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七生 - xp1024.com
《九界七生》


第一章 冥婚

东辰国,北境边塞的小村落,大雪纷飞,寒风肆虐。

在皑皑白雪的荒原中,一间破败的茅屋里黑漆漆一片,屋内唯一的一根蜡烛立于供奉的案台之上,随着墙缝里刮透进来的寒风摇曳,时而羸弱似湮灭,时而复燃,火焰燎烧。

而在那跟忽明忽暗的蜡烛前,分明立着一个牌位。

牌头系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刺眼红绳,延缓落于案桌之下的地面,再延伸至一老妪手中。

那老妪着一身红衣,在灯光昏暗的屋内分外扎眼。

她披头着干枯苍白的发,站在牌位前,口中念着咒语,忽而尖锐如女鬼悲戚,忽而又低声喃喃若男音窃语。

屋内围坐着一群人,皆是大气儿都不敢喘,见那老妪如妖魔附身般的手舞足蹈,个个都神经紧张,汗毛直立。

突然,那老妪停止了动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得一屋子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那老妪枯白的发垂下,掩住五官面容,再加之她着一身扎眼的红色,像极了午夜凶鬼。

几个围观的老妇人,吓得浑身颤抖,忍不住将手放到嘴里捂着,拧眉闭眼,唯恐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脏东西会忍不住惊叫出声,惊扰了鬼神。

一屋子的诡异静谧,阴风阵阵,隆冬之月,屋内围观的一群妇人却是脊背汗透。

红衣老妪低垂着头,枯藤般的老手紧紧攥着那根细细长长的红绳,突兀的抬起手臂,指向前方。

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女童如祭祀贡品一般放在对面的案台之上,正在酣睡。

那女童约莫两岁左右的模样,长得粉嫩可爱,人见犹怜。

“咦咦咦……啊啊啊……”那红衣老妪突然触电般的颤栗,牌位前的蜡烛也随着她的惊叫声忽明忽暗,似死似灭,而后屋里突然刮来一阵邪风,“呼”的一下火苗串的老高,发出哔哩啪啦的燃爆之音。

“呃呃呃……啊啊啊……”红衣老妪随着串高的火苗尖叫连连,如同恶鬼附身。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老妪整个人如抽了魂一般,瘫软在地,似是昏厥过去。

屋内甚至传来围观妇人们惊恐的抽泣声,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那红衣老妪才缓过神来,抬起披散着发的头,灯光微弱,只见那老妪脸上沟壑纵横,一双布满白翳的眼,看得人心里着实瘆得慌。

红衣老妪缓缓起身,摸索着坐回桌椅旁,颤悠悠的拿起桌子上的茶具,倒了杯茶。

“成了!就是她了!”红衣老妪灌了一口茶,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道。

“我……我儿,可是中意了?”坐在角落里惨白着一张脸的刘婶子大胆子问道。

“喜欢。他说,他很喜欢这孩子。”老妪又灌了口茶。

“会不会……会不会太小了点儿?”刘婶子大着胆子道,有些不太满意,毕竟她儿今年6岁,而这个奶娃娃今年不过两岁而已,与这娃娃结了这阴亲,也不知她能否在地府里照顾好她儿子。

“已算过命理,这女娃娃的命理与刘公子是极合的,您大可放心。”百鬼婆道。

“可我……我听说,这孩子是个独角。”刘婶子看了看案台上熟睡的女娃娃,见这女娃长得粉嫩可爱,心中有些惋惜。

独角生而为奴,是不洁之人,这样的身份即便是“阴亲”,老爷也是绝不可能会接受的。

刘家是北境边塞几个村子里最富余的人家,刘老爷早年靠着开采私矿发家,要知道这赚的可是走刀尖儿的要命钱,一旦被人揭发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刘老爷是明白人,赚了几桶金后,他便金盆洗手,在北境建产置地,娶了几房姨太过起了逍遥日子。

只可惜刘家子息凋零,年近四十时才与妻子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的夫妻二人自是从小宝的很。

可这孩子却注定是个短命鬼,几个月前也不知怎的和几个村里的孩子误闯进了迷障林,失足落入冰湖惨死,如今就连尸首也沉于湖底,无法打捞,享年不过6岁而已。

丧子之痛令刘老爷和刘婶子伤心不已,想起那可怜的儿子尚未来得及一尝人间滋味便早早死去,就琢磨着给儿子寻一门“搭骨尸”的阴亲。

结阴亲在北境并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儿,按当地习俗尚未婚配的少男少女若过早夭折,鬼魂心中难免会有怨气,久久不愿前去投胎转世,在人间阴魂不散。若不为他们完婚,便会使得家宅不安。

因此,早夭的未婚男女多是要为他们寻得一门阴亲的,将他们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多称之为“搭骨尸”或“骨尸亲”,免得男、女两家的茔地里出现孤坟。

北境之地的人们普遍迷信于所谓坟地“风水”,认为出现一座孤坟,会影响家宅后代的昌盛,是极为忌讳的。

当然,这冥婚可不是谁都能办的起的,这死人的婚事可要比活人儿的花费大得多。

若非贵族或富户,贫寒之家是绝对办不起“冥婚”的。

冥婚亦是“婚”,要走的流程一点儿也不比活人的少,因涉及了已死之人的“鬼魂”故而这里头的规矩还要更讲究一些。

这结阴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凑合的,需得卜算八卦,演算双方八字,还要通过“鬼媒人”相亲。

百鬼婆是远近闻名的鬼婆,专门操办死人的事儿,原本不过是一介农妇,后来突然瞎了眼,便说能看到鬼魂,因祸得福得了一双阴眼。凡人肉骨她虽见不到,可鬼魂却看得一清二楚。

刘老爷的这个公子,眼光高的很,她一连给他相了五个搭骨尸的娘子,他皆不喜,灵位前的蜡烛噗噗灭了五次。

搭骨尸不比活人的选择性多,而讲究却极多。

逝者生前是否婚嫁?是否为处子?年纪如何?样貌家事如何?又是如何死的?死后埋于何地……都要细细考究。

再加之许多人家不愿意沾这邪气,故而市场紧俏的很,简直就是一尸体难求。

第二章 阴亲

“搭骨尸”大多数是死人和死人之间的婚配,不过近些年因为市场紧俏,世道又太过艰难,便也出现了死人和活人间的“冥婚”。

“活人”若是男子,即便是娶了冥婚的妻子也是可以正常纳妾生子的,只是正房的位置空置,常年供奉灵位,男子死后与冥婚妻子并骨合葬即可。

可“活人”若是女子,就极为苛刻残忍了,为了守住贞洁,大多是要随夫陪葬的!

活人女子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搭骨尸”的,若是强逼致死,怨气不散,反倒徒增了仇恨,令夫家不宁。

必须得是那纯阴命格之人,方可同穴而眠。

只是纯阴命格的女子哪里那么好找,真真的是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啊~

百鬼婆四处打探,为了给刘家寻找合适的“搭骨尸”奔波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撞到了这纯阴命格的孩子,不仅模样长得俊俏可人,而且今年才两岁,鲜嫩的很,莫说活人喜欢,就是死人见了亦是欢喜。

这才让那刘家公子看对了眼,烛火爆燃。

只是,这刘公子的娘却是个不识货的,嫌弃这孩子的身份是个独角,门不当户不对。

“刘婶子有所不知,这纯阴之人是“搭骨尸”的不二人选,干我们这行的个个都知道“纯阴之人”活着的时候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可在阴间地府里却是大富大贵极为旺夫的命理,谁家祖坟里要是埋着这样的“搭骨尸”,那就好比王侯将相的风水,多少人花千金万金都求不来。我是见刘公子喜欢这女娃娃,若是您不中意,自是有得是人抢破头要。”百鬼婆嫌刘婶子见识浅薄,不客气的道。

“可是……这女娃终归是个独角,我儿单纯,独角不洁……她年纪又尚小,恐老爷不喜啊……”听了百鬼婆的话刘婶子犹豫不决。

这场相亲刘老爷未得进,只因这地方阴气汇集,唯有鬼婆和女人方可进来,男人阳气重,怕冲撞了鬼魂,两方俱伤。

刘婶子撇嘴嘀咕道:“上次给你们找了王家屯的女尸,12岁的好年华,生前模样可人,又是门当户对,可刘公子还不是相不上?”

听到此话,刘婶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道:“我尚未跟你计较此事,你倒是先提起来了。我也是最近方知那王家女尸死了已有20多年了,地底下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连那婚嫁冥服都无法穿得,你竟让我儿和成了一堆白骨的老女人成婚,叫我儿如何欢喜。”

“搭骨尸~搭骨尸~说的就是白骨合葬的事儿,不是我百鬼婆在这里推脱,我做这个行当也有许多年了,从未见过你们家这般要求苛刻的。”百鬼婆抱怨道。

“这方圆百里的女鬼我都给你们找了个遍,你们不是嫌女方生前面容粗鄙,就是嫌人家年纪太大,好不容易找个年纪合适样貌端正的,你们又嫌人家死期过长。如今为你们找来了这纯阴命格的女娃娃,你们又嫌人家是个独角。”百鬼婆大吐苦水道。

“按你们这样找下去,今年之内想要完婚是不可能的,待明年春天来临,万物复苏,阳气汇聚,等湖里的那些怪物醒了,恐怕早就连骨头都寻不到了。”听了刘婶子的一番话,百鬼婆毫不客气的回怼。

还以为自己儿子是个活人呢?这都在冰湖底沉了多久了,这也就是冬天那些个血口獠牙的怪鱼都冬眠了,不会啃食他的尸体,还能为他找一门搭骨尸,等到明年春天,那些个怪物醒了,早就把那湖底的尸体吃个一干二净,哪里还容得他们在这里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我儿命苦啊~我儿命苦啊~”思及亡故的儿子,刘婶子悲戚痛哭,旁边陪同的几个妇人们连忙安慰,这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

“这孩子粉嫩可爱,今年才两岁和刘公子倒也是般配,又是旺夫兴宅的纯阴之人,多好的亲事啊。”一个陪同的妇人劝慰道。

“就是就是,除了是个独角外,还真是找不到一处不好了。”另一位妇人也跟着应和。

“只是……只是老爷平时最是厌恶独角的,若是知道我在这里擅作主张,给我儿寻了个独角媳妇儿……”刘婶子性格软糯,这么大的事儿自是无法自作主张。

见刘婶子一直拿不定主意,百鬼婆道:“若是您相不中,那便算了。王家村的门长求了我许久,让我将这女娃介绍给他儿子呢~只不过,你且记得,出了这门这亲事便断了,日后就是刘公子日日扰您梦境,也再不可能将这女娃带入刘家的坟头了。”

百鬼婆白眸一瞪,语调生硬,神情惊悚,向刘婶子施压。

刘婶子只觉得脊背一股凉意串升,隆冬之月她却吓出一身冷汗,莫非她儿就在她旁边,惊恐的向四周瞧了瞧。

“我儿真的……真的中意这女娃?”刘婶子吞了吞唾沫道。

“他如今正在您脚旁撒泼打滚呢,他说除了这孩子,他谁都不娶。他还说……要您把他枕头底下藏的大金锁挂到这女娃脖子上,他说您说过那是留给他媳妇儿的。”百鬼婆邪魅一笑道。

刘婶子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因她儿是刘家唯一的独苗,刘老爷宝贝的很,听说金锁可辟邪驱恶,刘老爷便命金匠打了一块大金锁,藏于儿子的枕头底下,被儿子发现后,刘婶子就开玩笑说,这是给他媳妇儿的聘礼,万不能让别人拿了去。

这事儿极为隐秘,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知晓。

若说之前刘婶子对百鬼婆还半信半疑,可此话一出,刘婶子再无半点疑心,大哭道:“我儿命苦,从小到大我什么不依着他,莫说娶这房阴亲,就是他还有其他遗愿,我这做娘的就是拼了命也要一一为他实现。”

于是,这婚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众人散去,四下静谧无声,昏暗光线下一妇人掀开里屋的帘子,探出头来。

“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你先抱着这孩子回去,只等着收聘礼就成。”百鬼婆虽瞎了一双眼,可耳朵却伶俐的很。

“你答应我的十个金币可还作数?”王五娘双手攥在一起,看着双目布满白翳的百鬼婆心里直发颤,若不是为了钱,她着实不愿和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百鬼婆有任何瓜葛。

百鬼婆撇了撇嘴,从袋子里掏出五枚金币。

“这些你先拿去,初七午时我会付另一半,决不会亏你半个字儿。”百鬼婆道。

王五娘蜡黄的眼睛闪过金光,忙拿过金币道谢,急匆匆的抱着孩子夺门而出。

房间内唯剩下百鬼婆一人,只见她对着蜡烛喃喃自语:“可怜这个奶娃娃,初七后就要成了冰湖沉尸了。”

第三章 冥嫁

回到家,幽幽烛光下,王五娘看着那新得来的五枚金币,喜上眉梢,将一枚金币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心满意足的看了看简陋床铺上正在酣睡的女娃娃。

折腾了这么大动静都未见她醒来,看来那药还真是的挺管用的。

王五娘早年丧夫,独自一人拉扯大儿子。大概三年前,王五娘的儿子狩猎时被恶狼咬伤重病不起,于是她便从独角市集里买了个独角娘子回来冲喜,因那独角失了双眼睛,又毁了容,王五娘跟卖主砍了半天的价,终于用比较亲民的价格将她买了回来。

可偏偏,这独角娘子进门没几天,王五娘的儿子便病死了。

王五娘便认定这个独角是个克夫的扫把星,平日里非打即骂。一次在村口,王五娘心中怨恨难平,对那独角女子拳脚相加,恰好被运冰回来的运冰人百斩撞见。

未曾想,那百斩竟然对那独角娘子一见钟情,用双倍的价格将她从王五娘手里买了回去,未过半年那独角娘子便诞下一女婴。

村里自是风言风语的传了起来,说那独角肯定是因偷了主家的男人,才被卖到了这里,王五娘买过来的时候那独角肯定就是个带种的,王五娘却全然不知,还妄图给自家儿子冲喜,如今以双倍价格转手卖给了百斩,倒是也不算亏。

只可怜那百斩被人带了绿帽子都不自知,白给人家养老婆孩子。

就在全村人都等着看好戏的时候,百斩夫妇二人却反倒越发恩爱,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常能听到那破败小屋里传来的笑声。

只可惜那女婴虽生的粉嫩白净,却在一岁时查出是个天生聋哑痴傻的病儿。

百斩为了医治爱女,不惜去往绝境山脉采取百年寒冰,换得高薪报酬。

可就在一个月前,百斩若往常一般去采冰却一连半月音信全无,后来才得知,绝境山脉突发暴风雪,百斩一行人,皆消失于茫茫雪原,生死未卜。

独角生而为奴,那独角娘子失去庇护,自是成了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王五娘得知百斩凶多吉少后,便带人去百斩家里抢人。

当初这独角就是她买回来给儿子冲喜的,可是正经拜过堂的,王五娘便自认为算得上是那独角娘子的婆婆,如今百斩死了,这独角自然就是要归她管的。

后来百鬼婆四处寻找“搭骨尸”的新娘,王五娘便突然灵光闪现,想到了那个痴傻病儿。

她记得这痴傻病儿是在“鬼节”降世,因此村里的人对百斩一家多有厌恶,说他们家里养了个小鬼,怕沾染鬼祟邪气,不敢与他们接触。

又有传言说,因那痴傻病儿久病不愈,独角娘子整日以泪洗面,百斩实在没了法子,便请来神婆为孩子驱邪赶灾,却不知那神婆却说这孩子并非是病了,而是……根本没有魂魄!

凡人都有三魂七魄,可这孩子却是个天生无魂无魄的白体肉身,根本就是个空罐子,于是那神婆便劝百斩夫妇尽快将这孩子溺死遗弃,否则必会引来诸多鬼怪妖魔争抢着侵入那孩子的身体,带来无妄之灾。

百斩听罢,怒不可遏,立即将神婆赶了出去,结果未过多久,他便死于绝境山脉的暴风雪之中。

在听说王五娘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了百鬼婆做“搭骨尸”,那独角娘子竟半夜带着孩子逃跑,只可惜她双目失明,未过多久便被擒了回来,王五娘狠了心用松鞭抽打,竟生生将那独角娘子打死了,将尸身扔到了后山。

*****

相好了“搭骨尸”的娘子后,刘家便开始张罗起来。

百鬼婆算好了日子,两家递了“过门户帖”,百鬼婆摆了法台,去地府命馆取了“龙凤贴”,就这样迎来了王五娘最欢喜的“放定日”

“放定”其实就是男方给女方压棺材的彩礼,因这次“冥婚”的女方是个“活人”,所以男方送给女方的彩礼皆是真的。

午夜十分,刘家敲锣打鼓的领着一群人到王五娘家里“放定”,将满满两大箱的彩礼放到王五娘家的门口。

里头装着绸缎尺头几匹、金银财宝半盒,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量身定做的凤冠霞帔大红嫁衣一套,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等首饰。

对于这“冥婚”王五娘也是平生第一遭,原本只听百鬼婆说若她能将那女娃娃卖给刘家做“搭骨尸”,百鬼婆便愿意付她十枚金币。

却未曾想,除了那十枚金币,竟还可以收到这么丰厚的彩礼,实在是乐的王五娘双手合不拢嘴。

男方给彩礼,女方便自然是要有陪嫁的嫁妆的。

只不过,因这男方是个“死人”,故而王五娘捡了个大便宜,陪送的嫁妆几乎都是用纸糊的冥器。

房舍几间,宝马几匹,伺候的侍女仆人,乘坐的马车轿撵皆是纸活,又抬了几箱的金银财宝,也皆是纸活儿。

次日午夜十分王五娘带着浩浩荡荡一群送嫁的人,敲锣打鼓的绕着刘家祖坟走了几圈,然后将纸活一一焚烧送去。

待到了初七,便是正式的迎娶仪式,这死人的迎娶仪式与活人的相差无几,只不过活人多在白日进行,而死人却是在夜间举行。

那女娃娃是痴傻病儿,怕她在大好日子里哭闹,于是王五娘便给她灌了足够份量的蒙汗药,反正过了今晚,她也是要沉湖的。

王五娘将刘家送来的凤冠霞帔给那女娃娃穿戴整齐,胭脂蜜粉涂了满脸,待刘家的花轿到了,便将那女娃送到喜轿中。

按风俗,王五娘还要在送轿之时假装悲戚恸哭,这便是冥婚丧嫁之礼。

正是午夜静谧之时,一群人抬着花轿穿过村落,吹奏击打之乐响彻天际,村民们半夜被这哭丧嚎叫、鼓乐击打之音吓醒,咕哝一句是搭骨尸的,便又沉沉睡去。

喜轿回到刘家后,由刘婶子将那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娃娃抱出来,穿过门厅、院落,一路上急急走着,送进窗棂上贴满喜字的新房。

第四章 见鬼

新房里并排放着两具棺椁,刘婶子将那女娃放入其中一个棺材里,并将儿子生前压于枕头下的大金锁挂于那女娃娃胸前。

因刘家儿子坠入冰湖,尸体无法打捞故而另一个棺椁里头只放了个牌位。

百鬼婆将手中的红线缠于女娃娃的手腕处,另一头栓在了棺椁里的牌位上,寓意“月老牵红线”之意。并附上红、黄、白三色彩绸,覆盖在女娃和牌位上。

再由百鬼婆上香叩首,就算夫妻拜了天地了,将“合杯酒”、“子孙饺子”、“长寿面”,供于棺椁前方的案台之上,就算礼成了。

一众亲友皆退出,喜房的门被关上,独留那两具棺椁于房内,便算是洞房。

几个时辰后,两个壮汉将门打开,手中拿着锤头和钉子,进了屋。

“果真就……就这么封棺了?”其中一个壮汉咽了咽唾沫,看着棺椁里沉沉睡去的女娃娃,吓得脸色惨白,一看就是个新手。

“你还愣着干什么?”另一个壮汉催促道,手里也没闲着,哐哐几锤子已然在给那个只装着牌位的空棺打钉子了。

“可……可她还活着。”那新手壮汉小声嘀咕道。

“你权当她已经死了!手脚麻利些,误了吉时,岂是你能担待的。”一旁的壮汉呵斥道。

那新手壮汉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可转念想到此刻正在家中挨饿受冻的一家老小,便心一横,将棺盖盖上,奋力挥动锤子封棺。

因那刘家公子是掉入迷障林的冰湖溺死的,尸体至今都未打捞到,故而若要“搭骨尸”自然也是要将棺椁沉于冰湖的。

午夜子时,一群人抬着两具棺椁,敲锣打鼓,唢呐高吹,浩浩荡荡的进了迷障林,百鬼婆带着一群妇人掌灯打头阵,嘴里嘀嘀咕咕的默念着咒语,另有一群人手里扬撒冥币,棺椁末端又跟着一群哭丧之人。

要知道这迷障林最是邪门,几乎北境所有的灵异鬼怪之说皆与这迷障林脱不了干系,是个满是诅咒和鬼祟的脏地方。

寒风刺骨,飞雪飘飘和着漫天飞舞的冥币刮的四处乱飞,迷障林里升起阵阵浓雾,阴风阵阵,让一群人汗毛直立,犹如走进阴间地府。

也因此乐队吹奏的更为嘹亮,哭丧的人也哭的越发撕心裂肺,全是借着声音给自己壮胆。

若不是今年天将寒霜,庄家歉收,实在没了活路,即便刘家给再多的钱也绝不会有人敢大半夜的进这迷障林。

抵达冰湖,百鬼婆摆了法台,取了两碗冰湖之水淋于棺椁上方,又在湖中扔了乳猪、苹果、冥币等祭品,口中念念有词,点香跪拜,而后便命人起棺,将两具棺椁抬至事先停于湖边的船上,然后便随两个壮汉一起上了船,向冰湖中央划去。

刘老爷和一群人则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等候他们沉棺后归来。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卷起地上的冥纸和积雪,这妖风极为霸道狠戾,且来的毫无预兆,令刘老爷一时不查跌倒在地,只见迷雾中忽现一巨大黑影,拖着一重型兵器,将积雪划出一道长印。

刘老爷眯着眼睛,心肝脾肺揪成一团,那……是人?是鬼?

王五娘亦是心中一惊,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了几次……面露惊悚之色,张着嘴,脸色惨白,眼睛似要凸出来一般。

那人……那人,竟然是巨人百斩!

“还我妻女~还我妻女!”那巨大黑影撕心怒吼,声音响彻丛林,刺骨寒意浸透人心。

“鬼……鬼啊……鬼啊……”王五娘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实在是她的声音太过尖锐凄厉,再加之那鬼怪一般的巨大黑影靠近,吓的一群“送路人”尖叫连连,四处逃命。

刘老爷早年开采私矿,也经历了一些鬼怪之事,他见那人虽面容狰狞,却是个有影子的,便想着他应该不是鬼,渐渐缓过神来,拽着身旁连滚带爬的王五娘质问道:“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他,他……是那女娃娃的爹……巨人百斩……可他,他,分明已经死了,是鬼!是鬼啊!”王五娘战战兢兢,因过度惊吓,脸色惨白,频频口吃。

要知道百斩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身材魁梧高大,一人便可斩断数米的冰层,被称为巨人百斩。

王五娘心中一直笃定百斩是死了,所以这会儿见到百斩还以为是寻仇的厉鬼。

百斩一行人在采冰时遇暴风雪,于是便藏于深山寒洞之中,因大雪封山,一群人困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未曾想,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妻女都被掳走了,四处打探才得知又雪惨死,唯一的女儿更是被王五娘丧尽天良的卖做“撘骨尸”,今日便要沉于湖底,于是便拿着那重达百斤的斩冰斧过来寻仇。

“还我妻女!”百斩大声怒吼,只见他面容狰狞,大半张脸被烫毁,右眼凹陷完全和脸上的肉长在一起早已看不清眼睛的轮廓,更有一道长疤横穿过整个面颊,如阴间厉鬼。

“别跑,别跑,他不是鬼,是人。拦住他!你们谁拦住他,我就赏你们十枚金币,我刘老三说话算数。”刘老爷见近百人的送路人四处逃散,大喊道。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怪尚且驱利,更何况是活人了。

于是还真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操起家伙向百斩袭来。

百斩眼眸猩红,拎起斩冰斧,遇人杀人,遇鬼杀鬼,一路血肉横飞。

王五娘趁乱想要逃走,却被百斩瞧见,一斧头便将奔逃的王五娘劈成两半,脑浆飞溅,血水如柱般喷出,内脏流落,空气中弥漫着温热的血腥味,冒着热气。

只一瞬间,四下静谧无声,刘老爷身边躺着几具尸体。

百斩一把便将瘫坐在地的刘老爷拎起道:“我女儿在哪儿?”

“跟我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只管付钱……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我,我什么都没做。”刘老爷忙为自己开脱求饶。

“我女儿在哪儿?”满脸是血的百斩压低声音,再次质问道。

“在……在那儿……”刘老爷将手指向冰湖。

浓雾之中,百鬼婆已经将那船划到了湖中央,因远离岸边,且浓雾弥漫,对岸边发生之事浑然不知。

见时辰已到,百鬼婆命那两个壮汉将棺椁推了下去……

棺椁坠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灌进棺椁,咕咚咕咚的气泡在漆黑的湖水中飘然上升。

第五章 转世

冰湖湖底,一颗蒙了尘的幽暗明珠,借着点点月光突然亮了起来,也不知怎的那幽暗明珠突然碎裂,从中迸发出一道强劲凌冽的寒光,由深不见底的冰湖底部直串而上,正好击中了正在下沉的棺椁,透过厚厚棺椁底部,直击女娃娃的胸口,冲破棺盖。

只一瞬间,那道冥光便从静谧如死水般的湖面迸发而出,直入云霄,将整个夜空照的明晃晃的,犹如白昼。

湖面瞬间波涛汹涌,巨浪翻涌,百鬼娘乘坐的船只显然无法承受如此突如其来的巨浪,瞬间四分五裂,三人皆掉入冰冷刺骨的冰湖之中,挣扎尖叫。

百鬼娘自认为与鬼怪打交道多年,暗通这阴间地府之事,此次冥婚她精心卜算了几十次,却未曾料到今日会死于这冰湖之中,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夜空闪亮,灼灼星辉,囚于冰湖千年之久的幽暗明珠在此刻冲破禁锢,万丈光辉。

它在这凡尘炼狱等候它的归主太久,太久……

冷!好冷!那寒冷不仅来自肉体,更是来自灵魂。

漏了巨洞的棺椁里,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娃娃突然睁开了眼,却是一双如幽魂般的冥蓝之眸。

这是哪里?

未来的及细想,七生便觉得嘴里、鼻腔“咕隆隆~”的猛灌入寒冷刺骨的液体。

她……她落水了?

七生反射性的挣扎,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困于一个木盒里……或者确切的说,这好像是个……是个棺材!

“我靠!”七生不由的心中暗自咒骂,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鬼故事,如今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躺在棺椁之中,而且还是沉尸的那种,惊吓之余,七生心里徒升一股愤怒,奋力挣扎。

幸好这棺椁的质量貌似不佳,棺盖漏了个大洞,让她得以从洞口挣脱而出,往那满是星光璀璨的水面游去,仰头将小脑袋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吞咽着新鲜空气。

此刻真的应该好好感谢那个在学校里经常作弄她的男生,若不是他三次将她踹进水里,她是绝对学不会游泳的。

光线交叠,忽明忽暗的水面,让七生不由得抬头仰望天空,此刻天际群星陨落,光辉四溢。

是流星雨!

不过,刚刚经历生死一线,冻得四肢麻木的七生实在是没有心情欣赏这奇景,更没有心情许愿。

好冷!真的好冷啊~

也是在这个夜晚,在遥远星辰的另一方天地里亦频频出现诡异之象,众多占星卜命师尊皆发现星轨崩裂,天地错乱,神殿欲毁,群魔将出,维持千年的圣域安宁岌岌可危……

各界卜命师尊纷纷前往极沙荒漠,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沙洲萨源身上,九界中也许唯有她能够阻止这乱象。

极沙荒漠,祈福塔内,众多沙女围绕福塔四周,里里外外近千人匍匐于地,口中不断念着颂词,靡靡之音响彻星空。

而身为沙洲萨源的想婆却并未在祈福塔主持仪式,而是孑然立于无极殿顶,仰望群星陨落的星空,眼眸死灰一片,喃喃道:“赤子生,九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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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个孤儿,据说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遗弃在了垃圾箱里,周身冻得紫红,被好心的环卫工人发现送到了孤儿院里,还不小心登了G市的新闻头条,引得一群好心人募捐。

院长觉得她命大,运气也不错,所以给她取名为七生。尽管直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被遗弃的孩子多有残缺,她也不例外。

她天生半脸黑斑,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她时都会惊吓错愕,尤其是在如今这样一个看脸的世界,这样的残缺几乎是收养家庭所不能接受的,于是她在这孤儿院里一待便是十六年。

因为从小课业优秀,成绩佼佼,她极为顺利的考入了省重点高中,又因今年夺得了多项全国知识竞赛,为学校取得多个奖杯,班导找她谈话时有意暗示,她将有机会保送到帝都极具盛名的重点大学。

却没想到,在某天上学的路上惨遭车祸,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好像有人冲出来紧紧抱住了她,却不知是不是错觉。

天旋地转后是猛烈的撞击,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事实就是她转世了,或者应该叫穿越?

反正,大概是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后,她突然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且寄住于一个两岁女婴的身体里。

女娃娃四肢健全,样貌粉嫩可爱,不似她前世那般半脸黑斑遮面,对于这点七生还是颇为满意的,默默给老天点了个赞。

只不过……这个世界,好像退后了几千年,生活条件异常的艰苦。

虽然和那些一穿越过来就是公主、王妃的女孩儿相比,她不过是个一睁开眼睛就差点儿被淹死,给六岁的小豆丁做阴间娘子的“搭骨尸”。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她活下来了,而且还得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这对于前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而言,七生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她向来要求不高,所谓知足者长乐嘛~

三年前,爹爹将她从冰湖里打捞了出来,因死了很多人,他们不得不躲进迷障林生活。

初入迷障林的时候爹爹为了照顾她真的没少受罪,那时的她太羸弱,爹爹又要狩猎又要照顾她,索性便将她一直背在身上。

爹爹健壮厚实充满安全感的脊背,让七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

好在他们安然度过了那个寒冬,迎来了迷障林的第一个春天。

爹爹搭建的树顶木屋成了他们的家,春季的迷障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到处都是可以采摘的野果,动物们也个个吃得圆滚滚的,成了爹爹刀弓下肥美的猎物。

后来她便跟着爹爹学习各种生存技能,了解各类动植物的习性和禁忌,还有面对危险时的应变方法。

如今五岁的她,虽然还是个小豆丁,却比同龄孩子要精壮的多,可以熟练的使用匕首和弓箭捕猎。

自然,打从她拿起捕猎工具的瞬间开始,便不得不接受这里的丛林法则。

猎杀动物、放血、掏动物内脏、徒手扒皮、吃生肉、虎口逃生……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灵魂,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若没有强大的心里承受能力和适应能力,恐怕早就在这片森林死了一百次了。

所以说啊~还真不能小瞧了自己,有的时候自己强大起来,真是连自己都怕。

爹爹未给她正式取名,她便沿用了前世的名字“七生”。

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倒是让她浮想连连,若果真随了这名字,有七次可以重生的机会,倒也是不错的。

第六章 神奇

三年前,被爹爹从冰湖捞出来的除了她,还有一只小狗崽,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七生一直以为它是只小奶狗。

那小奶狗通体雪白,唯有眉心有一团火焰形状的赤红色印记很是特别,七生给它起名塔骨。

若说她沉于冰湖是人祸,那这只小奶狗又为何大半夜的不睡觉,掉入这深不见底的冰湖之中呢?而且还是湖中央……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这小奶狗疑点多多,但并不妨碍当时爹爹顺手将它一同捞出来。

后来这“小奶狗”长着长着,一不小心就成了迷障林的头儿,时不时的便带着一群狼到处招摇,还半夜不睡觉跑到山顶对月嚎叫,七生这才恍然……原来它是只狼啊。

三年过去,那只一度被七生认为是“奶狗”的塔骨已然成长为风姿卓然、帅气无比的雪狼一枚。

毫无杂质的雪白皮毛,一口锋利的獠牙,一双透着血腥之气的眼睛,尤其眉心那一团赤色火焰,会让人不由的心生敬畏之心。

可只要跟七生在一起,平时再外面凶神恶煞的塔骨便会立马化作“小奶狗”,亲亲抱抱,腻腻歪歪,有的时候就连百斩都看不下去,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只“狗”给抢了。

天气好的时候七生会趴在塔骨白绒绒的背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兜风,在林子里四处玩闹嬉戏,接受各种动物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简直不要太得意,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七生也是要窝在塔骨暖暖的肚皮上才睡的着。

就这样,七生硬是将神武不可侵犯的雪狼调教成了她的坐骑和保姆。

以前七生并不喜欢动物,甚至觉得那些养宠物猫、宠物狗的人都有些矫情,若真的有那样的善念和闲情去照顾一只狗,倒不如去孤儿院里收养一个像她们这样的孩子。

对于那时的七生来说,多少是有厌恶和嫉妒的心理在的,毕竟那些人宁愿收养阿猫阿狗都不愿意收养他们。

重生后的她,完全将她以往那些偏见抛诸脑后,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塔骨和爹爹一样,都是她的至亲。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是托了塔骨的福,因她整日骑在塔骨身上招摇过市,竟无意间慢慢被这片森林的动物接受,甚至习得几种动物的语言。

虽然七生很喜欢这片森林,但她并不打算一直住在这里。

要知道,人是社会性动物,需要沟通交流,受教育,共同协作进步。脱离群体单独生存只会造成退化和落后,她可不想一辈子当原始人。

虽然她已经到这里有些年头了,但由于一直和爹爹隐居在这片林子,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很是有限。

只知道,她所在这片森林名叫迷障林,占地面积极为广大,沿着传说中的绝境山脉绵数千里。

一次她闲来无聊,突然好奇心泛滥,骑在塔骨身上一路向迷障林的北方狂奔了半余月,才出了迷障林。

迷障林的最北端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寸草不生,唯有白茫茫的浓雾和远处奔流的冰川,那冰川河道约有数百米宽,狂风呼啸,皑皑白雪,能见度极低,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她还是特意挑了迷障林夏季的时候向绝境山脉出发,却没想到这里的气候却相当于是迷障森林最严酷的凛冬了。

因那冰川河道澎湃的水流激起层层白色雾气,再加之严寒的空气,她全身瞬间被白霜包裹。

七生眯着眼睛,隐隐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蹊跷,这么冷的天气,滴水成冰,按说河道都应该冰封了,怎么会有如此澎湃的水流?况且这里地貌平整,没有落差、转角,又是如何形成如此大的冲击力。

突然,一阵巨风吹来,风力极为强劲霸道,瞬间便刮起地上的积雪,将她和塔骨掀了起来,狠狠甩在雪地里。

她也就罢了,不过是五岁的小毛孩一个,但塔骨可是名声赫赫的纯种雪狼,身形巨大,身长两米有余,重达数百斤,此时却也像个刚出生的狼崽子一样完全埋于冰雪之中。

七生这才恍然,这看似平整的冰原实际上是被风雪淹埋了,塔骨体重大,沉的也就越深,而她虽然甩出去老远,却因体重轻,四周没有遮挡物及利器,故并未受伤,从雪地里钻了个脑袋出来。

托刚刚那阵狂风的福,那浓浓的白雾散去了不少,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情景……

天啊!

那是什么?

七生神情错愕,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穿过远处绵延的雪山,竟有一道耸入云霄的笔直城墙,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绝境城墙?

依稀可以看到那城墙是由巨大的切成四四方方状的冰块垒成,犹如坚不可摧的举斧一般,将整个世界斩断。

结着厚重冰霜的城墙上,偶有一道道瀑布从那巨型冰砖的缝隙间流下,形成的数条奔涌澎湃的冰川河道,那浓浓的白雾就是在这巨大的落差下形成,

而那看似看似威力无穷的瀑布,在偌大的绝境城墙面前根本就是一小撮冰墙上渗出的水迹而已……

天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七生瞬间傻眼,这完全颠覆了她对整个世界的认知,这不科学啊~

她虽没过多的与外界社会接触,但却也曾几次偷偷潜入迷障森林附近的村落,北境边陲虽是偏远小镇,但却也能映射出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

从农用具,到生活用品,以及人们的生活医疗水平,很显然这是个明显落后于现代社会上千年的世界。

就算是她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人类造出的最高的建筑也不过800多米,况且只是单体独栋建筑,可不像她眼前看到这庞然大物,从天际笔直而下,将地平线横向切断,绵延无限,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判断它的长度和高度。

若说这是天然形成的屏障,实在也有些牵强,那巨大的,四四方方的冰块明显留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可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及科技水平,是如何制造这样巨大的冰砖,又是靠什么一块块垒上去,达到上千米的高度?

这让七生想到了埃及的金字塔,可是金字塔和眼前的庞然大物相比,那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她很想知道那堵巨大的城墙背后到底是什么?

绝境山脉?还是别的什么更怪力乱神的东西。

作为受过现代教育,崇尚科学热爱生命的省重点高中的学霸,七生曾绞尽脑汁试图用更科学的方式理解那堵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巨大城墙,但这里一无图书馆,二无 wifi,唯一合理的解释也许就是……外星人留下的?!

第七章 杀机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七生和百斩并非完全不与外界接触,至少每半年他们便会下一次山,用猎来的麋鹿、野猪换一些生活必需品。

下山他们都会乔装打扮一番,但七生觉得无论爹爹怎么打扮,光那魁梧的身躯往人群中一站便足够引人注目了。

七生很喜欢集市,每每下山不逛到天黑便不愿离开。

这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她又不过是几岁孩童,整日与山上的野兽飞禽为伴,好不容易下一次山,看什么都新鲜,自是要好好玩儿上一番的。

百斩看着欢脱如野兔的七生,既欣慰又惆怅。

想当初他和又雪因为七生的病没少操心,四处寻医问药皆毫无效果,后来又雪惨死,七生被当做“搭骨尸”沉湖,他从冰湖中将那孩子捞出来的时候,一度以为她活不下来……

未想到,经过那道鬼门关,七生竟然不治而愈,耳不聋声不哑,第一次唤他爹爹的时候,他激动到忍不住抹眼泪,心里想着若是又雪还活着,不知会多高兴。

时间飞逝,如今的七生哪里还有聋哑痴傻病儿的半点影子,不仅能说会道,能跑能跳,鬼点子还特别多,聪颖伶俐,很是惹人喜爱。

只可惜遇到他这样的爹爹,不得不与他隐匿山林,与鸟兽为伴。

可随着七生慢慢长大,百斩心中的思量也变得越来越迫切。

他明白,他不该一直将七生困在迷障林。

*****

从集市回来不久后,爹爹便与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说要她下山到一个亲戚家住些时日,七生心中虽有不安,但也明白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想来爹爹已经有心下山了,于是便没心没肺的答应了。

爹爹这个所谓的亲戚,七生是认得的。

几个月前,一个农夫误入迷障林,被林子里的黑熊攻击,恰巧被她和爹爹遇到,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

说来也巧,没想到那农夫竟与爹爹相识,说是以前当运冰人的同伴,两人触膝长谈,把酒当歌,将爹爹藏在林子里的酒都喝光了才走。

后来两家人断断续续有了来往,七生叫他李三叔。

临行前,爹爹嘱咐她,在三叔家住的这段时间,千万不能暴露她女儿家的身份,事事都要小心。

七生觉得爹爹完全是想多了,她不过五岁,本就男女难辨,再加之这黝黑的皮肤,一头短发,一身兽皮衣,她说自己是女孩也没人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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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耳山属于绝境山脉支脉的支脉,和偌大的绝境山脉相比猫耳山就像一个小山包。李和村就在猫耳山脚下,村子不大,住着三十几户人家,整个村子都是李姓,邻里间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秋季刚过,北方寒冬漫长,大伙儿没事儿就喜欢聚在炕头上话家常。

这基本上是个没有秘密的村子,谁家几头牛,几只鸭子,哪家的母狗怀了几个月的崽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七生前脚刚进李三叔家的门,后脚这个消息便在李和村炸开了。

农闲时节大家就靠着谁家又出了什么糟心的事儿,来打发无聊时光了。所以一听到李三叔从林子里捡了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便乌泱泱的跑过来看热闹。

李和村地处偏远北境,多是靠天吃饭的庄稼汉,因这里气候寒冷,一年仅能收割一次,这个时代粮食的产出十分有限,收成好的时候除了税收外,也就够温饱,若是遇到歉收的时候,冻死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对于七生,李三婶本就一百个不乐意,自己家的两个儿子都养不活,哪里再有余粮喂一个不相关的外人呢,眼看就要入冬了,北境寒冬是出了名的滴水成冰,多了一个人便意味着会危及其他人的口粮,那是会闹出人命的大事。

所以自从七生到了李家,三叔和三婶便整天因为口粮吵架,弄得鸡飞狗跳,天天有人过来蹲着门口看热闹。

对于七生的身世,李三是发过毒誓绝不会泄露的,但三婶天天闹,甚至因为李三坚决不肯赶走七生而心生疑窦,怀疑七生是李三和隔壁村子的女人偷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没少上演,李三实在受不住了,于是便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七生的来历。

三婶在听说百斩每年愿意支付1枚金币后,李家终于恢复了平静,对待七生也越发和颜悦色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归是不好过的,但好在七生在孤儿院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李家的两个儿子在吃了几次大亏后,便对七生言听计从,虽偶尔被三婶使唤着做一些家务,也都让七生背地里转给李家的那两个傻儿子做了。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那天下起了大雪,村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说是途径此地的商人,可北境要塞贫瘠苦寒,多是原住民或是犯了罪的劳役采矿工,何来的商人?

七生曾和其中一个人打过照面,那人个头矮小,一身半旧绸面棉袄,狗皮帽下的一双眼眯成一道缝,看人的时候透着让人厌烦的揣测和窥探,让七生本能的心生戒备。

一行人匆匆从村落穿过,倒也没有多做停留,可七生心理仍旧隐隐泛起某种不祥。

很快这种不祥便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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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淡淡的光晕笼罩着迷障林,他们一群人藏身于这该死的迷障林已有数日了,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才刚刚过了秋这里便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尤其夜晚温度骤降,即便围着篝火也是寒意渗骨。

“老大,主家还没回信么?”刀疤男一脸不耐烦的道,想他曾是驰骋沙场的将士出身,虽因犯了事被迫离开军营加入这黑营军,也参与过不少的买卖,但却极少像这次这样需要潜伏这么久……

“估计近几日就会有消息了,再等等吧!”为首的男子,身着厚重虎皮衣,在篝火上加了一把柴,淡淡的道。

寒洞角落里,几个人三三俩俩的坐着,有人压低声音道:“前几天我明明看到白鸽了,按理说早就该行动了,怎么还要等?”

“老大的性子你还不懂么?你别看他凶神恶煞,但心肠却是软的。”另一个人小声道。

被唤老大的人名叫吴起,身材矮小却武功了得,虽面相长得欠佳了些,尤其一双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怎么都是一副猥琐相,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每次行动前都会伺察许久,遇到实在不想杀的,犹豫的时间会更长。

“……”四下静谧,几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同为杀人,他们以前是为国而战的英雄,如今干的却是违背良心的勾当,怎能不让人唏嘘。

第八章 毁灭

那是个宁静而又寒冷的夜晚,和北境无数个夜晚一样,即便睡在热炕上盖着厚实的被子,可露在外的鼻头却冻的通红。

睡梦中的七生突然有些不安,常年在迷障林生活,让她养成了即便是在睡眠中也会保持着几分警惕的习惯。

她起身赤着脚透过门缝往外看,依稀看到村口的方向火光通红,着火了!

她立即叫醒了三叔三婶和两个孩子,起初七生以为只是某户人家失火,毕竟冬季寒冷干燥,李和村种田为生,存放了大量秋收后的草垛用来给牛羊过冬。

等他们穿戴好准备赶过去救火时,七生隐隐听到村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七生眉头微皱,是血腥味……

“我总觉得不安,三叔你们不要过去~我们先躲进迷障林……”七生道,可奈何三叔和三婶根本不将她的话当真,只觉得这孩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二人执意要赶到村口救火,让三个孩子待在家中。

七生也希望是自己太多疑了,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先带着两个孩子逃进迷障林,若只是虚惊一场,再出来便可。

七生平时没少“调教”三叔的两个儿子,虽然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抱怨,但仍旧乖乖跟在七生后面。

三叔家是李和村中离迷障林最近的住户,地理位置自然也是最高的,也不知为什么七生心里隐隐泛着不安,待入了林子,七生立即爬到树上试探情况。

此时整个村子都陷入火光之中,火势变的越发凶猛,将天空燃的通红……并且是好几处地方一起着火。

糟了!

