生如此短暂一生只爱唐皇,可叹唐皇也是痴情之人。奈何红颜薄命,天不随人愿,最终徒留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程小楼将杨贵妃和唐玄宗李隆基之间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娓娓道来,故事讲完,在场很多考生都听得连连叹气,几名感性的女生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贵妃太可怜了,她明知道自己只是皇权之下的牺牲品,却还是甘愿为爱人的江山去死,她得有多爱那位唐皇啊。”

“我觉得那位唐皇也挺可怜的,连自己的爱妃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公大臣将她逼死,我猜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也已经死了。”

“我怎么觉得《梨花颂》只是这个故事的其中一折,如果把整个故事创作出来,必然是一出名垂千古的巅峰大戏!”

众多考生纷纷低声讨论起来,有人为贵妃伤心,也有人为唐皇感到憋屈,还有少数脑子转的够快的人则是看出了这个故事的未完待续。

但不管他们对戏中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作何感想,这一刻再没有人怀疑《梨花颂》是出自他人之手了。

如果这出戏不是程小楼创作的,他怎么可能张口就能说出那般凄美婉转的皇帝与妃子的爱情故事?

而且,这出戏的时代背景根本就不在华国所在的世界。

地球、中国、唐朝

这些陌生的词汇更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耳中,程小楼在描述世界背景时虽只是寥寥数语,但他那肯定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就好像亲自去过那个世界一般。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故事构思的非常精巧,结构严谨,词曲典雅,意境深渊,回味悠长,感人肺腑,唱词也具有很高的文学品位,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程同学。”

始终不苟言笑的沈一书老爷子笑着给予了程小楼很高的评价,就在他暗暗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该给自己打分了的时候,沈一书忽然话锋一转又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师,您请问。”

面对这位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别说对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就是有十个问题,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应着。

且不说沈一书跺跺脚整个梨园行都要颤上三颤的身份,单单是他为京剧艺术的发展和传承奉献了自己一生的这一点,就值得尊敬。

“我想听你说一说,你脑子里那个同样有京剧这门艺术存在的中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哈?!”

沈一书这个问题不仅让程小楼脑子一懵,其他主考官和底下坐着的那些考生也都瞬间没转过弯来。

谁都没想到他一位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梨园前辈,居然会问出这么一个显得有些幼稚,有些任性,有些顽皮的问题。

一个脑子里凭空想象出来的世界,难道还真指望程小楼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呀。

090 对京剧艺术的思考与规划

“中国在我脑子里是地球四大文明古国之一,那是一个非常古老非常生神奇的国度,自夏、商、周开始,一共经历了二十四个朝代,唐朝是继隋朝之后的大一统王朝,共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因皇室姓李,故又称为李唐,是后世公认的中国强盛王朝之一。中国梨园界的始祖唐玄宗李隆基,便是李唐盛世第八任皇帝。发展到后世,中国跟我们所处的世界一样,同样有飞机火车,有电视网络,不过曾经盛极一时的京剧,已然跌落神坛,凋零到了险些断了传承的地步。”

程小楼慎重的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着重介绍了唐玄宗李隆基这位梨园始祖相关的历史。

“地球中国的京剧之所以会迅速凋零,便是受到了电视剧、电影、流行歌曲、网络游戏、网络直播、网络小说等新兴娱乐方式的冲击。”

话锋一转,他又一下子将话题拉回到了刚才对京剧艺术发展与传承的思考与担忧。

“总之,地球的中国跟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惊人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那个世界的京剧已经从国粹变成了鲜有人问津的一个文化符号,而我们所处世界的京剧,正处于逐渐跌落的途中。”

程小楼忽然将声音拔高了两分,将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就好像他已经亲眼见到了华国京剧跌落神坛的整个过程一般。

“嘶真有这么严重么,我怎么没什么感觉啊。”

“这几年电影和电视剧的发展似乎的确迅猛了很多啊,我身边很多朋友以前都喜欢往戏园子里跑,现在似乎去电影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上个星期才跟女朋友去电影院看了新上映的《疯狂的小狼狗》。”

程小楼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华国京剧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假以时日甚至有可能会断了传承,而且他的观点极为尖锐,这也让在场一些参加特招考试的年轻考生开始了思考和反思。

顺着他的思路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多人都惊讶的发现这几年新上映的电影越来越多,电视剧的制作也越来越精良,越来越用心,那些歌手时不时的也会到处开演唱会,网络直播和网络小说也逐渐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除了京剧之外的其他娱乐方式,在场这些吃梨园行这碗饭的伶人也时常会尝试。

特别是在座的一些女生,开始追电视剧的人并不是一个两个。

很多人都猛然发现,特别是最近这两年去戏园子瞧戏的年轻人似乎越来越少,戏迷大多是二十五岁以上的人。

二十岁到二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戏迷估计能占到百分之十就不错了,至于二十岁以下的戏迷,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越是往深了去想,众人的脸色就越发凝重。

那些戏园子的上座率虽然还看不出有太明显的下滑,梨园行的顶尖大角儿知名度仍然超过那些影视明星。

可继续照这么发展下去,三年以后会如何,五年之后又会是怎样,十年后将是怎样的光景?

深入想下去的一些人忽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再不敢接着往下想。

连台下这些考生都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考官席上的梨园大家们自然也能想到。

这种情况平时在没人提起的时候,或许不会有人去在意,更不会有人去往深了想,但今日程小楼多次慎重的提出来,还用异世界的中国京剧发展历程作为佐证冲击,确实已经震动了不少人。

“程同学,既然你多次提及京剧艺术已经危如累卵,那么在你看来该如何挽救呢?”

坐在戏台右侧考官席最角落的徐一舟忽然脸色凝重的看着他问道。

“来了!”

程小楼心里一喜,整个人的精神都是为之一震。他旁征博引的铺垫了这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刻。

“在我看来,京剧这门传承了近千年的艺术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巅峰。但从反方向来说却并非是一件好事,所谓盛极必衰便是如此。更何况当下是一个百花争艳的时代,随着科技的日益进步,能够丰富人们生活的娱乐方式越来越多,几乎每一年都有新的视听艺术形式诞生,影视、歌曲、游戏等已经发展日趋成熟的娱乐方式越来越受到大众的喜爱。”

“所以,我认为要想让京剧艺术重新焕发第二春,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唯一办法,就是创新!”

程小楼将腰杆挺的笔直,虽穿着锦绣牡丹戏服,扮相雍容华贵,这一刻却迸发出一股利剑出鞘的锐气。

“如何创新?”

他话音刚落,沈派青衣当代掌舵人沈一书随即再次问道。

“京剧本就是一门博众家之长的曲艺艺术,当初它可以在吸收融合了众多戏曲的基础上,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诞生,现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焕发出第二春!”

程小楼没有丝毫停顿的立即接道,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已经来回琢磨了何止百十次。

“如何融合,如何去其糟泊取其精华?”

另一位他叫不出名字的主考官也拿着笔紧接着问道。

“融合电影、实景演出、国外的歌剧某些手法和思想,辅以戏台虚拟造景的高科技,以京剧为核心进行二次创作。也可以尝试将京剧和流行歌曲结合,创作像《梨花颂》这样的京歌,还可以拍摄京剧题材的电影,类似于美利坚合众国的歌舞电影《歌舞青春》那般”

太细的东西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程小楼只能提一下自己的大概思路。

可就是这短短一席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陷入了沉思与震惊之中。

无论是考官席上的那些梨园大家,还是台下的众多年轻考生,都在认真咀嚼和思考着他刚才那番话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

程小楼提出的那三种京剧未来创新发展的方向,虽然听起来简单,却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或者压根就没有去想的东西。

091 成了角儿才有话语权(求收藏,求推荐)

程小楼站在皇家京剧大学艺术大楼门口,微微有些失落的回头看了一眼陆陆续续走出的考生和那栋艺术大楼,苦涩的勾了勾唇角,用力呼出一口长气。

原本当他在小剧院里当众兴致勃勃的把自己对京剧艺术的思考和设想抛出来,以为会引起那十位主考官和众多考生的重视和反思,谁曾想一些人确实也有所反思,但重视程度却根本不够。

十位主考官也对他京剧创新这种说法持有不同看法,最终他那出《梨花颂》哪怕惊艳了在场所有人,可拿到的分数也不过刚刚90分,就比那名女老生徐青多1分罢了。

这个成绩如果是其他考生拿到,或许早就已经欣喜若狂了,可程小楼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个分数加上前两轮基本功和笔试的综合成绩,他最后的总成绩也才刚刚排在第十二名,以最后一名的成绩险之又险的通过了这次特招。

“出来了!”

一直等在考场门口的段蓝泉等人,一见到程小楼出来就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考得怎么样,是不是将那些主考官和其他考生震的目瞪口呆?”

“哈哈,这还用问么,也不看看咱们的程小楼程老板是谁,应付一次区区特招考试还不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小楼,通过皇家京剧的特招考试了吧?”

一见到程小楼,段蓝泉、潘玉和玉里红就忍不住赶紧问道。

“勉强算是过了吧,综合成绩排名十二。”

程小楼苦涩的笑了笑,兴致明显不高。

“才十二名?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一批参加特招考试的人全都是绝世天才么!”

段蓝泉三人同时一呆,十二名这个成绩显然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在他们想来,以程小楼的天赋才情和堪称风华绝代的扮相,这次又特意准备了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京歌《梨花颂》,就算因为前两轮的成绩稍稍有所欠缺,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入皇家京剧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提出的对京剧艺术创新的理念,一些考官似乎很排斥。最后一名就最后一名吧,怎么着也是过了。终究还是人微言轻啊,或许等我在梨园界有了一定的名气和地位,说的话才会真正有人听吧。走吧,现在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可不能闲着!”

程小楼眸中闪过一抹精芒和倔强,提着裙摆便大步离开。

段蓝泉和玉里红三人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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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这三天程小楼一刻也没闲着,通过已经进入一家京剧文化发展传媒公司实习的潘玉牵线搭桥,他重新找人精心录制了《梨花颂》和另外几出戏的伴奏,然后又租了个专业录音棚进行录制。

作品准备好之后,他又第一时间注册了原创版权。

七月初七的早上十点,程小楼坐在电脑前打开了一个名为梨园之声的京剧网站。

梨园之声是华国最大的京剧网站,占据了百分三十以上的市场份额。

几乎所有的角儿都会将自己的作品放到梨园之声上,一是做渠道宣传,二是做数字版权销售。

再红的角儿如果没有网络的版权作品销售,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的登台唱戏,一年又能直接面对多少戏迷,能赚到多少戏票分红?

那些角儿在成名之后,最赚钱的渠道永远都是代言、上节目、作品的数字版权销售这三样。

在所有收入当中,数字版权销售所占比重最少也在三成以上。

到那个时候在戏院登台唱戏的分红,相比之下所占的比重恐怕连一成都不到了,而且还累的半死。

毕竟华国的人口比程小楼前世所在的中国只多不少,戏迷的消费能力强大到令人发指,一些顶尖名角儿一出戏的数字版权都能卖到上千万。

梨园之声除了是那些当红名角儿的重要宣传渠道,和数字版权收入渠道,同时也是全国各地的梨园后起之秀想要一夜爆红的最佳选择。

“原本我还打算等进了皇家京剧好好沉淀一两年,再正式在华国梨园界亮相。既然我现在人微言轻,说的话也引起不了别人的重视,那就索性两条腿走路吧。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这么现实,有了足够的名气、地位,才有与之相匹配的话语权啊!”

程小楼拿起面前的优盘看了一眼,再不迟疑,立即根据网站的提示注册账号,完善了个人资料后,他又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大概等了十多分钟后台就显示审核通过。

接下来,他便开始上传提前录好的京歌《梨花颂》。

取名的时候他直接用了自己的本名,头像则是选取了前两天特意去拍的一组青衣装扮艺术照中最满意的一张。

等到作品上传完成后,程小楼又顺手在华国使用人数最多的博客网站上注册了一个账号,昵称、简介、头像这些都跟梨园之声上的完全一致。

“两块钱下载一次,不知等到晚上下载量会有多少,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估计一天能有百十次的下载量就不错了。”

做完这一切,程小楼不禁轻轻呼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选择这出《梨花颂》作为第一首作品上传到梨园之声上,也是他经过再三思考做出的决定。

既然要推行京剧艺术创新的思想和理念,在他看来第一首作品选择京歌《梨花颂》再合适不过。

至于后续有可能面临的质疑,甚至炮轰,他在选择这出戏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现在他反而不再担心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流言蜚语中。

成功上传了作品后,程小楼反而更担心自己这出戏在汪洋一般的网络世界里,会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水花。

尽管他对自己的扮相、唱腔、作品都非常自信,但架不住梨园之声上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京剧作品啊。

更何况他此时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在程小楼的预计中,《梨花颂》传到网上发酵传播一个多月,等到九月初开学的时候能溅起一小朵水花就足以达到他的预期了。

092 能让耳朵怀孕

“咦梨花颂,下载量0,一分钟前才刚刚上传,这出戏的名字取的倒还不错,程小楼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估计是新人新戏。冲着《梨花颂》这个名字,花两块钱也不亏。”

一名经常在梨园之声这个全国最大的京剧网站上听戏的戏迷,在程小楼刚把《梨花颂》传上去不到一分钟,他就刚好刷新刷到了。

花了两块钱下载试听后,那名戏迷一下子就被程小楼那雍容华贵的唱腔,和意境深渊、回味悠长、感人肺腑的唱词所吸引了。

短短三分多钟的《梨花颂》,愣是将那名戏迷听的如痴如醉,不可自拔。直到音乐停止,他才猛然惊为天人的回过神来。

“天籁之音,好戏,真是一出好戏!程小楼该不会是哪位梨园大家新注册的马甲吧,而且这出戏一定是出自某位大剧作家之手。”

那名戏迷震惊不已的又点了重新播放,连着循环听了三遍才意犹未尽的点了根烟,眼睛发亮的赶紧登录自己的京剧贴吧账号,把这出《梨花颂》分享过去写道:“惊现一出听完能让耳朵怀孕的好戏,不好听你来打我,保证不还手!”

这哥们不仅是一个中年老戏迷,更是一个资深老网虫,平时除了工作和陪老婆孩子,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泡在网上。

他上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一边听戏一边水贴吧和水聊天群,这条帖子发出去不到半支烟的功夫,下面的回复已经已经超过了十条。

“先吃了你这一波安利,污了我耳朵看我不来顺着网线过来打死你!”

“梨花颂,听名字就透着一股子诗情画意的味道,一会儿去试试。”

“头像该不会是本人吧,这也太美了。”

“还真是,你不说我居然都没注意看头像。”

帖子后面的回复越来越多,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后再次回道:“要是觉得好听记得给我发红包,哈哈。”

快速回了条帖子后,他抖了抖烟灰又进入千人戏迷聊天群准备把这出《梨花颂》再安利给群友们。

刚点开群看到有人在群里抱怨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好听的新戏啊,我都戏慌一周多了。”

“谁说不是,梨园之声那些新戏排行榜上的戏质量越来越低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肯定是刷钱了。”

“氪金不是常事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华国这么多伶人,不氪金怎么把新戏顶到榜单上去?”

“哎,感觉现在梨园行的水是越来越深了,踏踏实实好好唱戏的伶人是越来越少了。”

看到这里,重新把烟叼在唇间的这名戏迷得意的笑了笑,对着键盘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全体成员道:“刚刚无意中发现一出新戏,已经循环播放三遍了,这绝对是一出能让人耳朵怀孕的好戏,喜欢的不给我发个红包你对得起谁?!”

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他又第一时间将梨花颂的连接分享到了群里。

“哟呵,隔壁老王又去梨园之声扒戏啦,这次如果再像上次推荐的戏那么难听,当心我捶死你。”

“锤死你1”

“捶死你2”

“捶死你3”

这会儿正是快临近中午下班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坐等下班吃午饭呢,群里的活跃度比平时要高很多。

‘锤死你’很快就从1变成了66,并且还在不停的继续往下加。

直到他手上这支烟抽完,才有群友忽然在群里发了一连串惊恐至极的表情,结束已经到了‘捶死你159’的攀升。

发了一连串惊恐表情的那位群友又接着在群里@隔壁老王说道:“恐怖如斯啊!我刚花了两块大洋去下载试听了你安利的《梨花颂》,老王你就是这个骗子!”

“怎么了,莫非被强了耳朵?”

“我去,不是吧,我钱都给了,正在下载中!”

“老王,你除了绿你隔壁老张,你丫还能干点啥,我不管,必须赔我的辣条钱!”

那个群里最先下载试听《梨花颂》的群友这条消息一发出来,网名叫做‘隔壁老王’的那名戏迷就被连番轰炸了。

“咳咳咳我还没说完呢,你们激动个啥,不是不好听,而是实在太好听了。@隔壁老王,这叫听了会让耳朵怀孕吗,这叫听了能直接让耳朵生双胞胎好不好!”

就在老王正噼里啪啦敲出一段字准备怼回去的时候,刚才说他是骗子的那名网友又发了条消息出来,并且直接在群里给他发了个单人红包,他这才悻悻的把敲出来的一百多个字又给删了。

“真的假的,有没有那么夸张哦,已经下载,马上试听!”

“不得了,唱腔如天籁一般,好听到爆啊。”

“已开启循环模式,好久没听到这么好听的戏了,老王出来拿红包。”

“这么好听的戏不分享出去都对不起自己!”

这个千人戏迷聊天群里画风突转,小红包更是满天飞,全都是那些戏迷发出来感谢‘隔壁老王’的。

让老王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会儿他戳群里的红包都戳了两百多块钱。

不光群里炸开了锅,贴吧那边对程小楼的这出《梨花颂》也是好评如潮,很多听了这出戏的戏迷都忍不住在朋友圈、聊天群、贴吧、论坛到处分享。

而且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因为梨园之声这个国内最大的京剧网站为了鼓励新人新戏,对每一个第一次在网站上传作品的伶人,以及每一出原创新戏都会有五分钟的展示时间。

五分钟听起来很短,推荐展示的位置也很偏很靠后,但运气好的话在这五分钟里或许也会有几十上百个点击。

至于点击进去的人会不会在试听了前面三分之一后付费下载,那就全看作品质量了。

程小楼将《梨花颂》成功上传后就关电脑下楼吃饭去了,下午他还得去潘玉实习的公司一趟呢。

潘玉实习的京剧文化传媒公司最近刚好在排一出花大价钱买来的新戏,公司和那位好不容易请来的压轴大角儿都想找一个新面孔男旦跨刀搭戏,这几天正四处物色人选。

潘玉得知这一消息后便极力向公司推荐了程小楼,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才好不容易替他争取到了一个试戏的机会。

093 男旦

龙城京剧艺术文化产业园。

“文化产业园11栋,应该就是这里了。”

程小楼按照潘玉发给他的定位,一点四十多就已经到了东区文化产业园11栋楼下。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小独栋别墅,门口竖着一块两米多高的创意招牌,上面打着烟云京梦京剧文化传媒公司,logo采用了京剧脸谱素材,很有设计感。

到了烟云京梦公司楼下,程小楼才发现潘玉实习的这家公司看起来实力确实不弱,在东区文化产业园里有一整栋四层别墅作为办公室,寻常的小公司可没有这种实力。

“六哥,我到你们公司楼下了,好,那我在门口等你。”

他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确认找对了地方便掏出手机给潘玉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完不到三分钟,挂着工作牌的潘玉就顶着脑门上那让人惊艳的脸谱纹身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另外几个来约好过来试戏的男旦都到了,就差你了,先去前台登个记咱们就直接去排练厅。”

潘玉招呼了程小楼一声,就直接带他到前台做了个登记,然后便拉着他上了三楼。

“趁着这个功夫我先简单跟你说一下情况,我们公司虽然在整个龙城的京剧文化公司当中算不了什么,但公司老板是个很有魄力,在梨园行当里和传媒口子人脉都很广,到处都能说的上话的人。这次公司花重金向龙城一位很有名气的大剧作家邀了一出大戏”

潘玉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像机关枪一样快速向程小楼介绍情况。

据他所说,烟云京梦公司这次光邀戏就砸了600万进去,为了这出戏废了很大劲好不容易才请来了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的孔立夫孔老板担纲唱大轴。

这位孔老板在龙城的梨园行里名声很响,无论是扮相、身材、唱腔都极为不俗,戏迷无数。去年他一出《白衣探花》在梨园之声的下载量就达到了恐怖的900多万人次,今年那出戏的下载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200万,一直稳稳的霸在新晋名角榜的前十位。

孔立夫去年也正是凭借那出《白衣探花》斩获多个奖项,被多家专业媒体誉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

潘玉没有提他们公司请孔立夫花了多少钱,但据程小楼估计他的彩钱最少也在七八万,或许还有其他分红也不一定。

因为仅仅这出新戏的版权费就砸了600万,给孔立夫的绝对不会低于这个价格。

对于梨园之声他这两天也认真了解过,通常情况一首作品的数字版权下载价格都在2块,那些红遍大江南北的角儿定价可能要稍微高点,但一般也不会超过5块,大都在2块到4块之间。

就算按照2块钱下载一次来算,孔立夫那出《白衣探花》光是数字版权这一块就收入了2400万,抛开网站的抽成和交税,他最少也能到手1000万。

快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饶是以程小楼的心性,也不禁微微有些咋舌,梨园行那些当红名角儿的收入着实恐怕,丝毫不比他前世所在的地球那些明星赚的少。

“小楼,以你的条件选上的机会非常大,只要能够跟孔立夫搭戏合作了这出戏,说不定你就能在龙城乃至整个华国梨园界一炮而红。凭你的扮相和唱腔,到时候风头盖过孔立夫都不是没有可能!”

快到三楼排练厅的时候,潘玉又再次小声在他耳边叮嘱道。

“所以一会儿你千万不要藏拙,使出真本事来好好震一震那帮家伙,你要是真的能顺利入选,那六哥我在公司也能挺直腰杆走路了。对了,这次来试戏的加你一共有七个人,由于公司老板和孔立夫的要求,另外六个也都是男旦,有一个叫月凤的和另一个叫雪梨的你要稍微注意一点,这两人虽然年龄不大,都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他们在圈子里已经混了好几年,也算小有名气。另外几个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各方面条件也都一般,你完全能碾压他们。”

程小楼生旦双绝,在净行上的造诣也极为不俗。在这三个行当中如果非要让他自评出一个最强的行当,那他绝对会说旦行。

“六哥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争取拿到这个角色。”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跟在潘玉身后大步走进了排练厅。

他们两人刚一进去,另外几个已经先到了的男旦就同时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当他们看到跟在挂着工作牌的潘玉身后的程小楼时,所有人的瞳孔都微微缩了缩人,全都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哟~~~好大的角儿呀,竟然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一名眉清目秀,穿着一件浅粉色长衫,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描眉涂唇的青年双手环在胸前,斜眼一挑阴阳怪气的冷笑道。

他的声音偏阴柔,听起来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月凤,旁边那个穿白衬衣,脖子上搭着一条蓝色围巾的就是雪梨。”

潘玉嘴唇微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介绍道。

程小楼淡淡的看了穿浅粉色长衫的月凤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潘玉一走,整个排练厅里就只剩下了程小楼他们七个来试戏的男旦。

不着痕迹的暗中观察了一圈另外六人,他发现确实如潘玉所说那般,无论是身材、长相还是气质,一身浅粉长衫的月凤和穿了件白衬衣的雪梨都是几人中最出色的。

至于戏唱的怎么样,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在他想来这两人能在龙城梨园界闯出一定的名气,必然还是有过人之处。

另外四人其实外形条件看着也都不错,想必潘玉所在的这家烟云京梦京剧文化公司在选角儿的时候,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旦行逐渐成了女性伶人的天下,男旦已经越来越少。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但凡能够跻身于国家级行列的男性旦角儿,受欢迎程度反而要超过很多女旦。

在程小楼想来潘玉他们公司和孔立夫点名要找男旦配戏,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094 耍大牌

潘玉出去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再次跟着一名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长的干干净净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诸位老板,我是烟云京梦的艺术总监林晓生,首先,我代表烟云京梦和孔立夫孔老板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试戏。”

自称林晓生的干净中年男子拿着文件夹刚进排练厅,就客客气气的冲程小楼等人微微欠身致意道。

“林总监客气了,能有幸来贵公司试戏是我们的荣幸。”

“林总您客气。”

两名站在角落,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男旦赶忙客气的向林晓生回礼。

程小楼和旁边几人也都客气的微笑还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艺术总监?你有拍板的权利么?”

身穿浅粉色长衫的月凤微仰着下巴,拿眼角看了林晓生一眼淡淡的问道。

站在程小楼不远处的雪梨态度虽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客气,也微微颔首致意回应了林晓生一下。

“我只负责初试,然后将诸位当中表现最优秀的三人推荐上去,最终决定让谁跟孔老板搭戏,那得他和我们老板亲自决定。”

林晓生看着月凤歉意的一笑,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确实没有最终拍板的权利。

“敢问您也是我们梨园行的角儿么,工生旦净丑中的哪一行?”

月凤将双手环在胸前,靠在把杆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之色问道。

“让您失望了,我并没有系统的学过戏。”

林晓生沉默了一瞬,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几分。

“没学过戏那就是外行咯?一个外行居然也能当艺术总监,啧啧啧没学过戏,你确定能听得懂我们唱的什么,你确定能分得出戏的好坏?”

月凤娇滴滴的掐着兰花指冷笑着横了林晓生一眼,下面那番话说的越发不客气。

“这位总监先生,你以为我很闲么,龙城的三春、四喜戏院邀我登台我都推了,就是为了来给孔立夫孔老板试戏!你一个连最终决定权都没有的外行来主持试戏,这不是瞎耽误功夫么?”

耍大牌啊这是!

在他一张嘴,程小楼就听明白了,感情这位名气不大,架子却不小,显然是没把那位林总监放在眼里呀。

月凤耍大牌这种行为程小楼是真心理解不了,在他印象中,梨园中人大多数伶人都很谦逊有礼,特别是成了角儿以后,通常会更加低调谦逊。

况且,此时站在这儿的男旦谁不知道今天争的是给孔立夫搭戏的机会,除非他脑子秀逗了,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人家公司的艺术总监摆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必您就是月凤月老板吧。既然您觉得耽误了时间,要不您就先回去?”

林晓生嘴角仍然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但说出的话却是再不像刚才那般客气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那个谁,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月凤先是一呆,下一刻那张涂了胭脂水粉的俊脸瞬间就冷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晓生身后的潘玉尖声嚷道。

“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和孔老板要三点才过来。”

潘玉习惯性的摸了摸光头上的脸谱纹身,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他早就听说这位月凤月老板名气不大,平时却非常喜欢摆谱,不管走到哪儿都端着角儿的架子。

“白痴,你就作吧你,最好是自己退出,这样小楼还少一个竞争对手呢。”

潘玉故意作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姿态,站在总监林晓生身后用蔑视的眼神继续挑逗他,巴不得将他现在就气走呢。

“真是好的很呐!”

月凤被林晓生和潘玉气的直哆嗦,娇怒的用兰花指点了点两人就掏出手机往旁边走了两步开始打电话。

“立夫,人家已经到那个什么烟云公司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嘛,你要是再不过来人家就要被他们那个什么总监给赶出去了,嗯啦,好的呀,那我等你哦,拜拜。”

他这一通电话听的程小楼鸡皮疙瘩直冒,那娇滴滴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跟男朋友撒娇的劲儿,差点没把他给恶心吐了。

“姓林的,一会儿立夫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哼!”

打完电话的月凤顿时骄傲的就跟一只母孔雀似的,特别是他最后那一声“哼”,直接听得程小楼冷不丁的一哆嗦。

“难怪敢这么摆谱,原来他跟那位孔老板早就认识,听他刚才打电话那娇滴滴的撒娇劲儿,看起来两人似乎还挺熟。”

程小楼心思一动,抬头不着痕迹的看向林晓生身后的潘玉。

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潘玉只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提前也并不知道月凤跟孔立夫还有这层私交。

月凤才把电话挂了十多秒,林晓生突然眉头一皱,掏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又饶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月凤,迟疑了一下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才按下接听键。

程小楼只听到他在电话接通后恭敬的说了几声好,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林晓生打完电话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的冲潘玉说道:“你带这位月老板去贵宾室休息,一定要好好招待,知道了吗?”

“好的总监,那试戏”

潘玉答应一声,看了月凤一眼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月老板这样的角儿不需要试戏,直接进入下一轮的复试!”

林晓生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将‘角儿’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好的。”

“月老板,您这边请。”

潘玉答应一声,又抬眼看向将双臂抱在胸前下巴高高扬着的月凤,故意做出一副点头哈腰的姿态说道。

“哼~~!”

月凤一扭头一跺脚,一脸得意的冷哼着瞪了林晓生一眼,愣是把脚下的一双平底鞋踩出了高跟鞋的气势。

“你们谁还想打电话的,现在就打,只要我们公司老板或者孔立夫孔老板打电话通知我,那他也可以直接进行最终复试。”

月凤跟着潘玉离开后,林晓生翻开文件夹提笔刷刷刷写了两行字又啪的一下合上,然后才面无表情的抬眼依次扫过程小楼等人大声说道。

095 许仙版《白蛇传》

“既然没有人再打电话找关系走后门耍大牌,那试戏这就开始吧。”

林晓生转了一下手上的中性笔,转身朝外面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一名衣着干练的年轻女孩快步跑进来打开墙上的屏幕,将一段戏谱放了上去。

同时,她还把音响打开,开始循环播放一段提前准备好的新戏伴奏。

“屏幕上的戏谱和诸位现在听到的这一小段伴奏,正是我们公司请来孔老板唱大轴那出新戏的选段,你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背诵戏词,揣摩角色,和伴奏,二十分钟之后,试戏正式开始。”

林晓生说完这番话便直接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几名男旦在排练厅里面面相觑。

“只有二十分钟就要背诵戏词,揣摩角色,还要和伴奏,这时间也太紧了吧。”

林晓生前脚一走,排练厅就有人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程小楼没去管其他人,一声不吭的独自走到角落里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戏谱默记揣摩,一边听着伴奏找感觉。

那位同样长的眉清目秀,个子不高,穿着白衬衣的雪梨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默戏的程小楼一眼,也快速收敛心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屏幕上的戏谱和伴奏上。

其他几人也都不傻,抱怨归抱怨,但也都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浪费一分一秒。

戏谱和伴奏都给出来了,一会儿试戏具体是试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听着伴奏默了两遍戏词的程小楼越听越觉得这出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感觉这出戏的唱词、风格都好像在哪儿见过。

“蛇女,雄黄,书生”

“难怪总觉得这么熟悉,这唱的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白蛇传》么?!”

程小楼微微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通过这一段戏词归纳了三个关键词后,一下子想到了前世地球那出堪称经典的《白蛇传》。

虽然他还没看到整出戏的戏谱,但这一选段的内容跟《白蛇传》当中最高潮的那折《断桥》何其相似啊。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出戏的作者却是将戏里类似于许仙的角色写成了主角,同时这出戏在剧情设置的张驰度、段落结构、戏词的艺术性和文学性,以及在伴奏的处理上,跟《白蛇传》相比也要稍逊一筹。

而且在程小楼看来,像这种发生在人跟妖,或者人跟鬼之间的爱情故事,往往将妖或者鬼作为主角,故事才会更加精彩曲折。

比如前世地球的《白蛇传》、《聊斋志异》等作品,都是将女鬼精怪刻画成主角。

“果然不能小觑天下人啊,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写出许仙版的《白蛇传》,难怪六哥他们公司肯花600万买下这出戏的版权呢。”

程小楼心思急转,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如果这出许仙版《白蛇传》排演出来面向市场,以后他如果再想把前世地球喻户晓的四大民间爱情之一的《白蛇传》带过来,很有可能就会被冠上一个抄袭的恶名。

可要是因为这出戏就让那出经典的《白蛇传》明珠蒙尘,程小楼又不甘心。

况且这出许仙版《白蛇传》跟他脑子里的正版比起来要逊色不少,最关键的是作者将这出戏写成了小生戏,这在程小楼看来很大程度上就已经斩断了它成为传世经典的可能性。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出戏改编成真正的《白蛇传》!”

程小楼越想越觉得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悸动,《白蛇传》是他早就决定要带到这个世界的经典戏曲,就这么舍弃了,他真的做不到。

为了京剧艺术本身,为了将这么好一出戏在这个世界上传承下去,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放弃《白蛇传》的版权,他认为都值得。

二十分钟的时间在默戏中转眼即逝,很多人都还沉浸在默记戏词和小声跟着合伴奏的时候,林晓生已经拿着手上的文件夹再次走了进来。

随手关掉墙上的显示屏和伴奏后,他抬眼扫了程小楼等人一眼淡淡的问道:“谁先来?”

程小楼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去处理眼前这出许仙版《白蛇传》,和他脑子里那出传世经典之间的事,这会儿显然还没什么心思顾得上试戏。

另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些没底。

二十分钟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就连有丰富戏台经验,在龙城梨园界小有名气的雪梨都还没吃透这一段戏,只是勉强记住了唱词,堪堪合得上伴奏罢了。

至于对戏中蛇女这个角色的理解和揣摩,显然也还差的很远。

“我先来吧。”

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雪梨先站出来说道。

“好,那就劳烦雪老板您先来。”

林晓生面带微笑的爽快答应一声,在对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的时候,他再次打开音响重头播放伴奏。

锣鼓点儿一起,雪梨便以最快速度进入角色,踩着伴奏略微有些生硬的开始唱了起来。

雪梨一亮嗓,将程小楼的思绪都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的唱腔清亮空灵,嗓音虽做不到程小楼那般干净,但乍一听还真会以为这就是女子的声音,只有认真去听,才会在某些开口音和尾音上听出男声特有的刚硬来。

不得不说雪梨能在龙城这座京剧圣都闯出如今这一番名气,确实有几分真本事。除了唱腔清亮空灵之外,他的眉眼、身段和举手投足间都抓住了旦角儿的精髓,哪怕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默这出新戏,他依然完整的将整折戏演绎出来。

尽管,在人物情绪和一些细节的处理上稍显生硬不足,但完成度总的来说已经能达到了水平线以上。

而且谁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站出来先唱的人最吃亏,有了这个缓冲时间,后面的人就有更多时间对比、揣摩、分析、默记,越到后面试戏就越占便宜。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雪梨的自信,以及他人品的闪光点。

096 惺惺相惜

在雪梨唱完之后,程小楼原本打算第二个上场试戏的,不过被另一个二十出头的男旦抢先了一步。

虽说多了两三分钟的默戏时间,又听雪梨唱过了一遍,但二十多分钟就要把一折戏啃下来时间还是太短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旦前半段唱的倒还像那么回事,后半段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连唱词都记不住。

轮到程小楼上场的时候,他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一气呵成来形容,节奏和唱词没有出一丁点差错,对蛇女这个角色的理解也明显要强出第一个试戏的雪梨一截。

有对比才有伤害,在程小楼上场之前,包括林晓生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雪梨的表现已经无可挑剔。

直到程小楼上场,众人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位最后到场有着一副生角儿身材,虽然长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一直表现得很低调,丝毫不显山露水的少年原来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这出戏果然还是没法跟前世的《白蛇传》相比啊。”

亲自跟着伴奏和了一遍后,程小楼越发感觉这出戏比不上前世的《白蛇传》,无论是唱词、故事情节、角色塑造,都弱了不止一筹。

有了程小楼和雪梨的珠玉在前,后面几名上场试戏的男旦越发显得逊色了,就连最基本的戏词、唱腔、伴奏,都不止一处出错。

待六人全部唱完之后,根本就不用林晓生宣布结果,另外四人自己就心服口服的向程小楼和雪梨抱拳祝贺。

几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彼此留下联系方式,林晓生就客气的安排工作人员将没通过试戏的另外四人送下了楼。

“雪老板,程老板,二位刚才的精彩表现真是让林某大开眼界,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位竟然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一折新戏演绎到这种程度,假以时日,两位必然能在梨园界声名鹊起,成为了不起的大角儿!”

安排人送走另外四名没有通过试戏的男旦后,林晓生一脸佩服的挑起大拇指冲程小楼和雪梨赞叹道。

“林总监过奖了,跟程老板比起来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程老板这么年轻在京剧艺术上就有这般造诣,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知程老板师从哪位梨园大家,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是刚到龙城不久还未正式登台吧,否则以您的天赋才情早已经声名在外了。”

雪梨谦虚的跟林晓生客气了一句,便转头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小楼说道。

他把自身姿态放的极低,连称谓都用上了敬语。

雪梨的这番谦虚表现,不禁让程小楼对他的感官又好了三分。

“雪老板您过谦了,小楼不过是从偏远小城初到龙城的无名小卒,也没拜过什么名师,只不过是在一个小戏班里混过几年而已,跟您比起来还差的远呢,以后还请雪老板多多关照才是。”

程小楼从来都是别人敬他一尺,他还别人一丈的性子。

面对雪梨的客气谦逊,他不仅没有端架子,反而把姿态放的更低。

“程老板真是了不起啊,出身偏远小城的小戏班,竟然能把戏唱到这般地步,这当中需要付出的辛酸和汗水肯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雪梨听到他说自己从小并无名师指点调教,一身本事都是跟着小戏班子练出来的,不禁对他更加佩服了。

程小楼刚才的那番表现虽不敢说惊才绝艳,但也是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不管是唱腔、眉眼、身段,还是角色的性格,在雪梨看来他都拿捏的恰到好处,这出戏就好像他已经唱了几十上百次了一般。

当然,雪梨其实并不知道这出关于蛇女和书生的新戏,很多地方跟程小楼前世唱过成百上千次的《白蛇传》都非常相似。

单从这一折来说,在故事情节、角色塑造、矛盾冲突等方面,两者的相似度达到了七成以上。

最大的不同,就是戏词和调式。

“二位老板就别再互相谦虚了,刚刚前台给我发消息说孔老板和我们公司的李总,还有这出戏的作者吴大家都已经到了,咱们直接去李总办公室吧。”

林晓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前台小妹刚发来的一条信息,抱歉的笑着开口适时打断了程小楼和雪梨之间的客套。

“对了,不管今天谁有幸被选上跟孔立夫孔老板搭戏,我现在都可以拍着胸脯跟二位老板保证,只要您二位有意向,我们公司非常愿意跟两位长期合作,酬劳方面绝对比那些戏院和其他公司只高不低。”

带着程小楼和雪梨去顶楼总经理办公室的路上,林晓生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们非常认真的诚恳说道。

“林总监的意思我明白,就算这次无缘跟孔老板搭戏,以后贵公司有合适的戏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雪梨感激的笑着点头表态道。

“多谢林总监关照,我也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跟贵公司合作。”

程小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虽说他和雪梨在试戏时的表现都不错,但架不住最开始一来就耍大牌的月凤跟孔立夫有那么深的私交啊。

更何况就算抛开这层关系不谈,蛇女的角色只有这一个,最终也只会有一个幸运儿能跟孔立夫搭戏。

而且谁也说不准那位这两年才晋升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的孔老板,和烟云京梦的李总以及这出戏的作者看不看得上他们。

万一他们觉得程小楼、雪梨和月凤都不适合呢?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林晓生显然也是突然想到了这几种结果,又非常满意雪梨和程小楼在刚才试戏中的表现,所以才提前向他们示好并抛出了橄榄枝。

烟云京梦这家公司有魄力拿下六百万的戏本版权,还能请来孔立夫这样的角儿唱大轴,这也变相展示出了他们的实力。

能够跟这样一家京剧文化传媒公司搭上线,并建立一个相对良好的关系,这对目前的程小楼来说无疑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更何况,他对林晓生这个人的印象其实也还不错。

097 孔立夫

当程小楼和雪梨跟在林晓生身后来到四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四个人。

一进门口程小楼就看见月凤正坐在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国字脸青年身边巧笑倩兮的正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旁边的真皮沙发上还坐着一名身穿黑色长衫,上唇留着一撇厚厚胡须,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西装笔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的男人。

光头上纹着脸谱纹身的潘玉正在给几人泡茶。

“李总,这两位就是通过第一轮试戏的雪梨雪老板和程小楼程老板。”

林晓生敲门进来,先是微微冲孔立夫和正襟危坐,留着一撇厚重胡须的剧作大家吴庸欠了欠身,然后才恭敬的朝西装笔挺的烟云京梦京剧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李君介绍道。

“来来来,雪老板,程老板,快请坐。”

李君抬眼认真的看了程小楼和雪梨一眼,立即就站起来带着儒雅的笑亲自招呼两人落座。

“李总您太客气了,在您和孔老板还有吴大家面前,小楼岂能当的起老板老板二字,您还是叫我小楼吧。”

程小楼不卑不亢的谦逊一笑,又分别向月凤旁边的孔立夫和剧作大家吴庸拱了拱手,然后才大大方方的落座。

在这几位梨园大佬面前,雪梨也把自身姿态放的很低,面带笑容的谦虚了两句才坐到程小楼旁边。

正充当小弟角色泡茶的潘玉不着痕迹的给了程小楼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继续一言不发的认真泡茶。

“立夫,你需要找男旦搭戏给人家打个电话就好了呀,你看看这来试戏的都是什么人呀,指不定都是些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单帮的野戏子呢。找这些人跟你搭戏,这不是故意拖你后腿么。”

程小楼和雪梨刚一坐下,翘着二郎腿坐在孔立夫旁边的月凤就掐着兰花指,一脸嫌弃的用眼角瞥了他们一眼娇滴滴的抱怨道。

“呵呵,李总和吴大家也有他们的考虑,吴大家这出新戏里的蛇女一角儿戏份很重,角色也不好拿捏把握,多找几个人来试试总归是没错的。”

孔立夫淡淡的笑了笑,虽说是在安慰月凤,但程小楼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从他的言外之意程小楼和雪梨都听出来,今天这场试戏应该是烟云京梦公司和剧作家吴庸的提议。

看孔立夫和月凤的亲密态度,或许这位去年才凭借一出《白衣探花》一举成名的孔老板,对这出新戏的蛇女一角的人选恐怕早已心有所属了。

“李总,吴大家,雪老板和程老板都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将拿出来试戏的那一折完整演绎了出来,无论是戏词、唱腔、伴奏,都一丝不差。雪老板在龙城梨园界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在很多大戏院都登过台,也跟诸如常慧生常老板这样的大角儿合作过;程小楼程老板年纪虽小,也刚来龙城不久,但据我所知他前几天刚通过了皇家京剧大学的特招考试呢。”

林晓生没去看月凤和孔立夫,只是适时大致介绍了一番程小楼和雪梨的情况。

当然,程小楼刚刚通过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的这件事,是潘玉向公司推荐他时特意提到过的。

要不是程小楼多次叮嘱暂时不要提起当初在绵山城的那些事,就凭他在隆中梨园峰会绵山预选赛上的惊艳表现,恐怕在这个办公室里就没人敢看轻他。

“二十分钟就把那一折戏都啃了下来,不错!”

吴庸诧异的看了雪梨和程小楼一眼,脸上不自觉的浮现了一抹喜色和欣赏。

作为这出戏的创作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用来试戏的这一折戏的难度,原本在他想来有人能在二十分钟啃下三分之二就不错了。

谁知程小楼和雪梨竟然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

“皇家京剧大学可是华国第一京剧大学,我听说每一年特招考试的通过率基本都在一两百比一,小楼能从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天才中杀出重围通过特招,真是不简单啊。”

李君听说程小楼居然已经通过了皇家京剧的特招,不禁认再次抬头定定的朝他看了几秒,显然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皇家京剧的特招确实很难考,通常情况下主持第三轮剧目展示的考官,不是国家级的梨园大师,就是在皇家任教的梨园名角儿。”

吴庸也点头赞同道,不禁又多看了他两眼。

坐在程小楼旁边的雪梨显然也没想到他通过特招考试考入了皇家京剧,心里对他越发敬佩了。

“每年从皇家京剧毕业的伶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吧,又有几个真的成了角儿?很多从名牌大学毕业的伶人,在三流戏院跨刀配戏都不一定有人要呢。”

月凤不屑的撇了撇嘴,语气中透着两分酸溜溜的鄙视。

“李总,吴大家,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先把合同和跟我搭戏的蛇女一角儿定下来再聊其他的如何?”

孔立夫浅浅抿了一口李君亲自斟的香茗,随手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大刀金马的坐直身体,低头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白金镶钻腕表笑了笑说道。

“孔老板说的对,光顾着喝茶聊天,差点儿把正事都给忘了。既然这位月月凤老板,还有雪老板以及小楼都在,照我看不如就请三位再唱一遍之前试戏的那一折,咱们正好都听听,看看谁最适合蛇女这个角色。”

“李总说的对,三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男旦,但这出戏里毕竟只有一个蛇女,所以我们也只能在优中取优,还望三位勿怪。”

李君话音刚落,吴庸也正色的出声附和道。

“李总,吴大家,我月凤的名气虽然不如立夫,但好歹也是龙城有名有姓的角儿,我的戏在梨园之声下载量更是早就过了百万,让我跟他们俩争角儿,这不是故意打我脸吗?”

“立夫,人家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过来试戏的”

月凤像是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程小楼和雪梨冷笑道,下一刻,他又瞬间换上了一副垂涎欲滴委屈至极的表情在孔立夫面前撒起娇来。

月凤这一秒变脸的绝技堪比程小楼前世的川剧变脸,看的他暗自咋舌不已。

098 狮子大开口

李君和吴庸的脸色同时变了变,显然都没想到这个浑身散发着娘炮气息的月凤竟然在他们面前都敢摆角儿的架子。

虽说这个月凤在龙城的男旦中确实有两分名气,梨园之声上累计下载量过百万,在他们眼里其实又算得了什么?

要不是看在孔立夫的面子上,恐怕李君早就撵人了。

“李总,试戏先不急,在这之前还是先谈谈分红比例吧。恕我直言,700万的彩钱加一成分红,实在低了点儿,想必你也知道,我光是那出《白衣探花》如今的下载量就超过了1200万。其实在你向我发出邀请之前,远华和另外两家大公司也一直在跟我接触,想请我去唱他们公司的新戏。”

孔立夫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了,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好整以暇的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开始静静品茗。

他一开口,月凤也不再委屈撒娇,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乖乖坐在旁边。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程小楼和雪梨这两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或许孔立夫之所以打电话让月凤来试戏,恐怕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一唱一和的抬高价码。

一出戏的数字版权下载量就超过1200万,孔立夫倒也确实有资本自抬身价。

“孔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李君沉吟片刻,抬眼看着他客气的说道。

“好,既然李总快言快语,那我也就直说了。说实话,吴大家这出戏我确实喜欢,所以我也就不说什么三成分红了,李总只要在再加一成,咱们今天就可以把合同签了,明天开始排戏。”

听李君这么一说,孔立夫眼睛一亮,立刻就把杯子重新放在了茶几上。

“这几天我也仔细研究了吴大家这出戏的戏本,至于蛇女这个角色,我个人以为还是要找个有丰富戏台经验,在梨园行有一定知名度的男旦来演。月凤月老板跟我是老相识了,之前也一起合作过很多次,再加上他的外形条件和唱腔,我认为他是适合蛇女这个角色的男旦之一。”

说到这里,这位孔老板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程小楼。

“他的个子太高,看着都快一米八了,如果跟我搭戏的话身高上就不适合。”

目光在程小楼身上停留了不过三秒,他又看向雪梨说道:“雪梨的戏我也听过,唱腔中雄音太重,无法表现出蛇女的温柔和娇媚。”

不得不说孔立夫能凭借一出《白衣探花》成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眼光还是非常毒辣的。无论是程小楼的身高,还是雪梨唱腔中略微过重的雄音,他都说到了点子上。

单从这两个方面来说,身高顶多只有一米六八,平时说话都娇滴滴雌音颇重的月凤确实更符合他的要求。

“两成红利”

李君皱了皱眉,沉吟着没有立即表态。

这么高的分红比例,几乎是一线名角儿的身价了。李君虽说一戏走红,也被媒体评为了龙城十大小生之一,但他毕竟是从去年才蹿红起来,就算跟与他齐名的另外九名小生相比也要弱了一筹,更别说跟那些真正的一线名角儿相比了。

以他如今的名气,顶破天也就介于一线和二线之间,而且如今的梨园行乃是旦角戏和老生戏的天下,小生戏和花脸戏则要逊色不少。

比如龙城十大老生排名最低的闻人峰,无论是身价还是名气也要强出龙城第一小生古漠。

当初李君之所以想请孔立夫来唱这出戏,一是因为他这两年的名气确实起来了,二是他的形象、年龄、唱腔相对来说最符合戏中角色。

但为了拿下这出戏,李君光是版权就砸出去了600万,再加上乐师、跨刀、戏院、服装、宣传等费用,或许1000万都打不住,这还不算唱孔立夫的700万彩钱。

一成红利几乎已经是李君能承受的极限了,如果给对方两成红利的话,那么这出戏就算唱红了也基本上没什么赚头。

除非,这出新戏一亮相就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现象级作品。

但那种可能性有多大,李君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在座几人一眼,心里暗暗一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一声,引起众人的注意后才非常自信的看着李君和吴庸说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把这出戏稍作修整,将它变成一出青衣戏或许会更出彩。据我所知,从古至今出现过了很多出这种人与妖鬼之戏,在创作的时候都习惯性把人作为戏中主角。如果把这出戏中的蛇女再进行美化、升华,让其以报千年之恩放弃得道飞升之机来到人间,跟戏中的凡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忌最后人妖殊途不得已分开,但蛇女哪怕被镇压,仍然一心向善,诚感动天,最终跟爱人重聚。”

“用整出戏去创造一段婉转曲折、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让蛇女作为整出戏的中线,或许更能让人耳目一新,也将开创梨园文化的一个先河。”

程小楼最后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如果将戏中的蛇女作为主角,自然就不需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请孔立夫来挑大梁了。

“将蛇女美化、升华,让其成为戏中的主角”

吴庸眼睛一亮,眸中瞬间闪过一抹精芒,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又顿时紧紧皱了起来。

李君和林晓生他们也都被程小楼突然提出的这个大胆想法吓了一跳,显然也被他刚刚这番话冲击的不轻。

颠倒整出戏的男女主角,硬生生将一出小生戏改成青衣戏,这谈何容易?!

“咯咯咯咯哟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剧作大家呀,口气还真不小,竟然连吴大家的戏都敢妄言大改!啧啧啧,你该不会是幻想着改成青衣戏之后,让你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野戏子唱主角儿吧?”

月凤像是突然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咯咯笑的花枝乱颤,笑过之后他便饶有兴致的盯着程小楼讥讽挑逗道。

099 我唱主角又有何不可?!

“我唱主角又有何不可?!”

程小楼双眸透亮,眼中闪烁着自信到了极点的光彩,不躲不避的就那般直勾勾的盯着月凤朗声回道。

整个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包括正在充当小弟角色泡茶的潘玉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弟。

剧作大家吴庸,烟云京梦的老板李君,还有孔立夫、林晓生等人同样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小楼,每个人都被他那句自信到了极点的话给惊呆了。

一个初到龙城甚至都还没正式登台亮相的少年,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当众跟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的孔立夫叫板,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惊掉一大堆人的下巴。

“咯咯咯咯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就凭你一个毛都没长齐,在龙城梨园界名不见经传的野戏子,也敢痴心妄想唱主角儿?小朋友,你真以为这是在你们村里某个土大户家唱堂会呢!”

月凤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程小楼呆呆的看了好几秒,忽然夸张至极的笑了起来。

“梨园行当里从来都靠的是真本事,谁规定名不见经传就不能唱主角儿。更何况,有名无名谁又有明确的定义?你有多少戏迷,那位孔老板又有多少戏迷?!”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程小楼说什么也要努力争取一番,哪怕为此得罪了孔立夫这样的角儿他也在所不惜。

至于月凤这样的跳梁小丑,他从来都没将其放在眼里。

“我和立夫有多少戏迷你随便在网上搜一下不就知道咯,戏迷不过百万,也好意思配称老板?”

月凤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懒洋洋的靠在真皮沙发上把玩着他那双纤细修长,保养的非常白嫩的双手冷笑着盯着程小楼嘲讽道。

他和孔立夫的戏光是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就分别超过了百万和千万这两道大关,戏迷有多少这个或许不太好说,不过花钱听他们戏的人确实不少。

数字版权下载量的数据非常直观,理论上来说有多人付费下载他们的戏码,就约等于他们有多少戏迷。

从这一点来说,孔立夫的戏迷就达到了恐怖的1200万,确实有自傲的资本。月凤以一名男旦的身份积攒下了百万戏迷,倒也有几分能耐。

“李总,吴大家,如果两位实在看不上我孔立夫这区区薄名,或则觉得我红利要的太多,大可以直说嘛,何必找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角色来恶心我?!”

孔立夫并没有表现的像月凤那般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也没有跟程小楼哪怕多磨一句嘴皮子,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阴沉着脸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李君和吴庸大声质问道。

他跟月凤想的不同,在他看来程小楼这么一个刚到龙城的少年,如果没人暗中授意的话,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他作对,更别说摆明想当众抢戏了。

在孔立夫看来,程小楼这个人物的出现,其实是李君故意安排的,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压他的价码。

至于程小楼提出的将这出戏改成蛇女为主角的青衣戏,刚才仔细一想之后,孔立夫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硬生生将一出小生戏改成青衣戏,就算吴庸真有那个能耐,也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改完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谁也说清不清楚,或许还不如原来的版本呢。

“孔老板这是说的哪儿话,您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真神,我怎么可能做出你说的那种事呢。”

吴庸皱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程小楼刚才提出的改戏当中,李君暗暗权衡了一番,态度却是显得有些暧昧。

“既然如此,那他是怎么回事?”

孔立夫阴沉着脸指着程小楼拔高了两分音调问道。

“他”

“李总,今天又冒出来了一个梨园天才,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签下来呀!”

李君转头看着程小楼刚说了一个字,一名二十七八岁,妆容精致,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女人踩着十几公分高的高跟鞋,风风火火的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米总监,没看到李总这儿有重要客人么,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林晓生见李君脸色不悦,被下属突然不敲门的冲进办公室打断谈话,孔立夫的脸色越发难看。

米雪儿只是歉意的向众人礼貌一笑,不管不顾的快步走到李君面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递过去兴奋说道:“李总,你以前不是说遇到刚冒头的好苗子一定要第一时间想办法签到咱们公司吗,你看看这个人,今天上午十点多才在梨园之声上注册的账号,就发布了一首新作品,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下载量就突破了100万!”

“而且这个下载量每分钟都在被刷新,网上的论坛、贴吧、聊天群、朋友圈到处都在疯狂转载,照这个传播速度扩散下去,或许他那出戏今天的下载量能破300万!”

说到这里,米雪儿已经兴奋的双眼冒星星了,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位突然在网络上爆红的梨园新人签到自己名下。

米雪儿跟林晓生都是烟云京梦的总监,只不过她是分管公司旗下所有伶人培训、挖掘新人以及演艺经纪的艺人总监,而林晓生是分管京剧艺术创作,同时兼管运营的艺术总监。

两人分工不同,属于平级关系。

烟云京梦最大的短板就是在伶人这一块,特别是有天赋、有名气的优秀伶人更是非常稀缺,以至于很多时候要排新戏或者组织什么活动的时候,都会像这次一样去外面请人。

所以在很早以前李君就让米雪儿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挖掘一些有潜力,值得培养的新人来弥补这一短板,只要发现了优秀伶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第一时间向他禀报,以免被其他公司或者戏院捷足先登。

之所以给米雪儿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因为去年好不容易发掘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突出的新人,结果因为他刚好在外地谈项目暂时放了放,等他回来的时候,那位米雪儿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新人已经被另外一家公司给签下了。

这才不过短短一年,那位被抢走的新人已然成为了在梨园之声上下载量超过500万的二线名角儿,身价暴涨百倍,直接给当初签下他的那家公司带去了上千万的收入。

100 该不会是......

“不到四个小时下载量超过百万,这怎么可能?!你确定不是某位顶尖大角儿的新账号,或则不是花钱请人刷上去的?”

李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晓生就瞪大眼睛盯着米雪儿惊呼出声道。

“我确定绝对不是哪位顶尖大角儿的新号或者小号,也非常确定不是花钱刷的下载量。不信你看看自己的朋友圈或者聊天群,说不定这会儿也有人开始分享转发了。”

米雪儿抿着唇用力点头非常肯定的确认道。

月凤和孔立夫同样被米雪儿突然带来的这个消息震的不轻,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惊骇和不可思议,还有一股老陈醋一般的浓浓酸味。

“几个小时下载量就超过了一百万,这是在开玩笑么,如果不是某位大佬的新号,也没有花钱刷下载量,那就一定是哪位剧作大家为其量身打造的新戏!”

特别是月凤,话中那股浓浓的醋意仿若实质,那张涂脂抹粉的脸蛋上的羡慕嫉妒恨,怎么都掩饰不了。

他十七岁就在龙城第一次登台亮相了,辛辛苦苦混了四五年,常规的和非常规的手段都用了,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将自己心里的底线一次又一次的往下调,付出的眼泪和汗水比其他人同样之多不少。

付出这么多,他唱的那些戏数字版权收入加起来也不超过400万,按照2块钱下载一次来算,所有平台的下载量加起来也没超过200万次,单单是梨园之声的下载量今年年初才刚刚突破百万这道坎。

孔立夫如今的名气虽然比月凤强了十倍不止,但他在月凤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在二流戏院给人跨刀配戏的小角色,一直蹉跎到前两年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出好戏,这才让他一炮而红,晋升到了龙城十大小生的地步。

就算是如今的他,突然听到一个不知道从而冒出来的新人,短短几个小时在梨园之声这个全国最大的京剧网站上的数字版权下载量就超过100万,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增长时,心里同样酸的不行,同时恨得牙痒痒。

“快快快,把梨园之声调出来我看看,还有马上想办法让人联系他!”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君连孔立夫暂时都顾不上了,吃过一次亏的他非常清楚,如果真如米雪儿说的那般,要是能将那位凭一出新戏瞬间蹿红的天才签下来,未来的收益说不定比排出现在手上这出新戏还要高。

更何况如今虽然花600万将戏本拿了下来,但戏还没正式开始排,甚至连戏中的主角都还没敲定,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孔立夫提出的两成分红比例是李君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如果最终他实在要坚持,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换人了。

不到四个小时就有一百多万的下载量,李君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烟云京梦这样的京剧文化公司,和那些大戏院在想办法联系对方,说不定晚上一分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放心吧李总,来找你之前我就已经安排手下所有经纪人不惜一切代价去联系他了,我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这边的态度,我个人建议对待这样有潜力的新人,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才有可能打动他。”

“你看,这就是那出突然爆红的戏,名字也取得好嘶!这才不到十分钟,下载量又涨了10万,平均每分钟一万的增长速度,这也太吓人了吧!”

米雪儿那张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小嘴就像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的一直说个不停,当她用手机点开梨园之声的瞬间,一下子惊的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一分钟涨一万?这不可能吧!”

林晓生脸色也是猛地一变,忙不迭的掏出手机也点开了梨园之声。

打开梨园之声的他忽然瞪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这出已经排在日销榜第一的《梨花颂》?”

“已经跑到日销榜第一去了吗,我进来之前还在第三啊。”

米雪儿呆了呆,赶紧偏头瞥了一眼林晓生的手机屏幕,赫然看见如今排在日销榜第一位的正是《梨花颂》。

“梨花颂?这该不会是”

突然听到梨花颂三个字,一直安静坐在椅子上像个旁观者一般喝着茶的程小楼手一抖,差点将杯子里的茶水都溢出来。

不到四个小时下载量超过百万,日销榜第一

在听到梨花颂这个三个字以前,他心中虽然也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怎么往心里去,更别说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就是米雪儿和林晓生他们口中的那个天才了。

可梨花颂三个字一出,饶是程小楼的心性已经足够沉稳,还是被震的目瞪口呆。

就在他掏出手机也准备下载一个手机版的梨园之声时,那熟悉的调式和旋律已经从米雪儿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程小楼竖着耳朵用心听完第一段,心里最后那一丝怀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熟悉的调式和唱腔,正是他中午出门之前新注册账号传到梨园之声的那出京歌《梨花颂》。

“剧结构严谨,词曲典雅,意境深渊,回味悠长,感人肺腑,而且这种唱法也非常少见,唱腔清丽干净,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放眼整个梨园行当中有这般深厚唱工的青衣也屈指可数。真是一出好戏啊,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爆红!”

鸦雀无声的放完《梨花颂》之后,一直凝神静听的吴庸佩服至极的由衷赞叹道。

“吴大家说的对,这出《梨花颂》确实是一出好戏,唱的也真是没话说,那唱腔,那音色,真是绝了!”

亲耳听过一遍之后,李君兴奋的直搓手,就好像唱这出《梨花颂》的角儿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一般。

101 月凤?月鸡!

“程小楼,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李君拿着米雪儿的手机一个劲的盯着那张经过精心修饰的青衣扮相头像,足足看了十几秒才忽然看到那张绝美头像旁边的名字。

“程小楼?!”

林晓生和雪梨等人先是一愣,下一瞬便唰的一下齐齐抬头朝刚刚放下茶杯的程小楼看去。

“程小楼?程小楼程小楼!”

“唱这出《梨花颂》的人该不会就是”

连着念叨了三遍程小楼这个三个字,李君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程小楼,惊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如果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戏子,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唱《梨花颂》的天才,我明儿个就把月凤这个名字改成月鸡!就凭他也能一戏爆红?做梦还差不多!”

见其他人回过味儿来都一脸惊艳的朝程小楼看去,月凤当即就抄着手再次冷嘲热讽起来。

“也对,估计真是同名同姓。”

林晓生深深的看了程小楼两眼,也自嘲的暗自勾了勾唇角。

他如果就是唱《梨花颂》的那位天才程小楼,又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跑到这儿来争一个试戏的名额。

林晓生还清楚的记得前两天潘玉极力推荐程小楼时说过,他们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两人都在隆中省一个叫做绵山的偏远小城学戏唱戏。

从那种偏远地方出来的伶人就算再优秀,哪怕优秀到了能够通过皇家京剧大学特招的地步,在林晓生看来也绝对唱不出《梨花颂》来。

刚才剧作大家吴庸就已经说过,唱这出《梨花颂》的人唱法新颖,唱工深厚,这样的青衣在整个梨园界都屈指可数。

“咦?你们有没有发现他跟唱《梨花颂》的程小楼程老板,眉眼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李君拿着手机盯着那张绝美的头像看了看,又抬眼看着坐在旁边的程小楼仔细对比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惊咦出声道。

不化妆的程小楼虽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得清秀英俊,但绝对称不上风华绝代。梨园行和娱乐圈里比他帅的人虽然算不上一抓一大把,但也还是有不少的。

不过一旦上妆之后的程小楼,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男生女相,说的就是他这种长相,而且他还是堪称男生女相中的极品。

特别是在上妆后加上眉眼中的风情,越发惊艳。

“小楼,你该不会真就是唱《梨花颂》的那位程小楼程老板吧。”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李君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梨园之声上突然蹿红的那位程老板。

“其实我”

“叮铃铃”

他正想说自己其实就是唱《梨花颂》的那个程小楼,刚一开口才说了三个字,兜里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程小楼歉意的一笑,赶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一个龙城本地的陌生号码,他还以为是皇家京剧的老师打过来的呢。

因为特招考试通过后负责招考的工作人员就说过,会在这几天把录取通知书给他寄过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

程小楼冲李君和吴庸等人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向角落时便按下接听键说道:“你好,嗯,我就是”

“果然是山沟沟里来的土包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居然都不知道把手机调震动或者飞行模式。”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名少年跟梨园之声那位《梨花颂》演唱者同名同姓的缘故,月凤越发看不惯他了,只要稍微逮到点儿机会就会狠狠踩上两脚。

“月老板,您作为龙城有名有姓的角儿,说话还是留点口德的好,我师弟小楼好像从来都没主动招惹过你吧!”

一直像个小弟似的只管低着头在旁边给众人泡茶续水的潘玉,见月凤越说越过分,一忍再忍之下终于忍不住出声怼了过去。

幸亏是他在这儿,要是段蓝泉在的话,看到有人这么说程小楼,估计早就上去抽他大嘴巴子了。

“师弟?呵呵李总真是好手段啊!”

孔立夫听到潘玉嘴里突然蹦出来的师弟二字,那张原本稍微缓和了几分的俊脸一下子就再次阴沉下去,看李君眼神中的嘲讽和蔑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立夫,咱们走吧,人家摆明了就没把咱们当会事儿呢,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去另外邀角儿来唱这出戏吧,我倒想看看整个龙城的小生名角儿中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

月凤只是用眼角看了潘玉一眼,连搭话的心思都没有,只是顺着孔立夫的话头跟他一唱一和的打配合。

其实在来之前孔立夫就在电话里大致跟他说过这出戏,否则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在没定角儿之前接触到戏本。

“嗯!”

孔立夫挺直腰杆一撩身上的白色长衫,冷淡的看了李君一眼转身作势就走。

“孔老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李君在龙城梨园行也混了十几年了,您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么!”

李君眼中闪过一抹纠结和怒气,最终还是拉下脸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孔立夫陪笑道。

月凤说话虽然一直都显得有些尖酸刻薄,但他刚刚那句“整个龙城的小生名角儿中还有谁比孔立夫更适合这个角色”,却一下子就戳到了李君心坎上。

但凡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忍气吞声。

“李总在行当里的人品和口碑我自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推掉其他几家比烟云京梦更大公司的邀请来你这儿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冷冰冰的抬头意有所指的朝潘玉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李君。

孔立夫倒也没真想就这么走了,毕竟如今好的小生戏越来越少,好不容易遇到吴庸写的这么一出质量上乘的作品,要他这么放弃还真舍不得。

作为一名专工小生的梨园中人,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吴庸这出戏的真正价值和潜力。

甚至在孔立夫心里,这出戏或许有可能成为他的封神之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狮子大开口的要两成红利。

102 暗藏杀机

“李总,我也知道贵公司在这出新戏上的投入确实很大,在两成红利不变的情况下,那700万彩钱倒是可以”

李君转头狠狠瞪了潘玉一眼,厉色训斥了他几句后,孔立夫这才一副很给面子的和缓几分说道。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程小楼在电话里说道:“给我首页推荐?当然可以,秦总监您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劳您大驾来找我呢,您把地址发给我,明天我去您办公室找您吧。当然,这一点您放心,跟您见面之前我绝对不会把《梨花颂》的数字版权独家代理签给其他平台。好的,明天见。”

程小楼挂断电话,一转头就看到所有人都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孔立夫和月凤一脸的不敢置信,李君、林晓生和米雪儿几人则是激动的满脸通红。

刚才那通电话就连傻子都听了出来,他就是梨园之声突然爆红的唱《梨花颂》之人。

“九儿,网上爆红的那出梨花颂,就是你用来参加皇家京剧大学第三轮剧目展示的梨花颂?”

潘玉几步走到程小楼面前,呼吸急促的一眨不眨盯着他咽了口口水问道。

“如果没有第二出《梨花颂》的话,估计就是我那出戏了。”

程小楼浅浅一笑,显得很是谦虚低调。

“我靠!九儿你这下牛逼大发了,几个小时就有了超过百万的下载量,这是要一戏成角儿的节奏啊!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我就知道!”

潘玉兴奋的怪叫一声,猛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的光头上那张脸谱纹身都像活过了一样。

“咕噜小楼你”

林晓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指着程小楼你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凤和孔立夫脸色变了又变,那表情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月凤心里更是像突然吃了一只死苍蝇那般难受。

“对了,刚才是谁来的电话,该不会是梨园之声那边的人吧?”

潘玉放开程小楼后强忍住激动用眼角瞥了瞥旁边的人,故意扯着嗓子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自称是梨园之声运营部总监,好像叫秦什么云来着,说是已经给我那出《梨花颂》安排了一个首页推荐位,还约我明天去他办公室谈一谈数字版权独家代理的事。”

程小楼跟潘玉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对方只是一个眼神,程小楼就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也非常配合的大概说了一下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

“没错!梨园之声运营部总监就是姓秦,我记得好像叫秦牧云!”

米雪儿双眼放光的死死盯着程小楼,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你们看,《梨花颂》真上首页推荐了,就在今日强推的第一位!嘶这也太恐怖了吧,才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下载量又飙升了10多万,现在总下载量已经超过130万了!”

林晓生双手微微有些发抖的抓着手机,兴奋的声音都在发颤。

“程老板真是好手段,佩服,实在佩服!”

孔立夫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又恢复到正常颜色饶有深意的冲程小楼抱了抱拳轻声笑着说道。

“孔老板您这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程小楼不躲不闪的迎上他的目光,同样面带微笑的抱拳回礼道。

“呵呵,不懂就算了,你不懂没关系,大家懂就行了。”

“程老板的戏真是唱的不错,这出戏本身写的也很好。不过,我记得你刚才好像说自己是从隆中省的一个偏远小城刚来龙城不久吧,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个野戏班子能培养出程老板你这么深厚的唱工,更想见识见识那位能够写出《梨花颂》的剧作大家。程老板,您千万别说这出《梨花颂》是你亲自写的,要真是那样可就太吓人了。”

孔立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他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夸程小楼,实则却是暗藏杀机。

“是我师弟写的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的名字叫天才!”

潘玉冷眼瞪着孔立夫立马反唇相讥道。

“呵呵,难怪一上来就扬言要将吴大家的这出小生戏改成轻青衣戏,还自告奋勇的要唱主角儿。啧啧啧程老板真是大才啊,您别告诉我您天第一次听到这出新戏,而且还是只听了整出戏的其中一折就已经在脑子里改好了戏本哦。”

孔立夫说完这番话又转头看了一眼吴庸,笑颜如花的接着说道。

孔立夫看似无关痛痒的轻飘飘两句话,却让程小楼的一颗心顿时沉了几分,顺着他的目光赶紧朝吴庸看去,果然见这位剧作大家已经变了脸色。

在场全都是聪明人,孔立夫轻轻一点就让所有人下意识以为他今天来参加试戏,提议改戏,顺着月凤的话自荐唱主角儿,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更何况他一个初到龙城的新人突然之间就凭借一出戏在网上蹿红起来,如果不是有强大的团队在其身后发力,怎么可能创造出一个这样的奇迹。

除了潘玉之外,办公室所有人都在孔立夫那番诛心话语之下齐齐变了脸色,每个人看程小楼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味了。

要真是顺着孔立夫的话外之音往深层次里去想,就连雪梨都以为程小楼其实是某个顶尖京剧文化公司暗中培养的杀手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今天来烟云京梦试戏的目的

“难道这小子是冲着吴大家这出新戏来的?!”

想到这里,李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看程小楼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果花天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排了一出精品戏迷,结果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他估计会郁闷的当场吐血不可。

“这孔立夫好深的心机,好快的反应力,看来他能抓住一出戏的机会突然崛起,也不全是靠的运气!”

程小楼脸色瞬间变的凝重起来,看孔立夫的眼神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忌惮之意。

103 700万彩钱一分不要

面对李君等人怀疑的目光,程小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吧。

孔立夫确实足够阴险,刚才那番话句句都戳到了点子上,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在暗中支撑。

“孔老板,还真让您给猜对了,《梨花颂》确实是由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吴大家这出新戏我今天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至于改戏,也是在看到戏词和听到伴奏临时萌生出来的想法。”

程小楼自顾自的说完这番话之后,懒得去理会孔立夫脸上的嘲讽和冷笑,也不去看李君和吴庸已经阴沉下去的脸色,顿了顿拔高几分音调继续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才有时候不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师兄,我想这里已经不再欢迎我们了,咱们走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时候大大方方的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梨花颂》突然在网上爆火之前,或许程小楼还需要借助一块跳板来实现自己的第一步计划。

但今天刚传到网上的那出《梨花颂》突然蹿红,实际上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踏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算没有烟云京梦这家公司作为支撑平台,程小楼也自信能够一举跨进龙城梨园界的大门。

“就是可惜了那出《白蛇传》,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那只能提前把它排出来了,虽说有可能引来版权纷争,但只要能让前世中国的这出经典戏码流传于世,舍了版权也值得。再或者,后面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再跟吴大家好好谈谈。”

程小楼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唯一让他有些放不下的就是《白蛇传》这出戏。

“好!”

听到程小楼说要走,潘玉只是轻轻点头,随手取下胸前的工作牌轻轻放到茶几上,然后恭恭敬敬的向李君和林晓生鞠躬告辞。

“抱歉,打扰了。”

程小楼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转身一脸正色的朝李君、吴庸、林晓生和米雪儿礼貌的欠身致意,然后头也不回的便跟潘玉一起朝门口走去。

“程老板,等一等,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们两人刚走出没两步,雪梨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歉的跟李君等人打了个招呼,也快步追了上去。

“好,那就一起走。”

程小楼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追上来的雪梨,笑了笑便跟他一起径直推门而出。

“这”

看着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林晓生一脸纠结的张了张嘴,见旁边的李君沉着脸一直没有反应,只能把到了嘴边的挽留话语给咽了回去。

“李总,吴大家,我觉得程老板和潘玉都不像心思深沉之辈,咱们是不是误会他们了啊。”

眼睁睁的看着程小楼三人的背影消失,艺人总监米雪儿终于忍不住说道。

“呵呵,米总监您也是梨园行里的老人了,您真的相信一个从穷山沟小戏班子出来的少年人,能有那般深厚的唱工,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在网上爆红,能让梨园之声的运营总监秦牧云亲自打电话相邀,能写出《梨花颂》这种大师级的戏?”

米雪儿话音刚落,月凤那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小母鸡一般的娇笑声又响了起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事无绝对!”