“快跑!快跑!”七生大声吼道,因为声音太过迫切焦急,那俩孩子吓的一激灵,仿若后面有索命恶鬼追赶着一般,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哇哇大叫着。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骑着马的杀手追赶上来。

转世而来的七生,第一次看到什么叫杀戮。

刷刷刷!箭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从七生的耳边穿过,七生尽量躲避,但那俩孩子却没有那么幸运……

弱小的身体就那么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三叔的两个孩子今年一个5岁,一个7岁,就这样像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冰雪覆盖的地上,锋利的箭穿过小小的身体扎入泥土里,浸染了厚厚的积雪,在寒冷的天气里散发着血腥味。

七生脑袋嗡了一声,脊背刷的冒出冷汗,在迷障林里她徒手扒过兔皮,甚至还掏过动物内脏,她以为自己的心理已经足够强大了,可当她看到那两个整日跟她斗智斗勇,前一刻还各种嘟囔抱怨说害怕的孩子,眨眼间就成了冰冷的尸体,那种震撼和恐惧甚至让她腿软。

哐当!七生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和手心都被划破出血,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再次向她袭来,她本能的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她不想死……

突然天旋地转,她仿佛被人拉进强壮的怀里,那是熟悉的怀抱……是爹爹!

百斩怎么可能放心将七生一个人丢到李和村不管,这几天他一直和塔骨在李和村附近的山洞里住,即便是李三家里熄了灯,百斩和塔骨都会轮流在远处默默守护。

见李和村着火,百斩和塔骨立即飞奔而来,没想到在迷障林入口看到了被箭雨袭击的七生,百斩想都没有想便将七生拉进怀里,用身体挡住箭雨,而塔骨和狼群则直接向敌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为了保护七生,百斩用身体抵挡利箭,胳膊受了伤。

“阿爹,你受伤了!”见到百斩撕裂的伤口,七生眉头紧皱。

“没事儿,快跟塔骨离开!”百斩说罢,将七生放下,然后一把将插进手臂上的箭折断,扔到地上,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好似根本就没有伤到他分毫。

“不!”七生坚定的道,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她才不要跟爹爹分开。

“快点走,你在这里我只会分心!”百斩说罢将七生一把拎起来,然后大叫了一声“塔骨”,直接将七生扔到塔骨背上,塔骨背着七生一路往迷障林深处狂奔。

“爹爹……”七生扭头看向百斩担忧的大叫道,心里扭成一团。

百斩手持巨型冰斧,毫不犹豫的向敌人砍去,瞬间血水飞溅,犹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没有什么能击倒一个想要保护孩子的父亲。

被狼群和百斩袭击的黑营军死伤惨重,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虎头帮首领见状,命一众部下集中兵力向百斩发起进攻,牵制住他。

百斩即便再强壮威武,也难凭一己之力抵挡十几个人的攻击,况且还是常年以杀人为生的亡命之徒。

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虎头帮的首领骑马突破重围,冲进丛林深处。

******

“老大,老大……起火了,李和村起火了。”在寒洞外探查的小侍卫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道。

吴起眉头紧锁,看来主家是等不及了,派了别的人来。

虽同为黑营军,但帮派众多,竞争极为激烈。像这种收了主家的钱却迟迟不办事的帮派,其他帮派完全可以顺理成章的接手,不算犯了黑营军的规矩。

“老大,肯定是虎头帮的来抢生意,咱们现在冲出去,砍了那孩子的头,照样能拿到钱。”刀疤男催促道,心里抱怨吴起实在太心慈手软,这样的世道你不杀人,就是被杀。

黑营军是以首级交差的,不接受活捉的生意,为此每次执行任务,他们都会随身携带防腐蚀的草药,避免路途中首级腐烂难以交差。

刀疤男是个急性子,若按他的意思,就应该速战速决,一进村就开始屠村,将首级装袋走人。这吴起倒好,竟然莫名其妙的躲进山洞里数日,还迟迟不肯动手,不仅害他们一众兄弟挨冷受冻,好好的生意也被抢了。

吴起旧阴着一张脸不说话,忽明忽暗的篝火映在他脸上。

突然,他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第九章 死亡

虎头帮头领王五擅骑射,坐骑是来自北摩国的千里驹,紧紧跟在塔骨身后,一边骑马一边利用弓箭发起攻击,七生尽力躲避,但这样实在太过被动了。

因出来的匆忙,她手上甚至没有武器。

好在她自小长在这片林子,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林子,于是利用地理位置和夜幕,七生和塔骨加快速度,转眼间便失了影子。

王五找不到人,勒住马,在原地绕圈,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手上的弓箭拉满,随时准备攻击。

局面完全被扭转,七生和塔骨常年在迷障林狩猎,最擅潜伏和袭击。

此刻的王五置于迷障林植物最稀薄的地区,月光洒下来,犹如站在舞台正中央,四周的林木则黑漆漆一片。

敌明我暗,这是狩猎最佳的环境状态。

王五自是明白自己掉入了圈套,紧张兮兮的骑着马在原地打转,这大冷天的他额头上却是大汗淋淋,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没想到一单看似简单的生意,竟然如此凶险。

光是刚刚对付那个如厉鬼一般的巨人,他们虎头帮就已经死了三分之一的人,这还是他刚刚突出重围时的情况,现在那里的情况想必只会更加糟糕。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竟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更不能让那小兔崽子逃了,否则就算他们杀光李和村所有人,也拿不到一分钱。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速度之快,甚至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王五自然也不是白混的,常年的杀手生活让他养成了射杀的直觉,反射性的对准白影发起攻击……

刷刷!双箭齐发!

七生骑在塔骨身上从丛林中一跃而起,徒手抓住射来的两只箭,将王五直接从马上踹了下来,并在坠落之际,将抢来的利箭插入王五的脖颈。

噗呲!瞬间血水喷涌,溅了七生一脸。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速度快到让王五根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用手紧紧捂着血水喷涌的脖子,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太快了!

这是七生第一次杀人……傻愣愣的站了好久,脸上身上都是血,握着利箭的手血淋淋的,不停的在抖,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划破敌人的脖颈,她杀了人!

沾染了血的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冷静!冷静!

七生深吸了一口气,用左手压住不断抖动的右手。

“嗷呜~”狼群的悲鸣声响起,让七生缓过神。

“阿爹!”一股不祥撞击着七生的心,她立即骑上塔骨,向迷障林入口奔去。

在迷障林入口附近,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头狼,有几只完全没了气息,还有几只缩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可怜兮兮的看着七生。

虎头帮的人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到处是身首异处的尸体,明显留有被狼群啃咬的痕迹,而四处飞溅的断肢应该是爹爹的斩冰斧作致。

“阿爹!”七生看到百斩倒在一棵大树旁,半依靠在木桩上。

“七生~”见到七生安然无事,百斩笑着,脸色惨白,身上多处箭伤和刀伤,腿上的大动脉好像被割裂,血水浸染了白色的雪地,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爹爹……”七生慌了,爹爹受伤了,到处都是血。

七生立即用手按压住百斩大腿动脉喷涌的血,扯下一块布迅速勒紧。

冷静!冷静!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冷静,她可以救爹爹的,一定可以!

“七生,没关系……没关系!爹爹不疼!”百斩扯动嘴角,硬挤出一丝微笑,试图安慰七生。

“爹爹这辈子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就是见不到你……这些天,爹爹真的很想你!”百斩用手抚摸七生的头,透着温柔的宠溺。

血越来越多,她压不住,无助的看着百斩苍白的脸,几近崩溃:“爹爹,不要说话,会没事的……我可以救你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你!”七生喃喃自语,全身紧绷,脑袋里耳朵里不停的响着:救爹爹,一定要救爹爹,她一定可以救他!

好多的血……好像怎么压都压不住……她的手一直在抖,用不上力气,怎么办?怎么办?!

她焦躁的抖动着身体,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助的看着四周,呜呜呜……谁能帮帮她……谁能帮她救救爹爹……

“我再也不嚷嚷着下山了……呜呜呜……我会乖,我会听话……我,我会一直在迷障林陪你,还有塔骨……呜呜呜……我们三个一起,我们三个再也不分开,好不好?”七生崩溃大哭,泪流满面,喘不过气来,从没有这么绝望过。

“七生,别哭~别哭~”百斩心疼的抚摸着七生的脸,他的宝贝女儿转眼间就这么大了,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爹爹,你相信我,我可以救你的!我一定可以救你!”七生慌张的用两只手合在一起按压不断冒血的伤口,她不能失去爹爹!绝对不能!

“咳咳咳……”百斩剧烈的咳嗦着,大量的鲜血从嘴角溢出,腹部的几只箭穿透内脏,导致内出血。

见百斩口吐鲜血,七生崩溃大哭,手足无措,心好若被人一刀刀的剜着,脑袋里嗡嗡作响,慌乱又绝望。

“你阿娘来找我了……你看,你阿娘多美……”百斩眼神空洞的看着浩瀚夜空,嘴角勾起祥和的微笑。

是回光返照么?

“不要!不要跟她走!不要!”七生声音尖锐的喊着,拼命摇头,抖动着身体,全身都在抗拒。

“不要、不要丢下我……爹爹,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七生慌乱的用手擦擦着百斩嘴角的血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绝望的摇头,谁可以帮她救救爹爹,谁可以帮帮她?

“七生,活下去……好好活着……”百斩哭了,满含不舍的看着七生,想抬手抚摸他最疼爱的女儿,可最终,那只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儿后便重重坠落,空洞的眼睛渐渐失去了色彩,一粒雪花从天而降落入他死灰的眸。

冰冷的夜,月色如水,一切戛然而止!

七生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呆呆的看着百斩,泪流不止,她整个人好似被按了暂停键,所有情绪就那么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痛的近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尖锐嘶哑的声音从小小的身体里迸发而出:“啊……啊……啊……!”

七生抱着百斩冰冷的尸体,悲戚大叫,只见她眉心一点幽暗冥光闪现,四周寒气骤起,瞬间方圆百里的草木皆包裹了冥蓝色冰霜,在月光下盈盈点点。

凄厉的声音穿透耳膜,伤心欲绝,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和愤怒,让整个迷障林都为之颤栗。

“敖哦~”

塔骨和狼群也似乎感受到了百斩的死亡,仰头对月,接二连三的发出阵阵哀鸣。

第十章 绝处

天色昏暗,大雪纷飞,鬼泣之音响彻天际,七生脸色红紫,结了一层淡淡冰霜。

昨夜,她好像把前世今生的眼泪都哭尽了,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麻木的站在冰冷的墓牌前,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变成一座座孤坟,葬着李和村90多口人。

只一夜,像做了一场极为真实的噩梦……

她失去父亲,李和村全村被屠,就连6个月的婴儿也未放过。

不是谋财!

李和村地处偏远苦寒之地,以农种为生,一年只有一耕,收获的粮食常常不够口粮,冬天里饿死个把人都是常有的,如此贫瘠之地就连盗匪都不削光顾。

况且这些人,一进村便放火杀人……

他们目的明确:屠村!

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士兵,倒像某个杀手组织。

幕后指使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向这些无辜的贫民大开杀戒?

细细小小的雪粒肆意刮在她脸上,犹如锋利的片刀生生剜着她的心。

冰冷的墓碑,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坟……

原本清澈纯净的眼布满血丝,透着狠戾与决绝,她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手心,浸出血迹,滴落在洁白的雪地。

她七生在此立誓:这血海深仇,她必千倍百倍的奉还!用那人的血,慰藉爹爹和李和村上下90口人的亡灵!

七生从不知道仇恨原来可以将人蚀骨重塑,仿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充满复仇的欲念和能量。

天色渐暗,迷障林升起浓雾,前路漆黑一片,充满了恐怖的未知。

*********

李和村不远处的丛林出口,另一群追杀七生的黑营军正伺机埋伏。

吴起带着数十名兄弟潜伏在出口不远处的丛林里,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虎头帮想抢单,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吴起本打算在此伏击虎头帮,抢夺他们割下的首级袋,却未想到等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

后来他派人去打探,竟得到惊人的消息:虎头帮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而那个男孩却毫发无伤,身边还跟着一只身形巨大的雪狼。

吴起万万没想到,那看似单薄的小男孩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将一众亡命之徒猎杀干净。

更让他意外的是除了黑营军……竟有另一批人也想要那孩子。

“老大,来者不善啊~咱们要不要先动手。”刀疤男紧贴着冰冻的地面,明显感觉到有大批骑兵向这里赶来。

“虽然那孩子身边跟着那头巨狼,可我们20几个人,身上又有弓箭利刃,不一定不是狼群的对手,若现在不先发制人,半小时后那群铁骑抵达,恐怕再无我们下手的机会了!”刀疤男急切的道,好不容易接了这么个大单,他可不想受了大半个月的冻,最后空着手回去。

“罢了!就现在吧!”吴起咬咬牙道。

黑子说得对,就算他心中再有不忍,可杀了那孩子兄弟们才有活路,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他虽起誓此生不杀老者孩童,可生逢乱世,唯有填饱肚子才能存活,要怪便只能怪那孩子运气不好了。

七生虽想到会有第二波杀手袭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本以为至少会有数十天喘息的机会,毕竟北境边塞偏僻遥远,光是消息传递就要十天半月。

再加之那批杀手已被阿爹杀绝,李和村更是无一幸免,全村丧命,会有一段时间的消息空白期。等他们派出第二批杀手,她早已离开李和村,隐姓埋名与茫茫人海中。

可看这些挡路的人,倒像是有备而来。

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她的消息?

除非……他们一早就来了,一直潜伏在暗处。

没错,为首的那个带狗皮帽的男人……她认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屠杀李和村?”七生道,身后背着短弓,毫无怯色。

不知为何,七生隐隐有种直觉,这些人此次行动的目的是她!

吴起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子竟有如此胆色,若是能收在他底下好好培养,定会成为一方人物,真是可惜了呀~

“拿钱办事,向来不问来由。主家点名要你的人头,还有那些但凡和你有过接触的人也一概斩杀。所以李和村上下90多口人的性命,皆因你而亡。别看你年纪小小,可身上背的罪过可不小。”吴起冷笑道。

七生只觉得耳朵轰隆隆作响,心中熊熊怒火直冲头顶。

不提起那么多条性命还好,如今被吴起这么一揪心,让她想起爹爹的惨死,于是果断从身后取出短弓,狠狠道:“想取我的性命,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弓是爹爹亲手为她打造的,小巧精致却力量非凡,一般的成年人都未必能拉得起来,七生天生神力却是信手拈来,双箭齐发,威力惊人,瞬间便能刺穿头颅,脑浆四溢。

可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有塔骨及狼群护着,可七生毕竟不过是个孩子,黑营军人数众多,且皆为习武之人,狼群野豹再凶猛,却不及人类的刀锋剑影,到处是飞溅的鲜血,被肢解的断手断脚,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塔骨挡在七生周围,凡是来者皆被他咬断脖颈,锋利的牙齿上尽是人类的鲜血和撕咬的内脏残留物,猩红的眼透着决一死战的狠戾,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身上多处中箭,却仍凶猛无比,丝毫没有退缩,坚定的护住七生。

狼群刚刚经过血战,大都深受重伤,体力耗尽,节节败退。

塔骨见势,迅速将七生驮在背上,向丛林深处狂奔。

“轰隆隆……”突然一群铁骑涌入丛林,阵势磅礴,煞气汹涌,震的整个丛林都在颤动。

自诩江湖第一杀手帮派的黑营军,与真正的铁骑相比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嗜血恶魔。

突然,天上好若下了箭雨一般,交战中的人和狼群犹如被狂风扫荡了一般,瞬间鲜血飞溅,被锋利的箭刺破头颅和身体,倒地而亡。

第十一章 逢生

铁骑军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巨兽身上驮着孩子,于是集中向那雪狼发起攻击。

锋利的玄冰箭划破寒冷的空气,唰的向塔骨飞来,就连骑在塔骨背上的七生也猛地感受到一股冲力,身体往前一震,玄冰箭钻入塔骨体内,血水飞溅,但塔骨却没有倒下,咬着舌头更加奋力的往前冲,突破重围。

七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那是真正的军队。

一众铁骑踏过满是尸体的丛林,生生将动物及人的身体踩成肉泥嵌入冰冷的积雪中。温热的鲜血在寒冷的空气中噗呲一声散着薄薄雾气,瞬间便开拓出一条血路。

塔骨越来越虚弱,越跑越慢,原本洁白的皮毛尽被染红,却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倒下。

直到……直到被断崖割断了去路。

没路了~

前面是万丈深渊,背后是索命铁骑。

塔骨奄奄一息,俯下身子,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它哀切的看着七生,喉中呜咽,七生一遍遍的抚摸着塔骨的头,泪眼模糊。

铁骑的声响震耳欲聋,她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七生竟然异常平静,她爬上塔骨的背,亲吻它染满鲜血的背,决然的向万丈深渊跳去……

*******

七生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寒洞中,生了一把篝火,火堆上架着一只烤鸡,滋滋的散着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醒了?”吴起道。

“塔骨呢?……就是那头狼。”七生虽头脑昏沉,可塔骨就如她心头的烙印,揪着她的心尖儿,醒来的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塔骨。

断崖下虽是奔流的河水,可塔骨受了那么重的伤……

“主家又没说要那头狼。”吴起随手拽了一个鸡腿,递给七生。

七生别过头,心中虽万念俱灰,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着。

吴起笑了笑,本就眯成缝的眼睛变得更猥琐了。他这副面相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也难怪这孩子会如此抗拒,生怕他在这食物上涂了毒,于是对着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再递给那孩子。

果然,那孩子接过后便狼吞虎咽的吃了。

七生是真的饿坏了,连续几夜的奋战让她身心俱疲,失去爹爹、失去塔骨,她再无什么留念,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仍想活着!

她不甘心!不甘心活了两世,却仍旧落得如此孤苦的结局。

她心里明明恨毒了这个可恶的世界,恨毒了老天的不公,却又暗暗跟命运较着劲儿,她想赢!

她想为爹爹报仇,她想让那些刽子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七生狠狠啃咬着鸡腿,甚至来不及嚼烂便吞下去,她要活着,就像爹爹说的,她要好好活着。

也不知为什么,吃着吃着,她突然就不争气的哭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泪水是最软弱也是最无能的表现,若想成为强者,她便不能哭!

七生胡乱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抬头努力止住泪水。

篝火冉冉,吴起看着倔强的七生,只默默的递了另一只鸡腿。

吃饱了,七生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到底是谁要杀我?”说这话的时候七生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知道这条路很漫长,愤怒和意气用事只会让她在未找到仇人前,便失了命。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么?”吴起无奈的道,实际上他是真的不知道。

黑营军体系庞大,分布各个区域,每个区域下面又有众多分支和帮派,他们只不过是黑营军最低端的执行者而已,上头分派了任务,他们前往执行,割下首级领取赏金,仅此而已。

“你要何时杀我?”七生平静的道。

吴起微愣,映着篝火的光,他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异常明亮,犹如初生的太阳。

什么时候杀他?

这孩子的处境,如同待宰的羔羊,身受重伤,想必他自己也清楚是逃不出去的,就算侥幸逃脱了,且不说外面那群铁骑军,就是这北境的隆冬他也是熬不过去的。

可不知为何,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畏惧,没有瑟瑟发抖的恐惧,也没有濒死之人的哀求,这很离奇……

生而为人,谁不畏死?

吴起眯着眼睛,看着那孩子灼灼的眸光,明亮而又火红,像燃烧不灭的火把。

是了!他不畏死,那是因为他笃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吴起低头一笑,看他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倒是什么都看的通透。

“放心,至少不是今天,你可以安心睡觉!”吴起道。

在迷障林和狼群生活的这些年让七生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直觉告诉她,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人,并不坏!

至少,他现在确实没想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吴起问。

“七生”

“嗯~名字不错!”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直在赶路,虽不知吴起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但几日的相处,却让七生明白,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人,是个十足十的大善人。

前日,他明明射中了一只野猪,可看到草丛中钻出来的几只幼崽后,那个长相猥琐不像好人的人,竟将那只野猪放了。

要知道北境的寒冬有多难熬,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只肥美野猪,却要生生放走,他们都知道在这寒冬放走猎物意味着什么。

一连三日未进食,两个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饿了便只能吃雪充饥。

那日,围着篝火,吴起第一次讲起自己的事。

他说,他住在偏远西北的沙城,那里的人信奉沙神,他们相信那漫漫黄沙里住着能够预知未来的神仙,沙神告诉他们无论何时都要心善慈悲。

他说,他家的院子很大,有几头骆驼,在村子里也算是大户人家。

他的妻子很漂亮也很贤惠,为他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其中两个女儿是双生子,别看他长得丑,可孩子们都随了娘,生的很好。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却没想到沙城被攻陷,他们一家数十口人皆沦为奴隶,后来只有他逃了出来。

逃出后的他立誓要复仇,于是便参加了国盟军。

第十二章 北摩

几年后,国盟军夺回了沙城,却同样是烧杀掳掠……

那时他已是国盟军下的一个小协领,带着大批士兵闯入一户贵族府邸,他们肆意烧杀,以为那就复仇。

结果,却在那户人家的尸体中,发现了他的妻子、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原来他们一家人被几经转手后,被这户贵族买来当奴隶,却没想到被他带来的士兵屠杀。

更让人悲愤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是被他手下的一个一等士兵侮辱后自尽而亡,于是他疯魔了一般举刀杀了同军营里的数十人。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地上的篝火映在他脸上,眸如死灰,神色凄苦。

他说那以后他便立誓此生不杀妇孺老弱……所以他不会杀她!

七生不知道吴起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也许是这北境夜晚的寒风如同鬼泣,又也许是这些故事他此刻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次日,她和吴起还是被铁骑军发现了。

他们在雪地里像猎物一般奔逃,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箭穿过吴起的胸膛。

那一刻,她停止了奔逃,握着他的手哭了。

他看着满天飞雪说:“七生……快逃!”

七生眼角的泪水尚未落下,一个铁骑便从七生身后像拖拽猎物一般揪着她的头发往后拖,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雪痕,她头皮发麻,奋力用脚蹬着,试图挣扎,却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士兵用长矛猛戳吴起的身体,血水飞溅,染红了大片积雪。

她被囚禁在铁笼里,脚上拴着铁链,因她曾骑在塔骨身上奔驰,故这些人将她视作狼人、野兽。

时不时会有好奇的士兵用鞭子抽打她,想让她发出狼的嚎叫声。

七生不是唯一被关押的孩子,她身边的笼子里也关着十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这样的笼子有五个,加起来大概五十个孩子,唯有她是单独关押。

士兵们每天都会给笼子里的孩子们扔些吃食,多是冻的硬邦邦结了一层冰的干粮,对七生则厚待的多,往里头扔的是生肉……

夜幕降临,寒风刺骨,七生蜷缩在铁笼里,她全身多处受伤,三天未吃未喝,头脑昏沉,迷迷糊糊中耳边仿若想起爹爹的声音。

她梦见她又回到了迷障林,她和塔骨在树屋下快乐嬉闹,然后爹爹走了过来,说让她回去,她问去哪里?

爹爹说:“七生,活下去……好好活着……”

哔哩啪啦,梦碎了一地,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她也意识到了那是爹爹临终的遗言。

她哭着醒来,擦干眼泪,爬过去捡起士兵们丢进来的肉,也管不得什么生的熟的,一并撕咬、咀嚼、吞咽。

是的!

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有转机,活着才能复仇!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七生虽不知道这群人到底为什么要抓她,但却知道和黑营军不同,他们要抓的是活的。所以才会向他们投食,夜晚会在铁笼边升起篝火,生怕他们冻死。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走了近两个月,才到达目的地。

孩子们用一根绳子拴住双手,像串在一起的蚂蚱一般被带到了一个两层高的大房子里。

唯独七生双脚拴着铁链,在雪地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因她年幼,再加之这些天的折磨,身体好似被拆了骨,虚弱到无法行走。于是,她近乎是被人一路拖进房子的。

和北境颓败的寒洞相比,这里的房子更加坚固、保暖,土木结构在这里可并不多见,能住如此豪宅的非富即贵。

房子共两层,下面这层主要是用来会客的,推开门有一层厚厚的黑乎乎的毛皮毡子挂着,抵御屋外寒冷的风雪,几根粗大的百年木桩稳固粗大,要三个成年男子才可环抱。

大厅阴暗空旷,没有过多摆设,虽是白日,但房子的透光性很差,很压抑。

孩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低着头默默哭泣,七生被重重摔在地上,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冰冷的声响。

“尊敬的阿琪姆,我回来了。”一直拖拽着她的铁面男子单膝跪地,恭敬的道。

大厅里生着火,七生抬头透过大厅中间的炉火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位置,那是一张苍老黝黑的脸,布满沟壑,一双浑浊的眼细细打量着跪了一地的孩子。鬓角的银发上挂着湖泊色天珠饰品,一身厚重的灰白色长袍,袖口及衣领都起了黑乎乎胞浆,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个时代的物资极其匮乏,再加之昼夜温差大,身上的衣物是极为珍贵的,这老妪身上穿着厚重的兽皮制成的长袍,还佩戴着装饰品,可见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一共多少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微微抬了抬眉道。

“此次一共抓了五十二个童男童女,回来的时候死了三个,活下来的刚好49人。”铁面男子道,他此次任务便是去东辰边境抓49个童男童女回来,如今刚好够数量。

老妪拄着法杖走到铁面身边,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雪摩神会庇护你的。”

“能为雪摩神效忠,是我的荣幸。”铁面单手覆胸道。

“这个孩子为什么用铁链绑住手脚?”阿琪姆还是在众多孩子中发现了七生。

“他是个狼孩,与狼为伍,力气大的很,普通的绳子可拴不住它。”铁面道。

“有意思,我想雪摩神会喜欢它的。”阿琪姆眯着眼睛,尽显邪恶。

*****

因怕狼孩伤到其他孩子,故而士兵们将它单独丢到马棚看押。

七生缩在角落里,伤痕累累,身上只有一件破败不堪的兽皮袄,冻得直哆嗦,北摩国的冬夜是出了名的酷寒,没有篝火和御寒衣物,即便再健壮的人置于室外一夜也必死无疑。

大雪纷飞,凌冽寒风犹如刺针一般刮着七生,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渐渐失去知觉,眼皮越来越重,好累,好困。

她这是要死了么?要去见爹爹了么?

“活着,活下去~”脑际闪过爹爹的临终遗言。

七生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

活了两世,就这么憋屈的冻死,她不甘心!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给爹爹和塔骨报仇。

活着,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将两世未能实现的所有愿望都实现,才不枉费老天给她的这次机会。

第十三章 祭品

第二天一早,马棚的侍卫发现巴图将军的坐骑火风死了,同时那个用来祭祀的狼孩也诡异般的消失了。

昨日,巴图将军野游归来,便暂住在这里。

一回来他便听说铁骑军在东辰国边境抓了个怪物回来,据说那小子不仅可以调动狼群,懂得和野兽沟通,而且极具攻击性,大家都叫他狼孩。

巴图本来昨夜就想过来看看的,只可惜喝了太多酒耽误了,却没想到今天一起来便听说那狼孩杀了他的坐骑,逃跑了。

只是巴图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按说那小子受了重伤,手脚又都绑着铁链,再加上这可是阿琪姆地界,守卫森严,就算给他一双翅膀也难从这里逃出。

那狼孩是如何做到不惊动任何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走入马棚时,巴图整个人微愣了一下,马棚内的场面实在是有些血腥。

火风倒在地上,四肢僵直,白色的大雪和寒冷的空气将地上大片的血迹结成了红色冰面,火风的肚子好像被人用钝器撕裂,内脏被挖了出来丢弃在一旁,撕咬了一大半的马心和血红色的冰面冻在一起。

财狼虎豹是最喜欢掏内脏吃的,倒像是那狼孩的作风。

只是竟然内脏都被挖出来了,为何那马肚子却是鼓鼓的呢?

巴图蹲了下来摸了摸马肚子,然后眸色一暗,迅速将手伸进被刨开的马肚子里,然后猛的一拽,竟生生从马肚子里拽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孩子。

七生被巴图扣住脚踝,像拎着刚出生的小崽子一般往外拽,浑身沾满粘液,呈倒立状,温热的液体遇到冷空气后冒起阵阵白雾。

“咳咳咳”七生猛烈的咳嗦着。

从泡在温热液体的马肚子里突然拽进冰冷的空气中,七生只觉得四肢百骸犹如针扎般疼痛,吸进去的空气在肺里凝结,冻的心肝脾肺肾也一同颤栗,再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你小子倒是聪明,竟钻到马肚子里取暖。”巴图语气中有着几分戏虐。

七生头脑昏沉,微眯着眼睛,因为被人拽着腿倒立着,她只看到一双金灿灿的靴子,还有倒在地上被鲜血染红的马尸。

昨夜她一人缩在马棚里,又冷又饿,入夜后马棚里送来了一只马。

马棚里除了她,便只有那只马。

她不想死,即便如现在这样像个畜生一般任人欺辱,她也想活着,只有活着她才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她迫使自己努力保持清醒,用仅剩的一点力气从马棚的围栏上折断了一块木板,用那近乎冻得麻木的手加工成钝器,对于常年在迷障林生活的她来说,杀一只马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寒冷静谧的夜,温热的血水喷涌而出,泛起白雾,她割开马肚,将冰冷的手伸进去掏出内脏,生食马心恢复体力,趁热爬进去。

就这样,她又活过了一天,对于她这样的孩子,每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了。

*****

“你说什么?巴图将那孩子带走了?”阿琪姆愤怒的道。

“他说……说那孩子他要了,便直接将那孩子拎走了。”铁面半跪在地道,巴图将军是北摩国的战神,又是大王的亲弟弟,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拦住巴图将军,就连阿琪姆和王后也是无可奈何。

“哐当!”阿琪姆愤怒的将桌上准备祭祀的铁具打落在地。

祭祀用品被人夺走,是大忌。

况且,此次祭祀需要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缺一不可,如今那个狼孩被巴图抢走,便凑不够数,无法完成祭祀。

“你也觉得雪摩神的祭祀是骗人的把戏对不对?你也觉得我是神棍,是北摩国最大的骗子对不对?”阿琪姆咆哮着,用法杖指着铁面道,眼睛瞪得好似要掉下来一般,透着狠戾的寒光。

“不不~尊敬的阿琪姆,您是北摩国最伟大的祭司,北摩国是在祭司的歌声中苏醒的,没有人比您更接近神明。”铁面匍匐在地上,双手掌心朝上,虔诚的道。

曾经,大祭司是北摩国子民最敬仰的存在,他们是神的代言人,不仅可以预测节气,降福人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连北摩国的王位继承都要通过大祭司的推演后,才能确定继承者。

就这样持续了几代后,不可避免的问题终究是爆发了。

大祭司的存在无疑成了王权最大的威胁和障碍,权利的争斗无休止的进行着,经过两百年权利的演变,大祭司的权利渐渐被收回、被剥削,直到如今……近乎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

没有人再相信他们,就连每年的祭祀也变得越来越随意,甚至不再用活人祭祀,包括奴隶和独角。

如今的北摩皇族更是将她当做了只会骗吃骗喝的神棍,对她不屑一顾,满眼鄙夷……

为了这次的祭祀,阿琪姆好不容易说服王妃以治疗小公主的病为由,向雪摩神求福。并说服王妃同意暗中调遣铁骑军去往东辰边境抓七七四十九名童男童女回来做药引。

东辰边境多为罪奴贫农,在这样的世道,罪奴贫农的孩子生来就有罪,能为小公主驱邪赶疾是他们最大的荣光。

而对于地大物博的东辰国来说,不过区区几个边境罪奴贫民之子,他们不会在意,也绝不会为此和北摩国发生不快,打破好不容易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

看着小公主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就连北摩国最富盛名的医者也无能为力,王妃才妥协,利用自己的势力协助阿琪姆完成祭祀。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却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竟被那野游归来的巴图搅了局,将进献给雪摩神的祭品抢走。

“抢走雪祭的祭祀品,忤逆雪摩神的意志,这是对雪摩神最大的亵渎,神会降罪……神会降罪……”阿琪姆张开双臂,哀痛而又愤怒的吼叫着,更像是某种期待和诅咒。

时光如梭,北摩国太平了几百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安逸平静的生活让他们忘记了苍茫无垠的雪海下数以万计冰封的尸体,忘记了被暴风雪淹埋的城池,忘记了为北摩国殉葬的皇族之血。

伟大的雪摩神啊~苏醒吧~惩罚他们吧~

第十四章 雪原

七生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在一个帐篷里,虽然破旧但却十分温暖。

“醒了?”老者坐在火炉旁熬着肉汤,煮沸的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七生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只觉得浑身疼痛。

“别怕!这里很安全,来,先吃点儿东西。”老者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乳白色的浓汤让散发着让她难以拒绝的味道,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狼狈的喝着,烫伤了嘴。

“慢点儿吃,还有还有~”老者笑道。

老者头发花白,眉目慈祥,昏暗的光线下,他眯着眼睛从羊骨上将肉撕碎放到汤里,这让七生想起前世在孤儿院里的老院长,孤儿院里孩子太多,院长常说不患贫而患不均,什么东西都是掰了再掰,尽量维持公平。

七生警惕的看着老者,这人说的的是北摩话!

百斩以前在东辰国贵族府邸做过侍从,后来犯了事儿被发派到东辰国北境做运冰人,北境与北摩国相邻,百斩常年在两国之间运冰,精通北摩语和东辰语。

虽然他不识字,但是却教会了七生说北摩话和东辰话,日常的沟通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哪儿?”七生问。

老者有些讶异的看着七生,他没想到这个“狼孩”竟然会说人话。

“哦~这里是北摩国王都白霜城。”老爹摸了摸白色的胡子道。

北摩国的王城?她常年生活在迷障林,对这个世界尚不了解,起初她想也许是悠长历史长河中的某个历史阶段,但至少从目前来看,这里的国家名称没一个是她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不过,在李和村的那段时间她大概知道他们生活在东辰国的边境,与北摩国接壤,和所有历史上的接壤国一样,东辰国和北摩国积怨已久,常年战争。

她一直不明白,这群铁骑将她带到这里来的目的,直到她见到那个老妪,从她的穿着来看像个大祭司,那群铁骑与黑营军不同,他们并非是专程为她而来的。

从大祭司和铁面的对话七生判断,他们估计是想抓些童男童女,来完成某种落后文明的祭祀活动,就如她初到这世界时的“搭骨尸”,这次恐怕是另一个国度的另一种落后习俗……而她很不幸的,两次都被选为祭品。

“是谁救了我?”七生问,被人从马肚子里拽出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孩子,是巴图将军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他说若你能活下来,就让我每天宰一只羊给你炖汤吃肉,把你养得壮实些。我想,再过不久他就会来看你。”老爹扯下一个羊排递给她,慈爱的笑着。

七生接过羊排狠狠咬了一口,继续问道:“巴图将军是谁?”

“巴图将军是王上的胞弟,是北摩国最伟大的金靴战神,他打赢的胜战就像草原上的羊那么多。”老者骄傲的道。

七生不再言语,默默啃咬着羊排上的肉,心里却直打鼓,要知道羊群对牧民有多重要,她不过是个小小边境的贫民,为何要如此厚待她?

先不管这些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七生狠狠咀嚼着羊排。

不管怎么样,至少说明目前她是有价值的,尽管她知道这意味着她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

北摩国王宫。

“听说你私自将大祭司的家奴带走了,她刚刚还来找我告状,要你归还家奴。”北摩国国王库启拉道。

“什么家奴,明明就是从东辰国边境抢来的男童,听说是祭祀品。”巴图不屑的道。

“祭祀品?她竟然还敢用活人祭祀?”库启拉眉头紧皱,面有怒意。

要知道北摩国虽然国土面积广阔却土壤贫瘠,主要靠畜牧业为生,每到冬季都会饿死一大批人。

而每年初春,还要将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的一部分独角和奴隶血祭给雪摩神求福,造成大量劳动力流逝,无人力可用。

库启拉执政以来鼓励生育,严禁活人祭祀,若发现活人祭祀,罚没10头牛,20只羊,但凡举报属实,举报者可拥有一半罚没品。

“据我所知,这事儿王妃也参与其中,她想通过祭祀救玉儿。”巴图喝了口茶道。

“她竟然愚蠢到听信大祭司的话,一定是她身上那卑劣的东辰血脉在作祟。”库启拉皱着眉头道。

“王妃是有大用途的,我这次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东辰的格局发生了变化,被废除的前太子楚齐很可能会成为东辰国的王。”巴图道。

“太子楚齐?10年前被废,流放到沙洲荒芜之地的那个?他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顺利回到了东辰国都发动政变,成为东辰国老国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据说,目前老国王已被软禁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老国王驾崩的消息,而他则会成为东辰国下一个王。”巴图将身子靠向库启拉道。

“这次政变,西宫也参与了?”库启拉将身子靠向巴图。

“倾力相助,西宫控制了东辰国的王宫,楚齐才能顺利回到昊天城。10年前,为了保太子的命,西宫将唯一的女儿嫁了过来,成了咱们的大王妃。如今西宫东山再起,太子楚齐一旦登位必定会报答西宫的恩泽。这位西宫娘娘一生只大王妃一个女儿,在东辰国时甚至为大王妃打造了一个公主殿。有传闻说西宫娘娘身体不适,常常念叨着想在临死之前见一见大王妃。”巴图嘴角噙笑道。

库启拉眼神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召见了宫中的医者。

未过半月,原本奄奄一息的玉儿公主竟神奇般的康复了。

******

大大的日头照在辽阔无垠的雪原上,远处的山脉依稀可见,七生眯着眼睛打探着,冷风刮在她脸上生疼,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漫长。

“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快进来。”老爹说,然后将厚厚的皮袄披在她身上。

七生点点头,回到了帐篷里。

到这里也快半个月了,每天吃肉喝汤,身体也渐渐恢复,虽然腿伤尚未痊愈,走路一瘸一拐,却也足够她逃离这里。

没错,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真正困难的却是离开这里以后的生活。

毕竟,在如此磨人的冬季,孤身一人便意味着死亡。

也许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整个牧场并没有人太在意她,也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老爹一日三餐准时准点的给她送吃食,还给她带了一件新的皮袄,这让七生有些感动。

第十五章 杀戮

虽然不知道巴图将军将她带到这里的意图,但是竟然在这里寄住,就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于是七生也和牧场的孩子一样干一些轻体力的活儿,喂羊、收集粪便。

在物质条件贫瘠的北摩国,羊粪、马粪都是有大用途的,不仅可以烧火取暖,甚至还可以用它做房子,偶尔还被用来做药材。

老爹有个孙子叫阿赫,比七生大三岁,却比她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又瘦又黑,站在刺骨的冷风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刮倒。

每日老爹都会为七生熬汤煮肉,却从未拿过一丁点儿的肉末给自己的孙儿。

他说,他向雪摩神起过誓,要一辈子效忠巴图将军,他将这种忠诚实施的淋漓尽致,包括对待自己的家人。

有的时候,七生会偷偷藏两块肉,等老爹不在的时候塞给阿赫。

令她意外的是,最初阿赫是断然决绝的,她硬塞,他便会逃。

七生说:“阿赫,你要多吃点儿肉才能长高长壮,才能保护阿爹阿娘还有老爹。”

阿赫微愣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的咬了一口七生递到他嘴边的肉。

毕竟是个孩子,肉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阿赫开心的笑着,脸颊上的高原红格外鲜艳。

打那以后,阿赫和七生便成了好朋友。

天气晴朗的时候,阿赫会带着七生到牧场周围的林子里玩儿,其实主要是去掏鸟窝的,别看阿赫瘦小但是爬树的本领却很是了得。

“等到了夏天,我阿爹会去北崖采蜂蜜,那儿的蜜可甜啦。”阿赫道,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会发光的月亮。

“采蜜我也会的,到时候不用你阿爹,我也可以采给你吃。”七生说。

“啊?你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阿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在树底下站着的七生竟一溜烟儿的爬到和他一样高的位置。

爬树掏鸟窝她三岁就会了,每次塔骨都会仰着头在树底下看着她,焦急的围着树转来转去。

“七生,你看,那边来了几个人。”阿赫指着远处道。

“嘘!”七生立即用手捂住阿赫的嘴制止。

三个人骑马而来,身上带着武器,看这一身行头,不是杀手就是武士。

“小公主怎么突然就好了?”身后背着弯刀的男人道。

“据说大王给她寻来了一朵奇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另一个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男人道,身上背着弯弓。

“起死回生?呵~她是活了,活过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杀人,这大冷天的还害得我们跑一趟。”

“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非要偷骑巴图将军的马,结果摔伤了,差点儿丢了命,与他人何干呢?”

“不过一个奴隶而已,公主向来记仇,这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还不得找个人撒撒气儿啊!她从小聪明伶俐,她几个哥哥也没人能像她一样5岁开始就可以骑马驰骋草原,只是巴图将军的坐骑火风是出了名的难驯养,岂是谁都能骑的?”

“话说回来,据说火风被一个狼孩掏了心,死的很惨。”

“我也听说了,巴图将军那么爱惜自己的坐骑,就连公主摔伤了他都未责罚火风,这会儿被生生挖了心肝,巴图将军却没有生气,倒不像他的风格。”

“这你就不懂了吧~火风虽难得,可到底也没有狼孩奇特啊~”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铁面男,回过头厉声道。

两人一怔,沉着脸,不再言语,默默跟在铁面男身后。

三人渐渐消失在树林里,寒风呼啸,树上的雪花哗啦啦的掉落,七生浑身哆嗦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揪着她的心。

“七生,你怎么了?”阿赫见七生好像丢了魂魄一般,问道。

七生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阿赫,眼睛里透着恐惧和悲怆。

“阿赫,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看到了草原上着了火,你就跑,无论去哪里都行。这个是我这两天藏的肉干,还有这把刀也给你。”七生将怀里藏着的肉干和匕首塞到阿赫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里。

阿赫呆呆的看着七生消失的背影,真的……真的好快啊!

他们说要去杀人,这茫茫雪原,人迹罕至,除了……牧场!

七生还是晚了,她到的时候老爹的头已被弯刀男割了下来,身体倒在帐篷外的雪地上,血水喷涌,红了一地。

七生像木头一般定立着,仿若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她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塔骨,想起了吴起……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们……”老爹的儿子刚喂完马回来,看到如此一幕,抄着一把斧头就劈了上去,结果被刀疤男坐在马上利箭刺穿心。

阿赫的母亲跪在雪地上悲戚大哭,一瞬间她成了失去家人,失去丈夫的寡妇,今天早上他们一家人都还好好的,凄厉的声音响彻雪原。

弯刀男转身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嘲讽道:“自不量力。”然后用刀尖一挑,将老爹的头干净利落的装进麻布袋里,三人骑马而去。

原本他们还以为会遇到牧场的兵卫,会发生一些小摩擦,才会派出三人执行任务,却没想到今日是牧场送牧的日子,兵卫门都出去押送牧畜去了,倒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

“将军,牧场那边来消息说铁面带着两个杀手闯进了牧场,杀了驯马老爹和他的儿子。”图拉道。

“铁面?玉儿醒了?”巴图淡定的道,这丫头年纪小小,却生性狠毒,心狠手辣。

“醒来已有半月,昨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命人杀了将火风进贡给您的驯马人。”图拉道。

几个月前,五岁的玉儿公主因偷骑巴图将军的坐骑火风坠马,伤势严重,差点儿送了命,这会儿身体转好,便想着来寻仇了。

巴图将军是皇上的亲弟弟,又战功赫赫,她自是没办法,于是便把气出在了驯马人身上。

“罢了~不过是个奴隶而已,能让玉儿消消气也好。对了,让牧场的人再送几匹好马过去。”巴图将军道。

“送马?”图拉有些疑惑,心想公主坠马,伤势尚未痊愈,如今再送几匹马过去,怕是要惹公主不高兴啊,真是可怜那些送马的奴隶了,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

“送过去,玉儿会喜欢的。那丫头,杀个奴隶可解不了她心里头的怒火。”巴图道。

第十六章 狼孩

果然,玉儿一听说巴图将军给她送了几匹骏马,开心的嚷嚷着要去看。

看着一匹匹高大威武的骏马,她有些兴奋,然后命令亲卫们当着她的面宰杀骏马。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马有多珍贵,它不仅仅是战争的武器,更是权势的象征。

如今,公主好端端的竟然要杀马为乐,而且是上好的骏马……却无人敢下手。

于是,又妄送了几个亲卫的命,这才逼得侍卫们不得不一刀刀的砍向骏马,瞬间血光四溅,哀嚎嘶鸣声不断。

“真没意思,这些马也太娇弱了些,砍几刀就死了。没意思,倒不如巴图叔叔的坐骑火风,全身都是傲骨。”玉儿整个人靠在椅垫上,眼睛里闪着恨意。

巴图叔叔送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只是区区几匹普通的马如何让她消气?

倘若真的有心向她赔罪,就应该将火风送过来。

“公主,火风半个月前被人挖了心,死了。”铁面道,心里有些期待玉儿的反应。

“火风可是巴图叔叔最爱的坐骑,即便伤了我,巴图叔叔都未曾惩罚火风,如今却被人挖了心?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玉儿将身子往前倾,果然被吊起了胃口,很是好奇。

“据说,是个狼孩。”铁面弓着身子道,嘴角上扬,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的很猥琐。

“狼孩?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趣!说说他都有什么本领,有什么不同之处。”玉儿果然被吊起兴趣了。

“他可以调动狼群,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他骑在一头身形巨大的雪狼身上,他身形矮小犹如五岁孩童,攻击力却极强,能和野兽说话却不懂人语,吃生肉,喝生血,还可让野兽听命于她。在押送他回来的路上,我们多次莫名其妙的受到野兽攻击,每到夜晚他都会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吼叫……”

玉儿听得极为入迷,越听便越是觉得有趣,迫切的道:“他在哪里?我现在就想见他。”

“他现在在巴图将军的牧场,我这次去牧场的时候看见了他。听牧场的人说,巴图将军很在意这个狼孩,每天为他杀羊进补。”铁面道。

铁面跟在玉儿公主身边已有几个月了,别看她小小年纪,却生性凶残,极为记仇,这次坠马,她心里是恨毒了巴图将军,却奈何巴图将军是大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战功赫赫,在北摩国被称为金靴战神,就连大王都要礼让他几分。

玉儿公主自知以她目前的地位和势力尚不足以对付巴图,可心里却又咽不下这口气,这些天折腾来折腾去的,不过就是想伺机报复巴图将军。

巴图将军将那祭祀的狼孩从阿琪姆那里抢了过去,阿琪姆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也让巴图将军尝一尝被人抢走奴隶的滋味也未尝不是种报复。

大王共有12名子嗣,其中5男,7女,玉儿公主并非最受宠的,却是身份地位最高的。

北摩国皇室向来子凭母贵,玉儿公主的母妃是北摩大王妃,玉儿自是比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身份高贵许多,只可惜大王妃的母国为东辰国,因此最不受大王喜爱。

这东辰国与北摩国连年交战,这其中的恩怨仇恨早已深入北摩人的骨血,大王又极推崇血脉纯正之说,最受不得血脉被侵染。

王妃嫁过来近10年,滑胎5次,生下来的男婴有3名,却无一人活过百日,这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玉儿公主虽是个女娃娃,但却是王妃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对她自是极为宠爱,自小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玉儿从小聪明伶俐,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早懂事,却也因此更早的疏远自己的母妃。

在大环境的耳融目染下,仇恨的根悄然在她幼小的心尖萌发,让她极为厌恶身为东辰国公主的母后,今年更是从皇宫里搬了出来,自立门户。

身体里卑劣的东辰血脉让玉儿自卑的同时,也让她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打小她便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比她的那些哥哥姐姐出色,晓权谋诡计,善骑射武功。

但光有这些却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人们的恐惧,只有恐惧才会让人们忘记她身体里那懦弱卑劣的东辰血脉。

可即便如此,玉儿并没有得到库启拉太多的关注。

当年库启拉初登大宝,为了稳定王位才不得不同意和亲,娶了东辰国的公主。

但却不允许卑贱的东辰血脉玷污高贵的北摩国王室之血,楚宁5次滑胎可以说她身体娇弱,可连续三个原本健康的王子皆死于非命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库启拉却是杀死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叛变夺得皇位的。

甚至有人传言玉儿公主此次坠马,也是早有预谋。

可令人诧异的是,向来不受关注的玉儿公主在坠马后,大王竟多次亲自前往看望,更命医者无论如何都要让公主痊愈,甚至不惜花费千金为她求来了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最近更是时常在王妃住处就寝,恩爱有加。

如此一来,原本就心高气傲的玉儿公主,越发的恃宠而骄了。

这天,巴图将军觐见大王,两人议完政,和几个老臣一起喝酒叙旧,玉儿公主见气氛不错,于是便提起了狼孩的事情。

巴图将军的脸色极为难看,穿着金靴的脚不停踏着,发出嗒嗒声。

巴图之所以会被称为金靴战神,皆是因为在一次战役中被人砍断了腿差点儿送了命,后来库启拉求仙门圣人为他续命,并为他打造了这金灿灿的靴子他才得以像现在这般行动自如,打那以后巴图就跟开了外挂一样,从未打过败仗。

见巴图如此犹豫不决,玉儿心里腹诽,这个死瘸子,不就问你要个狼孩,至于这么小气么?她上次可是差点儿被他的坐骑踩死!

巴图当然是舍不得的,要知道那狼孩可是用他爱骑的命换来的,巴图本想等那狼孩伤势痊愈,养的再健壮些就培养成暗卫,只听他一人调派指挥,也不算枉送了火风的命。

可玉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半撒娇半耍赖的似的讨那狼孩,他若是不给,倒显得他这个做亲叔叔的太吝啬,再加之以目前的形势,玉儿公主和王妃是有大作用的人……这狼孩他就算再喜欢,怕也是要忍痛割爱了。

第十七章 狼战

玉儿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狼孩时,有些失望。

她想象中的狼孩应如野兽一般,目露凶光面容丑陋,四肢跪地匍匐,嘶叫狂吠,难以驯化。

可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孩子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身着一身新皮袄,皮肤黝黑,脸颊红红,除了个头稍微高点,身材精壮一些,实在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孩子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你确定这个孩子就是狼孩?”玉儿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七生。

“是的,公主。”铁面道。

虽然眼前的这个孩子跟他一个月前看到那个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孩子大相径庭,但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让人过目不忘。

“你叫什么名字?”玉儿问道。

“七生。”她回答。

玉儿有些讶异,她竟然会说话?不是说狼孩不懂人语么?

莫非,铁面和巴图一起匡她?

玉儿面色如炭,甩出专门为她定制的皮鞭狠狠的抽向铁面。

“你敢匡我?随便找个孩子就来打发我说是什么狼孩,你好大的胆子。”

玉儿的鞭子是特制的,精巧轻盈,泛着银光,像一片片锋利的鱼鳞,在抽中物体时铁质鱼鳞会高速旋转,只要轻轻剐蹭一下皮肤,就会瞬间皮肉分离。

铁面见玉儿公主大发雷霆,立即跪下,他身材粗壮,即便跪着也比玉儿高出半个头。

他也不争辩,任她鞭打,厚重的皮袄被刮破,高速旋转的铁质鱼鳞将皮袄的毛絮缠在肉里,疼的铁面流了一头的汗。

“啪嗒!”在玉儿的乱鞭下,他脸上的面具应声落地,露出被烫伤的半张脸和一道新的血痕。

玉儿也是第一次看到铁面的脸,微愣了片刻,可能是觉得累了,终于收了手。

“属下不敢欺瞒公主,这孩子真的是狼孩,可调动狼群,甚至半夜会像狼一样吼叫。”铁面解释道。

“要如何证明?难道你现在就让她学狼叫?”玉儿指着七生道,显然对铁面的解释很不满意。

“公主殿下,这狼孩狡诈非凡,别看她现在虽如同常人,但只要把她和狼关在一起便会露出本来的面貌。”铁面献计道。

和狼关在一起?玉儿邪魅一笑,对铁面的提议颇为感兴趣。

“好!我倒是要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玉儿眯着眼睛盯着七生道。

七生被关进一个铁笼里,里头关着三只狼。

那是三头饿了许久的狼,瘦成皮包骨,饥饿让它们对所有活着的生物充满了食欲,粘稠的口水从锋利的齿间流下。

在它们的眼里,七生是最诱人的美食,可它们并没有因一时的口腹之欲马上发动攻击,狼是最善筹谋的,在没有摸清对手时,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人类。

要知道在动物界,若非万不得已是没有任何动物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这基本上是动物界公认的准则,毕竟人类的狡猾、残暴和贪婪是任何动物都无法与其抗衡的,伤一人往往会遭到人类疯狂报复,烧毁森林,将整个林子的动物屠杀殆尽。

虽然袭击人类的代价巨大,可是对于这三只狼来说,七生是它们唯一可以充饥的猎物,吃掉七生,是它们唯一的生路。

七生虽然从小和狼群为伴,可却并不代表她可以调遣所有的狼。

在迷障林,七生之所以可以调派狼群,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塔骨是迷障林的头狼。

而像狼这种群居动物,会在自己的捕猎区域内形成新的狼族团体。

就如同人类的不同部落和国度,迷障林的狼群可以供她调遣,可并不代表其他狼族团体也会听她的话。

更何况,凭她对这三匹狼的观察,它们应该是犯了错被狼群驱逐的孤狼,被诱捕后遭到人类虐待,才会伤痕累累,骨瘦如柴。

饿了七八天的狼可不那么友好,更何况还是三只。

目前的形式对她极为不利,七生知道,她必须获取主动权,于是学着狼的姿势,蹲在地上,露出锋利的牙齿,眼眸狠戾,从吼间发出嘶叫声,以示警告。

经过一番试探,三匹狼渐渐失去了耐心,决计对七生进行扑食,向七生发起进攻。

七生尽量躲避,徒手抵抗,从前爹爹也教了她一些抵御危险的方法,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孩童,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抵抗三匹狼,就算是健壮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几番回合后,七生原本干净的皮袄便血迹斑斑,到处是被狼群撕咬的痕迹,胳膊和腿上多处受伤,被扯下了大片的血肉。

那几只狼自然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被她打断了几根骨头,趴在地上匍匐着,吼间发出呜咽声,七生的血让那三只狼口水直流,却碍于她惊人的武力值不敢轻易靠近,一直围着她打转,似是在商量着要如何对付这个看似脆弱实际上却很棘手的人类孩童。

七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有武器,她很难抵挡这三头狼的连番攻击,待她体力耗尽,便会成为这几只狼獠牙下的美食。

七生努力打量着四周,牢笼外站着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公主,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牢笼里的战况。

她穿着白色的斗篷,精致的皮靴,皮靴旁有一个特制的卡扣,上面是一把雕刻精美的匕首。

于是她灵机一动,以最快的速度扑向站在牢笼旁的公主,紧紧抓住玉儿公主皮靴旁的匕首。

铁面也未曾料到那狼孩竟突然攻击公主,立即用长剑向七生刺来,七生虽躲过铁面那凶险的一刀,却未躲过牢笼里的那几只狼,被那头身体最为壮硕的狼狠狠咬住肩膀直往后拽,七生咬牙奋力一挥,用那夺来的匕首划破狼的脖颈,瞬间一道血红的半圆在空中喷射而出犹如绽放的血色玫瑰。

狼血喷了七生一身,那狼也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七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上渐满了血,她紧握着匕首胡乱用袖口擦了一把脸,狠戾的看了看那狼的尸体,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两只狼,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充满威慑。

第十八章 生死

杀了身材最为健壮的狼,那两只狼突然变得怯怯的,与七生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匍匐着身体,呈攻击状,七生知道,与其说它们害怕,倒不如说它们俩是在等。

经历了刚刚那场恶战,七生身上也多处受伤,老爹给她的皮袄早已被鲜血浸透,血水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分不清是人的血,还是狼的血。

“我不想杀你们!”七生支撑着身体,尽量保持着站姿,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她倒下,那两只狼定会立即扑过来将她生吞活剥。

七生累极了,小小的身体有些晃动,头有些晕,觉得世界正在变得模糊,她看着地上大片的血迹,身上的伤口太多,疼的她早已失去了知觉,从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她好像失血过多,她需要止血。

但牢笼内,两匹饿狼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牢笼外,弓箭手正用箭头对准她的脑袋,以防她再次攻击公主。

七生有些生气,好像她的运气总是这么差,前世是个无父无母半脸黑斑的怪物,好不容易穿越而来,结果……爹爹死了,塔骨生死未卜,她身陷囹圄,上天对她好像格外残酷吝啬。

就在她思绪游移间,那两匹狼发动了攻击,向七生扑来。

阿爹以前经常说:“七生啊,和猛兽对阵时千万不能分心,动物是最敏锐的,它可以凭直觉看穿你。”

若有可能,她是真的不想杀狼的,这让她想起塔骨,想起为了她,跟黑营军、铁骑军奋战的狼群。

可现在,她没有选择。

她猛烈的挥动着匕首,血水喷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人也好,狼也好,都杀红了眼。

七生倒在血泊中,那两只狼气绝前悠悠的看着她,弥留之际她看到其中一只狼的眼睛里含着泪光,气息游离的眨着眼睛,呜咽着哭了。

这一生,她的好,它们的也好,真的背透了。

为了生,而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和那两只狼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都是贵族一时兴起时消遣的玩具。

没有尊严,没有人格,被随意践踏,甚至杀戮……

这真TM不是人待的地方,每一天都活的如此艰难。

贫瘠、落后、血腥、残暴……杀与被杀!

这是离开迷障林后,七生对这个世界最直观的烙印,犹如人间地狱。

她真的很累,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好像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这该死的命运。

恍恍惚惚中她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在塔骨背上肆意玩闹的日子。

迷障林的树屋下,阿爹烤着鲜美诱人的野味,对远处的她喊道:“七生,吃饭啦~”

她骑在塔骨身上穿梭在春天的迷障林,野花遍地,清风徐徐,幸福的笑着。

七生渐渐失去知觉,灵魂在现实和幻境中来回飘荡。

耳边充满了各种声响,荡着回音,好像有人打开了铁笼。

“公主,这狼孩还有气息,要如何处置?”

“他伤的那么重,就算活下来也是残废,把他和那几只狼一起扔到乱葬岗吧!”

“是,公主。”

*****

独娘是公主府里最低等的下人,是个独角。

公主府里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是她在做,包括运送人黄(人的屎尿)和……死人。

公主弑杀成性,每个月死个把人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白霜城是北摩国的王都,为预防瘟疫,凡是贫民尸体,必须三日之内运出城外。

关于安葬,北摩国有几种等级,塔葬、火葬、天葬、土葬、水葬等,等级森严,界线分明。

而对于这种没有家人,雇不起祭司超度的贫民,一般会直接丢到城外北山的乱葬岗,那里秃鹫、苍鹰、豺狼众多,由他们分解消化,回归生物循环之中,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独娘有些费力的拉着两轮车,车上是三匹狼和一个幼童的尸体,那孩子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被狼群活活咬死,浑身是血,血肉模糊,看不出样子。

到达城外北山时,已近日落,天边的火烧云燃的通红,已是初春,积雪融化,树下的冰缝里钻出几点新绿。

道路泥泞,坑坑洼洼,着实不太好走,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浸透她用破布遮盖的面罩。

终于,她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个巨坑,四周荒芜,白骨堆积,散发着恶臭,有几只秃鹫在啃食尸体,乌鸦站在枯树上嘎嘎叫着,独娘经常来,这里的乌鸦、秃鹫都认得她,挥动着翅膀,兴奋的等待着她将新的食物扔到巨坑。

独娘双手合十,嘴中念着经文,像某种超度仪式,礼毕后,她奋力将那几只狼扔了下去,成群的秃鹫瞬间围了过来,抢食撕咬。

该轮到那个孩子了……

独娘有些犹豫,在公主府的这些年她见得最多的便是死尸,早已成了麻木无情的运尸人,只是面对孩子,她心里却始终有着不忍。

看着那小小的尸体,她轻轻叹了一声。

突然,大雨倾盆而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预示着漫长冬季终于过去,春天即将来临。

冰冷的雨打在七生身上,冲刷着她血迹斑斑的身体,刺骨的寒冷将她从无止尽的黑暗中拉了出来,她像溺水的人突然遇到空气一般,从鼻腔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空气,努力睁开红肿如核桃的眼睛……

她眼前是一个衣着褴褛浑身湿透,用破布蒙着面的女人,她正用讶异的神情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下意识的倒退了好几步。

好冷!真的好冷!七生浑身颤抖,这种颤抖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呜呜呜~泪水狂奔,活着!她活着!

此刻的七生心境极为复杂,一边觉得生无可恋,一边又对生充满最原始的本能。

她虽活了两世,却从未完整的走过一生,她不甘心!

“救我~救我~”她声音嘶哑的叫着,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

独娘这才回过神,将七生的头发拨开,用袖口擦拭七生满是血水的脸,那是一双渴望生的眼睛。

第十九章 独娘

独娘的住处在公主府后门的一个僻静角落,一间破败不堪的用茅草和石头堆砌的房子,四周颓败。

独娘每日的工作就是将公主府每个角落的马桶收回来冲洗,再将干净的放回去。屎尿会收集到一个大土缸里,然后再由她运到城外。

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人愿意来的,除了独娘也再无人住在这里。

独娘用热水为七生清洁伤口,令她意外的是,这个皮肤黝黑,头发短短的孩子,竟然是个女孩,心里更多了几分疼惜。

那孩子浑身是伤,整整换了三盆血水出来,独娘用磨好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为她包扎。

看着床上被白布包裹了全身的孩子,独娘心头一紧,这孩子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即便活下来了,一个小姑娘家身上这么多的伤疤,以后要怎么嫁人?

七生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不醒,独娘一度以为这孩子恐怕是不行了,直到第三天七生才恢复了意识。

“你叫什么名字?”独娘喂七生喝粥,这米是她存了好久的,一直没舍得吃。

“七生。”

“你还有父母亲人么?”独娘问。

七生摇摇头,低垂着眼睛,想起爹爹和塔骨,心里一阵阵的泛酸。

独娘做菜很好吃,好像什么东西只要到了她手里都会变成香喷喷的美食,那双布满老茧成天洗刷马桶的手,竟可以用最平凡的东西做出人间美味。

偶尔独娘也会教七生做菜,但是却从不让七生帮她刷马桶,她说她的手已经脏了,就别再脏了七生的手。

每每看到独娘在简陋厨房忙碌的身影,闻着那阵阵饭菜香,都会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那场景就跟她曾经幻想过的那样,有一个叫阿娘的人,有着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明媚弯弯的眼睛,还有那双无论何时都能变出美味的手。

母爱是七生刻意回避的情感,她前世无法拥有,此生亦无缘一见。

她虽有些羡慕,但却并不抱怨。

只因她曾有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一个近两米的粗壮大汉,却可以用一只眼睛为七生缝制皮袄,用一双布满老茧的巨掌给她扎头发,总是唠唠叨叨,担忧这个担忧那个……

三岁前,她的头发都是爹爹在打理,爹爹总是很抱歉的说没有办法给她正常女孩子该有的生活,只能在这林间与凶猛野兽打交道。

于是总在他能力范围内尽量将她打扮成女孩该有的样子,甚至还为她专程在集市里买过女孩的裙子,但她却觉得不方便,不喜欢,将衣服扔到一边,穿着兽皮穿梭在迷障林,玩闹嬉戏。

后来她甚至嫌头发太长碍事儿,一把将头发绞了,为此爹爹跟她呕了好久的气。

以前她总是嫌爹爹太唠叨,一件事儿总是反反复复的说,把她说烦了,她便会顶嘴。

然后就见那高高壮壮的大汉坐在树屋下的木桩上,耷拉着肩,摇头叹气,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很是委屈。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仗着爹爹的疼爱,不知让他伤了多少心……爹爹……

她想爹爹了!

七生努力抑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低着头拼命往嘴里塞饭。

看着七生狼吞虎咽的样子,独娘喃喃自语,如果她的孩子也活着,也该像七生这么大了。

七生没有问独娘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活在这样的世道像他们这样位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最不缺少的便是悲惨的经历。

独娘脸上蒙的布即便是夜里也从未摘掉过,有的时候会从那块布里渗出液体,七生想那块布下的伤口一定很疼,长期用布遮掩,伤口处于潮湿闷热的环境里,不容易愈合还容易滋生细菌引发感染。

若有可能,她希望独娘能在家里将面罩摘掉,可独娘却不肯,她说会吓到她,然后低着头将面罩系的更紧了。

一次,独娘被管家责罚,身上挨了板子,回来便高烧不退,甚至开始呓语。

独娘出了很多汗,脸上黑色的面罩也湿哒哒的,七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面罩解开了。

解开的刹那,七生倒抽了一口气。

独娘……没有鼻子!

她的鼻子被人用利器割掉,只留了一个黑色的血洞,因伤口愈合的不好,长期化脓感染,流出黄色的恶露,这也许才是独娘高烧不退的真正原因。

七生想到了抗生素,但是这个时代哪里来的抗生素?

七生想到前几天在院落里看到的小蓟草,那是再普通不过的草,也叫刺儿菜,却是止血消炎的圣药。

以前她在野外求生的书里看过,如果在野外受了伤,鲜血直冒,只需撸了刺儿菜叶子,尽力揉搓挤出汁液,连汁液带刺儿菜叶子的一团,一下捂到伤口上,用不了一会儿,伤口的血就止住,而且不容易感染。

七生将小蓟草摘来洗净、捣碎备用,将小刀用酒擦干净,又在火上烤再次消毒,然后对独娘的鼻子进行酒精消毒,将化脓的创面用小刀剔除,最后再用捣碎的小蓟草敷在上面。

长夜漫长,七生看着被割掉鼻子的独娘,想起爹爹那张被烫毁的脸,想起李和村被屠的血夜,想起离开迷障林后她所经历的一切,心中翻江倒海……由最初想要报仇雪恨的愤怒,到渐渐冷静下来后的迷茫和无助。

在迷障林的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在山脚下站稳脚跟,然后跟爹爹、塔骨狩猎为生,等他们攒够了钱,可以离开迷障林去更大的城市看看……

七生低头苦笑,那时的她心怀浪漫天真的幻想,想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穿越者一样,遇到好的际遇,碰上世外高人,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如今想来真是很傻很天真。

现实中哪里有那么多的浪漫和幸运?!

在这持强凌弱,等级制度分明的世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了很多事情,有些人注定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有些人则注定命如草芥,任人践踏、毫无尊严。

经历了这么多,七生才明白,若想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且活的像个人,就必须足够强大!

第二十章 独角

日子平静的过着,养伤的这些日子,七生从独娘那里陆陆续续获取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信息,虽然仍有很多缺漏和疑惑,但却大致知道了几大强国、民族宗教、种族,还有这世间最怪力乱神的存在……无镜墟。

那日,独娘坐在篝火旁为七生缝制衣服,七生原来的那件皮袄被狼群撕咬的不成样子,穿不得了,这些天七生穿的衣服都是独娘用旧衣改小后的,到处都是补丁。

前几天,在集市上她扯了两块布,打算给七生做套新衣服。

“七生,将那个松木角递给我。”独娘道,那松木角是独娘打磨了好几天的,准备做成吊饰,挂在七生的衣服里保平安。

“按我们独角族的习俗,一定要给未成年的孩子佩戴松木角,驱邪避灾,保平安。”

“我娘亲也是独角。”七生道,爹爹只要稍微喝点酒便会絮絮叨叨的跟她讲娘亲的事情,听得她耳朵都生茧子了,所以虽从未见过娘亲,但对于娘亲的事情却不陌生。

“你也是独角?你的角呢?”独娘有些激动的道,立即将手里的针线活放下,用手抚摸七生光滑的额头。

“你已经五岁了,独角族的孩子三岁便会长角,你有独角血统,却没有角?”独娘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看来这孩子身上的独角血脉已被稀释到长不出角了,在这么下去,独角一族恐怕就真的成了传说了。

不过又想想,活在这样的世界,不长角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没有长角也好,没有长角你便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只要没有人揭发你,你就不用被奴役。”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抓住七生的双肩,郑重严厉的道:“七生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要跟人说你有一个独角的娘亲。”

七生的肩膀被她抓的有点儿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独娘如此严肃的样子。

“独娘,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独角,为什么只要是独角便生来为奴?”七生问道,在农场的时候她便看到过许多被奴役的独角。

他们干的往往最苦最累的活,却只能住在牛棚,吃最差最少的食物,像动物一样被人鞭打…

独角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长相和普通人并无二样,只是额头上长着兽角,身材高大强壮,很多人觉得独角根本算不得是真正的人,便成了半人半畜的存在,被称为世间最卑贱的种族,地位竟连牲畜都不如。

“独角是奴隶?不!独角是天神!!!”独娘郑重的道。

独娘给七生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长的故事。

相传,独角族本是圣域神族,因违背了天道,被罚下凡间受过。也是因为曾是神族的关系,独角男子强健,女子个个生得美貌。

这样的传说只有独角之间相互流传,大抵是独角自己编的,少不得有自抬身份的嫌疑,时间久了,反倒是被当成大言不惭的笑柄。

“独角被贬下凡,受尽轮回炼狱之苦,男子体格强健却无法抵抗凡人手握的松鞭,那刺穿皮肤钻入骨髓之痛使得他们终身为奴。女子生得一副貌美皮囊更是灾祸附身,落入烟花之地,终身为婢为妾。即便生下贵族子嗣,也注定得不到认可和善终。”说道起独角一族的命运,独娘难掩心中之痛,紧握了握拳。

区分独角最为简单的方法便是他们额头上的角。

与凡人通婚数代后也有一部分独角生来无角,便如七生这样,但却不代表可以免除奴役。

独角的身份秉持着“一滴血原则”,只要血脉追溯中有一人是独角,那么其后裔无论隔了多少代皆为独角,生而为奴。

没有长角的后代会更幸运一些,混在人群之中侥幸逃离,背井离乡,倒也有可能活的如普通人一般。

可对于那些长角的独角来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终身为奴为婢的命运,男子终身只能做些最粗苦的活计或被招为男宠苟延残喘,女子则多为供人玩乐的妓妾或婢女。

自然也有不少不堪其辱的独角潜逃,可所有独角自出生之日起便会被采集角印,稍微懂些道法的人便可拿着罗盘寻到他们,等待他们的将是最为残忍的极刑。

相比于那些生而为奴的独角,独娘无疑是极少数的幸运者。

她自小生活在无镜墟脚下,那是世界上最安宁的地方,即便是独角亦可得到善待。

独娘天赋平平,虽一直勤加修炼却始终未能通过考核。

父母一心望女成凤,于是拖了关系将她送进了以严厉闻名的子刑教坊,经过几年严苛的训练,终于在15岁时通过了无镜墟入门考核。

若未遇到他,她的人生定是另一种景象。

师傅对门下弟子要求极为严苛,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他们都是在练功,稍有懈怠便会受到责罚,独娘常年在高压之下生活,心中渴望自由,向往平淡生活。

因她通过了无镜墟的考核,师傅给了她半个月的假,让她与父母团聚。

在彩灯节,独娘遇到了前来朝拜的他。

15岁的她豆蔻年华,春心萌动,对方亦是俊朗青年,才华横溢,于是两人便私定了终身。

当时的独娘好似发了疯一般,脑子里除了那人便再无其他,于是不顾父母阻拦离家出走,后又被师傅逐出师门,错失了入无镜墟修炼的机会……

青年说要带着独娘回他的故乡,单纯的独娘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可到达北摩国后,一切都变了。

那青年不得不迎娶与他梦当户对的女子,她只能沦为小妾,即便如此,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独娘也无怨无悔的跟在他身边。

那青年与嫡妻婚后半年,因一场大病去了。

那时独娘已近临盆,受到了刺激难产,她本为修行弟子,身上的法能精练。

那嫡妻自知平时无法动她,于是便趁她法能最为虚弱之时给她灌下驱魂草,她为保住胎儿不得不散去一身修为。

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可失去修为的她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不久后便被嫡妻活活溺死,她也被削掉鼻子,卖去当了奴隶。

独娘失去法能,容貌被毁,众叛亲离……自是无颜再去寻自己的父母和师傅,只能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第二十一章 疤痕

北摩国春回大地,皑皑白雪褪去后是一片青绿的世界,植物繁茂,野兽鸟群自是肥美,每到这个季节,以善战闻名的北摩国皇族都会进行狩猎。

此次狩猎的规模要比以往更为壮观,阵势浩大,但凡年满10岁的王亲贵族都可参加,各大亲王武将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趁此给大王留下好的印象。

本以为这场狩猎没有一两个月是结束不了的,却未想到仅过了10天,草原上的牧民们就看到那巨龙一样的人群乌泱泱的快马加鞭的往白霜城的方向赶。

白霜城皇宫内,太医跪了一地,国王库启拉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气息游离。

北摩国最负盛名的神医为国王把完脉后,眉头紧锁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内殿中,王后楚宁单独召见了神医。

“你如实告诉我,大王的伤可有转机?”楚宁问道。

神医摇了摇头道:“毒已入骨髓,怕是……”

楚宁虽有心理准备,却仍旧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双腿发软整个人虚脱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绝望的闭着眼睛问:“还有多少天?”

“最多……三天。”神医如实道。

“今夏,白护卫出发多少天了?”楚宁仍旧闭着眼睛,脸色竟比躺在床上的库启拉还要苍白。

“已出发两日了。”今夏道。

楚宁只觉头脑昏沉,整个人轻飘飘的。才两天么?为什么她觉得已过了上万年?

来不及了!

前几日有消息说无镜墟的仙门圣人在东辰国附近出现,可仙门圣人向来踪迹不定,就算这消息是真的,从这里到东辰也要数月时间,东辰土地广袤那仙门圣人在何处却无人知晓,即便侥幸遇见了仙门圣人,将他请回北摩国时,大王恐怕早已升天。

楚宁脊背上冷汗直流,一阵眩晕。

不!她不能就这么倒了,为了玉儿她也要坚强些。

“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楚宁紧闭着眼睛,自大王受伤,她一刻都没有休息,茶饭不思,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瞬间老了好几岁。

屋子里只留了今夏和从小照看她的奶娘,两人站在楚宁两侧,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整个屋子静的出奇。

未过多时,楚宁睁开眼睛道:“今夏,去取笔墨。”

今夏立即取来笔墨,楚宁深吸了一口气,执笔缓缓写来,期间不禁潸然泪下,弄花了宣纸上的字。

她将那信,小心装进信封,嘱咐今夏即刻出发,务必将这信亲手交给她的娘亲——东辰国西宫太后手中。

今夏领命,一刻都不敢耽误,骑马而去。

就在两天前,北摩国国王库启拉狩猎时被毒蛇咬伤,虽立即命人吸出毒液,可奈何那毒蛇毒性强烈,部分毒液已悄然入骨,库启拉回到营地后就昏迷不醒。

国王受伤的消息虽然被封锁,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非变故,阵仗那么大的狩猎队伍又怎会如此匆匆的赶回王都。

楚宁没有儿子,便失去了这场战争的参与权,无论将来是谁夺了王位,等待她的都将是悲惨的结局。

楚宁生在帝王家,自小看多了权利斗争的阴险残酷,打她被迫嫁入北摩,便早早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乌云压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北摩国就要变天了!

“命人立即护送玉儿出城。”楚宁对奶娘道。

“您呢?”奶娘犹豫的问,如今逃走,他们还有转机,再晚恐怕……

楚宁摇了摇头,以她的身份,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是权利的牺牲品。

*********

那夜,睡梦中的七生被独娘摇醒,七生警觉立即起身和独娘跑了出去。

公主府着火了,一堆人闯进公主府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独娘晚上起夜时看到一群人将公主府团团围了起来,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赶忙叫醒七生出逃。

独娘和七生一路狂奔,躲进后山林子里的山洞,因出来的匆忙,两人什么都没有拿。

七生对野外生活最是熟悉,不一会儿就升起火来,在捡树枝时又顺便抓了两只在树上打盹的鸟,架在火上烤着,春季的野味最是鲜美,滋滋的冒着油水。

“烤好了,可以吃了!”七生将野味递给独娘。

独娘接过,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这孩子虽然未长角,但是手脚麻利,头脑机灵,身体素质更是比同龄孩好上许多倍。

也许即便她未长角,可身体里独角的血脉还是比较浓厚的。

“活该!”七生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边说一边狠狠咬了一口野味。

独娘却是知道这孩子在说谁,低头笑了笑。

“真的是因果报应啊,这回也让她尝尝什么叫家破人亡。”想到那心思歹毒的公主沦为阶下囚,七生心里真是爽爆了。

牧场老爹的仇也算是报了,却可怜了阿赫,终是成了没爹的孩子,不过还好他有娘亲在。

虽不知道北摩国到底会走向何处,但七生都希望下一任国王能是个体恤贫民的好国王。

虽是春季了,可夜晚山洞寒凉,七生缩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独娘看着七生,心里有些心疼,这孩子独立惯了,不太喜欢和人亲昵,待人接物总是保持三分距离,遇事沉稳冷静,心智成熟,完全不像个五岁孩童。

可越是如此,独娘便越是觉得七生可怜,悄悄解开袄子盖在七生身上。

看着篝火下七生的脸,独娘欣慰一笑,用手轻轻摸了摸七生脸,然后在那手在她的勃颈处停了下来。

她记得,七生刚来的时候她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像是被狼群撕咬的,掉了一整块皮,触目惊心。可如今这脖颈细嫩光滑,竟看不出任何痕迹。

七生被她捡回来也不过两三个月,现如今这孩子活蹦乱跳,半点看不出是个濒临死亡,并且扔到了乱葬岗的孩子。

虽说小孩的治愈能力比成人要好,可是这孩子也未免太好了一些。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孩子却是第三天就下床了。

好!就算小孩爱玩闹,身体治愈能力强,这孩子只是尤其强了些,可这伤疤却是无法骗人的,她曾给七生包扎过伤口,好几块地方都是连皮带肉的被咬掉的,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只用了上几月便都消失了呢?

独娘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将七生颈口的衣服悄悄扯开,皮肤光滑细腻,没有半点疤痕,就好像眼前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

第二十二章 政变

北摩国国王库启拉有五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已成年,皆靠着母家的势力各自盘踞一方,如今库启拉重伤,后宫由王后独揽,虽封锁了所有消息,但大王已毒发身亡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各方势力皆进入备战状态,稍有动静便会引起兵变。

可谁都没想到,最后主导战争的竟然是王上的同胞弟弟——巴图将军。

这并不算意外,虽然巴图和库启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兄弟情可言,与你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是彼此的竞争对手。

曾经并肩作战,视对方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他们也不例外。

在获得皇权后,库启拉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诸多猜忌和防范最终将兄弟二人的信任消磨殆尽,再加之这些年巴图“金靴战神”的威望越来越高,功高盖主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兄弟二人早已貌合神离,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可暗地里却都想弄死对方。

很显然,巴图更胜一筹。

他亲自带兵闯入王宫,囚禁拒不发丧的王后,又命人火烧公主府,下令凡活捉玉儿公主者,悬赏黄金5万。

未过半月,他便假造了文书,自封为王,先后杀了先王的两个幼子,唯有三个成年王子侥幸逃过,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地,小心谋划,以待时机夺得王位。

“大王,王后还是不肯吃东西。”图拉道。

“不吃就给我灌,她可不能死。玉儿还没有找到?”巴图淡淡的问。

“属下无能!已调派了铁骑军搜捕。”图拉道。

“她会去哪里呢?想想,好好想想?如果是你,你会去哪里?”

巴图眉头紧锁的敲了敲桌子喃喃,性子倒是跟他的块头不相符,心思缜密,沉稳。

*********

眼下北摩国兵荒马乱,公主府自是不能回了,独娘决心带着七生回无镜墟,若是以往,她即便是惨死在外头也绝没脸再回无镜墟。

可如今她有了七生,在这样的世道像他们这样的贫民若没有护身的本事,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她必须得为七生考虑。

独娘本为公主府的家奴,是收集了角印之血,签订了终身契约的独角,但凡懂点法术的术士,拿着罗盘便能寻到她。

只是如今公主府大难临头,北摩国又风雨飘摇想必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潜逃的独角。

冥冥之中独娘觉得七生身上潜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拥有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她虽没有长角,但身体素质却比普通的独角还要优异,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灵敏力、感知能力,皆是上品。

这孩子若是能入无镜墟,潜心修炼,那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独娘,我们真的要去无镜墟么?”七生问。

“自然是要去的,你不想去?”独娘总觉得七生对那个无镜墟兴致淡淡。

“无镜墟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么?”七生问。

作为一个受了十几年科学教育的灵魂而言,那个什么无镜墟实在有些怪力乱神,听起来更像个某个故弄玄虚的宗教组织,而独娘则是失去理性判断的虔诚信徒。

对于独娘说的什么法能,什么仙门圣人,七生统一归结为:某种落后文明的封建迷信活动。

“无镜墟是修炼圣地,每年都会招收新子弟,若是有幸能够入得三大宗门,成为宗门弟子,便是连皇亲贵族也要礼让三分,无论去到哪个国家都会受到国宾待遇,只是无镜墟子弟多为淡泊名利,看破世俗的修炼之人,不愿参与权利争斗。”

提及无镜墟独娘滔滔不绝,很是激动,这也许跟她曾经是无镜墟的弟子有关,那是她人生中最骄傲的经历。

七生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并未再说话。

对于独娘的这种说法七生并不意外,毕竟所有信徒都相信神的存在,很可惜的是她是无神论者。

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发现这个世界什么有违科学的现象,当然除了她自己穿越而来的灵魂……还有迷障林尽头,那堵分隔世界的冰墙。

但现在她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得先解决眼下的去处问题。

其实比起无镜墟,她更想去东辰国。

若她没记错,爹爹曾讲过娘亲和他是在东辰国一个名门望族的府邸相识,他说那时候娘亲是侍女,而且阿娘很美……这让七生不禁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

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有人要杀她,甚至不计任何代价。

李和村90口无辜生命,惨死的爹爹,重伤坠崖的塔骨……就好像一把浸了毒的匕首插在七生心头,这恨已入骨,这仇她必须得报!

******

“公主,铁骑军已在各个路口设下关卡,并贴了重赏的告示,现下官道和大路都是没法走的,咱们只能乔装成流民,走僻静的乡野小路去东辰国。”铁面道。

“谁说要去东辰国?”玉儿愤恨的瞪了铁面一眼。

“不去东辰国?”铁面有些疑惑,按说巴图叛变,东辰国的西宫太后是王妃的亲娘,她又是大王妃唯一的女儿,理应回东辰求救才是。

据说西宫太后十分疼爱大王妃,定然不会对自己的唯一的外孙女见死不救,说不定还能某得一线生机,以待他日重新杀回北摩。

“东辰卑劣之国,我堂堂北摩国公主岂能向它国低头求救?巴图叛变,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哥哥各怀鬼胎,盘踞一方。我虽血统存正,却是年幼孤女,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目前虽只能远走他乡避乱,却不能丢了父王的傲骨,向那卑劣之国乞怜。”

“我父王曾与无镜墟的仙门圣人交好,若我能入仙宗门,修炼为仙门圣人的继承者,还怕报不了此仇?到时候莫说北摩,就是东辰也是我手中玩物。”玉儿下巴微抬,盛气凌人道。

进无镜墟?

听到玉儿如此说,铁面心中冷笑,无镜墟岂是那么好进的,多少人找了一辈子连无镜墟的门都没找到。

就算她侥幸进了无镜墟,估计最起码也要修行个百余年,且不说到时候她能不能成为圣人,就是那百年后的江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又有谁能知道。

第二十三章 沦落

铁面本来还以为玉儿有怎样的筹谋和报复,结果……不过是五岁顽童。

北摩国巨变,铁面身为铁骑铠甲,虽一直奉命在玉儿公主身边保护她,但实际上却是阿琪姆的人,是雪摩神最虔诚的信徒。

无论是库启拉还是如今侵占王宫的叛变者巴图都不是雪摩神选定的天子。

库启拉弑父夺位,巴图弑兄杀侄,皆为大恶之人,他们登上王位只会让北摩国陷于无尽的火海,生灵涂炭。

唯有阿琪姆执掌政权,传递雪摩神的意志,才能挽救千万北摩国子民。

阿琪姆这些年忍辱负重,吸纳了不少信徒,没落已久的雪摩神力正在悄然成长,蓄势待发。

巴图登位后,发布的第一件旨意便是封楚宁为他的王后。

北摩国原就有兄弟共娶一妻的习俗,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巴图这王位本就夺的名不正言不顺,自他登位后北摩国各方势力揭竿而起,又有库启拉名正言顺的三位王子盘踞四方。

楚宁是东辰公主,是西宫太后唯一的女儿,娶了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当然,东辰国也没有让巴图失望。

未过多久便收到了探子的密信,说西宫太后下了一道和亲的旨意。

要为楚齐之子定亲,而定亲的对象便是北摩国楚宁之女——玉儿公主,更是大手笔的下了三座城池为聘礼。

虽然面上,东辰国国王楚齐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皆是因要报那西宫太后的养育之恩。

众所周知,西宫太后就那么一个女儿,却因当年为了救楚齐,毅然决然的将独女远嫁北摩蛮夷之地。

如今,楚宁在北摩遇困,写信向西宫求救,让她务必念及她们母女之情,救她的女儿远离动荡之地。

西宫年迈,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本就对楚宁心怀愧疚,如今见了信更是嚎啕大哭,几度昏厥。

新帝楚齐探望,西宫拉着新帝的手苦苦哀求,要他以和亲之名,用三座城池作为聘礼,将玉儿从北摩国换回来。

楚齐能够登基为帝,西宫功不可没,近乎倾尽所有,就连唯一的女儿也都一并赔了进去,如今他即为王,又岂能不顾母子之情,拒绝西太后的请求呢。

更何况,他刚登基不久,国基不稳,攘内必先安外。

和亲,无论对北摩国还是东辰国都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可以巩固政权,还可以威慑那些窥觊北摩和东辰的邻国。

而这门亲事对北摩国而言无疑是占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三座城池。

也正是因此,玉儿失踪这件事儿才尤为让巴图头疼。

*******

玉儿总觉得有些怪异,这路他们好像来过……这片林子,好像几天前他们就曾在这里歇过脚。

“我们迷路了么?”玉儿警觉道。

“不!公主,再过两天就可以走出这片谷地了,公主且再忍一忍。无镜墟路途遥远,即便是乘千里骑也需得近两月才能到达。我们走小路,再加之躲避搜查,路会更绕一些,怎么也得要三四个月左右才能抵达。”铁面倚靠在大树旁,悠哉的从兜子里拿出干粮不慌不忙的道。

“你确定?”玉儿总觉得这个铁面近来举止越来越怪异,对她的态度也是越发敷衍,若不是她今日落难,以她的脾气早就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了。

玉儿虽刁蛮残暴,但却也不傻,生为皇室子女,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懂得如何趋利避害,如今她身边只有铁面一人守护,于是也只能尽量压着性子。

走出林子时,玉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扯下一块布悄悄挂在了枝丫上。

三天后,她又来到了相同的地方。

铁面是铁骑军最精锐的武士,常年在野外打仗,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一直都在同一片林子打转,莫非……

玉儿悄然从身后抽出那特制的鞭子,狠狠向铁面挥去,铁面果然早有防备顺手缠住鞭子,那铁鳞高速旋转立即让他的手溢出血迹,可他就像没事儿的人一般狠狠用力一甩,将玉儿和她的鞭子甩了出去。

玉儿不过是五岁孩童,与铁面身形差异巨大,自是难以接受如此大的力道,狠狠甩在树上,摔在树根下吐了一口黑血。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我回去定让人挖了你眼睛,断了你的手脚。”玉儿愤愤的道,她堂堂北摩国公主何曾被人如此摔打。

“回去?回哪里?莫不是你别撞坏了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铁面好笑的蹲在地上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小女孩。

“你……咳咳咳……”玉儿一时气的喘不过气,又吐了几口血。

铁面轻蔑的道:“你倒是也不笨,同一个地方带你来两次就被你发现了,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你一直没看出来,也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铁面将玉儿的双手贴着身体捆绑在一起,用个绳子拉着,像个人肉粽子。

玉儿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忍不住破口大骂,被铁面狠狠两个巴掌扇过去,瞬间脸颊肿胀的老高,口中鲜血直流,打掉了几颗牙,那以后玉儿便再也不敢叫嚣了,乖乖跟在铁面身后任他像牲畜一般拉拽。

“没想到吧~有一天你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还记得,以前你是怎么对待那些不听话的奴隶么?你跟他们玩游戏,输了便挖了他们的眼睛,割掉鼻子,一根一根的切掉手指,赢了的话就请医者为他们疗伤续命,然后第二天继续玩儿……”铁面兴致勃勃的道,脸上闪过邪恶的笑容。

然后回过头看着玉儿道:“你说,我们要不要也玩儿一下这个游戏?”

玉儿面色铁青,脸颊肿胀的老高,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稀里哗啦的哭着。

“哈哈哈哈~你在害怕?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铁面笑的狂妄癫狂,惊得树林里的鸟群四处逃散。

没想到残暴的玉儿公主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实在是太讽刺了。

“噗~”突然,他脸色一僵,嘴唇发黑,吐了一口黑血。

他这才意识到,那只受了鞭伤的手已黑成了木炭色,他中毒了!