米雪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坚持道:“老板,退一万步说,就算程小楼程老板是其他公司暗中培养的角儿,虽说没办法再把他签到我们烟云京梦旗下,但其实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合作呀。况且,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呢,万一他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梨园天才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你办公室走出去,以后还不得后悔死啊!”

作为烟云京梦的艺人总监,米雪儿的眼光不可谓不毒,特别是在看伶人的时候,眼光有时候比李君还要准。

虽说照孔立夫那么一说,程小楼的身份确实可疑,但不知为何,她却总感觉程小楼眉宇间的神色很正,不像是刻意隐瞒身份说谎的样子。

“这”

“李总,我刚才又仔细想了一下,两成红利可能确实要的稍微多了点。既然我们双方已经聊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敞开心扉开诚布公的把底线透给您和吴大家。说实话,当初一拿到戏本我就瞧上了这出戏,以我唱了这么多年小生戏的经验来看,吴大家这出新戏他日必火!所以您之前答应给我的700万彩钱我一分不好,这个钱就当我投资入股,我只拿两成红利!”

李君被米雪儿一番话说的心思一动,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刚一开口孔立夫就突然拔高几分音调将他的话打断主动表态道。

“彩钱一分不要,只要两成红利,孔老板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李君眉峰一挑,又惊又喜的猛然抬眼盯着他确认道。

“您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孔立夫暗中捏了捏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笑的既真诚又底气十足。

不仅是李君,在场所有人都被孔立夫突然说出的这番话给惊住了,就连旁边的月凤都不敢置信的微微张着小嘴瞪大眼睛看着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吴庸创作出的这出以蛇女为题材的新戏确实不错,李君也确实下了血本舍得往这出戏上砸钱,可是戏到底能不能火起来最终还得市场来回答。

就算真的火了,但能够火到哪种程度,谁也说不清楚。

孔立夫这么做就相当于将自己和这出戏完全绑在了一起,其中的风险不吝亚于一场豪赌。

这出戏排演出来推向市场最终收益就算达到了5000万,抛开各项成本最终盈余或许也顶多只能剩下四成纯利润,四成纯利润也就相当于2000万,他拿两成红利实际上也才400万,比李君最初答应给他的700万彩钱还要少300万。

除非这出戏的纯利润超过5000万,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后期收益,那样对孔立夫来说这出戏才算是真正赚钱。



104 吴大家的态度

要不是被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程小楼逼到了悬崖边上,孔立夫又怎么可能咬牙主动放弃那700万彩钱。

虽说他从心里认为程小楼突然在梨园之声上爆火,是有大公司在背后支撑,但事实上到底是不是这样,他其实也没底。

万一真像米雪儿说的那般,他真是个百年难遇的梨园天才呢?

眼看着李君和吴庸再次被她说的有些蠢蠢欲动,万一他们真看上了像坐了火箭一样迅速蹿红的程小楼,脑子一热就决定将吴庸这出小生戏改成青衣戏呢?

如果是那样,可就没他孔立夫什么事了。

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尚未明朗,更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抛出自己的底线,以求先把戏拿到手再说。

而且孔立夫这么做也是在向李君和吴庸释放一个这出戏不改也能大火的信号,同时坚定他们在这出戏上的投入和宣传力度。

“只要这出戏火了,我便能凭此戏坐稳十大小生的宝座,成为真正的一线大角儿!”

孔立夫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中发狠道。

他的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被媒体封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这中间到底有多少水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况且,媒体封的十大小生,跟货真价实的十大小生可不是同一个概念。

而且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运气的成分至少占了一半。

所以孔立夫迫切需要一出真正的好戏来巩固提升自己的地位。

在没有程小楼横插一脚之前,他或许还能仗着自己如今的名气和地位跟李君等人坐下来慢慢谈,但程小楼的突然蹿红却一下子让孔立夫感受到了威胁。

“孔老板真是敞亮,既然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

“李总,我觉得戏本还有些瑕疵需要再斟酌斟酌,反正急也不急在这几天,不如这样,您和孔老板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好雕琢一下,戏一旦定下来再改可就晚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就在李君心情大好的准备当场拍板答应跟孔立夫签约时,一直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的吴庸忽然开口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吴庸的话让孔立夫脸色一变,赶忙陪笑恭维道:“吴大家对京剧创作的严谨态度让立夫深感敬佩,不如这样,我们这边先排演起来,您再根据排演的情况再进行雕琢修改如何?”

“排演先不着急,等我将戏本调整好了再开始也不迟。”

“诸位,你们先聊着,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吴庸不咸不淡的看了孔立夫一眼,转身跟李君和林晓生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脚就走,根本不给别人劝说的机会。

“这吴大家也太有个性了吧,说走就走,竟然连李总和立夫的面子都不”

“闭嘴!”

月凤见吴庸说走就走,直接把孔立夫给晾在了这里,当下就愤愤不平的阴阳怪气嘟囔道。不过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孔立夫板着脸瞪眼将其后面的话给呵斥了回去。

月凤只不过是一个刚有点儿名气的小角儿,根本不了解吴庸在梨园界的地步。

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孔立夫才深切的体会到为什么那些顶尖剧作家在梨园界的地位会那么高了,因为这些大剧作家的一出戏,很有可能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伶人一跃成为一线红角儿。

孔立夫自己就亲身经历过这种从野鸡变凤凰的奇迹。

吴庸虽然还不是华国最顶尖的那一批国家级剧作大家,但距离神坛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当初接到李君的邀戏时,孔立夫就特意了解过吴庸这位剧作家,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位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吴大家创作的戏加起来,光数字版权的总销量就超过了8亿,因为唱他的戏而成角儿的就有三个人。

在孔立夫看来,这出以蛇女为题材的新戏,在其创作的所有戏里都能算得上精品。

“吴大家不愧是咱们梨园界的顶级剧作大家,光是这份对艺术的严谨态度就让我辈汗颜呐,我相信经过吴大家悉心雕琢之后,这出戏必定会更加出彩!”

吴庸不顾众人的离开后,孔立夫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mmp,竖起大拇指隔空拍了一记马屁才话锋一转的看向李君笑着说道:“李总,吴大家忙他的,咱们这边也不能拖后腿,前期工作也要马上展开才行啊。”

顿了顿,他又看向李君旁边的艺术总监林晓生客气说道:“林总监,辛苦您去准备一下合同,今天把合同一签明天我们大家就开始全身心投入工作。诸位晚上一定要把时间腾出来,聚贤楼,我请!”

别看孔立夫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其实他这会儿已经紧张的手心冒汗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恐怕早就冲出去追吴庸去了。

程小楼他们三人前脚刚走,吴庸后脚也离开了,孔立夫最怕的就是这位吴大家脑子一发热,真被程小楼那个将蛇女作为主角,把这出小生戏改成青衣的提议将他给带进沟里去。

剧作家的思维都是天马行空,脑回路都跟常人不同,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孔立夫才会前倨后恭的主动向李君示好,希望现在就把合同先签下来。

“李总,您看”

林晓生没有听孔立夫的话去拿合同,而是转头看向李君请示道。

“孔老板您太客气了,您可是龙城响当当的角儿,到了我的公司还让您请客,这要是传出去我还不得被您那一千多万戏迷给骂死啊,哈哈哈哈聚贤楼的老板唐晨正好是我朋友,我现在就给老唐打电话,让他把最好的包间留出来。”

李君豪爽的一笑,像是没听到林晓生的话一样,边说就边掏出手机就往外走,看的孔立夫嘴角直抽。

“果然都他妈是老狐狸,脑子一个比一个转的快!”

孔立夫狠狠的在心里骂了一声,瞬间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哪还会谈什么条件,老早就应该跟李君把合同签了才是。



105 成功男人背后的——男人

李君能把烟云京梦公司做到这种程度,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剧作大家吴庸的突然离开,顿时就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借着打电话定包间的借口,李君拿着手机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立马拐进了旁边的房间。

给吴庸打了个电话之后,跟孔立夫的合同自然也就暂时先搁下了。

不过孔立夫猜测中的吴庸出去追程小楼之事倒也并没有发生,程小楼和潘玉一行三人从烟云京梦公司出来便径直打车离开,等吴庸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提前一步先走了。

或许是网上转发分享的人实在太多,也或许是梨园之声给的推荐起了效果,《梨花颂》这出戏的下载量截止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就达到了恐怖的500万。

下载量超过500万之后,热度才稍稍有所下降,新增下载量开始趋于平稳。可饶是如此,那新增下载人数也远超其他新戏。

24小时下载量超过500万,程小楼这出《梨花颂》无疑是再次刷新了梨园之声的新人榜记录,甚至将很多一线大角儿的新戏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梨花颂》在一夜之间以一种惊艳的姿势蹿红,程小楼这个名字也第一次正式进入了华国梨园界的视野当中。

龙城二环一处高档公寓里,月凤亲手冲了杯咖啡放在只穿了件浴袍,露出结实胸膛的孔立夫面前柔声道:“你都盯着电脑看一上午了,那个从穷山沟里出来的野戏子就算再火,也只是一个男旦,对你这个龙城十大小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这小子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我打听了一圈愣是没打听出他背后的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他真的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个刚到龙城的天才?”

孔立夫端起微微有些烫手的咖啡一仰头像喝酒似的全干了,眼睛有些发红的重重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沉着脸疑惑道。

“那个程小楼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的小赤佬,你跟他较什么劲呀,要我说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想办法把吴庸那出新戏拿下来。”

此时的月凤跟昨天在李君办公室里比起来完全像换了个人一样,哪还有半分嚣张跋扈,脚酸刻薄,只知道摆角儿架子的样子。

他安静的走到孔立夫身后,温柔的替他按摩着肩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是略微有些偏阴柔,但再也没有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小母鸡那般刺耳的感觉了。

“看样子吴庸已经被那小子昨天那番改戏的话给说动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找借口离开,李君也不会故意拖着不跟我签约。如今要想再拿下那出戏,只有先让吴庸和李君对那个程小楼死了心才行!”

孔立夫盯着电脑屏幕上还在不断上涨的《梨花颂》下载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会突然杀出一个程小楼来,如果昨天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合约估计早就已经签下来了,说不定连那700万彩钱都不用让出来。

“立夫,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最开始那个野戏子提出改戏的时候,吴庸和李君都没太当回事,这两人的态度之所以急转直下,就是因为程小楼那出《梨花颂》突然在梨园之声上蹿红,再加上他和他那个师兄都一再表示那出《梨花颂》出自他手,所以才会引起吴庸的重视。”

月凤一边温柔的给他按摩肩膀,一边沉思着继续分析道:“《梨花颂》我们也听了十几次,不得不说这出戏确实写的好,吴庸本身就是一位剧作大家,他自然也能听出这出戏的好来。试想一下,程小楼能写出《梨花颂》这种级别的戏,他的改戏建议吴庸岂会毫不在意?而且在我看来,那个野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提出的将蛇女作为主角的想法确实有几分新意,这种将妖鬼作为主角的戏还真是从来没有人写过,吴庸距离神坛只有一步之遥,难道他就不想一戏封神,成为真正的顶级剧作大家?”

月凤这番话说的不偏不倚,完全是从客观角度去深层次剖析问题的关键点。

龙城梨园行一些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男旦月凤和小生孔立夫之间那种不正常的暧昧关系。

但只有跟他们关系极好的极少数才知道,孔立夫之所以有今天这般的名气和地位,月凤可是在他背后出了大力气的。

要是昨天在李君办公室里亲眼见识过只知道摆摆架子的月凤,恐怕很难相信他能说出刚才这番话来。

“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吧,要是吴庸真的脑子一抽把戏改成了青衣戏,那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你也知道,我现在迫切需要一出质量上乘的好戏稳固如今的地位和名气呢,要是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不出一年,我就得被人遗忘!”

孔立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转身牵着月凤柔嫩的小手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道。

“别担心,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的回旋余地。只有打消了吴庸改戏的念头,他那出戏就非你莫属。”

月凤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自信的浅笑。

“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解决办法啦,快说出来听听!”

两人已经在一起四五年了,彼此间的了解和默契从来都不缺,一看到月凤脸上的自信浅笑,孔立夫就眼睛发亮的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迫不及待的问道。

“立夫,如果程小楼那出一夜之间蹿红的《梨花颂》被梨园行那些地位不低的戏评人,甚至剧作家批的一无是处,他本人也被骂的狗血淋头,你说吴大家还敢不敢再玩什么创新改戏?”

月凤轻轻搂着孔立夫的脖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调皮的冲他炸了眨眼反问。

在孔立夫一脸懵逼,不解他话中含义时,月凤也不再卖关子接着说道:“昨晚我仔细研究了《梨花颂》,发现这首作品既可以称之为京剧,也可以说是调式和唱法跟京剧有几分相似的流行歌曲。换句话说,这是一首介乎于京剧和歌曲之间的作品。你知道的,梨园行一直有很多人呼吁回到过去的一桌两椅时代,他们对所谓的创新可是坚决抵制的。”



106 市场和观众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小楼,不好了,快看你的博客!”

去往梨园之声总部办公室的路上,潘玉正美滋滋的看了一会儿《梨花颂》还在持续上涨的下载量,然后习惯性点开程小楼的博客看看粉丝又涨了多少时,忽然看到博客评论区里多出了几十条抨击程小楼和《梨花颂》的评论,最让潘玉气愤的是这些评论点赞和转发全都超过了1000条。

“怎么了,我看看。”

程小楼接过手机看了会儿,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潘玉一脸凝重的指着第一条评论沉声说道:“你看点赞和转发最多的第一条,《京剧艺术正在被人以哗宠取宠的方式肆意玩弄!》,发帖的人还是官方认证的著名剧评人!”

程小楼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点开这条转发和追评都超过1000条的帖子认真看了起来。

仔仔细细的从头看了一遍后,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那位著名戏评人从多个角度切入,将《梨花颂》贬的一无是处,说他是以哗宠取宠的方式故意博眼球,肆意玩弄京剧这门传承近千年的艺术。

这条帖子里紧扣《梨花颂》既不是京剧,又不是歌曲这一点,被那位戏评人称之为不戏不歌的四不像。

看完这条帖子,程小楼又点开另外几条转发和追评最多的帖子依次看了一遍。

他发现除了那名措辞最凶狠毒辣的著名戏评人之外,另外几条帖子虽然在措辞上面要含蓄不少,但字里行间的抨击之意却并不逊色半分。

除了这些发帖人在骂程小楼和《梨花颂》,帖子下面的追评也有大部分人在跟风骂他。

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让他滚出梨园界,认为他的作品是玷污京剧这门高贵的艺术。

正在程小楼准备继续往后看评论和留言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雪梨打来的。

“消息传的还真快呢。”

程小楼苦笑着嘟囔了一句,电话一接通果然就听到雪梨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关心问道:“不好了,很多戏评人和剧作家都在梨园论坛和博客上发帖抨击你的《梨花颂》,这其中不乏一些著名戏评人和剧作家呢!”

“我刚刚已经看到了,一些人已经把帖子转到了我的博客评论区,没事,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等这边的事情定下来我就再给你打电话。”

在电话里安抚了雪梨几句,程小楼就挂断电话挂顺着评论区骂的最凶的那几个di进入对方的博客主页。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连他自己都不禁被吓了一跳。

那位发了条题目为《京剧艺术正在被人以哗宠取宠的方式肆意玩弄!》这条帖子的影评人名叫杨威,博客粉丝700多万,是梨园界非常著名的戏评人。

另外几个抨击他的人也都不是无名之辈,博客粉丝全都超过了百万。

在众多抨击他的人当中,甚至还有一位在梨园界德高望重的老剧作家,此人虽然没有创作几出很红的戏,但他的辈分和年纪就连国内很多顶尖剧作大家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执晚辈礼。

“九儿,我猜肯定是有人眼红你突然蹿红,所以才故意在背后耍阴招!早没人骂,晚没人骂,这么多什么戏评人剧作家突然同时钻了出来,这也太巧了吧。”

潘玉气愤的摸了一把头顶的脸谱纹身,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有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实不重要,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六哥你还记得我去皇家京剧大学参加特招考试么,那次将《梨花颂》作为第三轮考试的展示剧目就在现场遭到了一些主考官的批评,正式将这出戏推出来又怎么可能没人跳出来抨击指责。”

程小楼轻轻吸了口气,退出博客把手机递给潘玉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只是那些黑子跳出来的也太早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梨花颂》是一首典型的京歌作品,对这个世界来说本就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全新艺术表现形式。

任何一种新艺术的诞生,在初期都会遭到质疑和抨击,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就好比京剧诞生之初,同样被很多人骂的一文不值,批的一无是处。

京歌本就是加上了京剧音乐元素的歌曲,是对京剧改良与创新的一种尝试,同时也是对现代歌曲的充实与丰富。

跟严肃的京剧相比,京歌实际上更符合年青一代的审美,传唱度也会更加广泛。

程小楼之所以将京歌《梨花颂》作为第一首正式进入华国梨园界的作品,其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被人质疑和抨击,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潘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快一点五十了,距离跟梨园之声运营部总监秦牧云约好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这个时候他最担心秦牧云也看到了网上那些对程小楼和《梨花颂》的抨击质疑帖子,怕他会临时改变主意。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这会儿着急也没用,索性顺其自然吧,我也想看看圈里圈外对京剧创新和发展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程小楼认真想了想,决定暂时什么也不做,安静的做个旁观者。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抨击质疑他其实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或许骂的越凶抨击的越厉害,他和《梨花颂》给众人留下的印象才会越深刻。

“梨园行可不是所谓戏评人和个别老前辈的领地,千千万万的戏迷才是这个圈子里真正的主人。六哥,你看看《梨花颂》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还在继续涨没有?”

不到24个小时下载量就突破了500万大关,再次刷新了梨园之声新人榜的记录。

其实这就已经说明了戏迷们对《梨花颂》这首作品的喜爱,那些著名戏评人和个别梨园前辈的抨击质疑真的还重要吗?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任何一首作品,最终都会面向市场,面向观众。

市场和观众,其实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一切被市场和观众抛弃的作品和艺术形式,都已经不再符合当下的潮流和审美,只能逐渐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当中。

比如说曾经风靡一时的舞龙、舞狮,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打铁花。

甚至于唐诗宋词现在又有几人在继续创作?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学习、背诵、传承罢了。

诗歌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发展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再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传承到当代已然变成了“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一种创新,一种顺应历史发展轨迹符合当代审美的变革?

在程小楼看来,京剧艺术同样如此,同样需要创新、发展、传承!



107 秦牧云的态度

网上抨击和质疑程小楼的言论越来越多,措辞也越来越凶狠,除了最初抨击他的著名戏评人杨威和少数几位剧作家之外,后面甚至连曾经主持这一届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的个别主考官都公开发言,抨击他关于京剧创新的观点。

当然,对于程小楼而言这些事就如同车窗外的风,只要把玻璃摇起来也就看不见听不着了。

时间刚过两点,他和潘玉就打车来到了梨园之声的总部大楼。

“你好,我们约了运营部总监秦牧云先生。”

一进梨园之声的总部大楼,潘玉就迅速进入了经纪人的角色,主动上去替程小楼开路。

“请问您贵姓,我帮您查一下。”

前台负责接待的气质美女彬彬有礼的浅笑道。

“程小楼。”

潘玉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程小楼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这一路上他都在关注网上那些抨击和质疑程小楼的言论,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质疑,潘玉很难做到程小楼那般淡定。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那些越来越多的质疑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应该是自发发声的,那是一种单纯对京剧创新的否定和抵制。

还有一部分人纯属是跟风蹭热度,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潘玉最担心的是梨园之声这边因为网上的抨击言论改变态度,取消《梨花颂》如今的推荐不说,甚至会直接将这出戏给下架。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程小楼进入龙城梨园界的计划就算彻底泡汤了,而且以后想要重头再来难度系数甚至会高出好几倍。

“您好,已经查到秦总监跟程先生约在了下午两点半,这会儿秦总监应该已经到办公室了,您二位稍等,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否提前带你们上去。”

等了片刻,负责接待他们的前台美女查询了一下预约记录后再次客气的说道。

“呼……”

“好的,麻烦您了。”

潘玉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还好事情没有往更糟的那一面发展,至少秦牧云没有找借口拒绝见他们。

虽然潘玉也赞同程小楼的观点,任由网上那些人去说去闹,只要《梨花颂》的下载量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那就说明市场和戏迷对这出戏是认可的。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秦总监正在办公室等候两位,我这就带你们上去。”

给秦牧云打电话确认之后,这位负责接待的气质美女跟同伴耳语了几句,就径直将程小楼和潘玉带到了八楼的总监办公室。

“秦总监,程先生到了。”

前台美女在运营总监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通报道。

“快请。”

敲门声一响,办公室里立马就传来了一个略带欣喜的磁性男声。

“两位,里面请。”

得到秦牧云的邀请,前台美女这才推门带着程小楼和潘玉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约摸只有五十来平米,装修风格偏北欧,大量使用了原木元素。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除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之外,就只有一套布艺沙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程小楼程老板吧。”

看到前台美女带着两名风格各异的年轻人进来,秦牧云便爽朗一笑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程小楼跟前一眨不眨的伸出右手笑道。

“秦总监就这么肯定我是程小楼?”

程小楼礼貌的跟他握了握手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么有个性的造型可不像是能唱出《梨花颂》这般端庄高贵的戏哦,秦某好歹也在梨园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秦牧云爽朗的大笑几声,看了看他旁边潘玉光头上的脸谱纹身,眉宇间透着强烈的自信。

“秦总监果然好眼力,小楼佩服。”

程小楼对眼前这位三十出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爽朗自信气质的秦总监第一感观非常不错。

“这位是我六师哥,潘玉。”

跟秦牧云握手客套了两句,程小楼又指着旁边的潘玉介绍道。

“您好,秦总监。”

潘玉上前一步,很有礼貌的微微欠身主动伸出右手。

“纹身很漂亮,非常有个性。”

秦牧云豪爽的跟他握了握手,看着他头顶的脸谱纹身由衷称赞道。

“快请坐,千万别客气,到了我这儿就当自己家一样。”

招呼两人坐下的功夫,那名带他们上来的前台美女已经麻利的泡了两杯茶进来。

“我就不称呼你程老板了,那样显得太生分,你们以后也别叫我什么秦总监,要是看得起我秦某人,就喊一声秦哥。”

秦牧云拖了把椅子坐到程小楼和潘玉对面,很是自来熟的笑着说道。

“成,我听秦哥的。”

程小楼抬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客客气气的喊了声秦哥。

“哈哈,爽快!小楼,既然你喊我一声秦哥,那我就不藏着掖着,有话可就直说了。”

“你那出《梨花颂》唱的真是不错,你的扮相也美,唱腔也很有特色……直白的说,我们公司看上你了,想签下你的这出《梨花颂》以及你其他所有戏的独家数字版权,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哥哥我巴不得把你这个人也签下来!”

秦牧云的简单、直接、粗暴让程小楼和潘玉同时呆了一呆,两人谁都没想到刚进来坐下不到一分钟,他就跳过开头的客套直插主题。

“难道他还不知道网上那些戏评人和同行对我的抨击跟质疑?”

程小楼跟潘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疑惑和不确定。

“秦哥,难道你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迟疑了一下,程小楼没有立即变态,而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如果秦牧云真的还不知道网上那愈演愈烈的抨击跟质疑,程小楼觉得在正式谈论数字版权独家授权之前,有必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你指的是以什么狗屁戏评人杨威为首的家伙,和那些永远都不懂得创新发展的老古董对《梨花颂》的抨击和质疑?”

秦牧云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很是欣赏的看了程小楼一眼,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满不在乎的嘲讽冷笑道:“杨威他们算个屁,就他们那些只知道打嘴仗的货色,也有资格对京剧艺术指手画脚?”



108 顶级大角儿的待遇

听了秦牧云的解释之后,程小楼才知道原来早在三年前梨园之声这家华国最大的专业京剧平台,就察觉到电影、电视剧、流行歌曲、网络小说、网游、直播等娱乐方式正在迅速流行起来,京剧艺术所占的比重正在逐年下滑。

根据秦牧云他们得出的调查统计结果显示,短短三年间电影和网游等新兴的娱乐行业产值,整体翻了超过五倍。

而京剧光数字版权的销售量就缩水了7个点,平均每年缩水二点三,最恐怖的是这种缩水比重是在逐年上浮,这还不算线下那些戏院和相关产业链的缩水。

京剧艺术的变革和创新,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提出来过,不过每次刚一冒头就被秉承传统观念的守旧派给毫不留情的扼杀在了摇篮中。

很多人其实不是不知道创新发展,与时俱进的好处和必要性,但那样做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甚至会从根本上危及到他们的地位。所以那些人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也同样会跳出来疯狂的反对。

比如说程小楼这出《梨花颂》连着刷新新人榜的记录,稳稳的霸占了第一的位子,一下子就占了大把大把的流量。

那么原本排在新人榜第一的戏在《梨花颂》迅速蹿红起来之后,就只能排在第二,原本排在第十的戏,则会被挤落榜单。

戏迷们不可能同时听两出戏吧,在同一个时间下载听了《梨花颂》,就肯定不会去听其他戏……

一首介乎于京剧和歌曲之间的京歌《梨花颂》就对梨园行造成了这么大的冲击,如果再有十首,一百首,一千首这种作品呢?

那些从小只会唱传统京剧的角儿,那些连京歌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明白的剧作家,那些只会司鼓操琴不懂流行音乐的乐师……

这些人在新的京剧艺术形式兴起之后怎么活?

其实这些道理就算秦牧云不说,程小楼也明白,他也非常理解那些从事这门艺术的伶人。

但现实从来都很残酷,如果永远都待在舒服的安乐窝里,一旦哪天供他们栖身的鸟窝从树上掉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在程小楼看来,现在趁着狂风暴雪还在爆发初期,重新给京剧这门传承了近千年的艺术装上一对足以遨游九霄的翅膀,狂风越烈,届时只能让它飞的更高!

“小楼,我也不瞒你,之所以在你那出结合了京剧和流行歌曲元素的《梨花颂》刚一火起来,我们平台就决定重推你这首作品,除了这首作品的质量本身够好,市场和戏迷的反馈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除了这两点,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公司看重了你的才华和天赋!”

说到这里,秦牧云忽然坐直身体一脸正色的看着他。

“我的才华和天赋?秦哥你是指……”

程小楼心思急转,脑子里猛的蹦出了“绵山城”这三个字来。

“不错,在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之前,我们公司就搜集了一切能搜集到关于你的文字、音频、视频资料。小楼,毫不夸张的说,你是我在梨园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才华横溢,最天马行空,最有创意的年轻人。你知道吗,昨晚我将你的《锁麟囊》以及《荒山泪》《探阴山》的唱段听了几十次!”

秦牧云在说到《锁麟囊》《荒山泪》和《探阴山》这三出戏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浓浓的绿光,恨不得一口连人带骨头的将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顿了顿,秦牧云忽然把身体往前一探,直勾勾的盯着程小楼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说什么吗?”

“说……什么?”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往后缩了缩,他真的被秦牧云眼中的疯狂给吓到了。

“我只想说,草他大爷的!”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给了你无人能及的京剧创作才华,还给了你天籁般的嗓心和风华绝代的扮相,有时候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上面某一位的私生子!”

秦牧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指了指天花板,曾几何时他脑子里真冒出过这种荒诞至极的想法。

“额……秦哥你真会开玩笑,呵呵。”

程小楼心里猛然一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虚的厉害。

听秦牧云这么一说,就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跟上面某一位有关系,要不然怎么会从前世地球穿越到这个神奇的世界,还附身在了这么一具对于京剧艺术而言堪称完美的少年身上。

“哈哈哈哈,别这么紧张,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可是真正的无神论者,才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呢。不过说真的,小楼你在京剧上的天赋和才华确实世所罕见,让我都羡慕的不行啊。”

见程小楼和潘玉的脸色都不禁微微变了变,秦牧云还以为这两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小朋友被自己那番神神鬼鬼的话给吓到了,赶忙故意咳嗽两声硬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咳咳……一不小心就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小楼,我和公司几位大佬都很看好你,所以希望能跟你建立一个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合作的第一步,便是希望你可以将所有作品的数字版权交给我们公司运作,你放心,我们公司绝对会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资源去推广你的作品,抽成方面我们也只抽三成。”

不管是梨园之声还是其他平台,对一线大角儿以下的伶人,向来都是对半抽取数字版权销售的收入。

哪怕是被媒体封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的准一线大角儿孔立夫,数字版权收入也会被抽掉五成。

一线的大角儿抽四成,超越一线的顶级大角儿才是抽三成。

也就是说单从抽成比例而言,秦牧云所在的公司完全是将程小楼当成了超越一线的顶级大角儿对待。

听到这种可谓优厚到了极点的抽成方式,饶是以程小楼的沉稳心性,也不禁被暗暗惊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牧云和他背后那些大佬对自己的重视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

程小楼眉峰一挑,脑子里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朝秦牧云看去。

109 有没有二营长的意大利炮?

程小楼自认为以目前展露出来的京剧造诣,和现如今的名气,还不足以让秦牧云及其所在公司以顶级名角儿对待。

除非,对方看中了他身上的某项特质或者某个闪光点。

再或者,对方有求于他!

思来想去,程小楼觉得秦牧云给于他顶级名角儿待遇最大的放可能性,还是跟《梨花颂》这首创新的京歌作品有关。

“秦哥,小楼在龙城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萌新,你这么看得起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心中惶恐啊。”

俗话说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程小楼还是觉得有必要在签订数字版权独家授权协议之前把话说清楚,否则他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恨,也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小小年纪心思那么重,秦哥我还能坑你不成?不过,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要是不把你心里的疑惑打消了,估计你也不踏实。”

秦牧云好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为他的少年老成而暗自心惊。

要知道梨园之声可是华国最大的专业京剧平台,全国几乎所有的角儿都会把自己的作品放在梨园之声上销售,这就好比程小楼前世中国的起点网一样,独自占据了网络小说行业的半壁江山。

像程小楼这般初出茅庐的新人,将白金约递到他面前让他签,他竟然还有所怀疑,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早就高兴疯了。

“我也不瞒你,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这几年梨园界新老观念冲突越来越严重,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做线上数字平台的京剧文化艺术平台,更加清楚整个大市场的动态与走向。简单的说,我们是非常希望京剧这门传承了近千年的艺术能有所突破,再次迸发出新的生命力。一旦受到游戏、电视剧、小说、直播等其他线上娱乐行业的冲击过大,那么最先死的就是我们这种平台。”

说到这里,秦牧云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过了一抹浓浓的担忧。

“所以,我们迫切需要打破传统壁障,让能够为广大年轻人喜爱的新型京剧艺术再次成为焦点,成为百花齐放中最娇艳的那一朵,再不济也要保住现有的市场份额不再持续下跌。这两三年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新的切入点,去撬动整个梨园界遵循守旧的观念,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支点。而这首你称之为京歌的作品《梨花颂》的出现,则是让我和公司几位大佬瞬间看到了希望,再加上你创作的《锁麟囊》《荒山泪》《探阴山》等剧目都是堪称精品的好戏。”

“换句话说,从遵循守旧的角度而言,你的才华、天赋、扮相、唱腔、作品都足以让那些老古董惊为天人;从创新和发展的角度来说,你对京剧艺术的思考和尝试,现在已经初步得到了市场和戏迷的认可和关注!所以,我们认为如果想要打破梨园行如今的格局,你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支点!”

秦牧云这番话听的程小楼脸色大变,他虽然一直都担忧华国京剧艺术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会步前世中国京剧的后尘。但他做梦都没想到,秦牧云和他背后某些大佬对他的态度居然会重视到这种恐怖程度。

以一己之力去打破华国京剧艺术如今的壁障,这中间的难度系数有多高,他简直无法想象。

“秦哥,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简直是让我去当开山怪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然后让身后的千军万马一路驰骋向着希望奔向远方。啧啧啧听起来真是热血沸腾,可你真的确定我身后会有千军万马压阵,你真的确定我不会刚迈出第一步就被那些百年大妖,甚至千年老怪给一口吞掉?”

程小楼沉默了好一会儿,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消化了秦牧云刚才那一番话后才不禁很没底气的苦笑起来。

让他一个人去跟整个梨园行那数以百万计的保守派斗,这中间的难度无异于让唐僧一个人甩着两条腿儿去西天取经。

“呵呵,千军万马有没有哥哥我还真不敢确定,不过小股突击部队是肯定有的。再说,你的第一步不是已经迈出去了么,第一波拦路小妖都已经登场了,你这会儿就算想抽身恐怕都没有退路了。”

秦牧云被他这一连串比喻逗得咧嘴一笑,挤眉弄眼的玩笑道。

“秦哥,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可不能让小楼真的就一个人拎着两把板斧傻乎乎的往前冲,必要的后勤支援还是得跟上,要不然他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必然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潘玉也是个聪明人,再加上这段时间跟程小楼待在一起,没少听他那套京剧如果不创新不与时俱进,迟早得断了传承的理论,所以对两人云山雾绕的哑谜一点儿也不觉得迷糊。

“这一点你们放心,顶级名角儿的待遇只是我们给小楼配备的第一发子弹,接下来还有手榴弹、重机枪、迫击炮呢。”

秦牧云笑眯眯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没有二营长的意大利炮?”

程小楼听到迫击炮三个字顺嘴就接了一句,顿时听得秦牧云一脸懵逼。

“二营长是谁,意大利是一种炮的名字?”

意大利这个名词秦牧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脑子里完全没有半点儿概念,更不知道‘二营长的意大利炮’这个梗了。

“咳咳这不重要!”

“秦哥,让我当开山怪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要先知道你们的整个计划,以及你们对京剧艺术未来发展方向的想法。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让京剧重新吸引更多年轻人的眼球,好抢占年轻消费群体在娱乐版块的市场份额,那么很抱歉,我想我们很难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

程小楼轻轻咳嗽一声,忽然坐直身体一眨不眨的盯着秦牧云的眼睛非常郑重的说道。

110 准备新戏(求订阅)

“小楼,你真的信秦牧云说的话吗?”

拿着刚刚签订的数字版权独家授权协议从梨园之声总部大楼出来,潘玉就忍不住脸色略显严肃的认真问道。

“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其实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毕竟这份协议确实优厚,而梨园之声也是华国最大的京剧网站,他们公司的资源也是我们目前急缺的。”

程小楼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大楼,眼中闪过一抹与真实年龄极为不符的睿智与老练。

最后在签订独家授权协议前之所以要听一听秦牧云对京剧艺术未来发展的想法,和他们公司制定的完整计划,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想摸一摸对方的底,看看能否从字里行间中了解到更多大数据统计之后透露出的一些东西。

毕竟梨园之声的注册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个亿,大数据的变动能够最直观的反映出市场的走向,也能从侧面看出平时看不到的问题,和市场与戏迷对京剧艺术的需求。

“网上对你和《梨花颂》的抨击跟质疑越来越强烈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们真会把节奏带偏,所以我认为咱们不能真的就一直这么坐以待毙下去,适当的时侯还是得狠狠反击一下!”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潘玉掏出手机抽空看了看网上的评论,沉着脸难掩愤怒的说道。

“六哥,你看看他们主要抨击的点在哪儿?”

程小楼沉吟了一下,也轻轻点头赞同道。

潘玉说的对,放任自流也终归有个限度,况且如今跟梨园之声达成合作后,他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有些事情已经没必要再继续忍了。

只要梨园之声的推荐跟上,《梨花颂》的下载量持续攀升,过几天全渠道彻底铺开后,有更多人的喜欢和下载这首京歌,那就是对一些抨击质疑他的跳梁小丑和守旧派最响亮的耳光。

在这之前,如果找到合适的契机,程小楼也不介意再在这把火上添一瓢油,让其烧的更旺。

“没什么新意,杨威那些人还是紧紧抓住两点不放。一是说你的这出《梨花颂》非歌非戏,是哗众取宠的四不像;二是说你本人根本不懂京剧,只会玩这些歪门邪道博人眼球的把戏。”

潘玉大致翻了翻网上那些转发和追评最多的帖子,很快就总结出了最核心的两点。

“说京歌是四不像,说我哗众取宠,说我不懂京剧,呵呵,挺好!”

“先不回家,王鸥的京剧录音棚一趟!”

程小楼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眼中闪过一抹寒芒道。

“不是吧,你又有新作品了?!”

潘玉猛然一惊,不敢置信的抬头盯着他惊呼出声道。

“也不算什么新作品,不过是一首他们口中哗众取众的四不像罢了。《梨花颂》这首京歌其实更偏向于京剧,六哥,你说如果我再搞一出偏重于流行音乐的京歌出来,那些人又会怎么说?”

程小楼仔细回忆了一下脑子里那首以流行音乐为主,结合了一些京剧元素,在前世地球有很多明星都翻唱过的很有代表性的京歌浅笑着问道。

“这个”

“那些人有可能会骂的更厉害!”

潘玉认真想了想,最终得出了一个并不太好的结论。

《梨花颂》的出现已经让程小楼遭人诟病了,说他根本不懂京剧只会整哗众取宠的四不像出来糟蹋京剧。如果这个时候再捣鼓一出偏重于流行音乐的作品出来,必然会被黑的更厉害。

“小楼,以你的才华和天赋要创作一出《锁麟囊》那样的作品我认为并不是太难,如果暂时没有灵感,其实也可以把当初在绵山城唱过的那几出戏推出来。再重新创作一首京歌出来,这不是把脸伸到那些家伙跟前让他们抽么?”

见程小楼眼中闪烁的兴奋光芒,潘玉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担忧的提醒道。

他虽然经常听程小楼那些京剧创新的理论和想法,不过他对这位小师弟心里具体的计划和想法,其实了解的并不透彻。

当然,这跟他不知道程小楼脑中装了上千出地球的精品戏码有非常大的关系,也更加无法理解程小楼敢以一己之力去撬动整个梨园界的底气。

“六哥,我明白你的担忧,那如果我接下来要拿出来的这首作品,是一首推广宣传京剧艺术,同时也是拷问整个梨园行当的一首作品呢?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等一会儿去录音棚把这首作品捣鼓出来你知道了。”

程小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拦了辆刚好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安慰道。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说《梨花颂》这首京歌是对华国梨园界的一种试探,那么接下来他要拿出来的这首作品,就是一首真正明志的作品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梨花颂》只是融合了很少的流行音乐元素,唱腔、戏词、故事、结构这些东西还是真正的京剧。

但马上要去录音棚直接录制的这首作品,则是借鉴了京剧唱腔和旋律,将前世中国的传统戏曲元素巧妙地融入到歌曲之中,使整首歌听起来琅琅上口,亦歌亦戏,是真正以上的京歌,流行音乐和京剧所占比重五五开,基本上不分伯仲。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听到你说的这首作品了。”

潘玉见他笑的自信满满,脸上并无半分担忧之色,悬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潘玉发现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师弟就跟突然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表现出了堪称惊艳的京剧表演天赋,还展示出了妖孽般的京剧创作才华。

最让他觉得不解和诧异的是,这个以前一直处于懵懂之中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师弟就跟开窍了一样,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为人处世上的老练,谋定思动的城府,都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

曾几何时,潘玉甚至以为自己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而是一只变化成程小楼模样的京剧之妖。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动了要不要找借口带程小楼去华国那几处香火旺盛的百年道观,或者千年宝刹去烧烧香拜拜神的念头。

半个多小时后,程小楼跟潘玉便打车来到了四环边上的一家京剧录音工作室。

这家工作室跟烟云京梦属于长期合作关系,因为工作的缘故,潘玉跟这家工作室的老板王鸥打过两次交道。

程小楼之前那出《梨花颂》也是通过潘玉介绍,在王鸥的工作室里录制的。

王鸥虽然不会唱戏,却是个铁杆京剧爱好者,尤其酷爱青衣戏。

上次初见程小楼时王鸥还没怎么注意他,可《梨花颂》一出,顿时就让王鸥惊为了天人,对程小楼的崇拜之情一下子就达到了巅峰。

所以当他得知程小楼和潘玉到了他的录音工作室,王鸥那家伙撂下已经录到了一半的戏就激动莫名的冲了出来。

“程老板,您来啦”

王鸥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五,满脸横肉剃着板寸的三十多岁汉子,可这会儿在程小楼面前却轻声细语的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状,看的旁边几人嘴角直抽抽。

“嗯,今天又要来麻烦王老板了,不知乐师可否有空?”

程小楼礼貌的点头浅笑着问道。

“有空有空,必须有空!”

王鸥想也没想的便用力点头,刚要转身带程小楼直接去录音室时才猛然想起,乐师正在给另一个颇有名气的三线小角儿伴奏,那位小角儿和乐师这会儿正被他扔在录音棚里呢。

“对了,不知王老板您有没有做流行音乐伴奏的朋友,我师弟今天要录的这首作品稍微有点儿特殊,还需要用到键盘、吉他、架子鼓等乐器。”

王鸥刚一转身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让程小楼先稍等片刻,等他给那位颇有名气的三线小角儿那出戏录完就立马给亲自给程小楼录,可还不等他说话,潘玉就率先开口再次补充道。

“小潘,你不是在逗我吧,什么戏配乐需要用到键盘、吉他和架子鼓这些乐器?”

王鸥听到键盘、吉他和架子鼓这几样乐器顿时一呆,吃惊的连录音棚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都给暂时忘到了脑后。

“什么戏那你就要问我师弟了,因为戏本还在他脑子里,我也还没看到过。”

潘玉苦笑着摸了摸光头上的脸谱纹身,哪怕对程小楼的才华和天赋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他心里这会儿其实也还是有些打鼓。

“咕噜”

“小潘你别吓我,程老板前两天才创作出了那出好听到爆的《梨花颂》,难道这么快又写出了新戏?!”

王鸥脸色猛然一变,转头看了旁边的程小楼一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瞪着眼睛大声惊呼道。

什么时候写戏变的这么简单了,不是说创作一出京剧就跟女人十月怀胎一样么,不酝酿个一年半载别想把孩子生出来。

111 程老板,您真是个天才

“王老板您别听我六哥瞎说,这出新戏其实一直都在我脑子里,只不过一直没时间写出来罢了。”

程小楼谦虚的摸了摸鼻尖,笑着轻声解释了一句。

短短两三天之内连续创作两出戏,就算再妖孽的剧作天才恐怕都办不到。

他虽然不介意出名,但这种超越妖孽天才的名气,程小楼也是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的。

“呼程老板,您可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饶是他说戏本一直在自己脑子里,还是将王鸥震的不轻,有了《梨花颂》这出戏的珠玉在前,王鸥可不会认为他脑子里装着的戏是烂大街货色。

“对了,小潘说您这出戏的伴奏还要加流行乐器,该不会是真的吧?”

王鸥忽然想到潘玉刚才说的那几样流行乐器,不禁又瞪大眼睛看着程小楼有些忐忑的确认道。

他在梨园行里干配乐录音也有七八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京剧伴奏需要用到键盘和吉他这些乐器。

众所周知,京剧腔调以西皮、二黄为主,伴奏则是以胡琴和锣鼓为主,连琵琶、笛子、箫这些民族乐器用的都非常少,更别说最近这几十年才从西方传入的键盘和吉他了。

这个时候王鸥就算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把流行乐器加入到京剧伴奏当中。

况且,如果不是为了发布数字作品,京剧向来是以现场伴奏为主,调式虽然是固定的,但节奏的临时变化性却非常大,同样一出戏,不同的角儿演绎时长基本上都是长短不一。

“嗯,是真的,我这首作品稍稍有些特殊,里面同时包含了流行音乐和京剧的元素,所以会用到键盘和吉他等乐器伴奏。”

程小楼微微颔首,简单的解释了两句。

“包含流行音乐和京剧元素,这能行吗?”

王鸥如有所思的下意识念叨了一句,反应过来赶忙赔礼道:“程老板您别误会,以您的唱工和创作才华,写的作品肯定是精品中的精品。只是”

说到这里,王鸥尴尬的挠了挠头,顿了顿才在程小楼疑惑的目光中很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您也知道,我一直做的是京剧配乐和伴奏,对流行音乐那个不太懂。”

在自己喜爱敬佩的角儿面前丢了面子,王鸥脸色有些发红的直搓手。

程小楼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王鸥本来就只是做京剧配乐和伴奏,要是能兼精流行音乐那才是有鬼呢。

其实无论是在前世的地球,还是这个世界,京剧和流行音乐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同时精通两门艺术的人用凤毛麟角来形容都不为过。

“抱歉,是我疏忽了。王老板您别担心,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这样吧,麻烦您借我纸笔一用,您看到谱子自然就明白了。”

程小楼冲王鸥歉意的一笑,问他借了一支中性笔和一张a4纸后,当场就坐在椅子上一口气把简谱和歌词写了出来。

前世为了寻找让京剧重新崛起的契机,程小楼在走遍大江南北四处唱戏和拜访民间京剧大师的同时,还狠狠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流行音乐、话剧、歌剧、电影等艺术形式。

不得不说当初他成为被中国梨园界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甚至被一些前辈大家视作梅兰芳、杨小楼第二不是没有道理,他在视听艺术上的天赋确实堪称恐怖。

哪怕在精研京剧艺术的同时,还抽时间研究流行音乐和歌剧等其他艺术形式,他在京剧之外的那几门视听艺术形式上也颇有心得。

就拿流行音乐来说,程小楼虽不敢说达到了大师级别,但视唱练耳、吉他、键盘等东西他还是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或许有唱京剧的深厚功底,他唱流行歌曲也同样达到了专业水准。能否媲美那些国家级歌唱家倒不敢妄言,不过碾压某些选秀出来的冠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首京歌早就已经深深的印在了程小楼脑子里,所以只用了不到十分钟,那张空白的a4纸上就被写的满满当当了。

“王老板,您看看。”

将谱子默写出来后,程小楼拿起来又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才起身递给等在旁边的王鸥。

“好漂亮的字,潇洒飘逸,骨架刚毅!没想到程老板不仅在京剧上有这么高的造诣,字居然也写的这么好,厉害!”

王鸥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谱子只看了一眼,就被程小楼那一手整整练了三十年的书法再次震的不轻。

不仅是他,就连从小一起跟他长大的潘玉看到这一手字也惊的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王老板过奖了,小时候因为太过愚笨总是被师傅不喜责骂,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没事就喜欢练练字。”

看到潘玉眼中的惊讶,程小楼如何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这番解释不仅是说给王鸥听的,更是说给潘玉听的。

至于这位从小就非常聪明的六师哥信不信,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这个世界上,谁敢说自己没有一点儿秘密。

王鸥虽然不是专业学京剧出身,但是能够在三十多岁的年龄就有这么大一家录音工作室,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拿到谱子先是一字不落的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又连着问了程小楼十几个问题,才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想法和要求。

“天才的创意!天才的作品!程老板,您真是个百年不出的天才,我从来没想过京剧和流行音乐居然还可以这么玩!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啊!”

将谱子上这首作品的结构、配乐、伴奏、唱词、流行音乐部分和京剧唱段的过度跟结合全部弄明白之后,王鸥对程小楼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这首作品的配乐和伴奏王老板您有办法做出来么?”

程小楼谦虚一笑,面含希冀的看着他问道。

“能!我有个姐们儿年前刚刚组了个乐队,她自己平时也很喜欢玩配乐跟录音这些东西,现在我就给她打电话,让她把乐队一起拉过来,正好给您这首作品配器。”

王鸥认真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赶紧点头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有现成的乐队那真是太好了,那就拜托王老板跟您的那位朋友了,您放心,酬劳方面我按照双份支付。”

听到王鸥刚好有朋友是玩乐队的,程小楼也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

流行音乐和京剧艺术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如果是分开找两支人马来做,估计光磨合都得要个十天半个月。

“程老板您要这么说可就是打我这张胖脸了,我王鸥就算再没眼力见儿也能看出您这首作品完全是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能有幸给您配乐是我的荣幸,谈钱”

“王大胖,就你还好意思谈钱!你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哥江天撂在录音棚一撂就是半个多小时,怎么着,是拿我哥不当角儿是吧!”

王鸥说的正激动时,一道愤怒的清亮女声忽然就从身后插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程小楼一回头,便看到一名二十岁出头,两腮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女生寒着脸站在王鸥身后。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脸色同样有些不太好看,长相跟她有几分相似的精壮短发青年。

看到这名精壮青年的第一眼,程小楼就看出了他身上那股从小学戏打熬身体熏陶出的伶人气质。

此人身上散发的气质跟段蓝泉有几分相似,如果程小楼没有猜测,他十有八九工的是老生,从他身上隐隐发的精悍之气来看,或许还兼工武生也不一定。

“哎哟!我真是该死,竟然把江小姐和江老板给忘了,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今天录的戏不收钱,算我的,走走走,我现在就去继续给江老板录!”

王鸥转头看到身后的江燕和江天时,猛地一拍脑袋赶忙很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歉。

之前一听说程小楼来了,他丢下一句有事出去一下就火急火燎的出来准备亲自跟程小楼打个招呼就回去接着录,哪曾想聊着聊着就把江山两兄妹还等在录音棚里这件事给忘了。

“王大胖,我哥好歹也是龙城有名有姓的角儿,要不是看在娟姐的面子上,你真以为我们稀罕来你这个破工作室?!抱歉?对不起?不收钱?你真以为在打发叫花子,当我们兄妹俩好欺负呢!”

有些婴儿肥的江燕将那双大眼睛一瞪,丝毫不给王鸥面子。

身材高大精壮的江天站在他妹妹身后不说话,显然打算把事情交给他妹妹江燕处理。

毕竟,江燕除了是他妹妹之外,同时也暂时是他的经纪人。

“江小姐你误会了,江老板可是咱们龙城首屈一指的年轻老生角儿,他那出《七郎探海》光是在梨园之声的下载量就突破了百万,我可是江老板的铁杆戏迷啊,哪敢欺负你们呢。实在对不住,刚刚我确实是临时有事耽误了。”

王鸥继续陪着笑脸,将自身姿态放的极低。不过在自己崇拜的角儿面前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骂,王鸥就算脾气再好也还是有些受不住。

112 以后我妹妹就靠你调教了

“说的好听,铁杆戏迷你会把我哥撂在录音棚里半个多小时?你说临时有事耽误了,我看你就是看不起我们,故意把我们晾在半边!”

江燕寒着脸盯着王鸥冷笑一声,又扫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潘玉和程小楼,嘴角的冷笑更浓了。

虽然她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

王鸥录音录到一半跑出来,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原本以为他真是有什么急事要暂时离开一下,谁知等了半个多小时出来一看,正好看到他正跟别人聊得火热,见到这个情形本就性子泼辣的她不生气才怪。

“实在对不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改天我在聚贤楼专门摆一桌向贵兄妹赔罪可好?”

歉也已经道了,礼也赔了,也承诺马上就接着去给他们录音,甚至连今天录音的钱都不收,王鸥虽然疏忽之下不小心把他们忘在了录音棚,但他自认为道歉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江燕继续得理不饶人,他的态度也慢慢变得生硬起来。

“这位小姐,既然王老板已经知错并向两位赔礼道歉了,我看不如都互相体谅一下如何?”

程小楼暗暗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替王鸥打起了圆场。

继续这么僵持一下,这个一看就很泼辣的小辣椒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如今网上对他的抨击和质疑越演越烈,他还等着这首作品做出来去反抗呢。

“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我跟你很熟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大胖就是因为你才把我哥撂在录音棚里的,哼!”

江燕正在暗自在心里对程小楼画圈圈呢,他一开口帮腔正好撞在了她已经自弹上膛的枪口。

“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出口就伤人,也亏得你是个女人,要是男的呵!”

程小楼好心好意劝说了一句就立马遭到了江燕的恶语炮轰,这下潘玉可就不干了!

从他剃着光头,头顶还纹着脸谱纹身这个造型就看得出来,这家伙可不是个怕事儿的主。如果有人骂他或许还没什么,但是敢骂程小楼那他就忍不了了。

昨天晚上段蓝泉下班回来得知程小楼在烟云京梦公司受了委屈的事,当场就把潘玉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他再三保证以后在外面绝不让程小楼再受半点委屈,段蓝泉才又数落了足足五分钟才放过他。

“怎么滴,你以为你剃了个光头纹了张脸谱一副社会人的操行我就怕你!我要是男的你能干嘛,打我?真当姑奶奶怕你啊!”

潘玉一插话,江燕立马就虎着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给他怼了回去。

那副天不怕地不怕逮谁怼谁的性子,看的程小楼直皱眉头。

这样的女生,两世为人的他都是第一次遇到。

“你可以变成个男的试一试!”

潘玉冷冷的盯着她轻轻一扭脖子,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炒豆子般的脆响,看的王鸥和旁边几人脸色同时一变。

他在梨园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很多伶人身上都多少带着功夫,程小楼虽然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可潘玉一看就知道是难缠的家伙,而江天更不用说,瞧他身上那股精悍之气就知道不好惹。

双方要是真打起来

想到这里,王鸥赶忙甩了甩脑袋,再次满脸堆笑的横移一步挡在潘玉和江燕中间赔礼道:“江大小姐您消消气,错在我,确确实实是我怠慢了您和江老板,今儿个您要打要罚我都认。”

“王大胖,你闪一边儿去!”

“光头,有能耐你就拿我当个男的,我倒真想试试你敢怎么着!”

江燕突然在王鸥的腰上一推,后者只感觉重心不稳就一个踉跄闪到了一边,他下意识刚回过头就看到江燕的脚尖已经踢到了潘玉鼻子跟前。

“我去,还真动手啊?!”

王鸥焦急的喊了一声,刚想上去劝阻却突然发现高大精悍的江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像只小母豹子的江燕已经跟潘玉动上手了。

“小丫头片子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今天哥哥就给你败败火!”

潘玉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小时候没少挨吴满屯的揍,平时倒是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没什么,不过他那股混不吝的脾气一上来,连大好几岁的大师兄安天奎都发憷。

“呵呵,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江燕娇笑一声,一记铲脚就踢了过去,手上也不闲着,直拳勾拳变着法的朝潘玉身上招呼。

“难怪说话那么冲,原来是身上带着功夫呢。”

“不好!”

程家的规矩是学戏必练武,他从小就在老爷子的棍子下扎马压腿打拳,身上的功夫比起唱戏丝毫不弱,真要动起手来就算前世地球那些所谓的武术大家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程小楼祖上为了把戏唱好,专门拜了当时一位不逊于大刀王五和董海川这样的武术名家为师苦学武艺。

祖传武艺练了三十年,在潘玉和江燕没走几招他就一眼看出这姑娘身上有硬功夫,潘玉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潘玉被对方一记扫堂腿逼退,接下来的一记鞭腿差点就要抽到他脸上时,程小楼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随手一拍就将江燕这一鞭腿给挡了回去。

“六哥,没伤着吧?”

挡住对方这一记鞭腿后,程小楼这才扶着面带痛苦之色的潘玉关心问道。

“没事,这小丫头片子简直比母老虎还凶!”

潘玉俊脸有些发烫的狠狠瞪了江燕一眼,龇牙咧嘴的撩起裤腿一看,发现那条满是腿毛的右腿已经青了一大块。

“啧啧,这个时候还敢逞强,我看你这小光头的嘴比鸭子嘴巴还硬!”

江燕冷笑着吧了吧嘴,忽然一个侧身再次把那条笔直修长的右腿朝潘玉脸上踢了过去。

“姑娘,差不多就得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其实没必要动拳脚。”

程小楼脸色微微一沉,再次抬手替潘玉挡下江燕这一脚沉声说道。

从两人刚一交手他就已经看出来,江燕应该是练了一种类似于北腿一样的功夫,一身本事基本都在腿上。

她的功夫或许在常人眼中已经算得上高手了,可在程小楼眼里顶多也就比花拳绣腿强那么一丁点儿。

“你一个小屁孩也好意思跟姑奶奶说教,别以为长了一张白白嫩嫩的小白脸我就舍不得打你!”

江燕好像天生就喜欢跟人唱反调似的,不仅不听程小楼的劝阻,反而又是一记比刚刚还要势大力沉的一脚朝他脸上踢了过去。

“不可理喻!”

程小楼双眸一冷,在江燕的腿近身之前暗中用力一记手刀便准确的砍在她的脚踝处。

“啊!”

脚踝处挨了一记手刀的江燕身体一个踉跄,痛苦的惨叫一声便朝地上摔去,好在关键时刻被她哥哥江天给一把扶住了。

要不然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估计也够她受的。

饶是以程小楼的心性也不禁被江燕那般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任性脾气激出了一丝真火,所以这一次才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哥,他打我!呜呜我的脚断了。”

“嗯,我看到了。”

“那你还不上去狠狠教训他,为你亲妹妹报仇?”

“从小就是你学武,我学戏,你都打不过,我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啊。”

“学戏就不练功么,你当我傻呀?!”

“额”

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扶着江燕坐下后,江天一脸严肃的朝程小楼大步走了过来。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嘛,哥你快狠狠教训他,非把他那张比我还好看的脸打肿不可!”

见江天朝程小楼和潘玉走了过去,江燕死死盯着程小楼那张唇红齿白清秀至极的俊脸兴奋的喊道。

“江老板,都是误会,再说您二位都是梨园中人,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伤了和气啊。”

王鸥眼皮不受控制的狠狠跳了跳,脸色大变的挡在了两人之间。

潘玉也微眯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三步开外的江天,不着痕迹的将烟灰缸紧紧扣在了手上。

都以为江天要为妹妹出气,一场龙争虎斗即将爆发时,板着脸的江天忽然咧嘴非常友好的憨厚笑道:“我叫江天,主工老生。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哈?”

“嗯?”

“江天,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你居然要请打伤你亲妹妹的仇人吃饭!啊啊啊啊啊”

江天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在场众人同时一呆,翘着腿正在揉脚的江燕气的都快疯了,差点儿没把鞋子脱下来朝他砸过去。

“嘿嘿,兄弟好功夫,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位壮士能好好教训一下我这个妹妹啊,要不然以她这天不怕地不怕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子继续下去,我还没成角儿就得她把整个龙城梨园界的人给得罪光了不可。”

见所有人都一脸懵逼的盯着自己,江天笑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解释道。

“我去,还有这种操作啊,你这个当哥的就不能管管她?”

潘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本以为这个家伙是个王者,谁知道竟是个青铜。

“你以为我不想啊,那也得打得过她才行呀。”

江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带上了浓浓的苦涩,委屈的摊了摊手嘟哝道。

“好吧,这句话当我没说。”

潘玉揉了揉被江燕踢的青了一大块的小腿,很干脆的选择了闭嘴。

有这么一个怼天怼地怼空气,还他妈那么能打的亲妹妹估计确实不是一种太好的体验。

“江兄,你妹妹这性子确实也该改一改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逮谁怼谁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吃饭就算了,你还是先去买瓶正红花油给她揉一揉脚腕吧,要不然她可就得遭几天罪了。”

程小楼也有些无语,原本他打算如果江天要动手,就连他们兄妹俩一起好好教训一番的,好在江天还算明事理,他也就得懒得再追究。

“兄弟说的是,每次我想好好教育她的时候,最后都是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哎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兄弟,既然都是梨园中人,我们互相留个电话吧,以后需要跨刀配戏的时候招呼一声就是。”

江天幽幽的叹了口气,不提这一茬还好,一说起这个他就欲哭无泪啊。

“留电话就算了吧”

最终,程小楼还是在江天满脸哀求的死缠烂打下厚着脸皮跟他互留了电话号码。

扶着江燕快出门时,江天突然回头来了句“兄弟,以后我妹妹就靠你调教了,有情况我给你打电话啊。”

丢下这句话后也不管程小楼是什么表情,他就在江燕河东狮吼的威胁中扶着她灰溜溜的走了。

“这兄妹俩是什么路数啊,我怎么觉着一个比一个奇葩呢。”

潘玉龇牙咧嘴的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无语的看着王鸥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才来过我这儿三次,那个江天老生戏倒是唱的不错,算得上一个小角儿,他妹妹叫江燕,据说是龙城大学武术系的学生,这段时间不是放暑假嘛,好像临时充当起了她哥的经纪人。前两次这两兄妹来录戏的时候都挺好说话,人也很客气啊,今天那丫头片子难道是吃枪药了?”

王鸥也是一副牙疼的样子,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懵逼。

地下停车场,江燕趴在江天背上撒娇道:“哥,你妹妹的演技不错吧,嘻嘻。我敢保证,今天一定给那个程小楼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是是是,你不去拍电影都可惜了。不过你是怎么认出他就是这两天在网上爆火的那位程小楼程老板的?”

江天宠溺的偏头蹭了蹭她的小脑袋夸奖了一句,话锋一转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嘻嘻,哥你还记得我的闺蜜秀儿么,她这两天迷那首《梨花颂》迷的都快走火入魔了,昨晚她在网上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翻出了不少那位程老板的视频和照片,好闺蜜这种秘密当然是要共享咯。”

“哥你别看那位程老板才十八岁,但他是真的有才,算上《梨花颂》已经创作了四出好听到爆的戏了,刚刚在王大胖那儿你也听到了,他好像又创作出了一首很厉害的作品。只要能跟他成为朋友,以后你还愁没有好戏成不了大角儿么?嘿嘿。”

江燕晃悠着两条白嫩嫩的大长腿,笑的就像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113 动手!

京剧和流行音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形式结合在一起,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有谱子,程小楼也在旁边指点,王鸥和他那个玩乐队的小姐妹也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好不容易将程小楼那首新作品给完整的录出来。

经过三天的酝酿发酵,网上以著名戏评人杨威为首的一干人已经将他批的体无完肤,很多不明就里被带偏了节奏的人,也纷纷加入到了抨击程小楼的行列当中。

让程小楼没想到的是,除了梨园界的人站出来发声之外,居然还有一些玩流行音乐的人居然也开始在网上声讨起他来,说他不仅糟蹋了京剧艺术,同时还玷污了流行音乐。

除了来自于梨园界和流行乐坛部分人的抨击跟质疑,让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是,《梨花颂》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居然持续走高,这三天下来总下载量竟然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七百多万。

除了第一天暴涨的三百万下载量之外,第二天和第三天的下载量都保持在两百万以上。

这般恐怖的下载量顿时就引起了一片哗然,特别是作为点燃这根引线的始作俑者孔立夫跟月凤两人,差点没郁闷的吐血。

抨击质疑的节奏倒是带起了,可人家作品的下载量却在持续攀升,到底是坑了程小楼还是帮了他,就连一向精于谋划算计的月凤都有些吃不准了。

第四天上午十点,程小楼坐在电脑前已经将新录制出来的作品上传到梨园之声后台,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掏出手机拨通了秦牧云的电话:“秦哥,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哈哈,梨园之声的首页封面特推昨天下午我就已经给你预备好了,全渠道推荐也已经准备就绪,我有预感,今天将会是一个载入梨园界史册的日子!”

秦牧云此时正兴奋的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跟前,眸子里都闪烁着隐隐的激动。

“载入史册不敢想,不过网上那些家伙骂了我整整三天,再不反击一下别人说不定以为我默认了指控的那些罪名呢。”

程小楼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轻轻摩擦着鼠标,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

任由那些人骂了三天,再好的脾气也都生出了真火。程小楼的行事准则从来都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绝对要将那些咬人的狗满嘴牙都给打掉,让他们以后再也没法胡乱咬人。

“放心,你这首作品绝对算得上开山怪级别,甭管是梨园界还是流行乐坛的喷子,这次绝对统统操翻!程老板,你准备好了么?”

隔着手机听筒程小楼都能感觉到秦牧云的自信和兴奋。

“动手!”

没有二话,他在电话里轻声说了句动手之后,便轻轻一点鼠标,将已经上传到梨园之声后台的这首新作品发布了出去。

与此同时,秦牧云拿起办公室上的座机按了1号快捷键吩咐道:“动手!”

梨园之声运营部那些早已准备多时的人在得到总监命令后,全都立马动了起来,发布推荐的发布推荐,打电话通知其他渠道的打电话,在官方博客发布信息的发布信息。

程小楼那句“动手”,就像是点燃了大片雷区的引线一般,瞬间就引起了连爆反应。

短短几分钟之间,梨园之声pc端和app端的首页封面同时换成了一张精心制作带链接的高清大图,这张封面设计感十足,画面简单干净,色彩娇艳。左边是一张对比强烈的脸部特写,这张脸的左边是风华绝代青衣扮相,右边是时尚感知足的俊脸。

风格迥异却又丝毫不显得突兀的男女扮相放在一起,给人一种既风华绝代,又英俊刚毅的强烈惊艳之感,视觉冲击力简直爆棚。

在这张风格迥异的脸部特写旁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说唱脸谱。

这张精心制作的封面上甚至连程小楼的名字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其他介绍,只有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和作品名字。

这张特推图出现在梨园之声首页的接下来几分钟里,大大小小三十多个京剧网站上也同时出现了这张封面。

除此之外,各大论坛、博客、贴吧、音乐网站、购物网站、同城交友网站也都出现了这张主题封面弹窗或者推荐消息。

每一个网站的推荐都内置了链接,只要轻轻一点就能自动跳转到程小楼这首新作品的试听下载页面。

全渠道的宣传铺开之后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华国梨园行都炸开了锅,就连很多一线大角儿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亲自登录梨园之声试听下载了这首《说唱脸谱》。

烟云京梦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猛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吓得正坐在大班椅上喝咖啡的李君手一抖,洒了自己一裤裆。

“还有没有规矩?!我就想问问你们还有没有规矩,想造反啊!”

被烫的龇牙咧嘴的李君,忙不迭的将咖啡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抽了几张纸擦拭的同时,一边抬头瞪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林晓生和米雪儿两人勃然怒吼。

“李总,别顾着擦你那儿了,你快上梨园之声上看看吧,疯了,都疯了!”

米雪儿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他是不是老板了,直接冲过去用电脑登录梨园之声,指着首页封面那张横跨了整个屏幕的超级大推荐说道:“是不是瞧着有些眼熟?就是三天前从这间办公室离开的那个程小楼,唱《梨花颂》那个少年!”

米雪儿捏着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当她几分钟前看到铺天盖地的宣传海报,听到那首完全颠覆了她认知的作品,只感觉心都在滴血。

“不是吧,那小子居然能上梨园之声的首页封推?!难道他是梨园之声某位大佬的私生子?”

李君原本想呵斥几句米雪儿的无礼行为,可当他看到那半张眼熟的清秀俊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私生子有这待遇?!不仅是梨园之声在重磅推荐他,还有几十个京剧网站也将他的宣传海报贴在了首页,除此之外,我还看到各大论坛、博客、贴吧、音乐网站,甚至就连购物网站和游戏网站也有程小楼这首新作品的醒目推荐。”

米雪儿气的酥胸狂颤,要是三天前将他签下来,这会儿烟云京梦全公司的人恐怕都在开香槟庆祝了。

就算无法将程小楼签到自己旗下,如果能听从他的建议将那出蛇女为题材的小生戏改成青衣,何愁此戏不火?

才几天的时间就连续创作了两首作品,从作品风格和那新颖的京歌艺术形式来看,米雪儿现在越来越觉得程小楼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妖孽天才!

“全渠道大推荐?梨园之声这是真的把宝押在那小子身上了?!不对呀,网上这几天都已经把他骂的体无完肤了,秦牧云他们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动站在程小楼身后,难道”

李君一脸呆滞茫然的看着梨园之声首页上那张横满整个屏幕的推荐海报,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嘴里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说着说着他眼中猛然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色,一把抢过米雪儿手中的鼠标手背青筋暴起的点进程小楼这首新作品《说唱脸谱》的下载页面。

“嘶!果然是全渠道推荐,下载量已经超过了两百万!”

瞄了一眼下载量,李君只感觉牙花子发酸的倒吸了口凉气,然后右手略微有些哆嗦的点击了下载选项,开始试听这首新作品。

“这配乐是架子鼓,这是单皮鼓,这是锣”

前奏一起,李君整个人再次被震惊到了,作为这么大一家京剧文化艺术公司的老板,他虽然不会唱戏,但对各种试听艺术形式的赏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正因为一下子就听出了前奏中京剧独有伴奏乐器,和流行音乐常用的乐器结合交叉使用,所以才会让他那般震惊。

“这是小号!居然连小号都用上了,京歌,这就是被戏评人杨威他们喷的狗血淋头的京歌!”

这一刻的李君瞬间化身话痨音乐解说家,一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每一个从桌上那两只小音箱里流出的音符,一边巴拉巴拉一惊一乍的自言自语。

程小楼这首作品林晓生和米雪儿来找李君之前就已经循环听三遍了,看到老板被这首作品震惊的一惊一乍的模样,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站在旁边静静的听歌没有打扰。

“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一边唱一边喊,哇呀呀呀呀,好像炸雷,叽叽喳喳震响在耳边。”

空灵纯粹、通透明亮,同时又异常干净,节奏感十足的好听女声流出,让李君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好一个程小楼,好一个程老板啊!”

李君也听过最少十遍《梨花颂》,对程小楼那堪称天籁唱腔的女声自然非常熟悉。歌声一起,他就瞬间听出了这是程小楼亲自唱的,绝不是假手于人。

《梨花颂》虽然也属于京歌,不过这首作品京剧与流行音乐相比,京剧部分所占比重明显要重的多。

而现在这首《说唱脸谱》和《梨花颂》相比,单从唱腔而言,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唱法。

饶是如此,程小楼仍然能够驾轻就熟的用女声来演绎流行歌曲部分,这就不是寻常旦角儿能做到的了。

《说唱脸谱》的第一段最后那“耳边”二字刚一唱完,京胡和锣鼓点立马就接了进来,一下子就从流行音乐跨到了京剧。

当初在处理这一段的时候,程小楼和王鸥他们可是琢磨研究了好几个小时,想了很多办法,提了很多种方案,经过了几十次的尝试后,最终还是觉得直接切换更有感觉,不仅不会给人突兀之感,反而能达到一种惊艳的效果。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这一段京剧唱腔一出,李君感觉头皮都麻了,那浑厚峭拔的唱腔,宏亮宽阔的音色,粗壮浑厚,顿挫鲜明的演唱风格,就算华国最负盛名的老生在这儿,也绝对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唱的比程小楼更好。

“雌雄之音转换自如,妖孽,真是个妖孽啊!”

如痴如醉的听完这一段京剧老生唱腔,李君甚至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程小楼在京剧艺术上的妖孽天赋了。

这首《说唱脸谱》听到这里,演唱者程小楼已经从配乐、唱词、唱法、男女声的自如切换,已经连着给了他四次惊喜。

就连在梨园界混了十几年的李君都被震惊到了这般地步,其他听到这首作品之人作何感想便可想而知了。

然而程小楼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作品可远不止这些惊喜。继女声流行唱法,老生京剧唱腔之后,立马又接上了略微低沉磁性十足的本嗓说唱。

“说实话京剧脸谱本来确实挺好看,可唱的说的全是方言怎么听也不懂,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乐队伴奏一听光是锣鼓家伙,咙个哩个三大件,这怎么能够跟上时代赶上潮流,吸引当代小青年。”

这段说唱无论是吐词还是咬字都异常清晰精准,哪怕语速过快,却能让每一个听这首京歌的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如果说前两段是流行音乐和京剧的结合,那么这一段说唱就是简要表述京剧这门传承近千年的古老艺术之现状。

“紫色的天王托宝塔,绿色的魔鬼斗夜叉,金色的猴王银色的妖怪,灰色的精灵笑哈哈……”

这一段看似过度的唱腔在前世地球或许只是阐述京剧艺术创作的取材广泛,但放在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从侧面告诉世人,京剧创作时可以从天王、魔鬼、猴王、精灵等神、鬼、妖、灵等方面寻求突破,不必拘泥于必须将人作为戏中主角的形式。

“我爷爷生气说我纯粹这是瞎捣乱,多美的精彩艺术中华瑰宝,就连外国人也拍手叫好一个劲的来称赞,生旦净末唱念做打手眼身法功夫真是不简单,你不懂戏曲胡说八道,气的爷爷胡子直往脸上翻。”

“老爷爷你别生气,允许我分辨,就算是山珍海味老吃也会烦,艺术与时代不能离太远,要创新要发展,哇呀呀呀,让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家都爱看,民族遗产一代一代往下传。”

这两段用爷孙俩对话的形式赞扬京剧这门国粹,和程小楼提出的京剧创新理念的同时,实际上也在隐喻当今梨园界守旧和创新两种思想冲突的现状。

那些辈分高、资格老的守旧派就像这首京歌里唱的那位爷爷,将一切创新都说成是瞎捣乱。

除了保护和尊重京剧艺术,他们的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丁点儿担忧?

如果真让孙子小辈儿占据了主导地位,谁还会将他们这些只会遵循守旧跟不上时代潮流的爷爷放在有眼里。

从爷爷变成了孙子,恐怕就是圣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了这般巨大的落差吧。

“一幅幅鲜明的鸳鸯瓦,一群群生动的活菩萨,一笔笔勾描一点点夸大,一张张脸谱美佳佳

“哇哈哈哈”

最后那一连串高亢、厚重、带着一股子磅礴之气的大笑声停歇了好一会儿,李君才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作为一个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他在这首京歌里比其他人听出了更多、更深、更值得思考的东西。

“包罗万象,发人深省!程老板大才啊!”

李君掏出一根烟点燃,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抽完整支烟,才用力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叹服不已的由衷佩服道。

“马上给吴大家打电话,请他来我办公室里商量改戏的事。”

“立刻联系程老板,不不不,还是别直接给他打电话,先联系他那位之前在我们公司上班,头上纹着脸谱的师兄,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他请回公司。晓生,我记得他之前就在你手底下做事,他的工作你来安排!”

烟头一灭,李君猛然起身径直走到米雪儿和林晓生跟前分别交代道。

“好,我马上联系吴庸吴大家!”