玉儿在她的鞭子上淬了剧毒,她本以为铁面受了她那一鞭会立刻毒发身亡,却未想到他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见铁面捂着胸口,右手碳化,玉儿邪恶的笑着,露出被打掉了的空空的门牙。

“你竟然下了毒?”

“响尾蛇、毒蝎、蟾蜍……怎么样,感觉有没有很美妙?”玉儿的泪水尚挂在脸上,却笑的极为开心,神情诡异恐怖。

第二十四章 善念

毒液迅速蔓延,用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不断碳化,整个手臂变成了黑色,铁面见此毫不犹豫的拎起左手的刀一挥,生生将整个右臂砍断。

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树林,鲜血四溢,铁面额头布满汗珠,半跪着将刀插入地底,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眸如血,恶狠狠的看着离他只有十步之遥的玉儿,犹如鬼魅。

玉儿惊得倒退了好几步,被铁面砍掉的手上还紧紧牵着玉儿身上的绳索。

“你这个疯子!”玉儿恶狠狠的说这么一句后,便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见玉儿逃跑,铁面急急的站起身子,却因失血过多步伐沉重,没走几步便重重的倒在地上。

玉儿的双手虽和身体困成了粽子,但腿脚却是灵活的,这给了她足够的逃生机会,就算铁面再怎么厉害,自断了手臂后,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追上她。

玉儿有些庆幸她出逃的那夜,不顾奶娘的催促,硬是给她的鞭子淬了毒,今日果然救了她一命。

只是她高兴的有点儿太早,一路狂奔的她,未看清脚下的路,滚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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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娘毕竟是尚未解除契约之印的独角,若是走大路少不得被盘问,甚至被拘捕奴役,故而只能走山野小路,虽路途是长了些但却更为妥当安全。

独娘和七生虽未带分文,但这一路上两人却过得十分惬意,七生自小在迷障林里长大,生火取、搭建临时住所自是没有问题,再加之春季万物复苏,林间野味最为肥美,一路上吃着山珍野味,走走笑笑,很是快活。

中途两人还抓了些野味到集市上换了些钱,买了两身衣服和必需品。

这天下了场大雨,两人躲在山洞里待雨停后便借着蒙蒙晨光赶路,走到一处泥泞小路时,独娘远远看到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挪动,她警觉的护在七生前面。

“是狼么?”独娘下意识的想起野兽,毕竟如此僻静的夜里最多的便是猛兽。

七生摇摇头,这里没有狼群的气息,她也未感受到任何猛兽的痕迹。

七生大着胆子往野丛中探去,却被独娘拉了过来。

“别去!”独娘压着声道。

“别怕,我手里有匕首。你放心,我去看看就回!”于是速度极快的从独娘身边闪过。

独娘讶异的看着转眼间离她十米开外的七生,这孩子的速度真的好快啊~

即便是她未失去法能前,也未见得有七生这样的速度。

七生小心将草丛拨开,看到的竟是个被捆绑的孩子,那孩子浑身湿透,似是摔断了腿,流了大片的血迹,脸被蓬乱的头发遮掩着,奄奄一息。

难道是出逃的奴隶?七生刚想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又下意识的停止了动作。

这孩子穿的衣物是料子极好的锦缎,色彩虽不鲜艳,且多处刮破,但却是新衣,这样的衣服在北摩国恐怕也只有贵族能穿得。

那孩子昏昏沉沉中似是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于是努力的睁开一条缝,气息微弱的道:“救我……救我……”

这时独娘走了过来,看到是个被捆绑的孩子,便立即弯下腰要给她松绑,却被七生制止,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看,她是谁?”七生道。

就连七生自己也很讶异,竟然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见到那个将她扔到乱葬岗的北摩国公主——玉儿!

果真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啊!

“是……是公主?”独娘亦是惊讶万分,她在公主府做运尸人,也曾远远的见过公主几眼,自是认得的。

“救我……救我……”玉儿苦苦哀求,眼泪和着雨水,声音微弱,透着绝望。

这样的场景让独娘想起三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七生的样子,也是在大雨中,七生睁开红肿的眼睛,哭着对她说:“救我~救我~”

独娘犹豫片刻后,取出从集市里买的匕首将玉儿的绳索割开。

“你要救她?”七生难以自信道。

这公主最是残暴阴险,独娘如今一念之仁救下她,待他日公主痊愈,却有可能枉送上千条人命。

“既然遇到了,又岂能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独娘道。

“我们可以不杀她,但绝对不能救她!”七生反对。

“我当初既然救了你,为何救不得她?”独娘反问,在她眼里无论是七生还是玉儿都是无辜的孩子。

“你天天在公主府运尸,你就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是她把我和三匹狼关在一起,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她年纪虽小,但却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出来。”七生郁闷至极。

这像极了农夫和蛇的故事,七生毫不怀疑若是她们此刻救了玉儿,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

“七生,她不过是个孩子,险恶的不是她,是这个世道。”独娘说罢将玉儿背在身上,继续赶路。

七生站在原地,看着细雨中毅然决然背着玉儿前行的独娘,心情复杂,是她太冷酷无情了么?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在这样的世道活着真的太不容易了,真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要她们命的人!

她做不到像独娘那么博爱善良,却也同样没办法阻止她救玉儿。

阴雨绵绵,这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七生和独娘寻了一处山洞暂住。

独娘捡来树枝引火烧水,为玉儿擦拭伤口,敷药包扎,尽心尽力。

“你就不怕她恩将仇报,醒来后杀了我们?”七生道,这个玉儿无疑是最大的危险和变数。

“缘也好,孽也好,都是命里带来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顺应天命就好。”独娘道,继续仔细的为玉儿敷药,小心为她擦汗。

“我才不相信什么天命,命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努力来的!奋斗来的!”七生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玉儿,用树枝戳了戳燃的正旺的篝火。

命?她若信命,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她能活到现在,哪一天不是靠自己搏来的。

第二十五章 教训

“师傅经常说,天道轮回,因果有报。”独娘将薄被盖在玉儿身上,然后坐到七生身边道,继续道:“好人是会有好报的!”这是独娘经历无数磨难,却能坚守善念的原因。

她坚信,无论何时善良都是对的,并愿意一直做个善良的人。

“好人有好报?那我爹爹就不会死!”七生看着冉冉篝火,愤怒的将手中的枯枝折断扔进篝火中。

“这世道艰难,很多人便用恶来武装自己,比谁更狠毒,比谁更凶残,以为那就是强大,其实那是最愚蠢的方法。真正的强者,一定是心怀天下,仁慈善良的人。师傅说,只有当你有了大胸怀,心怀大善,才能激发最大的潜能,成为真正的强者。”独娘笃信的道。

“所以即便你被人割下鼻子,你也觉得善良是对的?”七生抬头看着独娘,毫不留情揭开独娘的伤疤,在这样的世道,善念不仅不能能当饭吃,还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七生,我不希望你因为受到了伤害,便纵容自己用恶念当做武器。用仇恨激发出来的力量,是会受反噬之苦的。”独娘道。

独娘知道七生聪慧,且心智成熟,故从未将她看做五岁孩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害怕天资聪颖的七生会误入歧途。

独娘的话让七生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似直中心底最深处的要害,低着头,沉默无语,思绪万千。

材火哔哩啪啦的烧着,山洞里静的让人压抑。

善良……应该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

只是自私如她,没有那样的胸怀去宽容那些伤害她的恶人,比起善有善报,她更希望那句“恶有恶报”能够早日灵验。

七生看着冉冉篝火缓缓开口道:“你相信这有那样一个世界么?没有王公贵族,没有贫民、奴隶。人人生而平等,物资富足,所有人都可以吃的好穿的暖,远离战火、饥饿、贫困。所有人都可以接受教育,即便没有父母的孩子和无依无靠的老人都可以获得很好的照顾,活在太平盛世中。”

独娘讶异的看着七生,不答反问道:“你呢?你相信么?”

“嗯!”七生点点头,毕竟她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想念那个世界。

“七生,你心中若有那样一个完美世界,为何不去实现它。”独娘的眼睛闪闪发光,好似看到了某种希望。

“呵~我可没有那样的抱负,我……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俗人。”七生苦笑道。

前世她是个愤青,专门抨击社会不公现状,课业之余也投过几次稿,赚了不少外快。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简直幼稚的可笑。

她多想一觉醒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她宁愿回到那个曾被她口诛笔伐的世界。

*******

玉儿在第二天醒来,她的记忆似是出现了空白,完全忘记了她是如何遇到独娘和七生,又是如何哀求她们救她的。

不过她记得独娘,因为独娘是公主府里唯一蒙着面的人,又经常出入地牢运送死尸,她喜欢折磨人,也喜欢地牢,故而碰到过独娘几次。

她也记得七生,毕竟七生可是她费了大劲儿从巴图那里抢来的,再加之狼孩的名号和那场狼战,让她对七生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死,而且还救了她的命。

在玉儿看来无论是独娘还是七生都是她的奴隶,她很是庆幸自己能够在这山野老林遇到自己的奴隶。

于是端着公主的架子对七生和独娘颐指气使,骄傲的说只要她们能尽心尽力的侍奉她,等到了无镜墟见到仙门圣人后,她必定会好好赏赐她们一番。

“你难不成被摔成了傻子?还是说脖子上长的东西只是装饰品?麻烦你搞清楚状况,你现在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什么主子,现在的你不过是个逃亡者。若不是看在你昨天苦苦哀求的份儿上,我们才不会救你。”

对于这个破公主,七生本就一百个不喜欢,若不是独娘圣母心爆棚,她早就把她丢到林子里喂野兽了。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畜生一般的狼孩,竟敢如此跟本公主说话,待我痊愈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玉儿大怒瞪着眼睛怒不可遏,四下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她的鞭子,才想起来逃出来的时候落在了林子里。

“公主?真是够可笑的,你不过是个父亲被蛇咬死,叔叔强占了母亲,被悬赏五万金全国通缉的逃犯,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七生前世便是出了名的毒舌,如今虽困在一个孩童的皮囊之下,可心智却已是成人。

她自是有一百种方法,用语言这把利器让眼前这个五岁出头的熊孩子羞愧到无地自容,于是专挑玉儿的痛处猛戳。

玉儿怒火攻心,抬手一巴掌向七生袭来,却被七生快速扣住手腕,反手猛然抽了玉儿一巴掌。

七生早就想好好修理修理这个嚣张刁蛮的公主了,下手一点儿都没留情。

玉儿一时懵了,实在是速度太快,她潜意识里是要打七生耳光的,可实际上却是自己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巴掌,嘴角渗出血来,若不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她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堂堂北摩国公主何曾受到过如此屈辱,于是猛地又抬手反击,却仍旧被七生以最快的速度挡下,连续抽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打的玉儿脑袋晕乎乎的,两颊更是肿涨发麻,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玉儿自三岁开始习武,但也只不过是皮毛,除了会甩两下为她特制的鞭子,实在没有什么货真价实的本事,自然不是七生的对手。

待脸上的麻劲儿退去,火辣辣的痛感袭来,心中虽悲愤难忍,却也让她瞬间间清醒。

她自小长在皇家自是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如今大势已去,她被悬赏通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虎落平阳遭犬欺!

她堂堂北摩国嫡公主不仅被两个畜生不如的独角奴隶欺辱,还随时可能沦为阶下囚……

玉儿不由得悲从心来大声哭泣,却别七生狠狠一个眼神甩来,吓得她立马改为小声抽泣。

第二十六章 孩子

独娘去外面捡了点儿野果回来,刚入洞口便看到玉儿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

在公主府这么多年,看的最多的便是玉儿如何欺压他人,倒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挨打被揍,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这样看着倒更像个五岁的孩子了。

“怎么了?”独娘问。

“她,她打我。”玉儿立即哭诉,却又碍于七生狠狠的眸光,整个人缩着头,可怜兮兮的。

“七生~”独娘半责备,半宠溺的叫她的名字。

“我看她长这么大应该还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我就好人做到底,教教她。”七生斜眼看了玉儿一眼,满是威胁。

“别闹了,赶紧过来吃点儿东西,还要赶路呢。”独娘道。

七生将昨夜吃剩的野味用火加热,撕下鸡腿递给独娘,看得玉儿直吞口水。

独娘将鸡腿递给玉儿,玉儿开心的接过,却被七生一把夺过来,直接扔到两米开外的地上。

“七生!”独娘责备的道,这明显就是故意刁难玉儿。

“你是故意的!”玉儿愤怒的道,仗着有独娘在,胆子也稍微大了点儿。

“这野味是我自己抓的,也是我自己烤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不想给谁吃就不给谁吃。诺~,你要是想吃就爬过去捡来吃。”七生道。

她已经算很客气了,想当初她把她和三匹狼关在一起时,可是纯心想要弄死她的,甚至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要不是独娘,她早就被秃鹫啃没了,每每想到这事儿七生便狠得牙痒痒。

“我不吃了还不行么,我吃果子,果子总不是你摘的吧!”说罢,玉儿便从独娘身边的兜子里拿了几颗果子,狠狠咬了一口,瞬间眉头紧皱,全都吐了出来。

丛林的野果,哪里比得上皇宫里精挑细选品相味道俱佳的贡品,大都是又酸又涩又丑,自是极难下咽。

玉儿肚子饿,可这果子又难以下咽,气恼极了,一把将果子扔到地上,狠狠的看着独娘道:“你想酸死本公主啊?摘的什么破果子……”玉儿自小娇生惯养,刁蛮惯了,这种傲慢已刻入骨髓,一不小心便会露出本性。

“啪!啪!”七生随便抓了两个石头又快又恨的打向玉儿受伤的腿。

“啊!”玉儿尖叫,吃痛的抱着腿在地上直打滚。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说话客气点儿,这里可没有谁是你的奴隶。我们好心救了你,收留你,不求你知恩图报,但是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你家教实在太差了,不过想想,你父母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才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坏东西。”七生悠悠的道,把北摩国国君和王妃骂了个遍。

“不……不许你如此侮辱我父王!”玉儿额头冷汗直冒,恶狠狠的看向七生,红着眼睛似是要喷出火一般。

若是以往,她早就将七生杀了无数遍了,可偏偏如今她落魄至此,竟拿这个狼孩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七生知道这个玉儿公主心里最尊敬的人便是自己的父王,也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偏偏就拿她父王刺激她,字字刺耳。

“你又错了,侮辱你父王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子不教父之过,你野蛮残暴,阴险歹毒,品行败坏,像你这样的人,谁要是你父母还真的是够倒霉的。即便是九泉之下,恐怕都会被骂到不能安生。”七生硬是在玉儿的伤口加了把盐。

“我父王不会!他最喜欢我这样的孩子,他说人若要强大,就必须让人惧怕。他说这世间唯有强者留其名。我父王,他最喜欢我……呜呜呜……他最喜欢我……”玉儿自欺欺人的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玉儿的这番哭诉,七生心生感慨,扭曲的世界观,让玉儿毫无愧疚感的成为杀人狂魔,无知者无畏!

前世,七生曾看过一篇报道,说一些战争国度的孩子从小被洗脑,成为杀人工具,重型枪支就犹如他们的玩具,爆头杀人毫不手软,甚至自愿成为人肉炸弹,背着炸弹就往领事馆冲,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些孩子又何尝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

林间道路泥泞,北摩国又山脉崎岖难行,玉儿受了伤,一路上都是独娘在背她,七生有些心疼。

其实玉儿的伤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未伤到骨头,只是腿被割伤,流的血多而已。七生见她这几天休养的也差不多了,便强迫玉儿自己下来走。

玉儿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却不傻,在受了几次打以后,便学聪明了,很识时务的开始讨好独娘,要知道相比于跟她有仇的七生,这个又傻又善的独角更容易被利用。

玉儿虽是北摩人,但样貌却随了她母后楚宁,长得白白嫩嫩,五官精巧,外表看起来很是天真无邪。

借着自己的容貌,玉儿演起了苦肉计,睁着一双泪眼模糊的眼睛看着独娘,楚楚可怜,一副被七生欺负了的样子。

这在七生看来,简直是最拙劣的演技。

可奈何这样的戏码独娘却是看不出来,独娘本就圣母心爆棚,对孩子更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看着在独娘背后窃喜的玉儿,七生怒不可遏,可竟然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何必自作多情,于是冷哼一声向前走去。

“阿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为了讨好独娘,玉儿唤独娘为“阿娘”。

玉儿起初觉得七生和独娘是在躲避动乱,所以才在林子里转悠,可几天下来,她似是发现他们是在赶路,这样动荡的时期,她们要去往何处呢?

“我们要去无……”独娘刚想说却被七生打断。

“你管我们去哪儿,倒是你,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带这个拖油瓶,等你伤好了,我们便放下你,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七生双手环胸没好气儿的道。

“呜呜呜~阿娘不要玉儿了么?”玉儿小小的脑袋靠在独娘的颈窝里,用手紧紧抱着独娘,眼泪哔哩啪啦的往下掉,犹如受了惊的小猫咪。

“七生~”独娘有些责备的道,用一种别再欺负玉儿的眼神看着七生。

“阿娘,玉儿从前很坏,玉儿知道错了。玉儿现在没爹没娘,好不容死里逃生遇到了阿娘,如果阿娘也不要玉儿了,还不如将玉儿杀了,也免得落入歹人手里,生不如死……呜呜呜……”玉儿大哭道。

第二十七章 恶念

独娘忙安慰道:“玉儿别怕,你既叫我一声阿娘,我就绝对不会弃你不管。倘若你有了好去处,你尽管可以放心跟我说,我必尽我所能将你安全带过去。倘若你无处可去,不嫌弃我是个没有本事的独角,那就跟着我去无镜墟。”

七生脑袋嗡的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独娘,心中怒火燃燃,气的脑仁儿疼。

她能理解独娘心怀善念,有着一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心,可善良不代表傻,善良不代表没脑子,再善良的人自己作死,老天也帮不了你!

独娘是公主府的运尸人,她接触的最多的便是死亡,她怎么不想想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是怎么来的?

是谁杀人如麻?

是谁残暴成性?

是谁视生命如草芥?

甚至就连独娘的职业,也是因为玉儿的杀人需求设立的。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么?玉儿她不仅仅是个五岁孩童,更是个杀人狂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真的是一点也没错。

七生头也不回的愤愤前行,与他们拉开一大段距离。

夜晚,独娘将玉儿哄睡着后,悄悄坐到七生身边,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没睡。”独娘道。

七生转过身背对她道:“我睡了!”

冷冷的话,比这寒夜还要寒气逼人。

独娘知道七生的性子,想必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

“你是在怪我不该答应带玉儿去无镜墟么?”独娘将身子倾向七生,侧着头看着努力假装睡觉的七生道。

七生不回话,心里却更气了。

她现在不仅讨厌玉儿,更讨厌独娘!

讨厌她才跟玉儿接触了几天就掏心掏肺的,完全没有防备之心,她越来越觉得在这样的世道,独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老天给她开了后门。

“玉儿竟然唤我做阿娘,便是我的孩子。”独娘摸了摸七生头,温柔的道。

七生将头侧了一下,躲开独娘的触碰,本想忍下来的,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燃烧的怒火,干脆起身道:“你跟她非亲非故,怎么就成了她的娘?她娘是北摩国王妃,东辰国的长公主,岂是你区区运尸人担得起的。”

七生很生气,一时便口无遮拦,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人,可是她觉得若不敲醒独娘,按她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把自己作死的。

“我承认我对玉儿有私人恩怨的因素在里面,我很讨厌她,甚至想杀了她。但是除了这些,我最气的是你明明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答应带她去无镜墟。怎么?你不会傻到她假惺惺的叫你一声阿娘,便真的把自己当成她娘亲了?她那样的人,莫说你不是她亲娘,就算哪天她亲娘威胁到了她的利益,她下手时也绝对不会心软!”

“七生,你为什么总是把人心想的那么险恶呢?她只是个孩子!”独娘皱着眉劝解道,觉得七生太偏激。

“不,她是个杀人狂魔!”七生愤怒道。

她不相信一个杀人魔只经过短短几天,就能性情大变,被感化成无害的小绵羊。玉儿越是装作一副楚楚可怜,天真无邪的模样,七生便越是觉得危险。

夜空静谧,两人对峙,四下无声。

“呜呜呜……阿娘,阿娘~”玉儿似是做了噩梦,泪眼模糊的哭叫着。

独娘迟疑了一下,然后跑了过去将玉儿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乖,不怕不怕,阿娘在这里,有阿娘在,妖魔鬼怪都伤不了你。”

七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没吐出血,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去什么无镜墟,本想半路跟独娘道别,却没想到遇到了玉儿。

独娘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置独娘不顾,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送独娘去到无镜墟,便与她告别。

那以后的许多天里,无论独娘怎么跟七生搭话,七生都不愿意理她。

独娘心里也并非不清楚七生是为她好,只是她太喜欢孩子了。

她的孩子刚出生就被溺死,她也被投了毒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

她太渴望做个母亲了,玉儿第一次唤她阿娘的时候,她甚至感动到落泪,相比于独立聪慧的七生,玉儿更像个时时都需要她照顾的孩子,让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

*****

那天,七生像往常一样走在最前面,最近因为和独娘闹了些不愉快,这个距离便拉的更长了。

突然,她听到一声惨叫,待她回过神跑到独娘身边时,独娘的身上已被人砍了一刀。提刀的人身形巨大,带着铁面,凶神恶煞。

这个人即便化成灰,七生都认得。

就是他带着大批铁骑军追捕她,害得塔骨重伤坠崖,至今生死未卜。

也是他将她囚禁于铁笼中,像动物一般押送到北摩国成为祭品。

更是他怂恿玉儿让她与三头狼对战,害她差点丧命。

七生眼眸如血,竟然今日在这里碰到他,便前仇旧恨一起报了。

“你是那个狼孩?”铁面也认出了七生,有些惊讶。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和公主在一起?这蒙面的独角女人又是谁?

“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我要的是她。”铁面道,他深受重伤,不仅失去了一只手臂,身体的余毒也未清,他可不想浪费任何体力去对付没用的人。

巴图叛乱,阿琪姆集结信徒,蓄势待发,为了以防玉儿落入他人之手,阿琪姆让他带着玉儿避乱,待时局稳定她自会发信号告知。

就在前天,他终于等到了信号,玉儿公主是他们最大的筹码,现在必须赶紧将她带到指定地点去,万不能耽误了阿琪姆的计划。

“阿娘~”玉儿躲在独娘身后怯怯的道。

“她不会跟你回去,我看你嘴唇发黑,气息不稳,定是身中剧毒,劝你快快回去找人医治,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一条命。”独娘在无镜墟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待的,一眼便看出端倪。

独娘的话让七生心里多了几分把握,若是平常对付身形如此巨大且习武多年的铁骑军精英,七生赢得概率并不高,但如今这人失了一条胳膊且身中剧毒,再加之独娘的协助,她们奋力一搏,未必会输。

铁面眉头紧皱,大笑道:“想不到这杀虐成性的玉儿公主败落后,竟也有人想要保护她?这恐怕是这个世上最讽刺的笑话了。”

“事先声明,我可不是保护她,我纯粹是想杀你!”七生道,她可不想背上这个恶名,对其七生而言,救玉儿跟助纣为虐并没什么区别。

“好~竟然你们这么想送死,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第二十八章 是谁

铁面挥着那巨刀向他们砍来,独娘躲过,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七生,两人默契的一攻一守,竟让铁面应接不暇,他本就中了剧毒,又失了一条胳膊,身体平衡能力尚不协调,仅过了几招便冷汗直冒,力不从心。

独娘和七生知道他了中毒,所以才采用这个策略消耗他的体能,正面突破对她们而言胜算并不高,但是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却可以有效拉低他的攻击力,待他体能消耗殆尽,精神恍惚之时,便可以借机杀之。

铁面毕竟是铁骑军精英,又怎会看不出这最简单的打法,于是喘着粗气,猛的攻向独娘,只要他先杀了一个,还怕另一个不束手就擒么?

铁面来势凶猛,刀刀致命,独娘疲于应对,身上多处受伤。

铁面的利刃向独娘砍来,七生见机从铁面的胯下穿过,用匕首穿透铁面的脚背。

哀嚎声响彻林野,铁面猛的用另一只脚,将七生踹飞,撞到树桩上。

七生只觉得五脏六腑咚的一声,好像全都碎了一般。

“七生~”独娘立即跑过去抱住七生。

“我没事,别管我,赶紧杀了他。”七生嘴角溢血,看着一只脚跪在地上哀嚎的铁面。

独娘亦是惊讶万分,七生不过五岁,那匕首也非神器,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将匕首穿透铁面的脚背,并且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快,快杀了他!”七生催促道,这是最佳时机,若等铁面将匕首拔出,想杀他就更难了。

独娘拿起利刃向铁面发起进攻,最终一刀划过铁面的脖颈,瞬间鲜血四溢,“咚”的一声,铁面巨大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

“咳咳咳……”七生捂着胸口看向独娘,脸上忍不住溢出笑容。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们赢了!

突然,七生的瞳孔瞬间睁大,大声吼道:“不……不要!”

独娘只觉的心头一凉,低头一看,胸口透出冰冷的刀尖,被血水浸透,粘稠的液体滴到地上。

独娘眉头紧锁,那刀是铁面的,可刺她的人却不是他,不用回头,她知道谁。

“七生……逃……”独娘看着七生,满眼泪痕。

“独娘……”七生悲切的喊着,她想站起来可身体好似拆了骨,完全不受控制。

那人将刀一把拔出,独娘胸口鲜血喷涌,重重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不过是畜生一般的独角,竟也被配我叫你阿娘?”说罢又是一刀,穿过独娘的脊背,将她钉在地上。

“不要!”七生眼眸如血,怒吼着。

猛然间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穿过身体直至头顶,四肢百骸犹如塑骨重造,她缓缓起身,周遭被一团白色的气息凝结,气温骤降,地面生冰,草木蒙霜。

玉儿跌坐在地,难以置信的看着七生。

她……她整个人包裹着银色的白霜,头上竟然长出了金色的角。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着金色角的独角,从地面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她神情呆滞的看了看四周……明明是春天,这里却白漆漆的一片,犹如进入冰封之境。

“为什么?”七生一步步逼近,质问她。

“我……我……我一时失手,我不想杀她。”玉儿摇摇头,瑟瑟发抖。

“为什么?”七生扣住玉儿的脖颈,狠狠捏着。

“咳咳咳……”玉儿呼吸不畅,眼睛充血,泪水狂涌。

见七生的手力越来越深,近乎要捏断她的脖子,玉儿嘶哑着:“我……我说……”

七生手上的力道放缓,玉儿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呼吸着:“赏金,我怕你们……”玉儿伺机从袖口掏出匕首,却被七生迅速夺过,手臂一挥,玉儿的脖颈被隔开一道大口,血水喷射而出,染红了七生的眼。

“从一开始,你就该死!”

*****

七生醒来时,是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软软的榻,锦缎面的被子。

有两个丫头在她床边打盹,其中一个丫头见她醒了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喝了药,吃了粥,她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一片雪白,她困在苍茫雪原,像走不出的迷宫。

再次醒来,满屋子的奴婢都在叫她公主。

七生有些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毕竟这种事儿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可当奴婢们拿来镜子,映出还是那副极为熟悉的稚嫩孩童的脸。

“这里是哪里?”七生问道。

“回公主,北摩国王宫。”奴婢低着头回答道。

北摩国王宫?七生眉头紧锁,完全没有头绪。

“我是谁?”七生问,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群人一直嚷嚷着叫她公主。

“你是北摩国王妃之女——玉儿公主!”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铁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七生认得这双金靴,就是这双金靴的主人将她从马肚子里拽了出来——巴图将军!

也许,现在应该叫北摩国国王。

“都退下吧!”巴图摒退下人。

看着面色苍白的七生,他笑了笑,露出黄黄黑黑的牙齿,这个年代的人没有牙刷,北摩国这个地方又极为贫瘠,很多人都是一口黑黄的牙,是水质原因还是血统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身体好些了没?”巴图关切的问道,一副和蔼可亲长辈的模样。

对于巴图没有由来的示好,七生着实不知该如何接话。

七生不说话,巴图显得有些尴尬。

“慢慢适应就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北摩国玉儿公主。”巴图不紧不慢的公布。

“玉儿被我杀了!”直到现在那血腥的画面仍旧让七生记忆犹新。

她曾和塔骨一起对战黑营军,所以玉儿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之所以让七生如此耿耿于怀,是因为她第一次杀一个孩子,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可就是这个孩子,在杀救了她,并一路无微不至照顾她的独娘时没有片刻犹豫,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七生当时愤怒至极,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失去了常性,而后眼前一黑,力竭虚脱陷入黑暗之中。

但直到现在她都不后悔杀玉儿,她该死!

第二十九章 活着

“我当然知道玉儿死了,否则也不会让你顶替玉儿。”巴图道。

“为什么是我?”七生反问道,因为她杀了玉儿,所以便成了玉儿的替身?这个逻辑,她实在不是很明白。

“七天前,铁骑军在一处野林找到了你,以为你就是玉儿,便将你带了回来。”巴图缓缓道。

七生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巴图,这是个强壮的男人,头发稀疏,他脑袋中央秃顶的地方呈地中海式,可四周的头发依旧顽强的向上扎了一个丸子头,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审美,好歹人家是国王,秃顶能不能就不要扎头发了,很可笑的。

“我不是玉儿,你应该最清楚。况且这个王宫里认识玉儿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怎么能瞒天过海呢。”七生道,虽然不知道巴图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但是至少他在利用她,这便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这个不难,因为你马上就要嫁到东辰国去了。”巴图道,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笑着。

“嫁?”七生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她的灵魂已成年,但她现在的身体可是才五岁而已啊,在她原来的时代,这个岁数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

嫁人?童婚么?

“没错,这是目前北摩国最大的喜事,一个月后你将从北摩国启程去往东辰国。”巴图道。

七生算是明白了,这个玉儿公主不仅仅是逃难更是在逃婚,如今玉儿突然死了,她便成了替身。

“为什么是我?”七生问道,按说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顶替啊,随便找个孩子不就完了么。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机智的孩子,也只有你能顶替她。”巴图如此说道,眼神中带着欣慰和赞赏,似是再说他果然没有看错。

铁骑军找了玉儿一整个月,最后却拉了一具尸体回来,这让巴图很恼火,要知道玉儿虽然只是个五岁顽童,却可以左右两个国家的政局,还有三座城池的归属。

玉儿死了,便意味着他好不容易谋划的棋局将进入僵局。

后来,还是他的谋士出了个主意,找人顶替玉儿,远嫁东辰。

北摩和东辰距离遥远,莫说东辰国,就连北摩国也没有几个人见过玉儿公主,再加之她年幼,只要熬过前几年,后面模样变了,更是无人能够发现破绽。

于是他们连续找了20多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女孩儿本就多懦弱,离开父母,个个啼哭不止,本以为是他们找了贱民之女才会如此。

后来又找来了几个名门贵族之女,却也是哭闹声不止,就更不要提什么假冒和顶替了,有些孩子甚至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起初七生并不在巴图的考虑之内,原因是他一直以为这个狼孩是个男孩。

狼孩被玉儿抢走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失而复得,巴图本想着依照原来的计划将他培养成暗卫,谁知被照顾她的仆人们告知,他竟然是个女娃娃。

让他失落的同时,也无意中敲醒了他。

这狼孩机智果敢,而且求生意识极为强烈,为了求生甚至能够想到钻到马肚子里,由她顶替玉儿,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七生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明白了巴图的意思。

首先,她并不排斥冒充玉儿,毕竟在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身份对她是极为有利的。

其次,去东辰国,也是她最初的想法,去探查到底是谁要害她,抓出幕后黑手为爹爹报仇雪恨。

最后,如果她拒绝的话,眼前这个看似和蔼可亲的男人,恐怕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宰了。

“我要如何做?”七生冷静的道,抬头直视巴图。

“哈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巴图本以为这个狼孩会一直纠缠,不愿意冒着危险去和亲。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说服她,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直接跳过了这些过程,问如何实施计划。

“别着急,图拉会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北摩国公主,当然你也可以不听他的,你只需要记得,你就是北摩国公主,没有人可以质疑。”巴图道。

巴图将之前所有伺候过玉儿的人全部撤换掉,整个北摩国宫中,认得玉儿的人就只剩下楚宁了。

临行前三天,巴图让玉儿去见楚宁。

昨夜楚宁自杀未果,以性命要挟,要见玉儿。

巴图自然不会让七生以真容见她,于是隔着一扇门窗,楚宁囚禁在房中,七生则站在房门外。

“玉儿~玉儿~”楚宁声音发哑,急切的叫着门外那小小的影子。

七生静立着未答话,若她知道是她将她的宝贝女儿杀了,此刻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玉儿,你还在怪母后是不是?母后没用,母后……也是被逼无奈……是母后对不起你!”说罢楚宁哭泣起来,声音悲切,几个月来她暴瘦了一大圈,好似苍老了10岁。

“王妃,你要多保重身体,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伺候的侍女未讲完话便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闭嘴!”楚宁咆哮道,连续打了那侍女好几个巴掌,屋里一阵嘈杂。

一直伺候着楚宁的嬷嬷在巴图闯入皇宫时为了保护楚宁被杀,今夏趁乱逃走,不知是死是活,现在身边服侍她的全部都是巴图安排的人。

七生微愣了一下,楚宁怀孕了?

巴图叛变自封为王,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封楚宁为后,楚宁如今肚子里怀的恐怕是巴图的孩子,所以反应才会如此激进,也不难解释她为什么昨夜要自尽了。

果然,不管是哪个年代,和亲公主的结局都不会太好,尤其嫁入蛮夷之地,妻子像是某种财物,是可以被继承甚至共享,毫无人权。

有侍女在外侧提醒了一下七生,到了她要退场的时候了。

见七生要走,楚宁情绪更为激动起来:“玉儿,玉儿……开门,开门,我要见我的玉儿……”她不停地拍打着门,歇斯底里。

“活着!”七生道。

旁边的侍女吓出一身冷汗,巴图将军可是嘱咐过的,万不能让公主出声。

七生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她就这么开了口。杀玉儿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犹豫,可见到如此思念孩子的可怜母亲,她却有些负罪感。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机会,也许这是她唯一可以安慰她的话了。

七生的声音很小,但楚宁还是听到了。她静默了好一阵,直到玉儿消失,才久久大哭出声!

她的女儿要她活着……活着!

第三十章 公主

半个月后阵势浩大的和亲队伍从北摩国首都白霜城出发,负责此次和亲任务的人叫图拉,是巴图最得力的下属之一,是铁骑军的统帅。

他年纪并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据说在一次战役中巴图被砍断了腿,是图拉救了他,深得巴图的信任。

一路上七生像被圈养的宠物,侍奉的奴婢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甚至奢侈到每天都可以洗澡,即便这样图拉也经常以公主乏累的为名,让整顿队伍停靠休息,一停便是十天半个月。

当然图拉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

他们需要时间打造七生,玉儿平时的喜好,接触的人,与众兄弟姊妹的关系,与库启拉和楚宁相处的细节,还有北摩国王宫的布局,礼仪祭祀制度等等。

身为北摩国公主,七生必须在抵达东辰国之前学会北摩文和东辰文,毕竟楚宁是东辰长公主,对玉儿的教育自是很用心,学会两种以上的语言是玉儿最基本的技能。

七生的学习能力很强,图拉只要说一遍她便都能记住,而且懂得举一反三,让图拉颇感意外,这样的接受能力,可不像是从未接受过教育,在林间与野兽相伴的狼孩。

可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底细,此刻的她已经是玉儿公主了,故而虽对于七生种种反常的表现心生疑惑,却并未深究其因。

对他来说比这更迫切的是:如何让七生变美。

七生现在的形象实在是太男性化了,短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面黄肌瘦,一看就像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实在跟公主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虽然北摩国以健壮为美,但楚宁可是东辰国长公主,又都传玉儿公主长的像王妃,肌白如雪,娇俏可人。

如何将七生打造成一个有东辰国之美的北摩国公主,成了图拉最头疼的事情。

故而,除了学习时间七生不是在泡美肤浴,就是在敷各种名贵草药,此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七生服饰穿搭的侍女,每日为七生搭配不同服饰,从衣服的颜色、质地、图案纹理,到珠宝首饰的搭配很是尽心尽责。

七生的公主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生活水平提升了,但却活的像个木偶,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为了变白,白日里七生是不被允许外出的,只有晚上才能出去透透气。

用完晚膳七生由两个侍女陪伴着在帐外散步,突然听到阵阵哀嚎声。

“是什么声音?”七生问道。

“听说昨夜有独角潜逃,这会儿恐怕是在施刑处罚。”侍女道。

七生的心咯噔了一下,潜逃的独角被抓回来后,遭受的都是非人待遇。也许是她身上有着一半的独角血脉,向来遵守着独善其身原则的她,竟然想都没有想便跑了过去。

“公主,万万不能再走了,若是被图拉将军看到了,奴婢们都要挨罚。”侍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七生的一举一动皆在图拉的监控中,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更是被严格管控。

七生这才回过神来,站在角落里看着熊熊火光下,躺着十几具尸体,一群被抓回来的独角跪了一地,约莫有十几人,大多数人都受了重伤,血迹斑斑。

“独角生来而为奴,血脉卑贱,与禽兽无异。你们竟然有胆量逃走,便该有胆量接受惩罚。来人,将这些独角全都给我钉在木架上,用松鞭鞭笞,断粮绝水,直至做成人旗。”一个长相狰狞的兵卫大喝道,说罢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便将独角们拽起来施刑。

七生双拳紧握,独角怎么了?凭什么就该生而为奴,凭什么就该命如草芥?

突然,眼前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图拉!

七生被图拉被强行拖进了营帐。

“我应该提醒过你,不该你去的地方哪里都不要去!”图拉狠戾的道。

“你们要把那些独角怎么样?什么叫人旗?”七生问,抬头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畏惧。

“你对独角很感兴趣?”图拉皱眉道。

“回答我的问题。”七生怒喝道。

“呵~人旗啊~就是风干的人皮。放干血,将人打散,皮骨分离,在烈日下暴晒,最后只留下人皮挂在木架上,在风中摇曳,就如一面人旗。”图拉带着一丝戏虐的口吻道,好似在讽刺七生少见多怪。

“恶魔!”七生愤怒至极,就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不公和血腥,七生恨透了那些毫无人性的刽子手,而那些被吊起来的独角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那些像畜生一样关在牢笼里的日子。

“恶魔?独角才是背叛天神的恶魔,无论是在哪个国家,独角都是生而为奴的贱民,他们额头长角,半人半兽,根本算不得人。逃跑的独角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人旗”绝对不是最残忍的刑法。”图拉道,神色平淡,却像极了嗜血的魔鬼。

“我以北摩国公主的名义命令你,放了那些独角!”七生没有丝毫微缩,以命令的口吻道,图拉统管着整个和亲队伍,只要他一声令下,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图拉有些晃神,眼睛里闪着一丝惊讶,久久才道:“很好!已经有七成像了,只可惜你忘记了一点,从来没有哪个公主会怜悯独角。”说罢,图拉便转身离开了,根本未将七生的话放在眼里。

向来自扫门前雪的七生,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冷漠,但事实却证明她根本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死去。

虽然图拉增派了她营帐的护卫,但对于七生来说离开这里并不难。

夜幕中,七生迅速离开营帐,躲在行刑处的角落里暗中观察,这里不是侍卫们重点守护的区域,他们才不会为几个频临死亡的独角浪费时间巡视。

突然,七生看到一道黑影闪过,迅速喂其中几个人吃下了药丸后便离开了。

那人走后,七生立即赶过去检查那些被黑影喂了药的人,发现凡是被喂了药的人都尚留着一口气,而其他人则不堪折磨,气绝而亡了。

不是毒药!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大费苦心的去杀一个马上要死的人。

若是救命的药,那是否意味着这个和亲队伍里有人和她一样,想救这些独角。

第三十一章 黑衣

那黑衣人似是很了解整个军营的情况,每日午夜十分两班士兵交接之时,守卫最为薄弱之际,他便会出现,然后给那些重伤的独角喂续命药丸。

七生则会在他走后,再给那些独角喂水和补气血的药品。

她的想法和那黑衣人是一样的,直接将这些独角松绑放掉容易,可他们深受重伤,又在这人迹罕至之地,未过多久便会被发现,然后再次被抓捕,这纯粹就是在找死。

所以,比起直接放了他们,首要的是先保住他们的命,静待时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炽热的阳光烤的地面滋滋冒气,木架上的独角耷拉着头,像破布娃娃一样吊着,全无生命迹象,而这并非意味着刑法结束。

再过一日,他们将面临着挫骨脱皮之刑,这是制作人旗的第二阶段。

暴晒三日后,将严重脱水,瘦成皮包骨的独角取下,由专人挫骨去肉……扒下人皮,挂在木架之上风干。

七生内心焦急无比,但面上却淡淡的,自那日后便只字未提独角的事情,依旧习字、绘画、泡美肤浴,看不出任何异样,就好像从未因为独角的事情跟图拉起过争执。一度让图拉以为七生这是想明白了,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同情和善良实在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也许是这些独角运气好吧,第三日和亲队伍启程了。

扎寨和启程是最忙碌的时刻,自是没有人有闲心关心这几个钉在木架上的尸体,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还活着,松鞭对独角的伤害是巨大的,受到鞭笞之刑的独角很难活过三日,更何况断粮绝水受烈日暴晒呢。

因队伍浩大,路途遥远艰险,减轻不必要的负重是必要的。自然不可能会带上那些犯了死罪的奴隶,实际上他们被遗忘在了木架之上,甚至没有人向上级汇报如何处置他们,任由他们在这烈日草原化作肥料。

和亲队伍的执行力很强,游牧民族常年移居的特性让他们习惯了安营扎寨和迁移,未过两个时辰,队伍便顺利启程了。

渐行渐远消失在草原尽头的长龙和留在原地受烈日炽烤的独角形成鲜明对比。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儿为奴的独角,活着便是种罪。

日落时分,队伍停歇安顿,七生从马车上下来透气。

会是谁呢?

这些天,七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曾暗中观察身边的人。

此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并熟知整个和亲队伍的情况,就连何时启程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七生也曾想过尾随那黑衣人,却又害怕打草惊蛇,影响了他的计划。

如今想来,他定是一早便想好了对策,筹划全面,若她猜的没错,今夜他就会行动。

这是最佳的机会,队伍撤离,木架上的独角还有生还的可能,而一直困扰她的谜底也将揭晓。

午夜凌晨,趁队伍守备松懈之时,七生牵了一匹马,悄然离去。

七生抵达时,竟发现木架上的独角全都消失了,就连那些堆积在木架下的尸体也都消失无踪……

草原密林中,夜色阴霾,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正向首领汇报。

“死者已被安葬好了。”其中一人道,经过三日的炙烤,那些逃跑被杀的独角尸体已发臭,堆在木架下,生了尸虫。和亲队伍启程后不久,他们便将木架上的人救下,并安葬了死去的同族。

“活下来的有几人,伤势如何?”头领问道。

“存活者9人,其中5人重伤,药女已经看过了,说只要熬过今日便有活下来的希望。”

逃跑的三十多名独角,当场乱箭射死的有20多人,被或抓的12人全部被钉在木架上,如今能活下来9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查清楚事情的始末了么?”首领问道,和亲队共500人左右,其中200人都为独角,他们已暗中向其中几个独角头领透露了消息,会想办法营救他们,未想到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阿奇的女儿被协领侮辱,阿奇失手杀了协领,他们那一群人知道犯了死罪,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守卫,牵了几匹马出逃,结果……”但凡军营中的独角,只要一人犯罪,其余人也会被认作同谋,一同受罚。杀了协领如同叛军,左右都是一死,不如赌命拼一次,才会有了这次逃亡。

阿奇手下有30多人,负责和亲队伍中重苦力活儿,他们曾暗中跟他取得了联系,却未想到第一次见面,看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就因为他的意气用事,死了这么多族人,太糊涂了!”另一个黑衣人忍不住气愤道,身为队长竟因一时冲动,让那么多同族命丧黄泉,实在太自私了。

“阿奇的婆娘几年前被抓去当了兵妓,被折磨致死。只留下一个女儿……今年才9岁!”另一个经常与阿奇保持联系的黑衣人道,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悲愤,双拳紧握,骨节作响。

独角女子多数美貌,也因突出的容貌被觊觎、垂涎,许多独角女孩未成年便被买到风月场所接客,在军营里的女子更是毫无人权可言,任人欺凌,哪怕是个只有9岁的孩子。

“畜生!”原本责怪阿奇的黑衣人怒喝道,撇过头去,咬着牙。

“他女儿还活着么?”首领问道。

“重伤,年纪太小了,药女说怕是难救回来。”那人摇摇头道,可怜那孩子瘦的只剩一层皮,估计连20斤都没有,伤痕累累。

“把这药丸交给药女,这是回命丹,让药女想办法喂她喝下,说不定可以保她一命。”首领从怀里拿出药瓶递了过去。

“待他们伤愈可以走动时,安排人把他们送回本营,务必安顿好他们,万事小心。”首领道。

“是!”

“三日后,和亲队伍会在绿水河安营,需要什么可以联系我。”

“是!”

“雾莲可有消息?”首领继续问道。

“前几日来信说已经抵达了无尽海,正在想办法得到可以通过无尽海的船票,登船前她会再跟我们联系。”

“告诉雾莲,一定要活着回来。”首领道。

第三十二章 变故

和亲队伍慢慢悠悠的前行,转眼间过了大半年,却仍旧在北摩国国境转悠着,途中七生假装生了几次病,自然也是图拉刻意安排的。

这半年来七生的头发长了,肤色也变白了,所谓一白遮白丑,原本不出彩的五官,如今却显现出来,尤其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清澈的好像一潭泉,莹莹动人。

图拉看着案台上熟练写着北摩国文字的七生,心中忍不住感叹。谁会想到半年前的狼孩如今出落的如此纤尘不染。

这样看来,当初巴图将军果然没有选错人,这孩子的可塑性很强。

“昨天收到密报,王妃诞下皇子,母子平安。”图拉道。

“哦~”七生淡淡回应,继续写字。

她离开白霜城时楚宁就已经怀孕了,如今顺利生产,喜得一子,也算是老天给这个可怜女人的一点安慰吧!

“大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够尽快抵达东辰,拿回边境三城,便是喜上加喜了。”图拉道。

巴图改变主意了,和亲的事情,他不想拖延太久。

起初巴图的打算是给图拉一年的时间打造七生,也就是说按原定计划要一年后才抵达东辰国,毕竟那时的七生和玉儿公主的形象相差甚远,是个浩大的工程。

巴图突然改变心意并非毫无缘由,密探来报说近日来西宫太后的身体越发不好,恐撑不过半年,若是七生还未抵达东辰国,西宫太后便去了,这一纸和亲的约定便也就作废了,到时候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了。

还好七生聪明通透,这半年来更如脱胎换骨,让图拉惊喜连连,不仅快速习得了两国语言及文字,清晰的掌握了玉儿所处的复杂环境里的各种细枝末节,而且在形象气质上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公主。

按七生目前的状态即便提前抵达东辰国,想必也没人能够看出破绽。

于是昨夜他便回了信,会在两个月内抵达东辰国,其实他们现在已靠近边界,若是再加快速度,一个月内抵达东辰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图拉还是多预留了一些时间。

和亲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有时就连晚上也在赶路,这可是大半年来头一次如此赶路,不懂是何缘由的卫兵们都紧张万分,还以为他们所处的地界是盗匪猖獗之地,不宜久留。

一个月后,眼看就要抵达东辰国边境,图拉却将队伍停了下来,就连兵卫们都发现了异常,这一个月来他们连夜赶路,甚至为了减轻负重将队伍分成了前锋队和后备队,眼看就要抵达东辰边境,反倒让他们停了下来,而且一停便是三天,这不太合理。

要知道再走十日便可抵达东辰国了,定会有东辰迎亲的队伍过来,到时物资供给充足,劳累了大半年的队伍也可以休息整顿,况且这里是临近三个国家领土的边境之地,混乱异常,在这里停下来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营帐内,图拉沉着脸,眉头紧锁。

“白霜城出事了?”七生走进营帐,未做任何铺垫,直接问道。

虽然图拉对她只字未提,但在边境停下来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白霜城或者东辰国出了大事,直接影响了和亲队伍的去留。

若是东辰国出了事,巴图会直接向图拉下令,图拉也不至于在此犹豫不定。

那便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就是白霜城出了事。而且是未曾预料到的大变故,以至于即便在千里之外的和亲队伍也都停滞下来,呈备战状态。

一开始七生也只是大胆揣测,可进了营帐看到脸色凝重的图拉,七生心里便越发笃定了这种可能性。

图拉驰骋沙场多年,经历无数变故,冷静果敢,如今却眉头紧皱,陷入彷徨之中。他向来听令与巴图,如今这番模样,便只能说明一点……

“莫非巴图出事了?”七生继续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如何知道的?”图拉冷冷抬眸道。“他死了?”七生睁大眼睛道,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图拉未做声,答案却呼之欲出,他知道七生聪明,却不知道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政治嗅觉。

果然,被她猜对了。

巴图死了!

所以,这个和亲突然没了意义。

和亲的目的除了三座城池的归属,更是维护两国关系,但前提是巴图执政。

巴图死了,北摩国定是陷入了另一番恶斗之中,皇权归属都未可知,便不要提这一纸和亲之约了。

“你打算怎么做?”七生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道。

图拉苦笑,摇了摇头。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只可惜卷入了这摊浑水,否则……”图拉的话未说完便被七生打断。

“否则你会不会考虑把我带到你的独角大本营,为你所用。”七生道,竟然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遮着掩着了。

图拉陡然站了起来,眼睛瞪的快要掉下来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图拉如此反应,便如同给七生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对独角没有任何恶意,事实上我身上也有一半独角血脉,我的生母是独角。”七生直接摆明身份,他们只知道她是狼孩,便一直以为她是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到处跟别人说自己独角的身份。

“可你没有角,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图拉道,下意识的握了握腰间的佩刀,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你不也没有长角?”七生反问道,对于图拉的身份,七生猜想定然也和她一样拥有部分独角血脉。

独娘以前是有说过的,独角与普通人的后代虽然大部分都会长角,但也会有少部分个例,像她一般到了该长角的年纪而没有长角,而图拉也有可能和她一样,是个例中的一员。

“我要如何相信你?”图拉向她逼近,透着杀意,长长的影子压了过来,让人窒息。

“如果我要揭发你,又何必等到现在。想必你也知道,队伍中有很多巴图的眼线,巴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信任你。”七生道。

第三十三章 阵营

这半年来七生看似很听话,默不作声,乖乖巧巧的做她的公主,可实际上却细细观察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图拉虽然是整个和亲队伍的统帅,可这500人的和亲队伍中到处都安插着巴图的眼线,自古以来的帝王大都有疑心病,巴图自然更不例外。

他自己就是杀了亲哥哥登位的,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下属了。

图拉将握着刀柄的手放了下来,七生说的没错,若她有意想要揭发他,有的是机会可以告密,实在不必冒这么大风险到这里与他说这些。

“你是怎么猜到的?”图拉潜伏巴图身边多年,即便是面对多疑的巴图,也从未露出任何破绽,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七生竟然到这里来了,她便没打算隐瞒图拉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很欣赏图拉的,至少他是真心想要救那些独角的,否则以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他不说便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似锦前程,富贵荣华,他若想要,触手可得。却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那些陌生的同族人,也因此七生才选择信任图拉。

至少有一点,他们相同,那就是都想救独角。

“你还记得我曾要你放了那些逃跑的独角么?”七生道。

能够如此清晰的了解整个和亲队伍的情况,并且连何时启程都算的如此清楚的人,在和亲队伍中必然拥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否则是不可能知道如此详尽的情报的。如此一来,搜索的范围便小了。

起初七生也曾怀疑过图拉,但因他平时对独角的态度、行为都极为恶劣苛刻,甚至许多针对独角的刑罚都是由他来设定的,此人对独角的敌意太深,七生一度将他排除在外。

实在是图拉演技太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干扰了七生的判断。

直到不久前接到巴图的密函,要求和亲队伍加快速度,尽早抵达东辰国……才被七生看出端倪。

因为七生发现随着前进速度的加快,队伍中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确切的说是队伍中的独角人数正在大量削减。

图拉给的解释是,这么长的队伍想要快速前进便必须有先锋部队和后备队,先锋部队轻装上阵才能加快速度,与后备队保持三天的距离和物资供给。

运送物资和重物这样的苦力活儿用到的独角自然就多,只是这种人员配比却让七生生疑,后备队约200人中,150人都是独角,若是独角反了……那50人可能抵挡的了?更何况还是押送物资这样的大事。

最坏的情况是,独角反叛,杀掉守卫,然后将物资全部劫走,消失无踪。先锋部队最快也要三天后才会发现无法与后续部队联系,可到了那时先锋部队的物资供给都成了问题,若再派大批人返回去追拿反叛的独角,就会再减前锋部队一半的人马和物资,如此这样万一遇到盗匪之类,能否安全抵达东辰国都成问题。

图拉虽年轻,可毕竟跟着巴图驰骋沙场这么多年,又怎会看不清这一点呢?

除非……这是他故意安排的,也由此七生越发笃信心中揣测。

听了七生的分析和推断,图拉的脸都黑了,没想到他费尽心思谋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竟被这个不到六岁的小女童一眼看破。

“我和你一样都想救独角,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理由站在这里和你说这番话。”七生见图拉脸色阴沉,再次强调道。

“呵~你这话倒貌似也有道理。”图拉看着这个个头只到他腰间的小女孩冷笑道,明明长得一张粉嫩天真的脸,行为做事却如同成人般老练。

“巴图死了,北摩国政变,我们尚且收到了消息,东辰国又岂会不知。至多再过三日,便会有东辰人马跨国界来相迎。到时候,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以北摩国公主的身份,决定整个和亲队伍的去留。”七生道。

图拉苦笑,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难怪如此自信。

七生说的没错,想必现在东辰国的将士们正快马加鞭的赶来,一旦找到他们,便会由他们接手保护公主。

看过玉儿真容的人几乎都被巴图解决了,整个和亲队伍中也只图拉一人知道七生的真实身份,队伍被东辰人接手管控便意味着无论七生这个公主是真是假,她都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就连图拉也都要听令与七生的派遣。

北摩国动乱,两国关系也变得极为微妙了。

东辰人是不会放心让500人的和亲队浩浩荡荡的进入昊天城(东辰国国都),人员如何处置自然是七生一句话的事情。

图拉着看镇定自若的七生,眉头微皱,这孩子不仅聪明通透、谋略过人,如今局势复杂,若将这孩子招入救独会,以后必定大有可为。

“难道你还在怀疑我?”见图拉久不开口,七生道。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图拉还怀疑她,那她便真的郁闷了。

“就像你说的,我好像没有怀疑你的理由。”图拉收回思绪笑道,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现在能告诉我,白霜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七生道,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肯定是要消息互通的。

一个月前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楚宁生子,可实际上在这个只能靠人力、马力传递消息的时代,消息传递延时是必然的。

巴图要求和亲队伍尽快抵达东辰国的命令传达到千里之外的和亲队伍之时,白霜城真正的情况是:血光似海!

巴图常年在外征战,虽然妾室众多,但子息凋零,只有2个女儿。

楚宁生的孩子是他第一个儿子,他和库启拉不同,没有那么严重的种族歧视,并不排次孩子身上的东辰血脉。再加之小王子和巴图长得一模一样,让他甚为欢喜。

于是小王子刚满月,便封了太子,并大办宴席,赦免死囚,普天同乐。

结果被人在酒水中投了毒,参加宴会的王公贵族皆死于这场宴会,白霜城一下子就乱了,要知道城内百分之八十的王公贵族都参加了这场宴会。

库启拉的二儿子,攻进白霜城王宫,将小王子活活摔死,强暴了楚宁,自立为王。

和巴图一样,他登基后的第二天便封楚宁为后。

楚宁成为北摩国历史上第一位连续三朝皆被封为王后的女人,在这个国家,这是无上的荣耀,能够与三朝帝王同榻,意味着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拥有不可动摇的权势地位。

可实际上,她不过像个物品一样,被库启拉的亲兄弟,甚至亲儿子继承。

在得知儿子被摔死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崩溃了,数日后便上吊自尽了。

第三十四章 追尸

五年前的一场边境之战,巴图战败,被人砍去了一条腿,昏死在尸骨成堆的战场上,数日后满是腐臭味的战场成为秃鹫、老鹰和狼群的美食场,同时也是追尸人的淘宝场。

因为物质条件极为匮乏,又连年战争,边境之地便出现了一批投机者,这些人会在战役过后,陆陆续续来到主战场,捡拾死者的随身物品及被遗弃的武器,再通过黑市贩卖获得利益,被称谓“追尸人”。

战役的规模越大,死伤者越多,追尸人的获利便越高。

五年前,10岁的图拉便是其中一员,因他运气不错甚至有了自己的小团伙儿,由七八个和他同龄的孤儿组成。

发现巴图的时候,几个孩子开心的跳了起来,从这人的穿着便可知此人必定是队伍中的统帅,随便一个饰品或佩剑便价值千金,他们发达了!

于是不到半分钟,巴图便被扒的干净,大大的头盔、厚重的盔甲穿在个头矮小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身上很是滑稽,也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昏迷中的巴图呜咽了一下,让他们意识到他还活着。

一般情况下遇到还活着的人,追尸人大多会选择杀掉,以防在拿东西的时候遇到反抗和袭击。

正当小伙伴们举刀之际,图拉却看到其中一个伙伴手里拿着从巴图脖颈处拽下来的吊坠,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雪狼。

雪狼是北摩国的图腾,却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佩戴的,北摩国的等级制度森严,只有王室子女才可佩戴此种图腾。

此人身材高大勇武,又是队伍统帅,且随身带着只有皇室子弟才可以佩戴的图腾……这就不难猜了,想必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北摩国战神,巴图将军!

为了救巴图,他的一群小伙伴皆死于叛军之手,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后来巴图凯旋,因图拉救命有功,且机智勇敢故将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从一开始,图拉接近巴图就有着明确的目的。

他需要一个特殊的身份,靠近上流贵族阶层,拥有更多的权势,更大的平台,只有那样他才有可能达成心中所愿,报仇雪恨。

虽在巴图身边蛰伏多年,但图拉真正开始解救独角,是从去年开始的。巴图多疑,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取得了巴图的信任,可以单独执行任务。

一次任务中,图拉遇到了一群被遗弃在荒原的独角女孩,生了病从兵营的军妓房扔了出来……那以后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陆陆续续救出了100多名独角,并建立了“救独会”,以解救独角同族为己任。

救独会的经费目前几乎都是由图拉一人承担,但若想壮大,解救更多的独角,便需要有更多的资金、人力、物力和情报网。

“所以你想利用这次和亲的机会转移物资和独角?”七生道,如此说来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图拉要将队伍分成前锋队和后备队了。

“难道你就不怕这样会露出端倪,被巴图怀疑?”七生道,近150名独角携大量财物消失,这很难不让人生疑。

“东辰路途遥远,遇到山匪、难民、叛军都不足为奇。和亲队伍之所以配置500人,不就是为了应对有可能会出现的危机么。至于财物,对于巴图而言,最贵重的便是你。只要你安然无恙的抵达东辰,顺利换取3座城池,对于他而言,他的目的便已达到。”图拉道。

北摩动乱,政局不稳,巴图又登基不久,他没有那样的精力去查看和亲队伍派去了多少人,又活着回来了多少人。至于账务,动动笔的事情,自是有的是法子做到滴水不漏。

实际上,如果图拉顺利完成任务归来,便是大功一件,巴图又岂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伤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感情。对于巴图来说,图拉的利用价值远不止此。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图拉可以顺利解救队伍中所有独角,并获得大量财物,还可以继续潜伏在巴图身边,利用身份的便利获得更多利益和消息,慢慢壮大救独会,静待时机。

可这一切都因巴图的突然死亡而陷入僵局,图拉的身份不再是优势,反而成了会牵连救独会的定时炸弹。

救独会的根据地现在在北摩国,以现在的形势,北摩动乱,新王登基,他身为死去巴图的亲信,一旦入镜,便是自寻死路。

若他死了,救独会失去领导和资金支持,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牵一发动全身,事关救独会的生死存亡,他需要慎重决定,这才暂停了队伍。

“后备队的独角和物资都安全转移了么?”七生问道,。

图拉点了点头,这孩子虽长得一张稚嫩的脸,可思维清晰,心思缜密,不知不觉中便直接掌握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

“北摩国是回不得了,那何不随我一同入东辰?”七生道。

共享了信息,分析了局势后,七生的判断是:将救独会迁移至东辰国。

如此一来,陷入僵局的棋盘便又活了起来,并且更具优势。

在北摩国,救独会唯一的优势便是创立人图拉,图拉在北摩国的地位却仅仅只是巴图的亲卫,虽受巴图重视,但却没有实权,能力有限。这也是救独会创立一年,却仅有百余名独角,发展受阻的原因。

而在东辰,她是西宫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是用三座城池换来的尊贵之身,又身处东辰国的权利中心,不仅可多渠道打听各种信息,更拥有数不尽的财富,若再多加利用还可以左右政局,甚至图谋更大的棋局。

七生心中思量着,如此具有优势的身份,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过浪费资源了。

入东辰?

图拉脊背一阵阵发麻,惊讶的看着七生,困扰了他几天的问题竟被一个不到六岁的女童一语道破。

图拉之所以如此纠结,一是因为他在北摩国苦苦打拼多年的局势瞬间被摧毁,二是东辰国境近在眼前,一旦被东辰人接手管控和亲队伍,他将完全失去主导权。他甚至已经在考虑队伍解散后他和救独会应该如何逃亡。

而七生此计,直捣龙穴,虽然风险巨大,但同样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机会和回报,若成功的话,可以瞬间提升救独会的规模和力量,解放独角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第三十五章 入境

和七生预料的一样,第三天东辰的迎亲队伍便找到了他们,并以保护公主之名将北摩国的和亲队伍团团包围。

东辰派来的人是护国大将军燕琪,这让图拉很意外,要知道燕琪是东辰新帝的左膀右臂,战功赫赫,燕府在东辰国更是国之抵柱般的存在。东辰新帝竟派他亲自带兵护送公主入境,可见东辰对玉儿公主的重视程度。

燕琪接管护送事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遣散原有的北摩国和亲队,未有任何掩饰的表达了对北摩人的不信任。北摩动乱,和亲队伍人数庞大,人心不稳,若队伍中有人要谋害公主,实在是防不胜防。

这正中七生下怀,便索性顺水推舟遣散所有和亲队人员,只留下图拉和她的两名贴身侍女,这两名贴身侍女是图拉三天前为七生挑选的,皆是救独会的亲信。

遣散原有和亲队的人马对七生而言是必要的,这些人跟了七生近一年,自是了解七生整个行进过程中的形象变化,况且其中还有一些巴图之前的旧部和眼线,很难尽除,虽然如今巴图失势,那些人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留下把柄。

东辰的局势尚不明朗,关系网及利益纠葛盘根交错,她又是如此身份,想必一入境便会引来众多势力的关注和打探。

在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不可出错,一点点小小的失误便会影响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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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辰富庶,物质条件、经济条件、文明程度都要比北摩国好上许多,这一点从入关后的景象便可看出一二。

七生所乘的马车也变成了东辰国皇族的规格,由五匹骏马拉着,箱体宽敞明亮,就连边框纹案都是精雕细琢,气派非凡。

马车内不仅有软塌可以躺下来休息,还有桌案,可以偶尔泡茶写字。因她来的时候已近年关,气候寒冷,车里还放了暖炉,很是温暖舒适。

这一路上,七生看到好几批士兵押送着大批独角不知去往何处,多方打听后才得知,东辰新帝最重孝道,西宫年迈,便在东陵为西宫太后打造地宫,动工已有半年有余,因工程巨大,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故东辰各地的独角皆陆续押送到东陵。

据说,独角的人数已达到七万人。

从东辰国边境抵达东辰国都昊天城又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浩浩荡荡的队伍本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再加之未免公主疲累,日落后便不能再赶路,队伍停歇安顿,于是花的时间便就更长了些。

就这样,从北摩国白霜城出发到抵达东辰国昊天城,整整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也是在这路上,七生度过了自己的生辰,她六岁了。

抵达昊天城后,按东辰冗长繁琐的礼仪制度,七生原本还要住在外邦驿站的,但因西宫近来身体越发不适,再加之思念之情迫切,便一切从简,直接将七生接入宫中。

西宫太后的寝殿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相反,整个寝殿阴暗憋闷,因正值隆冬,西宫又一直病重,故窗门紧闭,空气不流通,屋子里散发着各种浓重的中草药味,还夹着某些香薰的味道,一进门便像吸了一鼻子的呛烟似的,尽是污浊之气。

寝殿的布置多用红木和黑胡桃木,帘子和装饰品的颜色也是深色系,再加之透光性不好的门窗,虽是白日,室内却是要点上蜡烛的,光线阴暗,死气沉沉。

照顾太后的婢女、医女虽多,可偌大的寝殿却诡异的安静,好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低着头站在两侧,毫无生气。

两鬓斑白的嬷嬷指引七生往内殿走,越是往里面走那种憋闷的不适感就越重,好似进入空气不流通的地窖,极度缺氧。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震耳欲聋,好似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进入内殿,七生便看到一个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女人伏在床榻旁剧烈的咳嗽,咳出一滩黑血。寝殿里伺候的嬷嬷们惊的跪了一地,默默垂泪。

有嬷嬷扶住她,将她依靠在自己怀里为她顺气,这才让她稍微缓过神来,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蜡黄色眼睛。

“太后,玉儿公主到了!”指引的嬷嬷禀告道,用手帕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蜡黄无神的眼睛像被点亮了一般,闪过一点流星,抬头望向七生所在的方向,只一瞬间便泪流满面。

七生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温情场面。

她向七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七生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她让七生坐在她的塌旁,拉着七生的手,细细的看着七生,试图从七生的脸上找到楚宁的影子。

西宫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却两鬓斑白,头发枯黄,眼角布满细纹,因常年病着身体羸弱,瘦的只剩下骨头,尤其那一双手,像极了七生上医疗课时白骨模型的手,有些瘆人。

“我是阿姆,你可认得我?”西宫瞧着七生,眼泪掉到她的手上。(在东辰国,外祖母被称为:阿姆。)

七生低着头,摇了摇。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的错……咳咳咳……”西宫大哭,差点儿背过气去,一旁伺候的嬷嬷紧忙帮她顺气,为她拭泪,一屋子人皆哭成一团,气氛很是悲伤。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太后您盼了整整一年,终于盼到了玉儿公主回家了。您这么哭着,到让这孩子不知所措。”刘嬷嬷道,她跟在西宫身边大半辈子了,是西宫的陪嫁丫头。最是懂得西宫的心思,一句“回家了”让西宫眉头舒展,很是窝心。

“是我病糊涂了,让玉儿也跟着伤心。”西宫道,摸了摸七生的脸颊。

“您瞧这孩子长得真是像极了宁公主,尤其这眉眼,简直跟宁公主小的时候一模一样,这么细瞧着,跟太后您也有几分相像呢。”刘嬷嬷道。

“像么?”西宫终于止住了泪水,细细打量着。

“像!都说隔代亲,我倒是觉得玉儿公主更像太后您,您瞧她眼角的痣跟您简直一模一样,是天生富贵的美人痣。”另一个嬷嬷应和道。

若不是那嬷嬷说,七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角竟长了痣,很小的一颗,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在七生原来的那个时代,这叫泪痣,老人们常说长这种痣的女孩子,情路坎坷,常为爱流泪。没想到此生在东辰国却是另一种解释,是富贵的美人痣。

第三十六章 眼光

为了哄西宫开心,一群嬷嬷你一句我一句的,尽是找七生和西宫太后相似的地方说,说得七生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西宫真的有血缘关系了。

后来,西宫又问了楚宁的近况,问她在北摩国是否安好,可还适应北摩的天气、饮食……等等细节。

七生早有准备,一一回复,看来西宫尚不知楚宁殒命。

新帝重孝,西宫年迈身体不适,自是报喜不报忧,只告诉了西宫楚宁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北摩新帝对她很好,将她的儿子封为太子。

西宫一生只楚宁一个女儿,虽对她宠爱有加,但没有儿子却是她心中的遗憾。

楚宁嫁到北摩后,一连生的几个孩子尽夭折了,只留下玉儿一个女儿,在这皇宫深院内没有儿子便意味着没有权势和依靠,得知楚宁终于生下儿子,并被巴图封为太子,西宫很开心,命人准备了大量的补品送到北摩国都。

只可惜那批补品还未抵达北摩,楚宁便自尽了。

西宫对七生很是依赖,好似生怕她一眨眼便不见了,于是一直拉着七生说话,后来还是身旁的嬷嬷一再劝说,才放七生回去。

七生的住所就在西宫旁边的公主殿,这公主殿是西宫亲自为楚宁打造的,便可知楚宁在东辰的时候是怎样的受宠。

要知道依照东辰的礼法,未出嫁的公主大都住在母妃的住处,从来没有过单独为某个公主修建宫殿的先例,可那时西宫正得宠,老皇帝对她自然是百依百顺,便也爱屋及乌的宠爱楚宁,于是公主殿说建也就建了,而且就坐落在西宫旁,母女相依,却又各有风韵,精致非凡。

后来楚宁远嫁北摩,这公主殿便空了下来。

自从和亲旨意下达,西宫便命人翻新了公主殿,又花了一年时间修补、打理,终于又恢复了当年的面貌,亭台楼阁,碧池荡漾,锦绣繁华,人工雕琢的美感又与自然景物融为一体,设计的极为精妙。

回到自己的住处,由冬香和映桃照顾着沐浴更衣。

温热的水,香气淼淼的花瓣,让七生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对于今天的表现,七生虽不知可以打多少分,但她已经尽力了。

要知道她向来不知道如何讨好奉承长辈,有时候甚至有些木讷不讨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导致前世她在孤儿院里待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愿意领养。

虽然她一直以自己半脸黑斑作为没人愿意领养的借口,但实际上孤儿院里也有不少身体有残缺的孩子被领养的案例,她这样的性格不屑去讨好别人,并且总能一眼便看穿别人的伪装,说话又毒舌,所以很多小朋友和领养父母都不是很喜欢她。

可今日与西宫太后在一起,她虽有些紧张,但聊着聊着便被老人家慈爱的眼神融化了。

比起显赫的身份,高不可攀的地位,西宫太后在她面前更像个思念女儿,无人陪伴的孤寡老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七生有些内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应该欺骗她。

“冬香,你今日也见到太后了,你可知她到底患了什么病?”七生问道。

冬香摇了摇头,她虽曾跟药女一起学过一些药理,但学的时间短,处理个小伤口之类的外伤她尚有一些办法,但这样伤及五脏六腑的病,她却是看不出来的。

七生今日见西宫频频呕血,并且咳嗦不止,像是肺病,这样的病症即便是在她那样的时代,也是很难根治的顽疾。

七生将西宫今日的状态详细的写在纸上,让图拉带出城交给药女,看看她能否有办法配出良药。

第二天用过早膳,她便被召到了周元殿,东辰皇帝的住所。

在那里,她看到了东辰皇帝和他的独子楚枫,她的未婚夫。

东辰皇帝:楚齐。

图拉给她的资料里显示他不过才三十出头,可本人却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满头白发,皮肤黝黑,满脸深褐色的斑,一看便是久经日晒造成的晒伤,眼角的皱纹很深,眼袋很重,嘴唇发紫,整个人的气色甚至比常年病着的西宫还要差。

沙洲贫瘠,且常年暴晒酷热,楚齐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待了10年,再好的身体都熬坏了。

东辰大皇子:楚枫,楚齐的独子,今年10岁。

皮肤黝黑,和楚齐长得极为相似,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亲父子。

楚枫要比同龄的孩子长得更加高大些,很壮实,一双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打量着七生,可当七生看回去的时候,他又突然有些害羞的低着头。

楚齐刚登基不久,公务繁忙,于是便走了个形式,简短的问了几句话,很客套的走了个流程,她便和楚枫一同被派去给西宫请安。

一路上,楚枫和七生并肩走着,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她,一副很想跟七生搭话,却又害羞的样子,模样很是纠结。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七生道,虽然她也不擅长与人沟通,但好歹灵魂上她已经是个成人了,总好过一个10岁的小男孩。

“嗯嗯~今日阳光正好,你看到那边的腊梅了没?粉色的,红色的,多漂亮。等会儿给太后问了安,我去给你摘几枝,你带回去插在瓶子里,一定很漂亮。”楚枫噼里啪啦的说着。

七生本以为这是个不善言辞的内向男孩,没想到这个楚枫有话唠的潜质,而且性格开朗,很会找话题。

“你住在哪里?和太后一样住在西宫么?”楚枫问道。

当朝太后本名燕卿,封了贵妃后,便一直住在西宫,故久而久之的便都以西宫称呼燕卿,如今当了太后便又以西宫太后称呼。

“我住在公主殿。”七生道。

“公主殿?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其实我入宫也才半年,很多地方也不是很熟悉。”楚枫挠了挠头,咧嘴笑着,模样很是滑稽。

七生会心一笑,这个小男孩还真的是有趣,不仅一点儿也没有皇族的架子,还是个自来熟的话唠,很有喜感。

七生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却是极好看的,尤其那双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亮,柔和动人。

楚枫呆愣了好几秒,看的出神,像丢了魂儿一般。

“怎么了?”七生问。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楚枫这才缓过神,低着头,脸色羞的通红,模样很是娇羞。

七生怔了一下,活了两世,他是第二个说她好看的人。

前世她半脸黑斑遮面,不敢奢望,唯有那个经常作弄她的男生说过她好看,但反讽和调侃的成分更多一些。

今生她从小在丛林间游荡,与野兽为伍,像个假小子,实在跟美丽毫无关系。

转世而来这么久,七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赞好看,有些不适应,顽皮的道:“眼光不错嘛~”

第三十七章 话唠

楚枫真的是个爱说话的孩子,一路上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回顾了一遍,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他说他出生在皇陵,在那里长到了五岁,后来又去东海当兵……说起当兵他兴致勃勃,说自己多么骁勇善战,武功多么厉害。说他师傅比他还要厉害,是他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他最尊敬的人。

不过是个10岁的孩子,有些口无遮拦,比起受人景仰的父皇,也许在他心理面更喜欢自己的师傅,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势必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楚枫虽是楚齐的独子,但实际上两人却是相认不久的陌生人,长到这么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直到半年前被领到了皇宫……

他突然从一个身份低微的童兵变成了东辰国的大皇子,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办法很好的消化这个事实,他说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怕一觉醒来又在东海狭小潮湿的房子里。

七生听着,心里感慨颇多,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得他还能有如此明朗的性格,待人真诚,即便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也能如此掏心掏肺。

在这样的世道,人人自危,处处防备,像楚枫这样心无城府的孩子更显珍贵,让她对楚枫多了几分好感。

去西宫那里问过安后,楚枫便带着七生去摘腊梅。

楚枫抱怨宫里的生活太单调,他每日的时间都安排的十分紧张,被逼着读书习字,他想想都觉得头大。

“我听说北摩尚武,定不必像我这样每日被太傅拘在房子里,苦闷的很。”楚枫道。

七生笑笑不语,她可并不觉得学习是件恼人的事,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书籍都是她最好的伙伴,不仅开阔她的视野,更可以武装自己。

见七生低头浅笑,楚枫道:“你也觉得我不思进取?”

他逃学被太傅告到父皇那里,父皇便是如此说他的。

七生抬头看他,笑盈盈的道:“是有点儿。”

楚枫呆愣了片刻,大笑起来,声音爽朗,肆无忌惮的咧着嘴,一点儿不像个皇子。

“我就知道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楚枫道,身边的侍女太监们,向来只会奉承,就连太傅也只会拐着弯儿的用一些他听不懂的词跟他说话,入宫这么长时间愿意直截了当跟他讲话的人,除了父王便只有她了。

“哪里不一样了?”七生问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刺激到了他的笑点,竟让他如此开怀大笑。

“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皇宫里来了,全是为了在此处等你。”楚枫道。

七生觉得,楚枫真的太会说话了,长大了必定会成为情话高手。

楚枫这话虽有玩笑的成分在,但也无意间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原本不过是罪奴之子,在军营最底层苦苦挣扎,任人欺凌,谁知转眼间便成了皇子,由低入尘埃到王公贵胄真的是一瞬之间,也许他该感激涕零,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的生活,可也不知为何,入宫的这大半年他过的并不开心。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再加之周遭一群永远战战兢兢的太监侍女,让楚枫意识到所有人都很怕他,所有人都想远离他……

不安、恐惧、孤独,是他这半年来最深的感受。

他太渴望有人陪伴了,哪怕和他说说话也好。

与他而言,玉儿的到来好似一根救命稻草,成为他在这偌大皇宫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许是那话说的太过直白了,就连楚枫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脸上羞的通红,挠了挠头跑到腊梅林里去了。

看着消失在梅林中的楚枫,七生会心一笑,这个小男孩还真是有趣。

不一会儿,楚枫便折了好些腊梅,唠唠叨叨的说,他故意折了些带花苞的,说回到屋子里让下人们插在花瓶里,没两天便会开花,可漂亮了。

又说,梅花是高洁之物,最配七生,很是会讨女生开心。

那以后,几乎每天一下课,楚枫便跑到公主殿,找七生玩耍。

一次因课业的问题被皇上训斥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太监侍女们叫成一团,谁来都不开门。平日的话痨皇子生气起来,竟然倔的像头牛。

晚上,七生偷偷溜了出来,拿着一壶酒,敲了敲门。

一听到七生的声音,这小子便立即探出头来,好似苦等了她好久一般。

见他像打蔫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红着眼睛,七生便拉着他偷偷爬到整个皇宫地势最高的勤政殿的屋檐上。

勤政殿是皇上议政的地方,每日下了早朝那里便空着,守卫也不是很严。

楚枫一开始有点儿害怕,可真正爬上去,和七生一起坐在上面,俯览整个皇宫时,心里所有的不舒心便都烟消云散了,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有一种被解放了的自由感。

“像不像个乌龟壳?”七生道,喝了一小口果酒。

这样看着,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屋檐,厚厚的围墙,固若金汤,透着压抑、肃静的威严。可七生却觉得,更像个密不透风的龟壳,将自己困在里面,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龟壳?”楚枫觉得很新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比喻皇宫。

可细细想想,又觉得七生说的很对,于是接过七生手里的果酒,喝了一大口。这是冬香酿的果酒,酒精含量并不高,甜甜的,很适合孩子喝。

七生并没有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话痨孩子,在她面前根本也憋不住。絮絮叨叨的讲着他对宫中生活的厌烦,学业的压力和追求完美的父王,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七生本想安慰他几句,可还未开口,这孩子又突然想开了似的说是自己太不知足,太不争气之类类,好似在自我开导。

眨眼间,果酒便喝的底朝天,虽说酒精含量不高,但是这么喝也是会醉的。

于是,就听他开始断断续续,迷迷糊糊的讲他以前的生活……

第三十八章 鬼火

楚枫五岁前都是在皇陵度过的,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独角老嬷嬷,三岁的时候便开始干活儿了,而且是又累又重的农活儿。

七生有些讶异,三岁的孩子就干农活儿?锄头估计都要比他重了。

皇陵多是被拘禁的罪奴,除了管事的统管,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楚枫,而叫“天保”,是老天保佑的意思。

听人说是他阿娘给他取的,便可知他阿娘在生他的时候是怎样的惶恐不安。

楚枫从未见过他娘亲,据说生完他没几天便被拉去干重活儿,没出月子便死了。

整个皇陵,多是老妪和贱婢,就只他一人是个孩童。

四岁的时候,一直照顾他的独角嬷嬷病逝了,他便没了依靠和照顾,经常被人打骂,甚至好几天都吃不上饭。

到了5岁可以去当童兵的时候,统管将他扔到了军营,他和一群跟他同龄的孩子像被绳子穿成一串的蚂蚱,连拖带拽的赶路,走了四个月才到达东海。

一共十多个孩子,到达东海的时候只活下来了五个。

“害怕么?”七生问。

“嗯~害怕!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能熬过去。有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就觉得特别开心。”楚枫道,乐观的笑着。

七生很羡慕楚枫这样的性格,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能像他那样纯粹的笑笑,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楚枫和七生的经历有很多共同点,譬如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没有享受过母爱,譬如艰苦的生长环境,受尽了人间冷暖和、贫贱疾苦。

但不同的是,楚枫更加开朗乐观,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也能很快的调整自己的负面情绪。

七生细细看着楚枫,他仰头看着夜空,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很干净,也很纯粹。

她能看出来,他很爱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对他如此残忍。

因楚枫的学业一直提不上来,皇上很是伤神,连续换了数个太傅但依旧没有明显效果,楚齐气到直骂楚枫是朽木。

故而有人献计,找几个陪读的书童引导皇子,便想从名门贵族里找了几个和楚枫年纪相仿的孩子进宫陪读。

谁知这消息一发布下去,便被有心人利用,争相举荐自家的孩子,甚至还有人引荐女娃娃。

最后从几个名门贵族中,找了三个孩子入宫陪读。

玉儿公主今年6岁,自然也是要接受课业文化的,索性便一同学习。

七生的文化水平摆在那里,不需要太花时间和精力对付一些小儿科的课业,可楚枫就不同了,他之前从未接受过系统教育,再加之太傅填鸭式的教学,楚枫一时难以接收也属正常。

其实楚枫并不笨,只是他的基础太薄弱,再加之皇上对他的高期待和高要求,想让他在短期内可以拥有与东辰国皇子身份相匹配的文化水平和素养,这本就是强人所难的事情。

那三个陪读的孩子无形中给了楚枫更大的心理压力,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与那些从小便接受严苛教育的贵族子弟一同接受教育,便越发显得楚枫愚笨,太傅讲的话他们都听懂了,且各个对答如流,唯有楚枫却迟迟不明所以,让他越来越自卑,觉得自己很没用。

第一天上完课,楚枫便躲在角落里哭。

七生追了过去,陪在他身边,也不出声,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竟比什么都让他感觉到温暖和安全。

见他哭的差不多了,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些,七生道:“不如,我来教你吧~太难的我也不会,就教你一些简单的吧~”

楚枫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她,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七生教他的都是最基础的自然科学,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包含了物理、数学、化学、语文……这些在七生那个时代最基础的小学课程,可在楚枫看来都是最新奇,也是最神奇的技能。

例如她可以不用浆糊,就可以把纸粘到墙上,七生让他将纸张平铺在墙上,然后用干燥的抹布不断擦拭纸张,松开手就会发现,纸张牢牢的被吸附在墙上,她说这叫静电。

“什么叫静电?为什么我们都看不到它。”楚枫的好奇心很重,而且学习东西很专注,就是缺乏好的引导。

七生犹豫了片刻道:“你今天晚上穿着那件黑色的披风过来,就知道了。”

老时间老地点,七生和楚枫在勤政殿的屋檐上,冬季干燥寒冷,楚枫和七生都穿了兽皮制成的披风,披风脖领处和袖口都有一层翻毛,是狐狸皮制成的,柔顺保暖。

七生将袖口的翻毛与楚枫锦缎面的披风迅速摩擦,只听到一阵阵噼里啪啦细细碎碎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闪着点点紫光。

“鬼……鬼火……”楚枫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往后逃,差点儿摔下去,幸好七生及时拉住了他。

冬季干燥,只要将真皮稍加抹擦就会起静电,这在她那个时代是很正常的自然现象,可在这个世界,这样的现象更多的被妖魔化了。

“这就你一直好奇的静电啊~可不是什么鬼火。”七生解释道。

被七生稳住了的楚枫,这才冷静下来。七生将手放到他翻毛袖口上面,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一种吸力,瞬间袖口的毛都竖立起来。

七生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勇敢点儿,于是他用手碰了碰,它们又塌下去了。

“为什么?”楚枫问道。

七生握了握楚枫的手道:“因为你出手汗了啊~”想来刚刚他真的是吓坏了。

七生的手又小又白,就好像剔透的白玉石,凉凉的触感让楚枫的脸刷的通红一片,尤其一对耳朵,红的似能滴出血一般。

七生将楚枫的这种反映归结为他出了手汗,没想到他胆子竟然这么小,有些调皮的道:“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鬼。”

于是用力摩擦着两个毛茸茸的袖口,只见噼里啪啦的蓝光再次响起,然后七生迅速将胳膊抬起来放到头顶,便看到她额头上的刘海飞了起来,和袖口黏在一起。

楚枫果然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滑稽。

“呵呵呵~”七生开心的笑着,也不知怎的,看到楚枫这摸样,七生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

弯弯的眸,粉嘟嘟的脸颊,还有那上扬的嘴角,七生的笑容好似整个夜空最闪耀的月亮,让楚枫一时失了神。

原本在楚枫脑中妖魔鬼怪的东西,被七生如此一折腾,变得欢快无比。

两个孩子肆无忌惮的笑着,哔哩啪啦的蓝光好若漆黑夜空中的星辰,一闪一闪,美好而又纯净。

第三十九章 感动

自从七生来了,西宫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这病却不见好转。

药女回信说这病是顽疾,很难除根,但却有缓解的办法。于是,开了药单给七生,七生便说这是从北摩国大祭司那里得来的方子,嘱咐嬷嬷们按这清单熬药。

西宫喝了几日,明显见效,气色也好了些。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点点春绿破冰而出,趁着天气暖和,七生命嬷嬷们大扫除,将太后接到了公主殿暂住。

太后的寝殿实在太憋闷,空气不流通,西宫的病又是肺痨,在这样的环境里只会越来越糟糕。

人存活的三大条件,空气、水和食物。

空气占第一位,若是停止呼吸,没几分钟人就会气绝而亡,即便吃再名贵的草药,若一直处于恶劣的空气中,也只会让病情恶化,也难怪她的病一直都不好。

七生刚来的时候,西宫病的太重,况且又正好是四季中最寒冷的凛冬,通风打扫或者移动病患有可能会加重病情,如今大地回春,气候晴朗,太后的病也渐有了起色,趁着这个时候打扫换气最好不过。

七生命打扫的嬷嬷们在打扫的水里加了烈酒,尤其是太后的主卧必须要打扫的干干净净,并且把所有床褥都拿到烈日底下暴晒,床榻、座椅、碗筷都必须用烈酒浸水打扫,虽然很浪费,但这样杀菌效果会好一些。

门窗打开通气,窗帘及内饰也都换了较为明亮的色彩,花瓶里插了应季的花朵,房间里放了些可以释放大量氧气的绿色植物,吸附空气中的有害物质的作用,有些植物甚至还有杀菌的效果。

夜晚大多数植物都会和人争抢氧气,并不适宜长期放置在室内,故而七生嘱咐嬷嬷们每日日落后,便将把屋内的花花草草搬出去,等第二日阳光洒进来时再放回来。

太后卧室的所有窗户都换成了琉璃,增强了透光性,阳光洒进来时色彩斑驳,绿色和粉色搭配得益,好若窗外无时无刻都开着色彩缤纷的花朵,一派春意盎然,看了便让人心情舒畅。

太后在公主殿小住了三四天,再回到自己的寝殿时,呆愣了好一会儿,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确实是她的寝殿没错,大的摆设其实并没有动,没想到玉儿竟然只通过改变色彩的搭配,便增加了屋子的透光性,让整个寝殿瞬间明亮起来。

再加之茂盛的绿色植物,开的正艳的花朵,一进门便觉得生机勃勃,焕然一新。就连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嘴角不由的往上扬。

太后欣慰的看着七生道:“你有心了。”

“阿姆喜欢就好。”七生低着头,声音软糯。

太后摸了摸她的头,露出慈爱的笑容。

其实在西宫的心里,眼前的玉儿跟她想象的中的外孙女相差的太多。

她一直以为,玉儿会像小时候的楚宁一般乖巧可人,爱撒娇,爱黏着她,会说软软甜甜的话讨她欢喜。

可实际上这孩子却有些太过冷漠了,感情不外露,初次见她的时候全屋子的人都大哭不止,气氛伤感,唯她始终淡淡的,没有流半滴泪。

几次她想抚摸玉儿的脸颊时,她都会下意识的躲避,不愿与她亲昵。

后来的这些日子,玉儿虽然日日过来请安,但却始终和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她若问,她便答,她若什么都不说,玉儿便会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出声,木讷的好像个哑巴,从来也不会主动跟她说些什么。

这样的性子,实在不是个讨喜的孩子,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这孩子的心太冷了,性格定是随了她北摩的父皇,怎么捂都捂不热。

却不曾想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却心细如尘,不但时刻惦记着她的病,为她寻来北摩大祭司的药方,还借着去公主殿小住的日子,将死气沉沉的西宫改造的如此生机盎然。

玉儿的这一系列的举动,让太后心里很是感动,这孩子,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她怎么就忘了,这皇宫中最多的便是谄媚伪笑,心机深沉,步步算计的人,又有几个人会像玉儿这般不求奖赏,不求夸赞,默默不语便将能想到的都为她做了的。

如此这般想着,西宫便越是觉得玉儿是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心中既感慨又欣慰,于是赐了玉儿好些东西。

看着公主殿大厅里放着的几个沉重木箱,七生心中嘀咕着,这东辰国果然富庶啊。

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便收了这样大大小小好几十个箱子,里面都是各种奇珍异宝,有贵妃送的,王公贵臣送的,还有皇上送的,当然送的最多的便是西宫太后。

对于这些金银财宝,七生向来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救独会太穷了!