“通过潘玉联系他师弟是一招好棋,不过程老板如今已然成了龙城梨园界炙手可热的角儿,就怕潘玉不愿意再来我们这儿上班了。”

米雪儿和林晓生先后回答道。

联系吴庸的事情好解决,或许这会儿他已经听到了程小楼的这首新作品,正准备往过来赶呢。

但是在林晓生看来要想重新将程小楼请回来唱那出蛇女题材的新戏,难度恐怕不小。

毕竟人家之前亲自上门试戏,结果却无疾而终,闹得不欢而散。

现在见识到人家的才华,见他变的炙手可热起来,还有了梨园之声这个大靠山又想借势蹭热度,恐怕没那么容易。

114 大获成功

《说唱脸谱》以梨园之声这个华国第一京剧平台为主的全渠道铺开后,瞬间就在整个梨园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京剧与流行音乐结合的全新艺术形式,让每一个听到这首作品的人都倍感新奇。

最重要的是,程小楼这首新作品并非单纯将两种艺术形式拼接在一起,而是真正进行了融合。

有了《梨花颂》积攒的名气打底,加上全渠道宣传的疯狂轰炸,《说唱脸谱》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在网络上引爆了。

那些听过《梨花颂》而迷上程小楼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青衣之人,更是纷纷自发的分享转载他的第二首作品《说唱脸谱》。

因为这首京歌以流行音乐作为主导,很多喜欢听流行歌曲的年轻人也纷纷在试听之后下载。

那空灵纯粹、通透明亮,同时又异常干净,节奏感十足的好听女声,以及中间那段本嗓说唱,让很多年轻人都不自觉的喜欢上了程小楼雌雄之间转换自如的声音。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说唱脸谱》再次刷新了梨园之声新人榜单日销量纪录,只用了短短一个半小时,就冲破了五百万的大关。

“呼成功了,小楼你真的成功了!”

看到还在不断飙升的下载量,潘玉捏着拳头兴奋的呼出一口长气,激动的大喊道。

“不是我成功了,而是我们成功了。”

程小楼也是心情大好的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认真的纠正道。

《说唱脸谱》五百多万下载量带来的收入还在其次,这首京歌能够被这么多人喜欢,这就表示市场、戏迷甚至广大年轻人接受并认可这种全新的艺术形式。

同时也表示他关于京剧创新的理念有一定的可行性,而广大受众也是从内心深处接受,甚至期待京剧创新的。

京剧毕竟是华国的国粹,传承了近千年,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艺术瑰宝,没有人真的愿意眼睁睁看到它日渐衰落。

或许很多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他们内心深处或者潜意识里其实是愿意听戏的,唯一的前提是,京剧能让他们不会觉得那么乏味无趣。

而程小楼这首京歌《说唱脸谱》中包含了流行音乐、说唱、京剧、男女声转换,不管是从艺术形式还是趣味性方面,都符合当代年轻人的审美标准。

所以,程小楼对这个结果其实早有预料,要不然他也不会从脑中上千首作品中坚持选择《说唱脸谱》了。

至于歌词里对京剧艺术现状的拷问和更深层次的含义,能够引起多少人的重视和共鸣,这就是不会他能够控制的了。

《说唱脸谱》只是他的一种试探和尝试,要想真正带动整个行业对京剧艺术进行创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天取得的成功,只能算是勉强迈出了第一步。

“对了,十一点那会儿烟云京梦的艺术总监林晓生给我打了个电话。”

再次查看了一下《说唱脸谱》和《梨花颂》的下载量后,潘玉关上电脑拿上手机跟程小楼在出去吃饭的路上,这才想起之前林晓生打过电话这件事。

“林总监说了些什么?”

程小楼脚步顿了顿,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烟云京梦作为专业的京剧文化艺术公司,自然会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新作品全渠道铺开的事,要是不打电话过来那才真的让程小楼意外呢。

“呵呵,也没说什么,无非是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请我回去上班,并且许诺给我了一个经理的职位,和一大堆听起来好到爆的福利待遇罢了。”

潘玉习惯性摸了摸光头上的脸谱纹身,很是随意的说道。

要是换成刚到龙城那会儿,林晓生开出这些条件恐怕能让他兴奋的跳起来。不过现在嘛,对所谓的经理和过万的月薪,他已经丝毫不放在眼里了。

程小楼如今光是《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作品总下载量加起来就已经超过1300万,光数字版权的收入就是整整2600万。

梨园之声抽三成,程小楼拿七成,扣除百分之二十的所得税,也有差不多1500万的纯收入。

有这么大一笔钱在手上,他们自己开一家京剧文化公司都够了。

就算想要继续学东西,以程小楼如今跟梨园之声的关系,只需要随便打声招呼潘玉还不是想去哪家公司就去哪家公司。

“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这次他们内部的意见应该是统一了,吴大家那出新戏我确实挺喜欢,蛇女这个题材很有意思,如果能够改成青衣戏,应该会很出彩。”

程小楼停下脚步沉吟了片刻,仔细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六哥,我觉得打铁要趁热。这样,你给林晓生回个电话,也别绕弯子,问他们公司到底是什么态度。”

《白蛇传》作为前世中国喻户晓的四大民间爱情之一,白娘子和许仙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已成千古绝唱,妇孺皆知。

这出戏在前世中国梨园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程小楼本人最喜欢的旦角儿戏之一。

如果拖的时间长了,或者让林晓生那边误以为他已经不再对吴庸那出蛇女题材的戏感兴趣,而将戏给了其他人,那程小楼必然会抱憾终身。

更何况京剧创新并非单纯的从艺术形式上进行创新,题材、内容、故事构架和戏中角色的创新同样非常重要。

这个世界虽然有狐妖跟书生的戏,也有道士跟鬼魅之间的戏,但从来都是将人作为戏中主角,妖鬼神灵永远都只是配角。

而且只有两首创新性的作品确实单调了一些,不足以支撑起他的理念。

既然恰逢其会的遇到了吴庸那出蛇女题材的戏,程小楼自然不介意在龙城唱一出从故事题材和主角身份进行创新的大戏出来。

“好,我马上就给林晓生回电话。”

潘玉点头答应一声,立马就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晓生的电话。

林晓生上午那会儿没有得到潘玉肯定的答复,这会儿正跟米雪儿在办公室愁眉不展研究对策,连中午饭都没胃口吃。

一看到潘玉回电话过来,顿时惊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的说道:“程老板他师潘玉打电话过来了!”

“那你快接啊,反正李总已经把公司的底线告诉我们了,我觉得这次你干脆直接在电话里把我们公司的诚意告诉他们。”

米雪儿也一下子坐直身体,有些紧张的快速说道。

“要是在几天前咱们开出的条件或许能打动他们,但现在哎!”

林晓生苦着脸很没底气的叹了一声,深吸了口气才按下接听键就苦笑连连道:“我的潘兄弟哎,你可算打电话过来了,你不知道,这一个多小时哥哥我真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啊。”

潘玉早在电话接听的第一时间就开了免提,冲旁边的程小楼笑了笑才故作惊讶的说道:“林总监您这话可就言重了,度日如年,望眼欲穿,这也太夸张了点儿吧,我记得您手下可是有三个经理呀。”

“兄弟哎,你可就别拿我打趣了,咱们都是敞亮人,我就干脆跟你直说了吧。是这样,经过我们公司跟吴大家认真讨论商量之后,一致认为程老板之前提出的将吴大家这出蛇女题材的小生戏改成青衣戏是个非常好的想法。”

林晓生也开了免提,在米雪儿凑过来后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将李君给到他们的底线告诉了电话那头的程小楼和潘玉。

上次在李君办公室的时候,吴庸其实就已经被程小楼改戏的建议打动了。紧接着他又连着推出两首无论是质量还是创意都堪称精品的戏之后,顿时就坚定了吴庸改戏的决心。

所以今天上午那会儿米雪儿在电话里没说几句,吴庸就毫不犹豫的表示同意,也非常希望能够邀请程小楼跟他一起完成这出戏。

而李君也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下血本,答应给程小楼700万的彩钱和一成五的红利请他唱大轴。

700万彩钱外加一成五的红利,这已经是李君能够承受的极限!

林晓生在电话里开出的条件程小楼听得一清二楚,这个价码比他预想中的还要高出不少,原本他以为李君能给出700万再加一成红利就不错了。

烟云京梦毕竟也是一家大公司,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排一出戏没有钱赚,也不太现实。

示意潘玉关了免提后,程小楼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告诉他这戏我接了,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改戏时我的意见要占主导,版权和吴大家共有;第二,戏本改完之后的半个月之内,必须要将这出戏给排出来。”

他脑子里装着完整的《白蛇传》戏本,所谓改戏,不过是用脑子里的戏替换掉绝大部分吴庸的这出戏。

九月初皇家京剧大学就要开学了,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之前把戏排出来。

开学之后程小楼就要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在研习这个世界的京剧文化上面,如果光排戏就要排几个月,他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115 龙与母猪杂交

程小楼提的两个附加条件,严格说起来也并不能算条件。毕竟有他的两首作品珠玉在前,再加上改戏本来就是提出来的,由他主导本就在情理之中。

其实就算他不说,吴庸也会虚心像他请教,否则他自己在家改了不就完事了么。

至于要求烟云京梦公司在戏本确定之后的半个月之内将戏排出来,自然也正合李君跟林晓生他们的意,早一天排出来就能早一天开演。

时间就是金钱!

给程小楼打电话之前,李君、林晓生、米雪儿和吴庸四人就已经达成了一致,所以当潘玉在电话里转述程小楼的两个条件后,林晓生毫不犹豫的就当场答应了下来。

又在电话里敲定了一些比如下次见面时间等细节,潘玉便客气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下午三点去烟云京梦跟李君和吴庸他们见面,要不中午就先随便吃点儿,晚上叫上老七和玉里红咱们一起出去庆祝一下,自打来了龙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感觉好久都没一起出去聚过了。”

挂了电话,潘玉便笑着提议道。

程小楼的新作品《说唱脸谱》发布第一天就取得这么大的成功,确实也该庆祝一下。

“好,六哥你看着安排。”

程小楼笑了笑,其实就算潘玉不说,他也有这个打算的。

如今他这边算是勉强打开了局面,潘玉虽说暂时处于离职状态,但是接下来程小楼一定会让他从头到尾都参与到《白蛇传》的选角儿、排戏、制作、宣传、外联等所有环节当中。

以潘玉的聪明,他相信只要完整的走一遍从定戏本到开锣的整个流程,这中间的每个环节基本就能熟于心。

接下来再好好磨练一段时间,潘玉一定担任起他经纪人的重任。

按照四人刚到龙城制定的计划,潘玉担任程小楼经纪人只是第一步,等时机成熟后必然要成立自己的京剧艺术文化传播公司。

而段蓝泉这段时间也找了家颇有名气的戏院暂时给人家跨刀配戏,赚钱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打熬基本功,磨练自己的本事,同时也是为了熟悉龙城这边唱戏的一些门道和技巧。

玉里红因为那件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事,彻底息了登台的心思,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教戏。

对于她,程小楼也早就有另外的安排和计划,只不过现在各方面的条件和时机都不成熟,所以也就一直没对她聊太多这方面的想法。

“咦?这个时候秦牧云给我打电话做什么,难道是想请我们吃饭,提前庆祝《说唱脸谱》取得的成绩。”

没走几步,程小楼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不应该啊,就算要庆祝也是晚上才对呀,他可是梨园之声整个运营部的总监,这首作品才刚上线,下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潘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秦牧云三个字,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况且这会儿都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按理说秦牧云他们这种上班族已经吃过饭了才对。

“可能是有其他什么事吧。”

程小楼沉吟了一下,随手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秦哥。嗯?好,我知道了,我先在网上看一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再见。”

电话接通不到三分钟,程小楼便脸色阴沉的挂断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

一看程小楼的脸色潘玉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让他非常生气的事情。

以潘玉这段时间对自己这个小师弟的了解,寻常小事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将这种生气和厌恶的表情在脸上表现出来。

每次他的脸上一旦出现类似于这样的表情,那就肯定是有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杨威他们那些跳梁小丑居然还不死心,在网上骂的更厉害了。”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用力捏了捏拳头冷声道。

“靠!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跳出来,他妈的,我看他就是故意蹭热度的。不行,我先上网看看说了什么,这次一定要踩死狗日的!”

潘玉一听那个戏评人杨威又冒了出来,顿时就气的爆了粗口。

“先找地方吃饭吧,网络社会就是如此,键盘侠们最是肆无忌惮了。不过,总归是要挑那么一两个叫唤的最凶的收拾了杀鸡儆猴才行啊。”

程小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眼中的狠辣之色一闪而逝。

原本他以为推出第二首京歌《说唱脸谱》应该就能让杨威这些人闭嘴了才是,哪知道他们不仅没有熄火,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既然如此,程小楼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在小区楼下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餐厅简单吃过午饭,潘玉便把以著名戏评人杨威和另外几个骂的最凶的文章转发给了程小楼。

这次那些人以“故意炫技”“搅乱梨园界”“根本不懂京剧创作”这三点为中心,对他进行抨击和轰炸。

故意炫技,说的是程小楼在《说唱脸谱》中一会儿用女声,一会儿用本嗓,一会儿又用老生唱腔。原本这是很出彩很有新意的演唱形式,到了杨威那些人嘴里,就变成他刻意炫技了。

搅乱梨园界,自然说的是流行音乐和京剧结合的这种京歌形式,以及作品中的唱词部分。

不懂京剧创作,这一点也是杨威和个别剧作家骂的最凶,抨击最厉害的一个关键点。

杨威最新发布的那篇抨击程小楼的文章中,分别从京剧的板式、伴奏、角色这三个方面着手,将这首《说唱脸谱》骂的一文不值。说他顶多也就是个只会唱不会写的伶人,妄谈京剧创新和创作,完全就是在侮辱全天下的剧作家。

杨威在那篇文章中特意指出,京剧的唱腔属板式变化体,以二簧、西皮为主要声腔。四平调、反四平调、汉调等都从属于二簧,南梆子、娃娃调则从属于西皮。二簧旋律平稳,节奏舒缓,唱腔浑厚凝重;西皮旋律起伏较大,节奏紧凑,唱腔明快流畅。

程小楼的《说唱脸谱》到底是属于二簧还是西皮呢?

京剧伴奏分文场和武场两大类,文场使用胡琴(京胡)、京二胡、月琴、弦子、笛子、唢呐等,以胡琴为主奏乐器;武场以鼓板为主,小锣、大锣次之。

那么,从伴奏而言,《说唱脸谱》有京胡,也有鼓板,还有键盘、吉他、小号等流行乐器,它到底是属于文场伴奏还是武场?

京剧的角色分为生、旦、净、丑四个行当,程小楼这首《说唱脸谱》有旦行唱腔,老生唱腔,还有流行唱法、说唱等。所以又该归为生旦净丑中的哪个行当?

杨威关于“根本不懂京剧创作”这一点的指控有理有据,有条有理,还引用了很多名戏大戏加以说明。

他那篇文章最终以“京剧就是京剧,有它自己的血肉、灵魂、性格,绝不能为了想红、想出名、想成角儿就将京剧这条龙拉去与母猪杂交博人眼球。”

“操!”

饶是以程小楼的心性和修养,将杨威那篇文章看到最后也忍不住当场爆了粗口,气的差点把手机都给砸了。

如果他这首作品是纯粹的京剧作品,杨威从京剧的板式、伴奏、角色这三个方面进行抨击和指责,他自然无话可说。

可《说唱脸谱》本来就是一首创新型的京歌,本就打破了京剧固有的框架和规矩,再用板式、伴奏、角色来硬套,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

这还是其次,真正让程小楼怒火中烧的是杨威最后那句龙与母猪杂交的比喻,才是他真正发怒的原因。

“梨园行里就是有这种人的存在,才会永远裹足不前,永远都只能遵循守旧吃老本!”

用力连着吸了好几口气,程小楼才勉强将情绪平复下来。

“妈的,这老杂毛太不是个东西了,一会儿老子就找人查出他住哪儿,晚上就找人用麻袋套了他!”

潘玉同样也被气的够呛,摸了一把头顶的脸谱纹身便恶狠狠的压低嗓子骂道。

“六哥你别乱来,真要那么干了,岂不是显得我们真是他口中不惜一切博名气妄想成角儿的下三滥么。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既然他公然向我喊话打脸,那我就一定要用京剧打回去!”

程小楼皱着眉头想了想,咬着牙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精芒冷声说道。

“如果按照规矩办,那狗日的本就是戏评人,而且从某些角度而言,他说的其实也没错,我们现在很被动啊。”

潘玉愤然的掏了根烟点燃,脸色有些凝重的吐出一大烟雾,将他半张脸都包裹在其中沉声说道。

杨威他们之所以敢那么肆无忌惮,无非就是仗着梨园行的规矩和言论自由的相关法律条款。

“要不,让秦牧云他们公司出手,用手段把杨威他们几个叫唤的最凶的家伙给和谐了?”

顿了顿,潘玉又叼着烟再次提议道。

116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眼下秦牧云他们是指望不上的,梨园之声能给我全渠道的推荐,估计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合作,永远都是基于对等的基础之上,收拾杨威这些跳梁小丑,还得靠我们自己才行!”

程小楼认真想了想,还是轻轻摇头否决了潘玉的提议。

更何况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就算梨园之声愿意出手帮忙,也很难将所有抨击跟质疑的声音压下去。

用背景和关系踩下去一个杨威,必然还会冒出一个李威、张威、赵威来。

要想让那些质疑的声音彻底消失,唯有见招拆招,从他们骂的最狠那几个点上着手,用绝对的实力一举踩的他们彻底闭嘴,甚至夹着尾巴滚出梨园界才行。

“哦?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潘玉眉峰一挑,略微有些兴奋的看着程小楼问道。

以他这段时间对这个小师弟的了解,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表现的这般淡然。

“倒是有一个粗略的想法,杨威他们不是说我不懂京剧创作么,那就干脆在这上面做文章。这样,你登录我的博客账号,发文隔空喊话杨威,就说我要在三天之内再发布三出由我亲自创作的传统剧目,如果我做不到或者创作的剧目属于滥竽充数,自愿永远退出梨园行,《梨花颂》和《说唱脸谱》的所有数字版权收入,也全部给他!”

“但是如果我做到了,他就必须要公开发文向我道歉,并且永久滚出梨园界,从今以后不得以任何名义和形式再在公众面前露面!”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抹寒芒,眉宇间自信十足的说道。

思来想去,这是他觉得唯一能够彻底踩死杨威的办法,也是能让网上绝大多数质疑之人闭嘴的方式。

正如他刚才跟潘玉说的那般,只有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才能一劳永逸。

况且,他如今公开的只有两首京歌作品。虽然这两首作品一经推出,就得到了非常不错的市场反响。

但是程小楼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在很多梨园前辈和大角儿行家眼中,他的分量仍然还是太轻。

甚至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那些真正的大佬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抨击他,一来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二来也是不屑为之。

因为在那些人眼中,他程小楼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其实,就算没有杨威等人的抨击和质疑,在将两首京歌扔进仿佛一潭死水的梨园行当里之后,第二步的计划也是要那几出高质量的传统大戏拿出来,巩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席之地。

再说,京剧创新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脱离主流,要想凭着两把斧子把挡在路上的大山劈开,以他一人之力远远不够,他需要众多年轻伶人甚至老一辈的京剧大师支持。

能够进入那些年轻名角儿和京剧大师法眼的唯一途径,仍然还是用叫好又叫座的精品戏码作为敲门砖。

“将两首作品的收入全都当做赌注,还要永久退出梨园行?!九儿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三天创作三出新戏,这可不是儿戏啊,且不说创作这三出戏需要多长时间,光是伴奏和录制,一天都不一定能搞定一出戏。”

潘玉被他提出的赌约吓了一跳,惊的头皮都麻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程小楼的天赋和才华,但短短三天时间就要创作三出全新的戏码,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果鱼饵不够肥,我担心杨威不会轻易上钩呀。而且,只有做到了在旁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我们才能真正被众人记住!”

程小楼悠悠的叹了口,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解释道。

要不是杨威那些人都已经蹬鼻子上脸,把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脸上,程小楼也不会这么操之过急。

“话是这么说,可是”

“六哥,你忘了我在隆中梨园峰会绵山预选赛上的那三出戏啦?当初只有《锁麟囊》是当众唱完了的,《荒山泪》和《探阴山》可都只唱了其中一折。而且绵山城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偏僻小城,恐怕整个龙城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过去。”

“就算有人挖出了我的底又如何,你还记得我刚才的原话么,我说的是三天之内再发布三出由我亲自创作的传统剧目,又没说是以前创作的还是现在创作的,呵呵!”

程小楼抬手打断潘玉的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狡猾笑容。

“对呀,我怎么把《锁麟囊》《荒山泪》和《探阴山》这三出戏给忘了。说起这事,九儿你可不地道啊,就连我和老七都还没听到完整版的《荒山泪》和《探阴山》呢。”

听他忽然提起当初在绵山预算赛上唱过的那三出戏,潘玉猛地一拍脑门,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这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么,别着急,马上就能听到了。不过我这里也只有删节版的伴奏,暂时只能将就着用一下,等手头上的这几件事忙完,咱们再找时间好好排一下这三出戏,到时候拿到龙城最大的戏院去演出。”

程小楼歉意的安抚道。

不管是《锁麟囊》《荒山泪》还是《探阴山》,都是真正的大戏。他自己一个人唱的再好,没有人跨刀配戏的话,也很难完整呈现出这三出戏的魅力。

如果不是眼下确实需要用到,程小楼真想等各方面条件成熟,将这三出戏好好排演之后再正式推出来。

“放心,只要杨威敢应了赌约,这次就一定能将他一脚踩死!”

“好!我特么早就看他老王八蛋不顺眼了,现在就我发文!”

吃了程小楼抛出来的这颗定心丸,潘玉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立马就掏出手机登录他的博客账号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公开发布出去,不仅艾特了杨威,还艾特了另外几个同样骂的很凶的剧作家和伶人。

117 主动跳进漩涡里

一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里。

仍然一袭月白长衫的孔立夫和月凤并排而坐,在他们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名个子不高,非常消瘦,看起来一副明显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眼镜中年男人。

“哈哈,孔老板,月老板,尝尝我这儿的咖啡。”

一名身材丰满,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用托盘端了三杯咖啡进来,消瘦至极的眼镜中年男人便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招呼道。

“谢谢。”

孔立夫和月凤客气的笑了笑,并没有去动面前那杯用镶银咖啡杯泡的进口咖啡。

“雪茄忘了,吃你们这碗饭的人都不沾烟酒。”

消瘦眼镜中年男人又从茶几上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递到一半才记起孔立夫和月凤都是靠嗓子吃饭的伶人,从不沾烟酒。

自顾自的点燃雪茄享受的吸了一大口,他才心情大好的笑着说道:“两位老板,我杨威还算有几分手段,没白拿你们那50万吧。”

这名个子不高,消瘦至极的眼镜中年男人,正是这几天在网上搞风搞雨接二连三朝程小楼开炮的著名戏评人杨威。

“杨老板不愧是梨园界有名的笔杆子,这杀人不用刀的本事,我算是见识了,佩服!”

月凤浅浅一笑,竖起大拇指就是一记马屁拍过去。

“哈哈,好说好说,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月老板可记得一定要找我啊。像这样既有钱赚又能名声大噪的美事,几年都难得遇到一次,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两位老板关照才是呢。”

杨威夹着又粗又长的雪茄得意的大笑着,眼中的兴奋之色藏都藏不住。

从开始炮轰程小楼和他那两首作品到现在,杨威已经连着三天都登上了热搜,博客粉丝暴涨了将近两倍。

除此之外,他还接到了好几家京剧文化公司、电台和电视台的邀请,不是请他给自己公司新排的戏写戏评,就是请他当嘉宾做节目。

这次杨威是真正的尝到了甜头,他做戏评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火成这样。

至于网上那些骂他的声音,杨威压根儿就不在乎,就跟没听到似的。

作为一个靠用笔杆子捧人和骂人的戏评人,他还怕别人骂么?

只有真金白银揣进兜里,只要名气涨上来了,他才不管别人是夸他还是骂他呢。

“杨老板客气了,我和月凤今天再次登门,就是还有件小事要麻烦您。”

孔立夫瞧着他那张得意兴奋的嘴脸,就有种厌恶嫌弃之感,不过他把那些情绪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表现出丝毫。

其实孔立夫和月凤都很郁闷,当初他们花钱找杨威去黑程小楼,出发点是让剧作大家吴庸和李君他们恶了程小楼,打消掉改戏的念头,好顺理成章的接下吴庸那出新戏。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程小楼越是被人骂的凶,他居然就越火。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准备了后手,在推出《梨花颂》没两天,紧接着又推出了另一首和流行音乐结合的更加彻底的京歌《说唱脸谱》。

程小楼那两首作品的下载量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他那出成名作品《白衣探花》。

虽说程小楼在网上被人骂的厉害,可不管怎么说,他的名气确实一下子暴涨了几十倍,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也已经揣进兜里。

所以孔立夫也说不清楚,自己找杨威黑他到底是害了他还是成全了他。

“咱们兄弟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孔老板有用得着我杨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孔立夫这么一说,杨威便立马坐直身体,把雪茄夹在手上暗暗兴奋的看着他故作爽朗的笑道。

已经尝到甜头的他巴不得孔立夫再继续送钱呢。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你也知道,程小楼搅黄了吴庸吴大家写给我的新戏,所以我想麻烦杨老板用您的妙笔生花把这件事情揭露出来。”

孔立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这次的来意直接说了出来。

这个想法是他这两天跟月凤讨论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如今程小楼和杨威都已经自带热搜体质,不仅梨园界的人在关注,就连娱乐圈都有不少人开始关注起来。

钱花了,戏也没得到,孔立夫和月凤都很难接受这种结果。

所以他们俩经过多次讨论后,决定主动加入那个旋涡当中,将自己也变成话题中心的人物,不管结果如何,先蹭一波热度再说。

况且,吴庸和李君暂时没有把戏给他,确实也是程小楼在中间搅和的结果。

如果能通过杨威他们的舆论造势,让李君和吴庸再把戏给孔立夫,这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就算最终还是没能拿到吴庸那出新戏,只要成为话题的关键人物之一,孔立夫也算是回本了。

“嘿嘿,我懂你的意思。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把程小楼不守梨园规矩硬生生横插一脚,欲从你手上抢戏的事情狠狠披露出去。同时也从侧面引导舆论向吴庸和烟云京梦公司施加压力,让他们把戏交给你唱。”

“就算因为其他原因那出戏你没拿到手,我也保证你孔立夫孔老板的名字被更多的人所熟知。”

杨威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就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

“杨老板不愧是华国最有影响力的著名戏评人,果然厉害!”

孔立夫不着痕迹的跟旁边的月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喜意。

不得不说杨威虽然看起来长的有些猥琐,在圈子里的名声也不是太好,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眼光确实毒辣,心思也很活泛。

孔立夫才含含糊糊的说了开头,他就一语中的的猜出了前者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其实孔立夫并不知道,杨威这两天正愁没有更好的黑料呢,孔立夫今天主动找上门来正中他的下怀。

刚想睡觉就有人屁颠颠的把枕头送过来,而且送枕头的人兜里还揣着一大笔钱,满脸堆笑的求着他收,杨威不高兴才怪!

118 坐地起价

“不过孔老板你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哪。吴庸可是在整个华国梨园界都排的上号的剧作大家,名头可是不小哇,烟云京梦的李君听说也是个手眼通天八面玲珑的人物,所以这”

杨威吸了一口雪茄,露出一个明白人都懂的为难笑容。

“放心,规矩我懂,还是上次那个账号嘛,我再给你转50万。”

孔立夫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说了那么不就是想要钱么。

当下他也懒得再拐弯抹角,直接登录自己的网银马上就给杨威的户头上转了50万过去。

“孔老板爽快,不过您这性子倒像是武生的脾气,也忒着急了一点儿。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现在整个梨园界都在关注着我和程小楼的事情,这次又要把烟云京梦的李君和剧作大家吴庸牵扯进来,搞不好一不小心就要惹出大麻烦,您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倒是无妨,像我这样冲在前面的小人物,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更何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出话题热度,也少不了我手底下那帮小兄弟出力呢。”

杨威抖了抖烟灰,翘着二郎腿看到已经成功到账的短信提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看着孔立夫一脸为难的诉苦道。

“杨老板,您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你这几天下来收获的好处可不止我们上次给的50万吧。”

月凤俏脸微微一变,那张花着淡妆的精致脸蛋顿时就冷了下来。

杨威现在这般做法,摆明了就是坐地起价。

“月老板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有没有其他收获这好像跟两位无关吧,答应您二位的事,我可是超额完成了的哟。”

杨威斜着眼睛看了月凤一眼,笑的饶有深意。

要是换做以前,或许他还会忌惮孔立夫三分,不过现在嘛,区区一个孔立夫已经不放在他眼里了。

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易,杨威也算攥住了孔立夫的把柄,要是哪天他心情不好将这中间的龌龊捅出来,恐怕都够孔立夫喝一壶的。

越是名气大的角儿越爱惜自己的羽毛。

而他杨威,本来吃的就是捧人跟得罪人的饭,从来都不怕给自己招黑。

“凤儿,人家杨老板说的也都是实话,这件事确实有难度也有风险。况且杨老板手底下还养了那么多水军,每次一动用都会花大把的银子。”

孔立夫不置可否的看了杨威一眼,忽然转头轻声呵斥了月凤一句。

后者迎上他的目光便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不说话了。

“杨老板,还差多少劳烦您说个数。”

见月凤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孔立夫又笑着对杨威说道。

“呵呵,还是孔老板明事理,明白老哥的难处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这次我就只收一个成本价,这样,你再给我户头里转100万,我保证让孔老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杨威淡淡一笑,故作思索的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才用力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眼中闪过一抹贪婪的盯着孔立夫说道。

“再转100万?!杨老板,你心口子也太黑了吧!”

饶是读懂了孔立夫刚才那个眼神的意思,当月凤听到再转100万这句话时,还是脸色大变的惊呼出声道。

他来龙城梨园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付出了不知多少艰辛和汗水,在戏院里登台唱戏和数字版权作品的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才区区两百多万。

真正攒下来的,也只有一百来万,其他的钱除了买了一辆还算勉强凑合的车,就全都花在了学戏、装扮和应酬上面。

别看孔立夫单是那出《白衣探花》就挣了一千多万,可名气越大花钱的地方也就越多,在二环边上买了套档次还不错的公寓后,他现在手里的流动资金也只有三百多万了。

前几天给了杨威50万,刚刚又转了50万过去,如果再给他100万的话,那孔立夫手上就只剩下不到200万了。

在外人眼里孔立夫如今或许风光无限,实际上只有月凤知道,他的处境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杨老板,150万的价格会不会太高了?”

不仅月凤变了脸色,就连孔立夫自己也忍不住怒上心头,差点儿就一拳朝他脸上挥过去。

这分明是见他有所求,才故意狮子大开口的坐地起价。

“我的孔老弟哎,俗话说小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做我们这一行也是真的不容易啊,一篇文章写出来发出去,需要很多人追评转载才能引起别人关注吧,需要圈子里稍微有点儿地位的人附和吧,遇到敏感的话题各大论坛和贴吧说不定还会删帖,这也需要摆平吧,要想把势造出来,还需要网络媒体乃至线下媒体报道吧。”

“孔老板,我们这一行的水比你想象中还要深得多,每一个环节烧的可都是钱啊。而且你要我写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抹黑程小楼,还牵扯到吴大家和烟云京梦的李总,一不小心我就得背上一个诽谤的罪名啊。如果您二位觉得我要的太多,那我现在就把钱退给您,您另请高明吧,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还是朋友。”

杨威苦着脸叫了一会儿屈,两手一摊,话锋一转干脆把球踢了回去,让他自己决定。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却是好整以暇的端起面前的咖啡优哉游哉的品了起来,压根儿就没有要给孔立夫退钱的意思。

“呵呵,杨老板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这一行里居然有这么多门道呢,如果真照你说的那样,150万倒也确实不多。咱们可是老朋友了,我孔立夫做事向来公道,绝对不会让朋友吃亏。”

定定的盯着杨威看了几秒,孔立夫忽然展颜一笑,当下便毫不犹豫的又给杨威账上转了100万。

把钱转了过去他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咬着牙语气冰冷的说道:“当然,我也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朋友,记得刚到龙城那会儿,有个朋友拿了我10万块钱然后又把我骗了,听说没过几天他就不知道被谁打断了一条腿,还剁了一根手指头!”

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孔老板放心,我杨威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臭毛病,但从来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杨威被他盯的头皮发麻,赶忙讪笑着咽下嘴里的咖啡保证道。

他跟孔立夫认识好几年了,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他的事情。

是不是打断过别人的腿,剁过人家的手指头杨威不清楚,但孔立夫发起狠来的难缠劲儿他却是有所耳闻的。

如果没有几分手段,恐怕他也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119 疯狂的赌注(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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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出去150万之后,孔立夫和月凤也不急着走了,就在杨威办公室里守着他写文章。

亲自过目确认满意后,他才让杨威把这篇文章在网上发布出去。

不知道是被孔立夫的威胁给吓住了,还是本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职业道德出发,杨威对他这件事倒也确实上心。

文章刚一发布,他就当着孔立夫的面给手底下的水军头目打电话,让其立马组织人手开始追评转载制造热度。

通知完手底下的水军,杨威又立马给几个同样混迹梨园界,一直处于长期合作关系的戏评人、剧作家、伶人都打了电话,让他们纷纷发帖支援。

做完这一切,杨威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孔老板,您就放心吧,最多三天您就会成为新一波话题的中心。”

抹了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杨威让女秘书重新给孔立夫和月凤两人泡了杯咖啡自信满满的说道。

“呵呵,那就多谢杨老板了。”

亲自盯了整个过程,见他在这件事情上确实还算上心,孔立夫的脸上也终于再次出现了笑容。

不过一想到短短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被杨威赚去了150万仍然感觉心里窝火。

“妈的,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孔立夫笑眯眯的端起新泡的咖啡抿了一口,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杨威一眼暗自骂道。

“孔老板您太客气了,我们可是朋友。”

“咦?!怎么回事,我博客上怎么多出了这么多条留言?”

杨威刚喝了半杯咖啡润了润嗓子,习惯性用手机登录自己的博客查看粉丝增长情况,刚登上去就猛然看到后台提示新增2000多条留言。

要知道他在孔立夫跟月凤来之前才登录过一次博客,这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新增加了2000多条留言也太夸张了吧。

还不等他点进去查看留言详情,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是“老林”,正是他几分钟前打电话通知帮忙造势的一名熟识的戏评人。

“老林,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这么几分钟就搞定啦?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敷衍了事,要不然我可是不给你结钱的啊……”

“什么?!不会吧,真的假的,程小楼这是脑子被门夹了么!先挂了,我得马上去博客上看看,一会儿给你打过来!”

杨威被老林在电话里告知的消息吓了一跳,匆匆说了两句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程小楼?出什么事了?”

突然听到程小楼三个字孔立夫和月凤两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老林刚刚在电话里跟我说,程小楼公然在网上跟我喊话,说要在三天内再发布三出原创传统戏,如果做不到就自愿永久退出梨园界!妈的,那小子是疯了不成!”

杨威又惊又惧又喜,嘴里噼里啪啦像是打机关枪一样快速解释的同时,第一时间进入了自己的博客。

一打开博客,果然看到程小楼在半个多小时前就发文艾特了他。

“三天发布原创传统戏,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他这是真把自己当绝世妖孽天才了么?”

孔立夫先是不敢置信的呆了呆,下一瞬便冷笑了起来。

“嘶……”

“疯了!那小子真是疯了!程小楼说如果没能在三天之内再发布三出原创传统戏,自愿永久退出梨园行,同时将《梨花颂》和《说唱脸谱》数字版权的全部收入都输给我。”

“哈哈哈哈,我杨威今年还真是鸿运当头啊,居然有人屁颠颠的亲手将上千万巨款送上门来!”

亲眼看到从程小楼官方认证博客发出来的那条消息,杨威兴奋的眼睛都在冒绿光。

1300多万的数字版权收入是多少,杨威用脚指头都能算出来。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笔进账,只要那两首作品不下线持续销售,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钱流进来。

“不可能!要么就是他真疯了,要么就是他的博客号被人盗了,要么他就肯定还有其他说法。”

月凤几乎想也没想的就若有所思的沉着脸,斩钉截铁的一盆冷水泼了过去。

“没错,那小子如今正是人气高涨的时候,他没道理自己往万丈深渊里跳啊。”

孔立夫也很快清醒过来,他也不相信程小楼会平白无故的在网上发布这种脑残信息。

“咳咳……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只是他提出的赌约,反之,如果他做到了,我就得公开向他道歉,承认污蔑诽谤他的事情,并且从今以后彻底离开这个行当,不得以任何方式再在任何公共场合露面。”

杨威讪笑一声,并不怎么在意的把程小楼那则消息的后半段说了出来。

“这就对了,肯定是你们骂的太狠,把他给惹毛了。”

月凤呼出一口长气,暼了他一眼后便转头饶有深意的看向孔立夫。

“还真是够狠的啊,光是这股子狠劲儿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难怪那小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搅出这么大风浪来。”

饶是孔立夫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程小楼,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狠辣和自信。

为了杨威这些个在网上各种抨击质疑他的跳梁小丑,就敢公然采取这般极端的对赌方式,孔立夫自问还做不到。

“以我这几天对程小楼的了解,他可不像是被人一激就脑子发热做出不计后果之事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他敢把身家性命和一辈子的前途都押上,十有八九是有什么后手。”

“你们想啊,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先后拿出了《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作品,我们很难保证他手上没有其他存货。”

月凤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才脸色略显凝重的推测道。

“月老板分析的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在故意吓唬人,实际上他手里根本就没有原创传统戏!”

杨威听月凤这么一分析,也顿时从巨大的名利诱惑中清醒过来,但还是不死心的猜测道。



120 唯小人,女子难养也

程小楼敢提出押上身家性命的赌约,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留有后手,杨威和孔立夫他们三人谁都不敢肯定。

从正常情况来看,显然是偏向于留有后手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赌注那么大,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地步。

换做是任何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恐怕都不敢那么做。

“既然他都已经公开提出赌约了,不趁此机会将他一脚踩死的话,以后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就难了。杨老板,我建议你可以答应他的赌约。”

认真沉思了片刻,月凤才抬头看着杨威说道。

“嗯?月老板您刚才不是说他必然留有后手么,现在又让我答应赌约,这不是把老哥我往火坑里推吗?!”

杨威脸色微微一变,语气顿时就冷了两分。

别看他嘴上猜测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实际上他心里也怕的要死。

光是《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作品的数字版权收入就有一千多万,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可万一赌输了,就算他以后继续舔着脸在梨园界混,恐怕都不再有人继续买他的账。

在这个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杨威对那些梨园大佬和戏迷的脉早就已经摸准了,特别是那些梨园大佬,他们才是最守规矩的人。

现在跟程小楼在网上撕逼,甭管他怎么抨击质疑对方,大佬们只会冷眼旁观,一旦谁摆明了要碾压梨园行的规矩,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们。

虽说他现在的名声也不是太好,可如果当着全国十几亿人的面输了赌约还死不认账,十有八九会遭到所有戏迷的抵制和网站、媒体的封杀。

饶是以杨威的死不要脸,也不敢轻举妄动。

“凤儿,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对月凤很是熟悉的孔立夫眼睛一亮,强忍住兴奋的看着他问道。

如果真的能把程小楼一脚踩到泥里去,吴庸那出以蛇女为题材的戏就必然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连程小楼都永久退出了梨园界,他那所谓京剧创新的理念将会彻底沦为笑柄,吴庸改戏的心思也会顺理成章的就此打消。

所以别看程小楼那个赌约只是针对于杨威发出的,但是对孔立夫同样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月老板真有办法?快请告诉我,只要能拿到他那两首作品的数字版权收入,我愿意与两位老板共享!”

杨威心脏一抽,瞬间就换上了一副迫不及待的笑脸讨好道。

至于赢了赌约是不是真会分给孔立夫和月凤一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咯咯杨老板真是大方呢,那么多钱都舍得拿出来分给我们。不过,我怎么不太相信呢,嘻嘻。杨老板别介意,俗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也,我就是个真小人,所以咱们还是先立个字据才好。”

月凤娇笑一声直勾勾的看着他,两手一摊一副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你能奈我何的模样说道。

“你的办法真能奏效?!”

杨威在心里问候了月凤祖宗十八代的全部女性一遍,才沉吟着不太相信的咬牙问道。

“能不能奏效我不敢保证,但绝对能让杨老板你立于不败之地!”

月凤自信的勾了勾唇角,一双美目中满是自信。

“成!有月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杨威向来说话算话,只要真的能赢了赌约拿到程小楼那两首作品的数字版权收入,绝对分给你们一半!”

杨威用力深呼了口气,在心里做出决定后也不迟疑,立马就拿起办公室桌上的笔当着两人的面写了张字据。

“现在可以说了吧?”

将写好的字据递给月凤,杨威有些迫不及待的再次问道。

不仅是他,就连孔立夫都忍不住好奇的看着月凤,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保证杨威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杨老板你别着急嘛,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除了这张字据外,你还要把立夫最后转给你的那一百万再转回来。”

掐着兰花指娇笑着把杨威亲手写的字据工工整整折起来装进兜里,月凤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再次说道。

“凭什么?!”

杨威嘴角一抽,肺都差点给气炸了。

“杨老板,我这个办法可是也需要成本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程小楼又没有公开在网上向我们宣战。大不了你就当缩头乌龟夹着尾巴认怂呗。”

月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拉着孔立夫转身就往外走。

“妈的!臭戏子!”

见他一句话不对就要走人,杨威气的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死玻璃扒光衣服扔到接上去。

程小楼不光拿出来的赌注诱人,同时也将杨威逼得骑虎难下,要是真像月凤说的那般夹着尾巴认怂,那就等于他间接承认了程小楼的才华和京剧造诣,之前的所有指控和质疑瞬间就变成了放屁。

好不容易再一次暴涨的粉丝和名气,说不定分分钟就会掉光。

杨威甚至已经预料到,一旦他认了怂,骂他的人将会铺天盖地般涌过来。

“月老板,别着急走嘛,我又没说不给钱!”

在背后狠狠冲月凤比了个中指,杨威才强忍住心里崩腾而出的***搓了搓脸皮咬牙在后面喊道。

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月凤和孔立夫对视一下,递给他一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笑容,后者则是一脸佩服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咯咯谢谢杨老板理解,毕竟都不容易不是。”

“好好好,难怪圈子里都说孔老板能成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月老板功不可没,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啊,厉害!”

杨威皮笑肉不笑的连说了三声好,心头滴血的便将还没来得及捂热的一百万又转到了孔立夫账户上。

“杨老板果然爽快!”

“我的办法是这样,程小楼不是说要在三天之内再发布三出原创传统剧目么,你现在就可以答应他的赌约,不过得额外加一个条件。”

月凤不咸不淡的讽刺了杨威一句,话锋一转便开口支招道。



121 三出戏两个行当

“额外提一个附加条件,你是说”

杨威若有所思的微眯着眼睛看向月凤,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又有些抓不准。

“呵呵,程小楼能在短短三天之内连续拿出两首所谓的创新作品出来,同时又敢提出跟您的这场豪赌,必然是对自己的才华和天赋有着极强的信心咯。既然如此,你额外提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嘛。”

月凤抿嘴浅笑道。

“提什么附加条件,还请发月老板再说的明白一些。”

杨威脑子里的那道灵光只是一闪而逝,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白痴!”

月凤在心里暗骂一声,本以为已经点出来了,谁知道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无法领会。

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之后,月凤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你就直接在网上公开发文答应他的赌约,但是给程小楼的三出原创传统剧目提一个小条件,比如说,他那三出戏只能是老生戏或者旦角儿戏。要是你心口子足够黑,还可以在戏码题材上进行限制。”

“妙啊!”

“这一招够狠!”

听完月凤的解释,杨威和孔立夫两人眼睛同时一亮,齐齐一拍大腿兴奋的称赞道。

“月老板这一招实在是高,哼哼,他程小楼不是天才么,不是才华横溢么,这回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妖孽到了哪种地步!”

杨威眼珠一转,顿时就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月凤这一番话瞬间就点醒了他,他脑子里稍一琢磨就发现这确实是个稳赢不输的好办法。只要对戏码的角色甚至题材进行限定,在短短三天时间之内别说是程小楼了,就算是华国那几位已经坐在神坛上被无数伶人和戏迷供奉多年的顶尖剧作大家,都不可能做到。

如果程小楼自认无法做到,那么赌约就自然不会成立,到时候反悔的是他程小楼,杨威的名声和地位自然就能保住。

而且到时候程小楼一旦认怂,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此以后好不容易暴涨的名气必然会一落千丈,甚至被一朝打回原形都不是没有可能。

“呵呵,看来杨老板已经有计划了,不知您打算怎么做?”

月凤一看到这家伙嘴角扬起的老狐狸笑容,就知道他脑子里已经有了计策。

他也有些好奇,杨威这家伙到底不要脸到了哪种程度。

“也不能太为难人家不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罢了。不过呢,有了《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大卖的珠玉在前,稍稍增加那么一丁点难度还是有必要的,天才也是需要适当磨炼一下的嘛。”

“三天时间发布三出原创传统剧目,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也不能太刁难人家不是。我的想法是这样,就让他随随便便简简单单的创作一出旦角儿戏,一出武生戏,一出老生戏就行了。”

三出戏两个行当,这

月凤和孔立夫脸色同时一变,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蛋疼到极点的复杂情绪。

虽说一直都知道杨威是个不要脸的卑鄙小人,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京剧拢共才生旦净丑四个行当,杨威一开口就让人家创作把生和旦这两个最大的行当给包圆了。

最让月凤和孔立夫鄙视的是,他居然还让人家创作武生戏,这不是故意把人家往绝路上逼么。

武生戏本来就不多,更是难唱,对伶人的要求极高。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程小楼专工旦角,顶多还对老生戏有所涉猎,可杨威偏偏让人家创作武生戏,这就有些太不要脸了。

“我也知道三天时间有限的紧,所以就不要求他三出戏都必须是全本戏了。两出全本一出折子就成。不过光有声音看不到人的话,我们也很难看出是不是他本人唱的对不,所以本着公平公正和为广大喜爱他的戏迷谋福利,这三出戏就让他露露脸吧。当然,戏台背景特效什么的就不用了,就用最传统的一桌二椅就行。”

不等月凤和孔立夫说话,杨威又阴笑着重新点了根雪茄补充道。

卧槽!

孔立夫正迟疑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他说的那所谓的小小附加条件太强人所难,太过分了一些,话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后面这番无迟到极点的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卑鄙无耻,丧心病狂!

这一刻,杨威在孔立夫和月凤心里重新刷新了这两个成语的下限。

哪怕恨透了程小楼的孔立夫,都差点没忍住替他狠狠抽杨威这家伙两耳光了。

太不要脸了,太卑鄙无耻了!

“杨老板,恕我直言,程小楼就算再天才也绝对不可能做得到你说的那些。所以,我敢肯定你的这些小条件一旦提出来,他百分之百不会继续赌约。别说是他了,就连神仙都不一定能在三天时间同时满足你的小条件吧!”

月凤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忍不住黑着脸提醒道,而且他故意把小条件的小字咬的极重。

“而且,无论是戏迷还是梨园中人都不是傻子,你这所谓的小条件,显然已经刁难到了极点,到时候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不少的骂声。”

月凤自认为给他出了一个能够稳赢不输,孔立夫在背后也能捡到大便宜的好点子。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杨威用他的卑鄙无耻和丧心病狂重新来诠释并且升华了他的主意,以至于到了光他这个局外人听着都很想吐杨威一脸口水的地步。

“月老板你想多了,程小楼可是能在三天时间就能够拿出两首创新作品的天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有没有早就写好的原创作品,有多少这样的原创作品,在他手里那些作品当中,是不是恰好就有一出旦角儿戏,一出武生戏,一出老生戏。说实话,一旦答应了这个赌约,那我就只能赢,绝对不能输!”

杨威用力吸了口雪茄,最后看向月凤和孔立夫解释了一句后,便径直掏出手机迅速编辑答应赌约的文章。



122 为程小楼站台

“操!他妈的,那老王八蛋也太不要脸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六哥说的没错,我看杨威摆明了就是想为难你。”

“狗日的,老子现在就去揍死他!”

看到杨威在网上公开艾特程小楼给出的回复,他这个正主儿还没表态,段蓝泉、潘玉和玉里红三个人就先怒了。

程小楼虽然还没表态,不过看他的脸色也知道,心里肯定也被气的不轻。

三出戏包含两个大行当,其中除了旦角儿戏和老生戏之外,还恬不知耻的要求创作一出武生戏。

不仅如此,这三出戏当中,还必须有一出全本戏,而且光有音频还不行,还得是视频!

这几个条件加起来,就算是梨园之祖从地底下爬出来,也不见得能做到。

杨威那条回复刚一发出来,立马就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转发追评无数。绝大部分的评论都是骂他死不要脸和恬不知耻的。

就连之前一些被带偏了节奏黑程小楼的人,在杨威这条回复出来也忍不住瞬间调转枪头朝他疯狂开火。

世人都会下意识同情弱者,在杨威那几个堪称刁难到了极点的小条件一提出来,程小楼便妥妥的成了受人欺凌的小可怜。

别说是网上那些戏迷了,就连一些思想古板食古不化的老一辈梨园大家,也有人忍不住站出来为其说公道话了。

甚至还有极个别梨园前辈公开断定,杨威提出的那几个小条件,在同等的情况下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够完成。

烟云京梦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李君、吴庸和林晓生、米雪儿都在办公室里等程小楼。

当看到杨威发布的这条博客后,四人顿时都坐不住了。

李君黑着脸骂道:“杨威也太不是东西了,他还要不要脸,还想不想在这个行当里混了,就不怕戏迷们一人一口唾沫把他给淹死啊。”

“李总,就杨威那操行,你觉得他会怕被人骂么。再说,他提的条件虽然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但毕竟也没有逼着程老板答应啊,其实程老板也可以选择不答应嘛。”

林晓生同样脸色难看的叹了口气,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分析道。

“其实杨威这么做也在传达另外一个讯息,那就是他认可了程老板的才华和天赋,他怕了程老板,所以才会故意这般刁难。”

米雪儿不愧是艺人总监,看问题的角度跟旁人都不一样。

绝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杨威对程小楼的刁难,但她却看到了这种刁难背后所隐藏的忌惮和认可。

如果程小楼在杨威心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放着上千万的数字版权赌约在那儿,恐怕他早就在第一时间答应了,哪会再搞出这么多弯弯绕出来。

“米总监说的对,程老板年纪虽小,但是在京剧艺术上的才华和造诣远非一般人能比。实不相瞒,自从他上次提出改戏的建议后,这几天我哪儿都没去,每天都在家里研究改戏的可行性,和他发布的那两首京歌作品。”

“我越是深入研究分析《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作品,越是对程老板的创作才华和天赋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我敢断言,不出十年,他必然会成为李铭大师那样的存在!”

吴庸赞同的看了米雪儿一眼,也坐直身体一脸正色的说道。他字里行间丝毫没有隐藏对程小楼的认可和赞赏。

甚至不惜拿华国顶级剧作大家李铭跟他作比。

“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所以我建议这次不管程老板答不答应杨威提的条件,继不继续赌约,都应该站出来力挺他才是!就在刚才,我已经在博客上公开发言表明了我的态度。”

说这番话的时候,吴庸只是定定的看着李君,显然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虽说眼下骂杨威的声音不少,但公开支持程小楼的声音仍然少的可怜,同样作为剧作家的吴庸更加能体会程小楼此时的难处跟心情。

抛开利益不谈,单从同为真正热爱京剧,并正在从事京剧创作的身份来说,他也希望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支持他。

“李总,我觉得吴大家说的对,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打动人百倍。”

米雪儿也一脸热切的看着李君说道。

“呵呵,这是怎么了,莫非我李君在你们心里真就是那种迎风倒的墙头草不成。虽说我身上确实沾染了几分商人的圆滑和世俗,但那不是没有办法嘛,养活这么一大公司人,有很多事哪怕就连自己都很不屑,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不管是从商业角度还是道义,这次我们烟云京梦为程小楼程老板站台站定了!”

李君哭笑不得的看了吴庸和米雪儿三人一眼,眼中闪过了一抹心酸和疲惫。

正如他说的那般,梨园行虽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艺术行业,但终归是跳不出商业运作这个大圈子,为了公司生存,为了赚钱,为了走的更高走的更远,这些年他没少做违背自己心意之事。

“你们俩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用公司的官方博客发文去!”

“还有,动用公司和你们自己手头的一切资源人脉,让我们的朋友和合作伙伴这次都务必要力挺程老板!”

李君见米雪儿和林晓生都像忽然不认识自己了一样傻坐着,又忍不住拔高音调笑着吼了一嗓子,两位总监才同时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快步出了办公室。

“吴大家,你说杨威这次提出那么苛刻的条件,程老板真能应付得了么。还别说,那家伙真够孙子的,他这一招看似恬不知耻死不要脸,事实上确实够狠毒啊。”

待米雪儿和林晓生出了办公室后,李君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禁为程小楼担心起来。

“说不定他能够创造奇迹呢!”

吴庸眼中精光一闪,他内心深处其实倒有些期待程小楼能答应杨威那几个苛刻到了极点的条件,然后用华丽到极点的姿态真正一脚踏入梨园界。

123 战!

“你说什么?!”

“九儿,你可千万别上杨威那老小子的当啊,他就是在故意激你。”

“小楼,听姐姐一句劝,千万别头脑发热的做傻事!”

……

段蓝泉、潘玉和玉里红全都一脸震惊的看着程小楼,他们甚至都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答应杨威提出的附加条件,这是疯了么!

程小楼苦笑着摸了摸鼻尖,他就知道他们会是这种反应。

但不管他们作何感想,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和态度。

顿了顿,程小楼便一脸正色的看着眼前这三个既是朋友,又是亲人的同伴认真说道。

“师兄,六哥,红姐,我没头脑发热,也没犯糊涂。答应杨威的条件,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杨威这一招确实够狠够毒也够阴险,这样一来他之前准备的《锁麟囊》《荒山泪》和《探阴山》这三出戏,就只有一出戏能够用得上。

《探阴山》是净角戏就算拿出来也肯定会遭到梨园中人的质疑。

《锁麟囊》和《荒山泪》都是旦角儿戏,就算要用也只能用一出。

满打满算,他也还差一出武生戏和一出老生戏。

而且,程小楼现在脑子里还萌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就是以前这三出戏都不用,但是要在这次赌约中都拿出来。

既然要玩,索性就玩一把大的!

“可是三天时间要分别创作一出旦角儿戏,一出武生戏,一出老生戏。而且这三出戏当中还必须有一出全本戏,光录音频还不行,得录制视频。”

“要录视频,也就意味着需要将这三出戏都排出来!小楼,你可得想好了,就算有现成的戏本,我们接下来这三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都不一定完成得了!”

段蓝泉担忧不已的再次提醒道。

在他看来或许自己这个小师弟脑子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戏本,否则他也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

可就算戏本是现成的,单单是将这三出戏的配乐、编排、演唱、拍摄等环节按部就班的完成,也绝不是短短三天时间能搞定的。

“时间上虽然紧了点儿,但赶一下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师兄,你们别担心,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夸下这样的海口。”

“咱们千里迢迢的从绵山来到龙城,好不容易才打开眼前的局面,我可不会脑子一热就输的倾家荡产,然后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

程小楼用力吸了口气,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三人,眼中闪烁着强烈的自信和斗志。

“对我们而言,这既是一道难关,同时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旦我们真的做到了,赢了这场赌约,从今以后这华国梨园界必将有我们一席之地!”

大风险和大机遇往往都是共存的。

之所以在网上公开提出这样一个看似疯狂到了极点的赌约,除了化解眼下这场危机,程小楼又何尝不是在奋力一搏。

毫不夸张的说,一旦这件事情做成了,他的名气将直追国内的一线大角儿,成为真正炙手可热的梨园新秀。

只要这一步走稳了,后面的计划也将变得容易不少,距离他心中的终极目标也就迈进了一大步。

“呼~~!”

“既然九儿说行,那就一定能行,我相信他!哪怕是连着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哪怕是把这条命搭上,这次咱们也一定要赢!”

沉默了片刻,潘玉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习惯性的摸了摸头顶脸谱纹身,用力一捏拳头咬牙表态道。

“不错,从绵山城轧戏开始,我们还从来没有输过,更从没怕过!小楼,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干!”

段蓝泉也用力拍了拍程小楼的肩膀,眼中战意奔腾。

他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万一输了,我就让杨威用他那条狗命赔你后半生的前途!”

“哎,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就算输了又能怎样,大不了以后你就跟我一起教戏呗。”

见他们师兄弟三人都做出了决定,玉里红就算再担心,也只能苦笑着竭尽全力去支持。

就像当初从绵山城离开时许下的誓言:风里雨里,携手同行!

“好!”

程小楼心中感动的看了三人一眼,当下再不迟疑,立即就在博客上公开艾特杨威回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战”!

所有人正在关注这一场京剧创新所引发的梨园大战之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程小楼杀气腾腾战意十足的回复。

这下子不仅是梨园界,整个网络上都被他这一个“战”字给轰然引爆了。

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知道三天之内创作、排演、录制完成三出限定了题材,以及横跨两大行当的戏有多难。

别说是程小楼这个刚到龙城不久,没有根基、没有班底、没有人脉的十八岁少年了,就算是柳凤英柳老板这种已经登上神坛的国家级京剧大师,以及她背后的整个班底加在一起,都不一定做得到。

“哈哈哈哈答应了!程小楼居然真的答应了!那个白痴,那个傻逼,那个脑子被门夹了的疯子竟然真的答应了!”

“死定了,他这次死定了!”

持续关注程小楼博客动态的杨威看到他的回复,状若疯癫的狂笑起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答应呢,不应该啊,难道他真的是个傻逼”

月凤愣愣的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呆了。

孔立夫同样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他做梦都没想到,程小楼竟然真的会答应那般苛刻的条件。

程小楼这一个字的回复何止震惊了杨威和孔立夫几人,但凡看到这则消息的所有名角儿大师都被吓住了。

龙城东郊一栋简约低调的湖边别墅中,一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肌肤如雪,有着倾国之貌的女子穿着一袭简单青色长裙,正赤着靠在湖边躺椅上抱着一只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猫咪慵懒的晒太阳。

当一名身材和容貌同样出众,留着平头,不施粉黛个性十足的女人快步走到她耳边轻声说了这个消息后,抱着猫咪晒太阳的女子诧异的挑了挑眉轻笑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呢,莫非萎靡百年的梨园行要出一尊真神了么。”

“他发布了新戏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留着平头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轻轻颔首,转身便轻手轻脚的离开,舍不得打扰她难得的午后慵懒时光。

要是有喜欢旦角儿戏的戏迷在这儿,必然会第一眼认出这名倾国倾城的慵懒女子,正是华国第一青衣柳凤英!



124 《思凡》

由于杨威死不要脸的进行刁难,无奈之下程小楼只能先推迟了跟剧作家吴庸和李君他们的见面时间,将全部精力都扑在了京剧创作和编排录制上面。

就在他跟杨威之间的赌约达成的当晚十二点,梨园之声首页封面推荐上忽然撤下了之前的《说唱脸谱》,换上了一出名为《思凡》的剧目。

推荐海报上程小楼剃了光头,穿着一袭带有强烈尼姑僧袍元素的戏服,左手合十,右手拿着一支拂尘,眉宇间尽是虔诚。

今天下午程小楼同意杨威那几条苛刻到了极点的条件,答应赌约之后就彻底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都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在三天之内创作三出限定了题材的剧目。

不管是梨园界还是圈外其他人,很少有人看好程小楼的。

一是不相信他有那般惊才绝艳的才华,二是时间上实在太紧张了。

通常情况下,就算是有完整剧本,要想把一出戏排出来至少也要一个星期。

三天时间创作三出戏,平均每天都要完成一出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谁都没想到,程小楼的第一出戏只用了不到十个小时就创作录制完成,并且成功在梨园之声上发布了出来。

所有在梨园之声网站上看到首页宣传海报的人,都震惊的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约莫十二点十多分,当杨威搂着一名身材丰满的成熟少妇正准备梅开二度再酣战一场就睡觉时,忽然被一个电话给惊的再也没了性趣。

“这怎么可能!”

“才不到十个小时,那小子怎么可能来得及创作排演出第一出戏来。”

接到电话的杨威像是疯了一般,直接将那个熟透的小情人一个人扔在卧室,他自己则是连睡衣都忘了穿,光着屁股就迅速冲进书房打开电脑,第一时间登录梨园之声。

“嘶~!”

刚进入梨园之声首页第一秒,杨威就看到程小楼了光头造型的宣传海报。

原本他以为对方肯定是走了狗屎运,手里刚好有一出还未发布的旦角儿戏存货,可当他看到程小楼这个造型的第一眼,就骇然发现这出名为《思凡》的戏铁定是刚刚录制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程小楼之前发布的《说唱脸谱》,封面海报上的照片是一半男人一般女人造型,杨威清楚的记得他当时是短发,而不是光头。

作为一名在梨园界厮混了十几年的戏评人,杨威早已看了不下一千场戏,对于伶人的造型和装扮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他一眼就看出了程小楼这可程光瓦亮的光头显然是刚刚才剃的。

“只用了不到十个小时就搞了一出新戏,我倒要看看你整出了什么玩意儿!”

杨威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有些发红的咬牙用鼠标狠狠在程小楼脑门上一点,瞬间就跳转到了《思凡》的试听下载页面。

“卧槽!那些人都他妈难道不用睡觉的么,才发布十几分钟就已经有60万下载量了,***!”

刚进入《思凡》的下载页面,杨威就被底下不断攀升的下载量给看红了眼。

通常情况视频作品要比音频作品贵一块钱,程小楼这出《思凡》也不例外,数字版权的单次下载价格也定在了3块。

也就是说单从数字版权的收入而言,他这出新戏刚上线十几分钟就已经卖出了差不多200万。

这般疯狂的强悍吸金速度,让杨威这个爱钱如命的家伙怎能不羡慕嫉妒恨。

除了正在飞快攀升的下载量,真正让他发狠的是底下那些评论,一眼扫过去全都是各种惊叹夸奖之词,连一条骂的评论都没有。

“我他妈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用力呼出一口浊气,杨威强忍住心中的各种复杂情绪在线支付了3块钱,点击了播放键。

“那些在评论区各种夸奖惊叹的人都是瞎子么,就这布景简直粗糙到了极点,除了一桌两椅,戏台上连个背景都没有。”

这出戏一开始就直入主题,连最前面的介绍都省了。

第一个镜头程小楼就已经手持拂尘出场了,戏台上的布置正如杨威冷笑嘲讽的那般,除了一桌两椅之外,再无他物。

“昔日有个目莲僧”

然而短短十几秒的前奏之后,当程小楼一开口,杨威就猛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电脑屏幕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不说话,屏幕上的程小楼却手持拂尘继续唱道:“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南无佛,阿弥陀佛!”

连着三声锣鼓点的间奏过后,只见俊俏至极的程小楼楚楚可怜,心有不甘,眼角含春念道:“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出家,终日焚香念佛,到晚来,孤枕独眠,好凄凉人也!”

真他妈是个浪荡贱货,瞧那一脸思春的样儿!

杨威暗暗撇了撇嘴,饶是他明知程小楼是个男的,仍旧被他眉宇间的春色挑逗得心中一荡。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哎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阿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阿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呸!真不要脸!

这一段听完,杨威一张脸已经变得的铁青起来,可此时除了咬牙咒骂,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一名在梨园界混了十多年的戏评人,对戏的好坏自然能够分的出来。

虽说程小楼这出《思凡》在布景编排上简单到了极点,唱了十多分钟戏台上依然只有程小楼一个人,连半个跨刀配戏之人。

但是以他专业眼光来看,这出独家戏确实是一出既新颖又传统到了极点,且质量上乘的旦角戏。



125《思凡》续

程小楼细腻的表演和唱腔更是为这出戏增色不少,程派游丝唱法的幽咽婉转将色空小尼姑的期待、幽怨、春色表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杨威都忍不住一边看戏一边吐槽程小楼扮演的戏中小尼姑一角,由此可见他的表演确实直抓人心。

“想我在此出家,原非本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念白之后,程小楼又接着唱道:

“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暮礼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的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功课。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父在眠里梦里都教过。念几声南无佛,哆呾哆,萨嘛诃的般若波罗。念几声弥陀,!恨一声媒婆。念几声娑婆诃,嗳!叫,叫一声没奈何!念几声哆呾哆,咳!怎知我感叹还多。”

如果说上一段山坡羊“小尼姑年方二八”一段是在抒情,那么这一段采茶歌就是直白的叙事。

叙说她上山出家的原因,以及平日里的空门日子只能烧香拜佛。

所谓山坡羊,是京剧的曲牌名之一。北曲中吕宫、南曲商调,都有同名曲牌。南曲较常用,字数定格据《九宫大成谱》所载,南曲大抵是七、七、七、八、三、五、七、八、二、五、二、五(十二句)。北曲较简单。常用作小令,或用在套曲中。

而采茶歌则是程小楼前世中国湖北省、江西省赣南山区盛行的汉族民曲。其演唱形式比较简单,先是一人干唱,无伴奏,后来发展成为以竹击节,一唱众和的“十二月采茶歌”的联唱形式。

这出《思凡》中的采茶歌调式,则是相对古老的以操琴和锣鼓点伴奏,一人独唱。

如果杨威对采茶歌和山羊破的曲牌名几调式有所了解,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能够知道这出《思凡》将会一角到底。

“越思越想,反添愁闷,不免到回廊下散步一回,多少是好。”

这是快忍不住了啊,个小浪蹄子!

杨威听到程小楼愁苦烦闷的念白,撮了撮牙花子点了根雪茄,不知不觉间已经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他很想知道思凡思到这种程度,戏中的色空小尼姑到底会怎么做。

“难道要偷偷跑下山去偷汉子,嘿嘿。”

就连杨威自己都没注意,他已经随着程小楼的表演全部心思都沉浸在了戏中。

用念白抒发了一下愁闷的情绪后,程小楼有用采茶歌拖着声调嘟嘴轻叹了两声道:“绕回廊散闷则个,绕回廊散闷则个!”

或许是无聊至极,也或许是庵里里的小尼姑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什么都想吐槽两句,哪怕是看到寺中的泥塑罗汉,她也忍不住说道:“看两旁罗汉,塑得来好威严也。”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着我。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光挫,光阴过,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降龙的恼着我,咦!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愁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威严的罗汉菩萨他们在这寺中无聊么,孤独么,思凡么?

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也正在想着我,念着我,偷窥我吧。

不对,那个布袋罗汉正在笑话我,降龙伏虎也在恼恨我,或许长眉大仙在为我发愁也不定呀。

程小楼这一段哭皇天将十六岁小尼姑的内心独白表现的可谓是淋漓尽致,他那一颦一笑,或嘟嘴愁闷,或满心欢喜的眉宇间,让杨威似乎都看到了那几尊造型各异的罗汉和菩萨了。

“这出戏也真他娘的是没谁了,真不知道程小楼那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戏,小尼姑思凡思的连罗汉菩萨都能想象成小情郎!”

杨威用力吸了一口雪茄,恨恨的低声骂道。

饶是站在程小楼的对立面,他也是不得不佩服,不得不承认程小楼的唱工和创作才华。

然而想象终归只是想象,戏中的小尼姑色空清醒过来后又继续唱道: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嗳!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洒乐,一对对着锦穿罗。阿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

唱到这里的程小楼已经眼眶泛红,垂涎欲滴。

似乎到这里,思凡的情绪已经激发到了临界点,羡慕那些每天都能郎情妾意耳鬓厮磨的小夫妻,羡慕到了极点。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录制这出戏时,程小楼唱到这里,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个死不悔改,非要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念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程蝶衣。

“今日师父师兄都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机缘,亦未可知。有理吓,有理。”

听到程小楼这一句念白,杨威叼着雪茄一排大腿兴奋自语道:“我就说嘛,那小尼姑思凡思到这种程度,不偷偷跑下山去找汉子才怪!”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戏中的小尼姑色空继续唱道:“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且喜被我逃下山来了!”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其实这最后一段的唱词程小楼内心深处是稍稍有些不喜的,要不是时间太紧,或许他真会改一改。

比如那句一心不愿成佛,只想去山下找一个小哥哥,任他打骂说笑,都甘之如饴。

在程小楼看来,这一段的唱词显得小尼姑色空有些没了底线,也是从侧面对某些所批判思想的纵容。

而且听起来非常露骨,就好像问现代社会找男朋友有什么要求,回答说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个男的,第二是活的就行。

当然,如果非要给这出戏强加上某些批判精神,或者说小尼姑为了自由为了爱情,为了打破套在身上的枷锁,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其实也并无不可。

不过,对于程小楼而言这就是一出戏,一出表达尼姑庵里懵懵懂懂,对外面的生活和凡俗爱情充满幻想和渴望的戏。

戏中说的唱的,何尝不是那些从小在尼姑庵中长大的小尼姑所思所想。

至于批判这样批判那样,小尼姑思个凡,她自己能批判哪样?!

古有花和尚鲁智深吃肉喝酒杀人如杀鸡,现代社会就没有么。

头发一剃秒变师太和和尚,但那颗属于凡尘的心何处安放?

这该死的凡尘啊,让小尼姑不得不思!

126 夜奔!

《思凡》出自程小楼前世所在中国清代宫廷巨制《劝善金科·尼姑下山》,后经过剧作家的改编,和不同伶人的演绎,逐渐变成了《孽海记》。

《劝善金科》,20卷,首1卷,未著撰者,旧传清张照等撰。

《劝善金科》是清宫每于岁末或其它节令演出的节令戏。源出于民间广为流传的《目连记》,《目连记》则本之《大藏盂兰盆传》,为西域大目犍连尊者救母事迹,而假借为唐朝事,亦称《目连救母》。

此改编本与民间演出本的旨趣截然不同,意在谈忠说孝,惩戒人心。其中层出不穷的神佛鬼魅情节正好配合腊月里驱鬼除疫、逐阴迎阳的年俗,全剧共240出。

事实上《全善金科》中的故事,有很多都来源于前朝甚至更久远的以前。

《思凡》经过改编提炼,最终形成了尼姑色空自幼在仙桃奄出家,终日烧香念佛,不耐孤寂,要下山寻佳偶。于是神情悒郁,暗自呵神怨佛,终于脱掉袈裟,埋经卷,弃木鱼,丢铙钹,径自下山还俗的最终版本。

全剧只有小尼姑色空一个角色,通过其声调、表情和身段,表达出小尼姑对凡尘生活和爱情的向往与追求。

当然,后世很多人也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为这出戏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批判思想,和对自由、爱情追究的向往。

不仅是在前世地球,就算是在现在所处的异世华国,当程小楼这出戏一发布出来,那些钟情于京剧本身的戏迷,都被这种从未出现过的,以尼姑为主角的故事所吸引。

同时也被他独特的唱腔,非常到位的眉眼身形所折服。

普通戏迷只是单纯的喜欢这出戏,但那些梨园前辈、剧作家、戏评人则是不同。

他们第一时间就从各个角度开始大肆剖析《思凡》这出戏。

不仅是从曲牌、调式、剧情、唱腔、表演、伴奏这些方面出发,还有很多人也会从引申意义进行深层次剖析。

在那些喜欢支持程小楼的前辈大家笔下,《思凡》表现的就是千千万万被迫出家的尼姑的苦闷心情和积极的反抗精神,对世俗生活的向往,对自由和爱情的大胆追求。

颇有几分小学生课堂上老师们对各种诗词诠释的意思。

难道,古人在写诗作词的时候,真会想那么多,要批判这追求那的?

人家就不能心血来潮,酒喝多了,灵感爆棚,挥毫泼墨一番?!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反正程小楼自己对那些所谓的动不动扣上批判这追求那的高帽子不屑至极。

诸如杨威这样恨不得程小楼立马滚出梨园界的人,则是各种贬低《思凡》这出戏,不是说他唱的淫词艳语带坏小朋友,就是说他对佛门高僧的各种侮辱。

每次看到这种言论,程小楼都恨不得朝那些人脸上吐一口口水,骂一句粗鄙至极的‘我特么侮辱你妹啊!’

戏中已经唱的很清楚,色空是因为父母信佛,小时候又体弱多病,所以这才被送进庵里当了小尼姑,那个时候她连话都不会说,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可能自己选择,更是哪儿来的批判追求。

人家长大了懂事了,不想当尼姑了不是很正常嘛。

又不是在成年以后自己主动选择剃度出家,更不是被人贩子卖进尼姑庵的。

拢共只有三天的时间,程小楼就算有心跟那些人打口水仗,也没那个时间和力气。

将《思凡》录制完成发布之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他就又投入了第二出戏的创作、编排、伴奏、录制当中。

就在很多人还沉浸在《思凡》的震撼当中,杨威和他手底下那群水军还在铺天盖地意图带偏言论,继续抹黑程小楼时。

第二天晚上十二点,梨园之声首页最醒目的推荐封面又准时更换了内容。

不同于昨天那张俊秀特别的光头小尼姑形象,今天的程小楼一袭箭衣,腰挎宝剑,目光坚毅冷峻,一股浓烈至极的英武之气就算隔着电脑屏幕都显露无疑。

在他这张充斥着浓烈英武之气的剧照旁边,还有两个充斥着肃杀之气的毛笔大字——夜奔!