七生看过救独会的账簿,真的是入不敷出。

救出来的独角,大都受过重伤,有几个还有恶疾,住所、医疗、吃饭……事事都需要钱。

图拉在北摩国也算是将军头衔,收入丰厚,可以一人之力要养活那么一大群人,就是杯水车薪了。

七生命图拉将这些东西分批转移出去,做救独会的经费,用于安置救独会的同族。

他们来到东辰也有几个月了,图拉一直在找可以安置救独会的地方,但却不是很顺利。

东辰国对独角的制裁要比北摩国严厉的多,针对独角的法律条文和奖惩制度也更加苛刻严谨。

但凡逃跑的独角都会采用连坐式屠杀,会在行刑前贴出告示,强制全城独角必须前去观看,并当众将独角的首级悬挂在城墙上。

同族内揭发想要逃跑的独角是可以获得奖赏的,甚至免除重苦力活儿,分配到活计轻松的地方。

逃跑的独角,会有大批的罗盘者进行追捕。

追捕独角在东辰国已形成一种职业——罗盘者。

他们只要获得主家提供的角印便可以通过初等的法术和罗盘,追寻道独角的位置,将其抓捕回来。

罗盘者可以赚取买家的佣金还可以获得当地官府的奖励金,收入可观。

若是侥幸发现躲藏在山野间没有签订契约的独角种群,向官府举报者可按抓捕的独角数量获得丰厚奖金。

图拉有些犹豫,这里的情况要比北摩国严峻的多,在如此形势下,将救独会迁移至东辰国,也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第四十章 角印

相比于图拉的犹豫不决,七生却越加坚定了在东辰国设立救独会分支的信念。

“我想的正好跟你相反,东辰国有专门以追捕独角为生的罗盘者,便可知这里的独角活得有多艰难,宁愿冒着身首异处全宗被屠的风险,也要拼死一搏。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强烈的使命感和反抗精神会让救独会变得更加强大。”七生坚定的道。

“虽然在这里我们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筹谋,但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真正发挥救独会的价值和使命。这里的独角,更需要我们!”

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独角被践踏。

图拉低着头,很是惭愧,身为救独会的创立者,他的眼界竟不如一个六岁孩童。

他想的是如何保住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300名救独会成员,而七生想的则是如何加速壮大救独会,提升实力,发挥更大的价值,甚至改写独角全族的命运。

这一年来的相处,也让图拉深刻的意识到七生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孩子,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慢慢习惯了向七生汇报和沟通。

如今整个救独会,虽然对外仍旧由他来指挥,可实际上真正做决策的人却是七生。

“冥思他们已经抵达东辰边境了么?”七生问。

她问图拉要了救独会的人员清单,并详细标注了每个人所担任的岗位和特殊技能。

她必须要掌握更多的人员信息,才能更好的唯以任用。

冥思在救独会是仅次于图拉的二把手,留在大队伍中统管几百名独角。

“前日来信,说已经抵达了边境,我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入境了。”图拉道。

七生不由叹了一口气,哎~信息传递的延时性是七生目前最头大的事情,在以马力和人力作为信息媒介的时代,信息的一来一回便要几个月时间,这么长的空白期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譬如,楚宁生子的信息到达和亲队时,北摩国实际上早就变天了。

“我听说,救独会里有人驯养过鹰?”七生道。

“是的,南平曾在北摩国最大的牧场做过驯鹰师。”

“他现在可在大队伍里?”七生问,眼神一亮。

“嗯!他和冥思在一起。”图拉有些疑惑,七生为何突然想起驯鹰师来,这看起来好像跟他们的谈话毫无关系。

“你明天去寻几头苍鹰过来,要健康强壮的。”七生道。

“……”图拉有些摸不到头绪,怎么突然就要找鹰了?

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北摩国和东辰之间的贸易没有阻断,便会有来往的商贩在两国之间流动,北摩的苍鹰和雪狼并称为神兽,一些东辰贵族武将也有养苍鹰的爱好,故而这苍鹰便成了商品,从北摩国运往东辰。

“你能寻来罗盘么?”七生继续道。

她只听说过罗盘可以追踪独角,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何原理。

若想让独角重获自由,定然要打破对独角的禁锢的枷锁,这罗盘便是其一。

将罗盘带进宫并不难,但这苍鹰想带到宫里来却不容易。

图拉是北摩人,虽然一直以玉儿公主近卫的名义跟在七生身边,并被允许带刀护卫,但对他仍旧有诸多限制。

将几只活的苍鹰带到宫中,并不被人发现,已经超出了图拉的能力范围。

于是,入宫这么长时间以来,七生第一次去求了太后。

七生心里还是颇为忐忑的,她必须要想到足够的理由说服太后应允她养苍鹰。

要知道在尚文重礼的东辰国,根本没有在宫中驯养苍鹰的先例,更不要说是一个六岁的公主想要驯养了。

也不知怎的,来西宫之前七生明明想了好多的理由,可当真正面对太后时,那些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让七生喉咙发涩,讲不出半个字来。

太后是真心疼爱她的,每每看到太后眼睛里投射出的那种慈爱而又温柔的目光时,七生心里都会很愧疚和不安,就更不要提当着她的面厚着脸皮说谎了。

“有事儿?”西宫问道,见玉儿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不定的模样,便知道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没……没有!”七生道,竟然紧张到结巴。

哎~她果然不适合说谎,心理压力好大啊,尤其是面对一个对如此疼爱、信任她的老人,她的良心在受着鞭笞。

见七生如此窘相,西宫用手刮了一下玉儿的鼻子,嗔怪似的笑道:“跟阿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我……我……我想养苍鹰。”七生闭着眼睛,大着胆子道,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西宫一怔,皱了皱眉。

苍鹰?如此凶悍之物,哪是个小女孩子家家能养的?

就连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未见过实物。

想想这还是玉儿第一次求她,这孩子远离故土,又到了规矩这么多的皇宫,受各种制约和管束,想必心里定是苦闷,养只宠物排解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为何偏偏是苍鹰?

“养别的不行么?猫最是乖巧伶俐,狗最是忠诚、通人性,还有兔子、鹦哥……”西宫提议道,可未等她说完,便看到玉儿孩子气的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一定要是苍鹰?必须是苍鹰?”西宫重复确认道。

突然想起,苍鹰和雪狼并称为北摩国神兽,心里便了然了。

“嗯!”七生重重的点点头,坚定的道:“一定要是苍鹰!”

西宫见玉儿神色如此严肃凝重,嘴角微微上扬,捏着玉儿粉嫩的脸颊宠溺的道:“它要是敢弄伤了我的心肝儿宝贝,我就让人把它给烹了。”

“……阿姆是允了?”七生眼神里透着喜悦,因为太过开心,有些激动的一把握住了西宫太后的手。

西宫的眼底闪过温柔的光,她很喜欢玉儿粉嫩的手紧紧握着她,温暖而又真实,这还是玉儿第一次主动与她亲昵。

相比于独立自主的北摩国公主,太后更享受像现在这样需要她帮助的玉儿,莫说玉儿只是想养几只苍鹰,便是金山银山,她也都是舍得的。

四十一章 出宫

在迷障林的时候爹爹便教过七生如何驯养苍鹰。

鹰不仅是天空中的霸主,更是所有鸟类中最通人性的动物,也很聪明,可以听懂人类的指令,更是鼎鼎有名的千里眼,可以在飞翔的过程中迅速记忆地理版图,是天生的捕猎高手和侦查者。

起初,七生也想通过鸽子回巢朝的本性,用飞鸽传书。

但飞鸽传书的失败率也很高,会因途中觅食迷失或被猛兽猎食导致信息无法传递,况且东辰国地域广阔,鸽子的飞行能力和性情凶悍的苍鹰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苍鹰认主后非常忠诚,通过训练它可以听得懂简单的指令,轻而易举的在高空中锁定所要抵达的目的地,便于两地来回飞行传递信息,相比于只能单向飞回巢穴的鸽子要出聪明的多。

得知玉儿养了三只苍鹰,楚枫便急急忙忙的赶到公主殿想要一睹苍鹰的风采。

这苍鹰比他想象的还要凶猛,好大的个头,脚上拴着链子,站在玉儿纤瘦的胳膊上比玉儿还要高,体态威武,羽翼丰满。

玉儿正在给它喂食,那么凶悍的家伙在玉儿面前服服帖帖的,乖巧的像个小鸡仔一般。

见楚枫来了,七生冲他笑了笑。

“要不要也试一试?”七生看了看手臂上的苍鹰道。

苍鹰似是听懂了七生的话,扭头看向楚枫,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锋利的爪子紧紧抓着玉儿手臂上铺着的皮垫子,看的楚枫脊背直冒冷汗,摇了摇头。

七生坏坏的笑道:“你不是专程来看苍鹰么?怎么看到了又不敢跟它玩儿了?莫非你怕它不成?”

七生故意逗他,身为北摩国的皇子,如此胆小可不是好。

“我……我才不怕呢~我本来也不是来看它的,一只畜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楚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向后退了退。

“真的不怕?”七生携苍鹰向他靠近,楚枫吓得脸色惨白,闭着眼睛死撑着。

七生见他如此模样,忍俊不禁的笑了,然后悄悄将苍鹰递给映桃。

“嗡~”七生张开十指,像幼儿园中模仿老虎的形象一般故意吓唬一直紧闭双眼的楚枫、

楚枫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蹲坐在地上,幸好七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跌个狗吃屎。

七生虽然身材娇小,但力气却不小,爹爹以前经常开玩笑说她是天生的大力士,每每这么说七生都会跟爹爹生气,奈何大老粗的爹爹却看不出她为什么又闹别扭了。

也许在爹爹的心里,长得健康强壮的七生,让他感到自豪和欣慰,没有领会七生女孩子家的小心思。

七生可以单手承担一直苍鹰的重量便也可以拉回即将跌坐在底的楚枫,楚枫原本以为这下糗大了,没想到手心一暖,被人紧紧握着,拽了回来。

见到玉儿一张粉嫩的带着笑脸的脸,和紧紧握着他手的白玉纤指,楚枫的脸色刷的通红一片,窘迫的神情煞是可爱。

“内个……今日父皇夸我来着,我跟父皇请了令,带你一同去见我师父可好?”楚枫马上转移话题道。

楚枫的课业大幅度提升,入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受到太傅夸赞。

皇上很开心,以为陪读的策略起了效用,却不知实际上是七生压题压的好,提前便猜中了所要考的题目,为楚枫出谋划策。

“出宫?”七生惊喜的道,眼眸一亮。

她来东辰这么长时间,一直拘在皇宫中,还不知这昊天城到底长的是何模样呢。

“嗯!出宫!”楚枫咧嘴笑道,见玉儿开心,他便也跟着开心。

七生换了一身利落的男装,楚枫瞧了好一会儿道:“就算穿了男装,玉儿妹妹也这般好看。”

七生歪着头做了个鬼脸道:“可不~谁叫我天生丽质。”

关于美丽、好看,这样的字眼按在她身上总让七生觉得很怪异,于是便用这样玩笑的方式打趣。

此次出行,七生和楚枫做了马车,虽很低调,但走在昊天城里也频频引来侧目,偌大的昊天城,可以乘马车出行的可没有几人。

昊天城还算热闹,商贩、酒楼众多,一派安居乐业的繁华景象。

东辰国自先帝继位,平定四方,执政的30年里未有大的战争,虽仍有不安的小国挑衅,但主战场大都在边境。

再加之东辰国地处良田肥沃的平原地区,自是要比动荡贫瘠的北摩国好上许多倍。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晃晃悠悠的抵达了燕府。

让七生感到意外的是,楚枫嘴里一直赞不绝的口的师傅,竟然是大将军燕琪。

皇子到来,燕祺一家站在门口相迎,虽是师徒,可君臣关系才是首位。

楚枫到底还是个孩子性格,跟燕琪打了招呼,吃了些茶点便带着七生在燕府里四处游玩。

燕府很大,但除去主屋和几个有人住的院落,其他地方都因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而显颓败,空荡荡的很是冷清。

但从这众多的亭台楼阁,占地广阔枯草疯长的院落,倒是可以想象的到当年盛世之时它是何等的兴旺热闹。

燕府的祖上曾和东辰初代皇帝一同打下江山,据说东辰有一半的天下是燕氏祖先打下的,但燕氏祖先好武功却不善权谋,拥立楚氏做了皇帝,这才有了现在的东辰皇族。

楚氏做了皇帝后并没有大肆清除和他一同打天下的功臣,这让七生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个皇帝还很讲义气。

反正前世在她看到的历史书里,但凡一起打天下的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一旦称帝,过不了多久都会将那些过命的兄弟斩杀殆尽。

所以皇帝,永远是孤独的。

但这个楚氏却是个心胸广阔之人,不仅执政期间从未对功臣下手,还给了一众兄弟良田豪宅,赐大功臣燕氏“国之抵柱”的石刻,就立在燕府的正门。

楚氏和他的子孙不同,他身心健康且没有疑心病,虚心纳谏,减赋安民,创造了一个盛世。

后来他的子孙执政,权斗便开始了,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

甚至出了几个昏君,几代过去了,最初和楚氏一同打江山的兄弟,便只留下了燕府这一门。

第四十二章 燕府

燕府曾有过两段最鼎盛的时期,一次是在东辰国建国初期,还有一个便是在二十多年前,燕府的嫡长女燕卿被选入宫中,因出色的容貌和翩若惊鸿的舞姿深受先皇宠爱。

那时皇后已立,住在东宫。

先皇偏爱燕卿,既不想让美人受委屈,又不想引起非议,故而不惜花费重金为其打造了西宫,并夜夜莺歌,流连忘返,创下了两个月不早朝的懒政记录。

那时的燕府已没了建国初期时的鼎盛辉煌,子嗣凋零,尤其是燕卿这一门,只有一个嫡亲的哥哥燕闵。

燕卿入宫陪伴君王身侧,又如此受宠爱,自是会为自己娘家人考虑,和所有宠妃一样,燕卿没少在先皇枕边吹风,从此燕府子弟更是平步青云。

燕卿为亲哥哥燕闵谋来统管昊天城十万禁军的官职,燕氏旁系子弟也陆续在朝野担任要职,落寞已久的燕府瞬间壮大强盛起来,说当时的燕府权倾朝野一点都不为过。

只可惜,燕卿身子柔弱,入宫后几年才好不容易怀了一胎,生产时又因难产生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诞下楚宁,却也要了她半条命,导致她再难受孕。

没有儿子,在这弱肉强食的后宫便没了筹码。

手握重权又如何?没有儿子便意味着连争嫡的资格都没有。

同年,东宫皇后去世,皇后独子楚齐年幼,西宫便索性收养了楚齐,养子亦是子,总好过没有儿子。

到了楚齐适婚的年纪,燕卿为他择妃,娶了她亲哥哥燕闵的嫡长女燕如,如此这样更是亲上加亲,只等楚齐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继承皇位,燕府在东辰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事实上,当时的东辰局势一片明朗,朝野上下无不以燕氏马首是瞻,在楚齐20岁时便被群臣拥立为太子,夺嫡之争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这皇位必定是西宫养子楚齐的。举朝上下,又有哪个皇子有那样的实力能与楚齐比肩?

老皇帝也按照燕卿的期待,顺应群臣之谏将楚齐封为了太子,普天同庆。

可刚祭完天回来,老皇帝就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药石罔效,昏迷了一个多月,一度以为救不回来了。

燕卿衣不解带的在榻前照顾先帝,她不否认她和先帝之间掺杂着太多的利益纠葛,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是爱他的。

若不是真心爱他,她也不会让燕闵倾整个燕氏之力,去无镜墟求来了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每每想到此处,燕卿都会耿耿于怀,若当时不取那回命的丹药,此刻定然不会是如此局面。

当初,随丹药一同回来的还有无镜墟仙门圣人的一句话:逆天而为,必受反噬。

即便如此,她也毅然决然的喂先皇吃下了丹药。

于是,奇迹和灾难就那么发生了。

醒来后的老皇帝好像变了个人,不仅性情大变,阴晴不定,且疑心病极重,一直念叨着有人要害他,有人要谋朝篡位……而他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楚齐。

楚齐是燕卿的养子,燕卿不仅把持着整个后宫,身后更是权倾朝野的燕府。

突然,老皇帝如遭雷击般的恍然大悟,这江山哪里还是他楚氏的,长此以往燕氏必反啊~

从此对燕卿冷漠异常,事事防范,未再踏入西宫半步,就连燕卿亲自端来的茶水煲汤也被他直接打翻,对她大吼:“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灾星,是你要害朕!”

燕府曾经有多辉煌,老皇帝病愈后就有凄惨。

老皇帝一步步削弱燕府的权利,燕闵十万禁军的兵符被迫上缴,并展开了针对燕氏子弟的肃清,燕府膨胀的太迅速,想要查又怎会查不到。

和大多数贵族名门一样,燕氏旁系在地方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欺压百姓,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被一一查证,老皇帝亲下旨意要严惩,燕氏旁系瞬间土崩瓦解,众多子弟被抄家问斩。

一众朝臣多方打探,伺察多时后,终于读懂了老皇帝的意思,见燕氏败落之局已定,便又多了许多落井下石之人,甚至假造证据,诬陷燕闵叛国。

在东辰,叛国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那时楚齐年轻,血气方刚,为老丈人燕闵鸣不平,被先皇一气之下视为同罪。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原本大好的局势瞬间溃败,燕府落难,亲哥哥燕闵和养子楚齐双双被押入天牢问斩。

这一切犹如晴天霹雳,摧毁了燕卿所有的期望。

病了几日后,她死撑着一口气,着一身素衣在先帝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饶恕楚齐。

时逢北摩国库启拉新登帝位,以求和的名义要求和亲。

先皇铁石心肠,让燕卿在楚齐和楚宁之间抉择,以此作为惩罚。

最终,燕卿选择了楚齐,忍痛将亲生女儿楚宁远嫁北摩苦寒之地。

楚齐出狱后,虽免了死罪,却被流放沙洲酷热贫瘠之地。

从此,兄妹二人,一南一北,再未相见。

不久后,燕闵不堪折磨,在狱中自杀。燕府被罚没家产,凡封有官位的燕氏子弟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先帝更是不许任何人再谈及燕氏和楚齐,那以后就连燕卿也被人以“西宫”称之。

不到一年时间,曾经名声显赫的燕府便销声匿迹,好若从未在东辰国的历史舞台上出现过。

楚齐流放的时候,燕闵的嫡女燕如已怀有身孕,先皇竟狠心到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愿放过,将燕如贬为贱婢,流放到皇陵守墓。

时年,燕祺十二岁,因未有官爵,燕府抄家后,被贬为庶民,随母亲住到了贫民窟。

相比于亲姐姐燕如,燕祺和母亲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没有被流放和奴役,只是日子过得清苦了些,住在昊天城的小巷子,以刺绣为生。

又也许正是因为燕如怀的是皇子,先皇才多有疑虑,判罚的更加严酷。

燕如在皇陵诞下孩子后只来得及给他取了个“天保”的名字,便被拉着下地干活儿,未出月子便死了。

整个皇陵唯一一个知道天保身世的管事,在天保满5岁的时候,写了一份奏折给先皇,问他要如何处置。

那时东海叛乱未平,先皇刚刚批完扩充兵役的奏折,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批示将天保派去东海做童兵。

那时若不是皇陵管事写了那份奏折,先皇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皇孙的存在,在先皇的意识里,无论是楚齐还是天保,都不该活的太长。

真是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四十三章 巧合

楚枫带着七生到燕府来,就是喜欢这里的自在,对于燕府更是了如指掌,竟比皇宫还要熟悉。

楚枫曾在燕府住了几个月,那时楚齐刚回昊天城不久,先皇还未逝世,被楚齐囚禁与皇宫之中,楚枫的身份不便于公开,便一直住在了燕府。

燕府尘封了十年的大门被拆开封条,偌大的燕府野草丛生,杂乱不堪,被查封时摔碎的花瓶,打翻的椅子,摔碎的茶杯都原封不动的放着,只是蒙了厚厚一层沉,到处都是蜘蛛网和霉斑,可见当时灾祸来的有多突然,外面的男人也许早有预感,可内宅的妇人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一瞬间,燕府便从东辰国的名门贵族,沦为逆贼。

十年后,百余人的燕府唯有燕老夫人、燕祺、楚枫和燕祺的妻子宁青,四人回来了。原本就子嗣凋零的燕府,如今就只剩下燕祺一个男丁,因他成亲不久便从军去了东海,直到现在也未有一儿半女。

楚齐登基后,因燕祺救驾有功,封赏他为护国大将军,可燕府却元气大伤再难回当年繁华景象。

许是经历了太多变故,受了太多苦,人情冷暖也好,荣华富贵也罢,燕老夫人这辈子看的太多了,至从重回燕府后,燕老夫人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命宁青节俭持家,万不能奢侈浪费,偌大的燕府如今只收拾了几间院落,家丁不过5人。

就连宁青也少不得亲自劳作,为燕老夫人和燕祺下厨烹饪,三菜一汤,简单朴素,和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区别。

楚枫今日来,宁青便多加了两道荤菜,都是楚枫爱吃的。

在外人面前,楚枫是当朝皇子,可进了燕府,关了门,楚枫就是燕老夫人的外孙,因燕如去的早,楚枫又是燕府这代唯一的孩子,对他便又多了几分疼惜和怜爱。

一家人一同吃饭,其乐融融,也只有在这里楚枫才能感受到家的味道。

在楚枫的心里,比起气氛紧张冰冷的皇宫,他更喜欢待在燕府,哪怕每日只有清汤寡水,他也欢喜。

七生第一次来,楚枫虽未做介绍,但大家都猜出了她的身份,燕祺曾护送她入境,自是认得,燕老夫人和宁青一打眼便认出这是个女娃娃,能跟皇子同车前来,楚枫又对其如此照顾,又是如此年纪,猜也猜到时谁了。

北摩国动乱,三座城池的嫁妆便也不了了之,西宫本就是想将外孙女接到身边,和亲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西宫对玉儿疼爱有加,事先已和楚齐约定,婚礼和册封仪式要在玉儿满16岁后再举行。

吃过饭,喝了茶,燕祺带着楚枫去了习武场,查验楚枫的武艺是否精进。

楚枫五岁入东海军营,正好遇到了同在东海从军的燕祺,那时楚枫被老兵们欺负的很惨,不仅挨打受骂,被指使干更多的活儿,就连食物都被抢走,晚上饿的睡不着觉,只能喝水充饥。

后来楚枫遇到了燕祺,不仅教他武艺,还经常偷偷给他带吃的,楚枫便唤他做了师父。

楚枫一直以为这是巧合,觉得自己运气好,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他的亲舅舅。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都是西宫的安排,虽然当时西宫的势力近乎瓦解,但仍旧有几个可靠的亲信和残留的眼线,密切关注着楚齐唯一的儿子楚枫,和燕氏一族唯一的男丁燕祺。

当年皇陵管事的那纸奏折是西宫有意安排压到了东海扩充兵役的奏折下面,毕竟伺候了先皇那么多年,西宫对先皇还是有一定了解,她笃定先皇不愿背上杀害亲孙的罪名,可又不想让楚枫活着,东海叛乱的奏折会带给他一些灵感,促使他做这样的决定。

而西宫之所以安排楚枫去东海当童兵,正是因为燕祺在那里从军,在那样的形势之下,远离昊天城,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聚集势力,以待时机,厚积薄发。

楚枫被抓去当童兵后,西宫便传了信给燕祺,说他的同胞姐姐燕如的儿子,会在几个月后抵达东海,要他多加照顾,这才有了一系列楚枫眼中幸运和巧合。

楚枫的课业虽然不及那些贵族子弟,但武艺却很扎实,毕竟在军营这么多年,没有点儿真本事,还真没办法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刀枪棍棒、鞭锏锤抓,楚枫使用的都不错,而且每一个都耍的像模像样,虽然离炉火纯青尚有一段距离,但也算得上驾轻就熟了,对于一个十岁的男孩来说,这已经算很不错了。

见楚枫的武艺并没有因为身处皇宫之中而荒废,燕祺很是欣慰。看得出来,这孩子平日里,也是有勤加练习的。

“玉儿,你要不要也试试?”见玉儿一直坐在旁边观看,怕她无聊,楚枫便拿来一只小巧精致的鞭子,北摩尚武,即便是皇室女子从小也会学一些防身之术,他就听说玉儿舞的一手好鞭子。

七生接过,凌空甩了几下,力道十足,在空气中发出啪嗒啪嗒的爆破声,在地上留了几道很深的裂痕。

燕祺是行家,光看这鞭痕便可看出对方的力道和功力。

只见他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没想到一个六岁女童,竟有如此神力。

更让他惊讶的是,玉儿不仅擅舞鞭,更擅短弓,虽然楚枫嘲笑她射的离靶心太远,但燕祺却惊愕于玉儿连射数十箭,箭箭都射在同一个地方,其中五箭更是被后射的箭劈成两瓣,远远看去,就好若在箭靶的边角里开了一朵花。

这是射花,是阿爹教她的,七生天生神力,短弓使的出神入化,觉得没什么难度,于是百斩便在木桩上画了一个花样,要她按照花朵的线形射箭,最终出来的成品便是一朵绽放的花朵。

每每使用短弓,七生便会想起那把阿爹亲自为她打造的短弓,在迷障林被追杀的时候弄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玉儿,你怎么了?”楚枫见七生突然低着头沉默,走进一瞧才发现她竟然哭了。

“没~没事儿,就是想起我阿爹了。”七生擦了擦眼泪道。

第四十四章 血脉

楚枫以为玉儿所说的阿爹是库启拉,库启拉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娘亲又被强迫嫁给库启拉的亲弟弟,并且诞下男婴。

如今玉儿成了没要的孩子,被迫在如此小的年纪嫁到陌生国度,也难怪向来坚强的玉儿一时想起往事,会落泪哭泣了。

于是楚枫对这个表妹越发心疼起来,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恰好看到她握着短弓的手腕处,有一枚月牙式的胎记,便转移话题道:“你这胎记跟师傅的一模一样呢~”

七生一怔,看向燕祺。

燕祺亦露出惊讶之色,瞟向玉儿粉嫩的手腕,果然在同样的位置上有着相同的印记。

楚枫本是无意,要知道玉儿是楚宁的女儿,楚宁身体里有一半燕氏的血脉,玉儿和燕祺有相似的胎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七生却觉得太过巧合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本对燕祺无感,但至从楚枫说了那话,七生便细细打量起了燕祺,他皮肤黝黑,但五官精致,不过二十多岁,因蓄起胡子,更显成熟老成,尤其那双眼睛,七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回到公主殿,七生沐浴更衣,对镜梳妆,才赫然发现了端倪。

她的这双眉眼竟与燕祺好若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在燕府宗亲中与西宫最为相像的并非西宫嫡亲的女儿楚宁,而是燕闵的儿子燕祺。

小时候因燕祺长的像姑姑,又是燕府的嫡长子,没少惹西宫疼爱。

他眼角也有一颗泪痣,难怪她初入宫时,嬷嬷们都说她长得和西宫相似,与其说她像西宫……倒不如说她长得更像燕祺!

又想起爹爹曾跟她说过,他和阿娘初次相遇便是在东辰国的名门府邸,十多年前燕府是何等的权倾朝野,自是称得上东辰名门。

七生有些坐不住了,翻来覆去,再难未眠,脑袋里不断闪着爹爹血肉模糊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李和村,还有至今生死未卜的塔骨……

这也是她最初决定要到东辰来的最主要原因:复仇!

阿娘若真的在燕府待过,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当年燕府只是被罚没家产,奴婢下人们虽都各自散去,但只要努力追查,还是可以找到相关人员的。

要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燕祺?燕老夫人?还是燕祺的嫡妻宁青?

她娘亲是独角,在这个世界,生而为奴的独角身份卑贱,东辰更有明文法令禁止贵族和独角之间通婚或诞下子嗣。事情若是传出去不仅会影响个人仕途,更有辱府邸门楣,影响整个家族的声誉。

在东辰,对崇尚礼法的贵族大夫来说,名声和家族荣誉比性命还重要,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七生实在难以入眠,干脆拎着酒壶爬到公主殿的屋檐上。

夜空干净明朗,星辰密布,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银河。

在她原来的世界,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很少能看到如此多的星星,不是星星不在了,而是那个时代太过灯火通明,光污染严重,人们被明亮的东西晃了眼,再难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这就好像她,本想老老实实的做个局外人,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生活,却意外卷入纷争之中。

她这人薄情,不屑参与别人的人生,更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被随意介入,于是便自作聪明的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自负的生活。

她曾笃信自己的命运是可以由自己掌控的,这是她的信念,所以即便遇到再大的磨难和痛苦,她都能挺过来。

她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老天就一定能看到,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可谁知道,命运却对她残酷打脸,跟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若她真的是燕祺的亲生女儿,那西宫太后岂不就是她的姑奶奶,楚宁便是她的表姑,而最要命的是……

她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表妹!

这还不是最恶劣的,她还假扮自己的表妹,取而代之。

还有更更恶心的是,她要嫁给自己亲姑姑的儿子楚枫……

表哥娶表妹,这样恶俗的戏码正在她身上上演。

所有她以为事不关己的事情,竟然都意外的和自己相关。

如今她又该怎么做呢?

若是最后证明他的亲生父亲或者嫡亲奶奶,因她血脉肮脏有辱门楣而雇佣黑营军追杀她,导致她养父惨死,李和村上下90口人尽被屠戮……

难道,要她亲手杀了他们复仇么?

“呵呵呵~太可笑了!”七生大笑不止,眼眸泛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未曾想到她期待了两世的骨肉亲情,竟演变为骨肉相残的局面。

七生突然觉得,她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最大的笑话。

她要的复仇,竟然是在向自己血脉至亲开战!

不不不~七生摇摇头,也许是她多疑了,是她想的太多,也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你喝酒?”不知何时图拉坐到七生身旁道,他是公主殿的带刀护卫,今夜值班,看到屋檐有人,还以为是刺客,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七生。

“你也来嘲笑我?”七生带着醉意笑着抬头看向图拉,泪痕点点。

这还是图拉第一次看到七生这副模样,在他的印象里七生是那个无论何时都能理性冷静分析问题的人。

“为什么哭?”图拉抢过七生手里的酒壶,闻了闻,眉头紧锁。

酒壶空了,更要命的是这不是果酒,而是实打实的烈酒。

七生的双颊泛起红晕,鼻头哭的通红,无助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没哭!我才没哭!”声音软糯,随手胡乱擦了擦脸,本想故作坚强,但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再次悲伤大哭起来。

“呜呜呜……”她闭着眼睛,张着嘴,毫无形象,豆大的泪水哔哩啪啦的往下掉。

“你到底怎么了?”很显然,图拉不善于安慰哭泣的女孩,有些手足无措,模样很是窘困。总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能帮她啊。

“呜呜呜……”七生眼泪鼻涕一把,拽起图拉的衣服狠狠的擤了鼻涕。

图拉有些无奈的想,即便喝醉了,她也知道用别人的衣服擤鼻涕。

七生实在哭的太过肆无忌惮,声音很大,甚至将映桃和冬香都吵醒了,图拉挥挥手示意她们不必理会,不要让任何人围观。

“呜呜呜……太惨了!老娘不干了,老娘要回去~我再也不抱怨了,我宁愿是个无父无母,半脸黑斑的大丑女……呜呜呜……”

第四十五章 起色

那夜,哭累了的七生干脆枕在图拉的腿上睡着了,嘴里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骂着什么……

映桃看到,向来冷峻的图拉大人,竟窘困的像个大男孩,坐的笔直,像个木头杆子一般完全被定住了,一双无处安放的手握成拳头,在屋檐上待了近两个时辰,还怕七生着凉,小心将衣服披在七生身上,待她完全熟睡后才将她抱下去。

七生第二天醒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般若无其事,甚至还心情极好的跟图拉打了招呼,然后气定神闲的吃过早餐,去给西宫请安,去学堂上课。

而实际上,七生却是咬牙切齿,却恨不得找个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太丢人了……可是覆水难收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酒这个东西真的是毁人不倦,害人不浅啊。

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拼演技,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承认昨晚那个哭的跟神经病的人是自己的。

真是人生在世,全靠演技啊~

还好活了两世的她,一直演技在线,堪称老戏骨。

******

日子悄无声息的过着,转眼便到了夏季,西宫的病逐渐好转,虽然尚未根除,但却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对于西宫而言,没有再恶化便是好转。

七生这些日子过的很忙碌,不仅要给楚枫补习课业,还要驯养苍鹰,晚上还要研究罗盘。

好在她的努力渐渐有了回馈,经过训练苍鹰已经可以听得懂七生给的指令,并按照她的引导飞向指定区域。

就在一个月前,她第一次用苍鹰作为媒介向救独会传递信息。

为了避免信息落入他人之手,七生将信息加密,只有救独会的少数领导人才懂得如何破译。

经过几个月的选址,七生决定将救独会安置在东辰和北摩国的边界,绝境山脉山脚下的迷障林。

迷障林地域广阔,气候寒冷,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飘雪,且地势险要,常年瘴气环绕,进去容易出来难,更有许许多多诡异的传说,无论是在东辰还是北摩,那里都是神秘的禁地,充满诅咒和厄运。

这对于独角而言是绝佳的藏身地点,独角耐寒,选择极寒之地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再加之广阔的迷障林后面便是绝境山脉,进可攻击,退可守。

而且植物茂密,野兽成群,足够救独会自给自足,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更多的独角,若有壮大到一定规模,他们完全可以在那里设立一座独角之城,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解救更多的独角族人,庇护弱势群体。

七生的想法让图拉很是钦佩,立即飞鹰传信给救独会,让他们在迷障林安营扎寨,建立根据地,并将公主殿的财物分批转移到救独会根据地。

起初他们还担心南平搞不定那只鹰,无法取得信息,没想到几天后便得到苍鹰带来回信,让七生颇感欣慰,果然是专业驯鹰人。

至于罗盘,七生研究了许久,虽仍旧无法完全参透它的原理,但却大致明白它应该是通过磁场来追踪独角的位置的。

若她猜的没错,因为每个独角的磁场都不同,故在独角孩童长角之际,便会被以签订契约的形式从独角的角心处抽取某种物质,获得独角的磁场,再根据罗盘针对性的对某一磁场进行追踪。

但这罗盘也有一些限制,譬如距离问题:它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出现指示,一旦超出范围便会失效。

再譬如干扰问题:这个罗盘本身是靠磁场感应,所有一旦碰上相似的干扰磁石,就会发生判断错误。

为此,七生专门让图拉找来磁石测试,果然罗盘的错判率不断飙升。

这让七生看到希望,她虽不知道如何完全解除独角的契约之印,但却知道如何扰乱罗盘,让它无法正常工作,逃避追捕。

只是这磁石在东辰国却是很难得到的东西,在这里磁石会被加工成罗盘进行贩卖,所以价值很是昂贵。

七生隐隐记得,迷障林矿藏丰富,印象里她好像见过这样磁石,于是命图拉写信给救独会的成员,让他们寻一寻,希望能够找到更多像这样的石头。

又过了不久,图拉接到一个好消息,说雾莲终于抵达了无镜墟。

雾莲是图拉解救的第一批独角,当时她和药女、映桃、冬香等人染了重疾,全身长满疱疹,因患的是传染性疾病,从军妓房扔了出来,在浩瀚沙漠里自生自灭。

图拉将她们带到住处,帮他们疗伤治病,好不容易才将她们救了回来。

雾莲美貌,善交际,无论是应变能力还是获取情报的能力都极强。

后来,为了壮大救独会解救更多独角同族,她自愿入了北摩国最大的独角花楼,是北摩国里最有名气的独角花魁,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情报人员。

图拉交给她的任务是,搭上去往无镜墟求学的贵族公子,过无尽海,入无镜墟,求得解除独角契约之印的秘法。

若想解救更多独角,便一定要打破囚禁的枷锁,解开契约之印是最首要的事情。

而普天之下,也只仙门圣人有这样的能力。

七生心想,看来无镜墟是这个世界里最神秘的纯在,无论从独娘还是图拉都认为,仙门圣人是无所不能的,无镜墟更是神仙的住所,这世间的所有谜团都可以在那里得到答案。

七生不明白这神秘的类似某种宗教组织的无镜墟,到底是靠什么神话自我存在,让上至名门贵族,下至贫民百姓,甚至就连最底层的被称作半人半兽的独角,也对其如此信赖?

按说在这样权力至上,天授王权的世界,这样的组织应受到各国围剿的,毕竟无镜墟信徒的数量实在太多,分布在各个阶层,甚至已经渗透所有国度,说它拥有颠覆天下的能力,一点儿也不为过。

若哪天它妖言惑众,信众们群起反之……

这让七生想起她那个时代,一些国度的宗教战争。

可神奇的是,无镜墟好像和各国王室都意外的和谐,即便在东辰和北摩国这样对立了几百年的国家,皇族中人都或多或少的与无镜墟有着某种联系。

对于七生这样崇尚科学的人来说,她并不想把期望寄托在这种怪力乱神的组织身上。

不过雾莲探进无镜墟内部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带来更多有关无镜墟的信息,了解它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

第四十六章 神木

神木节又称送松节,不仅是东辰国最重要的节日,就连北摩国和其他国家都会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节日庆典。

换句话说,各国信仰不同,掌权人不同,但基本上只要有独角的国家,都会过这个节日,因为这个节日本就是为了奴役独角而存在的。

相传,独角背叛天神,被罚入人间,因其曾是神兽,故而身材魁梧,血腥残暴,为祸人间,天神不忍黎民百姓受苦,于是赐予松鞭草驾驭独角。

松鞭草生极易存活,且生长到一定年限便会木化,木化的松鞭柔韧性强,耐腐蚀,可制成鞭子,虽对凡人来说这不过是普通的鞭子,但独角却异常惧怕它。用它来抽打独角,只需轻轻一鞭就可令其痛不欲生。

在东辰,独角是生而为奴的兽,大多用来做重苦力活儿,地位跟用于农耕的牛和驴相等,故而不听话的时候便会像抽打牛驴一样抽打他们,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干活儿。

凡人为感谢天神赐神器,便将这一天设为神木节。

每年这天,街道上便会张灯结彩,到处都悬挂着各种造型的松鞭草,甚至还会有被奴役的独角美妓献舞表演,热闹非凡。

神木节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这一日不仅不用做功课,还可以随父母一同在街道上买好吃的零食和点心。

在东辰皇族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皇族子弟可以在这天溜出宫,侍卫们会假装没有认出皇子,放其出宫玩耍。

据说这个习俗继承至东辰的初代皇帝,他极为宠爱自己的孙子,甚至将皇位直接跳过儿子传给了孙子。

他这个孙子自小聪明伶俐,最喜欢的便是出宫玩耍,皇帝为了不扫他的兴,便会让侍卫们假装放水,让其顺利出宫,并令暗卫暗中保护。

要知道,自打楚枫入宫以来最期待的便是这个节日了,于是一大早跟西宫和楚齐问过安,便带着七生偷溜出去了。

七生依旧做男孩的打扮,只是长得太过水灵了些。

楚枫话唠的毛病又犯了,幸好七生拉着那三个陪读书童一起出来了,否则一路上光听他楚枫讲话,她的耳朵里都会磨出茧子来。

楚枫是个自来熟,原本对那三个孩子不那么待见的,但一路上聊着聊着,四个人相谈投机,很快便打成一片。

这世界上是没有不贪玩儿的孩子的,更何况这三个孩子好歹也是名门贵族之后,情商智商双双在线,自是懂得如何讨好楚枫。

见楚枫和那三个少年欢快无比的在街道上说笑玩耍,七生默默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赞,果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是更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玩耍的,喜好的东西和兴趣相似,自是臭味相投。

七生早晚是要走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多几个真正的朋友。

虽然在这样的世道,这看起来有点儿奢侈。但若一开始便封闭自己,便更难寻到可以相伴一生的挚友了。

七生虽是小孩模样,但实际上却是成人的心智,那些玩具、表演、零食很难再引起她的关注,反倒是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

这几个人虽穿着东辰卫兵的衣服,却鬼鬼祟祟的带着厚重的蓑帽,将头压的很低,手里的剑上面还刻着东陵的字样。虽说今日是个大晴天,日头有些大,但一群大男人至于用蓑帽遮阳么?

七生这次出来,图拉一直暗中保护,若无特殊情况他是不会现身的。

见到这群可疑人士,不知何时图拉突然侧身在七生跟前小声说道:“从佩剑和衣着上来看,是东陵地宫的侍卫。”和七生搭档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之间已经培养出了某种默契。

“不像,他们赤脚穿着草鞋,而且从走路姿势来看,其中几人应该是受了重伤,你跟上他们。若有机会将他们转移致东门郊区的密林里,传消息给城里的救独会成员,让他们做好接应。”七生小声道。

若她猜的没错,这几个人定是从东陵地宫出逃的独角。

日落后,街道上的人群越来越多,人群拥挤。七生渐渐与楚枫他们拉开距离,迅速牵了一匹马,奔向东门郊区的密林。

“他们怎么说?”下了马,七生问道。

“确实是从东陵地宫出逃的独角,都采集了角印,约莫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追兵便会抵达。”图拉道。

这一直是救独会最棘手的问题,被采集了角印,签订了契约的独角,会很轻易的便被追兵和罗盘人跟踪到位置,给解救独角带来很大的困难。

“一共几个人?”七生问道。

“出逃10人,他们分成了两批,打算在城外集合后再逃亡。”图拉道。

“有打探到追兵和罗盘者共有多少人么?”七生问道。

“一共有15人左右。”

七生皱了皱眉,脑袋里飞快转着各种解救方案。

时间紧迫,来不及思考各种细节和破绽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让救独会的成员将他们迅速转移至南门郊区,静待消息。”七生道。

罗盘者和追兵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约莫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昊天城东门的密林。

七生和图拉坐在同一匹马上,正好撞上飞马奔驰而来的追兵和罗盘者。

15人的马群迅速霸占了整个官道,追兵头领骑着马向图拉冲撞而来,大喊:“让开”,而图拉却完全没有要让道的意思。

眼看就要撞上了,头领勒住马绳急刹,骏马嘶鸣,两只前蹄翘到半空中,头领翻身掉到地上,若不是后赶来的罗盘者和追兵紧急停住了马,怕是要被马蹄碾死。

头领坠马差点儿送了命,自是破口大骂,这正合七生的意,甚至连嘴都懒得动了,直接开战……

救独会在昊天城的成员有20多人,皆是没有长角的独角同族人,七生留下了5人,其余15人则负责转移逃出的罪奴,独角本就战斗力强悍,对付十几个追兵和罗盘者搓搓有余。

不一会儿,15人便都成了不能说话的死尸。

“角印都找到了么?”七生问。

“嗯!10个角印都找到了。”

若想跟踪独角,便一定要将事先采集好的角印放到罗盘之上,罗盘才会根据角印的磁场指明方向,所以罗盘人一般都会随身携带罪奴的角印。

第四十七章 婚约

图拉即便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抵挡15名东陵侍卫,且毫发无伤。

于是,图拉命救独会的兄弟,在他身上划了几道伤口,伤口不深,营造的效果还不错,血迹斑斑,一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模样。

为了转移焦点,七生拿起匕首准备划伤自己的胳膊,却被图拉制止。

“做戏要做足。”七生道。

“你受伤了,我回去必定要挨罚的。”图拉冷着脸道,看似合情合理。

“嗯~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伤是必要的。”说罢,七生便趁图拉晃神之际,迅速划伤自己的胳膊,她的速度向来很快。

瞬间血水浸染白色的衣服,划破的袖口耷拉着,露出一小节粉嫩的胳膊,伤口很深,这家伙真的是一点儿都没留情,血水沿着胳滴答滴答掉落在地上。

图拉皱着眉,也不知怎的,看见这个小家伙受伤,他心里有些懊恼,即便这伤口是她自己划上去的。

********

暗卫们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发现玉儿公主不见了的。

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皇子和几个王公子弟身上,玉儿向来是由北摩侍卫图拉贴保护,再加之神木节人潮拥挤,入夜后本就灯光黑暗,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是对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东看看,西玩玩,兴奋异常,稍不留神就不知踪影。

身为皇子的暗卫,他们既不能打扰皇子休闲玩耍,又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闪失,真的极为考验他们的守护能力。

本以为玉儿公主只是一时贪玩,再加之她个头矮小淹没与人群之中,只要稍加搜索便可以找到行踪,可直到躲藏在暗处的侍卫如数出动,将整条街都寻了一遍,也未见到玉儿公主的身影是,暗卫统领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要知道玉儿公主可是西宫的心头肉,容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是今夜找不回公主,他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突然,夜空中闪过一道蓝光,不明所以的民众还是以为是烟花,兴奋尖叫。

刷刷刷,暗卫们得到信号,迅速赶往事发地点,那是东辰暗卫的求救信号。

他们抵达昊天城东门郊区密林的时候,图拉浑身是伤的抱着昏迷不醒的玉儿公主,林间躺着数十具尸体。

考虑到七生拙劣的演技,图拉将七生打晕,以免露出破绽。

********

神木节这天,有人看到无镜墟的仙门圣人游历至昊天城附近,楚齐立即命人前往迎接,务必将圣人请到宫中。

西宫重病多年,楚齐重孝,登基一年之内向无镜墟发出数十封邀请函,希望仙门圣人可以为西宫根治顽疾。

如今终于盼到了,心中自是开怀,心情大好,刚想去西宫跟太后报喜,却有太监急急来禀,说玉儿公主遇刺受伤。

西宫那里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今日是神木节,按礼法七生要在辰时回到宫中,和西宫一同守夜祈福。

西宫本就不同意玉儿出宫,要知道每年昊天城的神木节都举办的极为盛大,届时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贫民百姓都会参加,整个昊天城的人都挤在一块儿,遇上个小偷小摸的丢失些财物也就罢了,若是不小心伤到了、撞到了可如何是好。

可见楚枫一直苦苦哀求,又听说几个陪读的孩子也要一同去,唯独留下玉儿陪在她这老骨头身边也显寂寞,这才应允了她一同前去,并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他们照顾好玉儿,如今好好的几个孩子一同出去,独独玉儿受了伤回来,心疼的她眼泪直掉。

“母后切莫太过担忧,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只是皮外伤,再加之受了惊吓,才会如此昏睡的,明日就会醒来。”见西宫忧心忡忡的守在玉儿榻前,楚齐宽慰道。

玉儿失踪的时候,楚枫和那三个孩子正在看杂耍,好奇的直溜溜的盯着,待看完杂耍后,一扭头便发现玉儿不见了,寻了好久都没找到,吓得几个孩子丢了魂儿一般。

后来听说玉儿遇刺受伤,昏迷不醒,楚枫的表情竟比哭还难看,赶回宫中便直奔公主殿,却正好和赶来的父皇碰了个正着,楚齐很是生气,罚他去抄书。

“你宁妹妹要是知道玉儿在我这里出了闪失,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她最是宠爱玉儿的,否则也不会嫁到北摩这么久,独独写信求了我这么一件事。”看着玉儿苍白的脸,西宫默默用帕子拭泪。

“……”楚齐眉头紧锁,提及已逝的楚宁,他心里更多了几分愧疚。

西宫拭干泪水,拉着楚齐的手道:“齐儿,母后求你一事。”

楚齐一听此话,立即跪在西宫面前:“母后千万不要这么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母后老了,不可能守着玉儿一辈子。当年是我对不起宁儿,如今她将玉儿托付与我,也是在给我机会赎罪。”想起当年的事,西宫老泪纵横。

“玉儿与枫儿定有婚约,本约好16岁后成婚。但人间世事难料,我知你对枫儿有诸多期待,可玉儿年幼纯善,我若去了,她在这宫里便若浮萍无可依靠。这帝王之家的尔虞我诈,权谋算计,又岂非她一个女娃娃能承受得了的。”

“这后宫三千佳丽,有多少新颜旧容,便有多少怨恨嫉妒……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实在不忍玉儿以后再受我这样的苦,你且当做这婚约不作数罢。”

楚齐一怔,没想到西宫竟想作废玉儿和枫儿的婚约!

不过又想想,看来西宫是真真的将玉儿放在了心尖儿上疼。

“待玉儿成年后,在名门贵族中择一户人家,要宗族和睦的,人丁单薄也无妨,门楣府邸,祖上胜任什么官职统统不用计较,只要那人为人正直,真心爱护玉儿,誓不纳妾,便将玉儿嫁过去。”西宫一边抚摸着玉儿的脸颊,一边落泪,泪水滴在她的手上。

西宫这辈子看的最多的便是身为皇族的冷漠绝情和无可奈何,这世间哪里有平白无故的东西,荣宠富贵,权利地位,你拥有的每一分,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譬如她,至亲家人问斩,骨肉分离,甚至亲手毒死了曾经的挚爱……为了那无尚权势,她殚精竭虑了一辈子,结果却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如今她只希望,玉儿不要重蹈覆辙。

“若有可能,我也想亲自看着玉儿身披霞帔风光出嫁,只怕……咳咳咳……”西宫气息不顺,重重咳嗽着,绢帕里一丝黑色的血迹,赫然醒目。

“母后!来人,宣太医……”楚齐早已是泪流满面,西宫如此吩咐,便好似在说遗言。

“你答应我……定要为玉儿寻一户好人家。”即便咳成这样,西宫仍旧念念不忘玉儿的婚事。

“母后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玉儿,绝不让您忧心。”楚齐道。

“这就好~这就好……咳咳咳……”

第四十八章 批命

仙门圣人第二日清晨便入宫了,为西宫把完脉后,便被西宫哀求着去看她的宝贝玉儿。

房间里,七生躺在榻上假寐,偶尔微睁开一条缝儿偷看这个胡子花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她倒要想看看这个江湖术士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你是谁?”老头儿突然开口道。

七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紧闭双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别装了,你是独角?”老头继续道,房间里只他们两人。

七生尴尬一笑,感觉自己遇到了高手。

看来这个什么圣人,还真是有点儿本事的。

“你是怎么猜到的?”竟然被揭穿了,七生索性坐了起来。

“凡人的伤口可没那么容易愈合。”老头摸了摸胡子道。

七生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昨天明明划了挺长的一道口子,怎么现在却只留了一道浅淡的痕迹,像是被猫咪轻轻在皮肤上挠了一下。

是因为她是独角血脉么?

所有独角都有伤口自愈的功能么?

她曾看过独娘的伤口,图拉手上也是有疤痕的……

这么说来,只有她有自愈的功能?

“为什么?”

就连她自己也很疑惑,这有点儿像某种特异功能,让她既惊喜又忐忑,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呢?

“如果你愿意跟我回无镜墟的话,我也许可以告诉你答案。”

白胡子老头抛出橄榄枝,这话的意思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他要收七生为徒弟。

“不!我才不要!”

七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无镜墟那种怪力乱神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白胡子老头楞了一下,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当他徒弟!

什么时候鼎鼎大名的仙门圣人收徒,竟然如此被人嫌弃?

“呵呵~其实我是想说,我资质平庸,实在高攀不起。”七生尴尬笑道。

发现刚刚自己回绝的太快,这老头看起来有点儿生气。

这老头可是什么圣人,无论是北摩皇族还是东辰皇族都对他极为敬重,可不能轻易得罪。

“咳咳咳……可别后悔!”老头摸了摸胡子,小声嘀咕着。

怎么说他也活了这么大把的岁数,自然不能跟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好歹他也是无镜墟的仙门圣人,竟被一个女娃娃如此看轻,实在有些没面子。

罢了!这女娃娃一看就是活的时间太短,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嗯……内个,能求你一件事儿么?”

七生讨好似的堆着一脸假笑,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表情了。

“说说看。”

老头摸了摸胡子,准备露一两手,让这丫头长长见识。

“您能帮我保守秘密么?”七生额头冷汗直冒。

要知道这白胡子老头随便一句话便足以摧毁他们好不容易谋来的局面,故而只能厚着脸皮求这老头高抬贵手。

老头似是没想到七生所求的是这件事情,怔了一下,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费劲千辛万苦只为了寻得他的踪迹,向他“祈愿”。

听多了乞求起死回生、长生不老,陷于权利物欲的“贪念”,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

“哈哈哈~放心!”仙门圣人大笑,实在是被这丫头的模样逗乐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还是懂的,况且这凡间世事他本就不关心。

见老头很开心,于是七生趁着他心情大好,厚着脸皮道:“哈哈哈~那既然这样,不如顺便帮我说几句好话呗~”

白胡子老头皱了皱眉凝视了七生好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开。

七生有些懵,也不知到底是戳中了他那根笑点,竟然那么开心。

至于七生求他的那句好话,他确实是帮她说了。

“此女天生凤命,可兴天下!”

天生凤命的命格,必将匹配皇权。

再加之“兴天下”几个字,便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试问千古帝王又有哪一个不想一统天下,留万代功名。

这确实是一等一的大好话,可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西宫昨夜求楚齐作废玉儿与楚枫婚约的事情就被这样耽误了。

楚齐即便再重孝道,也不可能将一个凤命命格的人嫁给他人。

*******

燕府内院。

“黑营军那边有消息了么?”宁青问道。

“他们只说,那孩子被北摩人抓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奶娘柳氏道。

“什么黑营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说他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军团,结果连个小孩子都杀不掉。”宁青暴怒道,与往日温柔娴静的形象大不相符。

“小姐莫要生气,北摩人可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那孩子落入北摩人手里,必定凶多吉少。现在已经不在人间了,也未可知。”柳氏安抚道,她不明白宁青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提到那个孩子,不过是个独角生的贱种,即便活着也无法动摇宁青在这燕府的地位。

哎~小姐这性子,若是恨一个人,便意味着赶尽杀绝。

“你懂什么!”宁青狠厉道。

她那天给在武场上练习武艺的孩子们准备茶点时,分明听到楚枫说那孩子手腕处有一道月牙式的胎记和燕祺的一模一样。

她初见那孩子便觉得她长得眼熟,经楚枫那么一说便越发觉得这孩子长得像燕祺,尤其那双眉眼,简直就是从燕祺的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而那孩子的嘴角、鼻梁却像极了那个贱婢。

她也曾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那孩子可是西宫嫡亲的外孙女,东辰国长公主燕宁的女儿,长得像燕祺也不奇怪。

燕祺和西宫长得相像是整个东辰国都知道的事情,当年若不是因为看上了他那副好模样,她也不会非他不嫁。

只是这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么?也不知怎的宁青总觉得那玉儿公主有些碍眼。

前几日宁青的娘家传来噩耗,说她娘家哥哥死了。

她娘家哥哥本是在东陵地宫做统管独角的统领,因有几个独角逃亡,他带兵追捕,却不知为何冲撞上了玉儿公主,整个小队都被玉儿公主的贴身侍卫尽屠。

西宫大怒,要求严查此事,宁府也被牵连其中。

宁青原本不过是宁府庶出的女儿,又嫁给当时穷困潦倒的燕祺,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谁曾想几年后,废太子楚齐登基,燕祺更以东海不败战绩重兴燕府门楣,如今可是东辰国数一数二的权贵。

也因此,被冷落了二十年的庶女宁青,突然变得无比重要起来,就连嫡母也频频示好,各种巴结。

如今,宁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便第一个想到了宁青。

第四十九章 七万

玉儿公主遇袭的事情,图拉和七生统一了口径。

说那日在神木节中,因人潮拥挤玉儿公主和楚枫走散了,玉儿突感身体不适,故命图拉带她回宫,可谁知在路上遇到追捕逃跑独角的东陵地宫统领,拒不让道不说还对公主口出狂言,嚣张挑衅……

这东陵地宫本就是为西宫打造的,地宫统领却冲撞了西宫最疼爱的公主,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虽然统领已被图拉就地正法,但图拉身为玉儿公主的贴身护卫,却让公主受伤,失职之罪不可避免,挨了几十下板子,带回去休养了。

可玉儿的意思却不仅仅如此,她跟太后说不愿再让图拉做她的侍卫,正好地宫统管独角的统领被杀,地宫那边提了几个名字上来,索性太后便将图拉调到了东陵地宫。

新任的贴身侍卫是玉儿亲自挑选的,自是图拉推荐的救独会亲信。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了东陵地宫的主意?”图拉问道。

他虽不再是玉儿公主的贴身侍卫,但养伤期间却被特批可以留在公主殿。

“从我看到被押送至东陵的独角开始。”七生未有任何隐瞒的道,那已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和亲队伍入东辰国开始便一路上都能看到押往东陵的独角,浩浩荡荡,据说已有七万人之多。

那些在东辰卑贱如兽一般,被鞭打着赶路的独角,让七生越发坚定要在东辰国建立救独会分支的念头。

“你想怎么做?”既然七生将他安插在东陵地宫,便说明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自是救人!七万人!”七生道。

图拉瞪大眼睛看着七生,震惊过后,有些气愤的对七生道:“如何救?救独会在昊天城只有三十人,就算加上在迷障林的成员,也还不到300人。如何救得七万独角?”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救了100多人,这次借和亲之名又救了200名独角,这已经是救独会的极限,可七生却想一次性救七万人!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七生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以现在救独会的能力,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东陵地宫的情况我们尚不知晓,救独会里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可以在但短时间内掌控地宫情况,这也是我之所以派你打入地宫的目的,希望你可以在半年内坐上负责地宫安保的大统领,可以直接掌控七万独角。我会助你将昊天城的救独会成员陆续安插在地宫担任要职,尽量给予你更多的助力。”七生道,当然这只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环节,为此她必须要给图拉创造更多机会。

图拉低头苦笑,终于知道她那天为什么毫不犹豫的弄死自己的手臂,原来那个时候她便已经想好要将他调离她身边。

虽然他明白七生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救独会,为了解救更多的独角,是深明大义之举,但是仍免不了心中失落,她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决绝果断。

“至于如何转移他们,如何将他们安全送达到救独会大本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七生道,图拉入东陵地宫只是这计划的一小部分,此次解救独角的人数庞大,若要保证各种细节万无一失的实施,除了精细的谋划,他们还需要一些运气和机会。

图拉一直都知道七生睿智过人,但仍旧频频惊讶于她的谋虑。

见图拉沉默不语,七生解释道:“我很抱歉事先没有跟你沟通这件事情,但是情况危急,我也是昨天才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七生心里虽一直谋划着解救七万独角的棋盘,但却还没有厉害到能够预料有东陵独角逃跑,而且还刚好在她出宫的这天被她碰到……

“为了救独会!”图拉道,深吸了一口气,他能理解七生的决定。

见图拉神情舒缓,七生嘴角上扬,眯着眼睛道:“独角万岁!”

虽然七生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城府深沉,但有的时候却会不小心透露出孩子的性格,就譬如她笑的时候,分明是个粉嫩可爱的娃娃。

许是七生切换的速度太快,图拉晃了一下神,笑了笑。

“你的伤怎么样了?”七生带着歉意道,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图拉,昨日他身上本就受了伤,今日还挨了30个板子,若是普通人恐怕床都下不得了,他却能潜入她的寝殿,站在这里跟她说话。

“没,没什么!”说不疼是假的,但还在忍受范围内。

“对不起~”七生低着头小声道,带着歉意,她也没想到对图拉的责罚会这么重。

“你呢?会留疤么?”相比于自己,他更担心七生,一个女孩子下手竟然那么重,昨日那伤恐是要留下疤痕的。

说到这个,七生突然眉开眼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不信你可以看。”说罢便将袖子撸起来给图拉看,粉嫩无暇,一点儿疤痕都没有。

“是仙门圣人赐了你良药?”想到今日白天仙门圣人刚刚来过,图拉才如此道。

七生摇摇头,突然灵光一现,牵着着图拉的手将他的袖子推开,他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昨日他腕处受了伤,一道尚未愈合的疤痕赫然醒目,伤口裂开,渗出血迹。

七生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图拉,然后立即从头上取出簪子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瞬间鲜血淋漓,将血滴在图拉的伤口上。

“你干什么?”图拉立即扣住七生的手腕,有些愤怒的道,就好像七生割伤的是他的手一般。

“我不是自虐狂,我只是想做个试验。”七生抬眼正视这图拉道,好似在安慰他。

七生向来不安常理出牌,图拉虽然已经在慢慢适应了,但是有的时候还是跟不上她神奇的思路。

图拉缓缓松开了七生的手,掌心里沾着七生的血,紧紧握着拳头。

七生继续将自己掌心的血滴入图拉腕处的伤口,期间不时抬眼尴尬的安慰图拉,好像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

“够了吧!”图拉虽然不知道七生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仍旧耐心配合着。

“嗯!差不多了!”七生的话刚说完,图拉便从身上扯下一块黑布,包扎她的手。

七生皱了皱眉,嗯……虽然她知道图拉这是为她好,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教他如何正确的包扎伤口,譬如最起码受了伤以后要先消毒,要不然伤口很容易感染。

第五十章 种子

楚枫来看七生时已是她受伤后的第三天,他在门口犹豫了许久,低着头来回踱步,就是不敢进来。

“怎么不进来?”早就听冬香说楚枫来了,却迟迟未见他进来。

七生知道他是个爱纠结的性子,若她不亲自来迎,还不知要在门口纠结多长时间呢。

“你、你怎么就出来了?我听说你伤的很重,仔细见了风。”楚枫见到玉儿亲自来迎他,有些诧异。

宫里面都传玉儿公主遇刺,伤势严重,甚至连仙门圣人都被请过来给她瞧病。

也因此楚枫心里越发难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病重的玉儿。

若是玉儿出了什么事,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只是皮外伤而已,休养几天便好了。”看到楚枫如此紧张,七生忍俊不禁。

“真的?你没骗我?”楚枫仔细打量着七生。

见她面色红润,行走自如,和平日里并无他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骗你做什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莫不是把我丢了都不自知,这会儿才想起来?”七生故意打趣道。

“……”楚枫一听此话,瞬间脸色涨红,用手挠了挠头,羞愧难当。

七生见他这番模样,便知道他是当真了,忙说道:“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

楚枫有些恼怒的抬头道:“这个玩笑怎么开得?你知道那天把我们都急成什么样了么?我真的是……真的是……都快急死了!”

想起那晚的事儿,楚枫便红了眼,心有余悸。

知道楚枫是真心担心自己,七生有些内疚,凑近楚枫,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看着他,笑盈盈的道:“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楚枫没想到七生竟突然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没……没……”忙低着头,不敢看她,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七生见状心里哎呦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她竟然把楚枫弄哭了,搞得她现在不知如何是好,她向来不会哄小孩的,毕竟在七生眼里楚枫一直都是个孩子。

“是我的错,我当时只顾着看杂耍了……”

父皇说得对,他就是贪玩儿,才会把玉儿弄丢。

他不委屈,只是有点儿恨自己不争气,一点儿没有皇子该有的大气和稳重。

楚枫自小在皇陵长大,后又去了东海做童兵,去年才到这昊天城。

一夜之间从贫贱孤儿摇身一变,成为东辰国最尊贵的皇子,虽着华衣丽服,头戴锦帽,可实际上却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村小子。

之前在东海他也听小伙伴们说起过神木节,心里一直很羡慕,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参加这样的盛宴,被现场壮观的场面,热闹非凡的集市吸引,自是看什么都新鲜。

话说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爱玩闹,一时失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在七生前世所处的世界,楚枫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上小学。

“我给你看个东西~”

见楚枫开始抹眼泪,七生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于是牵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跑,在一株高大粗壮的植株下停下。

这是一株地栽花,约有成人高,粉色的花蕊,大大的花骨朵竟比小孩的头还要大。

起初七生并没有留意到它,悄然在角落里生长。

然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竟一夜绽放,七生看着稀奇,每每看到这巨大花朵,她都有一种仿若陷入梦幻般童话故事的错觉。

大大的叶片好似大荷花的扇瓣,她和楚枫站在下面,炫耀似的道:“是不是很漂亮?”

一副你没有见过吧的样子。

就算在她原来的世界,她也从未见到过如此惊艳,又如此硕大的花。

她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枫,但是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还是有的。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楚枫抬着头看着,用手碰了碰花蕊,花团锦簇,软软的。

“不知道~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长起来了~”七生道。

她初入东辰的时候,便让图拉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各种农作物的种子,甚至还利用了东宫的力量,以修善东宫殿的名义,从东辰各地收罗了好几袋,无论是农作物还是花卉皆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这是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相比于苦寒之地的北摩国,东辰国位于肥沃平原,物产相对丰富。

七生想在东辰这块宝地寻找一些在气候偏冷的迷障林也可以种植的农作物,然后大力推广种植。

七生首选的农作物是土豆和玉米,这些农作物既可以做果腹粮食,且对土壤和气温没有太高的要求,存活率高。

即便是在气候寒冷的北方一带,也可以一年一熟,但是很可惜尽管她收罗了好几袋植物根茎和种子,但直至目前为止并没有找到它们的踪迹。

虽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农作物,但是却找到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长得稀奇古怪的根茎和种子。

于是在公主殿后院开辟了一大块地,专门用来种植这些植物。

并命人找来经验丰富的农民和花匠悉心照料,初春的时候种下,转眼间植物悄然生长,已初见模样。

这一株开的正艳,植株巨大的花儿便是其中之一。

所有种下的种子,七生都让侍从们登记在册,根据每一种植物的特性,制作养植日记,记录植株的特性和注意事项。

因这巨花开得实在太过醒目,她曾命人查过此花的品种。

这巨花为球茎花卉,原本不过是个小萝卜块一般不起眼的根茎,种下后从萌发到幼苗再到如今这样的硕大艳丽,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

是图拉用高价从黑市里买过来的,当时说这球茎是名贵药材,因是从无镜墟偷出来,故价格昂贵。

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药材的根茎,光是无镜墟这三个字便足以占尽了噱头。

花开之时,图拉站在这花面前感慨良多,说什么果然是来至无镜墟的神种,不枉他花了那么高的价钱。

七生不屑,好像什么东西只要跟无镜墟搭点儿边都能身价倍涨,若这花真能入药,调理伤病,也算是物有所值,可若只能用来观赏,那还真是觉得亏大了。

她也并非是个没有情调的人,前世她最喜欢的事除了看书,便是对着那些花花草草发呆,虽然是在孤儿院,但是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那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了。

此生,在经历过饥饿、寒冷和杀戮后,七生更喜欢比较务实的东西。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首先要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这花要是能吃该多好啊~”七生抬头看着它。

初见它长得如此迅猛,这个念头便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如今见它长得更加健壮了,不由得感慨。

第五十一章 荆棘

“这花虽硕大艳丽,却也不是什么神奇之物。以前在皇陵,我曾见过嬷嬷养的荆棘花,虽娇小苍白,但却十分神奇。小时候,嬷嬷为了哄我,总是把荆棘花捏碎,拧出水然后摸到自己的角上,然后她的角就会消失不见,再过几分钟又慢慢长出来,是不是很神奇?”楚枫回忆道。

幼年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直照看他的独角嬷嬷,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是一直叫她嬷嬷。

“角会消失?”因为太过震惊,七生的声音甚至在发抖,透着迫切。

虽不知楚枫说的到底是什么花草,但是若是真的,对于解救独角而言,绝对是个重大的突破口。

“嗯!”见七生如此惊讶好奇,楚枫有些得意。

他本就是个话痨性格,不用七生问,便将他在皇陵的经历全盘托出……

几乎皇陵里所有人都知道,药圃里住着一个很老很老的嬷嬷。

听人说她一直被囚禁在皇陵,也不知到底在皇陵待了多少年,甚至没人知道她真实的年纪。

双脚一直捆着铁锁,又聋又哑,眼睛也看不大清楚,因为太老了,动作很迟缓,满脸皱纹,瘪着嘴,没有一颗牙齿,只能吃一些糊状的东西。

因她懂药理,曾救过皇陵统领的儿子,所以虽然身份卑贱,但皇陵里的人都敬让她几分。

当初楚齐被流放,燕如被扔到皇陵,临产时没有人管她。

只能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自己生产,若不是嬷嬷帮她,恐早就一尸两命了。

燕如死后,楚枫便一直由嬷嬷照顾着,对他很是疼爱。

总会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予他最温暖的东西,尽管皇陵的生活十分艰辛,但她脸上却总是挂着笑容,弯弯的眼睛很柔和,透着温暖。

因年纪太大了,干不动重活儿,故统领划了一块儿地给她,让她种一些草药。

也许统领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在他权限范围内给予一些特殊照顾,以报答嬷嬷对其爱子的救命之恩也未可知。

那片药地,也是楚枫幼年的乐园,他幼年所有的快乐都藏在那里。

嬷嬷是个热爱生活的老太太,会在那片草药地里藏几颗花卉的种苗,还有一些可以结甜美果子的植物,等结了果,她便会摘下来晒成果干,保存在袋子里。

楚枫三岁便被拉去干活儿,那时的他甚至话都说不清楚,干的活儿又重又累,若做不好便会被人鞭打,受伤是常有的事儿。

晚上给他敷药的时候,楚枫哭的太凶,嬷嬷便从袋子里,拿几颗果干给他,甜甜的味道,是楚枫幼年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

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枫身上总是大伤小伤不断,果干总会吃完。

见楚枫哭的厉害,嬷嬷便会从药地里摘几朵荆棘花捏成汁液,抹在自己的角上,角就会慢慢消失。

不一会儿又会出现,以此转移楚枫的注意力,逗他开心。

后来嬷嬷越来越老,佝偻着背,走路都要靠慢慢移动凳子来支撑身体,脚踝上沉重的铁链更加重了她的痛苦。

楚枫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嬷嬷突然偷偷塞给了他一大袋子的果干,看他吃的欢,她便一直欣慰的看着他笑,轻轻抚摸他的头。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却再也没见嬷嬷起来……

说起嬷嬷,楚枫眼睛里又起了雾水,揉了揉眼睛。

“你可知道那荆棘花长得什么样子?”七生问道。

听楚枫如此说来,那花定然会对独角有着某种特殊的效用,若能破解其中奥秘,说不定便能解开一直困扰她的秘密。

“我曾在药圃里看到过那花,小小的一朵很不起眼,白色的,很常见的,就长在松鞭草旁边,听人说那是杂草,若是长得太茂盛了,会影响松鞭草的生长。”楚枫道。

这小白花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要有松鞭草的地方,便总会从地缝里钻出几朵荆棘花。

七生皱了皱眉,陷入凝思。

前世,孤儿院院长喜好花草,曾无意间说过,世间的植物,相生相克,剧毒植物旁往往藏着着解毒盛品。

松鞭草对于独角而言是致命之物,只要稍微剐蹭一下皮肤,毒液便会浸入骨血,对于独角而言那是腐肉蚀骨之痛。

荆棘花与松鞭草长在一处,相伴而生,莫非有着某种奇妙的寓意?

七生皱着眉,松鞭草种植广泛,说明这荆棘花也是随处可得。

若荆棘花真的可以隐去独角之角,怎么会无人发现?这有些不符合常理啊~

即便这松鞭草是专克独角的,但养植松鞭草的独角可不在少数,因身份卑贱,体能比普通人更为强健,故许多独角都在田间地头干农活儿,包括种植松鞭草。

七生命人取来一株荆棘花,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白花,因枝条长满细小的刺,被称作“荆棘花”。

“看什么看的如此出神?”冬香见七生大晚上不睡,在烛台下细细看着什么,便也跟着凑了过来。

冬香和映桃跟在七生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虽面上是主仆关系,可私下却十分要好。

冬香和映桃比七生大5岁,干活儿麻利又心细,冬香还曾跟在药女身边学过一些药理,在救独会那会儿也曾跟着药女一起施药救人。

映桃则是救独会里同龄孩子中武艺最为高强的,虽然跟图拉相比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但相对于只有几百人的救独会,已经是其中佼佼者了。

“原来是荆棘花啊~”冬香笑笑道,还以为七生手里哪的是什么宝贝,不过是田间地头经常看到的小白花而已。

“你认得这花?”她有些好奇的问。

“这话就长在松鞭草旁,是坏草,长得多了会直接影响松鞭草的收成,不过长得倒是好看,以前我和药女经常编成头饰,戴着玩儿。”冬香道。

“药女也认得此花?”七生问,药女精通药理,若是见过此花,就真的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么?

“自是认得的,这花没什么用处,又不能吃,又不能入药,长得多了还会坏了收成,顶多就是看着娇小白净而已,没什么稀奇。你怎么突然对这荆棘花如此感兴趣了?”

第五十二章 穆勒

“你可听说过,此花可以隐去独角的角?”七生试探性的道。

“可从来没说过这花还有这样的奇效,你莫不是被人骗了吧~”冬香道,一副不可信的表情。

“据说此花碾成水抹在角上就可以隐去角……”七生还未说完,冬香便将七生手里把玩的荆棘花拿了过来,用指尖捏碎将汁液涂抹在自己的角上。

“我的角没了么?”冬香取来镜子照了照。

继续道:“没看出来有何不同啊?你是听谁胡说八道呢,定是被人糊弄了。”

她就不相信这田间地头再常见不过的小白花,能有什么奇特的功效。

七生凝眉盯着冬香的角看了好一会儿,除了角上蹭了点白色汁液,真的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角还是原原本本的长在冬香的额头上,并没有消失。

这就奇怪了,难道真的如冬香所说的是楚枫在跟他开玩笑?

或是因为那是楚枫的年纪还太小,有一些记忆出现了偏差,甚至有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白色的小花,总让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

七生伤势康复,又回到的学堂。

课间温习时几个男孩子便神秘兮兮的围在一起说些什么,似是有意避开七生。

七生装作若无其事的坐着,耳朵里却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些什么“凤凰双子”。

心里暗自想着,看来东海穆勒的质子到了。

“玉儿,你可听说过凤凰的事儿?”下了课,不需七生打听,楚枫便凑了过来。

“你说的可是东海穆勒王的双生子?”七生道。

“就连你也知道?看来整个皇宫里,只我一人不知,我这个皇子做的还真是没意思。”楚枫有些气馁的道。

七生苦笑,楚枫还是孩子心性,再加之刚回来不久,身边既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信,又没有安插在各处的眼线。

因此前一直为奴,就连字也认不全,更不要说这盘根错杂,利益纠结的信息网了。

“我也是在西宫的时候听阿姆说起过。”七生道。

“那你可见到过那凤凰双子?他们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倾国倾城么?”

楚枫的眼底闪着光,他在东海当童兵的时候便听说过穆勒王有三宝,珍珠、凤凰和甲船。

若说起这东海穆勒,便不得不从先帝楚围开始说起。

翻看东辰200多年的历史,曾出现过不少奇葩皇帝,楚围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年轻时宽大仁厚,知人善用,却在垂暮之年犯了疑心病。

11个儿子中除了两个未成年便夭折了,其他九个儿子,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逼疯或自杀。

最后,被流放到沙洲之地的楚齐成为他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可即便如此,他都想杀。

先帝楚围过世不过2年,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得到认证和追溯的,当然也不缺乏各种杜撰的小道消息。

楚围这个人运气特别好,至少开局很不错。

楚围的老爹“武帝”,是个善战者。

楚围还未出生时,武帝便将自己的一众兄弟铲除的差不多了,属于那种典型的独裁专制的帝王。

后来爱上了打仗,一生都在忙于扩张东辰版图,他在位时东辰的国土面积是历代最广阔的,和所有盲目热爱打仗的皇帝一样,他在位时也是东辰最国库最为空虚的朝代。

楚围从小性格懦弱,非嫡非长,既不聪明又没有远见报复,若论实力在一众皇子中实在没有什么优势,但却胜在人家生的及时。

楚围的母亲不过是武帝出征时在帐内伺候的婢女,一次武帝喝醉了酒宠幸了她,便怀了龙种,被送回宫中待产。

宫中嫔妃的尔虞我诈,心机算计令她惴惴不安,在识破了几次谋害,受了多番侮辱后,她大胆做出抉择。

在听说武帝打赢了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后,她算计好了武帝班师回朝的日子,使用了催产药,冒死提前两个月生产,在武帝进昊天城之日诞下麟儿。

也因此,楚围一出生便有了旺东辰国运的传言,很得武帝的喜爱。

楚围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叫楚穆,从小聪明伶俐,善谋略,文化武功样样都比楚围出色,是当时竞争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聪明孩子,武帝却十分不待见。

立楚围为太子的同年,为了巩固太子地位,便将八皇子楚穆随便按了个罪名发派到了东海烟瘴之地。

后来楚围登基后,楚围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皇太后几番哭闹,硬是想将在东海受罪的楚穆接回来。

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楚穆还是她的幺子,自是更宠爱一些。

楚围重孝,差点儿就答应了皇太后,却因受到肖、梁两位相国的极力反对而不得不作罢。

说起这肖、梁两位相国,便又不得不说起另外一个故事,肖、梁二人原本不过是一介穷书生,空有一腔报复,却家徒四壁,年过三十都未娶亲,常受邻里嘲讽。

因无法施展才华,郁郁不得志,故两人约好一起抱着撰写好的谏书打算投河自尽,被当时游河的楚围所救,两人非但不谢,还起身毅然决然的再次投河,楚围捞了三次,将他们体力耗竭,才阻止了他们的寻死。

在得知他们的情况后,将二人带入自己门下,做了楚围的门客谋士。

年轻时的楚围虽然懦弱,但却不专制,对肖、梁二人很是看重。

当然此二人也未辜负楚围的信任,在后来的太子之争中出谋划策,才得以让平庸的楚围顺利上位。

楚围称帝后,便封了此二人为相国,积极听取他们的意见,与邻国休战,休养生息,放兵归田,减赋税,招揽人才,使得因武帝时期空虚的国库渐渐充盈起来。

民间甚至有“肖政梁法”之说,说的便是他们颁布的一系列政策及措施。

可见当时肖、梁二人的声望有多高,就连皇太后对他们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东辰重孝,皇太后日日哭闹,楚围为了弥补皇太后,陆陆续续赐了很多金银财宝给在东海的弟弟楚穆,并封其为穆勒王。

第五十三章 凤凰

但凡封地都会进贡,可东海穆勒却恰恰相反,不仅无赋税、无进贡,且在皇太后在世的十几年里,几乎每年楚围都会赐各种财宝给楚穆,对东海穆勒可谓是极尽纵容。

楚穆本就善于经营,再加之楚围的纵容,不过几年间就将烟瘴弥漫、毒蛇蚊虫繁多的荒岛建造成为富可敌国的城池,不仅拥有金银财宝无数,还建造了自己的军队和甲船。

肖梁二相,曾在皇太后死后谏言,要楚围发兵围剿穆勒,可楚围却以太后大丧之名拒绝,未过多久此二人便告病还乡,陆续病世了。

在肖梁二相死后,楚围变得越来越荒唐,宠幸燕卿,让燕氏一族把持朝政多年。

而远在东海的穆勒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势力和野心逐渐壮大,穆勒王楚穆不再满足一方城池,甚至公然藐视楚围,对东辰沿海内陆发起挑衅,摩擦不断。

可那时的楚围却在西宫的温柔乡里难以自拔,夜夜笙歌,根本无心朝政。

待他大病了一场,突然惊醒之时,楚穆早已霸占了整个东海,自称为帝,并以楚围被妖女燕卿迷惑,昏庸无道之名公然造反。

楚围当初有多纵容穆勒,在收复穆勒时便有多艰难。

穆勒为海岛,易守难攻,再加之精良的海军和新型甲船,驰骋于海上时所向匹敌,无懈可击。

东辰派兵镇压了三次,皆吃了败仗。

也是那年东海穆勒王妃以40岁高龄诞下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龙凤胎。

据说姐弟二人降生时,百花齐放,莺燕纷飞,天际霞光异彩,火烧云在空中凝成凤凰展翅腾飞之态,震撼非凡,此为凤临天下之兆。

如此吉兆让老来得子的楚穆甚为欢喜,因姐弟二人从小聪明伶俐,长相俊美,民间称为凤凰双子。

楚围晚年多疑,猜忌心极重,尤其在铲除燕氏一族的肃清之中,连带着杀了许多国之重臣,是非对错、证据、异心皆不重要,只要一道圣旨便可让鼎盛豪门顷刻间沦为阶下之囚、

就连自己的亲骨肉也毫不手软,亲自下旨杀了三个儿子,另有两个儿子在牢狱之中不堪折磨而死,二皇子被长期幽禁后疯癫,五皇子和六皇子则在圣旨下达之日自缢而亡。

晚年的楚围好似换了一个人,心思歹毒,手段残忍,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东海穆勒。

肃清了燕氏一族后,楚围便不断派兵镇压东海穆勒。

只是那时的东海早已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弹丸之地,于是东海之战一打便是数年,虽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久攻不下。

燕府没落后,燕祺参军去了东海,得西宫旧部提携从默默无闻的小兵晋升为副将。

燕祺知道以目前局势,正面攻打穆勒胜率极低,于是他设计离间穆勒。

未过两年楚穆的长子楚景在穆勒发动政变,企图谋杀亲父楚穆,谋权篡位,却在对战中兵败逃亡,被燕祺所救。

在燕祺的游说之下,楚景主动归降,并助其攻打穆勒。

楚穆年迈,常年征战让其旧病复发,再加之被亲子背叛,更是雪上加霜,未过多久便病逝了。

穆勒虽极力隐瞒楚穆病逝的消息,可最终纸包不住火,两军对垒,大皇子反叛,统帅病逝,穆勒军心不稳,再难凝聚,未过多久燕祺便带着东辰的旗帜登上了穆勒岛。

在此战役中原东海大将军重伤离世,燕祺战功赫赫,蛰伏许久的西宫抓住机会,下了一道假圣旨封燕祺为东海大将军,统领十万将士,并集结各方势力一举攻进昊天城,软禁先帝楚围。

当然,在这场政变中,被燕祺控制的楚景也尽了一份力。

楚齐登基后封楚景为穆勒新王,楚景为了向东辰示好,便将穆勒的凤凰双子送入昊天城做质子,与其说是质子倒不如说是**。

凤凰双子原本是楚穆最宠爱的孩子,楚穆死后姐弟俩便如案板之肉任人宰割,楚景本想将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杀之,可见这两个孩子长的越发灵巧可人,又觉得可惜,于是便当做礼物送给东辰新帝楚齐。

就在昨夜,这两个孩子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昊天城,几乎整个皇宫都在谈论这对姐弟。

楚齐经历过长达十年的流放的生活,积劳成疾,身体状况堪忧,虽登基两年但并不充盈后宫,整日忙于政务,对什么**之类并不感兴趣。

见穆勒送来的凤凰双子,不过是身体娇弱的8岁稚童,更是无心过问,随便打发在宫里养着。

七生初见这凤凰双子是在西宫殿,两个孩子觐见完楚齐便被带到了太后处问安,

凤凰双子中的姐姐叫顷羽,弟弟叫顷裳。

因长途劳顿姐弟二人面色蜡黄,瘦成皮包骨,似有不足之症,看来这一路上定是没少受罪,能活着抵达昊天城已属幸运。

两人着一身宽大不合体的旧式布衣,低着头,战战兢兢,像秋日池塘萎蔫的荷花。

除了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几分娇贵之气,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更别提传说中的倾城之貌了。

本就不过8岁的孩子,身材容貌尚未发育定型,长得再俊美也只能说是可爱。

什么貌美之类,多是穆勒百姓夸大的说法。

太后打量了一下姐弟二人,冷冷的道了句:“不过如此。”便把姐弟二人打发了。

将二人的住处安排在浣衣局旁的小院落,只当多养了两个吃饭的人。

“还以为长得多好看呢?什么穆勒凤凰,我看不抵玉儿妹妹你万分之一。”楚枫道。

“不可以貌取人,能被称作凤凰双子,定是有其过人之处。更何况她们姐弟二人舟车劳顿,在如此情景下强撑着精神,在觐见西宫时礼仪有度,让人找不出半点差错来,已属难得。”

这对姐弟绝非池中之物,懂得如何隐藏锋芒,保全自己。

人靠衣装马靠鞍,在这个时代穿衣打扮不仅代表着一个人品味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他们虽是穆勒送来的质子,但亦是楚氏皇族血脉,却选择身着布衣上殿。

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降低被楚齐纳入后宫的风险,第二以穆勒罪奴的身份觐见,不敢有半分逾越,减少攻击性,让对方放松警惕。

第五十四章 顷羽

无论是楚齐还是西宫,对这对姐弟的态度都极为冷漠,质子的身份本就很微妙,类似于人质的存在。

穆勒大败,楚景继位,姐弟二人虽号称穆勒之宝,可实际上与穆勒现在的当权者而言却毫无制约力。

他们不过是送给楚齐的玩物而已,如今这“礼物”并不受楚齐喜欢,便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这也直接影响着在这等级地位森严的东辰皇宫之内姐弟二人所受到的待遇。

******

七生几乎每日都会去公主府后院查看那些植物的生长情况,那硕大的花朵渐渐凋零,在烈日下耷拉着头,花瓣枯萎泛黄。

七生问照顾花草的老农这花可有结种?老农摇头回禀,这花虽开的很大,但却不结种,他尝试着扦插,结果也很难存活。

当初这花是以球茎之态种下,故想扩大种植,让其繁殖,便只能将其根茎挖出来,根据根茎的状态,看可不可以进行球茎分割繁殖。

只不过这植物他们之前都没有见过,这花的种球又仅有这么一颗,若是失败了恐怕再难养活了。

七生却觉得这花目前的用处不过就是观赏,因长得硕大无比,花色鲜艳,又来自无镜墟,才让一众人觉得难得。

可对于七生而言,它只不过是个能看不能吃的植物,与在温饱线苦苦挣扎的独角而言,毫无用处。

所以便让花农放心大胆的去挖那花的球茎,即便是失败了整颗烂掉,她也绝不会因此怪罪他,可花农却不敢尝试,说怕随意触动了神种会遭惩罚。

无论是哪个国度,但凡是跟无镜墟沾点儿边都会被传的神秘兮兮的,不过就是个球种能有什么惩罚,七生见那老农一大把年纪战战兢兢的不敢动手去挖,索性一把抢来铲子自己来。

未挖几下,便看到土壤底下结了大大小小无数圆润的球状根茎,球茎之间由白色丝状细根连接着,像一长串大大小小的珍珠项链,大的足有9寸,小的也有3寸,表面坑坑洼洼的,泛着淡黄色,在土壤里密密麻麻的长了好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土豆呢。

这样想着,七生突然灵光一动,将其中一部分根茎收到袋子里,拿到厨房蒸了一个,煮熟后的根茎外观模样跟土豆特别像,掰开后,细腻剔透的淀粉黄灿灿的。

这东西虽然看着跟土豆像,可毕竟不是土豆,至少在她原来的世界土豆可不会开那么大的花儿,不过这东西好像是淀粉类,若是没有毒的话,绝对可以食用。

于是七生命人抓来几只老鼠,每日喂他们吃这种根茎。

未过几日,几只瘦小的老鼠便喂的越发圆润,精神饱满起来。

******

这天夜间七生正在看书,映桃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七生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原来还真是抓到了一只老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入宫的凤凰双子中的姐姐顷羽。

此刻她站在中厅,手里紧紧攥着一味中药,身体瘦小,脸色蜡黄,像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有些倔强的挺直腰背,漆黑的眸子在碰到七生的瞬间,嘴唇微张似有话想说,但又不知为何,咬着嘴唇,低着头,死死攥着黑色的布袋子。

“是什么?”七生看了看顷羽手中的袋子问。

“是蚕沙。”见顷羽不开口,映桃道。

“用来做什么?”七生问道。

“……”顷羽眼睛里转着泪水,啪嗒掉到鞋尖上,却不肯开口。

东辰地处中原,养蚕织布已成为产业,蚕沙并不算昂贵的药材,具有去风降湿,和胃化浊,降火清热的功效。

“是顷裳病了?”能让顷羽如此焦着,让堂堂穆勒公主甘愿抛弃贵族风骨,冒着生命危险到公主府偷药,普天之下便只有她的孪生弟弟了吧。

果不其然,顷羽扑通一声跪在七生身前,哭道:“你要怎么处罚我都行,只要能救顷裳,我顷羽愿意一生听你调遣。”

东辰皇宫,除了守备森严的御药房,就只剩下西宫殿和公主殿有自己的药房。相比于西宫殿,公主殿的守卫要更为薄弱一些,况且相比于对他们姐弟二人有成见的西宫,6岁的玉儿公主还是个孩子,就算被抓,说不定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至少后者,顷羽还是猜对了的。

七生听到顷裳病了,便带着映桃和冬香,偷偷去了姐弟二人的院落。

顷裳病的很重,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全身烫的发红。

姐弟二人的住所是个只有两间房的小院落,因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蜘蛛网,几乎没有完整的窗,屋顶也有漏水的痕迹,桌子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掉,茶杯碟子都是掉了边角,带着裂痕的。

这原本是浣衣局下等宫女的住所,后来重新规划,便闲置下来,如今却成了穆勒天之骄女顷羽和其弟弟的住所。

“顷裳这样多久了?”七生问。

“已有三日这样昏睡着,全身滚烫……呜呜呜……”顷羽急的直掉眼泪。

“你也真是的,他病的这么重,你怎么不去叫御医啊?”冬香有些责备的道。

七生抬眼看了一眼冬香,示意她不要说了。

从这间破败的房子,便可看出来他们姐弟二人在这宫里的地位,穆勒和东辰打了数年的仗,死伤无数,再加之西宫及楚齐对他们的态度,初来乍到,没有任何势力庇护,又因夹杂着两国之间恩怨,更是平添了几分苛刻和恨意。

他们姐弟二人自然成了这弱肉强食的后宫中最不受待见的人,即便是和那些奴仆婢女们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一路上受了不少的苦,说是质子可实际上却是犯人,到了东辰后宫,姐弟二人都陆续病了,又没有伺候的下人,给的吃食常常是馊掉坏掉的,前几日顷裳开始腹泻,高烧不退,几近昏迷。

顷羽求了好些人,可并没有人将他们放在眼里,见顷裳病的越来越重,顷羽没了办法只能冒险去偷药。

七生让映桃拿来两坛酒,为顷裳蘸酒擦身,又命冬香熬好退烧的药,喂他喝下。

这样忙叨了一夜,顷裳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私事

见凤凰双子生活困窘,七生便时常让冬香和映桃悄悄带一些吃食、药品及衣物给凤凰姐弟,顷羽曾为此和弟弟顷裳亲自到公主殿道谢,玉儿却闭不见客,这样来回几次,凤凰姐弟便知道玉儿的意思,未在打扰。

对于凤凰双子来说,他们急需在宫中寻找可依靠的势力,因玉儿公主曾对他们出手相助,便以为可以借此靠近玉儿,得到她的庇护。

毕竟,整个东辰都知道玉儿公主是西宫太后的心头肉,更是用三座城池换来的天之骄女,是大皇子楚枫的未婚妻。

若是能投靠玉儿公主,他们姐弟二人在东辰的日子便可以舒适许多,若可以好好经营利用,说不定还可以图谋更大的未来。

讨好一个六岁的孩子,顷羽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却未曾想几次拜见玉儿皆吃了闭门羹,被宫女们下人们嘲笑讥讽,最后还是顷裳怒了,拽着姐姐回去,才让顷羽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于这对姐弟,七生虽心有怜悯之心,但只会提供适当的帮助,并不想让他们产生过分的联想和企图。

打从第一次看到这对姐弟,七生便知道他们绝不是天真顽童,虽然不过是8岁的孩子,但他们和楚枫不同。

凤凰姐弟从小生长在穆勒皇宫,深得楚穆喜爱,并亲自教导,自是看多了权谋算计,也深得其父的真传,知道什么叫识时务,也懂得如何示弱和利用人心。

顷羽若真的要谢她,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若她今日招待了这对姐弟,便无疑在昭告后宫她与凤凰双子交好。

七生虽不知道顷羽此举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但如果是后者,对于一个只有8岁的孩子来说,顷羽太精于心计,少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天真,多了成人世界的算计,她不喜。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七生刻意与他们姐弟二人保持着疏离,她并不想陷入东辰复杂的权利争斗的泥潭,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绝不允许出任何差池。

图拉的伤早就好了,东陵地宫的文书也已下达,再过三日他便要去往东陵地宫,临行前,七生找来图拉。

“我想见药女。”七生道。

图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为什么突然想见她?”图拉问,七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要见谁,尤其是在东辰深宫之中,处处都是危机,稍有差池便可能引来猜忌和危险。

相处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图拉也大抵了解七生的性子,她若没有十足把握是绝不会提前透露任何想法给他的,也是因为如此他心里才越发忐忑,不知那小小的脑袋里又在谋划着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果不其然,七生的回答在他预料之内,她是打定主意撇开他单独见药女,只是……

“这次恐怕不能如你的意,你不能单独见药女。”图拉挑了挑眉道。

“为什么?”刚刚经历了神木节事件,七生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没办法再出去,所以若想见药女,便唯有将药女带到宫里来。

虽然东辰皇宫守卫甚严,人员出入登记流程繁琐,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凭图拉的能力,将药女带进宫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药女又聋又哑,听不到,也讲不出,就连冬香和雾莲也没办法完全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是整个救独会里唯一一个可以和药女沟通的人。”图拉自信的道,没有他,七生绝对没办法和药女沟通。

“怎么可能?我曾写信问过她西宫的病情,我记得她是有回信的。这说明她会写字,只要会写字,我们就可以沟通,无论是北摩文还是东辰文都可以。”

七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图拉参与她与药女之间的谈话,即便药女不会说话,但只要她会写字,她们就可以沟通,从北摩到东辰七生用了一年时间学会了两个国家的文字。

“没错,她会写字,但既不是北摩文,也不是东辰文,而是失传已久的独角文,莫说是救独会,就是放眼整个东辰国,会独角文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人。你之前给她的信件,皆是由我翻译成独角文后再转发给她的。”图拉解释道。

独角有自己的文字?