一出戏从创作戏本到最终录制发布,需要经过哪些环节,这中间又需要多少人的配合,要耗费多长时间,作为在梨园界混迹了十多年的戏评人,杨威自然是门儿清。

原本他以为程小楼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疯狂爆肝硬刚了一出《思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就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拼命爆肝之下最迟也要第三天晚上才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发布第二出戏。

至于将三出戏全部完成,哪怕亲眼看过程小楼唱的那出《思凡》,杨威也绝不相信他真的能够做到。

同样的时间,当他再次在梨园之声首页看到程小楼的新戏宣传海报,吓得差点儿以为半夜十二点撞鬼了一样。

“天呐!这怎么可能!那小子难道真的是成了精的牲口不成?!”

“昨天那出《思凡》是钻了空子,整出戏只有他一个人在台上唱,省了排戏的环节,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录制出来已经堪称逆天了。今天这出武生戏他总不能还一个人在台上唱独角戏吧!”

杨威都快疯了,一个人在书房里一惊一乍的鬼叫连连,吓得他那个熟透了的小情人还以为他中邪了呢。

任何一个对京剧稍微有些了解的人,只要看到程小楼海报上的扮相,就能猜到这一出必然是武生戏。

旦角儿青衣戏在戏本为其量身打造的情况下,或许还有一个人唱的可能。

但是武生戏,杨威从未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有哪一出戏是全场一个人唱的。

“老子不信你真是成了精的牲口!”

用力吸了一口凉气,杨威发狠的戳开了程小楼最新发布的这出武生戏《夜奔》。

锣鼓点一起,他整颗心就不受控制的揪成了一团,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程小楼粗制滥造,滥竽充数。

127 《夜奔--点绛唇》

《夜奔》是出自程小楼前世中国明代山东李开先所著《宝剑记》传奇中一折。主要讲述了林冲被奸臣高俅陷害发配沧州后,草料场被高俅差来暗害他的两个奸贼所烧,愤而杀死仇敌连夜投奔梁山的故事。

戏一开始,就响起了铿锵有力的锣鼓点,瞬间渲染出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锣鼓点越来越急促。

突然。

“咳嘿!”

一声粗狂冲充斥着金戈铁马般的内白后,一袭箭衣,腰挂宝剑的程小楼就双目如电的冲了出来。

程小楼出场的动作,既不是“起霸”,又不是“走边”。

“起霸”多用于大将出场。

“走边”则是短打角色居多。

此时程小楼扮演的林冲虽属大将之流,穿着便服出场所以定位“箭衣”。

他在二者之间既不能像长靠武生,身段大而刚猛,又不能象短打武生动作小巧利落。

所以单从一个出场的动作,程小楼就结合了靠把武生的大气,短打武生的利落,加上书卷雍容气息来烘托林冲此时的身份背景。

他这一个出场的动作,在激烈的身段中没有丝毫丢失八十万教头的身份和风度。

《夜奔》中林冲一角属于“箭衣武生”,既有长靠武生的大将之风,气势不凡,工架优美、龙行虎步间尽显稳重端庄之气。又有短打武生的矫健灵敏,举手投足间尽显漂,率,脆!

仅仅只是一个出场的动作,程小楼就不知道引得多少人隔着屏幕大声叫好。

不仅是寻常的普通戏迷,就连很多梨园之人,看到他这一连串干净漂亮,没有丝毫脱离带水的亮相,都惊的眼睛都直了。

“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嗳好,好教俺,有国难投,那答儿相求救?”

第一段的曲牌名为点绛唇,前两句描写林冲在夜间行路的情景,后三句则是诉说自己的遭遇以及所处的环境。

这几句唱词粗略介绍了林冲的遭遇。程小楼身段和戏词结合,表示求救无门,束手无策。他的每一个动作、身段、眼神,都可以说完全是形象的肢体语言。

戏一开始,程小楼就用一段仙吕宫调点绛唇完美的诠释了武生戏的“字字有身段,招招不含糊,唱腔满宫调”的超高境界。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

“回首西山日已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程小楼在念到“欲送登高千里目”时,用左手按剑,跨右腿,左腿“偏月亮门”,然后右手指向远方,眼睛用力向左台角远望。

念至“愁云低锁衡阳路”时,则是“跨虎”转身,脚踩“弓箭步”,向右角站丁字步,右手与右腿作两次交叉,再作低式指出。

“鱼书不至”则是用右手打左手心,左手掌伸出,右手伸两指,用反指高抬过头顶指左手,表示是书信。

念至“雁无凭”时,程小楼则是双腿成丁字步,右脚只用脚尖着地,完美的做了一个标准“戳步”。同时双手向左,作摆手式,表示做不到的意思。

“今番欲作悲秋赋”,他又架起云手“跨虎”转身,向上场门指然后马上接了个“栽锤”。念“回首”时,则是改用左云手,脚下来了个“反蹦子”,紧接着“撕开”向上场门望去,再指,念出“西山日影斜”,表示日将西落。

要不是他从小在爷爷的严厉调教下,坚持做到了学戏必练武,就这一连串闪转腾挪,念、作、打同时进行,估计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没有丝毫停顿,随着锣鼓点念到“天涯孤客真难度”时,他又左手按剑,右手推掌,走跨步二三步,猛然停住,翻右掌,表示孤身一人流落天涯,难度光阴。

这几个动作大开大合,将林冲豪迈落寞的英雄末路的气概表现的淋漓尽致。

最后念至“丈夫有泪不轻弹”,程小楼用右手拍右腹,然后左右手作挥泪动作,“只因未到伤心处”,左右手拍胸,双手向外伸出摊开。

最后一句念的语气极重,双目怒视,眉尖紧锁,让正在看戏的广大戏迷和梨园同行就算隔着屏幕都能体会到他戏中人物林冲此时的心境。

《夜奔》的词句是文言文,非常精辟又极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

程小楼出场的这八句定场白口说的悲愤难抑,让人有种强烈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感触,短短两段话就简单概述了林冲这个角色当时的感情和故事发生的背景。

对林冲而言,他本一心想舒长抱负,登上高台、统兵转战天下、绝胜千里。谁想现在满天愁云,封锁了人生道路。

衡阳路在当时社会是南蛮充军边远之处,尚未开化和发展,来到这里的人多半是前途渺茫充军发配来的囚犯,前时还身为高级将领的自己现在沦落此境心中怎能不苦?

想与家人联系,让雁儿帮他捎带家书,但现今家已破碎,书信都不知寄向何处?

现在林冲心中的悲痛,像秋天之悲风,万物无奈之枯黄,不留下丝毫余地,更是无从依靠。

多次回头想看看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们,入眼却是夜色茫茫与越望越远的家乡。此时的他有国不能抱,有家不能回,一个人四处躲藏,如孤帆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难以度日。

自古男人不流泪,不轻洒出脆弱伤痛的一面。但林冲此时被莫虚有的罪名加害成一名逃犯,现今家破人亡、妻离母丧、自己逃命天涯、英雄正处境末路。想起这一切,饶是林冲这样的大丈夫也是忍不住伤心落下泪!

《夜奔》是程小楼前世最喜欢的武生戏之一,当初他在这出戏上下过大工夫,哪怕魂穿异界很长时间没演,但每一句戏词,每一个身眼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他干净利落的身段,传神的眉眼,悲愤的声调,瞬间就烘托出了林冲此时的心境和面临的处境。

128 《夜奔--折桂令》

林冲是《水浒》里的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

他本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希望能报效国家及个人的仕途上有所建树,但最终真正认清了统治阶级的真面目,原来的幻想彻底破灭。

直到这时他才忍无可忍,激起了复仇的怒火,下决心叫仇敌“骨肉为泥”。最后被逼杀死仇人,投奔梁山,终于走上反抗的道路。

由忍辱屈从到被迫反抗,这是林冲性格的根本转变,所以程小楼这出《夜奔》始终都紧紧扣住了一个“逼”字。

“俺林冲。一时愤怒,持剑杀死高俅奸细二贼。多蒙柴大官人赠俺书信一封,荐往梁山。白日不敢行走,只得黑夜而行。呀,适才间星明月朗,一霎时雾暗云迷。看前面黑洞洞,想是人家村庄,待俺趱上前去。”

“呼呀,我当是人家村庄,原来是座古庙。看门儿半掩半开,待俺挨身而进。黑夜之间,认不出是何神圣。神圣吓神圣。保佑弟子林——唔哼!且喜四顾无人,待俺闭上庙门。神圣吓神圣,保佑弟子林冲,一路无灾无难,早到梁山,借得兵来,报了深仇,自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嘿,俺的身子有些困倦,不免在神圣案前,打一盹睡,醒来再走。正是:一觉放开心定稳,梦魂千里到阳台。”

“啊呀,唬死我也,吓,吓死我也!适才合眼,分明神圣嘱咐,今有金枪手徐宁,带领官兵五百,追至黄河渡口,特来拿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不免拜谢神圣,开了庙门,甩开大步直奔梁山走遭也。”

第一段点绛唇之后,紧接着便是一大段念白。

其实这一段念白看似容易,实则极难。

这两段念白既交代了夜奔的缘由,也交代了林冲当时的心理活动。

夜奔梁山,其实是被逼无奈之举。

但凡还有别的选择,他也不会走这一步。

程小楼这出《夜奔》戏曲调优美而又慷慨激昂,曲牌有昆曲独有的特点,整出戏有《新水令》、《驻马听》、《折桂令》、《沽美酒》、《雁儿落》,外加一个《点绛唇》总共六个曲牌。

第一段曲牌《点绛唇》之后,紧接着便是曲牌《新水令》和《驻马听》。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的忠和孝。”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门户敲。遥瞻残月,暗渡重关,急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吓得咱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误了五陵年少。”

程小楼唱的《新水令》和《驻马听》这两段唱词,其实是林冲叙述自己心情和路途环境的凄凉。

“想俺林冲,在那八十万军中,做了禁军教头,征那吐蕃的时节呵!实指望,封侯学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梢,行李萧条。此一去,搏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摇。”

第三段曲牌《折桂令》,实际上是《夜奔》这出戏的主曲。

程小楼在唱这一段的时候情绪激愤难当,唱念做打可谓是大开大合,每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放开到了极致。

因为这一段是林冲抒发自己的抱负和如何能报深仇的激愤情怀,只有用看似夸张的动作和唱腔,才能将这段戏的情绪抒发到淋漓尽致。

当程小楼唱到“实指望”时,用左云手跨右腿半弧形到上场门,用右拳左手伸大拇指作“英雄指”,变换左手握剑,右手伸大拇指。

唱“封侯也那万里班超”时,则是转身左掌心朝上,右掌心向下,作托印式。

再唱到“到如今生逼作叛国红巾,作了背主黄巢”时,又猛然翻身跨腿,抬左腿,左右手伸开,一上一下,用右手作波浪式动作。然后左手扶肘,右手拍腿打手分脱推出,小圆场转身,用海底捞月转身拍胸,用力伸出。

他用力伸出的这股劲儿全部来源于抖膀子的劲,同时瞪眼竖眉,眼含怒气,一股狠辣之气汹涌而出!

紧接着程小楼唱到“恰便似脱扣苍鹰”时,又猛然撕开,抬右腿,踢左腿,跨腿转身“跺泥”,搬腿“射燕”,象征苍鹰形状。

这个动作也说明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他这只苍鹰翱翔。

再到“离笼狡兔”时,忽然又转身垫腿起反飞脚,表现狡兔窜出了樊笼。接着唱到“摘网腾蛟”时,又立马双整肘袖,走翻身交叉,斜身站,双臂双手用掌尽力伸直,然后啪的就是一个亮相。

这三个相连的姿势可谓行云流水,脆亮带劲。

一些钟爱武生戏的戏迷看到这里,哪怕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仍然抑制不住的在电脑前轰然叫好。

而那些个对他印象一直停留在青衣花旦上的龙城梨园伶人,看到这一幕则是彻底变了脸色。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程小楼这三个相连的成套动作一亮相,就连很多专工武生的伶人都猛然变了变色。

谁也不曾想到,他不仅青衣扮相风华绝代,武生戏竟然也能唱的这般干净利索、稳重端庄。

《夜奔》的难度就算是外行人都能看的出来,就算程小楼从小学戏练武,唱到这里身上的贴身衣服也早已湿透,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额头上布上了一层细密汗珠。

看到这里,就连将他恨之入骨的孔立夫都不禁沉默了。

同样在电脑屏幕前关注他的李君、林晓生、米雪儿、吴庸等人,此时都被震动的无以复加。

龙城东郊的湖边别墅里,倾国倾城的柳凤英像只猫咪一般窝在舒服的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也下意识抿了抿浅薄的双唇,眼中没来由的闪过了一抹心疼。

潘玉、段蓝泉和玉里红三人,在录制现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要不是被潘玉和玉里红死死拽住,心疼程小楼到了骨子里的段蓝泉,恐怕早就已经提着刀直接去杨威家里捅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程小楼又何必拿命来拼!

129 《夜奔》曲牌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或兴奋叫好,或沉默震惊之时,视频中的程小楼并没有停,而是作左右穿袖的平指转身继续唱道:“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

在唱这两句时,他先向左边双手掌心上下相对,有半尺距离再继续旋转,同时左腿用足尖随之而转,并未离地起腿,因为与“涮腿”不同,所以这个姿式叫束缚式,表示捆绑的意思。

在唱到“鬓发焦灼”时,他左右两边作同一姿式,但收住亮相时与前一个不同,双手一上一下向头部鬓边指,表示鬓发纷乱。

唱至“行李萧条”时,程小楼左手按剑,右手按掌在胸前,走小圆场站住。再接“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用右手向左台角天空指,念“高俅”二字时则回身向上场门指,恨的咬牙切齿。

紧接着他又回身面向左台角,双手微颤,射燕上下越重越快而有力,步法向后退,作波浪式,双手拉开,抬左腿踢右腿,仍向左台角蹬出右腿,半翻身,右腿不落,左手平伸出,用右手在臂下边斜指出,右手向上场门指,左手按剑,全身微晃,双目圆睁,眉梢尽力向上竖起,鼻孔微出气,腹部不要动,要作到怒气不息,有海水沸腾,高山动摇的气概,以表示不管高俅势力多么大,也要把他消灭的决心。

啪的一声亮相后程小楼全身稍停,丝毫不动,牙齿微咬,双目圆睁,神聚双目,放出光芒,浑身气血运用在自己头顶上,好象有一股气冲出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怒发冲冠”之态。

程小楼这个三位一体的动作,将短打武生漂,率,脆的精髓运用的淋漓尽致,气派非常。

与此同时,这时锣鼓点也缓缓慢了下来,彻底将《夜奔》这出戏推到了最高潮。

所谓折桂令,它是程小楼前世所在地球昆曲里一支用途极广的北曲曲牌,又是京、昆两界演员,尤其是武戏演员最熟悉的曲牌。

同时也是北曲双调新水令联套里第一支上板的过曲,几乎是这个联套里不可或缺的一这支重要过曲。这个套曲里还有出现较多的曲牌,如驻马听、雁儿落、沽美酒、搅筝琶等等。

折桂令这个套曲有时与南曲一些曲牌,比如说步步娇、沉醉东风等组成“南北合套”。

折桂令的文词定格应为六、四、四、四、四、四、七、七、四、四,十句十韵48个字,但多数传奇中的这只曲牌往往在第五句后增加两个四字句,形成了多达56个字的大中型曲牌。

比如说《义侠记·打虎》的折桂令就只有13个衬字。

因此,折桂令其实是一支能适应各种行当的人物演唱、能表达各种感情情调的可塑性很强的曲牌,各种行当都能够用它。

比如说生行戏的《千忠戳·打车》《绣襦记·打子》《党人碑·酒楼》等;武生戏就数程小楼唱的这出《夜奔》和《义侠记·打虎》最具代表性;旦行戏则是以《渔家乐·羞父》《南柯记·情尽》《白蛇传·盗草》等为代表;小生戏是以《牡丹亭·硬拷》《荆钗记·男祭》等为典型。

除了生旦这两个大行当之外,净行和丑行也常用折桂令这个曲牌。比如净行的《恶梦》和丑行的《玉簪记·佛会》等。

虽说折桂令的使用范围如此之广,但它的节拍形式却只有四四拍一种,难得的是它突破了北曲无“赠板”的惯例,在《荆钗记·男祭》里竟出现了带赠板(八四拍)的折桂令祭奠亡妻,王十朋用它唱出了爱与恨交织的激情,《男祭》与同它感情反差极大的《夜奔》竟然同用这一曲牌,这也说明了它的广泛性。

除了广泛性之外,折桂令的文词多以以四字为主。原调较长,又可增删,篇幅较宽,除七字句两句外,全用四、六句,与五、七言诗格调全别,比较宜于铺陈的赋体,抒豪迈的心情。

而以四字句谱曲则伸缩余地大,进而加衬就变成了七字句,比如《打虎》中有一句:“何用你虚担怕恐,好叫俺羞涩囊空,按不住恶气冲冲”,每句前三字都是衬字,加衬字就便于表达不同的感情心态。另外,四字句也便于处理节奏,折桂令的四字句在许多传统唱段中以这样的节奏为多:这几种四字句节奏交叉使用,就表现出铿锵跌宕的力度。

与此同时,折桂令的音乐调性非常明朗、清晰。

调式清楚明确这就决定了它好听、好唱、好记,易于表达不同的戏曲感情和戏中人物形象,这在北曲中绝无仅有。

折桂令干脆、挺拔、好听、节奏力度强,它不属于柔媚、婉转、凄凉、缠绵一类,也不失去它健康、激昂、华美的素质。

程小楼之所在武生戏上选择这出《夜奔》,除了这出戏本身的魅力和省了编排这一个环节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夜奔》总共包含了包括折桂令在内的六个曲牌。

这样的创作形式在华国梨园界是非常少见的,同时也为今后将地球其他京剧引用过来埋下了伏笔。

否则单从难易程度上来说,程小楼也就不会选择《夜奔》,而会选择《长坂坡》《借东风》或者《挑滑车》了。

地球京剧跟这个世界的京剧虽然有很多共同点,相似度极高,不过在曲牌和创作手法上还是有一定区别。

要想顺利将前世中国那些经典剧目拿到这个世界来,年代构架和曲牌的铺垫都是必不可少,否则很容易造成脱节或者代入感的问题。

程小楼甚至还想过,等这段时间忙完空闲下来后,找人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两部很有代表性,又跟中国历史挂钩的经典名著也重新整理出来,好为以后的中国经典名戏做铺垫。

对于这个世界的华国而言,他前世所在的地球才是异界。而京剧十之八九所唱内容又与历史人物,或者极具历史气息的话本人物挂钩。

所以在程小楼看来,无论是将中国京剧的曲牌还是历史构架嫁接到这个世界,将这种设定植入人心,是一项势在必行而又极耗时间和精力的事。

【ps】:

从明天开始,每天4更,请大家监督!

写这本书我已经是全职,订阅实在太差,每天泡面钱都不够,更别说给孩子买奶粉纸尿裤了,所以这几天心态不是很好,更新没跟上,还请大家谅解!

没错,这个白银盟主是我倾家荡产自己炸的,不为别的,只为从此以后坚定决心尽全力写好这本书!



130 用生命在唱戏

“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的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油熬。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谁报;悲嚎,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

程小楼唱的这第四段曲牌《雁儿落带得胜令》,是描写林冲怀念家中母妻和自已不知落得什么结果的内心情感。

在唱这一段时,程小楼眼中尽是思念和忧虑,他用自己的眼神和唱腔完美的表达出了当时林冲不知家中情况如何,由忧虑转入绝望,而引起悲号,英雄好汉受了这种冤屈,心中极其悲愤的情绪。

这一段在唱腔节奏上波澜起伏,唱的是一眼一板的节奏,步步快却快而不慌。

程小楼唱这一段的时候口齿用力吐字放腔,在气氛上使人感觉极快,唱法如此字音才能清楚,而且还要把握住高亢悲壮,慷慨激昂的情绪。

除了唱腔上给人感觉语速极快之外,同时他唱的也非常有感情,尽量做到了以唱腔传情。

繁复的肢体动作则演绎出了林冲夜奔路途中的艰难,使得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戏迷,哪怕面对空无一物的戏台仍然能清晰体会到英雄末路的悲痛和愤恨。

“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唉呀哭号啕。急走羊肠去路遥,天天哪!”

“适才间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疏喇喇风吹叶落。震山林声声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吓得俺魂飞胆消,似龙驹奔逃。”

“呀!“”

“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

煞尾时剧情进展到高潮,然后立刻急转尾声。

唱到这里时,程小楼突然半转身,抬左腿,右手按掌在胸前。然后走弧形线正面向前,右手掌放开不再回头。

此时锣鼓急催,他却全身却定住不动。等到锣鼓点再次长调时才稳稳跨出三步。

在这一段配乐伴奏的处理上,程小楼当时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这里仅用伴奏就烘托出了他扮演的林冲自信心回归,哪怕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也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英雄之气。

更表现出了林冲已然下定决心向梁山借兵回来扫平一切,也展现出了到时候管教你血肉为泥海沸山摇的气势。

“一宵儿奔走荒郊,穷性命——挣出路一条。”

“到梁山借得兵来,高俅哇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呀。看前面已是梁山,待俺趱上前去。”

最后一句义无反顾的念白唱完,程小楼便毫不犹豫的甩开大步下了戏台。

整出《夜奔》到此,全部结束。

真正的戏迷看到这里都能发现,程小楼最后这一段对整出戏的处理俗称豹尾,给人留下了强烈的意犹未尽之感。

他这出《夜奔》无论唱腔如何高亢,身段如何繁重,却始终都牢记“心里有了,脸上才有”,即所谓“情动于衷而形于外”。

在唱这出戏时,他从内心深处完全将自己代入了林冲这个角色当中,用自己一身精湛的京剧表演技艺以及对生活、对人物的体会,最大限度达到了“既是剧外人,又是剧中人,剧外与剧中,真假一个人”的境界。

真正的戏迷都是非常明锐的,特别是在一出戏的紧要关头,程小楼所扮演的林冲在戏台上的思想感情变化复杂、微妙的关键时刻,他表演的分寸稍稍不对,不管是不到位还是太过了,瞬间就会让看戏的戏迷跳出剧情,感到很不满足。

好在他曾经已经唱过上百次《夜奔》这出戏,无论是对林冲这个人物的理解还是对戏台的掌控,都最大限度做到了恰到好处。

程小楼的分寸感不仅表现在外部动作的控制,更主要是准确地表达了林中这个人物的内心感情。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夜奔》本就是一人唱到底的独角戏,故事情节和剧中人物的性格、情绪变化全在于他的肢体动作、唱腔和眼神是否足够到位和传神。

整出戏程小楼需要靠自己一个人表达出林冲的惊、怕、恨、盼、望、怒、哀、思、想九种情绪,这些感情的处理和表达如果稍有差池,就会变成惊诧不知,惧怕不分了。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可不只是一句空话。

只有当时在录制现场的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程小楼唱完最后一段刚从戏台上下来那一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要不是他师兄段蓝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恐怕他就摔倒在地了。

虽说他前世有深厚的武功底子,但这具身体打熬锤炼的还是太少,基本功练的也不到家。满打满算,程小楼穿越过来也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尽管他每天早上6点钟准时起床练早功,下午和晚上有时间也会毫不懈怠的练晚功,但底子终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牢的。

再加上已经连轴转了整整两天,中间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而且昨天那出《思凡》也是一人唱到底的独角戏,虽说体力消耗比不上《夜奔》,但是难度却一点儿也不比《夜奔》低多少。

当段蓝泉一把扶住程小楼的时候,入手处一片水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汗水早已经湿透了程小楼全身。

整出戏唱完,程小楼强自紧绷着的那根弦也随之一松,一张俊脸犹如锡纸一般,连最后一丝人色也看不到了。

他疲惫憔悴至极仿佛随时都要死过去的一幕,不仅看的段蓝泉和玉里红他们红了眼眶,就连现场的琴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鼻尖发酸。

特别是那名负责化妆造型的小姑娘,眼泪早就不受控制的啪啪直掉。

没有人是瞎子,他在戏台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唱腔,看到这出戏的人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如果说昨天那出《思凡》真正展现了程小楼在京剧创作和表演上的才华,那今天这出《夜奔》就彻底向所有人展示了他对京剧这门艺术的执着与热爱。

说是用生命在唱戏,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饶是如今已是凌晨12点多了,但梨园之声上在线试听和下载《夜奔》这出戏的人不仅没有减少,还以爆发式的速度在疯狂增加。

下载量从零到100万差不得用了将近半个小时,但从100万到200万,却只用了十分钟不到。

很多看完第一遍的戏迷,顿时就惊为天人,纷纷自发的疯狂转发。



131 又出什么事了?!(1/4)

“嘶!”

程小楼刚一睁开眼,就感觉浑身软的厉害,感觉像是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地上的段蓝泉。

段蓝泉本就睡的不沉,程小楼刚弄出点儿轻微动静,就将他惊醒了过来。

“咦?小楼你醒啦,怎么样,好点了没!”

见程小楼从床上坐了起来,段蓝泉一个翻身就踢开身上的薄被爬起来,心疼的关切问道。

“好多了,就是感觉身上没力气。”

“师兄,你怎么睡在我房间的地上,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程小楼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眉宇间的疲惫之色藏都藏不住。师兄段蓝泉睡在地上,让他惊讶的同时心里又暖暖的尽是感动。

“还说呢,昨晚你可差点儿没把我们给吓死!你知道吗,刚唱完《夜奔》最后一句从台上下来,你就一头栽倒了,身上的戏服都被汗水给湿透了。”

说起这个,段蓝泉就心疼的不行,如果不是潘玉和玉里红拦着,恐怕他昨晚半夜就提着刀冲到杨威家里去了。

如果不是他没完没了的一直抨击摸黑苦苦相逼,程小楼又何至于将自己累成那样。

“没事,我就是累着了。”

“咕噜咕噜咕噜”

程小楼虚弱的笑着安慰了他一句,肚子里忽然就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声音之大,就连段蓝泉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呀你呀,为了唱戏连命都不要了,昨天一整天你忙得连口饭都没顾得吃,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昨晚我就交代红姐早上熬了小米粥,你靠在床上别动,我这就去给你盛!”

段蓝泉心疼的感觉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可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已然爱戏成痴,把戏看的比自己命还重,劝也劝不动。

“不用不用,我还是自己起来吃吧,在床上躺着我浑身不舒服。况且,一会儿还得去烟云京梦公司录制最后一出净角戏呢。”

程小楼不由分说的就坐了起来,段蓝泉原本想劝一下他来着,可话到嘴边又叹息一声咽了回去,只得一步上去小心翼翼的搀着他出了房间。

如果一天录制一出戏,连着三天录三出,程小楼就算脑子里有前世中国的无数经典剧目也做不到。

所以当初在答应杨威提出的那几个苛刻的附加条件时,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第一出旦角戏之所以选择《思凡》,第二出武生戏选择《夜奔》,除了因为这两出戏足够经典,同时都是一角到底不需要跟别人配合排练,以及很多他需要表达和铺垫的潜在意义之外。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在准备这两出戏的同时,明确表态全力支持他的吴庸和烟云京梦公司的李君等人,可以在这段时间帮他准备最后这一出净角戏。

烟云京梦本就是专业的京剧文化艺术公司,对京剧的伴奏配乐、化妆造型、戏台布置、伶人经纪等都有自己一套完整的运作体系。

再加上有吴庸这位资深剧作大家帮忙安排戏本,程小楼相信给他们两天时间,肯定能将最后一出戏准备妥当,也能让那些个替他跨刀配戏之人背熟戏词。

“起来啦,有没有感觉好点儿,锅里有粥,蒸的有馒头,还有几个开胃小菜,我马上就去给你盛,顺便再煎个鸡蛋给你补一补。”

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玉里红一见程小楼从房间里出来,关切的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进了厨房。

“红姐,别太麻烦,我吃不了多少。”

程小楼被段蓝泉扶到餐桌旁坐下,心里感动的轻声说道。

“麻烦什么啊,一点儿都不麻烦,你再不好好吃顿饭,再累倒下去可能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玉里红手脚麻利的往外端粥、馒头和各种精致小菜。

这两天她和段蓝泉他们其实也是连轴转,都累的够呛,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一大早就爬起来熬粥蒸馒头做小菜。

四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就跟一家人一样,她知道程小楼最爱吃什么。

“六哥,麻烦你给烟云京梦李总那边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大概40分钟左右到他们公司,请他通知参与后面那出戏的其他人做好准备。”

刚喝了小半碗粥咬了几口馒头,程小楼就忍不住朝旁边一直在低头刷手机的潘玉说道。

自从他在梨园之声上发布了第一首作品《梨花颂》,以及开通了博客之后,潘玉平时就多了一个有事儿没事儿刷手机的习惯。

“不着急,你先好好吃饭,这会儿才早上八点多,正是上班堵车的高峰期。况且第三出净角戏只是一出折子戏,昨晚我还跟林总监打过电话,他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去了他们公司跟跨刀配戏的人合两遍就能直接录制。”

潘玉拿了个馒头视线始终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低着头一边啃馒头一边解释道。

“呼~那就好!”

听到烟云京梦那边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程小楼也不禁下意识松了口气。

到时候只要把最后这一出净角戏录制发布出去,他跟杨威的赌约就算正式完成,到时候他的腰杆就可以再挺直一些了。

“咦?!”

“卧槽!”

潘玉一口咬了半块馒头,刚嚼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吞,就忽然脸色大变的含糊不清的惊叫道。

“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妈的,不会是杨威那龟儿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这次你们谁也不要拦我,老子非得去打断他狗日的腿不可!”

玉里红和段蓝泉都被潘玉这突然一声惊叫吓了一跳,两人全都脸色大变的紧张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被时不时在网上爆出的各种不好的消息搞得神经紧张了。

特别是在著名戏评人杨威跳出来疯狂抨击程小楼的这前后几天,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有在梨园界分量不轻的戏评人、剧作家、伶人甚至梨园前辈,突然跳出来来一记狠的。

132 一线名角儿(2/4)

“不不是杨威,是柳凤英!”

潘玉不受控制的用力咽了咽口水,机械般的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众人。

“柳凤英?哪个柳凤英,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些耳熟呢。”

段蓝泉猛地一愣,一脸迷茫的皱了皱眉。

“嘶!你说的该不是那位有着第一青衣之称的柳凤英柳老板吧?!”

倒是玉里红迟疑了几秒,然后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惊骇的瞪大眼睛盯着潘玉问道。

“对!就是柳凤英柳老板!”潘玉用力点头,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回答。

“不对呀,我跟柳凤英柳老板素不相识,而且按理说她作为年轻一辈伶人的翘楚,思想没道理那么保守才是。”

程小楼也感觉脑子有些发懵,本就有些惨白的俊脸霎时之间变得更白了,眉头也是紧紧皱成了一团,顿时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柳凤英虽说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可十六岁就首次登台亮相的她,如今在华国梨园界的名气已是如日中天,稳稳的登上了‘第一青衣’的宝座。

据不完全统计,柳凤英的戏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三年前就超过了1亿人次,迷她的戏迷最少也是千万级别。

跟柳凤英比起来,程小楼如今这点儿名气根本就不值一提。

如果连柳凤英柳老板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公开发文指责批判他的话,那对程小楼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

“哎呀,你们想哪儿去了!人家柳老板怎么可能跟杨威那种货色是一类人呢,她不仅没有抨击小楼,而且还公开发博客说很喜欢小楼的《思凡》和《夜奔》这两出戏,期待你的第三出戏呢!”

潘玉这会儿也猛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见段蓝泉和玉里红被吓的脸都白了,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只顾着震惊,话才说了一半。

“我靠!你一次性把话说完能死啊,大爷的!”

段蓝泉先是一愣,紧接着就不轻不重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然后才连着踹了好几口粗气。

玉里红也气的拿筷子狠狠在他程光瓦亮的大光头上敲了一下,同样差点被他给吓死。

至于程小楼,则是连骂的心思都没有了,重新拿了个馒头再懒得理他。

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冷汗都差点吓出来。

要是连柳凤英都公然站出来抨击他,这种力度无异于来自华国梨园协会总会发出的封杀令。

以程小楼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恐怕最好的结果就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滚出龙城,去一个类似于绵山那样的偏僻四线小城市慢慢从头开始。

“炸了!炸了炸了炸了!”

潘玉一边揉了揉被段蓝泉踢中的半边屁股,一边继续刷着手机,突然又是一声惊呼,吓得程小楼刚拿起来的馒头啪的一下就掉进了粥碗里。

“六哥,咱能一次把话说完么,你再这样一惊一乍的迟早得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不可。”

程小楼很是无语的抬头看着他,彻底没了继续吃早点的心思。

他真怕再来这么一下,自己没被吓出心脏病来也会被馒头给活生生噎死。

“真炸了啊!”

“梨园之声的下载量和博客粉丝数量,留言区、评论区这些地方全都炸了!”

“天哪,柳凤英柳老板这影响力也太恐怖了,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博客上说喜欢小楼的戏,竟然就能引起这样的轰动!”

潘玉兴奋的那颗纹着脸谱的大光头都隐隐泛红,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玉里红和段蓝泉实在等不及他一个人在旁边大呼小叫的疯狂自嗨,立马就拿起自己的手机分别登录了博客和梨园之声。

“卧槽!”

“天哪!”

下一刻,盯着手机屏幕的段蓝泉和玉里红也突然像被潘玉传染了一样,下意识同时一声惊叫,听得程小楼嘴角直抽。

“三位大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倒是说啊。你们一个卧槽,一个天哪,一个炸了,就不能考虑考虑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么?”

程小楼手机还在房间里充电呢,否则他也不用干坐在这里听他们‘卧槽’了。

“呼!”

潘玉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才强自平复下心中的激动说道:“九儿,你知道你博客上现在的粉丝数量有多少了么,790万!790万啊!我昨天晚上睡觉前看的时候才刚刚300万出头,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你博客粉丝暴涨了将近500万!”

“博客粉丝700多万算什么,下载量,梨园之声的下载量才是真的爆了!《思凡》的实时下载量1100万,《夜奔》的下载量也已经暴涨到了850多万,我估计今天百分之百能破千万!”

“不只是《思凡》和《夜奔》这两出戏,就连你之前发布的京歌《梨花颂》和《说唱脸谱》的下载量也全都超过了一千万!”

潘玉的话音刚落,段蓝泉和玉里红也紧跟着脸色涨红的惊喜喊道。

没错,段蓝泉和玉里红已经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靠喊。

轰隆!

这一刻,程小楼只感觉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

虽说刚才听到潘玉说柳凤英柳老板,在博客上公开表示喜欢他的《思凡》和《夜奔》这两出戏,期待他接下来的第三出戏时,他已经隐隐猜到或许会拉动一波几首作品的下载量,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那几出戏的下载量竟然直接突破了千万大关。

一出戏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超过千万,这已经是准一线名角儿的标志之一了。

比如说孔立夫,就是因为那出《白衣探花》在梨园之声上的下载量超过一千万,才被媒体捧为龙城十大小生之一的。

如果有两首及以上的作品下载量同时破千万,那就代表已经真正进入了一线名角儿的行列。

孔立夫之所以那么迫切的想要拿到吴庸那出蛇女题材的新戏,最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一线名角儿。

虽说这两天不管是《思凡》还是《夜奔》,无论是下载量还是戏迷的留言评论,反馈都很不错。

但他从来都没想过,一夜之间自己就能成为四首作品下载量同时超千万的一线名角儿!

133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3/4)

“恐怖如斯啊!从来没想过唱戏能挣都这么多钱!我算算啊,《梨花颂》和《说唱脸谱》总下载量2100多万,《思凡》和《夜奔》加起来刚好2000万出头。纯音频版的数字版权价格是2块,视频是3块。”

“《梨花颂》和《说唱脸谱》加起来就是4200万,小楼拿7成就是2940万,再扣掉20%的所得税大概就是2300多万。再加上《思凡》和《夜奔》的大约3300万,卧槽!5600万,我没算错吧?!!!”

潘玉掰着手指头巴拉巴拉的算了一堆,最终震惊的得出了5600万的答案,瞬间吓得差点儿没抽过去。

5600万是什么概念,在之前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没算错,就是5600多万,这还只是截止到现在的收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楼这几出戏应该还有一个大的增长,照这速度下去,或许不出一个月每一出戏的下载量就有可能达到2000万!”

相对来说玉里红之前挣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多,对金钱的概念自然也比潘玉和段蓝泉来的更加直观。

四首作品的下载量达到2000万,总收入岂不是就超过一个亿了?!

潘玉目瞪口呆的下意识摸了摸光头上的脸谱纹身,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么多钱,岂不是一辈子都花不完?!

“看来当初决定来龙城是真的来对了!”

段蓝泉也兴奋的捏紧拳头,程小楼的戏火爆成这样,比他自己买彩票中了一个亿还高兴。

“那要是照这么说的话,华国如今的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的戏三年前数字版权下载量就超过了一亿人次,这三年正是她事业的爆发期,加上她的新戏和以前的作品,这三年保守估计她数字版权的下载量也有两亿以上。三亿下载量那她得多有钱啊?!”

潘玉忽然想起柳凤英的收入来,粗略一算就彻底被震住了。

就算她的所有作品都只是音频版,三亿的下载量那就是整整六亿华币,扣掉平台的抽成和所得税,拿到她手上的怎么着也有三亿多。

而且这还是最低的保守估计,实际上可能纯收入在五亿以上。

这还只是数字版权这一块的收入,没有算她平时在各大戏院登台唱戏和上各种电视节目,出席各种商业活动和商业代言的收入。

这样算下来的话,柳凤英的身家或许已经超过了10亿!

想到这里,潘玉忽然觉得程小楼这五千多万也就不算什么了。

跟人家柳凤英柳老板相比,他挣的这点儿钱还不到人家的二十分之一呢。

“5000多万很多么,你们忘了咱们当初来龙城时给自己制定的规划啦?”

这么多钱,其实程小楼自己心里也并不平静。

不过一想到早就已经制定好的计划和目标,他也就瞬间淡然了很多。

仅仅只是给潘玉成立一个京剧文化艺术公司,将场地、设备、人员配齐最少都要上千万的投入。

这还不算邀请其他伶人加盟需要花的钱。

以及引进研发虚拟造景的费用,光是虚拟造景这一块就是个无底洞,说不定几千万砸进去都冒不了几个泡。

但虚拟造景是程小楼所有计划当中最关键的一环,这东西就好像前世的3d特效一样,如果不能将其吃透,最终研发到符合他心里预期的地步,那么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就根本无法实现。

所谓京剧创新,也只能停留在最表面的京歌、曲牌、角色、故事内容上的创新,而无法做到革命性的创新,与时代接轨,走出华国迈向世界更是一句空话。

毫不夸张的说,程小楼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将来真正的京剧创新做准备。

无论是名气、金钱、地位、作品,还是去皇家京剧大学学习进修,都只是为了让京剧绽放出真正属于它的绝世光彩。

距离真正做到那一切,现在不过是仅仅迈出了第一步而已。

听他提起那个几乎可以用变态来形容的长远规划和终极目标,潘玉顿时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了下来。

“小楼说的对,人活着如果没有梦想和追求,跟咸鱼还有什么分别!赶紧吃饭,吃完了还要去烟云京梦公司呢。”

只要是程小楼说的话,段蓝泉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哪怕是错的也在所不惜。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呀。不过咱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千万富翁了,每天出门总是打车也不是个事儿吧,我觉得车还是可以先买两辆的,这样也省得以后你这么大个一线名角儿,在路边打出租车被戏迷给认出来。”

潘玉悻悻的叹了口气,忽然又一脸期待的提议道。

有辆属于自己的车,以后再也不用在路边等车一等就是二三十分钟,或则是去挤地铁挤公交车,是他来龙城后最迫切的目标与梦想。

“听六哥的,等梨园之声那边的钱到账后,我先给你账户上转500万,前期需要筹备的东西也可以开始慢慢着手筹备了。车也确实有必要买,不然出行还真不太方便,到时候你看着买就行。”

程小楼只是认真的考虑了片刻,就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潘玉的建议。

原本他还打算等潘玉在烟云京梦再熟悉磨练个两三个月再启动开公司的计划,不过通过这几天下来,他发现潘玉在这些方面先天就比较敏锐,或许等《白蛇传》这出戏排出来正式推向市场之后,他就应该差不多了。

至于公司后面实际运作中将要遇到的问题,就算准备的再充分也避免不了。

大不了,到时候再聘请一位经验丰富,人又相对可靠的职业经理人先带潘玉一段时间。

况且。

一家公司从筹备到正式营业,再怎么样都得一两个月的时间,等眼下手里的事情忙完就开始着手,时间上也刚好合适。

毕竟,再有一个多月程小楼就要正式进入皇家京剧大学,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了。

他本就是抱着学习和积累资历,拓展人脉的心态去的,到时候必然会将一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在学校里。

筹备公司的事情,可能就不太能顾得上了。

134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4/4)

等程小楼一行四人打车来到烟云京梦公司楼下时,门口早就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大堆人。

一看到程小楼等人从车上下来,所有人都快步迎了上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发自肺腑的佩服和尊敬。

就连走在最前的剧作大家吴庸,和烟云京梦公司的老板李君都不例外!

“程老板,你身体怎么样,好些了么?”

“程老板,你昨晚可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当时你的脸色有多吓人。”

“程老板,恭喜恭喜啊,今儿个一大早就看到您在梨园之声上有三首作品下载量超过了1000万,厉害,实在太厉害了!”

“我在梨园行里唱了这么多年戏,还是头一次听说柳凤英柳老板公开在博客上说过喜欢谁的戏呢,程老板您这两出《思凡》和《夜奔》实在唱的太好了,佩服,佩服!”

以吴庸和李君为首的一大帮子人全都主动跟程小楼笑着打招呼,这些人当中十个有八个他都不认识,只是对吴庸、李君、林晓生和米雪儿这四个人稍微熟悉一些。

“诸位客气了,小楼何德何能,实在当不起诸位这般夸奖啊。”

程小楼谦虚至极的朝吴庸等人拱手回礼,将自身姿态放的很低,没有一丝作为一线大角儿的架子。

“李总,你们这是?”

潘玉见有人似乎要上来跟程小楼攀谈还是做其他什么动作,当下就横移一步牢牢的将他护在了身后。

毕竟程小楼如今的身体状态并不好,虽然昨晚睡了几个小时,早上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安静坐下来吃了点东西,但他前两天可是严重透支了身体,一会儿还有一出净角戏要排,确实没有过多的精力来应酬其他人。

“程老板这两天一直在连轴转,昨晚从戏台上下来都直接累瘫了,请诸位理解。”

李君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之人,一见程小楼旁边板着脸的段蓝泉,和横在他身前的潘玉,就知道这些非要跟出来在门口迎接程小楼的人遭人嫌弃了。

“对对对,一会儿还要排程老板那出净角戏呢,后面跟程老板交流学习的机会还很多,程老板身体还未恢复过来,大家别让他在外面站着了,咱们直接去排练室吧。”

林晓生也猛然反应过来程小楼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不适宜过度疲劳,当下也赶紧冲身后那些请来给他跨刀配戏,和司鼓操琴的伶人客气的笑着解释。

“程老板您别介意,这些都是一会儿给你跨刀和伴奏的同行,以及替您化妆造型和现场录制的工作人员。他们听说您要到了,都想第一时间见识见识您的风采,向您表达一下发自肺腑的敬仰之情。”

米雪儿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步,一脸歉意的大概介绍了一下身后这些人的身份。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句话用在此时的程小楼身上再合适不过。

几天之前,他还只是一个为了争取一出新戏的配角,就屁颠屁颠亲自找上门来试戏的不入流小角色。

甚至就连那个试戏的机会,都是他师兄潘玉磨破了嘴皮子才从林晓生那儿求来的。

那天在初次见识到他的才华后,米雪儿还发自内心的希望将他签到烟云京梦,成为自己旗下的伶人呢。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这才过去短短几天,程小楼就已经是三首作品下载量超过千万,追捧者无数,就连华国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这种神仙般的人物,都对他另眼相看的一线大角儿!

而且他今年才十八岁,更是生旦净三门抱三门精,同时拥有令世人震惊的京剧创作天赋,这样的天才人物数百年都不曾出过一个。

在米雪儿看来,就连当初开创京剧这门艺术的梨园之祖,在天赋和才情上都不见得能胜过程小楼多少。

再次见到眼前这名剃了光头后,凭添三分惊艳之感的谦逊少年,米雪儿早已熄了将其收入麾下的心思。

今天的程小楼,已然是让她仰视,让在场所有人需要小心对待的角儿了。

“能得到诸位的相助,是小楼的荣幸,等这出戏唱完了我做东在聚贤楼摆几桌,到时候诸位一定要赏光啊。”

得知这些人都是接下来跟他一起合作最后那出净角戏的人,程小楼不着痕迹的推开挡在身前的潘玉,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再次向众人客气的拱了拱手道。

“程老板您太客气了,能给您跨刀配戏可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

“哈哈,程老板请客,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准时赴约。”

“能跟程老板同台唱戏,我也算没白唱大半辈子戏了。”

见程小楼这么客气,众人对他的印象瞬间又好了不少。

在场谁都清楚,能给今天的程小楼配戏,还真是他们的福分。

毫无疑问,只要下面这出净角戏一经推出,他们这些人无论是身价还是名气也都会打着翻的往上涨。

一线名角儿也分很多种,有些角儿一辈子能有那么两三出下载量过千万的戏就很不错了,而程小楼如今才刚刚跨入梨园界就取得了这么高的成就,他的天赋才情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未来能走到哪一步,谁都说不好。

神坛,或许都不是他的终点!

“吴大家,李总,两位总监,这两天为了小楼之事实在太麻烦您们了,以后有用得着小楼之处请尽管言语!”

冲那些前来给他配戏操琴的伶人拱了拱手后,程小楼又一脸正色的看着吴庸和李君等人再次感激的说道。

如果没有李君和吴庸等人帮忙,最后这出净角戏他估计就真的只能拿命去拼了,最终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录制出来,他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就算能够在今天之内赶出去,程小楼也必然会累个半死。

“程老板您也太看轻我李君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再说,就冲着您这股子为了唱戏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执着劲儿,我想任何一个真正的京剧人都会帮您!”

李君故作不悦的看着他发自肺腑的认真说道。

135 蓝脸单雄信

从一家京剧文化公司老板的角度而言,李君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那就是“帮你何尝不是帮我自己!”

自从两天前决定为程小楼站台的那天起,李君就将整个烟云京梦公司的命运押在了他身上。

成,则皆大欢喜!

败,则元气大伤!

李君作为公司老板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在做任何事都不可避免的会带上一些功利心与得失心。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整个公司都指着他吃饭呢。

事实证明,他两天前的做法是明智的。

程小楼的强势崛起,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李君的心思,聪明如程小楼又岂会想不到,看不出来呢?

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君用实际行动赢得了他的好感。

时间紧迫,在门口与李君和吴庸等人聊了几句,程小楼就跟随他们一起直接来到了烟云京梦公司最大的那间排练室。

由于场地有限,烟云京梦的这间排练室虽然也设置了一个戏台,但不大,最多只有三四十个平方。

戏台右侧是司鼓操琴的乐师区域,底下只摆着一些折叠椅,和临时拉过来的化妆镜和录制设备。

严格说起来,也能勉强算得上一个袖珍型戏院了吧。

“程老板,时间匆忙,还请您见谅。”

亲自带着程小楼等人进入排练室,李君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以烟云京梦的实力,就算租赁一间上千平方的戏园子也不是问题。

不过今天的主要目的并非登台唱戏,而是为了录制。

他们公司里就有全套设备,又有其他相应的资源,拉到其他地方去难免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而且也多有不便之处。

“李总您太客气了,这个地方足够了,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呢。”

“诸位,时间紧迫,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咱们这就开始吧。”

程小楼谦逊的跟李君客气了一句,再不耽误,立刻就转身朝身后紧跟在他身后的众人轻轻抱拳提议道。

“好,听程老板的。”

“大伙儿都别愣着了,快准备起来。”

“程老板,您说怎么弄,我们都听您的。”

程小楼一开口,立马就得到了身后众人的纷纷响应。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具体的指示。

“这样吧,烦劳乐师和跨刀配戏的诸位先整个走一遍,将我要唱的部分暂时先空出来,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先做扮相听一遍。”

程小楼稍微想了想,便继续说道。

“好!”

吴庸答应一声,便招呼乐师和跨刀配戏的伶人快速准备起来。

林晓生和米雪儿则是第一时间安排专业的京剧化妆造型师,开始给他换衣服化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排演的这出戏是一出典型花脸戏。

虽然这是一出从未在世人面前亮相的新戏,但这两天排演下来,没有谁不对程小楼创作的这出净角戏竖大拇指。

俗话说“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文武坤乱全能来,拉幕打旗扫后台。”

对程小楼而言,这句话说的再贴切不过,活脱脱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前天唱《思凡》,昨天唱《夜奔》,今天又要唱《锁五龙》,不正应了那句“神仙老虎狗”么。

净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行当,《说唱脸谱》中唱的“蓝脸的窦尔敦,红脸的关公,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实际上唱的都是净角。

所谓脸谱,从狭义上来说其实就是指的花脸。

净这行当本身就有明确而细致的分工,大体分为三大类:大花脸、二花脸、武花脸。

大花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铜锤花脸,以唱功为主。

二花脸,也就是架子花脸,对伶人的要求比较高,不但做功唱念要好,嗓音也要出色。

武花脸,则是以武打、摔为见长。

不管是大花脸、二花脸还是武花脸,每种都各具艺术特点,演法也大不相同。

而程小楼今天要唱的《锁五龙》这出戏,便是花脸中的大花脸,也就是铜锤花脸,主要以唱为主,少有大的肢体动作。

俗话说“三分唱料,七分扮相”。

一出戏好不好,首先看的就是扮相,特别是正式登台,最是讲究先声夺人,惊艳亮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花脸的扮相是四大行当里最具特色的。

花脸人物按性格来说有正直、刚毅、勇猛、粗犷、鲁莽、狡诈、豪放、残暴、愚蛮等。

按年龄来说,长者有八九十岁的老人,幼者有十来岁的少儿。

按身份地位来说,上有帝王将相,下有庶民屠夫。

这些人物既有正面的,也有反面的,可以说是形形色色的人物。

这些人物的性格、品质或相貌特征,都有其特定的脸谱来表示。

脸谱在戏剧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是一种写意和夸张的艺术,它具有民族特色的特殊化妆方法。

会根据人物性格、品质、相貌的不同,用红、黑、白、黄、紫、绿、蓝等颜色,对面部进行勾画。

脸谱不仅仅只是为了突出人物的性格,而且也是表示对人物褒贬的手段。

比如红脸大多是表现忠诚正义的人物,如关公。

黑脸大多是表现正直、勇敢或鲁莽的人物,如张飞。

白脸大多是表现奸险狡诈的人物,如曹操。

黄脸大多是表现性格残暴的人物,如典韦。

蓝脸大多表现勇猛顽强的人物,如窦尔敦。

正所谓:“红忠白奸,蓝勇绿暴,神仙精灵,金银普照”。

不过事无绝对,这些色彩的分类只是以一些典型人物为例,不能一概而论,人物的性格还需结合服装、唱词、念白等多种因素综合定论。

今天程小楼所唱《锁五龙》这出戏里的单雄信,便是除了窦尔敦之外的另一个蓝脸代表人物。

单雄信刚猛、忠直、顽强,是程小楼前世中国隋代末年瓦岗寨里的著名将领。瓦岗寨起义失败后,单雄信的结义兄弟秦琼、罗成、程咬金等人归顺了大唐李氏,而单雄信投靠了郑王王世充。

李世民率军讨伐王世充时,单雄信单骑闯入唐营被擒。李世民佩服他的本领,苦劝他投降,昔日的结义兄弟们也劝他投降。但单雄信想起唐王李渊曾经杀死自己兄长的大仇,誓死不降,终被杀。

所以在化妆扮相上,程小楼两天前就特地让潘玉跟林晓生交代过,千万马虎不得。

他还特地要求在画脸谱的时候一定要画蓝色碎花脸,用蓝色表示戏中人物刚强、骁勇、桀骜不驯的性格。

同时还要在脑门上还勾画一个上下方位的阴阳结,以此来象征单雄信的怨气冲天,至死不散。

136 排演《锁五龙》

程小楼最后一出戏选的是《锁五龙》中的斩雄信一折,时长约为17分钟。

单从时间上来说,既不算长也不算短。

当化妆师替他扮上之后,台上众人正好排演了两遍。

在这个过程当中,程小楼的目光始终都在台上,两遍看下来已然将跨刀配戏之人的不足之处了然于心。

“谢谢您,辛苦了。”

换好衣服勾画好脸谱之后,程小楼起身向年轻化妆师笑着点头道了声谢,然后便大步朝戏台走了过去。

见到正主儿过来,已经排演了两边的众人全都下意识停下手里的事情,略微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虽说他们唱戏的时间或许比程小楼要长,戏台经验也更加丰富。

不过在程小楼面前,现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摆梨园前辈的谱。

《思凡》和《夜奔》在场的人可都不只看了一遍,程小楼的高超京剧造诣,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诸位辛苦了,才短短两天时间就能将《锁五龙》这出戏排出来,确实不容易。”

程小楼径直上了戏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拿着戏本的吴庸和其他人,郑重躬身行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程老板您言重了。”

“对对对,跟您两天唱了两出新戏相比,我们这点儿辛苦不算什么。”

“程老板,这出戏是出自您之手,有不足之处还请您直言。”

程小楼的突然躬身大礼将台上所有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正好站在他面前的两人,更是忙不迭的躲开,不敢真的受他这般大礼。

“好,时间紧迫,我有话就直说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他轻轻点了点头正色道:“《锁五龙》的戏本相信诸位都已经烂熟于心,这出戏讲的是平行世界地球上一个名为中国的古老国度于唐代发生之事。唐代秦王李世民伐郑,郑王世充多次挫败,单雄信独骑闯入唐营死战,被尉迟恭擒住。李世民苦劝其降,不从,不得已绑赴法场,行刑前,瓦岗寨旧友徐绩、罗成、程咬金等均去生祭,单决心赴死。”

“《锁五龙》其实也可以叫做斩雄信,诸位排演了两日定然知道,整出戏唱的便是雄信被斩之前,瓦岗旧友纷纷上前劝说,被其凌然大骂,最终决心赴死之事。”

程小楼忽然有些头痛,在没有历史背景和《隋唐演义》话本小说的支撑下,无论他怎么解释,总感觉有些干巴巴的。

像罗成、程咬金这些前世耳熟能详的人物,在这里提出来似乎根本就引不起大家的共鸣。

“哎等这几天忙完了一定要把《隋唐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著作拿到这个世界上来,要不然以后涉及到历史人物相关的戏就真没法唱了。”

见众人一脸茫然,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程小楼幽幽叹了口气,只能暂时将脑子里那些想法暂时抛开,该从专业角度继续说戏。

“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定然知道净角戏的特殊之处。大花脸声腔恢弘宽厚、气势磅礴,属刚劲淳厚、音域宽广类的声腔结构,它的声音振动面积,以及气息结构等远远大于其他行当。”

“尤其共鸣腔的充分发挥形成了花脸行当特有的声腔造势特点。花脸的唱腔既善表现人物性格,又能形象充分地抒发人物情感。”

程小楼说到这里,便把目光转向那名身穿白色戏服,下颚上挂着黑三的老生客气说道:“《锁五龙》是一出情感非常丰富的戏,所以诸位在唱的时候可以适当的再放开一些,特别是这位老师,您扮演的徐绩在唱的时候还需再稍稍放开一些。”

黑三是髯口的一种通俗说法,须分为三缕,俗称三绺长髯。有黑、苍、白、红四色,多为生角戴用。

髯口,戏曲中各式假须的统称,又称“口面”,用牦牛毛或人发制成。

早期的髯口似用细绳所拴,三绺髯、满髯都较短,紧贴面颊,接近写实。后来改用铜丝作挂钩,趋向夸张、装饰,式样上也逐渐丰富。

髯口的改进,和伶人注意利用髯口做种种身段动作以刻画人物的情绪、性格有关,并由此而形成“髯口功”。

各式髯口的色彩,一般有黑、灰(称为“黪”、“苍”或“花”)、白三种,以区别角色的年龄,少数形貌怪异或性格暴烈的人物及神怪,也有戴红髯、紫髯、蓝髯、黑红二色髯的。

“程老板说的是,受教了!”

那名扮演徐绩的老生捋了捋髯口,并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越发佩服起程小楼的京剧造诣。

客气的拱了拱手,他又看向尉迟恭的扮演者说道:“花脸唱腔首先讲究吐字清晰,也就是说,必须将唱词内容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听众耳朵中去。若是吐字不清,进而会形成“音吃字”的现象,即戏迷只能听见声音而听不清字,给他们造成一种傻“吼”的感觉。”

“您的词虽然只有‘在’和‘得令’二字,但也正是因为戏词少,才更要吐字清晰,彻底将那股子杀气腾腾的感觉放出来。”

“得令!”

那名扮演尉迟恭的中年伶人当下就学着戏中角色动作,用力抱拳大声说道。

字与声乃血与肉的关系,字与声的结合是京剧及其他声乐艺术与技巧的统一。

吐字不清,腔也难圆。

所谓“字领腔走,腔随字行”,就是这个道理。

“对,就是这种感觉。”

程小楼笑着点点头,满意的竖了竖大拇指又看向那名扮演李世明的小生继续说戏。

李君找来的这些跨刀配戏之人有非常丰富的戏台经验,底子都非常不错,唯一的不足就是尚未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吃透。

经过他耐心的说戏后,大家很快就找到了感觉,明显比刚刚有所提升。

依次提点纠正了一些他们的小问题后,程小楼又让他们再排演了一遍。

这一遍除了纠正唱腔、神态和肢体上的偏差之处,更多的则是提醒他们在戏台上的走位、站位和配合。

137 奴才啊!奴才!

接下来程小楼又与众人合了两遍,终于将一些小细节的错误也彻底纠正了过来。

虽然跟他心里预期还有一些差距,不过也算比较不错了。

程小楼也不是死脑筋不懂变通之辈,如今时间紧任务重,如果太过苛求,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按照流程排演了两遍后,他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个上午茶,休息了大约一刻钟之后,便正式开始录制《锁五龙》。

录制设备准备妥当,不相干的工作人员就在程小楼的示意下被潘玉和段蓝泉请了就去。

只剩吴庸和李君等人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想要先一睹为快。

准备就绪。

伴奏一起,急促的锣鼓点便瞬间抓住了人心!

鼓点越来越急。

这鼓也有讲究,名为催命鼓!

戏台上空无一人,但程小楼浑厚峭拔的闷帘叫板却突然传了出来:“号令一声绑帐外。”

他那洪亮宽厚的脑后音,听得李君和林晓生几人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听程小楼的现场,跟网上的录音版比起来,现场的震撼力显然要强出几倍不止。

程小楼这第一句导板“号令一声绑帐外一句”中的‘号令’二字行腔简洁,接以急速的胡琴“垫头”,“一声”的‘声’字则拔高而起,声洪气足,瞬间就起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

他在这第一句‘号令’二字的简洁处理,就是在为‘声’字的拔高作铺垫,瞬间就起到了强烈对比的作用。

胡琴“垫头”的急速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实际上它是一个信号,更是给戏迷的听觉里留下一个悬念,及至‘声’字以气贯长虹的势头打出,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随着几道一声比一声重的响锣之后,四名刀斧手便押着程小楼扮的单雄信登台了。

登台之后,程小楼对左右两边藐视一眼,抖了抖手上的铁链便朗声唱道: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只杀得儿郎叫苦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里葬埋。小唐童被某胆吓坏,某二次被擒也应该。他劝我降唐我不爱,情愿一死赴阳台。今生不能够把仇解,二十年投胎某再来。”

从“号令一声绑帐外”的内西皮导板,到“不由得豪杰笑开怀”西皮原板,再到后面的西皮快板。

程小楼登台亮相的短短几句,就形象地勾画出单雄信的英雄气概。这种从西皮导板转到西皮原板再到快板的形式,再转散板结束,是京剧唱腔中常见的一种成套唱腔。

如《锁五龙》《坐寨盗马》《牧虎关》《刺王僚》等,均有使用。

其中。

自然是以《锁五龙》单雄信唱的“号令一声绑帐外”唱段,速度最快。

与生角戏《战太平》华云所谓“大英雄失势人罗网”一段类似,用来刻画英雄被擒,在押赴刑场的路上表现出的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是十分适宜的。

然而。

仅仅只是速度快还不能完全达到表现英雄气概的目的,如果唱这出戏之人在发音吐字,以及气口等方面的演唱技巧上功底不深,在唱这段快速唱段时,便可能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以致造成溃不成军的狼狈效果。

显然,这与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大相径庭的。

然而程小楼则不然,他这一身京剧造诣可是足足磨练了三十年,唱功之深厚、娴熟,鲜有能出其右者!

这就使得他所刻画的单雄信豪爽、激愤,以及藐视敌人的性格特点十分突出,一开嗓就能给人留下深刻至极的印象。

唱完第一段后,两名刀斧手同归左,另外两人则是同站一排。尉迟恭、罗成、程咬金和徐勣死人便引了李世民登台。

众人随着锣鼓点登台各自站好位,扮演李世民的小生便上前一步跟着伴奏唱道:“将身来在营门外,只见雄信绑法台。”

这段西皮摇板唱完,只听他一声“酒来!”,立刻就有人斟了一杯酒端过来交给他。

端着酒杯李世民又接着唱道:“一斗酒来满满筛,尊声将军听开怀,你今饮了杯中酒,愿你灵魂上天台。”

然而程小楼扮演的单雄信丝毫不给他面子,很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便用极快的语速唱道:“一口怒气冲天外,大骂唐童小奴才,胞兄被你父箭射坏,兵发洛阳为何来?今生不能食尔的肉,你坐江山爷再来。”

这一段西皮快板直抒胸臆,唱的那叫一个爽快。

当今天下敢指着李世民鼻子大骂奴才,恐怕也只有单雄信一人了吧。

李世民被骂的面红耳赤,正当他快下不来台的时候,心思通透的徐绩赶紧上前一步替他解围道:“主公且待营门外,为臣自有巧安排。”

又是一声“酒来”,他便接过杯子替李世民继续劝道:“一斗酒儿满满筛,尊声五弟听开怀,贾家楼前曾结拜,惟有你我同心怀。你今饮了杯中酒,但愿你灵魂上天台。”

然而程小楼只是怒目而视,或许他这一刻的内心独白是“上你娘的天台!”

事实上单雄信当时的心情就算不是“上你娘的天台”,估计也是“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老子变成鬼也不放过你丫的”。

一听到结拜这两个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怒声道:“休要提起来结拜,提起结拜恼心怀。你在那唐营为元帅,俺在洛阳为将才。叔宝、咬金被你拐,点手又唤罗成来。锦绣江山被你卖,你是个人面兽投胎。”

一句‘人面兽’骂的徐绩羞愧难当,再也没脸继续劝说,只能也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徐绩退回去来后,罗成又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酒杯劝道:“一斗酒儿满满筛,尊声五哥听开怀,五哥饮了杯中酒,还望你灵魂上天台。”

程小楼怒气冲冲的大喊一声,甩后扎,抬左腿一下子就踢飞了罗成手中酒杯,同时把拷在手上的铁链向罗成猛砸去,显然已经恨到了极点。

罗成激怒之下还想还手,却被程咬金一把按住。

程小楼踢翻罗成的酒杯并不罢休,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破口大骂:“见罗成把我牙咬坏,大骂无耻小奴才。曾记得踏坏瓦岗寨,曾记得一家大小洛阳来。我为你造下了三贤府,我为你花费许多财。忘恩负义投唐寨,花言巧语哄谁来!雄信一死名还在。”

“奴才呀!奴才!”

“怕的是乱箭镩身尸无处葬埋!”

恨不得他乱箭穿身死无葬身之地,这就说明在这些人当中,罗成毫无疑问是单雄信最恨的那一个!

138 《锁五龙》完

程小楼跺脚行弦,举起左拳欲打罗成,而罗成则举右拳相迎。

程咬金见状立马上去将两人分开,程小楼和罗成的扮演者同时往里对翻。

程咬金无奈之下只得大喊一声:“慢动手,瞧我啦。五哥!”

“列位宾朋且站开,咬金自有巧安排。”

再次一声“酒来”便站了出去看着程小楼劝说道:“一斗酒儿满满筛,尊声五哥听开怀,五哥饮干杯中酒,管叫你灵魂就上天台。”

程小楼:“噢!上天台?”

程咬金:“不错,上天台!”

程小楼:“好,酒来!”

程咬金将酒杯递过去,程小楼接过来大喊了一声“干”,便仰头一饮而尽。

程咬金道了声“好酒量”,便接过酒杯唱道:“二斗酒儿满满筛,尊声五哥听开怀,五哥饮干杯中酒,我保你灵魂就赴蓬莱。”

程小楼:“噢!赴蓬莱?”

程咬金:“不错,赴蓬莱!”

程小楼:“好,酒来!”

程咬金再次斟了杯酒递过去,后者接过去再次大喊了声“干”,便一饮而尽。

程咬金激动的又道了声“好海量,看酒”,然后便斟了第三杯酒唱道:“三斗酒,满满筛,尊声五哥听开怀:贾家楼,曾结拜,惟有你我同心怀。好一个徐绩心肠坏,罗成也是狗肺才。来生变一个奇男子,拿住他们一个一个用刀裁,你把我丢开。”

并非程咬金当着徐绩和罗成的面说他们的坏话,实在是他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这番话乃是心中所想。

当初在瓦岗寨的时候,就数他和秦叔宝跟单雄信关系最为亲近,眼见自己的好兄弟落到眼前这步田地,程咬金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悲愤难当。

程咬金这一番骂实可谓说到了单雄信的心坎里,只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冲他竖了竖大拇指畅快之际的大喊道:“好哇!这一句话儿真爽快!”

程咬金:“爽快吧!”

程小楼:“叫贤弟把酒斟上来。”

程咬金毫不犹豫的将已经斟好的一杯酒递过去同样激动喊道:“给您斟上啦!”

排演时经过程小楼亲自说戏的程咬金扮演者唱到这里超常发挥,完全代入了程咬金这个角色,三杯酒斟给程小楼扮演的单雄信,双眸都已经泛了红,紧紧咬着牙恨得暗中捏紧了拳头。

程小楼豪气干云又悲愤欲绝的大喊一声“干”,便再次饮了杯中酒,感慨不已的唱道:“贾家楼,曾结拜。”

程咬金:“不错,咱们贾家楼拜过把子。”

程小楼再唱:“惟有你我同心怀。”

程咬金:“就是咱们哥儿俩好!”

听到哥俩儿好这三个字,程小楼忽然间想起什么,猛然瞪大眼睛就朝程咬金身后众人看去,眼中满含期待之色。

程咬金心里咯噔一声,赶忙问道:“您看什么呢?”

程小楼环视一圈似乎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遂疑惑的问道:“满营将官俱已在?”

程咬金:“都在这儿伺候着您哪!”

程小楼唱道:“不见叔宝栋梁材。”

程咬金:“您问谁呀?”

程小楼失望的继续唱道:“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

二哥秦叔宝,血里来火里去最好的兄弟却不在眼前,这让程小楼失望之极。

他哪里知道,秦叔宝早在这之前就被故意派了出去,为的就是将他支走,否则就凭秦叔宝跟他的关系,劫法场这种事十有会发生。

程咬金无奈的叹了声“五哥”,便脸色复杂的唱道:“二哥押粮未归来。”

听到秦叔宝并不在此地,程小楼再无盼头的哭头道了声:“啊!好汉哥!”

这一声好汉哥,又何尝不是包含了他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

如果秦叔宝在场,再加上程咬金相助,合三人之力及在军中的威望,属于李世民的历史将会改写都犹未可知!

再不济,也要杀他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事不可为,最想见的人见不到,程小楼便彻底断了生的念头萌生死志唱道:“二哥押粮未回来。等候二哥回营寨,把我尸首好葬埋。我今饮他三斗酒,快叫那唐童就把刀开!”

听到他自己求死,李世民第一时间站出来大喝道:“尉迟恭听令!”

一直在戏台上当了十几分钟陪衬的尉迟恭扮演者赶忙上前一步,记着程小楼最初的叮嘱,用最为清晰额咬字答道:“在!”

李世民:“将雄信拿去开刀!”

尉迟恭:“得令!”

催命鼓再次响起,程小楼在四名刀斧手的押解下一脚踢翻椅子,昂首挺胸豪迈悲愤的大笑着便下了台。

李世民和程小楼等人也紧随其后,整出《锁五龙》到此便彻底结束。

程小楼前世这出《锁五龙》原板的行腔速度极快,但程小楼今天的表演却并没有以曲调的华彩变化取胜,而是以娴熟的技巧和准确掌握行腔的轻重缓急、高低疏密,生动地传达出单雄信这个角色的精气神来。

比如这出戏里有两个高腔,一是不由得豪杰笑开怀中的“豪杰笑”三字;而是遍野荒郊血成海中的“成海”二字,行腔均在5音上反复盘旋。

5音为花脸腔中的最高音,高音已属不易,又要速度快,反复盘旋,这就是难上加难了。

但程小楼却唱得神完气足,非常形象地勾画出了单雄信的英雄气概。

某单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中的“踹”字,他也并不是按照正规的落板方式演唱,而是闪过“眼”的前半拍,落在后半拍,这在京剧行里称为要着唱,唱得很俏皮。

“只杀得儿郎叫苦悲哀”中的“叫苦悲哀”四字走低腔,轻轻带过,程小楼在唱这两句时又很生动地表现出了单雄信对敌人的藐视。

程小楼脑子里的净角戏不少,之所以选择这出《锁五龙》作为跟杨威赌约的最后一出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出骂戏乃是一出骂戏。

从一登台就开始骂,一直骂到结束,骂的那叫一个爽快,骂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这出戏唱完,程小楼感觉通体舒畅,心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火气顿时就消散了一大半。

139 响亮的耳光

在程小楼和杨威立下赌约的第三天下午四点多,继第一出旦角戏《思凡》和第二出武生戏《夜奔》之后,第三出净角戏《锁五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在梨园之声上发布了出来。

第三出戏的提前发布,使得整个华国梨园都震动了。

除了程小楼身边几个亲眼看着他怎么玩命拼过来的几个人之外,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

短短三天时间,创作出三出新戏,并且是跨越了生旦两个大行当,其中两出戏还是全本戏,每一出戏都亲自上阵录制现场视频。

这简直就是一件根本无法完成的事!

然而。

程小楼不仅以惊人之态在规定时间完成了这三出戏,而且每一出戏的质量都奇高,堪称精品中的精品。

当第三出净角戏《锁五龙》一经发布,所有在关注着他的戏迷和梨园中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

当然,这也少不了梨园之声的首页封面特推的功劳。

与此同时,如今跟程小楼交好的吴庸和李君等人,也都在他最后这出《锁五龙》发布的第一时间,在博客等社交软件上纷纷发布了公告。

潘玉也没闲着,不仅用程小楼的博客发布了第三出戏完成的消息,还配上了在排演、化妆造型和录制过程中的一些花絮图片。

杨威的办公室里。

今天一整天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里的他,在程小楼的《锁五龙》发布不到五分钟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一刻,他感觉天都塌了。

整个人瞬间像丢了魂似的,啪的一下就瘫软在了大班椅上。

“怎么可能!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最后一出戏!”

“一定是随便录了一个视频出来滥竽充数,一定是这样!”

杨威脸色惨白的像疯了一样点开《锁五龙》,右手颤抖的用鼠标点击了下载播放。

《锁五龙》是一出典型的净角戏,单雄信这个角色乃是铜锤花脸,要在脸上勾画重彩脸谱,勾画之后很难看的出来谁是谁。

认清了杨威这种根本就死不要脸之人的本性,程小楼这次完全就不给他半点翻身的机会。

为了以往万一,在视频剪辑的时候,他还刻意让剪辑师将潘玉之前用手机录制的化妆换戏服的花絮剪了一些进去,为的便是将所有杨威和所有其他质疑之人的后路堵死。

果然。

杨威瞪大眼睛在视频里看到程小楼从换衣服化妆勾画脸谱,最后正戏开锣,脸色顿时变得越发惨白三分。

看到这里,至少可以排除程小楼假手于人的情况了。

大约18分钟的正戏,加上开头约莫5分钟左右的花絮,20多分钟的时间杨威几乎连眼睛都没眨几下,一直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整出戏看完,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瞪酸了。

“完了,彻底完了”

“这怎么可能!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他为什么能做到,他凭什么能做到!”

“难道,程小楼他真的是梨园之祖投胎转世么?!”

从头到尾将整出戏看完,杨威瞬间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了椅子上,脸上再无人色。

原本他还抱着万一的心思,想要从这出戏本身挑出程小楼的毛病,然而无论是扮相、唱腔、戏本、配乐还是其他方面,《锁五龙》这出戏都完全超出他三天前提出的要求。

看完程小楼第三出戏,杨威彻底萎了,孔立夫和月凤同样也脸色大变的瘫坐在了自家沙发上。

直到这一刻,他们之前的所有计划和希望已然宣告彻底破灭!

“妖孽天才,呵呵,原来他真是妖孽一样的天才啊!”

“孔立夫啊孔立夫,你他娘的根本就是个睁眼瞎啊,真神当面愣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傻逼啊傻逼!”

孔立夫将平板电脑一扔,疯了一样的惨笑起来。

这一刻,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心口上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流血不止。

几天前要是能当场答应李君和吴庸的邀请

甚至,能看出程小楼身上的才华,跟他一起合作吴庸那出蛇女题材的新戏,与他交好成为朋友

越想孔立夫就越后悔,心痛的都快无法呼吸。

“立夫,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程小楼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但这我们来说其实也并不损失什么,无非就是拿不到蛇女那出戏,无非就是白给了杨威一笔钱而已。”

月凤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

“不不不,你错了,杨威就是个没有丝毫底线的疯狗,这次他半条狗命都没了,肯定会疯狂乱咬,很有可能会把我们之间的事爆出来,拖我下水!”

孔立夫惨笑的连连摇头,整个人瞬间像老了十岁。

他跟杨威认识多年,对那个家伙的德性最清楚不过,顺风顺水有钱赚时叫你爸爸都行,一旦被人狠狠踩到脚底下,同样也能哭着喊着叫爸爸。

“那就不给他拖我们下水的机会,咱们先提前一步将他扔进臭水沟里!”

月凤俏脸一寒,掐着兰花指眸中闪过一抹狠辣。

“嗯?你的意思是”

“我们主动站出来公开认错道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通告天下,同时揭露杨威在这件事情的卑鄙无耻行径。不过,我们认错道歉的部分要稍稍加以修饰,就说是杨威得知你跟程老板有嫌隙,主动找上门来唆使的,其他的据实说就行!”

月凤也发了狠,程小楼绝地翻盘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更有可能直接断了孔立夫后半生的梨园生涯。

一旦让杨威先咬出来,那就彻底完了。

以程小楼如今在梨园界和戏迷中的呼声,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给淹死。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这样一来我的名声可就”

孔立夫被他的提议吓得瞳孔一缩,半边身子都麻了。

“名声短时间或许有所受损,但也总比彻底臭了要好,这件事从一开始本来就是一次赌博,只是谁也没想到对手不仅牌打得好,手上还拿着王炸!”

“而且,如果你能拉的下脸来登门负荆请罪的话,事情说不定还有更大的转机。到时候我们这样”

月凤越说思路就越发清晰,听到最后,孔立夫的眼睛都不禁一点点开始发亮了。

就在程小楼最后那出净角戏《锁五龙》发布之后的一个小时,一篇洋洋洒洒的千字长文突然就从孔立夫微博上发了出来。

并且他还同时艾特了杨威、程小楼、烟云京梦和吴庸等人。

本就因为程小楼最后那出净角戏发布出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梨园界,顿时又被激起了新的波澜。

140 可谓一代宗师

那些曾经站在杨威身后助纣为虐,质疑抨击程小楼之人,还贼心不死的妄图从各个角度妄图继续污蔑诽谤他。

可当孔立夫这篇以揭露、认错为主题的千字长文一发出来,那些人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当面狠狠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般。

与此同时,一些对程小楼最后这出净角戏《锁五龙》正面、客观、公正的评价,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发了出来。

再次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第一条引起轰动的肯定程小楼的评论竟然来自‘第一青衣’柳凤英,而且还是一条专业性十足的长评。

只见她在博客上这样写到:

“花脸的表演,特别讲究唱腔与人物内心活动的一致性。同是花脸行当,艺术造诣好的伶人表演时,能把人物的喜、怒、哀、乐揉蕴融化于唱腔之中,使人感觉到声腔在自然而然地随着人物的感情变化而变化,如此这般,何等感人!

而程小楼程老板,便堪称完美的做到了这一点。

或许是《锁五龙》这出戏本就出自他手的缘故,在凤英看来,程老板对戏本和戏中人物的理解,使自己深深融于剧情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用感情来支配唱腔,随之赋予唱腔以血肉、精神!

更为确切地说,我以为他始终把“情感体验”放在了表演的首位,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以情带声”。

众所周知,净角是通过表演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其“做功”也不可小视。特别是铜锤花脸的表演有着非常丰富的程式,比如一举手、一投足都中规中矩。骑马有骑马的程式、坐轿有坐轿的情形、站有站的姿势、走有走的特点,就连表现喜、怒、悲、忧、惊等情感也都有形象完整的程式套路。这一切,都是为了表现人物,无不给人以美感的享受。

在这一点上,我个人以为程小楼程老板同样堪称完美的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专业”!

《思凡》《夜奔》《锁五龙》这三出戏我个人非常喜欢,程老板之才旷古绝今,凤英期待与君同台。”

华国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这条博客一出,瞬间就在梨园界和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引得无数人疯狂转发。

柳凤英这条博客这一下子不仅将戏迷们和梨园中的年轻一代惊呆了,就连一些真正的梨园大家和前辈,也都纷纷对程小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梨园新人重视起来。

其他人说的话那些前辈大家们或许可以不用理会,但柳凤英说的话,整个梨园界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位神坛之上的老前辈才有资格一笑置之。

原因无他,柳凤英除了是公认的华国第一青衣外,同时也是最负盛名的当世十大青衣派别之一的柳派青衣优秀传承人,更是柳派青衣当代掌舵人之孙,下一任柳派青衣掌舵人不二人选。

所以柳凤英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平日里都戏称她为“少掌门”。

柳派青衣,在当世十大青衣派别位列探花!

柳凤英的话,就连同为当世十大青衣派别之一的沈派青衣掌舵人沈一书老先生,都要慎重对待。

柳凤英一站出来公开力挺程小楼,让那些年青一代对其本就欣赏不已的同行之人,再也忍不住的站出来公开发声支持。

一名博客粉丝过了十万的年轻大花脸这样写道:“一名优秀的花脸,首先要牢牢把握戏中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和情绪的准确性。

二是要以丰富的面部表情来展现人物心灵内涵。其中包括眼神的瞧、看、视、瞄等。花脸脸谱眼窝都是黑色,这就给我们在戏台上增加了难度,要想演好每一个角色,就要把眼睛练得非常之“亮”,由心传眼,由眼传神,神形兼备。花脸的面部表情幅度要大,只一个“笑”,就要分出狂笑、冷笑、嘻笑、怒笑、苦笑、奸笑、大笑等等不同。

三是要充分利用肢体艺术来体现人物性格特点,这就包括膀如弓、腰如松、胸要腆、腕要扣以及腿要重起轻落等等,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毫无疑问,程小楼程老板在《锁五龙》中的表演,我认为足以成为典范,可为我辈净角学习之楷模!”

这位专工净角的伶人对程小楼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使得他博客上一些好友都忍不住纷纷给他发消息询问,或者直接去梨园之声上开始下载试听《锁五龙》。

这名专工花脸的年轻伶人只不过是众多支持崇拜程小楼的年轻同行之一,像他这样的人就像雨后春笋一般,正不断从土里冒出来,站在阳光下,出现在大众面前。

仿佛程小楼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就让那些有追求、有想法、不甘于现状,但又还在最底层苦苦挣扎的年轻伶人看到了希望与未来。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们都是渴望一位英雄,渴望一位榜样,来告诉他们梨园行是一个真正凭玩意儿立足的地方!

除了同行之外,戏迷们对程小楼的称赞像是狂风暴雨般倾斜而至,瞬间就淹没了极个别贼心不死之人的抨击摸黑言论。

有戏迷称赞道:“程老板出声宏亮,行腔好听,可以说有一副十全十美的好嗓子。再加上他不落俗套,以精湛卓越的表演艺术,树立了属于自己独特的风格,最难能可贵的是程老板除了净角戏唱的好,生旦两门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程老板年纪虽轻,却可谓一代宗师!”

还有女戏迷向程小楼公开喊话:“听过程老板的戏以后,眼中再容不下别的男人,此生非程老板不嫁!”

还有人大骂杨威:“猪狗不如的东西,滚出梨园界!”

在柳凤英和一些梨园同行的助推之下,再加上无数戏迷的大力支持和向身边人疯狂安利,《锁五龙》火爆的直接在原地爆炸了。

这是连程小楼自己都没想到的。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锁五龙》在梨园之声的下载量就超过了一千万!再次刷新了他自己的记录。

141 柳凤英的邀请

对杨威而言,孔立夫的临阵倒戈一击犹如釜底抽薪。

他声泪俱下的那篇认错揭露文章一出来,瞬间就将杨威一脚踩进了泥里,让原本还想狡辩挣扎一下的他彻底死了心。

不仅如此,就在当天下午六点多,他还收到了一个匿名包括,拆开之后发现盒子里装的赫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刀片,当场就将杨吓了个半死。

担心会有程小楼的铁杆疯狂戏迷半夜摸到家里来,杨威在收到那把不知道谁寄来的刀片后,连夜就搬了家,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曾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

当然,这件事程小楼并不知道。

就在他完成赌约在三天之后创作发布了三出质量上乘的戏码,用自己的才华和实力想所有人证明,他不仅会唱作创新的京歌,对传统剧目的理解、认知和唱作能力都是大师水平。

加上华国第一青衣柳凤英公开发文称赞力挺,程小楼一夜之间就成为了真正的梨园新贵,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程小楼红了,真正成角儿了,这是一个铁打的不争事实。

这一点,不仅得到了戏迷的认可。

同时也得到了媒体和以柳凤英为首的众多年轻京剧人的认可。

晚上开了个简单却又不失隆重的庆功答谢会,程小楼回去后终于身心放松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醒。

或许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放下,也或许他真的做到了在三天之内创作三出新戏,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起来,程小楼只感觉全身轻松,就连这几天透支的体力和精神也顿时恢复了大半。

简简单单的吃了玉里红准备的早点,一直在强自压抑兴奋和激动的潘玉在他放下碗的刹那,终于忍不住掏出一个崭新的小本本来。

“九儿,吃完了么?”潘玉努力藏着嘴角越来越抑制不住的笑容问道。

“吃完了,六哥,有什么安排你就直接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正式的经纪人了。”

程小楼浅浅一笑,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坐直身体正色说道。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潘玉平均每隔十分钟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光是程小楼在旁边听到的,就有不下十次在电话里提到自己。

两世为人的他如何不知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都要忙的脚不沾地了。

不过,这也是他想要的。

只有迈出这一步,彻底在梨园界站稳脚跟,成了角儿,才能更快更好的启动下一步计划。

唯一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一步迈出去的这么快,而且步子比他预想中迈的还要大。

只希望,步子迈太大别扯到蛋才是!

“哈哈,看来你已经做好成为一个当红名角儿的心理准备了。”

潘玉兴奋至极的笑了几声才认真的说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处理好。”

“不过,有几件事得要你亲自做决定才行。第一,从昨天到现在我一共接到了六家电视台和三家电台的梨园频道邀请,有些希望邀请你去唱戏,有些则是希望你可以做一次访谈,还有一家电视台想邀请你做一档京剧节目的评委。这些媒体开出的价码都不低,少则00万,多则600万,符合一线名角儿的身价。”

大致介绍了一下媒体邀约的情况后,潘玉便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来,准备随时记录。

这种动辄上百万,同时还关系到后面一些列其他事情的决定,潘玉现阶段还不敢替他做主。

哪怕是彼此之间非常信任的师兄弟,他也还有些拿不准程小楼心中的真实想法。

因为无论是眼光还是对事情的预判和分析,年龄最小的程小楼反而是几人当中最出色的。

“在电视上唱戏现阶段肯定是抽不出时间,做评委就更不行了,别看眼下我似乎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但是在中老一辈人心中是怎么想,我现在还不敢确定,更何况我的年龄也不适合在电视上向其他同行指手画脚。”

程小楼认真沉吟着分析,仔细想了想他才接着说道:“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认识我也是一件好事,所以咱们就先上一挡京剧访谈节目,六哥你看着选一家知名度相对最高口碑也最好的电视台就好了。”

“行,没问题,等确定好了我提前告诉你。”

潘玉点了点头,认真将他的想法和要求记了下来。

“第二件事,明天下午两点要跟吴大家碰头商讨他那出蛇女题材的新戏,地点在烟云京梦公司李总的办公室。目前的计划是用一个星期时间将戏本改出来,在九月一号,也就是你开学之前完成排演和宣传,正式登台公演的时间则放在周末,这样才会不跟你的上课时间有冲突。”

第一件事情确定下来后,潘玉紧接着又继续跟他通报第二件事。

《白蛇传》改戏排演的事已经拖好几天了,程小楼自然不会对吴庸的安排有什么异议。

当下便眼含感激的答应道:“吴大家和李总他们确实考虑的很周到,就按照他们的计划来,明天下午去烟云京梦开始改戏。”

“还有一件事,这周末是华国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日,届时她将在龙城五棵松万人大戏院举行纪念演出,今天早上她的经纪人花爷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希望邀请你去当助场嘉宾。”

说到这里,潘玉双眸亮的吓人,笑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

柳凤英柳老板的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主动邀请程小楼去当助场嘉宾,就连他都感觉脸上有光。

“柳老板这次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既然她发出了邀请,刀山火海都必须得去!”

程小楼想都没想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不是那位从未谋面的柳老板公开在网上发文力挺,这次的事情十有还会横生波澜。

就算最终也还是能够解决,但是他想达到现在这般名气和成就,恐怕最少也是一年半载之后了。

142 好戏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第二天下午一点半,程小楼和潘玉早早的便来到了烟云京梦公司李君办公室。

当他们到的时候,剧作大家吴庸和李君已经提前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同时等在这里的还有林晓生和米雪儿这两位总监。

彼此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程小楼喝了一口米雪儿亲自泡的茶润了润嗓子,便直接进入主题道:“吴大家,诸位,这几天我闲暇之余一直都在认真思考这出蛇女题材的新戏,到底该如何改编才能更有特色,更有可能成为经典。”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和推敲,我个人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将蛇女作为整出戏的主角,用凄美婉转的爱情故事为故事线索,如果能配以好的戏词和唱腔,排演上再多花些心思,我相信这出戏必将成为世人传颂的精品!”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程小楼脑子里满是前世地球那出被改编成了多个版本的经典《白蛇传》。

只要他能主导这次改戏,《白蛇传》便能在这个世界上大放异彩,成为一出精品戏码。

“程老板,您在京剧上的创作才华已是有目共睹,能否再深入仔细的谈谈您的想法?”

吴庸作为这出蛇女题材戏的原作者,华国著名的剧作大家,此时在程小楼面前却表现的非常谦逊,十足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吴大家您太客气了,我的想法是这样”

《白蛇传》作为程小楼前世所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四大民间爱情之一,白娘子和许仙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已成千古绝唱,妇孺皆知。

面对谦逊的吴庸,程小楼可不敢摆半分架子,客气的点头回了一礼,才将脑中关于《白蛇传》的想法说了出来。

《白蛇传》京剧剧本来源于明末《警世通言》,传说南宋绍兴年间,有一千年修炼的蛇妖化作美丽女子叫白素贞,及其侍女小青,在杭州西湖遇药店之王主管许宣邂逅相遇,同舟避雨,一见钟情,之后结为夫妻。

婚后,二人经历了诸多是非,白娘子却频频出现怪状,许仙总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寻妖而来的镇江金山寺高僧法海赠给许仙-一个钵盂,让他用这个钵盂罩住他的妻子。白、青二人被子單后,显露原形,化成千年成道白蛇、青鱼。

法海于是带着钵孟,放在雷寺峰前,让人在上面砌成七级宝塔,名曰雷峰,永远将白蛇、青鱼镇于塔中。千年修行的白蛇为爱不惜玉碎,足以感动天地。

许仙终为爱感化,勇敢抛弃封建礼教约束,真心接纳“蛇妖”,却最终由于法海的阻止没能让他们走到一起,然而在白蛇被压**塔下的那一刻,他们的爱情就已经得到永生了。

程小楼将大致故事情节说完,烟云京梦的艺人总监米雪儿顿时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白蛇和许仙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么,她太可怜了。”米雪儿嘟着嘴眼巴巴的看着程小楼,那小眼神分明在说想要让他另外改一个故事结尾。

“不不不,正如程老板所说,许仙和白蛇这一人一蛇不在一起反而才有机会成为经典,人蛇相恋本就为天地所不容,有所遗憾反而才越发能感动人。”

吴庸此时一双眸子亮的吓人,赶忙激动的冲米雪儿摆了摆手,然后又一脸叹服的看着程小楼由衷佩服道:“程老板果然大才,没想到您不光早已经想出了完整的故事情节,甚至连戏中人物的名字都想好了。许仙、白素贞,这名字起得非常不错。还有白蛇身边的青蛇小青,这个角色的增加顿时为这出戏添色不少啊。”

自从程小楼上次建议将这出戏从小生戏改为蛇女主角的青衣戏,吴庸这几天脑子里就一直在琢磨这事。

他自己也构思了好几个版本,可跟程小楼刚才说的这个版本相比,他的那些想法就显得逊色许多,无论是戏中角色塑造和故事整体的完整曲折,和人蛇之间的感人爱情,都不可同日而语。

特别是金山寺高僧法海和青蛇小青这两个人物的增加,一下子就让整出戏饱满充实了起来,很多剧情的设置也就变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小楼的这些不成熟想法,也是基于您的原著萌生出来的,吴大家您才真不愧是梨园界最出色的剧作大家之一,竟然能想到蛇女这么有创意的题材,小楼佩服!”

程小楼赶忙谦虚的拍了一记马屁过去,如果真按照他提出的想法改戏,除了蛇女这个元素之外,就等于是将吴庸整出戏都给推翻了,甚至连他戏中的角色名字都给换了,这连他自己心里都很过意不去。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太喜欢《白蛇传》这出戏了,如果不能将它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将其分享给每一位喜欢京剧的戏迷,程小楼觉得自己定然会抱憾终身。

“程老板谬赞了,在您这位短短三日便能创作出《思凡》《夜奔》《锁五龙》这样的剧作天才面前,恐怕放眼整个华国梨园界,都没几个人敢以剧作大家自居吧,哈哈!”

程小楼的京剧创作才华如今已是有目共睹,他那天马行空的思维和创造力,更是被无数从事京剧创作的同行津津乐道,能被他当面称赞有创意,这让吴庸听得浑身舒畅,心中想不得意都不行。

“那我要是说无论是《思凡》《夜奔》《锁五龙》,还是那两首京歌都不是我创作的,您会怎么看呢?”

迟疑了瞬间,程小楼忽然一脸正色的说道。

不不会吧?!

整个办公室里突然一静,所有人都下意识猛地朝他看来,惊的齐齐变了脸色。

“您在开玩笑吧?”

见他说的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林晓生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如果程小楼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乐子可就大了!

“林总监您觉得我像是开玩笑么?”

程小楼唇角一勾,俊脸上带着莫名的浅笑不答反问。

“这个这个”

林晓生心中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戏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有时候在想,出自我手的每一出好戏或许都是上天对这个世界的馈赠,只不过是通过我的手将其传承下去罢了。”

程小楼抬眼扫了众人一圈,忽然心中极其复杂的轻声叹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唱的每一出戏,都是前世中国无数梨园先辈的心血结晶。

而他,只是一名传承者罢了!

143 改戏(求订阅)

“好戏本天生,妙手偶得之!说的太好了,每一出好戏确实是上天对我们的馈赠,而我们每个人京剧人,都只是传承者罢了。”

吴庸默念了一遍程小楼脱口而出的这句化用过来的诗,越品越觉得有味道,越品越觉得直扣人心。

作为一名资深剧作家,他比旁人更清楚“好戏难得”这四个字的含义。

程小楼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再多做解释。

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这辈子都无法对人提及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只能独自品尝。

“程老板,那按照您的想法改这出戏的话,有没有什么寓意呢?我是说您希望通过这出戏向世人传递或者表达什么?”

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李君先是一笑,然后便迅速将话题拉回了《白蛇传》。

文人多愁善感,剧作家更是如此,他真怕程小楼和吴庸再说下去两人都钻进思维的死胡同。

“寓意?”

“其实在我想来,咱们这出戏应该有它非常度独特不可取代的魅力。在我心里,它是带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反对封建礼教,解放人性,追求“情至情真情深”这样的一出戏。同时,这出戏也是给予了爱情最高的礼赞。爱情可以不顾世俗,超越生死,跨越种族,冲破礼教。可以说这是一部有史诗格局的“爱情戏”,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它可以成为华国浪漫文学传统中的一座巍峨高峰。”

程小楼挑了挑眉,认真想了想才措辞严谨的回答了李君这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不错,人蛇相恋正是不顾世俗,超越生死,跨越种族,冲破礼教!这样的爱情如果还不够浪漫,那我想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浪漫这种东西了。”

吴庸也用力点头说道。

程小楼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当初创作以蛇女为题材的这出戏,他又何尝不是想表达另一种爱情。

只不过程小楼剖析的更加透彻,更加具体,也更加有深度。

越是跟他深入交流探讨,吴庸越发感受到眼前这位少年人的天纵之资与深厚文学底蕴。

“现在整体的故事框架结构和所要表达的思想都已经成型了,程老板,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进行具体的戏词和曲调创作啦?”

林晓生当下便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道。

他作为烟云京梦的艺术总监,这出戏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具体执行。

程小楼和吴庸第一次关于这出戏的碰头就能聊得这么顺利,林晓生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呵呵,没有那么快的,通常情况下一出完整的戏都有不止一折,每一折都有其主题和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在做具体的填词和谱曲之前,首先得将每一折的故事构思出来才行。”

吴庸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程小楼说道:“程老板,您把戏中人物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那改过之后的戏名也得交给您来定,哈哈。”

将戏名交给他来定,吴庸何尝不是在告诉在场所有人,这出戏以后将会以程小楼为主导。

他的话外之意不仅程小楼听了出来,米雪儿和林晓生他们同样也听了出来。

“吴大家您这这可怎么使得啊,这出戏可是您的心血,我”

“别你呀我的了,您这样婆婆妈妈可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位敢赌上身家性命去跟杨威对赌的程老板哦。从您刚才说戏的时候,相信李总和林总监他们都已经听了出来,您对这出戏有着自己独特的认识和想法。如果我没猜错,想必在您心里不仅是戏名,就连戏词和曲调都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思路了吧?”

程小楼本想谦虚推辞几句,可话说到一半就被吴庸给打断了。

可吴庸越是大度,他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其实他心里何止是有大致思路,整出戏从戏词、伴奏、唱腔、服装、表演、道具,甚至是在戏台上的每一个动作,《白蛇传》这出戏都早已经深深印在了他脑子里。

“这个小楼不敢瞒吴大家和诸位,关于这出戏我确实还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程小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承认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您快说说,这出戏改为蛇女不不不,是改为白蛇为主角后,起个什么名字更好?”

吴庸爽朗的大笑几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显得非常高兴和期待。

正如程小楼之前说的那般,好戏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吴庸是一位真正的剧作家,对他而言只要能将一出真正的好戏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其他东西就显得没那般重要了。

“既然戏中的主角已经改成了白蛇,不如就叫《白蛇传》如何?”

程小楼假装沉吟片刻,然后才略微有些紧张的看向吴庸说道。

“白蛇传白蛇传白蛇传”

“简单直接,直扣主题,好!就叫《白蛇传》!”

吴庸连着轻声念叨了三遍,眼睛猛的一亮,当场就同意了这个名字。

“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咱们这出戏讲的不正是白蛇婉转曲折的爱情故事么。”

“嗯,确实是个好名字。”

“哈哈哈哈,那就这么定了,就是《白蛇传》了!”

程小楼和吴庸都观点一致,林晓生、米雪儿和李君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更何况,白蛇传这个名字本就不错。

否则,在前世中国也不会传唱那么久了。

第一次碰头改戏就这么顺利,程小楼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心情大好。

这出戏拖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主动权在别人手上,他还真怕横生枝节。

如今事情都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程小楼也慢慢放开了,开始将自己对《白蛇传》这出戏的认识、感想、体会一点点抛了出来,有节奏的引导着吴庸和李君等人展开了热切的讨论。

每次等大家讨论的差不多了,程小楼便顺着一个最接近心中想法的观点进行提炼升华,最终变成了他想要的。

144 青城山下白素贞

在程小楼看来《白蛇传》就是戏曲界的一朵艺术奇葩。

《白蛇传》这出戏,就是对白素贞生命轨迹的记载,她虽然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但是她却已经成为程小楼前世中国的江南乃至整个中华民族人格结构的一部分。

她的传说不是神话,而是民间大众心中的历史,是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一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多少年来,她的故事经历了不少演变,从恶到善,从贬到褒,从民间传说到戏曲,从戏曲到电视剧,白素贞的形象一直保持了一致性,人们也对她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说:“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然而,做人不易,天地不容,她也注定做不了人。

白素贞来到人间首先是为了报恩,但是当她品尝到做人的滋味之后,就再也难以割舍那段情缘,那种人性的快乐,于是她死死抓住了许仙作为她的恋眷。

许仙也许可以算作是白素贞悲剧的一个重要缔造者,他是一个人,但是他却并不真正懂得人的高贵,更加没有一颗包容万物,接纳众生的心。

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程小楼曾经唱了《白蛇传》这出戏不下百场,他在许仙身上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真义,书生的无用就在于他们的迂腐、保守和天真。

而且,《白蛇传》中白素贞的执著与许仙的软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表现了积极的女性主义思想,对封建社会的男权意识进行了讽刺和批判。

这也是《白蛇传》的现代性表现之一。

《白蛇传》之所以能够被大多数民众所喜爱,正是因为它不仅昭示了人之为人的高贵,而且揭示了人的高贵就在于人间有爱长存。

程小楼将自己这些对于《白蛇传》这出戏的理解和体会,用一种交流和讨论的方式灌输给众人后,便再次将话题拉回这出戏的创作上。

“在我的构想中,《白蛇传》总共可以分为十折,分别是游湖、结亲、盗库银、酒变、盗草、上山、水斗、断桥、合钵、祭塔。”

在整出戏的故事构架和核心思想跟众人达成一致后,程小楼便顺其自然的继续说道。

“十折?!程老板您该不会对这十折戏都已经构思好了吧?”

李君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猛然朝他看来。

何止是李君,就连同为剧作家的吴庸都被程小楼这番话震的目瞪口呆。

原本他以为程小楼心中只有一个大概的故事构架,对这出戏还停留在整体框架的构思当中,哪曾想他居然连多少折都已经有了打算,并且连每一折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

“不错,正是十折!小楼以为这种人蛇相恋为题材的京剧既然是第一次出现,那么就一定要将其作成精品,作成一出大戏。”

程小楼认真的点头继续解释道。

“您该不会连每一折的具体内容都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这下子就连吴庸都坐不住了,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期待与震惊之色。

“只能说大致有了个初步的构想。”

“我认为第一折游湖引出整出戏的关键人物白蛇白素贞,青蛇小青,以及许仙。三人在西湖相遇,产生交集”

程小楼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上藏拙了,直接将这十折戏的主题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他对于每一折戏的具体想法,在座众人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吴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要不是程小楼和李君几人好言相劝,他就要羞愧的当众离开了。

他原以为改戏会是跟程小楼的互相讨论与碰撞,合力将这出戏改出来,事实上当程小楼来了之后他才发现,他脑中那些不成熟的想法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程小楼心中显然已经有了全盘的构思和想法,其故事情节设置之精妙,就连吴庸都叹为观止,佩服不已。

“程老板,我今儿个算是对您彻底服气了,难怪您在短短三天就创作出了《思凡》《夜奔》和《锁五龙》,您在京剧创作上的才华,吴某相信放眼天下也绝对没人能在您之上。”

“梨园出了您这号人物,幸甚啊!”

吴庸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这名清秀少年,忽然起身恭恭敬敬的执了一个晚辈礼,吓得程小楼慌忙避开,说什么都不敢受他这般大礼。

别人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自己却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因为脑中装着一个世界的京剧经典,他程小楼顶多也就是个戏唱的不错的伶人,未来成就顶天也就是个一线名角儿,就连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那样的高度,他都很难达到。

更别说以如今尚不及弱冠之年便取得这般大的成就。

“吴大家您千万不可如此,实不相瞒,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动过想要创作一出人妖相恋的京剧念头,脑中构思过很多情节,反反复复推敲过多次。上次来试戏猛然听到您这出蛇女题材的戏,才让我顿时茅塞顿开找准方向,我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临时想出这么一出完整的戏来呀。”

程小楼暗骂一声操之过急,然后便心思一转临时编了个理由强行解释道。

他没想到自己对《白蛇传》这出戏的想法,竟然会对吴庸触动这么大。

“呼原来程老板以前就构思过类似的戏,我就说嘛。”

“程老板您可真是把我们吓得够呛,我刚刚真以为这出戏是您这几天才临时想出来的呢。”

“天才的想法有时候总是惊人相似,吴大家您和程老板真是知音啊,竟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李君和林晓生几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还别说,他们刚刚真是被程小楼的天才想法给震惊到了。

“真是这样?!”

吴庸将信将疑的盯着程小楼问道。

“您觉得小楼像是说谎之人么?”程小楼故作苦笑的摊了摊手反问道。

“不像!”

吴庸盯着他的眸子定定看了好几秒,才轻轻摇头。

“您可别想偷懒,要知道您才是这出戏的原作者呢,我肚子里的那点儿存货刚刚可是已经全部掏空了,接下来的戏词填充和谱曲,可就得全靠您了,我顶多也只能给您敲敲边鼓润润色。”

程小楼暗暗松了口气,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的装怂。

吴庸刚才那番执弟子礼的举动瞬间将他给惊醒了过来,回首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三个月时间,他已经林林总总抛出了整整九首作品,而且每一首作品都是难得的经典好戏。

145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

再算上《白蛇传》这出戏的话,刚好就是十首作品。

两三个月创作出十首难得的经典作品是个什么概念?!

程小楼想到这里,猛然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程小楼啊程小楼,你如今的这具身体还不到二十岁,余生很长,你急个屁啊!看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抛出新戏了,要不然非被某些权力机构抓去解刨了不可!”

暗暗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番,程小楼再也不敢仗着前世中国的经典,在华国梨园界横冲直撞了。

况且,他如今无论是地位和名气都已经不弱,经济上也宽裕了不少,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了。

至少,支撑起他原计划的第一阶段没有任何问题。

“还好醒悟的还算及时,要不然真会造成步子迈太大扯到蛋的后果!”

程小楼背后冷汗直冒的摸了摸鼻尖,端起茶杯接着喝茶润嗓子掩饰眼中的后怕与慌乱情绪。

他已然打定主意,哪怕将所有计划往后推迟,以后也必须要稳扎稳打才行。

这次若不是吴庸无意中的举动点醒了他,程小楼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仗着前世中国的经典耀武扬威到什么时候呢。

接下来的讨论他再也不敢胡乱发表言论,大多数时候都是吴庸在说,他和潘玉等人在听,并且他还特意向米雪儿借了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认真将吴庸说的重点都记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吴庸和李君眼中,都暗暗欣慰不已。

虽然都没有说出来,但吴庸和李君又怎能不担心程小楼少年成名,一夜之间成为一线名角儿而变得恃才傲物。

事实证明他虽然才华横溢,在为人处世上仍然像以前那般谦逊低调,这让在座位众人不禁越发佩服。

在李君办公室里一直跟吴庸他们聊戏聊到下午六点多,程小楼和潘玉才婉拒了李君的晚饭邀请离开。

从烟云京梦公司出来,程小楼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用力呼出一大口浊气。

“九儿,是不是吴大家和李总他们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我看你最后这一两个小时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

潘玉不着痕迹的朝四周打量了几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俩才皱眉小声问道。

“没事,就是突然感觉这段时间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程小楼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看似随意的说道。

“确实,从咱们到龙城这段时间几乎就没停过,你也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今你已经是华国梨园界数一数二的梨园新贵,光是梨园之声那边每天就有七位数的进账,没必要再像以前那么拼了。”

潘玉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是程小楼自己了,这段时间就连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

“要不我跟李总和吴大家说说,实在不行就把《白蛇传》的正式开演时间往后推几个月,放到年底开演其实也不错呢。在你开学之前的这段时间,咱们除了上午说的那个电视访谈和柳老板的十周年演出之外,就再不接别的活动了。”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潘玉仔细想了想又提议道。

“将《白蛇传》放在年底正式开演也不错,毕竟这出戏实在太大了,将戏本及调式完善成型估计都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排演、服装、宣传等每个环节也都需要时间。或者,也可以先挑其中一折提前排出来进行试演也行,到时候再跟吴大家和李总他们商量一下吧。”

“不过商业活动倒真的可以缓一缓,做完访谈和参加完柳老板的十周年纪念演出,暂时就不接其他活动了。”

程小楼仔细想了想,也认为潘玉的建议确实不错。

以他目前的情况确实没有必要频繁的出席活动和参加各种节目。

进行这些商业行为无外乎两点:一是捞钱;二是提升知名度。

而这两点,程小楼眼下还都不缺。

《说唱脸谱》和《思凡》这几首作品,足以让他的热度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且当初在绵山城的时候还攒了《锁麟囊》那几出戏,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再重新录制一遍发布到梨园之声,届时必然又要火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钱的方便暂时就更不用着急了,今天上午梨园之声运营部总监秦牧云就亲自给他打过电话,说是第一笔数字版权费已经统计出来,他随时都可以过去结。

正常情况下本来是每个月结一次的,不过因为程小楼跟梨园之声本身签订的就是“大神”约,除了分成方面有优待,诸如版权费结算上面也是比较灵活的。

再加上他几首作品加起来,版权费已经累计到了一个庞大的数字,提前结算第一笔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程小楼如今名气大涨,于公于私秦牧云都要跟他交好才是。

反正早晚都要结算,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呢。

“六哥,明天有什么安排么?”程小楼忽然问道。

“啊?明天暂时没有行程安排,柳老板的十周年演出在周末,也就是三天之后,预演彩排放在后天下午呢。”

潘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条件反射的立马回道。

“那晚上回去问问师兄和红姐明天有没有时间,你不是一直想买车么,咱明儿个就去,打个车站的我腿都麻了。”

“真的?!嘿嘿,太好了。明天老七和小红一定有时间,就算没时间我拖都要把他们拖上。”

潘玉听到买车这两个字,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念叨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程小楼和段蓝泉他们都已经听腻了。

程小楼笑着点头肯定的说道:“当然是真的啦,到时候一人挑一辆喜欢的。”

之前在李君办公室里被吴庸无意中点醒后,程小楼才想起自己身边的这三个情同手足的伙伴,都不过才二十岁出头。

他自己或许看淡了物质、名气、金钱、享乐,但他们可不一样,正值热血年华,谁都有梦想。

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或者衡量他们,显然不合适。

146 我还要

梨园之声总部大楼前。

“要不,我和七哥就不上去了吧?”

玉里红迟疑了一下,轻轻拽了拽程小楼的衣角说道。

“红姐说的对,那什么,小楼,你和老六上去就行了,我们在下面等着。”

段蓝泉挠了挠头,也是有些不太想上去。

原本他今天还有一场戏需要跨刀呢,被潘玉好说歹说给硬生生拉了过来。

玉里红也是如此,她如今在一家少儿京剧培训学校当老师,今天也愣是请假调了课。

本来说是要去买车,哪曾想第一站根本就不是4s店,而是梨园之声总部。

“来都来了,就一起上去呗,我说句话你俩别不爱听。以小楼如今的脚步,就算你们真想给别人一辈子跨刀配戏,甘心当个教小朋友学戏的老师,其实也不现实。”

“难道,你们就真忍心让九儿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

潘玉认真的看着段蓝泉和玉里红,忽然非常严肃的说道。

当初刚到龙城时段蓝泉决定沉下心找个地方好好磨炼一下自己的基本功,而玉里红也因为曾经那件事一时半会儿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选择去当一名少儿京剧老师。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持久下去,早晚还是得回到正轨上来。

毕竟,以程小楼如今的名气和在梨园界的地位,要不了多久,段蓝泉和玉里红跟他的关系就会被有心人给扒出来,他们如今这般咸鱼一样的生活状态注定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这个……”

“可是……”

“别这个,可是的了,这个圈子你们俩早晚都得跨进来,早点开始接触没什么坏处。”

潘玉随即打断了两人的话,不由分说的便一手一个拽住两人走了进去。

“唉,这个六哥啊。”

程小楼在后面轻笑着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七,小红红,你们俩想把所有事情甩给我一个人,门儿都没有。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来来来,叫爸爸。”

“老六,我看你是皮痒了吧,见过电饭煲那么大的拳头么!”

“七哥,你怕是忘了姐姐我是武旦青衣两门抱了吧!咯咯……”

“哎哟……别掐……别打……我错了!”

程小楼在后面看到潘玉他们三个打打闹闹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暖。

前世他孤独无依,除了小叔之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一世,有三个这般亲如家人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看着他们三个放肆调笑打闹的模样,程小楼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年轻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闹了,这儿可是人家的公司呢。”

见一楼大厅中好些人都朝这边看来,程小楼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笑着提醒道。

“进你们这个圈子也不是不行,但还是那句话,姐姐我这辈子是不准备登台了,就想踏踏实实的教戏。”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最见不惯龌龊事,只想好好唱戏。”

打闹了一阵,玉里红和段蓝泉又正色的看着潘玉说道。

“你们怎么……”

“六哥,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师兄和红姐的事我早有考虑。”

潘玉心里一急,还想再继续劝说时突然被跟上来的程小楼给一拍肩膀笑着打断了。

“不过,红姐你和师兄也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像你们之前那样平淡的日子估计持续不了多久了,你唱戏,你教戏,这都没问题。”

打断潘玉继续说下去,程小楼又分别看向段蓝泉和玉里红认真的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自己先好好想想,这件事后面再说。咱们先上去,秦总监估计该等急了,等结了版权费今天好好出去放松放松,一会儿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都别客气,欢迎打土豪啊,嘿嘿!”

玉里红定定的看了他三秒,忽然露出一个小狐狸般的笑容兴奋道:“我最喜欢打土豪了,我要买包,买鞋,买衣服,我还要……”

“我好像不知道买什么唉,要不我去买套带院子的房子吧。”

段蓝泉认真想了想,后面那句话差点没让程小楼当场抽过去。

大哥,带院子的房子那是别墅好吗?!

龙城可是华国的帝都,一套别墅最少也得好几千万吧。

地理位置和环境稍微好点儿的,上亿是毫无悬念的事。

加上装修和家具家电……

果然貌似忠良的男人都不可靠啊!

在前台小妹的带领下,四人一路打趣闲聊的来到秦牧云办公室门口,玉里红和段蓝泉都很知趣的昂首挺胸一脸正色的不再说话了。

“秦总监,几天不见您看起来起色好了很多啊。”

“哈哈哈哈,还不是托老弟您的福,来来来,快请进,都随便坐,千万别客气。”

进门互相寒暄了两句,程小楼一行四人便在秦牧云的热情招呼下各自落座。

漂亮的女秘书迅速泡了壶茶后,秦牧云才眼睛发亮的打量了玉里红和段蓝泉一眼,笑着冲程小楼说道:“程老弟,这两位是……?”

程小楼当即介绍道:“这是我师兄段蓝泉,这是我的好朋友玉里红。”

“老弟,你可不厚道啊,身边竟然藏着这么好的角儿都不带来我认识认识,你可别告诉我,段老板和玉老板不是吃梨园行这碗饭的。”

秦牧云装作生气的埋怨了程小楼两句,然后便爽朗一笑主动跟段蓝泉和潘玉分别握了握手。

“老弟,你可真是哥哥我的好兄弟啊,知道我这两天正在筹备京剧文化艺术经纪公司,就给我带了像段老板和玉老板这样优秀的年轻角儿过来,说吧,你想让哥哥怎么谢你?”

秦牧云话锋一转,忽然坐直身体目光灼灼的看着程小楼说道。

“啊?秦哥您是说……”

程小楼心里一突,被他忽然抛出的这个消息给听得有些发蒙。

梨园之声虽说是华国最大的京剧网站,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还涉及京剧文化,和演艺经纪这个板块呀。

难道说……

程小楼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147 好大的野心!

“老弟,哥哥也不瞒你,自从你那两出《说唱脸谱》和《梨花颂》京歌,推出市场受到广大戏迷的追捧和好评后,我们公司搁置三年的培养新人和京剧创新的计划,现在已经正式启动。第一步就是成立一家以梨园之声为依托的京剧文化经纪公司,旨在挖掘培养一批像你这样有想法、有才华、有创意、有冲劲的梨园新人。”

秦牧云接下来的话果然证实了程小楼的猜测。

到今天,他终于明白当初梨园之声愿意给他那么优厚的待遇,甚至不惜动用全渠道推广来支持他是为什么了。

原来,在秦牧云他们的计划中,程小楼只是一个探路尖兵罢了。

一旦他能够探路成功,梨园之声就马上组建全新的进攻小分队,开始大肆扩张占领京剧文化市场。

此时,绝大多数京剧人都还处于遵循传统,安于现状的状态。

如果秦牧云他们率先踏出了第一步,极有可能一步先步步先,从此一路绝尘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呵呵,我还真是个孤独的开山怪呢。山倒是开了一道缝隙,一看到从山那边透过来的一道微光,我就要面临着被收编的局面了吧。”

程小楼自嘲的在心里笑了笑,不等他开口秦牧云又情真意切的继续说道:“老弟,我们公司那几位大佬都非常看重你,这几天你用绝对的才华和实力征服了一大批戏迷的同时,也征服了我们梨园之声所有高层。”

“我们现在组建的这家京剧文化经纪公司,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相信只要有你加入进来,必然会有无数优秀年轻伶人蜂拥而至,积蓄了足够的人才后,在京剧创新这条路上,你就再也不是孤军奋战了。哥哥当初就说过,一定会给你提供最强有力的支持,哈哈,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

说到这里,秦牧云一脸迫切的盯着程小楼的眼睛,笑的诚意十足。

程小楼和潘玉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他还没有开口潘玉便笑着替他问道:“贵公司不愧是线上京剧平台的龙头,这眼光和谋划真是令人佩服啊。秦总监,我想问一下如果九儿加入您正在组建的这家新公司,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

听到他这么一问,旁边的段蓝泉和玉里红也下意识竖起耳朵朝秦牧云看了过去。

“待遇方面几位不用担心,我们公司将会给小楼最优厚的待遇,除了上次签订的那份数字版权独家授权协议上答应的一切条件之外,同时还会”

秦牧云将公司内部早就商议好的条件抛了出来,事实上他开出的条件的确优厚。

不仅承诺为程小楼打造一支最好的团队之外,同时还会将推广和宣传渠道扩散到电台、电视台、线下媒体,还答应将会衔接电影和电视剧知名导演和团队,将程小楼打造成第一位横跨京剧、电影、电视剧、音乐四大板块的超级明星。

收入方面也将依照上次签订的那份数字版权独家协议上的约定,未来一应收入程小楼拿七成,秦牧云他们公司拿三成。

“老弟,哥哥我可是把实底都交给你了,绝对没有半分隐瞒。我们公司的实力你也知道,只要你同意加入,不出三年我保证你成为华国人气最高的多栖超级巨星。到时候就连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这样的顶尖名角儿,都无法跟你同日而语!”

秦牧云此时就像一个拿着棒棒糖哄骗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蜀黍一样,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让人血脉喷张的蛊惑气息。

横跨京剧、电影、电视剧、流行音乐四大板块的超级巨星是个什么概念,程小楼简直无法想象。

无论是前世的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他都没听过有这样的逆天存在。

不得不说,秦牧云他们的野心很大,大到了一个令人疯狂的地步。

就算以程小楼两世为人的心性,也不禁被他一番话撩拨的如血沸腾。

然而,这个世界真能容得下那样的四栖巨星吗?

一个人真的有精力同时做好四件事情吗?!

程小楼不敢去想,同样也不敢相信。

“怎么样,老弟,有哥哥我替你保驾护航,假以时日你的粉丝上亿都不是没有可能!”

见程小楼端着茶杯小口小口抿着没有表态,秦牧云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他旁边的潘玉和段蓝泉三人,又继续诱惑道:“潘老板如果不想唱戏,可以专门做你的经纪人,也可以带团队,到时候我会安排最好的金牌经纪人手把手带他。”

“还有段老板和玉老板,以您二位的条件以及跟小楼的关系,成为一线名角儿不过是早晚的事,等在梨园行积累到一定的名气后,您二位也可以朝着影视歌这三个板块发展。”

平时在家里潘玉和玉里红他们打打闹闹不会分大小主次,但一到外面的正式场合,他们每个人都非常有默契的选择站在程小楼身后,隐隐以他为首反,重要的决定自然也是以他的意见为准。

程小楼不表态,无论是潘玉,还是玉里红和段蓝泉,都不会胡乱开口。

“老弟,我的程老板哎,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公司那几位大佬答应不惜一切代价,将您打造成新一代京剧创新的标杆,到时候你可就是京剧创新发展的代言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将会收获什么,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别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见程小楼始终在慢慢悠悠的品茶思考,秦牧云心里也不禁有些急了起来。

当初他可是拍着胸脯向董事会保证,一定能够将程小楼签下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程小楼的那两首京歌试水成功,这个计划还不知道会继续搁置到什么时候。

要打造一张京剧创新名片,程小楼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他的名气、影响力,还是堪称妖孽的京剧创作及表演才华,放眼天下都鲜有出其右者。

148 蚂蚁多了咬死象,都给老子上!

“秦哥,对于京剧创新这四个字,您是怎么理解的?”

直到将一杯茶喝的差不多了,程小楼才轻轻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抬起头看着秦牧云认真问道。

“京剧创新说实话,在我看来京剧本身是难创新的,它的这种艺术形式就注定了它不可能像电影,电视剧那样有无限发展可能。你知道为什么电影和电视剧能迅速在市场上攻城掠地,用那么短的时间就抢占了大片江山吗?”

不等程小楼回答,秦牧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都可以进行细分,比如说现在细分出来的古装剧、言情剧、武侠剧、偶像剧、家庭剧、青春剧、都市剧、战争剧、军旅剧、谍战剧、悬疑剧、神话剧等等等等。每一个细分类型都能收获一大批观众,这还只是类型上的细分,拍摄手法、特效、题材、演员等方面,同样可以随意搭配。而京剧呢,永远都只能是锣鼓胡琴咚咚锵,脸谱髯口啊呀呀。”

秦牧云张口就来,随口就准确的说出了十几个电影和电视剧的分类,由此可见他对这两种艺术形式的了解与研究有多么深入。

他的言外之意已然表达的很清楚,京剧完了,没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迅速被其他试听艺术形式所代替。

“既然如此,那贵公司为何还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搞京剧创新呢?”

“而且,您都已经认为京剧从根本上无法创新了呀。”

程小楼心中一冷,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暗自咬牙问道。

“小楼,我知道你热爱京剧,也有非常出众的京剧唱作才华。但是,京剧没落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想要靠创新让京剧重新焕发生机,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趁着京剧这班末班车还没到站,再坐一段路,同时借用京剧最后的一点余热为将来铺路!”

“近些年世界变化的越来越快,科技的日益发展对人类的改变和冲击非常巨大。京剧的对手并不只是电影和电视剧,网游、小说、手游、酒吧、ktv、网上购物、聊天交友软件等等,这些都是分流京剧受众的载体!”

“京剧,已经彻底没救了!”

秦牧云最后那句‘彻底没救了’几个字咬的极重,显然在他心里已经预见到了京剧未来的命运。

梨园之声作为现如今最大的线上京剧平台,京剧这门传承了近千年的古老艺术,未来某一天一旦如崩塌的大厦轰然倒塌,对他们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成立京剧文化艺术经纪公司,与其说是培养新人创新京剧,不如说是披着京剧的外衣转型和抢占市场。

所谓打造京剧、电影、电视剧、流行歌曲四栖巨星,实际上是想要将如今名声正响,外形条件突出,同时又有才华的程小楼当做手中利剑。

梨园之声只要手持这把利剑闯进了其他领域,那么就能迅速排兵布阵,开始大力发展抢占市场。

他们所谓的京剧创新,本质上就是将现有的年轻京剧人快速培养成演员、歌手、游戏代言人等。

以京剧为武器,打通目前市场上正在迅速发展的文娱板块之间的壁障,继而将之连成一片,形成一个覆盖面极广的综合性文娱航空母舰。

当然,这些东西乃是梨园之声的核心机密,除了董事会成员之外,就只有诸如秦牧云这样的公司中流砥柱才够资格知道了。

秦牧云之所以这么迫切的想要将程小楼收归旗下,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他这个口子之外,梨园之声在暗中同时开了五条线,都是以京剧为攻坚武器,正在组织尖兵小队向正在兴起的网游、小说、社交等板块渗透。

作为先遣部队的指挥官,秦牧云如今是时间紧任务重。

而且正在筹建的这家京剧文化艺术经纪公司,也不是全听他一个人的。他的副手也是一个颇有手段的狠角色,在发展观念上更是与他大相庭径。

秦牧云的想法是打造程小楼这样的当红年轻梨园新贵为榜样,吸引大批年轻京剧人加入,以点击面重点攻坚。

而他手下那位副手的想法却是广泛撒网,重点捕鱼,蚂蚁多了啃死象,都给老子上!

有一句话秦牧云确实没有说谎,当初是他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董事会,将程小楼打造成年轻榜样,以此来带动发展。

如果程小楼不答应,那对他来说事情可就严重了!

对整个梨园之声来说,快速跳出京剧这个已然露出疲态的圈子,抢占正在迅速发展的其他文娱市场,重要程度不亚于“流浪地球”计划!

“秦总监您说的对,京剧受到其他视听艺术,和科技发展带来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冲击,确实已经出现了疲态,隐隐开始走下坡路了。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从京剧艺术本身上进行创新,而是要像条蛀虫一样吸干它最后一滴营养,然后无情的将其一脚踢开呢?!”

程小楼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含哀痛的盯着秦牧云还想再做最后一番挣扎。

原本他以为能依靠梨园之声这棵大树,进行接下来的京剧创新计划,无疑会顺利很多,也会轻松不少。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梨园之声这艘大船的目的地,根本就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甚至。

用背道而驰来形容都不为过。

“小楼,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京剧最终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是必然的。它不是第一种被历史淹没的艺术,也绝不是最后一种。你回首看看,在过去的岁月里,被历史淹没的东西还少吗,就像曾经那些盛极一时的王朝,如今不也只是仅存于记载当中了?”

“你的天赋和才情都不缺,千万别钻牛角尖啊!”

秦牧云脸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他在梨园界混了这么多年,又何尝真的愿意离京剧这门艺术而去。

但。

很多事都非人力可以改变啊!

149 调转枪口

“秦哥,您今天说的这些对我而言实在太突然了,我得好好消化一下才行。”

程小楼暗暗在心里深吸了口气,苦笑着朝秦牧云摊了摊手道。

嘴上说着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实际上在他心里已然彻底拒绝了对方。

京剧是他的全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程小楼都不可能放弃!

别说是四栖巨星,就算是宇宙巨星都诱惑不了他。

更何况他连唱作京剧的时间都不够,又哪里有时间朝着所谓的影视歌去跨界发展。

干一行,爱一行!

这辈子程小楼只想好好唱戏,别的什么都不想。

“小楼,听哥哥一句劝!事业就跟感情一样,爱的那个人往往都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做人做重要的还是认清现实。”

秦牧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内心深处也有些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可能对眼前这名热爱京剧的少年,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谢谢秦哥的提醒,更谢谢您为小楼做的一切,我一定会认真考虑这件事,三天之内定然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

程小楼感激的冲他笑了笑,暗中却攥紧了拳头。

“好,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秦牧云用力点头,脸上又泛起了那一抹标志性的爽朗笑容。

“对了,秦总监,您昨儿个说九儿第一笔版权费可以结了,不知……”

见两人结束了话题,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潘玉,便随即客气的把话题引到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上。

“对对对,昨天上午就已经统算出来了,我马上就让财务把详细统算表拿进来。”

秦牧云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着拍了一下脑门立刻就给财务打电话,让他把程小楼的版权费详细统算表拿了进来。

“老弟,你可真是厉害啊,截止到昨天统算的时候,《梨花颂》《说唱脸谱》《思凡》《夜奔》《锁五龙》这五首作品下载量全都超过了1500万!”

接过财务递过来的版权费详细统算表扫了一遍,秦牧云便兴奋的笑着将表格递给了程小楼。

《梨花颂》和《说唱脸谱》是音频版,每次下载的价格是2块,总计3000万的下载量就是6000万元,扣掉梨园之声的三成还剩4200万,再去掉百分之二十的所得税,程小楼还能够到手3300多万。

另外三出视频版的戏就更吓人了,就算扣掉梨园之声的抽成和百分之二十所得税,程小楼还能拿7500多万,五首作品的总收入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个亿!

眼看着这么大一笔钱就要进账了,就连程小楼两世为人磨炼出的沉稳心性,此时也不禁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

作为小财迷的潘玉就更不堪了,看到统算表上最后那一大串数字,早已经兴奋的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起来。

旁边的段蓝泉和玉里红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因为有秦牧云这个外人在,恐怕他们早就兴奋的跳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过是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突然间见到这么大一笔财富,要是表现得心如止水不悲不喜那才是真的见鬼了呢。

“小楼你核对一下账目,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在下面签个字,我马上安排财务给你打款。”

看到潘玉几人强忍住兴奋的样子,秦牧云莞尔一笑便对相对而言最淡定的程小楼提醒道。

“账目没问题,麻烦秦哥了。”

程小楼最后核对了一下几个最关键的数字,确认无误后便提笔在签名处刷刷刷几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好的,齐活儿,我马上把表格拿过去让财务总监现在就给你打款,诸位稍坐。”

“麻烦您了。”

跟程小楼四人打了声招呼后,秦牧云拿着他签完字的统算表就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秦牧云前脚刚刚一走,程小楼的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看来梨园之声这棵大树咱们是靠不住了,难道京剧真的要没落了吗?”

潘玉迅速门口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外面才压低声音很不甘心的问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小楼不答应的话,说不定梨园之声会调转枪口来对付咱们。没听过那句话么,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必将为别人所用!”

玉里红眉宇间也很是凝重的说道。

“咋的!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段蓝泉眼神一冷,立刻就杀气腾腾的粗着嗓子厉声发狠道。

“嘘……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到还是怎么的?!”

潘玉无语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小声点之后又接着压低嗓子分析道:“杀人灭口不至于,但是取消各种推荐,下架所有作品还是有可能的。你们想啊,秦牧云他们显然已经认定了京剧在未来几年之内必死无疑,肯定会像他刚才自己说的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往其他文娱板块发展。”

“那万一咱们一不小心,真的捣鼓出了划时代意义的京剧创新,把京剧给救活过来,他们不就白忙活了么?”

潘玉说的这些也正是程小楼如今最担心的事。

如果靠山变成了敌人,那后果可就真的严重了。

《说唱脸谱》和《梨花颂》那几出戏的数字版权都签给了梨园之声,如果到时候双方一旦因为这件事彻底撕破脸,十有八九会被下架。

至于现在享受的全渠道推荐,那就更加想都别想了。

“别说话,有人过来了!”

几分钟后,程小楼耳朵一动,忽然小声制止了几人的继续讨论。

果然。

没过几秒,秦牧云便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妥了,财务总监那边已经在亲自安排打款了。”

秦牧云话音刚落,程小楼的手机就收到了短信提示。

掏出手机一看,正是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短信。

“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办事效率就是高,谢谢您,秦哥!”

程小楼佩服的冲秦牧云竖了竖大拇指,客气的道了声谢才随手点开这条到账短信。

然而。

当他看清楚到账的金额时,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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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狗仗人势的东西

“秦哥,请问贵公司是分成多次打款么?”

程小楼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试探性的抬头看向秦牧云问道。

“应该不会,您的账目很清楚,而且又都是版权费,肯定会一次打给您。”

“怎么,有什么为问题吗?”

秦牧云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显得很是诧异。

“怎么了九儿?”

潘玉和段蓝泉等人也顿时变了脸色,从程小楼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秦牧云进来前,他们还在讨论对方会不会克扣这一次的版权费呢,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分钟就一语成鉴了。

程小楼没有说话,直接把手机递了个过去。

后者接过手机一看,脸色当场就垮了下来。

只见短信上显示的到账金额只有3200多万,连3300万都到,还特么有零有整,显然是经过精心计算得出的结果。

“秦总监,这打款金额差的也太多了吧,统算表上的账目可是一亿零八百多万,怎么到账金额只有3200多万呢,这是只打了三成吧?”

旁边的段蓝泉和玉里红一听只打了三成款项过来,两人的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

出门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当着面欺负人么!

“只打了三成款项?不会吧,我刚才可是清清楚楚交代财务总监马上安排全额打款的!”

“你们别着急,我马上把财务总监喊过来问问。”

秦牧云惊讶的皱了皱眉头,立马就当着程小楼几人的面掏出手机给财务总监打了个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名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敲门走了进来。

“秦总监,这么急着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儿还有个财务部门会要开呢。”

进来的财务总监对秦牧云并没有几分客气,言语间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和高傲。

“王总监,我刚才不是清清楚楚的告诉你,给程小楼程老板的款项必须一次性全部打过去么,为什么你只打了三成过去?!”

他一进来秦牧云就板着脸质问道,显得非常生气。

“秦总监,我手上的公司账户上拢共就不到四千万,更高级别的账户权限在懂事会手上,能打三成过去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动用董事会手上的账户,那得层层审批由董事长和半数以上的懂事签字才行,你好歹也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总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

王姓财务总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我知道动用更高级账户需要走董事会的流程,我明明记得前两天公司才回了两个多亿的款项,钱难道不在你监管的公司账户上?!”

秦牧云冷笑一声,死死盯着王姓财务总监厉声质问道。

“那笔钱自然有该花的地方,这个可不是您这位运营总监该过问的。”

王姓财务总监丝毫不惧对方的质问,哪怕当着程小楼他们几个外人的面也丝毫没给秦牧云好脸色。

“姓王的,今天早上我就跟你说过要给程老板结算版权费,那个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少在这儿给我东拉西扯,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必须马上把程老板剩下的版权费打过去,要不然我就去董事长那儿告你去!”

秦牧云看了一眼大刀金马端坐在沙发上的程小楼,咬了咬牙瞪着王姓财务总监瞬间就发飙了。

“秦牧云,你少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想告就去告呗,呵呵!”

王姓财务总监不屑的冷笑一声,转身就双手插兜头也不回的出了办公室。

从头到尾,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看过程小楼四人一眼。

“妈的,不就是仗着有一个董事给你撑腰么,早晚得收拾了你!”

盯着王姓财务总监离开的背影,秦牧云恨得咬牙切齿,气的胸膛都快炸了。

“小楼,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早上已经把款子都已经落实好了,谁知道姓王的那狗东西临时给我这么一手,让我在各位面前丢了这么大个面子,实在是哎!”

“最近公司在做战略性调整,各方面的人都很敏感,船大难掉头啊!不过小楼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给董事长打电话,让他亲自给姓王的交代一声,到时候甭管他有谁撑腰都不好使!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没提前跟董事会打招呼,毕竟我们公司的版权费都是每个月15号统一打款结算,你看这”

秦牧云脸色涨红,既不好意思又显得有些无奈。

陪着笑解释了一番,又拿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听起来这个电话是打给梨园之声董事长的,不过好像对方正在跟什么重要人物见面,接电话的是秘书。

“还真是不巧,这个”

“无妨,剩下的款项秦总监您方便的时候再安排打过来就行。说起来也是小楼的不是,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贵公司有贵公司的规矩,实在不行我就等到下个月15号跟下一批版权费一起结算好了。”

程小楼忽然起身笑容客气的轻声打断了秦牧云的解释,显得很是理解,并无半点不满之色。

“哎,这次是老哥没处理好,一会儿我就去找那个姓王的好好说道说道,平日里给他三分好脸色就真敢蹬鼻子上脸了!在龙城这个地方,我秦牧云要想收拾谁,还没几个人能有好日子过!”

“老弟,今儿个实在对不住,过两天我亲自摆两桌向您赔罪。剩下的版权费你放心,要不了几天我一定让姓王的那狗东西一分不少打到你账上!”

秦牧云很是愧疚的连着叹了口气,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又是放狠话又是赔罪又是保证的,显得诚意十足。

“秦哥您也不用太跟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计较,毕竟以后的路还很长嘛。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那件事等我考虑清楚了一准儿给您回话。”

程小楼笑的谦和温润,起身跟他客气了两句便带着潘玉和段蓝泉三人告辞离开。

151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社会

从梨园之声总部大楼出来,站在路边打车的时,潘玉阴沉着脸点燃一根烟问道:“你们听出了什么?”

“我是第一次见到秦牧云这个人,他给我的感觉是表面上豪爽大气,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匪气重了一些,最后那番话在我看来,就有很强的威胁成分!”

玉里红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才皱着好看的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说不定扣发版权费这件事就是他在中间搞的鬼,就是想给我们敲一记警钟,让我们知道他在梨园之声的权利有多大。”

段蓝泉也紧接着说道。

“小楼,你怎么看?”

用力吸了一大口香烟,潘玉又转头看向程小楼问道。

“其实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是不是秦牧云在暗中搞鬼扣发版权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我加入他正在组建的京剧文化艺术经纪公司而已。”

说到这里,程小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气势磅礴的办公大楼,总觉得它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梨园之声再也无法成为我们依靠的大树,而且还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他们对于京剧创新的理解,和我们对京剧创新的想法完全是背道而驰,接下来的事只能靠自己了。或许,阻力将会成倍增加!”

“至于版权费,早几天跟晚几天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咱们也不等着米下锅。不打过来肯定也不可能,毕竟还有法律摆在那儿,只不过照我估计,秦牧云他们极有可能会用拖字诀一直吊着咱们。”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抹不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睿智,对于版权费其实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让他感觉压力倍增的是梨园之声的战略调整。

而且,在他看来最致命的还不是秦牧云他们的态度。

而是整个行业的风向!

秦牧云所在的梨园之声作为梨园行线上平台的龙头,连他们都根本不看好京剧艺术本身的创新和发展,只想着趁着这门艺术的余热再捞一笔,然后踩着它的尸体迅速转型。

由此可见,其他年青一代的京剧人是个怎么样的心态了。

程小楼相信梨园之声这么大一家公司,既然会做出这样的战略性调整,肯定不可能是董事会的人脑子一热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调查搜集了很多数据,做了非常多的研究,最终才制定出的战略转移。

难道京剧就真的没救了么?!

“咱们自己干就自己干,我就不信没了他王屠户,老子就只能吃带毛的猪!”

“老六说的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支持你!”

“梨园之声虽说是线上平台的带头大哥,但他们也只能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千千万万的年轻京剧人!”

潘玉、段蓝泉和玉里红都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程小楼对京剧发展和创新,看的有多重。

如今梨园之声突然以这种态度对待,潘玉他们真怕他会承受不住这份沉重的压力而突然间垮掉。

“放心,我是不会放弃的!没有梨园之声的支持,咱们照样行!况且,现在比起刚来龙城那会儿已经好太多了,走走走,别在路边傻站着了,不是说好去买车的吗,六哥你带路。”

程小楼感激欣慰的拍了拍潘玉和段蓝泉的肩膀,迅速调整好心态冲他们晃了晃手机,俊秀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笑容。

“哈哈,我要买一辆霸气越野车。”

“你干脆买辆坦克得了,我就随随便便买辆轿车行了。”

“要不,我买辆跑车?嘻嘻,香车美人,以后姐姐跟你们一起出门,你们是不是感觉贼有面子。”

事情说开以后,几人又恢复了嘻嘻哈哈哈打打闹闹的样子,男俊女靓的四人组合,看的路人频频侧目。

别看他们在路上咋呼的厉害,到了4s店以后,不管是嚷嚷着要买霸气越野的潘玉,还是要买跑车的玉里红,都只是把目标锁定在了50万以内的车上。

最终三人一人一辆车买下来,总共也就只花了10多万。

倒是程小楼自己,被潘玉、段蓝泉和玉里红一致放硬逼着选了一辆140多万的进口豪华车。

用潘玉的话说,他现在好歹也是当红的一线名角儿,开着二三十万的车出去掉身份。

就算自己不介意,其他人难道也不介意么。

在这个狗眼看人低,腐眼看人基的社会,开一辆好车出门,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实在拗不过他们,最终程小楼也只能肉疼的给自己买了辆那么贵的豪车。

付款办好一切手续,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一人开了辆新车直接杀向了龙城王府井,开始了吃喝玩乐的奢靡生活。

一通连吃带买下来,等晚上回到家里一看账单,四人累计消费19万8千多,连二十万块钱都没花够。

其中最大的一笔消费,就是潘玉帮程小楼选的两身衣服,总共花了1万多。

剩下的6万8,才是几人吃吃喝喝,和玉里红三人的购物消费。

“这几个家伙”

程小楼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忽然感觉鼻尖有些发酸。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等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之后,他才拿起手机分别给潘玉、段蓝泉和玉里红的账户上转了100万过去,让他们留着应急。

仔细想了想,他又在四人的小群里问他们睡了没,没睡的话就去客厅里再聊会儿。

要是真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要不然临时应付起来必然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看到他的转账信息和群消息,三个习惯了晚睡的夜猫子都第一时间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种晚上十一二点开小会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了,作为四人中唯一一位小姐姐,玉里红很自觉的将花生瓜子饮料什么的都摆了出来。

与其说是开小会,还不如说是聊天谈心,彼此之间交流心得和体会。

152 何去何从

“不好意思,实在有些睡不着”

程小楼穿着睡衣从房间里出来,抱歉的朝几人笑了笑。

“说什么傻话呢,麻利的,赶紧坐下来开聊吧。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睡不着啊,你看看这俩货,一个比一个精神。”

玉里红随手就丢了个抱枕过来,窝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抿了一口刚刚冲泡的咖啡。

在程小楼习惯坐的那个位子面前,一杯香喷喷的浓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咱们今年是不是有些流年不顺啊,这才来龙城多久,感觉屁事儿总是一桩接着一桩,才摆平了一个杨威,又来了梨园之声这个真正的庞然大物。”

潘玉喝了口饮料,手上夹着半截香烟郁闷的抱怨道。

“切,你也不看看小楼现在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真以为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啊。要是换个人爬到一线名角儿的地位,指不定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段蓝泉嗑着瓜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显然不太赞同潘玉的话。

至于程小楼刚才给他们转过去的那一百万,谁都没有当面提起,那份感情和信任,只适合放在心底牢牢记住。

“六哥,把你的烟递给我一根。”

程小楼拉了把舒适的单人沙发坐下,指了指潘玉面前的烟盒说道。

“嗯?!”

“九儿,烟酒可是要坏嗓子的,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唱戏了,你不一样,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潘玉脸色一变,猛地坐直身体严厉的说道。

“放心吧,我是那种碰到点儿小事就破罐子破摔的人么,没事儿,就是突然想抽一根。”

“只抽一根!”

程小楼见段蓝泉和玉里红也瞬间变了脸色,赶忙又解释了两句。

前世他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也抽烟喝酒,好在很快就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也就没再碰这两样东西了。

虽说抽烟喝酒确实容易坏嗓子,但偶尔抽一根其实也无伤大雅,最怕成了习惯有瘾。

“真的就一根?”

“就一根!”

“小楼心里烦,让他抽一根也没事。”

点燃一根烟,陌生而又熟悉的辛辣让程小楼脑子变得越发清醒了。

“先理一理眼下的现状。第一,我机缘巧合的成角儿了,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和支持者;第二,有了李君和吴庸这样的圈内朋友,哦,对了,还有柳凤英柳老板的赏识;第三,目前手头上有3000万资金;第四,通过了皇家京剧大学特招考试。目前,我能拿得出手的就这四样资本。”

“然而对我们想做的事情而言,这些身份地位、关系网、资源、资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不加入秦牧云筹建的京剧文化艺术经纪公司,梨园之声下架我的作品,停掉所有宣传推广,我们将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皱着眉头说完这番话,程小楼夹在手上的香烟已经燃了四分之一。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今天上午秦牧云话里话外的意思,和扣发版权费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如果程小楼一旦明确表态拒绝加入,他估计停掉所有宣传和下架作品都是轻的。

如果确定程小楼会真的挡路,全面封杀他都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梨园之声停掉所有宣传和下架作品,我觉得最大的影响是会带动连锁反应,到时候说不定又有很多像杨威那样的黑子跳出来各种找事,还有就是咱们将会断了收入来源!”

玉里红端起手里的咖啡抿了一口,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

“到时候也不知道烟云京梦的李君,还会不会继续跟小楼合作。”

“如果咱们启动第一步开公司的计划,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从租赁办公室、采购设备、组建班底、招揽有潜力的新人,前期宣传等等都很烧钱。真正最烧钱的还是研发虚拟造景技术在京剧的应用和更深层次的结合,这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贸然启动虚拟造景技术的研发就是找死!”

段蓝泉和潘玉也紧接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从程小楼制定的计划角度来说,断了资金链将是最致命的重击。

“那能不能缓一缓再启动开公司的计划,或者先不急着上马虚拟造景这个项目。”

玉里红忍不住又提议道。

“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第一步计划不仅不能延迟,还要尽快动起来。至于虚拟造景这个项目,倒是可以考虑往后缓一缓。”

程小楼抖了抖烟灰,浅浅吸了口香烟脸色凝重的说道。

要是没有梨园之声这棵大树可以依靠,他自己的归属都是个问题,手底下没有班底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就算梨园之声不赶尽杀绝封杀他,成立一家京剧文化艺术公司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事,光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很难成气候的。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觉得最要紧的是提前开两个口子。一个是资金来源,另一个宣传推广渠道。”

顿了顿,程小楼喝了一口玉里红泡的浓茶又继续分析道。

“红姐,你这是把一罐茶叶都放进去了么,这也太苦了。”浓茶入口,程小楼一张俊脸瞬间就苦成了一团吐槽道。

“嘿嘿,这不是特意想给程老板您提提神嘛。”

玉里红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瞬间就让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段蓝泉则是一句话不说的起身拿起他的杯子,体贴的将第一遍的茶水倒掉后重新加了开水。

“梨园之声再牛逼也只是线上平台,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咱们就去戏园子登台唱戏,虽然辛苦一些,但不管是戏迷的粘性和收入也都很高。”

将茶杯轻轻放在程小楼面前,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的段蓝泉认真提议道。

去戏园子登台唱戏?!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就算没有梨园之声这档子事,程小楼也终究是要回归戏台的。

京剧这门古老的艺术,现场的魅力比视频要强出十倍不止。

同时也只有在戏园子里,才能真正的融入到戏迷当中去。

153 刀马旦雪梨枪

这一晚,程小楼和段蓝泉他们聊了很多,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各自回房间睡觉。

经过讨论分析,四人的意见最终达成了一直,并且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和眼下最切实有效的可行性办法。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三天之内将潘玉联系好的那档电视台访谈节目定下来,然后跟李君的烟云京梦把《白蛇传》合同签了,紧接着就是后天的柳凤英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

之所以把眼下最紧要的三件事确定下来,是因为他们都做出了跟梨园之声分道扬镳后,作品被下架,所有推广宣传被暂停,甚至被全面封杀的准备。

程小楼要尽量在那之前,将目前手上能抓住的一切资源都落到实处,能签合同的都尽量把合同签了,不能签合同的也要尽量落到实处。

第二天一大早,程小楼按照惯例六点起床练功,两个小时的晨功结束后,在吃早点的时候他又有些不放心的跟潘玉叮嘱道:“另外那几家电台和电视台六哥你也在这两天接洽一下,虽然眼前没时间上,但可以先谈下来,把时间延到后面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趁着别人暂时还不知道咱们跟梨园之声有嫌隙,一定把合同签死,特别是关于违约赔偿这一块。”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几天我把其他事情都放一放,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做这几件事!”

潘玉用力点点头,他也知道这几件事的严重性。

现在就是抢资源和抢时间的时候,趁着跟梨园之声彻底撕破脸以前,自己手里攒的资源和渠道越多,接下来的日子才能过的越轻松。

只要把合同签下来,到时候就算对方知道程小楼跟梨园之声闹掰了想要违约,那也能得一笔不菲的违约金。

“小楼,我和红姐需要做些什么?”

段蓝泉放下碗擦了擦嘴角问道。

“暂时还不用,你只管好好练本事,以后有很多戏需要你唱。至于红姐,也只需要按照目前的节奏好好当老师教小朋友唱戏,多积攒一些教学经验,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多了解一些这类培训学校的运营模式和运作体系。”

程小楼认真的看着他和玉里红说道。

“好!”

“知道了。”

两人答应一声,心思都有些沉重,都不禁暗暗在心里发狠,一定要尽快将自己正在从事的事情做好,提升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俩除了跟着帮忙出出主意,暂时什么都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堆在程小楼和潘玉身上。

这让段蓝泉和玉里红其实心里很难受。

“对了,六哥,我给你账户里再转500万,咱们自己的公司也要尽快筹备起来,要不然很多事都不方便做。大家手头上有相关资源的,也都尽量往怎们自己公司里拉,不管是有经验的伶人,还是司鼓操琴的乐师,化妆造型师,配乐录音方面的人才等等,只要用得上的都要。”

“当然,咱们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人品和专业技能同样重要。”

想了想,程小楼又掏出手机往潘玉账户里又转了500万过去,再次跟众人提了一句。

简单的吃完早餐,四人便开始了分头行动。

程小楼今天的第一站,照例还是烟云京梦公司,《白蛇传》改戏的事情或许一时半会儿急不来,但合同必须得先签订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名气这几天突然暴涨,几天时间就一跃成了一线名角儿,所以李君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件事。

要是放在这之前,程小楼其实也不着急,但经过昨天那件事,合同就必须签订下来了。

孔立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因为没签合同,最终错失了一出能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好戏。

程小楼亲自到公司来商谈合同事宜,这让李君惊喜不已的同时又忍不住暗自诧异疑惑。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当做程小楼非常看重这出戏,想早点定下来后踏踏实实改戏排戏。

由于程小楼现在已然成了五首作品下载量同时超过一千万的一线名角儿,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在戏迷和整个行业里的影响力都非常强大,所以李君也非常光棍的主动给了两成红利,外加500万酬劳。

这跟以前谈定的700万酬劳加一成半的红利相比,无疑要丰厚不少。

合同签订之后,李君不知道是出于向程小楼示好,还是怕他单方面反悔,当场就让财务将那500万酬劳打了过来,这是程小楼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签了合同又收了钱,程小楼也乐得跟李君他们维护一下关系,当天中午便在聚贤楼做东请剧作家吴庸、李君和烟云京梦的两位总监林晓生跟米雪儿吃了顿饭。

下午两点以前,程小楼又开车准时赶到了龙城五棵松万人大戏院。

今天下午是柳凤英十周年纪念演出最后一次排演,所以就连每一位助场嘉宾也都被请到了现场走台和试戏。

到了五棵松万人大戏院后,程小楼按照指引把车停下便拿出手机,给潘玉发给他的柳凤英经纪人花爷打了个电话。

一名看不出年纪,非常有个人特色的短发成熟女人,正跟几位早早就到了戏院的梨园名角儿热络的聊天时,忽然看到有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了进来,而且还是那种看十遍都不一定记得住的大路货号码,便随手挂断了继续招呼其他人。

“挂了?难道在忙?!”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程小楼有些郁闷的又重播了过去。

“现在的骚扰电话都这么猖獗了么,花爷你不用管它,直接拉黑省事。”

一名二十七八岁,在梨园界同样很有名气的女老生,熟络的搂着花爷胳膊随口笑着说道。

“菲菲你这个随便拉黑人家电话的习惯可不好,万一真是找花爷有正事的呢,话说咱们的少掌门,这次果真邀请了那位唱作才华都堪称妖孽的程老板么,我都快望眼欲穿了。”

有着‘雪梨枪’之称的刀马旦雪梨,英姿飒爽的白了搂着花爷的一线女老生菲菲一眼说道。

154 名角云集

“你好,是程老板?抱歉,刚刚在忙,稍等,我马上出来接你!”

花姐挂断电话,雪梨和菲菲几人全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表情各异的看着她。

“少掌门真请了程小楼程老板?”

雪梨眼睛发亮的盯着花姐问道,眉宇间尽是喜色。

自从几天前看了他那出《思凡》后,这位在华国梨园界名声颇响的刀马旦就不可自拔的迷上了程小楼。

“听说他才刚满十八岁呢,青衣、老生、铜锤花脸三门抱,真的好厉害!”

“我还听说那几出戏可都是他自己创作的,真正的唱作双绝啊,不行,一会儿就算牺牲色相也一定要跟程老板邀一出戏。”

“就你这也算牺牲色相,得了吧,你都26了,人家才十八哎,我看你是想老牛吃嫩草还差不多啊。”

“要死啊你!”

听到程小楼已经到了门口,这几位在梨园界响当当的年轻一线名角儿都叽叽喳喳的兴奋起来,一个比一个花痴。

这副模样要是被那些迷恋她们的戏迷们看到,指不定眼珠子都要惊的掉下来。

“我可跟你们说,一会儿人家来了可不许这副恨不得生扑的模样,要不然把人家小正太吓跑了,看我不扒了你们这几个小浪蹄子的皮!”

花爷霸气侧漏的笑着警告了几女一声,然后便拿着手机快步朝戏院正门走了出去。

她虽然名义上是柳凤英的经纪人,实际上却是梨园界有名的大姐头,为人处世颇有手段,而且据说关系非常硬,不管是梨园行还是娱乐圈,手眼都能直接通天。

要不是有花爷一直为柳凤英保驾护航,后者要想成为第一青衣,恐怕要难的多。

所以不管是菲菲和雪梨这样的一线年轻名角儿,还是圈子里的一些权势人物,都要给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花爷几分面子。

程小楼一袭中规中矩的青色长衫,鸭舌帽压的很低,在五棵松万人大戏院正门口约莫等了五六分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梨园界金牌经纪人花爷。

花爷的年龄一直是个谜,看起来既像二十七八,又像三十五六,身材高挑,留着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短的一头短发,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路带风。

隔着老远就能吸引一大票人的目光。

“您是程小楼程老板?”

花爷隔着十几米远就看到了长衫而立的程小楼,径直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问道。

“您好花爷,我是程小楼。”

程小楼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嘴角含着谦逊的浅笑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穿着高跟鞋的花爷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出一头,棱角分明的俏脸上画着精致淡妆,让程小楼下意识生出一种‘大哥的女人’之感。

“您本人比我想象中要成熟稳重不少,凤英知道你来了肯定会很开心,她现在可是您的铁杆戏迷哦。走吧,后台有一大票人等着见您这位梨园新贵呢。”

花爷的眼神极具侵略性,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展颜一笑,径直带着他朝戏院后台走去。

“来了来了!”

“个子很高啊,看起来气质很好呢。”

“听说他在唱那出《思凡》的时候剃了光头,好想看看摘了帽子的他长什么样呢。”

“都不要犯花痴啊,可别让人家看轻了咱们。”

由于后台分了男女休息室,雪梨她们所在的房间清一色全是女人,而且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大美女。

程小楼跟在花爷身后一进来,顿时就嗅到了一股好闻的香水味,瞬间有种坠入了花丛的感觉。

“诸位老板,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刚刚一直在心心念念的程小楼,程老板。”

带着程小楼进了休息室,花爷便拍了拍手将房间里的七八个雌角儿全都招呼过来笑着介绍道。

“花爷,您可不能瞎说啊,心心念念的是雪梨,我们可没有。”

“就是就是,还有菲菲,她刚刚还说好紧张,心跳都加速了呢。”

“要死啊,刚刚还说要矜持呢,你们好歹也是成了角儿的老板,别让人家程老板看笑话。”

花爷一句话就让众女面若桃花的笑作了一团,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都没人想跟程老板认识认识么,没有算了。”

“程老板,旁边的休息室还有几位老生和花脸青年名家,他们对您也是仰慕已久呢,我现在就带您过去跟他们认识认识。”

花爷见众女都一边嬉笑打趣,暗中拿眸子直打量程小楼,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正式打招呼,当下就祭出了大招,拉着他就要转身离开。

“别别别,那群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先别管他们。”

“可不是嘛,像程老板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儿,可不能让那几个家伙看见。”

“程老板,您的那出《思凡》我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您这出戏不光写的好,唱的才是真的好呢。您好,我叫雪梨,戏迷们都喜欢叫我雪梨枪,专工刀马旦。”

众女又笑闹了几句,最后还是英姿飒爽的雪梨第一个站出来跟程小楼打招呼。

“您好,雪老板,您的大名小楼早已如雷贯耳。”

程小楼眉峰一挑,赶忙恭恭敬敬的躬身回礼,不敢有丝毫轻视。

雪梨枪的名头,他早在绵山城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说她是如今梨园行刀马旦的领军名角儿都不为过。

她可是玉里红的偶像。

“程老板,您那出《锁五龙》骂的真是精彩,像杨威那样的跳梁小丑骂他都是轻的!我是郑菲菲,专工花旦,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您同台唱戏。”

紧随雪梨之后,一双眸子像是会说话般的花旦郑菲菲也上前一步,用糯糯的声音跟程小楼打招呼道。

花旦郑菲菲?

程小楼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过了两秒便猛然间想起眼前这位就是被戏迷们称为“糯米菲”的名角儿菲老板。

“您好菲老板,您的《孔雀台》和《月宫》小楼百听不厌,能跟您同台是小楼的荣幸。”

记起眼前这位长相和声音都甜的能腻死人的角儿,正是戏迷无数的花旦郑菲菲时,程小楼眉峰不受控制的又是一挑,赶忙把自身姿态放的极低的躬身回礼道。

“先是刀马旦雪梨,紧接着是花旦郑菲菲,另外几位该不会都是华国梨园界的一线名角儿吧?!”

想到这里,程小楼感觉自己心跳都不禁加速了起来。

如果真如他心中猜测那般,那柳凤英明天的十周年纪念演出现场将会火爆到什么程度?!

五棵松虽然能容纳8万人,恐怕明天都会被挤爆吧。

155 程老板说花脸

还真如程小楼猜测的那般,除了刀马旦雪梨和花旦郑菲菲之外,另外几女都是梨园界的一线大角儿。

虽说名气和地位及不上第一青衣柳凤英,但个个都是粉丝过千万的角儿。

不过面对程小楼这位梨园新人,几女都表现的非常热情。

打过招呼交谈一圈下来,每个人都跟他互留了联系方式。

刀马旦雪梨和花旦郑菲菲,甚至还当众跟他邀戏。

对此,程小楼全都态度谦逊的一一答应下来,但是却把时间往后推了推,没有定下准确的日期。

只说以后有了新的创作,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们。

跟几名雌角儿打过招呼互相认识之后,花爷又把程小楼带到旁边的男角儿休息室,将他介绍给了这边同样受到柳凤英邀请的几名一线男角儿。

这些男角儿年龄都不大,最大的一位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专工生角和净角儿。

彼此认识了之后,一名同样专工铜锤花脸,看过他那出《锁五龙》之后顿时惊为天人的净角,当下便谦虚的请教道:“程老板,您觉得花脸表演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听到有人谈到京剧艺术的专业知识,另外几位不是花脸的角儿也竖起耳朵朝程小楼看了过来。

艺术都是相通的,他们也想听一听程小楼这位生旦净三门抱的梨园新贵,对净角这个行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理解。

“花脸最大的特点”

“在小楼看来,花脸演员是通过表演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其“做功”也不可小视。花脸行当的表演有着非常丰富的程式,比如一举手、一投足都中规中矩。骑马有骑马的程式、坐轿有坐轿的情形、站有站的姿势、走有走的特点,就连表现喜、怒、悲、忧、惊等情感也都有形象完整的程式套路。这一切,都是为了表现人物,无不给观众以美感的享受。”

程小楼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严谨的回答道。

提问的那位角儿认真咀嚼了一会儿程小楼这番话,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禁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不少。

顿了顿,他又双眼放光的接着请教道:“那作为专业的花脸演员,如何才能给观众以潇洒和细腻的美感呢?”

如何给观众以潇洒和细腻之美感,这是每一位净角的精研科目之一,每一位专工花脸的伶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体会和认知。

“您这是一个非常专业同时又极有深度的问题,一两句话其实很难阐述清楚。”

程小楼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个问题既专业又有深度,认真剖析起来估计没有一两个小时都说不完。

“那您就归纳性的谈一谈看法吧,程老板您千万不要见怪,我是真心求教,绝非刻意为难。”

那位角儿生怕程小楼有所误会,又赶紧抱拳躬身解释了一句。

“这个那好吧,小楼只是后学末进,如果不对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斧正。”

见对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为,程小楼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始了侃侃而谈。

作为一名花脸演员如何在戏台上给戏迷潇洒和细腻的美感,在小楼看来首先要牢牢把握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和人物情绪的准确性。

比如在唱《八庙台》中的薛七郎时,就要将薛七郎有国不能报,有家不能归的辛酸、凄楚、悲凉之内心世界反复琢磨体验,使其体现的淋漓尽致。

二是要以丰富的面部表情来展现人物心灵内涵。其中包括眼神的瞧、看、视、瞄等。花脸脸谱眼窝都是黑色,这就给花脸演员增加了难度,要想演好每一个角色,就要把眼睛练得非常之“亮”,由心传眼,由眼传神,神形兼备。花脸的面部表情幅度要大,只一个“笑”,就要分出狂笑、冷笑、嘻笑、怒笑、苦笑、奸笑、大笑等等不同。

三是要充分利用肢体艺术来体现人物性格特点。这就包括膀如弓、腰如松、胸要腆、腕要扣以及腿要重起轻落等等,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为了让自己将的这些更有说服力,同时也更加直观有参考价值及代入感,程小楼想了想便又拿了一出这个世界他最为熟悉的净角戏《火烧金楼》来举例。

程小楼说的投入,围在他身边几位一线名角儿听的更是投入,丝毫没注意到隔壁休息室的刀马旦雪梨等人,也簇拥着一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走了进来。

只听程小楼以《火烧金楼》这出戏接着分析道:

《火烧金楼》中的钱正见旦角开打,主要展示大靠功、手里把子功以及大靠肘膀子和大靠翻高。文戏和武戏都要有节奏感,而武戏在把握节奏的同时突出爆发力,开打时最能体现出来。

首先第一套“勾刀”,打个程式路子很容易,但要求打出意思打出感觉就要潜心修行,这套“勾刀”的前半套一定要四平八稳,一招一式让观众看清楚,从而为后面的加速和最后的大刀剁头亮相做铺垫。

如果上来就如风似雨拼命地打,很容易筋疲力尽,气力小的没准半出戏没到就会体力不支,只有前面沉住气,到半套刚过(“一个鼻子,两个鼻子”时)锣鼓长调门,这时与锣鼓同时提速,气氛完全烘托上来,就在这时这套把子也接近尾声,然后,旦角和花脸同时两个向外转身之后,花脸起大刀花(同时旦角配合蹦子背刀低头)外加“四击头”剁头亮相。

在花脸起大刀花转身的同时眼睛余光要提前瞄好旦角低头的位置,以便剁头时达到稳、准、狠的最佳效果。接下来的“小快抢”打法节奏大致与上者相同,重要的是把握好收尾节奏,在扎完“老虎枪”后突然停住一秒,锣鼓同时停止,一秒后锣鼓配合演员起“撕边”,旦角抽枪“上搭下挑”扎花脸大靠“倒射虎”亮相,这样这个“倒射虎“才不白走,既突出了提神效果,又展示了醒脾效果。

节奏把握好了,戏的味道也就出来了。

156 北方有佳人

说到这里,程小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在这之后就是末一套“九刀半”,这套把子不是很难,其重点同样押在末尾的大靠“硬抢背”和最后的“跺泥”亮相技巧上。大靠“硬抢背”与短打不同处就在于身披大靠、头戴盔头及厚底等,这个技巧也是武花脸必备技巧之一,要领就在空中展开之时“变靠”屏住呼吸用后背落地,完成其中的这一系列动作首先就是要有高度,如果没有高度那看上去会摔得很狼狈,虽说是摔,但要摔得干净漂亮,靠旗髯口丝毫不乱。

再紧接“飞脚跺泥”亮相,“跺泥”要有单腿钉在台板上的感觉。

之后在高台上下高,要在两米五以上的高台上翻下,翻下时还要保持其优美性和完整性。可想“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的真实性。

前面大靠完后,最后“火烧”一场是这出戏的结尾,也是戏的高潮。这场主要展示武花脸演员的翻、扑跌摔打技巧,通过合理的运用这些技巧来夸张余洪被烧后的悲惨景象,淋漓尽致地刻画这一人物被火烧后的种种表现,头一句“倒板”后出场就是一排跟头,其不仅为了展示技巧,更是据此展现余洪在火烧中垂死挣扎的情景。

然而又通过“倒射虎变磕”、“拧身硬抢背”等一系列翻摔技巧来展现他发现自己的发髻、胡须乃至武器、坐骑被烧后惨不忍睹的心理状态。

展示技巧的同时要注意舞台节奏和人物内心的变化,比如念到“这头上发”时反应要强烈,古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时可以运用京剧程式技巧“拧身七百二十度硬抢背”来夸张这一强烈反应,技巧难度越大越不能急,太急不但效果出不来反而让人觉得忙乱无序。在这个技巧起范的同时也起到一个领神的作用,来引领观众的情绪随你的动作起伏,如此才能达到最佳艺术效果。

程小楼滔滔不绝的讲了将近十分钟,才以那出很有代表性的《火烧金楼》为例,尽可能全面细致的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

结合《火烧金楼》分析完后,程小楼最后总结道:“生旦净丑中的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行当,在京剧艺术表演领域的构成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作为一名净角演员,小楼以为对各个层面戏迷的审美和习惯都要有准确的考量定位。

“同时,对提高他们的欣赏水平也要有清醒的认识,随着时代变迁以及戏迷审美情趣的悄然变化,花脸行当必须心有紧迫感、使命感,必须努力探索,不断求新求变,努力学习和挖掘更多的优秀剧目,用高度的艺术和技巧的统一,涌现出高水平、高质量的剧目,来赢得戏迷审美欣赏的满足。”

说到最后,程小楼自然而然将自己的私货携带了进来。

说一千道一万,时代不同,戏迷也不同。

在那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戏迷的思想很简单,文化水平低下,会写自己名字的都屈指可数。

那个时代,和今天不是本科毕业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上过学的年代相比,戏迷的构成成分其实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待当代的戏迷,再沿用以前的老一套思维,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这不光是体现在花脸这个行当,在生、旦、丑这三个行当中同样如此。

“好!说的太好了!程老板不愧被誉为京剧创新先驱者,光是刚刚那一席话就让凤英如闻暮鼓晨钟,令小女子振聋发聩。”

当众人还沉浸在程小楼刚才这番有理有据,专业性十足,同时又包含了他对京剧创新的理解和看法的剖析时,一道如黄鹂鸣翠般的悦耳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顿时就将众人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程小楼条件反射般蓦然回首,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名倾国倾城的女子。

只一眼,他脑海中便下意识想起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诗句来。

除了这一诗句,程小楼再也想不出其他词句来形容她的美和气质。

仿佛,这句诗就是为眼前人儿量身创作的一般。

“柳老板。”

“少掌门,您来了。”

“多日不见,柳老板您还是这么漂亮啊。”

身后众人的言语,顿时让程小楼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何,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眸子,心跳也不可抑制的快了许多。

这一刻,他自然也猜出了被一干一线名角儿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间的人儿,正是有着第一青衣之名的柳凤英柳老板。

也正是眼前这位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丽人,几日前看似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将他从缠身的泥潭中拽了出来,让他一夜之间在梨园之声上几首作品的下载量都超过了千万。

毫不夸张的说,程小楼能在短短几日之内成为华国首屈一指的梨园新贵,五首作品下载量已然超过1500万的一线名角儿,柳凤英居功至伟。

在众目睽睽之下,程小楼两世为人磨练出的心性都不禁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柳老板。”

真神当面,他只能强自抑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努力勾出一个自以为最为谦逊有礼的笑容躬身问好。

“程老板。”

柳凤英一双美目始终停留在眼前少年的脸上,浅笑着轻轻回了一礼。

“多谢。”

程小楼又是一礼。

“不用客气。”

柳凤英再次回了一礼。

“能与您同台,小楼倍感荣幸。”程小楼再次躬身。

“您太过自谦了。”柳凤英美目含笑的又回了一礼。

现场这十来位角儿一时间都感觉脑子有些发懵,不是在讨论花脸如何才能给观众以潇洒和细腻的美感吗,怎么柳凤英一出现,画风突然间就变了呢。

众人甚至还有种奇怪而又荒谬的感觉,程小楼和柳凤英刚才你躬身我点头的行礼,好似在成亲拜堂一般。

157 时间并非原罪

彩排开始。

所有人都在现场导演的安排下来开始忙碌起来。

也是到了正式彩排的时候,程小楼才知道,他是最后一个被邀请过来助场的人。

换句话说,邀请他是柳凤英临时做出的决定。

因为明天的十周年纪念演出,总共约为2小时30分钟。

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原本只计划了三出戏。

第一出名为《青丝扣》,第二出名为《飞雪》。

这两出戏都是非常典型的青衣戏,也是柳凤英人气最高的成名作之一。

《青丝扣》和《飞雪》这两出戏的时间,跟程小楼唱过的那出《思凡》差不多,同样在半个小时左右。

两出戏加起来,差不多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

时间这个问题,不仅是程小楼前世中国京剧面临的一个问题,同时也是这个世界华国所面临的问题。

一首流行歌曲通常也就三四分钟,再长一点儿顶多也就在五分钟左右。

超过六分钟的歌曲,几乎没有。

而京剧则是不同,一出全本戏随随便便就是一两个小时。

最短最短的,非常特殊的全本戏,比如说程小楼唱过的独角戏《思凡》,那也有半个小时。

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拿着手机,或者坐在戏园子里看一两小时的戏。在这个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恐怕没几个年轻人有那功夫,或者有那心思。

就算是折子戏,完整的一折通常也是十多分钟。

像流行歌曲那样三四分钟的折子戏,基本上不存在。

就算有,也是掐头去尾硬生生剪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只有真正的老戏迷,听过很多次这出戏的全本,才能够听得懂。

要不然,那也只是瞧个热闹。

还有就是京剧在扮相和造型上非常繁复,光是勾画脸谱最少都得十多分钟,加上盘头、贴片子、换衣服等等,没有半个小时根本别想做出一个完整的扮相来。

换言之,如果将京剧浓缩成迷你版的三四分钟,且不说做不做的出来。

为了唱一出三四分钟的戏,就得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化妆穿衣服。表演结束后,又得再花十几分钟的时间,卸妆脱衣服,然后再化妆穿衣服演下一场。

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先消失的就得是戏院。

因为每一出戏都需要不同的造型和扮相,甚至需要勾画不同的脸谱,仅仅只是为了给戏迷们唱三分钟的戏,就需要45分钟的时间来做扮相和卸妆,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且,每一出戏中间间隔那么长的时间,就算唱戏的愿意,听戏的也不愿意。

总不能一家寻常的戏院同时养着,搞一场晚会需要用到的那么多人吧,那戏院老板也扛不住。

京剧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捧角儿。

每一个戏院都有自己的台柱子压台,很多戏迷去那家戏院,基本上也都是冲着角儿去的。

这种伶人和戏迷之间特殊的相处形式,也注定了京剧不可能像流行歌曲那般,将时间压缩到三四分钟。

压缩时间这种方式,程小楼曾经也仔细研究过,最终得出的结果就是不可能,不现实!

表演时间上的特殊,确实是京剧这门艺术的硬伤。

这种形式注定它不可能成为当下流行歌曲那样带有快餐性质的艺术,和大街小巷让人耳熟能详的传播能力。

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单单从时间上来论,一场折子戏的时间,跟一个小品或者一个相声差不多。

为什么小品和相声可以焕发第二春,而京剧就不行呢?

全本戏的时间,则是跟一场电影的时间相去不远。

既然电影可以发展的越来越火爆,那为什么京剧就不行呢?

从表演时间上而言,京剧跟小品、相声、电影,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电视剧就更不用说了,一部电视剧少则二三十集,多则一百多集,有些动画片甚至拍到了上千集,追的人还是有那么多。

所以时间,并不是京剧逐渐走向衰败的症结所在。

在程小楼看来,京剧之所以越来越没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京剧艺术本身,跟不上时代和潮流,不再符合年轻人的审美和追求。

同样是将近两个小时,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愿意买票去电影院排队看电影,而不愿意买票进戏园子,这才是问题。

甚至有老一辈的京剧人呼吁,让京剧回到一桌两椅的时代,只有那样的京剧才是正宗京剧,现在这样的表演形式,都已经是糟蹋老祖宗留下的文化瑰宝了。

宁肯让京剧高傲的发霉、腐烂、死亡,也不愿它变成阿谀、奉承、讨好的妖艳贱货。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程小楼最想做的事,就是将一口浓痰吐在对方脸上。

无论他是谁!

无论是谁!!!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就是典型的自私自利,不负责任。为了假装自己有多么多么的清高,就宁愿京剧高傲的死亡。

什么玩意儿,京剧是你家养的狗啊,你让它去叼一块骨头它就得去叼一块骨头。

这样的人,也有资格说自己喜欢京剧,说自己是在为京剧着想,是在为京剧好。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事,就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

朋友也好,亲戚也好,父母也好,子女也好!

没错,就连父母同样如此,他们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你做这做那,让你学这学那,认真剖析其本质,就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某种私欲。

没错,就是私欲!

现在梨园界的很多人,都是以京剧传承人自居,甚至在内心深处,是以京剧的父母自居。

他们,往往在很多时候就是打着为了京剧好的幌子,在满足自己各种各样的私欲。

如果说每天出去义演,公演,不图名利的坚持一辈子,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这样做,或许很多人立马就会反驳,那我们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么。

人都特要饿死了,还怎么传承京剧?!

为了不喝西北风,为了活下去

这难道不是私欲?!

158 《百鸟朝凤》

柳凤英为明天十周年纪念演出准备的第三出戏,名为《百鸟朝凤》。

除了程小楼之外的其他助场名角儿,都是来她那出《百鸟朝凤》跨刀配戏的。

为了这出戏,诸如刀马旦雪梨和花旦菲菲等人,从两三个月前就开始排演了。

《百鸟朝凤》是一出全本大戏,整出戏唱下来最少也一个半小时。

作为本次十周年纪念演出的绝对主角,柳凤英自然是被白鸟朝拜的那只凤凰。

程小楼在排演现场亲自见识到了柳凤英那出《青丝扣》和《飞雪》后,这才真正见识到了天下第一青衣的风采。

就青衣戏而言,柳凤英就是天生的伶人,她在台上的一颦一笑,一腔一调,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如果说程小楼扮上之后,在戏台上唱青衣戏是风华绝代。

那么,柳凤英就是绝代风华。

同为青衣,两人各有特色,不相伯仲。

然而,在他亲眼见识到柳凤英那出《百鸟朝凤》后,饶是对自己极为自信的程小楼,也是心悦诚服的甘拜下风。

就连跨刀配戏的百鸟,都是由华国一线名角儿来扮演,光是这一点,放眼整个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做到。

第三出《百鸟朝凤》排演结束后,柳凤英换了衣服带着花爷亲自找到程小楼,跟他聊了会儿对这出戏的感受和看法后,才单刀直入的邀请道:“程老板,我希望您到时候可以在台上唱一出戏,为我赢得一些喘息和换装的时间。”

“就在我的第二出戏《飞雪》之后。”

“当然可以,能跟柳老板同台是小楼的荣幸。”

程小楼毫不犹豫的便当场答应了下来。

众人在台上排演,他独自在台下当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观众。

程小楼早就猜到,柳凤英邀请他来做助场嘉宾,不可能真的只是在台下当观众。

“因为我为明天准备的《青丝扣》、《飞雪》和《百鸟朝凤》这三出戏,都是非常典型的青衣戏,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唱一出其他行当的戏,比如说您那出武生戏《夜奔》和净角戏《锁五龙》都非常不错。”

“不过相对而言,《锁五龙》可能不太适合明天的氛围,毕竟您那出戏骂的太厉害,我怕明天台下的戏迷会有所误会。所以”

柳凤英说到这里,就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总共提出来两出戏,率先就排除了其中一出,那么毫无疑问,她定然是希望程小楼明天可以在台上唱《夜奔》了。

“柳老板,恕我直言,青衣配老生,在现场可能会更加适合。”

程小楼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就在她说想要程小楼明天在台上唱一出青衣之外的戏码时,程小楼脑中就猛然闪现了一出他认为用来衔接柳凤英最后那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最适合的老生戏。

“哦?程老板您手上莫非还有老生戏?!”

柳凤英心里一喜,美目流转的看着他问道。

用武生戏来过度其实也可以,刚柔并济倒也能够给现场戏迷不太一样的感受。

不过武生戏始终杀气太重了一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用来衔接三出青衣戏,还是以雄浑刚毅,又不失风采的老生戏最为适合。

“这个倒是还有一出以前的老生戏,不过这出戏还从未拿出来唱过,所以”

程小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显得非常谦逊。

原本他打算最近这几个月都不再拿新戏出来了,但柳凤英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这个时候再不表示一下,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而且对方在自己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这么重要的场合,邀请他来助场,要是不拿一出符合现场气氛,衔接她最后那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的戏码,程小楼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无妨,只要是出自程老板您之手,我相信这出戏就一定不会差。现场的乐师都是非常厉害的师傅,只要您能唱的出来,他们就能现场给您配乐,要不试一试?”

柳凤英此时就像个等着打开礼盒的小女孩,美目中闪烁着浓浓的跃跃欲试。

“这个那好吧,那就麻烦诸位师傅了。”

程小楼犹豫了一下,实在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太好了,真的好期待呢。对了,程老板,您这出戏叫什么名字呀?”

“花爷,让乐师们准备一下,就说程老板要唱一出新戏。”

柳凤英雀跃的欢呼一声,看起来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此时的她身上没有丝毫天下第一青衣的架子。

这种状态下的她,让程小楼的心不受控制的微微悸动。

“要不,我还是现场把戏本写出来吧,这样也能节省不少时间,乐师们配合起来也能省事很多。”

程小楼开口留下了正要去给乐师们交代的花爷,当下便再次说道。

“好,我马上让人准备纸和笔。”

花爷答应一声,很快就给程小楼找来了纸和笔。

排演完《百鸟朝凤》的刀马旦雪梨等人,在得知程小楼要在现场为柳凤英明天那出纪念演出写新戏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围了过来。

现场创作戏本,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被倾国倾城的第一青衣柳凤英,和十几个梨园界的年轻一线名角儿围着,程小楼握笔的手依然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用飘逸潇洒的字体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写下戏名后,程小楼下笔如有神助,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将这出老生戏一气呵成的写了出来。

老生戏配青衣戏,在他看来是最理想的搭配方式。

老生沉稳厚重,代表了男性的阳刚之美;青衣温婉如水,代表了女性的柔美多情。

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刚柔并济方能相得益彰。

程小楼思来想去,只有老生戏才最为适合明天的现场。

而在所有他知道的老生戏当中,只有刚刚默写出来的这首作品,才最能起到衔接和过度作用,同时也为明天的青衣专场,增添一抹阳刚之气。

159 箭氅老生

老生一般分为文武两种,从表演的侧重点来划分,可以分成唱工老生,做工老生和武老生。

唱工老生也叫作安工老生,以唱为主。为什么叫安工老生呢?主要是因为这种老生即以唱为主,那么他的动作性就比较次要,动作幅度较小,态度比较安闲从容,唱的时候总是比较沉着安稳的,因此叫作安工老生。

还有一种介乎唱工戏和做工戏之间的以念白为主的戏,唱工老生和做工者生都可以兼演。由于大段念白很难掌握,从表现技巧看,比起唱工和做工戏,难度大得多,所以这类戏现在很少演出了。

做工老生又叫作衰派老生,是以表演为主的一种行当。衰派老生也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这类老生专门扮演年老体弱、戴白胡子的角色,所以叫作衰派。

武老生包括长靠和箭衣(俗称短打)两种。长靠老生又称靠把老生。“靠”是京剧的专门名词,就是古代武将所穿的铠甲。身穿铠甲,在京剧里叫作披靠或扎靠。

“把”是“把子”的简称,就是兵器,俗称刀枪把子,也是京剧的专门名词。凡是身披铠甲,手持兵器,擅长武功的老生角色,都叫作靠把老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穿箭衣的武老生戏,名为箭衣老生。

还有一些文武并重的戏,也不能划分得截然清楚。例如《定军山》,一般都列入靠把老生戏,而且很有代表性。但是这出戏既要有优美的工架和娴熟的武功,可是还要能够一边跑着圆场,一边唱着速度很快的快板,而且还要唱得节奏铿锵,情绪激昂,字眼清晰准确。

除去按照表演的侧重点来划分老生行当中的细目以外,对于老生,还有一种按照扮演角色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所应该穿的服装的种类来划分的方法。

这样划分的种类有:王帽老生、袍带老生、褶子老生、靠把老生、箭氅老生。

王帽老生指的是头上藏着王帽,身上穿着龙袍,就是在舞台上扮演皇帝之类的角色。

褶子老生所扮演的角色最多。

褶子是一种服装的名称,式样有点像和尚、老道穿的那种衣裳,大斜领子,斜大襟,长袍大袖。因为很像和尚、老道所穿的长袍。所以俗称道袍。这在舞台上是一种便服,一般也分这么几种:一种是上边绣花的,叫作花褶子;一种是比较素净的,叫作素褶子;纯黑色的叫作青褶子。这是一般普通百姓,或地位不太高的人,或是一般书生、秀才所穿的一种便服。

穿褶子的角色比较多,包括一些绅士和在野的官员,也穿这种便服。凡是穿这种衣裳的老生,就叫褶子老生。

箭氅老生的“箭”是箭衣的简称。“氅”是大氅的意思,就是罩在外面的外套。箭氅老生就是箭衣外边穿着开氅之类服装的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武人出身,在戏里不一定有武打,可是因为这些角色是武人出身,所以也穿这样的服装。

而程小楼当着柳凤英和在场众多一线名角儿的面,现场写出来的戏正是箭氅老生戏当中的一出代表性作品《武家坡》。

程小楼脑子里装着的老生戏很多,但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武家坡》和《梅龙镇》最适合明天的场合。

因为毕竟是柳凤英柳老板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演出,加上他要唱的那出戏,拢共才四出,其中两出是柳凤英的成名作,另外一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则是由十多名一线名角儿为其跨刀。

如果程小楼唱的戏太过于喧宾夺主,这让明天到场的戏迷们心里作何感想?

又让给柳老板跨刀配戏的其他角儿作何感想?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程小楼也想真正意义上跟柳凤英同台唱一出戏。

之所以选择《武家坡》而不是《梅龙镇》,主要是还是故事内容上的区别。

《梅龙镇》又名《游龙戏凤》,是明代正德皇帝微服游历江南时,在梅龙镇上结识了天性活泼的酒家少女李凤姐,两人一见钟情。正德回宫后要迎娶李凤姐,却遭到了皇太后的阻挠,经过种种磨难,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原本选择这出戏也没什么不妥,但柳凤英明天那场演出的压轴大戏名为《百鸟朝凤》,而他又唱《游龙戏凤》,龙凤相斗,隐隐有种打擂台的意思。

况且,柳凤英的身份地位在梨园界确确实实已然是百鸟之王,而他程小楼虽说已然有了些名气,但终究也还只是梨园新人。

以戏跟天下第一青衣柳凤英柳老板比肩,到时候十有八九会被人给喷的满头满脸都是口水。

这种蠢事,程小楼自然是不会去做。

“没想到程老板不仅戏唱的好,这一手字也写的着实不凡,笔画圆秀,间架则方正,温润闲雅,轻盈流动;笔法精致秀美,又充满了书卷气与富贵气。好字,真是一手好字!”

程小楼将写好的戏本递给柳凤英,后者接过来看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惊艳的当众称赞道。

“嘻嘻,程老板还真是个宝藏少年呢,我虽然不懂书法,但您这一手字看着都舒服呢。”

“以前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天才,但,现在我信了!”

“程老板,您的字这么好看,一会儿给我签个名呗。”

几位跟柳凤英私交很好的雌角儿也凑了过去,看到程小楼这手字同样大感惊喜。

没有人知道,程小楼这手字可是从六岁开始,就在爷爷的严厉要求下临摹练习,整整练了三十年,才勉强吃透了赵体的精髓。

字形趋扁方,赵体笔画圆秀,间架则方正。

赵体撇画,捺画,以及横比较舒展,字势横展。借用行书,有的字介于行楷之间,显得流美动人。

熟悉赵体的人就知道,赵体书法有四大特点。

一是藏露结全,楷书的笔画书写一般逆锋起笔,回锋收笔,将锋芒藏住,极重含蓄。赵体字敢讲逆入回锋,但是赵体字笔画的起笔之处更多的只注重取逆势,从空际逆入,并没有完全把锋芒藏住。收笔时有回锋的意思,但是也不刻意顿挫回锋,强求圆润。这种写法不但无损于含畜之美反而增添了一种生气和自然轻松感。

二是笔道停匀。赵体字的笔画自有轻重的变化,但较颜体。柳体来说,明显地匀净多了。而且也无那种横轻竖重的固定程式。到底那一个笔画该重,哪一个笔画该轻,完全是依据字的需要随机而定的。

三是腾挪起伏,赵体的捺画,横画多起伏,有曲折之美。

四是点画呼应,赵体楷书借鉴了行书的写法,有行书笔意,点画之间多前后呼应,笔意相连。有的甚至干脆就用行书的写法,笔画与笔画之间有牵丝映带。

程小楼自幼学习赵体,从小爷爷就教导他学习书法必须谨遵“专一”二字,妄图博采百家之长,往往会把自己学成四不像。

因此,程小楼自从学习赵体书法后,一生再未练过其他书法家的字,所以单以赵体而言,他确实算得上登堂入室。

整整三十年的研习,在书法一道,就算将他称之为书法家也不为过。

160 《武家坡》

“程老板,《武家坡》是全本戏还是折子戏呢,主要讲的是什么呀。”

刀马旦雪梨垫着脚尖看着柳凤英手里的戏本,好奇的问道。

“从戏本的篇幅上来看,程老板这出新戏应该是折子戏吧。”

旁边有人猜测道。

戏本在柳凤英手里,围在周围的其他人都不禁很是好奇,几乎每个人都看着程小楼,想听他说一说这出戏。

后者也不矫情,当下便谦虚一笑介绍道:“《武家坡》其实是我曾经构思的一出名为《红鬃烈马》这出戏的其中一折,主要讲的是一个发生在中国唐朝的故事。大唐丞相王允生有三女,大女王金钏,嫁苏龙,官居户部;二女王银钏,配魏虎,兵部侍郎;三女王宝钏,未曾婚配,王允在长安城内高搭彩楼,为三女儿宝钏招赘快婿。”

“某一日,王宝钏到花园焚香祈祷,见园外有一乞丐,仪表不凡,倒卧雪地,询问之后,知其名曰薛平贵。王宝钏慕其才志,心中暗许,赠以银米,嘱他参加选婿盛会。二月二日,宝钏奉旨登楼选婿,她撇开众多公子王孙,却将彩球抛赠薛平贵。王允愤怒,与宝钏断绝关系。宝钏下嫁薛平贵,同住寒窑。”

“后来薛平贵因降服红鬃烈马有功,唐王大喜,封为后军都督。西凉下来战表,王允参奏,推次女婿魏虎、长女婿苏龙为正、副元帅,将平贵降为“先行”,受隶于魏虎麾下,即刻远征。平贵无奈与宝钏告别,留下老米八斗,干柴十担,挥泪而去。”

“出征西凉战中,魏虎与王允合谋,屡找借口,欲斩平贵,经苏龙阻拦,遂加鞭笞,即令会阵。平贵竭力苦战,获得大胜。魏虎又以庆功为名,灌醉平贵,缚马驮至敌营。西凉王爱才,反将代战公主许配给他。”

“西凉王死后,薛平贵继位为王,驾坐西凉。过了十八年,王宝钏清守寒窑,备尝艰苦。老母亲身探望,并无懈志。一日,薛平贵思念王宝钏,忽有鸿雁衔书而至。平贵见王宝钏血书,急欲回国探望,暂别公主,偷过“三关”,樵装回国。”

“路过武家坡,遇王宝钏。夫妻离别十八年,互不相识,薛平贵问路以试其心,王宝钏逃回寒窑,薛平贵赶至,直告别后经历,夫妻相认。不久,唐王晏驾,王允篡位,兴兵捉拿平贵;代战公主保驾。”

“在代战的帮助下,薛平贵攻陷长安,自立为帝。金殿之上,平贵封赏苏龙、斩除魏虎、赦免王允。封宝钏为正宫娘娘掌管昭阳院,代战公主为西宫娘娘掌管兵权。迎请王母,共庆团圆。”

程小楼这一番显得有些文绉绉,同时又声情并茂的叙述,听的包括正在认真看戏本的柳凤英都入了迷,沉浸在他所说的故事当中。

说到这里,程小楼笑了笑接着说道:“而《武家坡》这一折,说的便是薛平贵回家路过武家坡时遇到妻子王宝钏的故事。”

“王宝钏真是太痴情了,独守寒窑十八载等丈夫归来,这十八年她一定过的很辛苦。”

“其实我觉得薛平贵也很可怜啊,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又怎么会跟妻子分离那么多年。”

“好在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等到了薛平贵。光听故事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好期待呀。程老板,您快上台唱一遍呗,我都等不及了。”

“有个问题,程老板扮演薛平贵的话,那王宝钏谁来演?”

程小楼的故事讲完,几女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说到这里,几乎同时下意识朝柳凤英看去。

程小楼决定将这出戏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又何尝不是想让柳凤英来唱王宝钏一角。

“如果程老板不弃,不如就由凤英来演那位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如何?”

柳凤英俏脸微微红了红,没有丝毫扭捏做作的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年,大大方方的自荐道。

虽说她是个女子,但在梨园界摸爬滚打十来年,被誉为第一青衣。

这十年的经历早已经让她褪去了小女孩般的羞涩。

特别在面对一出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好戏时,同样爱戏如命的她就更不会故作小女儿姿态了。

“好。”

程小楼心里一喜,毫不犹豫的便点头答应道。

“不过,可能要麻烦程老板您先整出戏唱一遍了,一直听说您生旦双绝,今天终于有幸可以听一听您的现场了。”

见程小楼答应,柳凤英定定的看着他再次笑着提议道。

“对对对,程老板的《思凡》和《夜奔》我都听了十几遍,唱的真是绝了。”

“生旦双绝,放眼天下恐怕都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今天能有幸听程老板的现场,实在太荣幸了。”

柳凤英这个提议一出来,瞬间就引起了现场众人的一致赞同。

由一人在戏台上分饰生旦两角儿,这在华国梨园历史上,已经有几十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

“诸位老板太抬举小楼了,诸位都是梨园界数一数二的大角儿,在各位面前登台唱戏,我顶多也只能算班门弄斧。既然柳老板和诸位老板想听,那小楼就只好献丑了。”

见众人这么热情,程小楼也不怯场,谦逊的客气了两句便接过柳凤英手上的戏本交给乐师,待他们熟悉了一会儿示意可以开始后,便踩着稳健的步伐缓缓登上了戏台。

锣鼓点一起,台下的柳凤英等人全都安静下来,就跟寻常去戏院里捧角儿的戏迷一样,满含期待的在前排椅子上坐下,一眨不眨的看着戏台上随着伴奏一响便已然起范儿的程小楼。

前奏一过,程小楼便用刚健苍劲又兼婉转细腻的唱腔唱道:“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老王允在朝中官居太宰,他把我贫苦人哪放在胸怀。恨魏虎起二心将我谋害,苫害我薛平贵所为何来柳林下拴战马武家坡外,见了那众大嫂细问开怀。”

161 程派的特点

由于程小楼只有一个人在戏台上现身说法的给柳凤英,和台下诸位名角儿说戏,所以薛平贵开场之后的那一段白就直接跳了过去。

独自一人在台上自问自答,难免会显得太尴尬了一些。

况且这一段白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只起到一个过度的作用引出王宝钏而已。

就好比送快递的在你家楼下看到买菜的阿姨,问“阿姨,李二狗的家是住这儿么?”,买菜的阿姨说是,然后送快递的又问“那你知道李二狗现在在哪儿么,有他的快递。”买菜的阿姨抬头朝头上就是一嗓子“李二狗哎,下来取快递了。”

紧接着李二狗从窗前伸头一看,穿着大裤衩夹着人字拖就嘚吧嘚的跑了下来。

自己装作送快递的跟买菜阿姨对话,程小楼只能跳过那段白。

用刚健苍劲又兼婉转细腻的老生唱腔唱完开场第一段后,程小楼当场就博得台下的柳凤英等人满堂喝彩。

就当众人惊喜的低声夸赞程小楼的唱腔和做工时,他又接着用幽雅婉转、若断若续的程派游丝腔唱道:“多蒙邻居对我言。武家坡又来了王氏宝钏,站立在坡前举目观看,那一旁站定了一军官,假意儿在此间把菜剜,他那里问一声奴好回答一言。”

程小楼的青衣唱腔一出,瞬间就起到了开口跪的效果。

虽然众人早知道他是一个生旦净三门抱的牛人,也看过他那出《思凡》的视频,可是在现场听到他幽咽婉转、低回曲折,若断若续的唱腔,仍是瞬间惊为天人,被震的目瞪口呆。

不仅是专程来给柳凤英配戏的那些一线名角儿被镇住了,就连贵为第一青衣的柳凤英自己,同样被震的不轻。

“好一个程小楼,好一位程老板啊!”

柳凤英一眨不眨的看着在台上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眼神都散发着无穷魅力的程小楼,双眸透亮。

程派声腔艺术以独树一帜的发声、吐字、用嗓、润腔等综合技巧创造了风格含蓄、以深邃曲折、亢坠断续取胜的唱腔。

程腔虽以幽咽婉转著称,却于柔美的旋律之中,别具一股刚劲之气,锋芒咄咄逼人,更有强烈的感染力。

除了“柔里有刚,刚柔相济”之外,程派唱腔的另一个特点是声音大小、气息强弱的控制和多种气口的运用所形成的“藕断丝连”、“若断若续”的情调和韵味。其表现在发音是:先收后放,先虚后实。其次是用气引声,以字行腔,以腔传情。

程派的发音和梅派、张派等的位置不同,梅派是靠前的,张派舌中音,而程派发音靠后。程派演唱时要时刻感觉到头顶上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提着声音,使声音掉不下来。

而梅派和张派则是用气托上来,再用气把字送出去,很少用反切音唱,擞音也是瞬间完成。

程派是用气催声,反切音多,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特点。

旦行四大派,程小楼尤爱程派。

结合自己前世几十年的学习、实践和体会,程小楼归纳出了程派的十大特点。

一是程派的“嗽音”。程派唱腔,有较为独特的发声方法,尤其在“嗽音”、“脑后音”的运用上,形成了程腔沉郁、凝重的艺术特色。

“嗽音”是老生演员经常使用的发声方法,也是音乐上的装饰音。是一种气顶喉头振动声带的发音,原本在旦角唱腔中很少使用。但程砚秋先生在老生运用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吸收“嗽音”到旦角唱腔中,使腔在嗓子眼里转悠,含而不放,耐人寻味。

“嗽音”运用是否得当,全在于气的控制。气小,“嗽音”出不来,过了,就会形成“砸夯”。

二是程派的“鬼音”。所谓“鬼音”,属于共鸣范畴,多使用于闭口音,共鸣位置往后移,也就是所说的“脑后音”。程砚秋先生吸收了老生“脑后音”的特点,共鸣位置移后,用气提起来唱,增强了唱腔的力度、厚度和凝重感。以前有人形象比喻京剧青衣发声位置为陈皮梅。意思即青衣发声位置程砚秋靠后、张君秋居中、梅兰芳靠前,这在程小楼看来不无道理。

三是程派的共鸣腔。程派的发声方法、发声位置、吐字行腔独具匠心,程砚秋先生并不是一味地闷着唱,而是运用气的力量与发音部位的控制相结合的演唱方法,使声腔凝重、深沉,具有一定的立音和厚度,找出共鸣位置,再适当地加以抑扬顿挫、吞吐收放,形成独特的程腔艺术。

四是程派的亮音。在程小楼看来,声音条件不符合程派风格就学不了程派,这委实是一个误区。程派也同样完全可以使用亮音,但程派亮音使用时必须注意要有厚度和力度,不能虚飘贼亮,这样的亮音才能与程腔沉郁、凝重的风格和谐统一。

五是程派的发声。程派非常讲究用气,即用丹田气托着唱,不宜用胸腔呼吸的方法,着力点不在喉头,声带必须保持松弛状态,着重点在于用气上面。一出戏唱下来,要感到后颈发麻,小腹空荡,嗓子并不觉得如何疲劳。

六是程派的气息。程派不仅高腔要气足神满,低腔尤其是那种细若游丝、绵绵不断的长腔,完全仗的是充沛的丹田气,音调虽低,但所费之气,却比高腔有过之而无不及。缺少或较少只用丹田气,往往难于体现程腔的美妙化境。京剧呼吸发声训练中的呼吸:吸、提、推、送,在程派演唱中由为明显。

七是程派的气口。程派唱腔一口气不能无限延长,在行腔中必须留气口,要换气,偷气。程腔在气口上很讲究,换气、偷气不能明显,要使人难以察觉,好象一口气绵延不绝,以保持唱腔和情感的完整、流畅和圆美。程腔很讲究呼吸的蓄势待发、蓄势喷发,同时还要保持演唱口形美。一口气唱到底,别说是程小楼了,就算是程砚秋先生在世也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八是程派的润腔。程派的唱腔一向讲究一个“圆”字,力求保持整个声腔的浑然一体,不见棱角,天衣无缝,流畅自如、收放有度。程派的“圆”,不仅单指唱腔,同时也是指念、做、舞、打,以及水袖等,都要求“圆”美一体。

那种见棱见角的表演风格,一般不为程派待见,这一点程小楼在戏台上表现的尤为到位。

九是程派的字音。程派咬字演唱讲究反切音,唱腔和过门多使用切分音,程派反切音即现代汉语拼音的字头、字腹、字尾三个部分。字头未出口前,气要先上,暗暗蓄势,用气领字音,放出字头,至字腹,则气放足而音全出,字尾则徐徐提气,归韵收声。

有的字,特别是喷口字,则需要运用气阻的方法,把气先提上去,蕴含不放,到一定程度时,带着字音,冲口而出。

程派唱腔和过门中的切分音是程腔标志性音形。

最后一点是程派声腔的系统要求。唱好程派,必须要熟悉剧情人物以及情绪。

比如说程小楼最开始唱的那出《锁麟囊》,其中的怕流水的娇弱懒庸,春秋亭的响堂音亮,一霎时的细若游丝,当日里的淋漓酣畅,《锁麟囊》这四段唱腔唱出来同一人物的悲欢离合心境,唱腔处理别有韵味。

同时,程派唱词用典精准,朗朗上口。充分体现程腔的文学性,哲理性、思辩性。在程小楼看来没有一定的文学水平和审美水平,是很难唱好程派的。

在这一点上程派需要伶人反复体会揣摩,“凄美处见缠绵、哀怨声怒不平、低谷中蓄大势、平淡处显精神”。

最初程小楼在唱程派青衣时,只知道一味追求程派最显著的“游丝”特点,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人生有了更多的体会,他才慢慢懂得了“凄美处见缠绵、哀怨声怒不平、低谷中蓄大势、平淡处显精神”这三十字真言的含义。

也正是因为悟透了这三十个字,程小楼在程派青衣上才真正做到了登堂入室,并且逐步达到了今天的大师水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在戏台上虽然唱的是戏中人的故事,可又何尝不是抒的自己这一生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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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王宝钗:呵!男人!

不管是哪种声音艺术,都离不开伴奏。

无论是评戏、越剧、京剧,就连去ktv唱卡拉ok都是如此。

而京剧的伴奏,则是全靠锣鼓和京胡。

京胡的伴奏用拉、衬、托、带、补、垫各种技巧把伶人的演唱托住,使伶人的演唱生动、悦耳、受听。

高明的琴师裹着角儿的唱,俗话说傍的特严,角儿唱着就极为舒服。

也就说琴师拉的旋律有时是双的,把伶人唱的戏衬托的很丰满。

有些缺乏戏台经验的伶人,会把琴师拉的旋律也唱了,这其实就是所谓的费力不讨好。

无论是此时正在戏台上的程小楼,还是柳凤英的专属乐师团队,都是身经百战非常有经验的梨园中人。

程小楼绝对干不出那种抢人家琴师饭吃的事情,而琴师在看了戏本后,也定会将台上的程小楼托的稳稳当当,伴奏完全是傍着他走。

由此也说明了一个好的班底,其重要性。

虽然是第一次跟现场的乐师合作,但他们都把程小楼托的非常稳,后者唱起来也非常舒服。

丝毫不需要考虑锣鼓点和京剧伴奏上的问题。

程小楼一人分饰两角,用优雅婉转的程派“游丝”唱法唱完第一段王宝钏的词后,又迅速切换道薛平贵的角色,跟着伴奏继续唱道:“这大嫂传话太迟慢,武家坡站的我两腿酸。下得坡来用目看,见一位大嫂把莱创,前影好像王三姐,后影儿好像妻宝钏。本当向前扣妻唤,错认了民妻礼不端。”

唱完薛平贵的词后,程小楼便开启了薛平贵和王宝钗来回切换的对话模式。

薛平贵:大嫂请了!

王宝钏:军爷敢是失迷路途的?

薛平贵:亦非失迷路途,乃找名问姓的。

王宝钏:有名便知,无名不晓。

薛平贵:王丞相之女,薛平贵之妻,王宝钏。

王宝钏:王宝钏?

薛平贵:正是。

王宝钏:军爷与她有亲?

薛平贵:无亲。

王宝钏:有故?

薛平贵:非故。

王宝钏:你问她做甚?

薛平贵:我与她丈夫同军吃粮,托我带来家书,故而动问。

王宝钏:军爷请稍站。

薛平贵:请。

王宝钏:哎呀,且住!想我夫妻,分别一十八载,今日才得书信回来,本当向前接取,怎奈衣衫褴褛。若不向前,书信又不能到手!这?这便怎么处?我自有道理!啊,军爷!

薛平贵:呃。

王宝钏:要见王宝钏,与你打个哑谜,你可晓得?

薛平贵:略知一二。

王宝钏:远?

薛平贵:远在天边,不能相见。

王宝钏:近?

薛平贵:哦!莫非就是薛大嫂?

王宝钏:不敢,平贵之寒妻。

薛平贵:哎呀呀!来!来!来!重见一礼。

王宝钏:方才见过礼了。

薛平贵: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呀!

王宝钏:好个礼多人不怪。军爷拿书信来。

薛平贵:请稍待!哎呀且住!想我离家一十八载,也不知她的贞洁如何?我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去见代战公主!

说到这里,程小楼又唱了一段西皮流水,“洞宾曾把牡丹戏,庄子先生三戏妻。秋胡曾戏过罗氏女,平贵要戏自己的妻。弓叉袋内把书取!”

之后他继续一人分饰薛平贵和王宝两角继续对话。

王宝钏:书信呢?

薛平贵唱道:“我把大嫂的书信失。”

王宝钏:书信放在哪里?

薛平贵:弓叉袋内。

王宝钏:敢莫是不要紧的所在?

薛平贵:要紧的所在。

王宝钏:为何失落了?

薛平贵:想是中途打雁失落。

王宝钏:打雁做甚?

薛平贵:打雁充饥呀。

王宝钏:想是那雁儿,吃了你的心肝不成么?

薛平贵:大嫂,一封书信,能值几何?何得开口骂人呀?

王宝钏:有道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失落人家书信,岂不令人痛乎呀?

薛平贵:哎呀呀!真不愧大家之女,开口就是文呐!大嫂不必痛哭,书信上面的言语,我还记得几句。

王宝钏:哦,是了!想是我丈夫带来安家银子,被你尽心花费。书信拿不出来,可是么?

薛平贵:不是的!我那薛大哥,在那里修书,我在一旁打点行李,偷看几句,故而记得!

王宝钏:如此说来,你是有心失落的了!

薛平贵:呵,我若有心,也不失落你的书信呐!

王宝钏:站远些!

薛平贵呵呵呵几声唱道:“八月十五月正明。”

王宝钏:住了,军营之中,连个灯亮都无有么?

薛平贵来了句“全凭浩月当空”后,又开口唱道:“薛大哥在月下修书文。”

这一大段对话虽说是程小楼一个人在台上分饰两角,快速在薛平贵和王宝钗之间进行角色切换。

但他的每一次进行转换,无论是言行举止,眉眼神色,还是声音语调都没有丝毫出错,完全把握住了薛平贵和王宝钗的情绪和内心活动。

台下的柳凤英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笑,顿时就被王宝钗和薛平贵分离十八载后,初次见面的聊天给逗乐了。

就算柳凤英她们这些第一次看这出戏的人,都听出了薛平贵显然是在故意逗他老婆,心中忐忑的摸底呢。

呵!男人啊!

“一马离了西凉界”是对薛平贵归心似箭的最好描述,也算是他对得住王宝钗。

毕竟十八年后选择回归是需要勇气的,所以才有“薛平贵好意思孤雁归来”的感触。对王宝钏来说,听到自己丈夫托人带来家书后并不是多么心潮澎湃,因为十八年间她所经历的希望和失望太多。

虽然是贫寒了十八年,但是相府千金的体面和先锋夫人的身份不能丢,尤其是在丈夫的同事面前,所以王宝钏的出场是一段四平八稳的“西皮慢板”唱腔。

按照常人的思维逻辑,十八年未见的夫妻相会应该是千头万绪萦绕心怀,要抱头痛哭一场才合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分离十八年再重聚,肯定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悄悄话,情到浓,咳咳咳耳鬓厮磨大战三百回合也是人之常情。

但薛平贵和王宝钗却不是这样的,他们反而用一种让人不禁莞尔的幽默方式,来冲淡了分离十八年的思念之苦。

当初这出戏的创作者之所以用喜剧去处理这场戏,一方面是要把观众从鸿雁传书的悲情中解放出来,带入带出的互动程式是中国戏曲中最高明的手法。

从另一个角度说跑坡的嬉笑又给进窑的相认做了一个铺垫,同时以喜剧的手法处理咫尺不能相认的戏剧情境显得非常巧妙。

这段对白也是整出戏一个非常大的两点。

163 指着西凉高声骂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用口水润了润嗓子,一人分饰两角嘚吧嘚的说完这么大一段对白,饶是他也有些感觉嗓子发干了。

这种在台上一人分饰两角的事,他这辈子也是头一次。

要不是对这出戏熟的几乎都能倒着背下来了,估计程小楼都有可能把自己切换成精神分裂。

一会儿薛平贵,一会儿王宝钏。

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女人。

一会儿千娇百媚,一会儿血气方刚

不过薛平贵装作王宝钏老公的同事故意逗她,这只不过是这一对既悲情又逗比夫妻之间的开始。

紧接着薛平贵又用一大段西皮原板的唱腔,开始在王宝钏面前诉苦装可怜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相认后,晚上王宝钏不让他上床还得跪搓衣板。

结束了吗?

不!这只是刚刚开始。

幽默的逗了王宝钏一会儿,薛平贵又开始打苦情牌了。

伴奏一转,程小楼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唱道:“薛大哥在月下修书文。”

王宝钏:我问他好来?

薛平贵:他倒好。

王宝钏:再问他安宁?

薛平贵:倒也安宁。

王宝钏:三餐茶饭,

薛平贵:有小军造。

王宝钏:衣衫破了,

薛平贵:]自有人缝。

唱到这里,程小楼通过眉眼和做工将薛平贵听到王宝钏那么关心自己,既窃喜又感动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顿了顿,程小楼偷偷假装瞄了一眼王宝钏,脸色一变又故意苦着脸压着嗓子唱道:“薛大哥这几年运不通,他在那征西路上受了苦刑。”

肉戏来了!

日思夜想盼了夫君十八载的王宝钏,听到自己老公受了苦刑,脸色瞬间就变了,忙不迭的担忧道:“受了苦情?敢莫是挨了打了?”

薛平贵:不错!正是挨了打了。

王宝钏:打了多少?

薛平贵:四十军棍。

王宝钏:喂呀,我那苦命的夫啊!

王宝钏这一声呼天抢地悲从中来的“夫”出口,程小楼暗暗一喜,偷笑一声又故意板着脸继续说道:“大嫂不必痛哭,这苦么?还在后头呢!”

王宝钏:放老成些!

程小楼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唱道:“在营中失落了一骑马!”

听到这里,王宝钏顿时就急了,赶忙问道:“是官马,还是私马?”

薛平贵:自然是官马。

王宝钏:既是官马,岂不要赔?

薛平贵:哪怕他不赔!

王宝钏:他哪有许多银钱赔马呢?

程小楼轻轻一笑,说了句“自然有啊”便又补了一句唱道:“因赔马借了我十两银。”

王宝钏:军营之中吃几份钱粮?

薛平贵:一份。

王宝钏:我那丈夫呢?

薛平贵:也是一份。

王宝钏:你二人俱是一样,你哪有银钱借与他用?

薛平贵:我那薛大哥,乃是风流的男子,银钱尽心花费。为军的乃是贫寒出身,故而积攒得下,借与他用。

王宝钏:不对了!

薛平贵:怎么?

王宝钏:我那薛郎,他也是个贫寒出身,从来不晓得花费银钱的!

薛平贵:哎呀,薛大哥啊,我今日才知你也是贫寒出身呐!

王宝钏:到被他取笑了!

薛平贵:本利算来二十两,不曾还我半毫分。

王宝钏:你就该问他要!

薛平贵:他无有也是枉然。

王宝钏:打骂也该问他要!

薛平贵:岂不伤了朋友的和气。

王宝钏:你腰中带的何物?

薛平贵:防身宝剑。

王宝钏:着啊!杀了他也该问他要!

薛平贵:杀人岂不要偿命呐!

王宝钏:难道说,你这银子就不要了么?

薛平贵:呃,有道是善财难舍呀!

王宝钏:放老成些!

程小楼在台上唱到这里,其实已经通过自己精湛的表演让台下的柳凤英等人,都瞧出了其实王宝钏已经开始怀疑,甚至回过味来,只是没有当场点破,故意拿话堵薛平贵罢了。

聪明的薛平贵也看出王宝钏起了疑,知道不能再东拉西扯的继续打苦情牌了,是到了祭出王炸的时候了。

所以程小楼话锋一转便将话题拉回到“夫妻”这个关键词上,唱道:“二次里过营去讨要,他言道‘长安城,有一个王氏宝钏。’”

王宝钏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住了!王宝钏该你的?”

薛平贵弱弱的回道:不该。

王宝钏:欠你的?

薛平贵:也不欠。

王宝钏:提她做甚?

薛平贵:我且问你,这父债?

王宝钏:子还。

薛平贵:夫债呢?

王宝钏:妻……

薛平贵:妻怎么样?

王宝钏:妻不管!

薛平贵一听,哎哟喂,这傻娘们在寒窑苦守十八年,脑子倒是转的很快,居然不上当呢。

程小楼眉脚一挑,顿时又计上心来的说道:“哎呀!她到推了个干净!依我看来,这汗得要出在这病人的身上呀!”

程小楼用表情和在台上的做工,演出仿佛面前真有一个王宝钏朝他这边看过来,故意扯着嗓子委屈的唱道:“薛大哥无钱将妻卖,将大嫂卖与当军的人。”

听到老公居然把自己卖给了别人,王宝钏并没有薛平贵想象中的那么生气,只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当军人是哪个?

薛平贵:喏喏喏!就是我。

王宝钏:有何为证?

薛平贵:有字据为证!

王宝钏:拿来我看。

薛平贵:呃!字据被你拿去,三把两把扯碎,为军的岂不落一个人财两空!

王宝钏:依你之见呢?

薛平贵:依我之见,去往前村,请出三老四少,同拆同观。

王宝钏:此事当真?

薛平贵:当真!

王宝钏:果然?

薛平贵:哪个哄你不成!

程小楼扮演的王宝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既激动又感觉悲从中来的哭道:“啊!狠心的强盗啊!”

“指着西凉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妻为你不把那相府进,妻为你丧了父女情。既是儿夫将奴卖,谁是那三媒六证的人?”

这一段西皮六指程小楼唱的既悲又怨又痛又愤又喜,就算台上就他一个人,但台下的柳凤英等人仿佛能清楚的看到,王宝钏虽然口中唱的是“指着西凉高声骂”,实际上却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薛平贵。

164 闷骚的薛平贵

对于《武家坡》这出戏,很多人都对其有不同的解读和演绎。

有人认为在武家坡的时候,王宝钏并没有认出薛平贵,也有一些人则是认为两口子都认出了对方,只不过因为十八年没见,一个心里有怨,一个心里有猜忌,所以才会故意这般互相试探。

而程小楼唱了这出戏不下百次,他对《武家坡》这出戏的理解则更偏向于第二种。

道理很简单,王宝钏的老公薛平贵已经离开了整整十八年,突然间有个年龄跟薛平贵相仿,身高长相相似的男人出现在面前,说是薛平贵的同事,还一个劲儿的跟她东拉西扯,甚至出言调戏。

贵为相府之女,极为聪颖的王宝钏难道就真是个傻白甜?

况且,如果眼前这个人真是其夫薛平贵之同僚,在其夫尚未阵亡之际,他又怎会大老远的走过千山万水专门跑来送信,还能准确的找到王宝钏?

所以,在程小楼看来,不管是薛平贵还是王宝钏,其实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都大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只不过还有一些不敢确定和心中一口怨气,跟猜忌。因此一个耍性子,一个故意调戏套话。

薛平贵能娶了相府千金,能被西凉的代战公主相中,能入得了西凉王的法眼,最后甚至得了王位坐驾西凉,难道他就真是个莽夫不成?

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既然他不傻,那为何在武家坡下看到王宝钏这副寒酸样,会猜忌她偷人呢?

在程小楼看来,这只不过是男人的小心眼儿作祟罢了,明明知道对方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还是想要再确定一下,仅此而已。

能想出假装薛平贵的同僚,给王宝钏带信,薛平贵还把王宝钏卖给了自己的借口,由此也可以看出薛平贵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绝对是个闷骚的货。

当然,这也是个很有情调,很招女人喜欢的家伙。

要是换做其他人,绝对干不出分离十八年初次见面就调戏自己媳妇儿的事。

或许,这也是王宝钏和薛平贵两口子的一种另类相处方式吧。

正因为对戏中人物的理解和解读,所以程小楼演绎的《武家坡》跟很多人的版本都稍稍有些差别,特别是在人物情绪的把控上。

王宝钏那一段西皮二六“指着西凉高声骂”,实际上也是在做最后的对峙与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同时也是对十八年前两人过往种种的怀念。

一个丈夫离开家十八年,

一个苦守寒窑十八年的女人,究竟是靠什么支撑着她等下去,活下去?!

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心里那份希望,可能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夫妻之间曾经那些美好时光了吧。

面对妻子王宝钏的问题,程小楼所扮演的薛平贵准确的用西皮流水答道:“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扮演薛平贵唱完,紧接着程小楼又马上切换成王宝钏唱道:“提起了别人我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道相府进,三人对面你就说分明。”

薛平贵:“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牙关就不认承。”

既然眼前之人是薛平贵的同僚,他又怎么可能刚好那么巧的跟苏龙、魏虎和王丞相有仇呢?

与这三人有仇的是薛平贵!

唱到这里,其实薛平贵已经在从正面表明身份了。

而王宝钏也很有意思,她愣是装作没听出来,故意刺激薛平贵,“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上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有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她的潜台词是本小姐家里有金山银山,既然你不亲口承认是我老公,说是我老公的同事,还说他欠你十两银子,屁大点儿事而已,我让人把钱给你送到西凉就是了呗。

薛平贵一听这话,顿时就变成滚刀肉开始耍无赖了,“西凉川一百单八站,为军要人我不要钱。”

王宝钏心里好笑,你以为耍无赖我就怕你么,“我进相府对父言,命几个家人将你拴。将你送到那官衙内,打板子,上枷棍,丢南牢,坐监禁,管叫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后的难。”

本小姐娘家有权有势,收拾你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就问你怕不怕!

如今已然贵为西凉王的薛平贵,哪还惧什么狗屁王丞相,当下便底气十足的唱道:“大嫂说话理不端,卑人哪怕到当官。衙里衙外我打点,管叫大嫂你断与了咱。”

薛平贵的潜台词是只要本大爷想要,你就甭想逃的出我手心。

好好好,你牛逼,你不得了,收拾不了你那我就画个圈圈诅咒你,“军爷休要发狂言,欺奴犹如欺了天。西凉鞑子造了反,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程小楼切换成王宝钏唱到这里,只感觉心里一酸,忽然觉得委屈的不行。

确定在武家坡相遇的这个男人,就是我那杀千刀的丈夫,但见他如今高头大马,腰配宝剑,言语间连丞相府都不放在眼里了,聪明的王宝钏自然能想到薛平贵恐怕在西凉混出了人样。

一个在外十八年,并且已经混出了头的男人,又岂能独自一人。

娶妻生子才是人之常情。

其实王宝钏的心里除了委屈和发酸,同时也隐隐有些高兴和放心。

至少自己老公这些年在外面有人陪伴,吃得饱穿的暖,在战场上受了伤回到家里有人照顾有人疼。

不得不说,王宝钏确实是个聪明、善良、大气、体贴的好女人。

而程小楼在戏台上,也通过自己精湛的表演,将王宝钏的这些可贵品质和内心情感淋漓尽致的演绎了出来。

台下的众多雌角儿,其中有好几人都感动的红了眼眶,既为王宝钏不值,又忍不住心疼她,同时又对她佩服不已。

像王宝钏这样的好女人,现在早就已经绝种了。

在现代社会,别说苦守寒窑十八年等夫归,就是老公出差十八天,很多女人都早就跑出去吃饭唱歌喝酒打麻将各种嗨了。

165 薛平贵:实力不允许啊!

作为一个闷骚而又懂的浪漫的男人,薛平贵见媳妇儿生气了,这还得了,得哄啊。

所以程小楼转瞬切换到薛平贵的角色既讨好又霸气无双的唱道:“腰中取出银一锭,用手放在地平川,这锭银,三两三,拿回去,把家安,买绫罗,和绸缎,做一对少年的夫妻咱们过几年。”

在古代社会是取出一锭银子给媳妇儿,拿去买绫罗绸缎。

要是放在现代社会,那就是掏出银行卡跟媳妇儿说“随便花。”

薛平贵不光给了银子,话也说的好听,以后就做一对少年夫妻好好过日子。

他的潜台词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前的人生咱们没办法选择,但以后老公肯定好好对你。

然而,王宝钏是那种见了银子就被会轻易原谅他的女人么,显然不是啊。

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台下众人之间程小楼迅速切换过去的王宝钏,使小性子冷笑一声唱道:“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缝白衫,买白纸,糊白幡,做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这就相当于指着薛平贵的鼻子骂娘了,足见王宝钏也是个有脾气有个性的女人。

薛平贵一见这娘们十八年没见,嚯!脾气见长啊。

这还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这是。

既然软的不吃,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是烈女不该门前站,因何来在大道边?为军的起下这不良意,一马双双往西凉川。”

你既然是个贞洁烈女却站在路边跟野汉子打情骂俏是几个意思,老子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定你了,现在就要带着你回西凉去。

薛平贵大喊一声:“上马呀!”

王宝钏吓的“呀”的惊叫一声,见这不要脸的厚脸皮这是打算动粗,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

就算我是你老婆,那也是十八年前的老婆,现在跟不跟你还不一定呢。

况且,你到现在还没真正的表明身份,假装丈夫薛平贵的同事调戏我,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想到这里,王宝钏继续唱道:“一见狂徒变了脸,有一巧计上心尖。一把黄土抓在手!”

见薛平贵不注意悄悄抓了把黄土在手,王宝钏故意大喊一声:“军爷,你看那旁有人来了。”

薛平贵下意识扭头问道:“在哪里?”

王宝钏喊了声“在那里!”趁他转身的刹那,一把黄土就朝他脸上丢去。

撒了薛平贵满头满脸的黄土后,王宝钏转身就朝寒窑门口跑去:“急忙奔到那寒窑前。”

作为一个征战无数的战将,薛平贵难道真会被一个弱女子骗到?

他不过是故意装作上当,给自己媳妇儿出出气罢了。

见王宝钏跑到寒窑门口,薛平贵“哈哈哈”大笑三声,心情大好的唱道:“好个贞洁王宝钏,果然为我受熬煎。不骑马来步下赶,夫妻相逢武家坡前。”

王宝钏:“前面走的王宝钏。”

薛平贵:“后面跟随薛平男。”

王宝钏:“进得窑来把门掩。”

薛平贵:“将为丈夫关至在这窑外边。”

程小楼一人分饰两角的这四句唱词,实际上是以做为主,为的是表现出薛平贵眼巴巴的追上去,而王宝钏压根就不鸟他,故意将他关在门外的情景。

王宝钏乃是相府千金,出身高贵,又苦守寒窑十八年,既享受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又遭受过食不果腹的贫穷磨难。

其实薛平贵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

当下程小楼扮作的王宝钏娇声啐一口,用语速偏快的西皮快板唱道:“先前说是当军男,如今又说夫回还。说的明来重相见,说不明来也枉然!”

薛平贵叹息一声,也收起了故意装出的那副浪荡子神色,面露追忆的悲色唱道:“二月二日龙花现,王三姐打扮彩楼前。那王孙公子千千万,彩球单打平贵男。夫妻同把相府转。”

这一段西皮原板唱的正是两人相识相知想爱,最终成为夫妻的情景。

顿了顿,薛平贵脸色一冷继续唱道:“你的父一见怒冲冠。西海岸,妖人显,红鬃烈马把人餐。为丈夫降了红鬃战,你的父上殿把本参。西凉国,造了反,为丈夫到做了先行的官。校场以上把兵点,平贵寒窑别宝钏。王三姐舍不得薛平贵,薛平贵怎舍得王宝钏。马缰绳,剑砍断,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三姐不信掐指算,连去带来十八年。”

这一段西皮流水则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会离开十八年。

要不是细王宝钏的父亲从中作梗,他又何至于流落到西凉,还险些被杀了头。

要不是逼不得已,实力不允许,薛平贵也不想跟王宝钏一别十八载。

在那之前,他更是从来没想过要娶什么代站公主,更没想过要做那西凉王。

王宝钏听到丈夫一走就是十八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当下心就软了一大半,心疼至极的红着眼眶强忍着眼泪唱道:“既是儿夫回家转,血书拿来仔细观。”

薛平贵赶忙将细心珍藏的血书掏出来递过去:“水流千遭归大海,原物交还旧主人。”

王宝钏见他在外十八年,都将血书视若珍宝的贴身保存,再也忍不住的感动哭喊道:“一见血书心好惨,果然是儿夫转回还,开开窑门重相见。”

王宝钏随即把门打开。

夫妻二人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互相打量着彼此,眼中尽是思念,心中感慨万千。

看到原本英俊潇洒的丈夫,如今胡子都长那么长了,王宝钏眼眶泛红的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薛平贵下颚上的美髯,带着浓重的哭腔唱道:“我儿夫哪有五绺髯?”

薛平贵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样虎目含泪道:“三姐不信菱花照,不如当年彩楼前。”

虽说整个戏台上从头到尾都只有程小楼一人,但他仍然以自己精湛的表演技艺,让台下的柳凤英等人,都生出了薛平贵和王宝钏夫妻二人,此时正感动不已的相应对视之感。

166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王宝钏左右偏头看了看,一贫如洗的家里别说菱花镜了,就连最差的毛镜都没有。她既委屈又不好意思的弱弱问道:“寒窑内哪有菱花镜?”

薛平贵心中一疼,忽然灵机一动的说道:“水盆里面。”

王宝钏走到水盆边上,后者看着水中的倒影悲切唱道:“水盆里面照容颜。”

“老了!”

看到水中倒影,王宝钏顿时悲从中来,瞬间就哭了起来“啊!容颜变!十八载老了我王宝钏。”

哭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离家十八年的丈夫还在旁边呢,赶忙转身胡乱擦了擦眼泪道:“既是儿夫回来,你要往后退一步。”

薛平贵不明就里的惊咦道:“哦,退一步。”

说着,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别说王宝钏让他退一步,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薛平贵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她了!

王宝钏:“再往退后一步。”

薛平贵:“再退一步。”

王宝钏:“再要退后一步!”

薛平贵:“哎呀,往后就无有路了啊!”

连退三步,薛平贵已经贴到了墙上。

寒窑还是十八年前的寒窑,依然是那么狭窄。

王宝钏双目含泪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后面有路,你……也不回来了啊!”

想到自己一个人苦守寒窑十八载,曾经追求者无数的相府千金,如今已是人老珠黄,王宝钏是越想越委屈,“出得窑来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寒窑一旦交与你,不如碰死在窑门。”

薛平贵大喊一声“妻啊”,赶忙上去拦住了欲要寻短见的王宝钏,自责不已的唱道:“三姐不必寻短见,为丈夫跪至在窑外边。”

与此同时,他作势就要在寒窑门外去给王宝钏跪下赔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王宝钏怎忍心真让丈夫跪在门外呢。

薛平贵要是真跪了,王宝钏以后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不等他跪下,王宝钏抢先一步就将他扶了起来,“走向前来用手搀,十八载做的是什么官?”

薛平贵本就是个厚脸皮滚刀肉,见了台阶当然就要下了,故意转移话题道:“我进得窑来,不问我“饥寒”二字,就问我做官,难道吃官穿官不成?”

王宝钏一听这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进得窑来,也不问妻子“饥寒”二字。”

薛平贵:“也曾与你留下安家渡用。”

王宝钏:“什么渡用?”

薛平贵:“十担干柴,八斗老米。”

说到这里,薛平贵就算老脸再厚,也不禁感觉面皮发烫。

王宝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的抢白道:“慢说是吃,就是数啊,也把它数完了。”

十担干柴烧十八年。

八斗老米吃十八年。

亏他想得出来!

被妻子抢白一通,薛平贵面红耳赤的继续说道:“就该去借。”

王宝钏:“哪里去借?”

薛平贵暗中瞄了她一眼,又开始出言试探了,“相府去借。”

王宝钏:“自从你走后,我不曾进得相府。”

薛平贵表面上故作惊讶,实际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哦?你不曾进得相府?”

他跟王丞相本就有仇,要是王宝钏真去了相府,以他这属狗脸的性子不生气才怪。

王宝钏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是的。”

薛平贵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有志气!告辞。”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王宝钏心里一急,赶忙一把将丈夫拉住问道:“哪里去?”

薛平贵跟王丞相有仇,这一点王宝钏已经知道了。

这个时候他杀气腾腾的跑去相府,傻子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丈夫,王宝钏顿时左右为难。

薛平贵梗着脖子道:“去至相府算粮。”

算粮?!

刚刚才说了没有在相府借粮啊,你去算哪门子的粮,怕是算账还差不多!

王宝钏将他拽的更紧了,“我爹爹他病了。”

薛平贵挑了挑眉,一脸不信的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才说了这么多年没去过相府,我刚回来你就说他病了,这是当本老公傻么!

王宝钏叹了一声道:“他是见不得你的病。”

薛平贵:“哦?他见不得我?有日我身登大宝,他与我牵马坠蹬,呵呵!我还嫌他老呢!”

这一刻,薛平贵如今已然贵为西凉王的王霸之气顿时散发,那副牛逼哄哄的样子,搞得王宝钏都以为他这些年在外面莫不是被人打傻,或者大白天就做白日梦呢。

当下便关心的摸了摸他额头问道:“啊,薛郎,你要醒来说话。”

薛平贵:“不曾睡着。”

王宝钏:“句句梦话。”

薛平贵:“自古龙行有宝。”

王宝钏:“有宝献宝。”

薛平贵:“无宝呢?”

王宝钏:“看你的现世宝!”

看宝,看你妹的宝,我看你就是个现世活宝还差不多。

越老越不正经!

然而薛平贵将王宝钏的白眼和鄙夷放在心上,只是捋了捋美髯自信说道:“三姐看宝。”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玺递了过去,“腰中取出番邦宝,三姐拿去仔细瞧。”

王宝钏接过玉玺认真一看,吓的花容失色,“呀!”的一声险些没掉在地上。

她好歹也是出身相府的千金小姐,虽苦守寒窑了十八载,但眼力见儿却还在。

只一眼,王宝钏就看出手中的物件乃是传国玉玺,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堪称极品,绝非刻意伪造。

随身携带着传国玉玺的是什么人,这连傻子恐怕都知道,更何况是她王宝钏了。

愣了愣,当王宝钏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整理了一下仪容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玺朝薛平贵跪了下去,“用手接过番邦宝,果然是金光照满窑。走向前,忙跪倒,君王跟前讨封号!”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薛平贵如今既是君,又是夫,自然当得起王宝钏这一跪。

而且,这货也非常享受刚刚将他关在门外,一把黄土撒的自己满头满脸的妻子,乖乖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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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武家坡》完

天子,甭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那都是堪称神一般的存在。

自从得知自己的丈夫如今已然黄袍加身,王宝钏的心态顿时就变了。

薛平贵这货既是坐驾西凉太久,养成了习惯,也是想故意逗一逗王宝钏,同时为接下来要告诉她的重磅消息先埋下一个伏笔。

当下便故作威严的问道:“下跪何人?”

王宝钏:“王宝钏。”

薛平贵:“跪在我的面前做甚?”

王宝钏一听这货还真摆起了天子的架子,好笑又好气的故意道:“前来讨封。”

薛平贵:“哎呀,我封不得你。”

王宝钏:“为何?”

薛平贵:“你方才在武家坡前骂的我好苦,我不封!”

哟呵,还挺记仇!

王宝钏委屈巴巴的道:“方才在武家坡前,我啊,不知道是你呀。”

薛平贵:“哦?你不知道是我?你若知呢?”

王宝钏:“若知?嗯!我还多骂上你几句!”

说到这里,王宝钏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薛平贵:“哎呀呀呀,如此说来,我越发的不封。”

王宝钏:“当真不封?”

薛平贵:“当真不封。”

王宝钏:“果然不封?”

薛平贵:“果然不封。”

王宝钏:“不封就罢!”

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

王宝钏脸一黑,姑奶奶还不稀罕呢!

薛平贵一见妻子好像来真的了,瞬间就怂了,“哎呀,慢来慢来,哪有不封之理?三姐听封。”

倒也不是薛平贵真有心思在这儿跟王宝钏逗闷子,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他如今虽是西凉王,可他还有个身份,便是上一任西凉王之女代战公主的驸马。

说的难听点,他是因为找了个好老婆,所以才有今天这般地位的。

在成为西凉王之前,薛平贵先是代战公主的驸马。

现如今就算他坐了西凉王,但也必须得顾忌代战公主的面子和想法。

在西凉,听代战公主号令之人,绝对超过他薛平贵。

如果他们俩之间闹翻了,西凉大部分将士听谁的,这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所以,薛平贵话锋一转又有些底气不足的唱道:“三姐不必把脸变,有个缘故在其间。西凉有个代……”

当着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结发妻的面,薛平贵是真没那个脸提起代战公主。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王宝钏便接话道:“带什么来了?”

其实,在王宝钏看到薛平贵拿出的玉玺,又得知他是从西凉回来,聪明的她早在第一时间猜到了薛平贵的身份。

西凉公主代战之名颇为响亮,加之其嫁了个汉人夫婿,而那个汉人夫婿还登上了龙椅,这已经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

只不过,在这之前王宝钏并不知道,西凉公主代战的驸马,那个好命的汉人夫婿,竟然会是自己的丈夫薛平贵!

薛平贵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唱道:“西凉国有个女代战,她的为人甚是贤。”

他话音刚落,王宝钏就非常善解人意的表明态度:“西凉国女代战,她的恩情比我贤。有一日登龙位,她为正来就我为偏。”

薛平贵听到王宝钏这般体贴善解人意,当下把心一横就许诺道:“讲什么正来论什么偏,你我结发比她先。有朝一日登龙殿,封你朝阳掌正权。”

听到自己的丈夫以后要封自己为正宫娘娘,王宝钏自然开心无比,感觉这十八年受的各种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同时也并不迂腐,从小在相府长大的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明白正宫娘娘的重要性,当即便乖乖冲着大刀金马坐在上首的丈夫谢恩道:“叩头忙谢龙恩典,十八载守成龙一盘。”

但王宝钏做梦都想不到,她苦守了十八年的寒窑,最终也不过是当了十八天的皇后而已。

顿了顿,程小楼又继续一人分饰两角的接着往下唱。

薛平贵:“平贵离家十八年,”

王宝钏]:“受苦受难王宝钏。”

薛平贵:“今日夫妻重相见,”

王宝钏:“只怕相逢在梦间。”

薛平贵:“夫妻相会,不是做梦。”

王宝钏:“不是做梦。”

薛平贵:“不是做梦。”

王宝钏:“薛郎!”

薛平贵:“三姐!”

王宝钏:“随我来呀!”

薛平贵:“来了!”

至于王宝钏拉着薛平贵干嘛去了,那就不是程小楼所能在戏台上表演的了。

至程小楼款款下台,这出《武家坡》便全部结束。

这出《武家坡》是程小楼前世最常演的剧目之一,唱过薛平贵,也扮过王宝钏。

不过在台上一人分饰两角,这也是他的头一遭。

整出戏唱下来,他感觉自己嗓子眼儿都快冒烟儿了。

要不是对整出戏熟到了一定的境界,程小楼唱到后面说不定会精神分裂不可。

一直在王宝钏和薛平贵这两个角色之间,来来回回的不停转换,这份功力就连柳凤英都自愧不如。

不过看到台下以天下第一青衣柳凤英为首的十几名一线名角儿,全都自发的起身为他鼓掌喝彩,程小楼顿时便感觉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能同时得到这么多位角儿的认可,这无疑会对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有很大帮助。

而且,他也通过自身在台上的精彩演绎,准确的将整出戏做了个堪称教科书般标准的示范,让众人和柳凤英对《武家坡》这出戏都有了个清晰直观的认识。

《武家坡》这出戏的“一马离了西凉界”唱段是由“西皮导板”、“原板”、“摇板”所组成。

在程小楼的前世中国,很多前辈大拿都表演过这出戏,这其中就包括顶级京剧大师谭鑫培和余叔岩等人。

谭余两位大师在表演时,多以挺拔、峭立取胜,力求以先声夺人之势抓住观众。不过程小楼在唱老生戏时嗓音苍劲、浑厚,同时他另辟蹊径,充分发挥其中低音宽厚、圆润的优势,并根据他自身时代的要求,和对于观众欣赏趣味变化的理解,将高亢峭拔变为了委婉舒展。

这也是京剧的魅力所在,即使同样一出戏,不同的角儿都有不同的唱法。或扬鞭大道,或笔走偏锋,或以柔美取胜,或以凄婉见长。

168 不一样的《武家坡》

程小楼在继承历代名家的基础上,经过千锤百炼,使这出传统老戏翻出了新花样,唱出了别人没有的味道,使剧情和人物独具特色,他的可贵之处也在于此。

例如他在“导板”中,将“一马离了”的“了”字,由“6”音下降三度,在“4”和“”之间平缓行进,悠扬展开,使“了”字的传神之处,在于让人感到薛平贵归家心切,一路劳乏和由远而近的感觉,同样给人一种情景交融的意境。

转入“原板”之后,薛平贵离家一十八载,如今重回旧地,必然伤感万分,为向观众传达这种感情,程小楼在表演中巧用口锋,将“不由人”三个字唱得字重腔轻、气息深邃,以轻柔流畅的润腔表达人物心理,“一阵阵”他则是在原有的旋律中,对字音进行了变调处理和润色。

如“一”字,取“三才韵”之一的唱法,用“高平调”唱出,“阵阵”两个字,分别用“平出平收”和“尾音上挑”的音调唱出,这样不仅字正腔圆,突出了不同的音调,还给旋律促成高低错落,悠扬远致的效果。

在唱到“泪洒胸怀”事,程小楼又以浓墨重彩的“笔法”将唱腔中的“胸”字,用“胸、腹”腔共鸣,进行润色,使字音醉厚而低沉,并以“胸”字的“贯性”与下面的“怀”字紧密相连,再自上而下的将字音缓慢推出,唱得不温不火,抑郁深沉,极富感染力。

程小楼从薛平贵皇袍加身,潜行荣归的特殊情境中既表现薛平贵百感交集,又要透露出几分潇洒,他在唱“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时,将唱句中“水”、“花”两个字,以“擞音”唱出,加强了音乐感,使字音灵活机巧,同时又映现出几分潇洒。

“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本来是一句平淡无奇的普通唱腔,但程小楼对个别字做了进一步修饰,将“孤雁”两个字的节奏,稍微放慢,“雁”字的尾音处用了一个下落腔,使节奏在稳定的基础上,又有细微的变化,以清淡含蓄的唱法来表现人物缠绵悱恻的情感,更显出深沉,与上句唱“青是山绿是水”形成阴阳和谐的体式。

如果把这段唱分为两个层次,上述唱以表现人物的感叹与伤怀,下面的唱则直接表现了薛平贵对往事的追忆与愤恨。

比如那段“那王允在朝中官居太宰,他把我命苦人哪放在胸怀”唱得更是珠圆玉润。通过细心品味,其内涵、意境均在演唱中体现出来。

程小楼的唱、念其实继承了谭、余两派善于运用“湖广音”的传统,对字韵方面非常讲究,做到一字不倒,富有韵味。

例如唱句中“那王允他把我”几个字,经过精心安排,字音唱得很正,四声音调也处理得很合理,使字音清楚、明晰,行腔、归韵既美又圆,如去掉唱腔旋律,变为白话,便会水落石出地发现,上述六个字的音调与“湖北口音”非常相像;之后“哪放在胸怀”几个字又似“北京音”唱出,同时在吐字、行腔、收声、归韵上均有法度,使这句平淡的唱,于质朴中显得新奇。

程小楼唱到“恨魏虎是内亲将我谋害,苦害我薛平贵所为何来”这里时,则是根据人物情绪的变化,将节奏逐渐加快,旋律中透出明朗、刚劲的气势,并依照字多腔少的唱腔模式,无论节奏的快慢、行腔的高低、字音的顿挫等,都唱得规范而不拘泥,自然而不油滑。

如“恨魏虎”三个字虽然力度较强,但他唱得低、平而沉雄,不靠外表激昂,代以宽厚而内在有力,以含蓄、深沉的唱法揭示薛平贵内心的积怨与愤恨。

程小楼在唱“苦害我薛平贵所为何为来”以紧凑的节奏,高低错落的旋律来强化音乐形象,其声调虽苍凉凄苦,但又不失西凉王的身份,真实自然地表达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在唱到“柳林下拴战马”时,为了表现出薛平贵归心似箭的急迫心情,程小楼在唱其中的“马”字时,开口略似“阴平”半吐,用余派的“提溜劲儿”向上一挑,呈“上声”正位,字音坚实充沛,极富遒劲和凝重感,同时用上声字“马”作为逻辑重音,也很符合音乐结构,使唱腔旋律自然流畅,疾徐有致。

之后垫一个“小过门”自然过度为摇板形式。

而“武家坡外”是一句长音托腔,程小楼唱到这里以气托腔,一气呵成地将旋律唱得圆润饱满,起伏跌宕。

“见了那众大嫂细问开怀”是第一段唱的最后一句,程小楼在唱戏的时候非常注重人物感情与剧情的紧密结合,在“紧拉慢唱”的节奏中,感情充沛,毫不放松,将“见了那”三个字,平缓推出,使节奏平稳、均衡,“嫂”字的音调呈上扬趋势,托腔细腻、婉转,在几个叠连起伏的小腔中唱得不飘不拙,这其实是很见功力的一个小细节。

程小楼然后将最后的“怀”字徐徐放慢,再以“切音”适度的唱法慢慢伸展出去,尾音在似收未收中结束,运用音量变化和收、放控制技术手段刻画薛平贵将要见到妻子王宝钏时,内心充满忐忑不安的复杂心理。

“一马离了西凉界”其实是一段朴实无华的唱段,但程小楼却以他宽厚苍劲的嗓音,圆润流畅的行腔及求音律、讲韵味的唱法,唱得质朴、自然、隽永、寓情于声。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相信坐在台下的十几位角儿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能看出他对整出戏的技巧处理。

而在这三分之二的人当中,以柳凤英的十年登台经验,和京剧造诣必然能把握到其中的细节处理。

从学术价值来讲,程小楼这种不拘泥于古人,勇于推陈出新的精神,实际上是值得每一位京剧人学习和借鉴的。

对于这一点,从程小楼刚下台就迅速朝他围上去恭贺的角儿们句能看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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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博众家之长的老生唱腔

程小楼的老生唱腔博众家之长,跟这个世界的老生有很多不同之处。

无论是在前世的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的华国,老生在梨园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京剧四功唱念做打,对于其他行当或许不太一样,但是在老生这个行当,唱功在京剧老生演员表演体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对戏迷而言,衡量一个老生角儿水平高低的重要因素就是唱,京剧唱功艺术主要由嗓音控制、唱腔旋律、运腔技巧、字音处理、声情结合等几个方面综合组成,一个京剧老生演员如果想具备高超的演唱艺术,就必须在这几个方面痛下苦工,练就全面的唱腔功力。

如果光有嗓子缺乏娴熟的运腔技巧,如果运腔技术成熟而嗓音一塌糊涂,或者既有嗓子又有技巧可是演唱不注意剧情搞自由主义,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须生名家。

而程小楼从小学戏就在这唱功上面下了苦工,又经过三十年的梨园沉浮,对京剧这门艺术和世间百态都有了自己独特的认识和看法,这就使得他无论在唱哪一出戏,都带有强烈的个人特色。

很多的著名老生艺术家之所以杰出,之所以名扬天下,关键就在于他们在这些方面都有细致深入的研究和成熟独到的技法。

跟一些前辈大师相比,程小楼或许算不得什么。

但是在京剧艺术逐渐式微的今天,毫谦虚的说,程小楼是少有的在这些方面都独具明显优势,而又无任何重大缺陷的天才伶人。

他清润甘醇的音质、园糯悠亮的音色,平实自然、寓静于动的唱腔旋律,前无古人的运腔技巧,细腻准确的四声字韵,以声传情、声情并茂的高尚格调创造出了独步梨园的高规格演唱体系。

程小楼幼年时在爷爷的严厉教导下专工传统老生剧目,为他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后来又游历天下,拜访名师,得授以最正统的京剧老生唱腔技法。

在那段蹉跎的岁月里,他又根据自身条件并结合嫁接其他老生流派的唱腔优点,创造出了清新悠扬、典雅隽永的独特演唱风格。

每一个伶人都梦想拥有一条金刚不坏的好嗓子,嗓音是唱戏的本钱,所谓“一响遮百丑”,嗓子一好哪怕其他方面差一点都能对付过去,可要想做到这一点却非常难。

因为每一个伶人生理条件的不同,就决定了他们的发声素质都不一样,所有的京剧老生演员声音基础没一个是相同的,这和京剧传统的本音提嗓发声法有关,它所产生的声音都带有各自的特定的音质和音色,有的音质宽实、有的浑厚、有的高亢,而音色有的甜亮、有的沙暗,各不相同。

根据京剧常见的发声要求一般分为本音和共鸣音,本音分为真声和假声两种,共鸣音又称为修饰音,老生的发音以本音为主、修饰音为辅,本音靠天赋,修饰音靠后天去找。

程小楼就属于典型的祖师爷赏饭吃类型,不仅本音条件得天独厚。在经历大起大落和几十年不同常人的人生阅历,让他真正沉下心去好好打磨自身,特别是对嗓音有了其他伶人无法想象的精妙控制能力。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生旦双绝呢。

每一个成功的人,除了老天的眷顾,更重要的还是自身努力。

如果程小楼只知道吃老本,没有三十多年的打磨,他也绝对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更不可能有这般令人叹为观止的京剧造诣。

所谓对嗓音的控制能力不在于声大声小、音高音低,而是在唱戏时对本音、共鸣音的提炼能力、结合能力和对嗓音音质稳定度和音色持续性的控制能力。

在京剧老生唱腔艺术中,对嗓音的最高要求就是用恒定的音质,原味的音色来演唱特定的音腔旋律,而不是考量演员的嗓音高度、宽度、声压强度。

比如说,余派老生对嗓音控制力要求极高,演唱时嘴唇、喉咽部、舌、齿、颊、腭部位配合都有具体的规格,吐字发音的嘴型要求极为严格,定位准确不允许丝毫变化,属固定式发音,须经千锤百炼方能有所收获,因此在演唱时不管旋律如何多变、演唱技巧如何复杂都不会发生音质、音色的改变,即使破音也不走样。

相比之下,其他流派老生演员由于缺乏这样高规格的锻炼,经常发生行腔时压打喉头现象,在整段唱腔中无法保持嗓音音色音质的一贯性。

冬皇孟小冬唱戏时,就绝对没有行腔时打压喉头的现象,哪怕是她状态再不好,也绝对没有。

孟小冬就是因为受过余先生亲自调教,才得以始终保持嗓音的稳定性。

这也是余派艺术曲高和寡,迷倒众生的魅力所在。

而程小楼虽然不曾受过余先生的亲自指点,不过他在嗓音控制力上同样对自己要求极为苛刻,所以单以这一点而言,就算跟冬皇孟小冬相比,他也并不逊色。

程小楼除了从小跟爷爷学戏,拜访过很多京剧名师学习之外,他还专门拜过一位深通乐理音韵知识的民间高人学戏。

那位在梨园行并没什么名气的民间京剧大师,根据程小楼的发音特质专门给他指点如何巧妙运用鼻腔共鸣、口腔与鼻腔通鸣的技巧,实现鼻音和鼻后音的自由转换,形成了他具有鲜明特色的口鼻共鸣的发音特质。

特别是在言前辙、窈窕辙、博多辙、顾土辙、中宫辙、人宸辙、辉堆辙等韵脚时使用显得特别好听。

程小楼真假声能力都很高,结合度尤其精熟,其特有的水泡音用大小嗓结合来唱,通透脆亮,前世梨园行里鲜有人能出其右。

而且他的中宫音软起而透亮,看似不费劲却能声透屋瓦,响震全场。既浑圆脆透又清澈明亮,再加上他非常善于运用共鸣音,所以程小楼哪怕在不借助音响设备的情况下,也能将声音传出去很远。

从听感上说实,程小楼的声音完全可以用美妙来形容,他的声音既可以做到纯净明细,又能不失质朴豪放,颗粒感十足。

否则他又如何能够在《武家坡》这出戏中,在薛平贵和王宝钏这两种生旦唱腔中切换自如。

也正是因为程小楼可盐可甜,变化多端的唱腔,和独特的技巧与自身对京剧的体悟,再加上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那几出新戏,所以他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蹿红,一跃成为梨园界炙手可热的梨园新贵。

虽说这其中不乏一些机缘巧合和外在因素,但是打铁终究还要自身硬。

没有真正厉害的玩意儿,就算运气再好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走到这一步。

170 自成一派

程小楼少年时期本音和共鸣音俱佳,加上从小在爷爷的调教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经历大起大落拜访名师刻骨钻研,又有远超于常人的人生感悟,所以才能在老生一途上博众家之长,磨练出今天这一身精湛的京剧造诣。

曾经他也深研过余派老生,甚至还差点专工这一派,不过经过他认真钻研之后发现,余派老生的嗓音特质和吐字发音技巧虽然有极其明显的优势,同时也存在比较致命的缺陷。

比如存活期比较短,状态的稳定性比较差。

说不定今天在家嗓音的控制力就会发挥得非常出色,如果不在家发挥效果就不灵了,余先生自己包括他的学生都是这样,40岁以后嗓子就没了。

冬皇孟小冬倒是个例外,因为她本身是坤生,拜师后即不再登台,因此嗓音一直保持完好。

程小楼刚刚患病跌落神坛,遭受巨大打击的那一年,整天抽烟酗酒,自暴自弃。导致他的嗓音出现了破败现象,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发声唱戏。

差一点他就可能从此以后彻底退出梨园行,就算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也顶多是缀演从教。

但当他从那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中醒悟过来之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遍访名师虚心求教,重新寻找发声部位,居然嗓子又被他找了回来。

而且在嗓音控制力上更进一步,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精细程度。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是如此。

如果没有那一年自暴自弃假性倒了嗓子,或许程小楼在京剧上的造诣终其一生,也顶多保持之前的巅峰状态,绝对不可能达到如今生旦随心所欲切换的境界。

只是原来的共鸣部位却再也没有了,原先拥有的嗓音控制力的优势旋即不复存在。

程小楼最早接触的老生唱腔就是余派,他本人也非常喜欢余派。

可以说除了爷爷之外,他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生戏师傅,便是余派当代传承人之一。

所以程小楼早期的老生戏唱腔旋律,基本上都遵循余派的腔体,仅在部分音节上做相应改动,同时融入了一些自己对整出戏的理解和感悟。

只不过他到了后期根据嗓音的变化,而会对节奏做出相对性的调整,出于对第一位老生戏老师和余派艺术的尊重,程小楼在演传统老生剧目之时基本都按照余派的旋律、余派的格局来唱。

因为年轻的时候,在程小楼心中余派老生艺术是至高无上的,很多时候他都愿意为服从余派唱腔而牺牲一些自我。

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的老生戏虽然隐隐已经自成一派,但其筋骨还是以余派为主。

相比于马派唱腔的优美俏丽、谭派的雄浑酣畅、奚派的悲怆委婉、杨派的余腔杨唱,程小楼的老生唱腔以余派为基础,博众家之长,融合了自身对人生和京剧这门艺术的理解和感悟,逐渐形成了平和自然,规整大方的唱腔。

程小楼的唱腔旋律虽然不像四大须生那么鲜明和突出,可无论表现力还是听感都堪称完美,甚至用“动一个音符则不妥,改一个节拍就欠稳”的境界。

后来程小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京剧与人生的感悟加深,再加上遍访了很多民间京剧大师求教之后,他的唱腔旋律已经不单单只是基于余派。

不仅对一些新编的老生戏借鉴巧取了大量其他流派的腔体,即使是在唱许多传统老生戏时,也汲取了不少马派和谭派的腔体。

比如程小楼有一出最拿手的《将相和》,在出关中流水一段就可以明显听出马派旋律特点,封相挡道西皮散板“忙吩咐车夫们转入小巷”一句字末耍腔的旋律,同样也是比较鲜明的马派风格。

特别是随着他老生戏的个人风格逐渐成型后期,唱腔往马派、谭派的方向走的更近了,不仅是新编戏,而且老戏很多地方都采用了他们的旋律。

像《断臂说书》就借鉴了许多马派唱腔,尤其是在穆桂英挂帅中的西皮原版和流水更是分别把谭派和马派大幅度融合在内,乍听之初好像与两大流派没什么联系,细品之下就会发现谭马二位大师的明显烙印。

但是行腔和运腔的功夫,却是程小楼自己的风格,两者之间基本没多少冲突,这也是他融合多家所长后已然逐渐自成风格的一种体现。

当然。

唱腔的借鉴融合要产生物理和化学反应,在一开始肯定不会十全十美。

程小楼当初在形成自己风格的时期,部分剧目化用马派唱腔的地方也出现过不少问题,甚至被一些同行取笑他是四不像,这让他还迷茫彷徨过很长一段时间。

比如说他那段时间在唱《王佐断臂》这出戏,第二段二黄原板“饥食毡、渴饮雪”的“渴饮雪”三个去声字应唱去上去,这样听上去旋律才会平实自然,也更符合剧情词义,而用马派的上去上唱法虽然旋律比较跌宕,可既不符合四声规则也不达词义。

当时程小楼在这出戏的断臂前散板的拖腔也用马腔,痕迹明显、很不通顺,而断臂后的散板恢复余腔就非常韵和。

再比如《借东风》二黄导、碰、原,此唱段本是马派的代表作,传唱至今经久不衰,虽然旋律优美、行腔圆滑,可是倒声字和唱腔设计的不合理之处比比皆是,程小楼当时也经常唱这出戏,那个时候他大胆尝试,对其中某些硬伤做出过修改,为此还引来一些马派传承人的不满和抨击。

程小楼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逐渐形成自己的老生戏风格,隐隐自成一派,这其中是整整三十年的梨园浮沉和磨砺钻研。

成功,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少年时期的他被誉为生旦双绝,那是祖师爷赏饭吃,其中有一大半捧的成分。

而如今生旦双绝的程小楼,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实至名归!

那都是他一嗓子一嗓子唱出来的!

171 不为人知的须生大师

从前的须生名家虽然对京剧的各种板腔都下过十足功夫,但受制于自身条件所限,很多人都存在着各自不同的短板,就连四大须生创始人都不例外。

比如马派创始人马连良先生长于流水而滑于散板,谭派谭鑫培先生长于快板而惧反二黄,杨派杨宝森先生西皮二黄俱佳却呆于反西皮,奚派奚啸伯先生慢板至尊独累快板。

四大须生是指四位著名的京剧老生表演艺术家。在京剧史上,有前四大须生和后四大须生的说法。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京剧老生演员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各自创立了独具风格的艺术流派,被称为“四大须生”。

在20世纪30年代年代末期,高庆奎先生因嗓疾而渐渐退出舞台,谭富英先生崛起替换了高先生。而余叔岩先生和言菊朋先生均于20世纪40年代先后去世,杨宝森先生和奚啸伯先生当时声誉日盛,在专业和票友中影响颇大,因此逐渐替换了余先生和言先生,“四大须生”的提法随即有所变化,“马、谭、杨、奚”的称谓在民间广泛地流行起来。

之后的四大须生为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四人,为了和余、言、高、马四大须生区别,誉之以“后四大须生”。

而在前四大须生和后四大须生中马连良均榜上有名,因此,列名四大须生的著名京剧大师实际上只有七位。

程小楼从小便天赋过人,祖师爷赏了他一个金饭碗。

京剧老生的各种板腔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任何障碍,无论西皮二黄或反西皮反二黄都没有弱项,原板、慢板、三眼、散板、摇板、快板等都能唱得神完气足,干净清爽。

所谓运腔技术,指的是对唱腔的处理方法和演唱时劲头、尺寸和节奏感的把握,行腔时充分运用这些技巧将整句唱腔包裹住,从而保证整句唱腔的完整性和统一性,达到圆腔满弓之效。

程小楼当初从余派学到了如何用提溜劲儿行腔,加上他的气息悠长和过人的共鸣音,形成了与他与余派相似而又有所不同的运腔技术。

余叔岩先生首创的提溜劲儿与谭派的直劲立提不一样,提溜劲儿是一种富有弹性的提拉劲,虽然不如老谭那般雄浑朴直,却更显灵活,用之行腔处处相连、环环相扣,似流水行波一般,字音行进间无丝毫拙劲、无任何峰角,整个唱腔更加饱满平整。

哪怕时至今日,程小楼对余派的这种运腔技术也非常钟爱,在唱老生戏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运用这种运腔技巧。

余叔岩先生由于气息比较短,所以他在唱戏的时候经常运用寸劲,寸寸叠进,提溜起腔儿来恰似水中翻浪,听感刚扬遒劲,富有弹性和张力,显得气势十足。

而程小楼则是不同,由于他的气息悠长,提溜劲头比比余派创始人余叔岩先生都要圆活顺溜,所以他在运用这种腔体技巧的时候,起腔就显得平缓和舒展一些。

虽说气息足够悠长,但是他在处理方式和余派则是完全一样,采用层层叠进的波浪式行腔,尾腔收音处理完全按照余派的方法顶上去,干净利落、毫无拖沓,蓄含的力气全用掉,而且收音平和,既不跳也不拔。

只不过跟提溜劲儿这种运腔技巧的创始人余叔岩先生相比,程小楼的寸劲就要弱不少了,那种遒劲和张力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后期程小楼又在余派的提溜劲儿运腔技巧的基础上,慢慢琢磨出了非常适合他自己,又非常具有鲜明特色的运腔技巧,他这是在余派积淀上发展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创造。

程小楼自己琢磨的这种独特运腔技巧,劲头比提溜劲儿提拉不同之处在于,它带有曲璇劲力,回旋力度更大,耐力更强,一次气口可反复使用毫无力竭之感,类似于太极拳的螺旋缠丝劲力,当然这种旋劲的平面弹性力度虽远大于提溜,可上下的灵活度却不如余派的提溜劲儿。

上下的灵活度不足,程小楼当初又费劲心思深研各派运腔技巧,最终想出了一种起腔提拉的办法。

当然,他的这种办法还是借鉴了余派提溜劲儿。

程小楼想出的办法是用类似于太极拳的螺旋缠丝劲头运腔,再用余派提溜劲儿收腔,两股劲头混合使用,就能使得整个唱腔不仅没有丝毫棱角,而且越发显得典雅隽永,听来既舒服又享受,有余音绕梁之感。

特别是用在悲情英雄戏中,显得格外有震撼力。

比如《失街亭》西皮原板“莫要自由”的行腔难度那么大,程小楼却依然园弓自如,无丝毫阻顿。

《法场换子》中的二黄三眼“恨薛刚小奴才”,程小楼的行腔运用堪称精妙,那种力度和节奏感之纯熟精巧,旁人根本学都无从学起。

《坐宫》那出戏中“好不惨然”的‘不’字行腔时,唱水泡音连小擞音简直美妙极了,在唱西皮三眼“失群飞散”这一句,程小楼更是将他自创的这种运腔功夫发挥到淋漓尽致,其间擞音突顿的小腔技巧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程小楼在耍腔时非常注意合理运用擞音、滑音、连音等小腔技巧,无论长擞音、小擞音、硬擞软擞或与滑音、连音联用都极为精妙,《击鼓骂曹》那出戏中,他唱“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这一句的‘把’字时,长擞音根本不需耍下巴,光凭一股提溜劲儿就唱得非常清晰自然。

奈何。

程小楼这种别出心裁,与各派都不相同的运腔技巧足足花了七八年时间才打磨成型。

然而。

这种足以震动整个梨园界的创造,却只能在一些偏远地区的草台班子里表演,甚至一次都不曾正儿八经的在戏台上展示过。

随着时代的发展,京剧就衰败的不成样子,他心灰意冷之下钻入了死胡同。

或许到死,都没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他程小楼这么一位已然大成的须生大师!

172 程老板,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程老板,您这出戏唱的实在太出彩了。一人分饰两角,这份功力没有十年以上的磨砺,根本就不可能练出来,听了程老板的现场,凤英佩服的五体投地!”

柳凤英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清秀少年,一双美目中尽是别样风情。

在亲眼见识到程小楼的现场之前,她对这个仿佛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的京剧天才少年,还只是单纯的欣赏。

然而他在戏台上唱完一人分饰两角的《武家坡》,柳凤英已然从欣赏升华到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震撼。

她自问青衣造诣放眼天下不输任何人,但青衣以外的行当,她就只停留于略有了解的层面了。

然而程小楼的青衣哪怕跟她比起来,也不弱半分。

与此同时,他还同样精于老生戏和大花脸。

这一点,是柳凤英终其一生都无法赶上的。

甚至在柳凤英看来,放眼天下能同时在生旦净三个行当有程小楼这般造诣的角儿,绝无仅有!

“柳老板谬赞了,您和诸位老板对于小楼而言,都是前辈大家,今日小楼有幸在诸位面前登台唱戏,实乃三生有幸。”

程小楼略微有些虚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细密汗珠,谦虚的抱拳冲柳凤英和雪梨等人浅笑道。

“程老板,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

“不错,您这不是拿我们开涮嘛,跟您相比我们可不敢以前辈大家自居。”

“就是,啧啧啧,您这戏唱的,我服!”

……

换做在他上台唱《武家坡》以前,这些个在华国梨园界声名斐然的角儿,或许对他还只是欣赏和好奇。

毕竟在录音棚里出来的戏,和在现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比如很多流行歌手一样,录音棚出来的作品唱的都很好听,但一唱现场就要人命了。

程小楼发布在梨园之声上的那几出戏,在他们看来更多的是胜在创作才华上。

至于唱念做打这京剧四功,还是得看现场。

京剧可是水磨功夫,没有七八年以上的功底,根本就不敢在真正的行家面前说自己是个角儿。

程小楼今天这出一人分饰两角的《武家坡》,可是彻彻底底的让在场所有人惊艳到了。

就连第一青衣柳凤英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可以说,程小楼用一出《武家坡》,折服了小半个梨园界的年轻名角儿。

面对一圈的一线名角儿交相称赞,程小楼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感觉不太合适,只能一个劲儿的笑着向众人拱手。

“程老板,听完您这出戏之后,我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还想跟您商量商量。”

迟疑了片刻,柳凤英眼含期待的看着程小楼说道。

“您说。”

程小楼当即便正色的回道。

能够受邀前来参加柳凤英的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他所得到的潜在回报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单单是结识了刀马旦雪梨她们这些一线年轻名角儿,潜在好处就不可估量。

就算柳凤英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程小楼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难道她看上了我的某一出戏,或者想让我为其写一出青衣戏?”

程小楼自问对柳凤英而言,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那几出戏了。

除此之外,无论是钱、名气、人脉、资源,人家柳老板都甩他十八条街还不止。

“原本我打算用《青丝扣》开场,《飞雪》过度,最后以《百鸟朝凤》压轴。不过听了程老板今日这出《武家坡》之后,我忽然觉得用您这出戏作为开场,或许会带给戏迷们别样的精彩。”

“毕竟,我的戏大家都太熟太熟了。”

柳凤英说完这番话便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小楼,这一刻的她身上哪有半天梨园界第一青衣的架子。

从始至终,她跟程小楼都是以平辈论交,从未有过半分轻视。

特别是现场听了他一人分饰两角唱的那出《武家坡》后,柳凤英对他的欣赏和佩服之情就更浓了。

“少掌门这个想法好,用一出从未现世的精彩新戏开场,必然会给戏迷们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

柳凤英话音一落,还不等程小楼表态,雪梨就忍不住羡慕的说道。

不知为何,程小楼忽然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丝幽怨。

“程老板的老生戏确实没的说,那唱腔,那嗓子,那眉眼做工,明儿个来的戏迷定会喜欢。”

“老生戏开场,青衣戏压轴,绝配!”

“程老板,您可不能只给柳老板写戏哦,您刚刚可是答应过我,要给我写一出戏的呢。”

……

无一例外,在场所有人都认为柳凤英这个提议非常好。

正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她的戏知名度实在太高了,加之这半年都没有推什么新戏出来,所以如果真的用一出新戏开场,确实是非常好的创意。

况且,程小楼无论是形象、唱腔、身段、眉眼、做工、如今的名气,也都配的上跟柳凤英搭戏。

两者结合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必然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这……”

程小楼微微有些发蒙,他怎么也没想到柳凤英要跟他商量的事,竟然会是想用《武家坡》作为她明天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的开场。

“抱歉,是凤英考虑欠妥,这样一出精品戏程老板能给我唱,凤英就已经很感动了,又怎么能夺人所爱,将其作为明天的开场呢。这样一来,别人势必会误以为《武家坡》是凤英的戏,君子不夺人所爱……”

柳凤英神色微微一暗,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有些牵强起来。

“不不不,柳老板您误会了。小楼只是觉得,明儿个是您的大日子,一开场我就登台会不会稍显喧宾夺主。”

程小楼见柳凤英显然是有所误会,当下便赶忙解释道。

“程老板,您的意思是……同意凤英的冒昧请求啦?”

柳凤英双眸顿时一亮,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何来冒昧之说,能与您一起唱戏本就是小楼的荣幸,更何况是作为开场的第一个登台。”

程小楼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173 我只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程小楼总感觉柳凤英是为了提携照顾他,才刻意将他那出《武家坡》作为开场戏码。

就算不是,他也会在心里这么认为。

因为不管明天的情况如何,只要他作为助演嘉宾跟柳凤英一起合作登台,那他的名气定然会再上一个台阶,半只脚跨入顶级名角儿的行列都不一定。

一线大角儿第一个硬性要求,便是有两出下载量同时超过千万,或者取得同等的戏院演出成绩。

那么,作为更负盛名的顶尖名角儿,对于下载量和粉丝的要求则是一线大角儿的十倍。

两出戏下载量同时超过一个亿,或者取得同等的戏院演出成绩。

这简直苛刻到了极点!

就算晋升到了一线大角儿的程小楼,他现如今五首作品加起来总下载量都还没达到一个亿呢。

放眼整个梨园界,一线大角儿虽说不多,但也不少。

可顶尖名角儿却寥寥无几!

放眼天下,能有两首作品的支持者同时破亿,无疑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柳凤英之所以能搏得第一青衣之名,正是因为她在二十岁那年,便以惊人之姿成功登顶,成为了近年来年轻一辈的第一位顶尖名角儿,彻底稳固了自身的神格。

同时有两首下载量超过一亿的作品,光是想想都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柳凤英作为旦行中屈指可数的几位顶尖名角儿之一,头上更顶着第一青衣的凤冠,她明日那场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演出,必将引起整个梨园界的震动。

程小楼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届时全国排名前十的梨园媒体必将齐至。

甚至,就连其他非梨园类的知名媒体也有很多会赶到现场进行报道。

至于前来捧场的角儿和戏迷,那就更不用说了。

最保守的估计,圈内的年轻一辈有名有姓的角儿,最少会来一大半。

能在这样的场合下跟柳凤英同台唱戏,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

就连隐隐成为年轻一辈刀马旦第一人的雪梨,都甘愿充当绿叶为柳凤英跨刀配戏,由此可见柳老板在圈内的地位和强大影响力了。

毫不夸张的说,明日一过,他就算真的跟梨园之声那边撕破了脸皮,对方也很难将他彻底封杀了。

由于临时调整了出场顺序,接下来所有人又都忙碌起来,无论是明天负责台后的工作人员,还是化妆师,乐师,虚拟造景师,音响灯光师等,都要重新调整走场。

这一番折腾下来,当程小楼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一点多了。

他刚打开门一进来,一直等在客厅听到开门声的段蓝泉、潘玉和玉里红三人,就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兴奋的朝他扑了上去。

“小楼,你明天真的要跟柳凤英柳老板同台唱戏?!”

“快说说,柳老板是不是真有电视里那么漂亮,你今天在现场听到她唱戏了吗,她唱的怎么样?”

“九儿,你说人家柳凤英柳老板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否则她干嘛要对你这么好?!”

……

就连平日最不喜欢八卦的段蓝泉,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个劲儿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就更不用说潘玉和玉里红了。

虽说他们前两天就知道柳凤英邀请了程小楼去当助演嘉宾,但是他们压根就不敢想,程小楼明儿个竟然会跟她一起搭戏。

下午那会儿听到程小楼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段蓝泉三人当场就被震的目瞪口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柳凤英那可是梨园界屈指可数的顶尖名角儿,是段蓝泉和玉里红这般连角儿都算不上的伶人,需要望其项背的闪耀星辰。

而如今程小楼就要跟柳凤英登台唱戏了,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咳咳咳……诸位,你们难道看不见我脸上的疲惫么。”

程小楼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的脑仁儿都疼了,一脸疲态的指着自己那张清秀英俊的脸轻轻咳嗽道。

“就是,你们俩真没眼力见儿,没看到九儿都累成这样了么。来来来,九儿,快到沙发上休息,六哥帮你捏捏肩。”

潘玉故意瞪了段蓝泉和玉里红一眼,连扶带拉的就把程小楼拖到了沙发上,献媚的给他捏肩捶腿。

“九儿,六哥手艺还行吧?”

潘玉一边给他捶腿一边满脸堆笑的轻声问道。

“嗯,还凑合吧。”程小楼舒服的呻吟一声,一脸享受的说道。

“跟六哥说说,今儿个真见到柳凤英柳老板啦?”

“嗯。”

“那她真美的倾国倾城?”

“嗯。”

“你明天真要跟她一起同台唱戏?我说的是两人配合唱同一出戏?”

“嗯。”

“卧槽!九儿,你这是牛逼大发了呀,嘿嘿……那什么,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潘玉顿时惊叫一声,也顾不得给他捶腿捏肩了,那火辣辣的小眼神看的程小楼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嗯?你想干嘛!”

程小楼脸色一变,顿时变的戒备起来。

“我能干啥,你现在可是粉丝上千万的一线大角儿了,明天那么大的场合肯定是人山人海啊。作为您程老板的专属经纪人,这种正式场合我怎么能不在呢。”

“六哥说的对,这种场合你还需要一名秘书兼保镖,姐姐我就勉为其难的临时客串一下吧。”

“我也去!”

潘玉话音刚落,玉里红和段蓝泉泡了杯茶过来,也立即说道。

“嗯?你们到底想干嘛,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呢。”

程小楼坐直身体,挑了挑眉脚一脸怀疑的看着三人。

“额……”

“其实吧,柳凤英柳老板十年前就是我的梦中女神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跟她合个影。”

潘玉那张老脸罕见的微微一红,竟然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羞涩。

“从我登台的第一天起,柳老板就是我的偶像,虽然我已经决定永不登台了,但我还是想近距离跟偶像打声招呼,哪怕只是说声‘你好’都行。”

玉里红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和落寞,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师兄,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想见柳老板?”

程小楼的目光从潘玉和玉里红脸上扫过,最后看向段蓝泉问道。

“我……我……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

段蓝泉心里一慌,有些不敢去看程小楼的眼睛,只是梗着脖子咬牙说道。

174 段蓝泉的敌意

程小楼最终还是没顶住潘玉和段蓝泉他们的强烈要求,第二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还是带着他们准时出现在了龙城五棵松万人大戏院。

演出晚上七点才开始,这会儿五棵松万人大戏院门口就有不少戏迷拿着票在门口等着了。

除了早早等在门口的戏迷外,还有几十家媒体架着长枪短炮守在门口,一看到保姆车和豪华座驾,便一窝蜂的拿着话筒围了上去。

或许因为程小楼他们几人开的车都很低调,车牌也还不为人所熟知,所以他们几人从车上下来,倒并没有引起媒体的注意。

“啧啧啧……柳老板不愧是柳老板,这会儿就来了这么多媒体和戏迷,晚上的场面真是令人期待呀。”

潘玉习惯性摸了摸光头上的脸谱纹身,一脸震惊的吧唧着嘴感慨道。

“那可不,柳老板可是二十岁就登上了神坛的顶尖名角儿,而且还是柳派青衣下一代的掌舵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是寻常的那些角儿能比的!”

玉里红也是一脸的佩服和震撼,话里话外尽是对柳凤英的崇拜和推崇。

段蓝泉虽然脸色复杂的没有说话,不过从他那微微放大的瞳孔,也能看出他心里受到的冲击同样不轻。

“走吧,我们从后门进去,一会儿当心被人认出来。”

程小楼不置可否的摸了摸鼻尖,抬脚就朝旁边的工作人员通道走去。

潘玉和玉里红三人再次扫了一眼五棵松万人大戏院外面成百上千次的戏迷,也快步跟了上去。

向守在门口的四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出示了嘉宾通行证后,程小楼便带着段蓝泉三人顺利进入了内场。

他们四人进来时,戏台区域已经全部准备完成,柳凤英和雪梨等人正在台上对最后那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做最后的彩排。

一些在昨天见识过程小楼在台上风采的工作人员,隔着老远就笑着冲他恭敬的打招呼。

无论认识和不认识的,程小楼都会客气的笑着点头回礼,一点儿也不摆一线大角儿的架子。

“九儿,这才一天你就这么受欢迎了,厉害啊!”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潘玉见一路都有人跟程小楼打招呼问好,不禁也感觉脸上有光。

“程老板,您这么早就来了,昨晚睡得好吗?”

临近戏台的时候,已经早一步得到消息的花爷转身迎了两步,远远的就爽朗笑了起来。

潘玉和玉里红三人对柳凤英都很熟悉,第一眼就认出了主动跟程小楼打招呼的这位气场强大的女人,正是柳凤英的经纪人花爷。

“承蒙花爷记挂,小楼昨晚睡的还好。”

程小楼也隔着几步就客气的抱拳回礼道。

“哈哈,那就好。咦?这几位是……”

花爷豪爽的笑了笑,程小楼今天的气色确实不错。

话锋一转,她又像是才看到后面的段蓝泉三人一样,故作惊咦的看向程小楼问道。

“抱歉,没经花爷允许就带他们到了后台,这两位是我的师兄段蓝泉和潘玉,她是我们的好朋友玉里红。红姐和我这两位师兄都对柳老板仰慕已久,听说我有幸能跟柳老板同台,所以……”

程小楼先是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抱歉,然后又把段蓝泉三人分别介绍给了花爷。

“小事一桩,三位既然是程老板的师兄和朋友,自然也不是外人,待会儿凤英从台上下来,我再替三位引荐。”

花爷豪爽的摆摆手,丝毫没把这么点儿小事放在心上。

“花爷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大气,今天这一趟真是来着了,以后还请花爷多多关照我家小楼啊。”

潘玉激动的脑门儿都有些泛红,花爷的豪爽大气,显然是他没想到的。

“谢谢花爷。”

玉里红心里也是一喜,忙不迭的跟眼前这个精致帅气,气场强大到令人发指的花爷恭敬的道了声谢。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段蓝泉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两眼,微微点了点头就把视线又移到了戏台上那名被众人如众星捧月围在中间,身穿一身凤服,倾城倾国又高贵至极的柳老板身上。

“三位不用客气,后面有休息室,诸位可以去那里休息。当然,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看排练。”

花爷的目光依次从潘玉和段蓝泉脸上掠过,最终在脸色复杂的段蓝泉脸上停留了三秒,才笑着补了一句。

“对了,程老板您的戏服已经送过来了,要不趁着凤英她们做最后一遍彩排的功夫,我先带您去试试戏服,刚好师傅也在,如果有哪里不合适,我好让他们现场就改。”

顿了顿,花爷又看向程小楼说道。

“这么快就把戏服做好了吗,做衣服的师傅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呢,听花爷的,那就先去试一试戏服吧。”

程小楼略微惊讶的挑了挑眉,转身跟段蓝泉三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暂时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便跟着花爷去了后面的更衣室。

“程老板,您那位段师兄是不是对凤英有什么看法或者误解?”

快到更衣室的时候,花爷忽然停下来转身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问道。

嗯?!

程小楼心中一突,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花爷,您这话何从说起,我师兄以前从未见过柳老板,何谈看法和误解呢。”

程小楼被她突然这番话弄的一头雾水,当场就懵了。

他清晰的记得,从进入五棵松万人大戏院后,师兄段蓝泉好像就一直不曾说过话,更别说对台上正在彩排的柳老板有看法了。

“哦?那就奇怪了,我怎么觉得您那位段师兄似乎对凤英隐隐有些敌意呢。”

花爷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似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提醒程小楼一般。

“对柳老板有敌意?绝对不可能!这一点小楼敢用性命担保,我师兄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个非常淳朴没有半分心机的人,如果真的对柳老板有什么误会,他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程小楼想都没想便果断摇头斩钉截铁的解释道。

175 程老板还怕我吃了您啊?

“没有就好,或许是我看错了吧,还请程老板不要放在心上。”

花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紧接着便推开换衣间的门继续说道:“程老板,先试一试张师傅连夜赶出来的戏服吧。”

“好。”

程小楼勉强一笑,也随之跟了进去。

听花爷这么一说,他倒是也觉得今天师兄段蓝泉好像确实有些反常,整个人都似乎变的沉默寡言了一些。

“难道师兄真对柳老板有什么意见?不应该啊,他们俩以前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会生出敌意呢?”

程小楼怎么都想不通,段蓝泉对柳凤英的敌意到底来源于哪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暗自摇了摇头,程小楼暂时把心里那些跟今晚登台无关的想法甩了出去,专心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衣服上。

京剧服饰分为大衣、二衣、三衣和云肩四大类。

大衣是京剧服装内部分工的行当之一,它的存在是为伶人创造角色而服务。

大衣包含了蟒、改良蟒、旗蟒、官衣、改良官衣、学士官衣、判官衣、开氅、鹤氅、帔、八卦衣、法衣、僧衣、褶子、宫装、古装、裙、裤、袄以及其它服饰配件。

比如帝王将相以及朝廷大官身上穿的蟒,地方官员穿的官衣等,都属于大衣的范畴。

大衣还有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就是蟒、帔、褶子、开氅、宫装、八卦衣、官衣等服装在袖口处均有水袖,这也是区别于二衣、三衣之间的不同之处。

根据大衣行当分工的范围,二衣的范围也就自然形成,它们之间在技艺处理上有着共同之处,但在其它方面有着很大差异。

二衣包含了靠,改良靠,箭衣,箭衣中又含龙箭衣、花箭衣、素缎箭衣和布箭衣。

除此之外,二衣还包含了卒坎,龙套,大铠,青袍,茶衣,夸衣和马褂以及抱衣。马褂又分为龙马褂、黄素缎马褂、铲子马,抱衣又分素色和花色两种,夸衣则分花、素、绒、布四种。

除了正式的戏服种类,二衣还包含大袖和相应的其它配件。

靠主要是元帅和大将在出征前点将或战役中防身的铠甲,在戏台上这些人物需要全身披挂,称之为扎靠。

比如《挑滑车》中的岳飞及高宠和张奎,《长坂坡》中的赵云及曹八将等都属于扎靠装扮。

改良靠,顾名思义,重点在于改良,这种服装样式在戏台上一来不失大将风度,二来减轻了伶人的表演负担,增强了表演的技艺难度。

改良靠是“海派“的一大创举,在戏台上成为男女武将的轻便铠甲,如《火烧裴元庆》中的裴元庆,《扈家庄》中的扈三娘等。

抱衣则是塑造英雄好汉,绿林豪杰,兵卒,以及行走方便,动作灵活人物的主要装扮。

比如《三打祝家庄》中的燕青和杨林,《恶虎村》中的黄天霸跟李伍,还有《艳阳楼》中的花逢春和徐世英都是这种装扮。

夸衣在使用上类似抱衣,但它塑造的人物,显得在武艺及行动上略高于其他人物,装扮上重在轻便敏捷,比如《时迁偷鸡》中的时迁,《三盗九龙杯》中的杨香武,《铜网阵》中的蒋平等,都是夸衣装扮。

箭衣在二衣类中属于应用最广泛的一种。

它塑造的人物范围极广,上至帝王,下至贫民百姓。

箭衣之所以表现人物范围广,主要原因是利用多种配件,互相搭配,改变了不同类型人物的形象,如:帝王一般骑马行走时,要穿龙箭衣、腰系大带,配以黄龙或黑龙马褂,肩搭三肩。

此时摆在程小楼面前的这套衣服,就是一套典型的箭衣。

程小楼轻轻抚摸着这套箭衣,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第一次登台唱《武家坡》这出戏的情景。

那一年他正青春年少,同样不到二十岁。

“程老板,程老板?”

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张师傅见他定定的抚摸着这套连夜赶出来的戏服发呆,不禁心中略微忐忑的轻声唤道。

“啊?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张师傅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这套衣服跟我第一次登台唱这出戏时穿的戏服,几乎一模一样。”

程小楼暗暗叹了口气,眼底的哀色一闪而逝。

“程老板喜欢就好,您先试一试,看看尺寸合不合适,如果哪里不合身我现在就给您改。”

张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说道。

“好。”

程小楼答应一声,随手就解开了身上那件青色长衫的领扣,解到一半他才注意到旁边的花爷仍然好整以暇的站在旁边,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花爷,能不能麻烦您……”

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脱衣服,程小楼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程老板您还害羞啊,脱长衫而已,又不脱里面的,我一个女人都不怕,您还怕我吃了您啊。”

花爷哈哈一笑,就那么托着下巴直勾勾的看着他,哪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

“您这……好吧。”

程小楼只能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如果坚持请她出去,倒是显得自己矫情了。

毕竟,正如她说的那般只是脱掉长衫,里面还穿着衣服和长裤,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程小楼在张师傅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属于薛平贵这一身的箭衣换上,再配上宝剑后,整个人顿时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英武之气,看的花爷一双美目瞬间就亮了起来。

“啧啧啧,果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程老板换上这身衣服真真是英武不凡。”

“不错,程老板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这扮相真有大将之风。”

程小楼手握腰间宝剑往那一站,花爷和张师傅便忍不住发自肺腑的称赞道。

“还是张师傅手艺好,戏服做的很漂亮,也非常合身。”

程小楼谦虚一笑,又在原地架起山膀走了几步,做了几个踢腿的动作,并没有半分不适。13

176 上妆

属于柳凤英的那一套戏服同样做的非常考究,素雅又不失精致,非常符合《武家坡》这出戏里薛宝钏的身份。

柳凤英这套戏服名为素褶子,又叫做青衣或青褶子,是一种专门体现贫困中年女性身份的一种装扮,归为大衣一类。

女性戏服跟男性戏服一样,同样划分的非常细致,也非常有讲究。

每一出戏中的女性朝廷命官和皇后、嫔妃等的戏服,也分为了女蟒,女官衣和宫装。

比如说《打龙袍》中的李后,《打孟良》中的佘太君,《大保国》中的李艳妃,都是穿蟒。

《樊江关》中的柳迎春穿官衣。

《贵妃醉酒》中的杨贵妃,《上天台》中的娘娘则是穿宫装。

戏里那些夫人、小姐、女仆以及家贫妇女也有各自特有的装扮,如女帔,女褶子,裙,裤,袄等。

女帔是夫人和小姐的主要服饰,比如说《碧波潭》中的金夫人及小姐金牡丹,《春草闯堂》中的相府小姐,《卖水》中的小姐,穿的都是女帔。

女褶子在旦行中分为两种样式,一种是给老旦行当穿的,第二种是青衣行当穿的。

在青衣行当穿的女褶子又分花、素两种,女花褶子多为小姐所穿,主要为穿帔时的一种衬衣。

素褶子就是专门给程小楼即将和柳凤英唱的那出《武家坡》中的王宝钏所穿。

除了《武家坡》这出戏之外,《秦香莲》中的秦香莲,《汾河湾》中的柳迎春也是穿的这种素褶子。

老旦的女褶子也多为家境贫寒的老年妇女所穿,比如《钓金龟》中的康氏,《遇后》中的李后,《清风亭》中贺氏等,都是这种装扮。

裙、裤、袄这三种装扮都分为花、素两类,在穿着时可以做裙袄,也可以为裤袄。

穿裙裤的大多为富贵之家的小姐们,比如说《三不愿意》中的大小姐、二小姐,《孔雀东南飞》中小姑子。

裤袄既可以表现家境不佳的少女,比如《拾玉镯》中孙玉姣,《豆汁记》中的年金玉奴。

也可以表现丫鬟一类的角色,比如《三击掌》中跟随王宝钏的丫鬟,《棒打薄情郎》中跟随金玉奴的丫鬟。

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家道中落的小姐往往还不如丫鬟呢。

京剧文化博大精深,单单是服饰都有其完善的体系和文化底蕴在其中。

往往很多资深的戏迷,在戏一开锣角儿们刚刚登台,就能根据扮相大体猜到这是一出表现什么内容的戏。

“花爷,柳老板的戏服需不需要请她试一试呢?”

程小楼试好衣服,将腰间的宝剑摘下来放在桌上问道。

“这倒是不用,张师傅为凤英做了十年的戏服,对她的尺寸和喜好早已记在了心里,凡是张师傅做的衣服,一般都不会出错。”

花爷淡淡一笑,一双眸子始终停留在程小楼身上,看的他总感觉心里略微有些别扭。

正式登台之前,装扮上所需要的流程非常复杂。

柳凤英最后彩排了一遍那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后,便一刻不歇的回到更衣室开始装扮。

按照常理,像程小楼这样的助演嘉宾都会在自己的休息室装扮,不过程小楼却不是这般,而是被柳凤英特地叫去了她的专属化妆间,由国内最顶尖的化妆师亲自为其装扮。

“程老板,实在抱歉,在上妆的时候都没办法让您歇口气。我对《武家坡》中王宝钏这个角色,还有些地方拿捏不准,还请程老板不吝赐教。”

一看到身穿衣服的程小楼跟在花爷身后进来,柳凤英便客气的主动起身冲他轻笑着解释道。

“柳老板您已经非常厉害了,只一个晚上就把整出戏默了下来,小楼实在佩服,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您尽管问,小楼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小楼微微欠身还了一礼,然后就在柳凤英的邀请下坐在了她旁边的化妆镜前,趁着上妆的功夫不厌其烦的为柳凤英说戏。

京剧的扮相非常有讲究,每个行当的装扮也全然不同。

程小楼一坐下,化妆师为其清洁了面部之后,便开始上底色。

所谓底色,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油彩,化妆师在自己手心上调好后,一点点拍在了他的脸上。

为了尽量不损伤程小楼的皮肤,在上底色前,化妆师还先往他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卸妆油。

底色上好后,便是第二道步骤——上红!

所谓上红,就是在底色拍完了过后,将正红油彩扣一点在食指上,顺着眼球凸出来的部位往外抹,一直抹到鬓角盖住眉毛,再顺另外半拉眼球抹一直抹到眉毛头再到眼窝,然后再逐渐变浅的过度到颧骨处,侧脸也同样逐渐变浅的逐渐过度。

最后再在脑门上点红,点红通常用食指慢慢点,有打通天的,也有过桥,有元宝,有三角,有火焰。

程小楼今晚这出戏的点红,化妆师根据他的要求直接打了通天。

点完红之后,就是扑粉定妆。

化妆师用粉扑蘸肉色定妆粉一点点往程小楼脸上边按边扑,扑完后又用板刷把他脸上多余的定妆粉扫去。

当然,化妆师的动作非常轻柔,丝毫不影响程小楼跟柳凤英说戏。

扑完定妆粉之后便是上胭脂,这也是京剧化妆中非常重要的一道工序。

化妆师顺着程小楼刚才定完妆的脸色红油彩,用手指将胭脂碾碎了往脑门上轻轻的抹。

不得不说这名化妆师的技术确实不错,胭脂上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因为胭脂稍微抹多了就会很红很红,眼睛部位必须要用小刷子顺着一点点的刷,而且必须要晕开,否则在戏台上灯光一打,就会显得一块一块的。

上完胭脂的下一个步骤,就是画眼眉。

化妆师给程小楼画眉用的是干黑,用软笔沾点水再沾点干黑,再顺着他的眉稍微往上画。

眼线也同样用的干黑而不是油彩,老生的眼线相对要细一些,画到眼角提个尖,神采瞬间就出来了。

177 勒头戴盔

“劳驾您一会儿勒头的时候,不要勒的太紧。”

程小楼停下跟柳凤英说戏,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轻声道。

“好的,程老板放心,不会勒的您太难受。”

化妆师看着镜中的他笑着轻轻点头,便开始了勒头。

勒头是一个标准的技术活。

行内顶尖的京剧化妆师,无不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他们有一大半的功夫就在这勒头上。

头要是勒好了,角儿上台一亮相,嗬,精气神十足,戏迷看着喜欢,角儿演着也来劲。

要是头勒不好,角儿就容易在台上“丢盔卸甲”,时间长了甚至会头痛欲裂,脑袋像要炸开了似的。

化妆师勒头技术的好坏,不仅关乎角儿扮相的俊丑,还直接影响演出效果乃至成败。

勒头一般分三道步骤,先是放网子,然后缠水纱,最后戴盔帽。

根据角色需要,先后还得戴上鬓发、绸条等。

勒头的网子就像一顶黑色的帽子,两边有长长的带子。

老生与花脸放的位置不同。相比老生,花脸的网子要放高一点,以便露出勾画过的脑门。

而化妆师给程小楼放的就稍低一些,刚刚卡着打通红的位置放了下去。

放好网子,化妆师又拎起两根带子卡住程小楼的眉梢,用力提上去,然后沿脑袋缠绕。

头一缠,程小楼的剑眉顿时上扬,眼睛炯炯发亮。

伶人登台唱戏特别讲究眉眼的功夫。头勒得漂亮,角儿上了台眼睛就特别有神。

放了网子紧接着便是缠水纱,水纱是一条两掌宽的黑色纱布。

当化妆师拿出那条崭新的水纱时,程小楼便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红茶香味。

“程老板,水纱可能稍微有点凉,还请您忍耐一下。”

化妆师将水纱泡在旁边的干净清水中,然后便看着镜中那张英气逼人的俊脸轻声提醒道。

“无妨,您尽管放手施为,小楼并没有那么娇气。”

程小楼不在意的笑了笑,示意化妆师傅不用顾虑太过。

“好。”

后者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将水纱捏干,一下子便抖的挺直。

光是这一手抖水纱的功夫,就看的程小楼眸子一亮,心中最后那一丝担忧都完全打消了。

抖水纱可是一个技术活,水纱不浸水,必然不挺直,若太湿,水珠往下滴,会染黑白色护领。

果然,在缠水纱时,化妆师一次就在程小楼脑门上勒出了一道漂亮的“月亮弯”,然后将水纱一圈绕到脑后固定住。

化妆师给程小楼勒头时的手劲也很有讲究。

因为《武家坡》这出戏是属于文戏,所以不用勒得太紧。

如果勒的太紧了,缺少功力的角儿容易四肢发麻,甚至恶心呕吐,程小楼就算功力深厚,到时候也肯定会感觉不舒服,多少会影响到在戏台上的发挥。

要是唱武戏那就必须把头勒紧了,否则到了开打、走吊毛、摔僵尸时,盔帽一不小心就会掉落。

在戏台上盔帽掉落,行话叫做“掭头”,是戏台上的大忌。

勒完头,扮相就算基本完成,接下来只需要戴上头盔挂着髯口就可以登台了。

正常情况头盔和髯口都有专门的盔箱师傅保管,需要用的时候要提前去盔箱师傅那儿去。

盔箱,是梨园界的行话,是专门管理盔头箱的一个工种。演出时,盔箱师傅负责为演员勒头,戴上盔帽、髯口、翎子等。

干这行的,多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因为已不适合唱戏,就转行到后台,做这傍角儿的营生。

盔帽大约有130多种,有软硬之分。

硬盔有九龙冠、凤冠、王帽、侯帽等,软盔有小生巾、相巾、帝王巾等。

当然,程小楼的头盔和髯口早早就有盔箱师傅送了过来。

在还没化妆之前,崭新的头盔和髯口便已经摆在了化妆镜前。

化妆师替程小楼戴上盔头,挂上髯口后,一股英武之气便顿时扑面而来,看的那名化妆师很是满意。

“程老板,您瞧瞧,感觉如何?”

细心的化妆师又为他处理了几个小细节后,便满意的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镜中的程小楼问道。

后者仔细看了看眉眼和点红,又一捋髯口做了个起霸的动作,顿时便满意的笑着称赞道:“您的手艺非常好,我很满意。”

旁边的柳凤英也转过头仔细看了他两眼,美目也是一亮,显然对程小楼的扮相非常满意。

“程老板您太客气了,不是我的手艺好,而是您的底子好,我在这个行当也做了快三十年了,经我手扮的角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您这样上相的,程老板真真是祖师爷赏饭吃,其他角儿顶多是扮什么像什么,而您是扮什么是什么呢。”

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的化妆师,一眨不眨的仔细端详着镜中的程小楼,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满意。

在这之前,他也是看过程小楼那几出《思凡》《夜奔》和《锁五龙》的。

那三出戏中的程小楼扮相完全不同,但是却从来不会给人突兀之感。

《思凡》中的他就是动了凡心的小尼姑色空,《夜奔》中的他却又变成了受到高俅迫害,逼不得已夜上梁山的林冲。

而《锁五龙》这出戏里,程小楼则是又变成了不得已之下慷慨赴死,将唐皇一干人骂的狗血淋头的单雄信。

三出全然不同的戏,三个不一样的形象。

跨度如此之大,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说感觉串了戏。

这就真的吓人了!

一来是程小楼将戏中角色拿捏的极其到位,二来就是祖师爷赏饭吃,给了他一张男生女相却又可塑性非常强的脸。

就好像有些明星在演了某出戏之后,就会不自觉的被人打上标签,以后无论演什么,总会让人下意识想到他之前塑造的那个形象,顿时就会出戏。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伶人的可塑性不够强,很多做到演什么像什么的地步。

而程小楼甚至已经超越了演什么像什么,而达到了扮谁就是谁的境界,细想之下,如何不让人震惊。

178 娶妻当如柳凤英

跟程小楼的老生装扮不同,柳凤英在《武家坡》中扮演的是王宝钏一角,所以她的装扮就繁复的多。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上妆,当程小楼的头都勒完了,她才开始画眼圈。

京剧的旦角扮相非常有讲究,同时也是个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的细致活儿。旦角包括青衣、花旦、马刀旦、武旦,在登台前都要根据剧中所扮演的人物特点进行面部和头部的化妆与装饰。

跟程小楼的上妆一样,柳凤英上妆的第一个步骤也是拍底色,不过她的底色是由红色和白色的化妆油彩调配成嫩肉色,然后再一点点拍在脸上。

其实很多人都存在一个误区,总觉得底色不重要,只是随便涂在脸上就行了。事实上则不然,底色的深浅要根据戏台灯光的强弱、人物的年龄、身份而加以区别。

而在拍底色的时候,也不是跟刷墙一样,刷刷刷几刷子刷上去就行,而是需要一点点的轻轻拍上去,顺序上也很有讲究,先是脑门、鼻子、下巴,然后再拍两颊、两腮和脖子。

拍的必须均匀,眉眼、鼻窝、嘴角、眼角等细小部位要面面俱到,既不要色彩太薄,露出皮肤本色,也不要太厚,如戴面具。

程小楼以前根本就没有专属的京剧化妆师,上妆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所以他自己其实对京剧化妆这门艺术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这主要是他以前的戏跨度实在太大,从青衣到老生,再到大花脸,最困难的时候为了生计,他连丑角都演过。

每个行当的装扮都不一样,都有其不同于其他行当之处。

柳凤英上妆跟程小楼的老生妆最大的区别是第二个步骤涂腮红,老生这一步是点红,点的部位是额头,旦角的腮红则是以脸蛋两侧为主,延伸包含了整张脸。

腮红同样是以大红色的化妆油彩为主,略加玫瑰红色。从眼窝和鼻梁两侧开始,压住眉毛,由上而下,由中间向两侧,由深渐浅地均匀地拍打,直到与底色融为一色方可。

在涂腮红的时候以上眼皮部位为最红,鼻梁和嘴角与底色衔接的部位自然过渡,不能有明显的红白界线。

涂腮红除了让角儿的脸色显得更加有张力,同时也是根据脸型的特点加以变化,起到弥补缺陷,美化脸型的作用。比如圆型脸可把腮红上下拉长,长型脸可把腮红向横向拉宽,再通过贴片子的技巧来帮助演员改变脸型的长短胖瘦。

当然,以柳凤英倾国倾城的容貌,自然不需要加以任何修饰。

涂完腮红后便需要定妆,行话也叫敷粉。实际上就是在拍打的油彩上敷上一层薄薄的脂粉,可使油彩的造型固定在脸上。

老生妆敷完粉基本上也就差不多快结束了,而对于旦角妆来说,这只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因为她们敷完粉之后还需要涂胭脂,胭脂和腮红虽然都是红色,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画法、技巧和表现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

胭脂通常是用大红、荷花、赫红等颜色的胭脂涂在腮红的部位。涂抹的方法同样是先从眼窝和鼻梁两侧开始,从眉毛以下自上而下、由浅至深的轻轻晕开。

重点要突出上眼皮、下眼皮和两颊,过度自然,与底色融为一体。

胭脂最大的一个作用,就是使面部色彩更加鲜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更是角儿揭示戏中人物内心的关键部位。

所以涂完胭脂之后的画眼圈这个步骤就显得极为关键了,只有画出生动的神韵才能起到烘托角儿的表演的作用。

京剧的妆容向来遵循夸张的原则,比如净角行当的脸谱妆,那就是将夸张的手法用到了极致。

旦角妆也同样如此,画眼圈也要根据角儿的眼睛大小和脸型胖瘦,进行相应比例的夸张。

化妆师给柳凤英画眼圈用的是一种程小楼从未见过的黑,她从下眼皮画起,逐渐勾勒出凤眼的轮廓线,外眼角略往上挑,寥寥几笔就让柳凤英平添了一抹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

京剧中虽然总是会说眉眼,实际上眉和眼并不是一回事。

这一点从上妆的时候就能看的出来,化妆师给柳凤英上妆的时候,就是先画眼圈再描眉。

柳凤英在《武家坡》这出戏中扮演的是王宝钏一角,所以她的眉就描成了非常好看的柳叶眉。

柳叶眉也是青衣和花旦的通用眉形。

武旦和刀马旦的眉形通常都是剑眉,彩旦的眉一般会画成八字眉。

画眉的长短粗细曲直也要结合角儿的脸型和五官的特点,从整体上进行协调和弥补。

旦角化妆的最后步骤是点唇,即用大红油彩勾画上下嘴唇的轮廓。其画法即采取以角儿的嘴唇进行相反相成的原理进行勾画。

比如说嘴大的可以画小画薄,嘴小的可以画大画厚,嘴鼓的可以画瘪,嘴瘪的可以画鼓,这样才能充分发挥画嘴唇的美化作用。

当然,化妆师给柳凤英点唇的时候就特别简单了,只是顺着她的唇形勾画出来即可。

点完唇的柳凤英刹那间就好似从画中走出的人儿,美艳不可方物,哪怕只是静静的坐在化妆镜前,也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程小楼在梨园行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经历了大起大落沉沉浮浮的人生百态,他的心性早以非常沉稳。

可饶是以他如今这般沉稳的心性,如此近距离看着镜中的柳凤英,也没来由的萌生出一种“娶妻当如柳凤英”的想法来。

殊不知,柳凤英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的程小楼,那颗二十六年来从未悸动过的芳心,此时同样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别样情愫。

镜中的程小楼没挂髯口,眉宇间尽显英气,仿佛刚刚征战而归的将军。镜中的柳凤英描眉点唇,如同是等君归来的娇娥。

镜中的画面,看的旁边那两名化妆师都不禁痴了。

179 对镜贴花黄

整个化妆间安静了好几秒,就连化妆师都不禁停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的看着镜中的程小楼和柳凤英呆了片刻,直到和两人都下意识将目光看向别处,她才嘴角含笑的继续勾勒。

旦行的妆容根据青衣和花旦的细致区分,也有不同的侧重点。

青衣要显得庄重、典雅,因此底色要浅一些,腮红的部位要小一些,颜色也要浅一些,柳叶眉、丹风眼,眼圈也不会过重过宽。

花旦大多是扮演年轻、活泼、天真的大家小姐,因此底色略深,腮红部位略大一些,更要显示出青春的活力,眉的两头尖细,中间略、粗而弯,呈弦月型,口型也要比青衣小一些,呈圆型,嘴角略往上挑。有的花旦的印堂还要画一红点,凸显天真可爱的特点。

武旦和刀马旦的妆容底色就要深一些,腮红的部位也要大一些,以此表示戏中人物的健壮和勇敢。

脸部上完妆,实际上才完成了一半的扮相,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头部化妆了。

所谓头部化妆,实际上就是贴片子。

《木兰辞》中所说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其实早已经吟出了古代女子的审美理想。

京剧旦角化妆的粉面、红唇、娥眉、凤眼、云鬓也把这种传统梳妆方法发展到极点。

旦角俗称贴片子的技巧更是完善了京剧化妆的第二个步骤。

旦角贴的片子也非常有讲究,通常分为了三种类型。

一是贴二柳,这种贴法是加上齐眉穗把二柳贴成月亮门型,一般使用范围是古代仙女一类。

两个大柳贴的前后位置,决定于角儿的脸型胖瘦,大柳的长短要根据脸型把不需要的部分盖住,齐眉穗留得不能太短,选中两眉的中间部位,脑门狭窄的要往上贴,露出脑门,脑门大的角儿就要稍稍往下贴一点,以便遮盖。

而是贴小弯和大柳,则是一般青衣和花旦角色最常用的贴法。

以前的片子用纸胎涂生漆制成,十分粗糙,现在基本都用人的头发制成,贴在头上既舒服又真实。

化妆师给柳凤英贴的片子就是小弯和大柳。

程小楼看到她先用刨花水把片子梳理之后,轻轻的贴在了柳凤英脸上,同时还贴了水折,将柳凤英的耳朵挡了起来。

小弯又分七个和五个两种,柳凤英头上的片子就属于七个小弯的这种。

化妆师先在她额头中间贴了一个,其它六个分别以拱型贴在了两边。

这七个小弯的作用特别大,它能最大程度的修饰角儿的脸型,排列的高低和疏密甚至可以决定角儿的美丑。

一般传统戏旦角的小弯和大柳的贴法以鸭蛋形为标准,规矩遵循脸长贴短,脸短贴长的规律。

当然,这只是一般的贴法。有经验有天赋的京剧化妆师,对贴片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和技巧。

不得不说,柳凤英的这位专属化妆师确实堪称大师水准。程小楼只见她看似随手贴的片子,顿时就使得本就倾国倾城的柳凤英更美了三分。

第三种片子叫做歪桃,所谓歪桃片子实际上是由戏中人物的内心情感通过技术手段外化出来。

而京剧化妆的贴片子也是为了服务于戏中人物的性格特征。

一般歪桃片子适用于泼辣旦角,如《巴落河》的九奶奶就是贴歪桃,以表示她的豪爽、放浪的性格。

歪桃片子由三个小弯和两个大柳组成,在脑门左边贴三个,右边用一个小片子弯成歪桃型,然后播花或戴齐眉穗。还有一种是禁婆,也大都贴歪桃片子。

片子为黑色,粉面为白色,两者之间互相搭配就构成了强烈的反差,从而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加上它流云一样弯弯的形式,构成了与脸部工整对比美的效果。

这也是京剧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一种内在韵律。

京剧作为一门传承了近千年的艺术,在扮相上早已形成了极为独特和讲究的规则。

特别是生旦净丑中,最为博大精深的旦行,更是如此。

绝大多数传统戏的内容,大都是表现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和市井庶民的生活。依据历史和服装头饰的演变,逐渐产生了京剧旦角扮相的程式。

青衣在京剧中大都是正旦,扮相上讲究端庄大方,眉眼的勾画要清秀,以鸭蛋形为一般标准。整体效果要雍容华贵,基本以戴点翠和银丁头面为主,同时又根据戏中人物和故事情节的变化,决定了头饰的变化。

比如说戴红绒花、凤头桃为表示结婚和喜庆,左戴茨菇叶为守寡、丧夫,右边留甩发就表示流浪、发配、疯癫的精神状态。

青衣戏在大头的梳理上也非常又讲究,大头梳的高、低、薄、厚、长、短的参照系数要结合角儿的头型、身量比例来意会,梳出的头不撅不翘,和演员的头相符贴,要有整体的感觉。

大簪别的位置更要准确,梳理后的鉴赏标准要象角儿自己的头发做的一样,要是让戏迷一眼就看出是假的,那就闹笑话了。

戴头面更加讲究,根据戏中人物的年龄、身份,整出戏是悲是喜剧,都有对应的头面。

比如说悲剧人物,就算有的戏可以戴点翠头面,但也绝不是满天飞翠。

花旦多扮演天真活泼的少女或大家闺秀,所以她们的头面颜色要鲜艳夺目、光彩照人,她们大都梳抓髻大头,带辫子,头要梳得比青衣小些,头上抓髻还要打网子花,表示出她们未出阁的少女身份。

花旦的头面多以双光水钻为主,满头亮光闪闪,加上小凤桃子的点缀,十分明快亮丽。有些花旦戏还戴一个耳挖子,形成一个“半边翘”,即半头草花,半头头面,也能产生一种非工整的协调之美。

武旦和刀马旦则是不同,她们在戏中多扮演行侠仗义的英雄,表现形式也大多以武打为主,所以在装饰和戴头面上以少而轻为基本原则,要不然在台上打着打着头面变成暗器飞向台下的戏迷,那就闹出天大的笑话了。

武旦和刀马旦的正面人物要插面牌和绣球,反面人物要插茨菇叶,右插绒球。反映神鬼戏中的武旦则要打彩球戴额子。

彩球要扎得花瓣均匀,绸子不歪不斜,三个球的尺寸相对应。还有的武戏要根据人物身份在头上捻犄子,方法是左右手各一根,在头上反复相系,留出两个犄角,以显示戏中人物的干练素朴的性格和身份。

彩旦在戏中多扮演诙谐、逗哏、幽默的角色,当然正反面人物都有,正面人物的彩旦梳平三套蚂蚁鬏,反面人物梳苏州撅,带红辣椒。

所以对于那些资深的戏迷来说,戏一开锣角儿们一登场,就算不开口他们也能从扮相上一眼看出各自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甚至能大体猜出整出戏的基调、风格乃至故事走向。

180 冤孽啊!

上妆,换戏服,默戏

距离晚上七点正式登台的时间越来越近,不知为何,程小楼忽然变得有那么一丝丝紧张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丝紧张,他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从未跟柳凤英搭过戏的缘故。

也或许是柳凤英从拿到这出戏,到正式登台还不到24小时。

再或许,今天是她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的大日子,程小楼不想因为自己的任何一丝意外,影响到她。

“九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戏服不合适,让你穿着不舒服?”

见他一直在后台的休息室里走来走去,潘玉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感觉有点心绪不宁,可能是最近一直都没休息好吧,也可能是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戏台,有些紧张。”

程小楼摸了摸鼻尖,朝戏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紧张似乎变的越来越强烈了。

正如他所说,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戏台,因为前世根本就没有能够能容纳八万人的戏院存在。

他唱过的最大戏院,也不过才能容纳两三千人罢了。

八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在后台休息室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浪就可见一斑。

哪怕以程小楼的心性,也不禁幻想过整整八万人齐声喝彩叫好是个什么情形。

“别紧张,以你的本事别说区区八万人,就是八十万人也定然会唱的好。这还是外面那些戏迷不知道你来了,要不然至少有一半人叫的是你的名字。”

玉里红也上前两步笑着安慰道。

临近开场,外面现在对柳凤英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戏迷们显得非常兴奋和迫不及待了。

“小楼,别怕,就算演砸了又能怎么样,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们离开龙城,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开始。其实,在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唱唱戏带带徒弟,安安静静简简单单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一只宽厚的大手忽然拍在程小楼肩上,他一回头,就迎上了师兄段蓝泉那双真诚的眼睛。

“嗯!”

程小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程老板,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后台候场了。”

正在这时,一名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小伙子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提醒道。

程小楼经他一提醒,才看到现在已经是六点四十多,只有十多分钟就要正式开锣了。

“好,那我们过去吧。”

程小楼没有丝毫架子的笑了笑,转头又冲身后的段蓝泉说道:“师兄,你陪我一起去吧,有你在后面看着,我心里踏实。”

今天兴致一直都不怎么高,也很少说话的段蓝泉双眸猛的一亮,顿时就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九儿,老七五大三粗像根木头似的,出了点什么意外他也不懂应对啊,还是让他在休息室等着,我陪你去候场吧,毕竟,我可是你程老板钦点的经纪人哦,哈哈。”

一听程小楼叫段蓝泉陪他去候场,潘玉也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说道。

正如他说的那般,让段蓝泉当保镖可以,但是要让他处理那些繁琐的小事,显然就不太擅长了。

“滚滚滚,一天就显得你能耐,有我在,谁敢让小楼受半点委屈!上次烟云京梦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段蓝泉脸色一冷,一个眼神瞪的潘玉只感觉毛骨悚然。

似乎,只要他再多说半个不字,这个身材魁梧的七师弟就会冲上来将他一把放倒一般。

“六哥,没事儿,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再说,不是还有花爷在后台协调调度么,有事她会处理的。”

“师兄,我们走吧。”

程小楼也察觉到段蓝泉似乎真的快发火了,回头跟潘玉解释了一句,便跟段蓝泉一起去了后台。

“你看看你看看,这老七就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的,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今儿个可是九儿的大日子,这种时候他也敢跟我这个师兄龇牙,我”

潘玉也被段蓝泉刚才黑着脸的那番话堵的不轻。

毕竟,上次在烟云京梦程小楼受委屈的那件事,确实是他怂了点儿。

为了那件事,他自己都耿耿于怀了很久呢。

“六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玉里红扯了扯他的袖子,开口打断了他的愤愤不平和抱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色复杂的幽幽叹道:“哎冤孽啊,我看到时候怎么收得了场哦。”

这几天她也瞧出了段蓝泉的不对劲,特别是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进了五棵松万人大戏院以后,他就显得更沉默了。

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在内心深处对程小楼动过情的女人,玉里红在感情方面要比潘玉敏感的多。

原本她还只是猜测,可当程小楼被柳凤英叫到她的化妆间一起化妆,整整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出来,在这么一小段时间里,段蓝泉就跟潘玉发了三次脾气,就连玉里红自己都被他吼过一次。

再结合以往的种种,和刚才程小楼主动开口叫段蓝泉陪着去候场,后者那发自内心的开心劲儿,玉里红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只有那个原因,才能解释的通段蓝泉的反常。

而且作为一个对同样对程小楼动过情的女人,玉里红也能够模糊的感觉到段蓝泉对程小楼的那一丝不同于师兄弟感情的情愫。

几个月前,段蓝泉因为程小楼的事叛出师门,被吴满屯让人打断腿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哎”

想着想着,玉里红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声。

这种别样的情愫随说在梨园行里曾经也出现过,但据她所知,没有一个是得了善终修成了正果的。

最终痛苦的只会是彼此。

“我说红姐,你一个劲儿的叹什么气呀?”

连着听到她叹了两声重气,潘玉便忍不住转头好奇的问道。

刚才玉里红那道“冤孽”的嘀咕,他倒是没听真切。

“要你管,一边玩蛋去,姐姐这会儿心里烦着呢,没工夫跟你磨嘴皮子。”

玉里红心烦意乱的白了他一眼,心里一直在为段蓝泉和程小楼担心。

自从四人一起从绵山城离开的那一刻起,玉里红就在心里将他们当做了最亲的亲人,她不想看到程小楼和段蓝泉痛苦。

“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大白天就被鬼摸了屁股么,靠!”

在玉里红这里又吃了个瘪,潘玉自讨没趣的抱怨一声,自顾自的靠在门口抽烟去了。

181 好戏即将开锣

“柳老板。”

“程老板。”

来到后台,程小楼客气的跟柳凤英打了声招呼。

扮上之后的柳凤英越发显得美艳动人,那眉目含情的娇俏模样,看的程小楼身后的段蓝泉俊脸一黑,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惹得花爷瞬间就看了过来。

程小楼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之前花爷说段蓝泉对柳凤英有敌意他还不相信,刚刚这一声冷哼,让他没来由的心中一突,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难道”

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心里发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柳凤英倒是没将段蓝泉的态度放在心上,像是没听到他那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一样,只是看着程小楼说道:“程老板,马上就该我们上台了,您这出《武家坡》我还是不太熟,到时候请还请您带着我唱呢。”

“柳老板您客气了,不用担心。”

程小楼也笑着安慰道,尽管,他知道柳凤英说的只是一句客气话。

因为在化妆间说戏的时候,他就发现柳凤英将整出戏里关于王宝钏的唱词都默了下来,对人物心里的揣摩也很到位,虽说还不如他理解的透彻,但上台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通过这么一出戏,就显示出了柳凤英强大的功底和惊人的京剧天赋。

再加上她十年攒下的戏台经验,程小楼丝毫不担心她会在台上出错。

就算出了错,以柳凤英的能耐也能在戏迷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弥补回来。

几分钟的时间转瞬即过,七点整,五棵松万人大戏院里观众区的灯光啪的一下便同时暗了下来,原本漆黑一片的戏台唰的亮了起来。

“程老板,请。”

“柳老板,您先请。”

两人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前一后的便提着戏服登上了戏台。

戏台上有两层幕帘,程小楼和柳凤英虽也上了台,不过是在第二道全遮光的幕帘后,从前面根本就看不到分毫。

就在他和柳凤英,以及乐师们上台准备的同时,同样一袭盛装的花爷也拿着话筒上了戏台。

只不过她登台的位置,是第一道幕帘前方,正好出现在所有观众和戏迷眼前。

“诸位梨园界的前辈、同仁,各位媒体朋友,以及到场的所有支持与喜爱凤英的戏迷朋友,大家晚上好。”

花爷的声音清亮干脆,话里行间中都透着一股子果断和霸道劲儿。

她话音一落,在幕帘后的程小楼就听到一大波声浪从四面八方袭来,似乎要将戏院的屋顶都要掀翻似的。

“呵呵,没想到花爷的人气还挺高。”

程小楼惊讶的笑了笑,之前排练的时候他可不知道开场主持的人居然是柳凤英的经纪人花爷。

按理说这种场合经纪人这种角色是要隐在幕后的,主持自然有专业的主持人负责才对。

“花爷很厉害的,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凤英的今天。”柳凤英轻笑着解释道。

“想必诸位都知道,今儿个是凤英出道十周年的日子。但是,我临时有件事要告诉大家,你们手上戏票的第一出戏《青丝扣》暂时唱不了了。”

顿了顿,花爷猛然话锋一转的严肃说道。

“哗!”

“不会吧,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柳老板的身体出什么状况了,那其他戏怎么办,还能继续演吗?”

“怎么会这样,我听柳老板的戏已经十年了,最喜欢听她那出《青丝扣》,今儿个可是专门冲着《青丝扣》来的!”

“柳老板!柳老板!柳老板!”

花爷一句简单的话,顿时就让场中几万人哗然起来,很多人都脸色大变,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就连坐在最前面的一些个梨园界前辈和大拿们,也都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现场那上百架相机则是疯狂的冲着花爷按快门,显然是想第一时间抓住这个大新闻。

要知道戏票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卖光了,《青丝扣》《飞雪》和《百鸟朝凤》这三出戏也是早就定好的演出剧目,这三出戏也是柳凤英最有名的三出戏,在场所有戏迷几乎都是冲着这三出戏来的。

这让那些盼星星盼月亮,才好不容易盼到今天的戏迷如何接受得了!

“诸位,诸位,诸位!”

“诸位别着急,我只是说《青丝扣》暂时唱不了,又没说整场演出都唱不了呀。同时谢谢诸位的关心,凤英的身体没出任何状况,此时她就在幕帘后做好了登台的准备呢。”

花爷一声比一声重的连着喊了三声“诸位”,才勉强让情绪激动的戏迷暂时安静了那么一瞬。

“柳老板就在幕帘后面?”

“那这么说只是单纯的将戏票上那三出戏调整了顺序么。”

“难道要把压轴大戏《百鸟朝凤》调到最前面?不会吧。”

“花爷你调皮哦,心脏病都差点给我吓出来。”

个别戏迷的嗓子并不比角儿差,甚至扯着嗓子声嘶底里的大喊,声音比一些角儿还透还亮还大声。

程小楼和柳凤英在幕帘后,将一些戏迷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忍不住冲前面的花爷竖了竖大拇指,在这之前,他真没想到原来那个头发剪的比男人还短的霸气花爷,不只做事雷厉风行,调动气氛也是一把好手。

正想当着柳凤英的面再夸花爷两句,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顺序也没做任何调整。”

“只不过,临时加了一出戏作为开场。而且,是一出从未亮过相的新戏。”

“不仅加了一出新戏,你们喜爱的柳老板还特意邀请了一位角儿,来跟她一起唱这出戏。”

“对了,今天到场的这位神秘大角儿非常有才华,是个男的哦,而且长得也很英俊呢。”

说到这里,花爷便站在台上嘴角含笑的不说话了,任由底下再次炸开了锅的戏迷们自己猜测。

个别心细的戏迷结合前几天柳凤英在博客上跟程小楼的互动,隐隐已经猜到了今天这位神秘嘉宾,很可能就是那位才华横溢的梨园新贵程小楼程老板。

但,更多人的则是一脸懵逼,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182 有请程老板登台

“下面有请梨园新贵,唱作天才程小楼程老板,和凤英共同为诸位带来《武家坡》。”

简单粗暴的报幕之后,花爷就在数万戏迷的欢呼喝彩声中快步退下了戏台。

与此同时,第二道幕帘缓缓拉开,将身穿箭衣,腰挎宝剑,手持马鞭,英气逼人的程小楼显了出来。

幕帘并未完全拉开,按照《武家坡》的剧情设计,最初只有程小楼一人登台,柳凤英是先隐藏在幕帘后的。

《武家坡》的前奏很短,几声锣鼓点伴着稀疏的京胡后,程小楼那辨识度非常高的老生唱腔就响了起来。

“一马离了西凉界”

只开头一句唱完,台下便自发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彩跟叫好声。

与此同时,程小楼左手按宝剑,右手拿着马鞭,随着锣鼓点龙行虎步的走到戏台中间,那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做工,和他眉宇间那股子精气神,短短几步的距离,又是引得台下叫好声不断。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是山绿的水花花世界,”

“薛平贵好一似孤燕归来。”

“那王允在朝中官居太宰,”

“他把我贫苦人哪放在心怀。”

“恨魏虎起二心将我谋害,”

“苫害我薛平贵所为何来?”

“柳林下拴战马武家坡外,”

唱到“柳林下拴战马武家坡外,”时,程小楼便将马鞭丢到一边,一个简单的亮相,顿时引来台下一片轰然叫好。

程小楼一直都有些担心,在柳凤英的主场由自己开场,会不会惹得戏迷们排斥。

现在看来,倒是他自己想多了。

至少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似乎还挺受欢迎的。

在戏台上专心唱戏的程小楼并没有注意到,他一出场其实就将一大批人给惊艳到了。

特别是坐在第一排,今儿个特意穿了一身正装的梨园之声运营总监秦牧云,当他看到程小楼作为开场大角儿,出现在柳凤英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戏台上的那一刻,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怎么可能!”

“这么重要的场合,柳老板居然让他来开场,她就真的那么欣赏程小楼?!”

“还是说,他们之间其实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秦牧云死死盯着戏台上英武不凡的程小楼,脸色不断变换,眉头都紧紧皱成了一团。

一直以来,他都想将程小楼收归旗下,为此秦牧云甚至不惜通过背靠的梨园之声向其施压。

在他看来,程小楼虽然几天之内就迅速蹿红,成了梨园新贵,也收获了一大批粉丝戏迷。但他毕竟才起来没有几天,跟脚不稳,面对梨园之声这头猛兽的威胁,很难生出抵抗之心。

可今天看到他作为开场大角儿出现在柳凤英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的戏台上,原本信心满满的秦牧云忽然就有些没底了。

柳凤英是谁?

她可是梨园界公认的新一代天下第一青衣,同时还是柳派青衣下一代的掌舵人,在梨园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的影响力更是堪称恐怖,程小楼一夜之间成为一线大角儿,严格说起来,也不过是她发了一条博客而已。

天下第一青衣,少掌门柳凤英柳老板的影响力有多吓人,由此便可见一斑。

“而且,这小子的创作才华实在妖孽,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又捣鼓了一出新戏出来,质量丝毫不比之前的《夜奔》和《思凡》差。”

“搭上了柳凤英这根线,就算我动用梨园之声的全部资源封杀他,恐怕也很难封的住了。”

想到这里,秦牧云大感头痛。

在今天这种场合看到程小楼,显然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看来,要重新考虑对待这位程老板的态度了。”

轻轻叹了口气,秦牧云再也没心思听戏了,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手下发了条信息,让他们先暂时停止针对于程小楼的一切计划。

秦牧云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梨园之声的运营部总监,靠的就是他那敏锐的嗅觉,和该断必断的魄力跟手腕。

一看到事不可为,他就绝不会强行为之。

就算无法将程小楼招揽到自己旗下,他也绝不会刻意破坏双方之间目前还算过的去关系。

一旦彻底站到了对立面,再想成为朋友就难了,而且还平白无故给自己树了这么一位潜力无限,已经初步成势的大敌。

迟疑了三秒,秦牧云又发了条信息出去,通知财务部将程小楼的数字版权费一分不少的给他补上。

“反正早晚都要给,现在这种情况早给还能缓和一下关系。有柳凤英这尊真神在,只要他愿意,来钱的门路还不是一大把。”

连着发了两条短信后,秦牧云只感觉浑身一阵轻松,这几天程小楼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一直压在他心里。

如今既然事不可为,还不如让尘埃定下,免得再横生波澜。

“他不是一心想走京剧创新之路,想以一人之力挽京剧这栋将倾之大厦么,虽说我要的是趁着末班车还没到站再最后捞一笔,其实也并不影响在最后这一段路上,我们同坐一辆车。”

“唯一的却别是,在车到站前我拿着到手的东西提前下车,而他会跟着京剧这辆末班车一起进入火葬场!”

秦牧云脑子转的非常快,呼吸间就已然调整了心态和战略。

迅速转变了思路后,他甚至希望程小楼可以在最后这段路上继续大放异彩,这样的话对于他这样的同伴而言,也能分得一杯羹。

戏台上的程小楼并不知道,就在这么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秦牧云就已经调整了对他的战略和战术。

只见他把马鞭丢在一旁,龙行虎步的兜兜转转了几步,跟着伴奏朝柳凤英藏身的幕帘方向继续唱道:“见了那众大嫂细问开怀。”

“这位大嫂请了。”

幕帘后的柳凤英俏生生的回道:“请了,军爷敢是失迷路途的?”

程小楼按照宝剑回道:“阳光大道并非迷失路途,我乃找名问姓的。”

183 大受欢迎

“有名便知,无名不晓。”

“提起此人大大的有名。”

“但不知是哪一家呢?”

“王丞相之女,薛平贵之妻,王氏宝钏。”

“军爷来的不凑巧。”

“怎么不凑巧呢?”

“方才在此剜菜。”

“如今呢?”

“回转寒窑去了。”

“烦劳大嫂传话,就说她丈夫,托人带来万金家书,叫她亲自前来接取。”

“军爷请稍待。”

“有劳了。”

“王三姐”

“怎么”

“你加丈夫托人带来万金家书,叫你坡前接取。”

“有劳了”

程小楼跟幕帘后的柳凤英隔帘对话,直到她一声拖腔出口,台下数万戏迷轰然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锣鼓声和京胡一起,众人只听幕帘后的柳凤英唱道:“多蒙邻居对我言”

唱完第一句,柳凤英便从幕帘后款款走了出来。

“好!”

“唱的太好了。”

“柳老板!”

柳凤英刚一登台,顿时便使得台下数万戏迷疯狂叫好,很多人甚至都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喝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程小楼登台的时候,虽说也有不少人喝彩加好,但跟柳凤英比起来,他显然就要黯然失色不少了。

毕竟,今儿个是柳凤英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演出,是她的主场。

而且在这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要来助演。

毫不夸张的说,台下绝大部分戏迷都是冲着柳凤英来的。

当然,也不排除一少部分戏迷是奔着替柳凤英跨刀配戏的刀马旦雪梨等人而来。

柳凤英唱的时候,程小楼非常识趣的退到角落,将戏台全部留给了她。

亲眼见识了柳凤英在戏台上的魅力和受欢迎程度,饶是以程小楼的心性,也不禁生出了一丝羡慕。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达到柳老板这般地步,七八万戏迷同时喝彩叫好的场面,着实壮观啊。”

程小楼听到柳凤英每一句唱完,台下都会响起震耳欲聋的齐声叫好,这让他也眼热的不行。

对一个伶人来说,戏迷的喝彩和叫好,便是最动听的称赞。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成角儿的戏子不是好戏子。

只要登上了戏台,谁都希望台下的戏迷们为自己痴狂。

虽说柳凤英才拿到这出戏不到二十四小时,可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身段唱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丝毫看不出是刚刚拿到这出戏的样子。

等到柳凤英的唱段即将结束时,程小楼才又默不作声的重新回到戏台中间,开始与她搭戏对唱。

程小楼如今本就积累了一定的人气,他那几出戏也是一出比一出火,在场众人听过他戏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他登台罢了。

他凭借自己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纯熟老生唱腔,和精湛的京剧表演造诣,跟柳凤英搭起戏来丝毫不显得突兀,莫名的给人一种郎才女貌之感。

凭借精湛的京剧表演造诣,和独具特色的老生唱腔,再加上柳凤英的搭戏,台下为程小楼叫好的戏迷越来越多,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

特别是在唱到中间那一段非常幽默的调戏王宝钏唱段时,程小楼在现场的人气已经隐隐追上了柳凤英,彻底得到了场中戏迷的认可。

“呼”

“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是才华横溢,就算跟柳凤英这样的顶尖名角儿搭戏,他在台上依然是毫不露怯,戏唱的也是游刃有余,竟然给人一种不相伯仲之感。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啊。”

“今天过后,恐怕这位程老板将会一跃成为距离神坛最近的青年一线大角儿了。或许,在京剧这辆末班车开进火葬场之前,他还真有可能登顶!”

“哎可惜了!”

台下的秦牧云越看越是惊艳,越看越是暗自觉得可惜。

在他看来,要是程小楼能早生十年,以他堪称妖孽的唱作才华,地位和名气超过如今的柳凤英也绝非难事。

或许,单出戏的下载量超过十亿,成为至高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奈何,生不逢时啊!

“西凉国女代战,她的恩情比我贤。有一日登龙位,她为正来就我为偏。”

“讲什么正来论什么偏,你我结发比她先。有朝一日登龙殿,封你朝阳掌正权。”

“叩头忙谢龙恩典,十八载守成龙一盘。”

程小楼:“平贵离家十八年,”

柳凤英:“受苦受难王宝钏。”

程小楼:“今日夫妻重相见,”

柳凤英:“只怕相逢在梦间。”

程小楼:“夫妻相会,不是做梦。”

柳凤英:“不是做梦。”

程小楼:“不是做梦。”

柳凤英:“薛郎!”

程小楼:“三姐!”

柳凤英:“随我来呀!”

程小楼:“来了!”

无论是戏台上的程小楼和柳凤英,还是台下叫好声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上万戏迷,都还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整出《武家坡》就已经临近了尾声。

当柳凤英一声“随我来呀”牵着程小楼的手从幕帘后下了台,伴奏也随之停歇之后,戏迷们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戏已经结束了。

回过神来的戏迷们不约而同的齐齐站起来扯着嗓子疯狂大喊道:“再来一出!再来一出房!再来一出!”

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喊了十几声,又有人憋着劲开始大喊“程老板”和“柳老板”。

回到后台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程小楼和柳凤英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莞尔一笑。

柳凤英巧笑倩兮的跟他道了声“程老板,辛苦了”,便回更衣室开始为下一出戏《青丝扣》做准备了。

“程老板,您赶紧换上常服再登台谢幕吧,要是你和凤英都不出现,外面那些戏迷们非得把戏院的顶子都给掀了不可。”

花爷见外面的戏迷们情绪异常高涨,只能快步跑过来跟程小楼说道。

“好!”

后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当下便以最快的速度摘了盔头,取下髯口,换上了来时穿的那件青色长衫便再次上了戏台。

184 谁人不知程小楼

光头,额头上打了通天,一袭青色长衫

当程小楼在追光灯下身如青竹般,不疾不徐的再次走上戏台时,数万人全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诸位晚上好,我是程小楼。”

在鸦雀无声的气氛中走到戏台中央,程小楼长衫而立,微微躬身朝台下的众人行了一礼道。

“哗!”

“程老板好。”

“程老板好。”

“程老板好!”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更多的人回应。

连着三声问好后,至少有上万人齐声向台上的程小楼问好,那整齐而响亮的声音在五棵松万人大戏院里久久回荡,经久不息。

对此。

程小楼唯一能做的,便是一遍又一遍的躬身回礼。

这一刻,他的内心深处是震撼的,是激动的。

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在绵山城轧戏登台的那一刻。

那一次的他,是风华绝代的青衣。

今天的他,是英武不凡的老生。

不同的戏台,不同的身份,同样的戏迷追捧。

程小楼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这般万众瞩目。

台下的众多戏迷连着喊了十多遍“程老板好”,声音才渐渐停歇。

“非常荣幸能受邀前来参加柳凤英柳老板的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在这之前,小楼从未登上过这么大的戏台,今日,不胜惶恐。”

“同时,也感谢诸位给了小楼为大家唱戏的机会。能为在座的诸位唱戏,同样是小楼的荣幸。”

“谢谢大家。”

程小楼说到这里,又谦逊的朝台下九十度躬身行礼。

“成了,九儿真的成功了!从今以后,整个华国梨园界谁人不知程小楼!”

后台角落里,潘玉看到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程小楼,同样激动的无以复加。

“是啊,小楼能够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他有天赋有才华,而且还比任何人都努力,天道酬勤,他的成功只是早晚而已。”

玉里红也感觉鼻尖发酸,同样为程小楼感到高兴。

别人只看到了程小楼如今站在台上风光的一面,但他们却是亲眼看到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自从来到龙城的那一天起,程小楼就从未睡过一天好觉。

用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这段时间,他就像一台负荷满载的机器一样,始终保持着高强度运转。

要是换做另外一个人,恐怕早就已经垮了。

守在后台另一侧的段蓝泉同样唏嘘不已,不仅如此,他的心情比潘玉和玉里红还要复杂的多。

内心深处更是充满了纠结与迷茫。

“或许,她才是小楼的良配吧,但”

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的程小楼,段蓝泉的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柳凤英的赏识和提携,他的小师弟今天绝不可能站在台上受万人敬仰。

这个世界上。

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上百家媒体的相机闪关灯不断冲着程小楼闪烁,毫无意外,明天他必然会跟柳凤英一起登上梨园界的头条新闻,继而身价倍增。

不过,此时站在台上的程小楼所有心思都在众多戏迷身上。

因为就在刚刚,有人扯着嗓子又提出了再唱一首的要求。

有人开了头,转眼间“再唱一首”的呼声便随之成为了当下的主旋律。

最先只是少数几个人在喊,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上万人的齐声高呼。

“这”

面对上万热情戏迷的期望,程小楼一时间变得为难起来。

别说再唱一首了,就算再唱十首他都没有问题。

可今天毕竟是柳凤英柳老板的主场,由他跟柳老板一起搭戏开场本就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了,要是真应了戏迷们的要求再唱一首,那就真会抢柳凤英的风头了。

可要是不唱,瞧眼下的情形估计很难下得了台。

正在他纠结之时,耳麦里忽然传来了柳凤英的声音,“程老板不要多想,既然戏迷们想要听您再唱一首,那您就再唱一首,凤英也刚好趁这个空档喝口水休息一下。”

程小楼不着痕迹的朝戏台左侧的幕帘后看去,站在帘后的花爷也朝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答应台下戏迷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好吧”

程小楼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对柳凤英的感激之情更甚了。

无论柳凤英出于什么心态,对他而言人家都是在不遗余力的帮他。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诸位,诸位!”

“小楼非常感激诸位的热情,可今儿个毕竟是柳老板的大日子,小楼今天能站在这个戏台上为诸位唱戏,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如何能再做那喧宾夺主的恶事呢?”

“可是诸位的盛情小楼又实在无法拒绝。不如小楼为诸位现场清唱一首流行歌如何,这首歌同样也讲述的是刚刚那出《武家坡》的戏中,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

程小楼忽然灵机一动,临时冒出了一个大胆新颖的想法。

柳凤英是天下第一青衣,梨园界屈指可数的顶尖大角儿。

程小楼如今也已然是势头正旺的梨园新贵,被誉为百年不出的唱作妖孽。

要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再唱一出戏,势必会影响到柳凤英后面的表演。

如果只是轻唱一首流行歌曲的话,就只是调节一下现场的气氛了。

“好!”

“也是京歌么,程老板之前发布在梨园之声的《梨花颂》和《说唱脸谱》我都听过,唱的很好听呢。”

“程老板刚才说什么,接下来要唱的这首歌也讲述的是《武家坡》的故事,他该不是要现场唱作吧。”

“不能吧,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太恐怖了。”

程小楼如今已经是名声在外,特别是《梨花颂》和《说唱脸谱》这两首珠玉在前,当他说出要在现场清唱流行歌曲时,台下的戏迷们反而更加兴奋了。

在戏院里听流行歌,这种体验倒是新奇。

不光是戏迷们更加兴奋了,后台的花爷和正在重新换装的柳凤英也同样被惊的变了脸色。

185 放下西凉没人管,一心只想王宝钏!

同样在为最后那出压轴大戏《百鸟朝凤》做准备的雪梨枪等十几个一线大角儿,听到程小楼要在现场清唱流行歌曲,众人提着裙子穿着拖鞋就从化妆间里冲了出来。

有人正在缠头,有人正在涂胭脂,还有人正在换衣服

可此时谁都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了,化妆哪有听程老板唱歌重要。

不只是雪梨枪她们,就连柳凤英自己都忍不住从化妆间里跑了出来,两名正在给她盘头的化妆师也只能无奈的拿着家伙式跟在后面。

“程老板不是认真的吧,在这种场合唱流行歌曲真的能行么?”

“也不一定啊,别说台下那些戏迷了,就连我很好奇他到底要唱什么呢。”

“你们说他接下来要唱的那首歌是提前写好的,还是要在现场临时创作?”

“难道是流行歌曲版本的《武家坡》?”

十几名一线大角儿趴在后台的帘子后,叽叽喳喳的小声猜测,每个人的好奇心都被程小楼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认为程小楼会翻唱别人的歌曲,因为稍微对他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自打他出道至今,唱的每一首作品,都是自己的原创。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妖孽不成?!”

坐在第一排的秦牧云也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脸色复杂至极的咬牙自语道。

他之前之所以那般迫切的想要将程小楼纳入自己旗下,一是因为他在京剧上的唱作才华,其次便是看上了他的多样发展可能性。

特别是那首《说唱脸谱》,如果把京剧唱腔部分剔出来,剩下的旋律与歌词放在当下的流行乐坛同样也能算得上优秀作品。

“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秦牧云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台上的程小楼低声道。

现场那些媒体记者也全都一愣,紧接着齐刷刷的把摄像机和话筒凑了上去,特别是那些非梨园界的媒体记者,表现的更加热切和激动。

这些非梨园界的媒体记者本就是来蹭热度的,顺便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新闻。

程小楼说要在台上现场清唱流行歌曲,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一些有经验的娱乐记者甚至连明天的头条标题都想好了,“梨园唱作妖孽程小楼现场创作新歌,流行乐坛将情何以堪!”

其实程小楼倒是没有想这么多,此时他只想安抚住现场数万戏迷情绪的同时,又不影响到柳凤英后面的表演。

见很多戏迷都欣然答应下来后,程小楼又笑着补充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唱完这首歌我就把戏台交还给柳老板,诸位可不兴耍赖哦。”

“放心吧程老板,我们绝不耍赖,大不了等柳老板表演结束了再喊你,哈哈。”

“耍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耍赖。”

“原来程老板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都险些忘了他今年才十八岁呢。”

“还真是,说来也奇怪,好像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忽略程老板的年龄呢。”

“我记得柳凤英柳老板当初十八岁的时候,好像也才刚成为一线大角儿吧。”

“程老板,您倒是快唱啊,人家都等不及了!”

程小楼最后那句带着俏皮的话儿惹得很多戏迷都笑了起来,整个现场的气氛都不禁轻松了很多。

“好,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身骑白马》。”

“献丑了。”

程小楼也不再多言,报出歌名后便清了清嗓子用磁性十足的本嗓唱道:“我爱谁,跨不过,从来也不觉得错。

自以为,抓著痛,就能往回忆里躲;

偏执相信著,受诅咒的水晶球;

阻挡可能心动的理由。

而你却,靠近了,逼我们视线交错;

原地不动,或向前走,突然在意这分钟;

眼前荒沙弥漫了等候,耳边传来孱弱的呼救;

追赶要我爱的不保留。”

程小楼的声音磁性十足,歌词浅显易懂,正是当下的流行歌曲程式。

没有伴奏的清唱,更加考验歌手的唱工,同时也正因为没有伴奏和音符的限制,歌手可以得到最大自由度的发挥。

唱到这里,幕帘后的柳凤英和雪梨枪等一干角儿,以及台下众多戏迷、梨园同行和媒体记者都没有太多的惊艳,无论怎么听,这首歌也只能算得上还不错。

跟歌相比,程小楼磁性十足的声音和对歌曲的拿捏,反而更让众人感觉惊艳。

唱完那句“追赶要我爱的不保留”这一句,程小楼顿了顿,转头看着幕帘后一干角儿中的柳凤英继续唱道:“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当程小楼唱出最后那一句“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时,雪梨枪等人齐刷刷就朝柳凤英看了过去。

而柳凤英本人却是恍若未觉,只一眨不眨的望着台上的程小楼,俏脸上没来由的染上了两坨绯红。

另一侧的段蓝泉目光复杂至极的盯着台上,咬破了下唇。

“我去!九儿这是要逆天啊,放下西凉没人管,一心只想王宝钏,他难道是在表白柳凤英柳老板?”

“不不会吧?!”

潘玉和玉里红都被最后那句歌词惊的脸色大变。

潘玉和玉里红都会这么想,更何况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娱乐记者了。

刚刚那出《武家坡》程小楼扮演的正是薛平贵,而柳凤英演的则是他苦守寒窑十八载的妻子王宝钏。

整出戏不正是以薛平贵“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一心只想王宝钏”为故事线索创作的么。

《身骑白马》这首歌和《武家坡》这出戏,就连聋子都听得出来正好遥相呼应。

至于是不是程小楼在像柳凤英表白,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其实程小楼刚刚灵机一动,临时决定唱这首歌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身骑白马》这首歌和刚刚那出戏很搭,仅此而已。

可望着台下的柳凤英唱出那句“放下西凉没人管,一心只想王宝钏”后,他自己也猛地反应过来,似乎确实有些暧昧了。

186 师兄演许仙

一出《武家坡》惊艳了数万戏迷。

一首《身骑白马》又将程小楼无可争议的推上了第二天梨园媒体,和娱乐媒体的头版头条。

接下来的几天,他和柳凤英的新闻几乎占据了所有梨园界和娱乐圈的媒体版面。

就在当天晚上,程小楼刚从戏台上下来就收到了梨园之声打过来的几千万尾款,运营总监秦牧云亲自到后台拜访,好言相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武家坡》的数字版权,授给梨园之声。

程小楼的博客粉丝,更是在三天不到直接暴涨了将近两倍,直接蹿到了三千万。

就连他在梨园之声的那几出戏,也迎来了下载量的第二次暴涨,每一首作品无一例外全都突破了三千万的大关。

与此同时,这几天潘玉接各种邀约电话接的手机都发烫了。

程老板之名,越发变得炙手可热,如日中天。

然而,程小楼本人却仿佛一夜之间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虽然潘玉替他答应了十几家顶级戏院和媒体的邀约,也都推到了以后。

程小楼自己,就如同隐退了一般。

只有段蓝泉和潘玉等少数几个最亲近的人,以及新近建立了友谊的柳凤英和雪梨等少数几人,知道他的动向。

皇家京剧大学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因为受邀参加了柳凤英柳老板出道十周年纪念演出,真正稳固了一线大角儿的地位,同时也打开了局面后,程小楼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再次放在了《白蛇传》这出戏的排演上。

原本因为有可能站在梨园之声的对立面,程小楼之前计划将《白蛇传》往后放一放,这段时间集中时间和精力向外拓展,打开局面,巩固好不容易得来的梨园地位。

但那天梨园之声运营总监秦牧云把尾款打过来,主动服了软后,他又顺其自然的调整了近期的计划,趁着开学之前的这段时间,将《白蛇传》的排演又放在了第一位。

同样也是因为受邀参加柳老板的那场演出,程小楼无意中隐隐察觉到了师兄段蓝泉的那一丝特殊感情,所以他毅然决定将《白蛇传》许仙这个角色交给他来演。

或许真正忙碌起来,将他的心思转到京剧上,有助于调节他的心态吧。

毫不夸张的说,师兄段蓝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连潘玉和玉里红都比不上。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程小楼都不想伤到师兄,也想让他过的更好。

在他想来,人一旦有了自己的追求,并为之忙碌起来后,就会更加有盼头,才不会花太多心思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况且,在他的计划中,师兄段蓝泉本就是要成角儿的。

如今,只是将计划提前了一些罢了。

段蓝泉的底子本身就不错,来龙城又磨练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加上有他从旁亲自指点传授,程小楼相信师兄定然能够胜任这个角色。

这么重要的一出戏,如此重要的角色,程小楼也舍不得给别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烟云京梦排练室。

程小楼拿着戒尺坐在一张梨木椅子上,一脸严肃的看着眼前的雪梨和段蓝泉。

此雪梨非彼雪梨,这个雪梨并非那个一线大角儿刀马旦雪梨枪,而是他当初第一次来烟云京梦试戏时认识的男旦雪梨。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动了整出白蛇传全部用男人演的念头,所以才会主动留下雪梨的电话号码。

前几天当男旦雪梨突然接到如今在梨园界炙手可热的程小楼电话时,兴奋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当他听说程老板要找他唱戏,男旦雪梨想也没想的便当场答应下来。

至于酬劳什么的,更是连问都没问。

兴奋的何止是他,段蓝泉得知小师弟要让他唱白蛇传的许仙一角儿,同样又惊又喜又感动。

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楼心里果然还是有我这个师兄的”。

“雪梨,《白蛇传》这出戏不好意思啊,每次喊你的名字都会下意识想到那位刀马旦雪梨枪雪老板。”

程小楼一开口喊他的名字,就感觉怪怪的,总觉得有些别扭。

“要不,我以后还是叫回本名吧,省的日后其他人也总分不清,同时也省得冲撞了雪老板。”

雪梨虽说以前也知道梨园界有一位一线大角儿刀马旦雪梨枪,可那个时候他只是名声不显的男旦,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如今邀天之幸的跟程小楼一起搭戏,那就不行了。

“哦?改回本名也好,你本名叫什么?”程小楼笑着挑眉问道。

“我原本姓梅,名兰芳。”雪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程小楼一呆,不敢置信的猛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确认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梅兰芳啊,是不是很难听,我当初也正是因为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所以才给自己取了个雪梨的艺名。”

梅兰芳?

梅兰芳!!!

听到他的名字居然跟梅大师一模一样,饶是以程小楼的心性都差点没忍住爆了粗口。

而且他居然还说梅兰芳这个名字不好听!

“你要是知道梅兰芳这三个字在我前世所在的世界代表什么,恐怕打死你都不会改名了。”

程小楼脸色复杂的暗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认真想了想才建议道“既然你觉得梅兰芳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重新取个名儿吧。你姓梅,工的又是男旦,不如叫梅郎如何?”

“梅郎梅郎好名字!多谢程老板赐名。”

他轻声重复了几遍梅郎这个名字,猛然眼睛一亮,当下便欣喜不已的向程小楼鞠了一躬。

“不用客气。”

“梅郎,师兄,我看咱们还是从基本功开始排起吧,毕竟《白蛇传》是一出新戏,你们都不熟悉,要想唱出这出戏的神韵,基本功必须到位才行。”

程小楼向梅郎摆了摆手,顿了顿立刻就进入了正题。

整天都要面对“梅兰芳”,程小楼实在是扛不住那个压力,不给他改名都不行。



187 学戏先练功

“好,听程老板安排。”

“小楼,你说怎么排就怎么排。”

梅郎和段蓝泉都同时点头表态道。

正如程小楼所言,《白蛇传》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出崭新的戏,就算他们都是学戏很多年的老人了,但要想唱好这出戏,还是得必须听程小楼的安排。

特别是梅郎,听说程小楼要从基本功开始排起,兴奋的手都隐隐有些哆嗦。

程小楼如今乃是梨园界最受追捧的一线大角儿,能让他手把手的亲自教戏,对梅郎来说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先走个蹉步试试。”

程小楼也不墨迹,说开始就立马开始。

再有十多天他就要去皇家京剧大学报道了,时间本身就很紧,《白蛇传》又是一出大戏,总共有十好几折呢,按照他的计划,这段时间怎么着也要先把《游湖》和《断桥》排出来。

一出新戏排出来,如果想要唱的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打磨。

按照程小楼的想法,到时候他开学了之后,段蓝泉和梅郎两人就可以先自行打磨细节,这之间他再抽时间跟他们响排,等打磨完成后,就可以找一家戏院登台试演了。

对于大戏只能如此,毕竟要把整出《白蛇传》全部排演出来,最少都得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在加上响排和打磨的时间,没有半年的时间根本就拿不出手。

排演出来的总时长十有不会低于三个小时,别说是唱戏了,就算站在戏台上把戏词背出来,估计都没几个人做的到。

“蹉步不光在《白蛇传》这出戏里用的上,好多戏都要用。”

“来,双手叉腰,脚下提,微微蹲腿,稳住了!师兄走的很稳,梅郎你上半身稳住了,别晃,脚趾头半拉就到脚掌。”

排练开始,程小楼顿时就换上了一副严师形象,对段蓝泉和梅郎的要求都非常严格苛刻。

特别是梅郎,由于之前对他并不是太了解,程小楼也想通过从基本功开始排练,考察一下他的基本功练的怎么样。

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京剧同样也讲究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必须到位,同样一个动作,同样一个眼神,经验丰富的梨园大家做出来,跟底子没那么厚的伶人做出来虽然看起来一样,实际上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同样一个动作,梨园大家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同样一个眼神,京剧大师做出来就是要传神的多。

所以基本功扎不扎实,这关系到整出戏的质量。

要是段蓝泉和梅郎的基本功练的还不够到家,程小楼甚至宁愿明年再排《白蛇传》,今年专门让他们每天磨练基本功。

等什么时候吃透了整出戏里要用的功夫,什么时候再正式开始排戏。

“不错,对,就是这样。腰腰腰,腰提起来,都记住了,上了台要的就是那股劲儿,所有动作都得收腹提气,感觉头顶上像是始终有根绳儿再牵着你一样。”

“好,坚持,稳住了。”

“先走五分钟蹉步!”

程小楼拿着戒尺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观察着段蓝泉和梅郎的每一个细节。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两人基本都很扎实,就算有丁点儿小细节做的不够到位,经他已提醒后,不管是段蓝泉还是梅郎,都会第一时间调整过来。

“趁着你们走蹉步的时候,我大致跟你们说说《白蛇传》这出戏,让你们心里有个更加直观的概念。”

程小楼一边拿着戒尺监督两人走蹉步,一边开始了讲解。

“《白蛇传》讲的蛇仙白素贞与许仙成婚,后来被法海禅师镇压到了雷峰塔下的故事。”

“在峨嵋山经过千年修炼的两位蛇仙,来到人间的西湖,化作美丽的少女白娘子和青儿。她们在雨中遇到青年许仙,白娘子与许仙萌生爱情,结为夫妇。”

“这里师兄和梅郎你们都要注意了,整出《白蛇传》就是从白蛇和许仙西湖相遇开始,这一段也就是第一折《游湖》。”

由于需要具体到排演的地步了,程小楼就专门进行分段讲解,他不求段蓝泉和梅郎两人一时间消化完整出戏,但是第一折《游湖》和整个故事框架,必须要让他们记住。

至少脑子里要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不管是段蓝泉的许仙,还是梅郎的小青,都要清楚戏的整体走向,明白各个时间段彼此的心路历程。

如果只是靠程小楼填鸭式的一股脑儿灌输,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唱出《白蛇传》的精髓。

“和尚法海认为此乃妖孽为害,遂蛊惑许仙于端阳节以雄黄酒灌醉妻子。白娘子醉后显露蛇形,吓死许仙。白娘子醒后惊痛不止,舍生忘死去仙山盗回仙草,救活许仙。

不料许仙病后初愈,又被法海诱上金山寺。白娘子和青儿赶到,法海却不准许仙出见,白娘子无奈,与青儿调动水族,水漫金山,法海请来神将护法助战,白娘子因临近产期,体力不支节节败退,幸有众水族护送,始得杀出重围。

白娘子又至西湖断桥,追怀往事,伤心之极。此时许仙已感后悔赶来相会,青儿气恼,举剑欲斩,善良的白娘子急拦,以柔情的言语说明了真相和苦衷,使许仙大为感动,并劝慰小青宽恕了许仙,夫妻和解,重整家园。

法海施展法术再拆散白素贞,并把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随后,小青历经千辛万苦救出白素贞,使白素贞与许仙夫妻团聚。”

程小楼尽量用最精简的语言概括了整出戏的主要内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次叮嘱道“故事就大致是这样,我希望你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不管是在练功、吃饭、睡觉、洗澡,乃至上洗手间的时候,心里都要反琢磨代入各自扮演的角色。”

“梅郎,如果你就是青蛇,看到姐姐白蛇被许仙哄骗喝了雄黄酒,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会做出什么事,眼神、动作、说话语气会是怎么样。”

“要想唱好这出戏,那你就得变成青蛇,师兄就得变成许仙!只有真正代入其中,才能感同身受!”



188 排演《游湖》

程小楼在教戏时非常严厉,特别是对于《白蛇传》这出他极为看重的戏。

让段蓝泉和梅郎足足走了五分钟蹉步后,他又一刻不停歇的说道“好,蹉步走的不错,现在换云步!云步在第一折《游湖》就会用到,云步要走的干净利落,别到时候在戏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

“梅郎,你的双脚再并拢一些,别分的太开了!”

“好的程老板。”

后者答应一声,赶忙小心翼翼的按照程小楼的要求继续走。

云步的要领是双脚并拢,先脚跟分开,脚尖相对脚尖再分开足跟相对,连续反复,使身体向左右横向移动。向左时,右脚为着力点,向右时,左脚为着力点。

“脚别发紧,师兄你的双腿也要放松一些。”

“一遍不行就走两遍,两遍不行就十遍,要是十遍还不行,那就走一百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要想唱好《白蛇传》,基本功必须要扎实了。还是老规矩,云步走五分钟,切记动作一定要标准!”

程小楼又纠正了梅郎和段蓝泉两个小细节后,拿着戒尺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像螃蟹似的横着移动。

在走云步的时候,他不仅盯着两人下半身,同时还要求他们上半身也要提着劲儿,绝对不能有丝毫摇晃。

“肩不要耸,更不能抖!”

梅郎身体松了松,肩膀抖动了一下,还不等他来得及反应,程小楼手上的戒尺啪的一下就重重打在了他肩上,痛的后者龇牙咧嘴,再不敢有丝毫分心。

先是走了五分钟蹉步,又紧接着走了五分钟云步,饶是梅郎和段蓝泉都是从小学戏,此时也有些双腿发软。

不等两人松口气,程小楼又让他们走船步。

船步也是《白蛇传》的第一折《游湖》就要用到的基本功,白蛇小青和许仙在西湖相遇,正值下雨,三人同坐一船,这个时候主要用到的基本功就是船步。

在两人按照他的要求练习船步时,程小楼继续讲解道“《白蛇传》这出戏比你们想象中还要难的多,这出戏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对表演功力的要求非常高。”

“白蛇白素贞从“游湖”时的一见钟情,到“酒变”时的为爱而醉,再到“断桥”中的爱恨相交,及至“合钵”时的柔肠寸断,再加上“盗仙草”、“水斗”时的开打,不仅要求咱们表演层层递进,还要有文武昆乱不挡之能。”

“这出大戏对我们表演者的体力也是不小的挑战,一阵天翻地覆的“水斗”开打之后,就是“断桥”重逢的大段开唱,所以你们别觉得我的要求高,一会儿正式开始排演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们要求这么高了。”

连着考察了他们几个基本功,一晃半个多小时过去,梅郎和段蓝泉的额头都微微有些冒汗了。

“师兄,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梅郎,你把帔换上,我们现在正式开始排第一出《游湖》。”

程小楼自己套了件白色的帔,又指了指旁边衣服架上的青色帔说道。

“好,我马上换。”

后者一听要开始正式排演了,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忙不迭的就按照程小楼的要求去把衣服换上了。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年龄比他还要小几岁的程老板再排戏时竟然这么严格。

用严格的令人发指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就算他从小跟师傅学戏的时候,师傅的要求都没这么严厉过。

“难怪程老板这么年轻就能成为梨园界炙手可热的一线大角儿,追捧者无数,别的不说,光是他对京剧的认真劲儿,就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上。”

随着跟程小楼的深入接触,梅郎越是心服口服。

程小楼不仅对他们严厉,对自己的要求更高。

同样是走云步,他走出来愣是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之感,哪怕看着都会让人很舒服。

“《游湖》这一折既简单又很难,大致内容刚刚已经说过,在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了。现在我先说一遍唱词,你要用心记着,能记多少就记多少,你也唱了这么多年戏,肯定知道默戏也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基本功。”

“连唱词都记不住,又何谈登台呢,你说是不是?”

换好衣服,程小楼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太紧张,在正式排演之前又继续说道。

“程老板说的对,您放心,我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词背下来。”

梅郎用力点头道。

“算了,我还是整个走一遍白蛇和青蛇的唱词吧,师兄你也在旁边仔细听着。”

程小楼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唱一遍让他们俩找找感觉,这样可能更能帮助他们理解。

“好!”

段蓝泉答应一声,也迅速围了过来。

“梅郎,注意看我的动作,眉眼,神态。首先登场的是你扮演的青蛇这个角色。”

程小楼叮嘱了梅郎一句,下一秒就瞬间变成了一名娇俏可爱的少女模样,步子轻快的在原地走了几步,然后掐着兰花指做了几个娇魅的亮相动作,眉眼间尽是欢喜之色。

“来到风景如画的西湖,青蛇见得这般人间仙境显得非常开心雀跃,将小女孩儿心性表露无遗。梅郎,你千万要揣摩清楚青蛇这个角色性格和人物形象。”

程小楼一边做一边解说,从上场到冲身后的白蛇招手,仅仅几步,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将青蛇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看的梅郎敬佩不已。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梅郎自问同样是扮演青蛇这个角色,就这开场的几步和几个动作,他就很难达到程小楼这种境界。

“以前总以为程老板能的迅速在梨园界声名鹊起,是有一大半运气成分在内,又得了贵人相助。呵呵,我还真是井底之蛙啊,今天亲眼见识了程老板的功力,才知道自己以前还是太肤浅了。”

梅郎一眨不眨的认真观察程小楼每一个动作,心里却是在自嘲苦笑。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戏唱的不错,基本功也扎实,今天见识了程小楼对京剧的态度和京剧造诣后,他才知道自己以前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



189 不一样的解读

青蛇的动作走完,程小楼顿时切换成了白蛇白素贞的角色,款款做出了登台的动作。

“梅郎你要记住,亮相的时候切记动作要稳,到时候你像这样靠在我旁边,用你的娇俏可爱衬托出白蛇的端庄温婉。”

程小楼解说一边做动作,一人分饰两角虽然忙碌,但却一点儿不会给人凌乱的感觉。

“姐姐,咱们可来着了!这儿多有意思啊。瞧,游湖的人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说这句词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手上的动作,和眉眼之间的配合。”

“青蛇虽然跟白蛇情同姐妹,但她同时又是白素贞的贴身丫鬟,那股子情绪一定要拿捏准确,要不然感觉就出不来。”

“还要,你要记住,我之前在说戏的时候就说过,白青二蛇一直在昆仑山修炼,虽然已有几百上千年的当行,但是却很少在人间行走,特别是性格跳脱的青蛇,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程小楼一边演一边不厌其烦的解说,看的梅郎频频点头。

如此这般的排戏,他以前还从未经历过。

突然间,梅郎感觉鼻尖隐隐有些发酸,感动的想哭。

如果每一个一线大角儿都能对其他小角儿有程小楼这么好的耐心,那该多好啊。

“是啊,你我姐妹来在江南,领略这山温水暖,好不爽快人也。青妹,你来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断桥了。”

在切换到白素贞一角的时候,程小楼瞬间就变成了端庄温婉,仙气飘飘的大家闺秀。

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眉眼神态,都跟青蛇完全不同,就连气质都瞬间变的截然不同。

这一幕又看的段蓝泉和梅郎浑身巨震,两人无不佩服程小楼对戏中角色拿捏的准确与细腻。

小青“姐姐,既叫“断桥”,怎么桥又没有断呢?”

白素贞“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我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小青“姐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男子往咱们这儿走来,好俊秀的人品哪!”

白素贞“在哪里?”

小青“在那儿呢!”

白素贞“在哪里?”

小青“在那儿呢!”

唱道这里,程小楼又停下来提醒道“梅郎,这两遍在那儿呢,无论是神态和语气都要有所区别,第一遍是好奇惊讶,第二遍是加重语气提醒,这两句就是为了要引出我师兄扮演的许仙。”

“放心吧程老板,我记下来了。”梅郎认真点头道。

程小楼说了声好,点点头又继续往前推“姐姐,要下雨了,咱们回去?”

“唱到这里就一定要用做工表现出画面感了,还记得我刚刚说过你所扮演的小青一角的身份吗?”

听到程小楼考问,梅郎赶紧答道“记得,青蛇和白蛇情同姐妹,同时又是她的贴身丫鬟。”

“不错,所以在她们避雨的时候,你就要很自然的为白蛇整理衣服,拍打身上沾染的雨滴,整理头发。”

“千万别小看这个整理衣服的动作,因为接下来许仙就要出场了,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你们一定都听过吧。”

程小楼说戏说的非常细,不仅从唱工和做工上面解说,同时包括人物心理和前因后果,以及他对整出戏的理解和感悟,也都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没有半点藏私。

“躲雨的时候,你要用手上的手绢也为姐姐白蛇遮挡,这个细节千万得记住了。”

程小楼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才走到旁边拿起油纸伞迅速进入许仙的角色整理了一下被雨淋湿的衣服唱道“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风吹柳叶丝丝起,雨打桃花片片飞,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师兄,你唱到哪有闲情意的时候,要加快脚步赶着回家,然后跟白青二蛇撞了个正着。”

“对了,梅郎你们一定要认真体会戏中的唱词,风吹柳叶丝丝起,雨打桃花片片飞,桃花几月才开,每年的三到四月对不对,加上许仙前面那句唱词,是不是很容易就推敲出此时正值清明节?”

“俗话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时候的雨一般不会太大,稍稍有些冷,但也不是特别冷,所以在表现人物情绪的时候,一定也要扣准这一点。”

段蓝泉和梅郎同时虚心的答应一声,认真将他说的每一句都默默记了下来。

不管是段蓝泉还是梅郎,此时的内心深处都是非常震撼的,唱了这么多年戏,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想过,同样一出戏还可以这么解读。

揣摩戏中人物的心情、情绪和性格,这一点两人都知道。

但揣摩天气,两人之前都是闻所未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越发明白程小楼为什么能把戏唱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他能够创作出这么多精品戏码了。

光是这份对京剧的痴迷,恐怕就连很多一线大角儿都是拍马不及。

“当许仙拿着伞脚步匆匆走过来的时候,梅郎你这个时候也要扶着白蛇走过来。”

“小姐,雨下大了,咱们到柳树底下躲避躲避吧。”

说完这句唱词,程小楼又看着梅郎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正聚精会神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梅郎先是一呆,紧接着便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仍是一脸懵逼。

“刚才白青两人明明就在另外一处避雨,我还告诉你要帮白蛇整理衣服来说,你忘了?我还告诉你,青蛇除了跟白蛇情同姐妹,同时还是她的贴身丫鬟。”

“但是你还记得刚才的唱词吗,青蛇一直叫的白蛇姐姐,之前喊姐姐,现在在许仙面前却称她为小姐,明明避雨避的好好的,非要当着许仙的面说要去柳树下躲避躲避,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程小楼剥丝抽茧的层层分析,引导梅郎和段蓝泉一点点往戏里钻,让他们学会自己分析体悟。

如果只是一股脑儿的填鸭式教学,两人很难揣摩出整出戏的精髓。



190 深不可测的程老板(2合1大章)

白青二蛇见到许仙后,明明避雨避的好好的,非要当着他的面说要去柳树下避雨,还巧的不能再巧的跟他打了个照面。

这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对于程小楼抛出的这个问题,段蓝泉和梅郎认真一想,便得出了一致的答案。

白青二蛇既然是修炼数百上千年的蛇仙,自然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游湖,谁又知道是不是她们故意为之呢。

或许,这场雨都是她们暗中所为都不一定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想要跟一条有千年道行的蛇仙一见钟情,真的有那种巧合么。

谁又能说得清楚,这中间是不是有前世或者不为人知的某些纠葛呢。

“许仙与白素贞和小青在西湖上的同一艘小船上最初相遇,一同避雨,是命运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纠葛让他们走到一起,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

程小楼感慨万千的幽幽叹了口气,收敛心神继续说戏。

“师兄,这个时候许仙听到白素贞她们要去柳树下避雨,当下就暗自担忧唱道‘柳下避雨怎相宜?’,然后主动搭讪,‘啊!二位娘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见到陌生男子搭话,这个时候开口接腔的必然是身为贴身丫鬟的小青,这一点梅郎你一定要记住。”

梅郎认真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程小楼才切换成小青的娇憨调皮模样俏生生接道“我们主婢二人在湖中游逛,不想中途遇此大雨。我们要回钱塘门去,请问君子您上哪儿呢?”

许仙“我在清波门居住。这样大雨,柳下焉能避得?就用我这把雨伞吧。”

一见面许仙就要把伞借给两人,此时白素贞顺理成章的便站出来说道“只是君子你呢?”

许仙摆摆手赶忙道“我么……我是不要紧的呀。”

白素贞“这如何使得?”

许仙“雨越下越大来,二位娘子不要推辞,待我去叫船。”

白素贞“如此,多谢君子!”

“这里有个细节师兄你和梅郎都要特别注意,许仙就算去找船时,都担心白素贞被雨淋到,所以示意小青把油纸伞拿去给白素贞遮雨,他自己则是冒着雨去找船。”

说戏说到这里,程小楼又停下来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小青只是在许仙第一次开口搭讪的时候接了一句话,之后便是白素贞一直在跟许仙聊天。按理说,白素贞的人设是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不会轻易跟陌生男子说话,为什么偏偏对许仙这么不同呢?”

梅郎细细一想,还真是如同程小楼所说那般,他扮演的青蛇在白素贞和许仙搭上话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来一去,都是两人在聊。

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程老板,您是说从这个时候白素贞其实就已经在刻意带节奏,引导许仙一步步往自己的温柔乡中靠近?”

思索了片刻,梅郎便小心翼翼的猜测道。

“呵呵,孺子可教,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在我看来这场相遇本就是白素贞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顺理成章的接近许仙。至于白素贞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可以开动自己的脑筋夺取琢磨琢磨。”

程小楼赞许的笑了笑,在他的引导下梅郎终于变得有些开窍了。

学戏要刻苦用功,但也不能一个劲儿的死学,每一出戏其实都有很多值得思考和琢磨的地方。

吃的越透,对戏理解才能更深,这样在戏台上塑造出来的人物才有神韵。

如果只是单纯到了在台上跟着伴奏把戏词唱出来,这样的京剧是没有灵魂的。

得了程小楼一句夸奖,梅郎开心的像个受到老师奖励的孩子。

“《游湖》这出戏到这里,第四个角色艄公就该出场了,这个角色看似不重要,实际上却起着互相衔接和画龙点睛的重要作用。”

艄公唱道“浆儿划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湖边买得一壶酒,风雨湖心醉一回。”

“你们要细细琢磨体会唱的这四句词,每一句其实都非常有深意,乍一听似是而非,其实却意有所指。”

许仙“喂,船家!”

艄公“客人要船吗?”

许仙“正是。”

艄公“你们要上哪儿啊?”

许仙“先送二位娘子到钱塘门,再送我到清波门。”

艄公“啊,这……”

许仙“多给你船钱就是。”

艄公“好好,你们上船吧。哦,船板太滑,你们要小心呐。”

这一段许仙跟艄公的对白既是过度,其实也是对许仙性格的一种表现。

艄公用船桨搀扶着白青二蛇上了船,许仙又自己跳上了船,这个时候就要注意细节了,湖上的船一般都是小船或者扁舟,有人跳上了船是不是会摇晃?

所以我们在戏台上表演的时候,一定要把船在湖上摇晃的细节表现出来,这样才会显得逼真。

在船上自然就要用到船步,同样是船步,可程小楼做出来就好像真的站在船上随着微波轻轻荡漾一般。

“许仙喊了声开船,船夫提醒了一声湖里风大,你们要靠紧一些呀,这个时候小青也故意偷笑着在旁边起哄,‘是啊,雨下大了,咱们三个人共用一把伞吧。’”

这个时候就表现出许仙忠厚老实的性格了,外面明明风大雨大,他却一个人站在船头淋着雨吹着风,丝毫不敢唐突佳人道“我不要紧的。”

白素贞“这如何使得?”

说着就跟小青使眼色,让她把伞给许仙遮雨。

艄公唱道“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巧合的事总是时有发生,这个时候雨突然停了,许仙既失落又高兴的说道“雨已住了!”

小青“小姐,您看雨过天晴,西湖又是一番风景啊!”

白素贞“是啊!”

这里会接一段白素贞的西皮流水,“鱼过天晴湖山如洗,清风习习透裳衣。”

师兄,我唱完后你要接着唱,“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接下来会有几小段连着的对唱,你现在不用刻意去记,只是听着就好了,下来后我会一句一句的教你唱腔。

白素贞“问郎君家在何方住?改日登门叩谢伊。”

许仙“寒家住在清波门外,钱王祠小桥西。些小之事何足介意,怎劳玉趾访寒微?”

许仙看似憨厚,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其实也聪明的很,嘴上说着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话锋一转就连自己的家在钱王祠小桥西都说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师兄你要注意把握许仙的心态变化。

白素贞“这君子老成令人喜,有答无问把头低。青儿再去说仔细,请相公得暇到曹祠。”小青“有红楼一角,您要记住。”

艄公“客人,钱塘门到了。”

小青“小姐,到了,哎呀!又下雨了!”

白素贞“是啊,又下雨了,如何是好?”

小青“真是的,这伞……”

许仙“不要紧,雨伞小姐拿去,改日我取就是。”

白素贞“如此,多谢君子!”

白素贞“谢君子,恩义广,殷勤送我到钱塘。”

白素贞“君子请看!我家就在红楼上,还望君子早降光。青儿扶我把湖岸上,啊,君子,明日一定要来的呀。”

许仙“明日一定奉访,小姐慢走。”

白素贞“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许仙“哦,请问小姐贵姓呐?”

小青“我们小姐姓白。”

许仙“原来是白小姐。你可知我姓什么?”

小青“君子你么,姓许,对不对?”

许仙“我正是姓许,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青“你那把雨伞上不是有大大的一个“许”字儿吗?明儿个请君子早点儿来,免得我们小姐久候啊!早点来,早点来。”

白素贞也面带娇羞的冲许仙盈盈福了一礼,然后才跟小青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而许仙则是站在船头一眨不眨的看着白素贞,眼中尽是爱慕与不舍。

程小楼一人分饰白素贞、小青、许仙、艄公四角,连着走完《游湖》这一折戏后,段蓝泉和梅郎自发的向他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两人真是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不管是小青还是白素贞,亦或者是许仙跟艄公,程小楼都是一秒入戏,将每个角色都刻画的入木三分。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又要说戏又要唱戏,愣是给段蓝泉和梅郎造成了四个年龄性别行当不同的伶人,合作完成刚刚那一折戏的错觉。

“程老板的京剧功力深不可测啊,我这辈子要是能达到他十分之一的造诣,恐怕都能混成一线大角儿了。”

梅郎激动的双眼放光,两只手由于鼓掌太过用力,都微微有些有些泛红了。

“雨过天睛后,白素贞不禁喜悦地轻吟‘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暖暖拂罗衣。’许仙马上接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二人相视,互相相悦的神情早已明明白白地浮现在二人脸上。

白素贞却接着并不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害羞地跟小青窃窃道‘问君子家住哪里,改日登门叩谢伊。’小青迅速领会到白素贞的意思,凑上前去询问许仙。

许仙嘴里虽然说着不敢当,却紧接着回答‘寒舍住在清波门外,钱王祠畔小桥西’。

其实这个时候白素贞和许仙两人的心理活动,相信我不说师兄你和梅郎也应该能体会到,一个是郎有情,另一个是妾有意,这一点从唱词里就已经体现了出来,白素贞趁着这美景和天赐良辰坦言‘这君子老诚令人喜,有答无问把头’,下句却是让青儿去请许仙得暇之时来拜访曹祠。

整个《游湖》这一折,唱的就是白素贞初见许仙,心中的欢喜,羞涩,不安,少女怀春的情感,在这轻慢流连的唱词中,在这清丽婉转的曲调中,在这姹紫嫣红的良辰美景,二人相遇的韶光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明明是少男少女的狂热大胆的情爱,却表达的如此含蓄缠绵。这一切是干净唯美的,使人也觉得爱情之初一切美好得使人如此难忘。”

“白素贞传第一折《游湖》大概就是这样,你们学我的戏也不能死学,还是要自己去体悟各自角色的性格、心态、眉眼、动作、唱词的变化。”

“上台前你们可以是自己,但上了台锣鼓点一开的瞬间,你们就要忘记所有,那个时候师兄你就是许仙,而梅郎你则是一条修炼了几百年的青蛇,这也是京剧的魅力所在,它在某一瞬间可以让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一旦上了戏台,你们可以尽情的去享受戏中人物带给你们的乐趣。”

程小楼又跟两人分享了一番自己对京剧的感悟后,便抽出两张提前打印好的戏词递给他们,让他们先默戏。

第一折《游湖》的唱词并不是太多,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段蓝泉和梅郎就勉强将戏词背了下来。

戏词上本就配的有曲调,加上有程小楼在一旁亲自指导,吃完午饭再到排练室的时候,段蓝泉和梅郎两人基本已经将唱词唱腔这一块啃了下来。

“师兄,你们俩先从头走一遍,我在旁边给你们配戏,不用担心,我只是看看你们对这出戏的感觉,按照你们自己的理解大胆的唱。”

两人都是有着十几年经验的伶人,程小楼自然不用像教小学生那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听到程小楼让他们整个走一遍,哪怕是跟他程小楼一起长大的段蓝泉这会儿也紧张的手心冒汗。

但没办法,在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唱。

因为两人都知道,只有完完整整的走一遍,站在旁边的城下楼才能根据他们的问题对症下药。

十几分钟的一折戏唱下来,段蓝泉和梅郎后背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倒不是累,而是太紧张。

其实走了一遍戏,程小楼还没指正,他们自己就先发现了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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