这让七生颇感意外,这说明身份底下的独角并不是落后的蛮夷之族,他们曾有过辉煌,拥有自己的文明,甚至还诞生了独角文。

图拉本是想让七生打消单独见药女的心思,却没想到无意间挑动了七生的好奇心。原本只是想让她偷偷进宫,现在却是想将药女带在身边。

不过如此一来,各种细节自是要从长计议。

“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七生犹豫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私事。”

“你说。”这是七生第一次向图拉拜托自己的私事,七生戒备心重,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如今愿意将自己的事情交给他,便说明她心里是信任他的,竟莫名让图拉有些感动。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我只知道她是个独角,名字叫又雪。7年前在昊天城某个大户人家为婢,我现在怀疑和燕府有关,你可以先从燕府着手查起。”七生道。

自从上次从燕府回来,这件事便一直压在她心底,久久不敢碰触,在血缘、情亲和真相中苦苦挣扎……害怕做出抉择。

可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两世孤儿的命运让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血脉亲情,但是却并不代表她可以原谅那些屠戮者。

撇开了那陌生冰冷的血缘关系,真正陪伴她成长的是爹爹,是塔骨。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有责任去揭开谜团,不光为她自己,更为了那未见过面的娘亲,爹爹,还有李和村上下90口人命……是时候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图拉并没有详细的问七生为何要查7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都还未出世,可却冥冥之中猜到这个名唤又雪的人,定然与七生之间有着某种亲密的联系。

第五十六章 药女

近日来七生有些忙碌,白日里要去上课,还要有小半日在西宫殿那边度过,不过每日夜里七生都会抽时间研究罗盘的磁石原理上,可光是理论没有实际验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的,如此一来便少不得要用她的贴身侍女冬香和映桃参与实验。

采取角印本就痛苦,她不懂药理,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尽快将药女带入宫中,成了当务之急。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药女入宫变得合情合理。

西宫得无镜墟仙门圣人瞧过病后,渐渐有了气色,面色终于有了红光,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

只是,玉儿公主这边却不大好,脾虚畏寒,清瘦了不少,虽一直调理但效果却不明显,甚是让西宫忧心,冬香便趁机说以前在北摩国时玉儿公主的身体一直都由专人照料,不过入东辰时,因只给了两名侍女入昊天城的名额,故将此人遣散。

西宫一听,便命人将人找回来,带入宫中贴身照顾玉儿。

就这样,未过半月药女便顺利入宫了。

药女和映桃、冬香同龄,但个头却要矮小的多,又黑又瘦,两眼凹陷下去,有些无精打采,左脸一道狰狞的疤痕沿着颧骨划到下巴处。

她始终低着头,耷拉着肩膀,从不正眼看人,七生发现她的瞳孔好像有些问题,之所以无法聚焦,是因为她好像是斜视。

映桃和冬香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些什么,她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七生,然后又低下头,点了点。

七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和药女沟通,目前还处于使用肢体语言表达的阶段,不过她发现药女很聪明,她可以通过简单的肢体动作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七生首先带她看了那朵巨型花朵,并告诉她已经用这植物的根茎喂养了小老鼠们一个多月,养的白白胖胖,她希望药女能帮忙再看一下,这植物适不适合人类吃。

结果第二天,药女便从厨房做了好几道用那巨花根茎做的食物,四个人成了食用这植物根茎的第一批人。

七生为这颗植物取名:糯米豆,因为这根茎煮熟后淀粉含量很高,而且特别软糯,黏黏的,吃起来有点儿像土豆和糯米的结合体。

接下来几日里,他们的主要食材便是这个糯米豆,药女不仅擅长药理药性的分析,还擅长烹饪,总是能将简单的食材做的美味可口。

而且她看似腼腆害羞,可实际上却很果敢,从她将糯米豆直接加工成食材食用,便可看出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勇敢的姑娘。

只可惜,老天不公,让她天生聋哑……

********

因这些日子忙,七生多少疏忽了楚枫,若是平时,七生顾不上他,他便会自己往公主殿跑,但是这些日子他却甚少往公主殿走动了,倒是清净了许多。

七生本以为他是跟那几个陪读的贵族公子成了好朋友,一群男孩子聚在一起玩儿去了,可未过几日,她便在学堂里看到一张新面孔,是凤凰双子中的弟弟顷裳。

七生心里喃喃,看来这凤凰双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势力了,只是不知为何对于凤凰双子的这种功利性行为七生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楚枫虽年纪比他们都大些,但实际上却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待人真诚,性格坦率,却也会因此招来许多算计和利用。

这凤凰双子聪明过人,且入宫不久便急于攀附整个皇宫中两个与他们年龄相仿地位最高的人。

在攀附玉儿公主失败后,立即转而投靠楚枫,并迅速取得他的信任,和楚枫打成一片,甚至成功利用皇子楚枫为他们争来了伴读的名额,前不久更是从那破陋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和皇子楚枫只有一墙之隔的永宁斋,可见其手段的高明。

而这些自然和皇子楚枫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楚枫也才入宫不久,对其父的疏离和陌生感尚未消除,但却愿意为了这对姐弟大胆向楚齐谏言,望楚齐能善待穆勒双子,可见对这对姐弟的喜爱与怜悯之心。

七生本想善意的提醒楚枫,但转念又想打从楚枫入了皇宫,便注定要面对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过度的保护并对他而言不见得是好事,该经历的他必须要经历,哪个孩子学习走路的时候不摔跤呢,现在有楚齐护着他,出不了大事。

可若他看不透这政权旋涡中的步步算计和平衡之法,便无法迅速成长、强大,再过几年,恐怕等待他的将是血腥乱局。

******

未过多久七生便接到图拉的信息,说雾莲来信了。

雾莲被委任去无镜墟寻找可以解除独角之印的方法,不久前才来信说已经抵达无镜墟,图拉本满心期待雾莲此次来信可以找到解除独角之印的方法,可实际上却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雾莲根本没有到达无镜墟,她和那个富豪还有整船的人都被骗了,他们被困在一个荒岛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才发现其实他们都被骗了,那里根本不是什么无镜墟,也没有什么仙门圣人,一切都是假的。若不是他们后来被路过的船队所救,恐怕这辈子都要困在那座孤岛。

七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她从未对那个无镜墟抱过什么希望,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变数和运气中,不如踏踏实实的做些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

于是她给图拉写信,要他令雾莲速回,不必再寻找无镜墟,安全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并命人将糯米豆的种球带回迷障林,进行开垦种植,希望能趁着冬季还没来临前可以收获一批,作为过冬的粮食储备。

七生的信件发送出去不久,苍鹰便带来了好消息,之前七生命人寻找的磁石找到了,迷障林附近果然有一个矿脉,有大量的磁石。迷障林的独角们正在积极开采,希望能在冬天来临前先将一小部分磁石送到昊天城。

第五十七章 劣根

独角契约是七生一直头疼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转移七万独角的计划便无从下手,这也是七生将药女带到身边的原因之一。

药女是救独会里唯一一个懂得药理药性,并且医术高超的人,在救独会有限的资源里,七生期待药女可以辅助她做一些判断。

譬如,那苍白娇小的荆棘花真的可以隐去独角的角么?

为了表达这个意思,七生比划了半天,药女终于明白了七生的意思。

令七生意外的是,药女居然坚定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好几日,七生和药女一同研制可以隐藏角的药方,只是药女好像也在摸索的阶段,因她不会开口,所以很多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连续几日的熬夜研究,药女和七生几乎同吃同睡,冬夏见七生和药女又趴在药台上睡着了,怕她们着凉,又怕吵醒了她们,于是轻手轻脚的拿着薄被走了过去,只是不小心撞翻了药台上的铜盆。

“哐当当”原本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巨响,熟睡中的七生和药女几乎弹了起来,吓得不轻。

冬夏红着脸,忙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药女揉了揉眼睛,笑了笑,摇摇头表示不必自责。

被这么一折腾,七生睡意全无,打开窗,天际蒙蒙亮,刚下过雨,清爽的风带着凉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脑际微微一闪,她转头看向药女,她正在和冬香一同擦拭地上的水迹,七生轻唤道:“药女~”

冬夏和药女同时看向她!

七生一惊,药女能听到声音!

许是被七生的这句话点醒,冬香讶异的看向药女道:“药女,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了?”药女不是又聋又哑么?何时能够听到声音了?

药女微微晃了神,点了点头。

*****

药女并非天生聋哑,事实上在她8岁前都是个健康、无忧无虑的孩子,后来她才知道对于独角的孩子来说,她已足够幸运。

药女一家和族人藏于深山之中,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她生于医药世家,家人世代为族人医治疾病。

从小耳融目染的她,生活在满是药香的院子里,到处是晒干的药材,她和哥哥姐姐们经常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偶尔忙的时候也会跟院子里的长辈们一同处理药材。

因她天赋极高,6岁起便已经开始为族人们医病,是同龄孩子中的佼佼者,被作为家中的继承人培养。

然而,这所有一切,都毁在了她手里。

她救了一个在丛林中迷路被毒蛇咬伤的小男孩,一个外族男孩被她带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善良的族人为他医病,邻里们轮流照看他,喂他吃药喝粥,孩子们陪他一同玩耍,田间地头快乐嬉戏……

可结果呢?

那个男孩却带来了大批聚着火把的官兵,烧毁房屋,血腥屠戮,爹爹、阿娘和爷爷为了保护族人被残忍杀害,她和族里的孩子躲在枯井里,到处是厮杀尖叫声,他们捂着嘴流着泪不敢出声,却仍旧没能逃过那场劫难,最终被士兵们发现,用一根绳子像穿蚂蚱一般系住手脚,鞭打虐待……

而那个男孩因为捕获独角有功,被赐予了贵族身份,用族人的血泪堆积财富,并毫无愧疚的享用。

也是那场劫难,让年幼的药女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那么坏!

独角女子貌美,被奴役后经常被下派到各大妓坊,药女也不例外,她被卖到了军营中的官妓院,那时她才8岁。

做了一段时间的杂役,任人欺凌打骂,可相比于后来的遭遇,这只是开始。

为了迎合一个恋童癖的长官,她被选为8个侍奉的**之一,施以酷刑。

为了能让高官们在酒池肉林里无所顾忌的肆意享乐,但凡侍奉的孩子都要用毒液和银针,将她们刺聋毒哑,以防她们听到不该听的,走漏风声。

那场残酷、血腥的盛宴后,8个孩子活着出来的就只剩下3个,她便是其中之一。

即便多次想到过死,可药女不甘心。

阿爹阿娘的死,大批族人们如同畜生一般被虐待欺凌,而那些坏人们却毫无罪恶感的享用富贵,未受到任何惩罚……她大仇未报,她不敢就这么死!

可是复仇谈何容易,尤其对于一个无依无靠、又聋又哑的独角女孩而言,复仇两个字意味着充满了血腥、残暴和无止尽的痛苦。

药女曾一度想要成为最厉害的头牌,接近上流贵族,取得大量财富,为复仇积蓄力量,可最终她不过是个8岁的孩子,在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中成为了最卑微的牺牲品。

在充满恶意竞争的官妓院,频频出彩的药女被人嫉妒、怨恨,那些平时看起来善意无害,同命相连的独角姐妹,在撕破脸后竟全然变成另一幅面貌。

药女被她们摁在地上,用发簪毁去容貌,挫伤了她的一只眼睛,从此被下派到了偏远军营做苦役。

夜凉如水,她被关在柴房里,眼睛里流着血,如同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

她一直在想,她到底是哪里错了,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

她错误的以为所有独角都跟她一样想要抗争、想要复仇,她以为所有独角都是团结的,她以为所有人都想要有尊严的活着。

呵!她以为……

至少在她原来生活的村子里,所有人都是和善有爱并具有凝聚力的,所以在失去家人、族人后,她本能的去信任那些和她同样是独角的姐妹,在这残酷冰冷的世界,她企图想从同族身上获取哪怕一丝的温暖,可现实却给了她致命一击。

原来并不是所有独角都想挣脱,大多数独角已经在无止尽的痛苦挣扎中放弃了反抗,屈服于命运,妥协于残酷的现实,比起复仇,比起所谓的自由,她们更愿意苟且于当下,甚至为了蝇头小利不惜伤害同族。

几百年的奴役生活,让独角早已失去了血脉中秉承的骄傲,在大环境的政治洗脑和各种恶意传说中,就连独角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不洁的,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以至于他们甘愿如畜一般生活。

独角的劣根性,让药女愤怒的同时,又很绝望。

第五十八章 课题

失去亲人,失去容貌,失去听觉、失去声音……

她完了!

她没有任何资本可以与这邪恶庞大的世界抗争,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像那些屈服于命运的独角一般苟活于世。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复仇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做梦都想亲手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手持沾染仇敌之血的利剑……

可最终,这些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笑话。

若不能复仇,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药女不为自己治疗,一心想死,却被冬香、映桃、雾莲所救了。

这三个姑娘为了救她,将自己的食物和御寒衣物分给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药。

而她为了报答她们,亲手为她们喝下毒药。

与其生不如死,苟活于这肮脏世界,倒不如共赴黄泉。

她们病症发作全身溃烂,被迁徙的部队扔到了荒原中自生自灭……

老天垂怜,她们遇到了图拉,遇到了救独会。

药女曾立誓,愿为复兴独角的大业牺牲一切。

这些年她一直在为自己配药,为了解除身上的毒素,每日承受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受,如今她有了自己的追求,为了救独会,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早日解除这毒,又聋又哑的她便无法与人沟通,无法更好施展医术,救更多的救独会成员。

半年前,她便可以听到声音,事实上她的嗓子也可以发出声音,只是现在她还不太习惯,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她对人心充满了忌惮,故而恢复听力和声音的事情她并未告诉任何人。

对于玉儿公主,她一直只闻其人,入宫后方才真真的体会到图拉大人为何会如此看重一个6岁孩童。

不仅如此,通过最近频繁的苍鹰传书,药女揣测也许这个玉儿公主早已成为救独会的最高指挥者,地位甚至超过了图拉大人,因为很多指令都是直接由她向图拉大人发出。

虽然她尚不知道这个玉儿公主到底有多少本事,但是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玉儿公主是真心想要解救独角。

从大力推广种植糯米豆、研究磁石,再到日夜不歇的研制隐去角的圣药,这些看似毫无关联事情,若细细琢磨便会发现,这每一件事儿都与解救独角有关。

药女虽不知玉儿公主到底有着怎样的筹划,但她预感,此次救独会定是有大动作,不若以往一般小心翼翼的解救一两个独角,这次说不定会涉及数以万计的人,又或者是更为庞大宏伟的计划也未可知。

她抬眸定眼细细打量这个仍是6岁稚童样貌的玉儿,思绪翻腾,这个女孩会是改变整个独角族命运的人么?

********

近来东辰各地皆受旱灾影响,土地干裂,颗粒无收,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后又遇蝗灾肆虐,民不聊生,大批难民离开故土涌向昊天城。

楚齐虽已命人开放粮仓,派出多位治灾良臣去到各地赈灾,虽灾情已稳定下来,但这些年来先帝楚围对穆勒旷日持久的战争,再加之对内的大清洗,内忧外患,早就令国库不堪重负。

今日报上来的折子显示,这些年东辰动乱,民心不稳,农耕之地大量缩减,即便没有旱灾、水灾的丰年,也难保不受饥困之扰。

为此楚齐忧心不已,命各位朝臣在一个月内提出有效方案,一经采用,必有重赏!

此课题,也随着朝堂之上,来到了宫内的课堂之上。

下了课,楚枫便缠着玉儿问此题如何解?

“平时也未见你如此缠着我,如今遇到难解的题了,才想起我来了?”七生有意为难道。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料理顷裳顷羽的事儿,他们初来乍到,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理,好在他们已经搬到了永宁斋,与我的住处只一墙之隔,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我便安心了许多。这些日子忽略了玉儿妹妹,还请妹妹莫要怪罪。”楚枫玩笑一般赔罪似的鞠了一躬,脸上笑盈盈的道。

“我且问你,为何对那凤凰双子如此上心。入宫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未见你为了谁去求陛下呢。”这也是七生想不明白的,这才几日的功夫楚枫便对那凤凰双子形影不离了。

“你不知,那日我无意间路过后院花园,便看到侍女下人们欺负他们姐弟。好像是顷羽无意间打翻侍女送给吴贵妃的茶点,遭人欺辱。顷裳维护姐姐,便跟下人们起了冲突。被下人们打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的,他虽身体瘦弱却拼了命的紧紧抱着姐姐顷羽,一直护着她……我便突然想起了嬷嬷和师傅,无论何时他们也都是如此护着我的。”

“起初我是不喜欢这对姐弟的,但是那天以后也不知怎的,顷裳护着顷羽的样子就一直在我脑中转来转去,让我睡不安生。后来我去了他们姐弟的住处,心里便更加难过了,于是决心帮他们。若我鼓起勇气求父皇善待他们,他们就可以过的好一些,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快乐。”楚枫微笑道,笑容明朗。

听楚枫如此说,令七生颇为感慨,可怜如此这般纯善的楚枫竟生于帝王之家。

“怎么?你觉得我做错了么?”见玉儿不言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楚枫问道。

“没!没有!你做的很好,助人为乐,是给自己积攒福报。”七生笑了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他人,应该是对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如此。

面对单纯善良的楚枫,七生总会自行惭愧,但也会因此充满担忧。

“几日接触下来,我觉得顷裳和顷羽都是特别好的人,比起那三个伴读,我更喜爱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总是很耐心,也不会嫌弃我读书少,课业上我不会的,课下顷裳会一字一句的为我解读,教会了我不少东西。顷羽温柔可爱,而且很会做桂花饼,配着秘制甘露一起吃,好吃的不得了,改日我带你去永宁斋尝尝,你定会喜欢的。”楚枫道,一脸笑意盎然。

七生皱了皱眉头,仍旧忍不住嘱咐道:“他们姐弟二人既然已经搬到了永宁斋,想必日后定然生活无忧了。我知你心地纯良,一心想要帮他们,可凤凰双子身为质子,身份敏感,还是莫要与他们太过亲近为好。”

第五十九章 文字

“你也因他们的身份而介怀?”楚枫有些失望,没想到玉儿竟也如此。他刚与凤凰双子交好那阵,他的三个伴读就时不时的提醒他莫要跟他们姐弟二人走的太近。

“这其中牵扯颇多,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解释得清,这世道如此。”七生颇感无奈。

她虽是为楚枫好,但却未见得楚枫会领她的情,有些事情需得自己经历,才能了悟其中道理,尤其像楚枫这般纯善天真的,更难明白她此话的用意。

“玉儿你曾说过,莫要因为身份便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我觉得甚为有理。凤凰双子虽身份特殊,但却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我希望玉儿你也可以放下成见,真心与他们相处,定能与他们成为知己好友。”楚枫劝说道。

“罢了!你若执意如此,便当做我今日什么都没有说过吧~”说罢七生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枫站在原地看着玉儿的背影,心情低落,他实在不明向来和善的七生为什么那么不待见这对凤凰姐弟。

回到公主殿,冬香和映桃欢快的将七生围住道:“公主,你快看看,你看看我们可有什么不同?”

“不同?”七生蹙眉,细细看来,惊讶的发现她们额头上的角竟然没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多长时间了,你们可有痛楚?可会留有什么后遗症?药女在哪儿?”七生一口气问了许多,心里虽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一点儿也不疼,药女就给我们角上滴了一滴药水,半个时辰后就起了药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没有角的样子,如此看来竟和那些人毫无二样。我若不说,谁能知晓我竟是个独角。”冬香笑逐颜开道。

此时,药女也从内殿走了出来,面露笑意,抬眼看向七生。

族人们常年隐藏于深山之中,吃的粮食作物、穿得衣物皆是自给自足,器具大多也是自己打造,但难免还是有些东西需要去到外界采购,还有一些生长于不同环境的草药,并非自己种就能种出来的。

外出是难免的,只是独角一族外貌特征太过明显,若是外出时被抓捕,恐遭不测,于是这“隐云水”便诞生了。

这配方是祖上传下来的,村子里若有人要出去便会提前一天在角上抹上这个隐云水,第二天角便会消失。

这隐云水虽药效奇特,但所用药材并不珍贵,她年幼时见爹爹配过一次,因年纪太小记不大清楚,故而才花了这么长时间去调配。

原来,她们之所以无法配成良药,是因为这其中少了一味药材,

今日药女配药时,突然想起荆棘花和松鞭草若是长在一处,便是相生相克的,松鞭草专克独角,那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滋养独角的呢?

正值午膳,映桃端着几道小菜走了进来,腰间的松角随着裙摆荡来荡去。按独角族的习俗,但凡未成年的孩子,都会由母亲或姐妹从林间摘得松角挂于腰间,以保平安。

这松角并非稀奇之物,但几乎所有独角都知道,若是受了伤又没钱买药的时候,将挂在腰间的松角取下来按压伤口,可以达到消炎止痛的功效。

这样想着,药女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松角研磨后放入药材之中进行熬制。

要知道,这些天她和玉儿公主不知用荆棘花搭配了多少种草药,可皆无功效,如今实在是没了其他法子,便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什么药材都得试一试,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果然,她们终于盼来了久违的幸运。

只是这药效并不持久,至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按药女的意思,她现在已经找到可以隐去角的配方,只是配比仍需要调整,若再给她些时间,她相信可以将药效维持在三个时辰以上。

“一日,我希望这药效可以持续一日。”七生道。

药女郑重的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药女身上的毒素虽未退干净,但是恢复听力已有半年,再加之她聪慧敏锐,这半年的时间她已经能够听得懂简单的东辰词汇。

关于药女隐瞒自己恢复听力的事情,七生并没有追问,看药女脸上的长疤,和那只挫伤的眼睛,又是从军妓房出来的,便知道她定然吃了不少的苦。

这样的世道,人心险恶,难免会生防备之心,对于独角而言,这并不是坏事。

七生对独角文很是好奇,于是这些日子除了研制药方,七生时不时的便拉着药女让她教她识独角文,而作为回报,七生也会教药女学东辰文和北摩文。

同一个字,七生会写上东辰文和北摩文,药女写上独角文,这三种文字放在一块儿却让七生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三种字像是某种字体的简化演绎过程。

独角文,形态上最为复杂,构造奇特,偏旁部首,音律声韵最为繁杂。

东辰文则是在独角文的基础上少了几个偏旁部首,而到了北摩文则简化的更多了些,只剩下主要枝干。

这让七生想起她原来世界的繁体和简体文字,莫非……在许多许多年前这世间本就只有一种文字,后来经过百年演变、进化或者退化,再加之融入当地的一些文化特征,进而衍化成了另一种文字?

这样的想法很大胆,也很新奇,却也让七生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独角文的构造最为繁琐复杂,若按此推断,便意味着独角文很有可能是目前最古老的文字,而后经过简化演变成为东辰文和北摩文。

但是说不通的是,若独角文是“宗本”,那便意味着在某个遥远的历史长河中,独角一族曾有过一段极为辉煌的文明,甚至将自己的文化传送到周边各国。

可转世而来了这么久,七生自认为也读了不少的史籍,却从未找到独角族文化的任何痕迹,甚至若不是听图拉提及独角文,她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文字。

第六十章 畏水

关于文字的事情,七生虽觉得怪异,却没有深究其因。

毕竟,史籍在岁月洗礼中多有流失,况且就算保存下来,里面的内容也往往会掺杂着许多政治、人为因素,删减或篡改史籍的也并非少数。

这一切本就是七生自己的揣度而已,说到底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这“字”虽相近,但是音节却相差甚远,这让七生想起了“方言”,虽同文,但却是十里不同音。

可不管如何,独角文、东辰文、北摩文是有共通之处的,学习起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通过发音,药女的声音也在渐渐恢复。

只是脸上的疤痕和挫伤的眼睛,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药女和冬香、映桃年纪相仿,正是爱美的年纪,豆蔻年华生生毁了容貌,怎能不让人唏嘘。

*******

这日下了课,顷裳正式向玉儿公主递了邀约的帖子。凤凰姐弟不久前搬进了永宁斋,便相约课堂里的几人前去赏花品茶。

说好听的是赏花品茶,其实在七生看来不过就是去温居,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了,前几日楚枫刚说要带她去吃桂花糕,这帖子便来了。

顷裳几乎只递了个帖子过来,话都还未说两句,楚枫便凑了过来哔哩啪啦的在她耳边轰炸。

这课堂上的除了太傅其他人都会邀约前去,若单她不去,倒像是和凤凰双子有过节一般,难免落人口实,于是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既然是温居嘛,那便少不得带点儿礼物,见上次姐弟二人脸色蜡黄,似有气血不足之症,于是带着上好的阿胶和人参作为温居之礼。

有件事儿楚枫果然没有骗她,那就是顷羽做的桂花糕是真的好吃,口感软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很是清香美味。

甘露也是极好喝的,果真如楚枫说的一样,配着桂花糕一起吃,舌尖便感觉能生出一朵朵莲花似的。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几杯甘露润了吼,几块桂花糕下了肚,七生抬眸再见那顷羽时,便觉得她好像顺眼了许多。

七生不喜这对姐弟的缘由是因为他们太过急功近利,目的性太强。可又转念想想,这样的世道若是傻白甜,一味圣母情怀的良善容忍,恐怕早就被人剥了皮,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对姐弟国破家亡,沦为东辰质子,若再不为自己筹谋,才枉费了楚穆亲自教导多年的心血。

如此这般想着,七生便觉得,其实大家也不过都是为了能够在这样的世道活命,只是各有各的活法和选择罢了。

入永宁斋也有些时日了,顷裳顷羽二人的气色明显好转,有了楚枫这位皇子的照料,他们衣食无忧,身上的病症也都经过悉心调养,大好了。

此刻两人眉稍微展,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风度,多少有了穆勒凤凰双子该有的风貌了。

尤其姐姐顷羽,年纪虽不大,但是性子柔和,面容净透,不说话时站在那里犹如清风般不易察觉,散发着清淡雅致的气质,让人心旷神怡。

也难怪楚枫说,比起三个伴读,他更喜欢和这对姐弟在一起了。

几个男孩自然是坐不住的,尤其楚枫虽是皇子,可实际上却还是个半大的乡野孩子,见永宁斋后院养了几条锦鲤,便邀约几人下去抓鱼,虽是不和体统,可好在这里没有旁人,于是几个男孩跃跃欲试,拖了鞋袜便下了湖。

对于下河抓鱼这种事儿,是七生三岁时就已经玩腻的游戏,要知道她在迷障林那会儿什么鱼没有抓过,区区几条锦鲤也未免太寡淡了些,实在难以调动她的兴趣。

于是便坐在凉亭里吃着桂花糕喝着甘露,惬意的看着湖边的男孩儿们玩闹嬉戏,这姿态神色怎么看都有点儿老气纵横的感觉,其实在七生眼里,无论是楚枫还是顷裳顷羽,不过是一群小毛孩而已。

见玉儿喜欢甘露,顷羽便静静的站在她侧身,为她添杯,顷裳则坐在玉儿右侧。

“怎不见你去玩?”七生道,顷裳与楚枫年纪相仿,又整日形影不离,却不知为何此刻却不下水,乖巧的坐在她旁边。

“顷裳……畏水。”顷羽道。

畏水?

“咳咳咳……”七生不小心被甘露呛了吼,顷羽立即为她顺气,倒了一杯清茶给她。

这大概是她转世后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堂堂穆勒凤凰双子竟然畏水?

要知道穆勒为海岛,以捕鱼为生,那里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游泳,个个都是水中健将,肖勇无比,身为穆勒嫡子的顷裳竟然畏水?这恐怕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大笑话。

说到此,顷裳低头赧然,脸色通红,到不像是装出来的。

七生心里嘀咕着,莫非他真的怕水?不过又看看那几个在湖边陪楚枫玩儿的正欢的伴读,便觉得若不是真的畏水,顷裳定然不会错失与楚枫亲近的机会。

“顷羽在此,以茶代酒谢公主救命之恩。”顷羽举杯躬身道,说的自是救治顷裳之恩,顷裳亦起身立在姐姐顷羽身边。

“举手之劳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七生云淡风轻的道,眼神飘向湖边。

“于公主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和弟弟却是救命大恩。当日我曾立誓言,若公主救回顷裳,顷羽愿听公主调遣。顷羽自知身份卑微,无所用处,可倘若他日公主有任何吩咐,顷羽定当万死不辞,以报此恩。”顷羽跪在地上道。

“公主救的是顷裳,此恩理应由顷裳来报。”顷裳亦跪在地上道。

“你们此话当真?”七生转眸看向他们二人。

“救命大恩,顷裳顷羽既已立下誓约,便绝不反悔。”顷羽坚定的道。

七生心里嘀咕,这一个两个的都争着要报恩,不管他们到底意图为何,也不管他们是否真的会履行承诺,这笔帐且让他们欠下,万一以后真的用到了呢。

“那我且记得你们的话,你们也莫要忘了,若日后果真让你们来报,莫要食言才好。”七生扶起二人,莞尔一笑道。

两人皆是一愣,本是想借此与玉儿公主拉近距离,可却不知为何,他们却有种反倒被玉儿算计了的感觉。

第六十一章 课业

四个人在湖边玩耍,三个人在凉亭喝茶赏花,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太傅留下的课题。

“其实这事儿也并非什么天大的难事,东辰地大物博,又处中原地带,土地肥沃,占尽了地理优势。只不过近些年来,朝局不稳,民心不安,再加之……”七生顿了顿,再加之为了攻打穆勒,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导致国库空虚。

只是这话,当着凤凰双子的面,还是要避讳些好。

不管怎样,人家两姐弟又是桂花糕又是秘制甘露的招待着,她也不好刚吃完人家的,就提那些个令他们难堪的糟心事儿。

“总之,东辰富庶,到处是良田,若是能够合理引导百姓开垦种植,过不了几年自会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七生整理了一下袖口道。

对于七生的此番言论,顷羽、顷裳难掩些惊讶之色,原本以为玉儿不过是来自北摩蛮夷之地的公主,只懂得些刀枪剑戟之类的简单粗暴之物,却未想到心中竟有如此韬略。

“如何引导百姓开垦种植呢?”顷羽为七生继续添杯,柔柔道。

“倒也简单,东辰南部深林密布,土地肥沃,却因常年受烟瘴之气困扰,人口稀薄,无法开垦。昊天城是国都,人口密集,但农耕之地往往不够口粮,还需得从其他地方调运而来,再加之今年昊天城附近各地又是旱灾又是蝗灾的,大量难民涌入昊天城,希望在天子脚下得到庇护。”

“我听说即便陛下已开放粮仓,委派官员下到各地赈灾,可城外却仍还有十几万人不愿离去,甚至和卫兵们玩儿捉迷藏,今日被赶走,明日再收拾行囊回来,如此这般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不过话又说回来,谁愿意做难民呢,他们之所以不走,皆是因为没有其他出路,若要回故土,路途遥远没有盘缠和粮食多半是要饿死的,即便回去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恐怕连买耕种用的谷子钱都没有。”七生将新添的甘露一饮而尽。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若将他们召集起来,由善言辞者每日进行进行游说,并由官府作保,允诺每户以人口为单位,给予盘缠及安置费,由专人护送他们安全抵达南部,统一发放种植用的稻谷,官民同心协力进行开垦种植,并特批南部五年内减免赋税,让他们能够安心建房种地,自食其力。如此一来便解决了人口及土地的不平衡问题,国库丰盈是迟早的事儿。”七生觉得这甘露好像有点酒精的成分,不知为何,几杯下肚,竟觉得头晕乎乎的。

“虽然,这前期肯定是要投入一些花费的,但是这投资和收益是成正比的,若能奏效,必将成为名留史书的丰功功绩。至于,南部烟瘴蛇虫如何治理,恐怕整个昊天城再没有比你们姐弟二人更擅长了。”

穆勒原本就是个烟瘴荒岛,楚穆大刀阔斧的改革,硬是将它打造成了可以与东辰相抗衡的海岛,凤凰双子可是楚穆亲手调教的,对穆勒的发展、制度和治理方针自是十分了解。

七生只觉得眼睛越来越重,迷迷糊糊的便伏案睡去。

听了七生此番讲解,凤凰双子醍醐灌顶,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呆愣了许久,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皆是难以置信。

次日,顷裳有意无意的对七生提及此事,还将与姐姐顷羽连夜写下的烟瘴虫蛇治理方案交给七生,希望她能够加以指正。

没想到七生却全然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此番谈论,对于顷裳写的方案和人口耕地之类全然不感兴趣。

“你真的不记得了?”顷裳皱着眉头,有些失落。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喝了几杯甘露睡着了。我自小对这些政务就不感兴趣,又怎会提及什么人口和耕地之类的,恐怕是你和顷羽听错了吧。”七生道,全然一副无辜模样,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拼演技的时候又到了,老油条也许骗不过,但骗个小豆丁七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未过几日,朝堂之上楚齐提及此事,几位大臣因想法相左,挣得耳红脖子粗的,到最后却也没有讨论出什么可执行的方案。

也不知怎的,往日里只是陪着走走形式悄悄立于一旁的楚枫,突然被楚齐点名,问他太傅可有将此课题讲于他听?

楚枫自然不敢说谎,这才知道原来这课题是父皇特意让太傅留给他的。

“你可有对策?”楚齐问道,皱着眉道,每每看到这个不成器的皇子,楚齐心里便觉得堵得慌。

想当年,燕如是何等的才貌双全,聪慧睿智,可偏偏这个儿子却没有遗传她半分。

除了长相和他略微神似,实在是再也找不到一处与他们二人相象之处。

这还是楚齐第一次当着众大臣的面考察楚枫,平日里就算只站在一旁听父王和群臣们说话,楚枫都觉得紧张得很,如今却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答连大臣们都议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他只觉得脊背汗水直冒,瞬间便大汗淋漓,手心更是攥着一手的汗……

“哼!”楚齐冷哼,见楚枫一直低着头不语,唯唯诺诺的模样,哪里有一点儿皇子该有的风貌,让楚齐心中大为光火。

“大皇子莫要紧张,此题没有对错,我等亦是讨论了两个多月,却仍旧未找到合适的策略……臣想,王上也只是想听听您对此事的看法。”见气氛尴尬,一旁的相爷好心劝慰。

楚齐本就没想过楚枫能够对答如流,不过就是想试试他的胆子,让他多些历练。

却未曾想……

“儿臣以为,此事虽为天灾,却亦是人祸。东辰土地肥沃,良田甚多,奈何人口多集中于王都附近各地,导致大量良田未得到合理开垦,若能解决人口和土地的配置问题,此题便可迎刃而解……”楚枫大着胆子将凤凰双子写给他的应对策略,如数讲了出来。

不仅楚齐难掩惊讶欣喜之色,频频对楚枫刮目相看,就连朝中众臣亦是纷纷赞叹,说楚枫年少睿智,韬略无双,竟能想到如此策略,果然是随了皇上,智慧非凡,未来可期,大有可为。

第六十二章 冠名

楚枫在朝堂上的一席言论不仅令皇上大为赞赏,更是令众臣叹为观止,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楚枫何时受过如此称赞,就连向来对他黑着脸,多是严肃不满的父皇都对他笑意融融,眼神中尽是自豪的欣慰。

这还是楚枫第一次见到父皇对他笑呢,他笑起来的样子和蔼极了,让楚枫心里一暖,第一次觉得父皇心里是在意他的。

那以后也不知怎的,往日里无人问津的太元殿,突然热闹起来,朝堂群臣,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皆竞相拜访,说他谋略超群,才华横溢之类类……尽是恭维夸赞之音,就连太傅对他亦是多了几分敬重。

只是这盛名,对楚枫而言委实有些消受不起,一连几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于是心一横,便去找了父皇,向他坦白,此计策并非出自于他。

“你说献此计策者另有他人?那人又是谁?”对于楚枫的坦白,楚齐并不意外,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起初他确实震惊于楚枫朝堂上精彩绝伦的良策,心中甚感欣慰,可平静下来细细琢磨,便觉得这计策不可能出自楚枫之手。

楚枫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虽受了很多的苦,但心思单纯,且毫无报复和野心,若他能心怀天下,有这样的远见韬略,也不至于让他频频失望。

虽那三个伴读入宫后,楚枫长进了不少,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是,是顷羽,这计策是她拟好给我的,但她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于是我就……”楚枫如实回禀。

“顷羽?顷羽是谁?”楚齐顿了顿笔,问道。

“回陛下,前不久穆勒送来一对质子,姐弟二人在穆勒可是鼎鼎大名,民间称他们为凤凰双子,顷羽便是凤凰双子中的姐姐。”一旁伺候的刘公公小声道。

楚齐忙于政务,这后宫里的事儿甚少关注。

“凤凰双子?就是上次你求我,要让他们搬进永宁斋的那对姐弟?”楚齐皱了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楚枫。

“是,父皇。”楚枫一听父皇口气似有不悦,额头开始冒汗。

见楚枫如此战战兢兢,楚齐气恼的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楚枫默默退下,快退出房门时,听到楚齐将毛笔摔于桌面,嘀咕了一句:“凤凰双子?好大的名号,谁是凤?谁又是凰啊?不过是一群叛臣贼子。”

楚枫只觉得脊背一寒,原以为他说出顷羽的名字,父皇会开恩重赏,却未想到竟引来龙颜不悦,他此番行为,千万莫要害了他们姐弟才好。

楚枫心思单纯,虽他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对众人撒谎,夺了别人的良策邀功受赏,并非君子之为。心中一直难安,这才选择坦白。

可相比于楚枫,凤凰姐弟思虑的显然更为深沉复杂。

时间回到两日前。

对于七生的态度,顷裳颇为疑惑,怎的就忘记了呢?

那秘制甘露因是发酵之物,故而难免会在发酵过程中产生酒精,喝多了会有微醺之感,但因酒精含量少,适量饮用是察觉不出的。

虽说那日玉儿公主确实对甘露颇为钟爱,有些过量了,但也不至于嘧啶大醉,怎的就一觉醒来就全都忘记了自己曾说的话。

况且,那日她讲这些的时候头脑清晰,思路敏捷,虽她说话的时候有着不经意的散漫,但这韬略,这计策,想必在她脑海里定是思量了许久,不像是一遭兴起的醉话。

“你就莫要太过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了,无论她是真醉,还是假醉,既然玉儿公主说她不记得她讲过这些话,言下之意便再明显不过,那就是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于这计策有任何瓜葛。”顷羽倒是想的很开,提点顷裳道。

“为何呢?这可是下可安民,上可兴国的绝好良策,若禀明陛下,必定会得到重赏,名扬四海,与她而言可是锦上添花的大好机会。”这也是顷裳一直不明白玉儿公主为何要隐瞒此事的原因。

“这其中原由我虽不知,但玉儿谋略超群,聪慧过人,想来自有她的打算。”顷羽思量道。

“那这计策呢?我们是否要如实告诉楚枫?”顷裳有些犹豫,毕竟玉儿的反应着实令他耿耿于怀。

“自是要告诉楚枫的,他是东辰皇子,朝堂之上若能由他亲口讲出此计策,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不仅可以事半功倍的顺利开展这兴国安民之事,亦可助他一展才华韬略,另群臣对他刮目相看,届时必定会有人折服于他的举世才华,为他效忠。”顷羽道,于楚枫而言这绝对是他立威立信的好机会。

楚枫虽为皇子,可却在皇陵长大,未受过皇子该有的教育,平时行为举止难免会显露出村野粗鄙之态,楚齐对他的态度,多有恨铁不成钢的不满和失望。

朝堂群臣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虽楚枫是目前陛下唯一的儿子,但却是个村野草包,况且楚齐正当壮年,近日来群臣纷纷递上折子,望陛下充盈后宫,相信再过几年便会有新皇子诞生,故而纷纷观望,迟迟不做动作。

可此计策一出,默默无闻的楚枫,必然会在朝堂中一鸣惊人,届时自然有的是人愿为其尽忠效力,也有利于楚枫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

“只是,万不能说这计策是玉儿公主提的。”顷羽道。

“不是玉儿提的?那要说是何人之谋?”顷裳眉头打结,不懂顷羽之意。

“我们!既然玉儿公主不愿在这计策上冠上自己的名字,那便权且当她是将这计策赠予了我们,我们只当做个哑巴,领了这份情~”顷羽道。

虽不知玉儿此番到底意欲为何,但事已至此,他们姐弟二人便却之不恭了。

更何况,相比于受西宫爱护的玉儿公主,他们姐弟二人更需要这个计策,如此一来他们和楚枫便真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平白无故得此良策,我们抹去玉儿的名字,果然是对的么?”顷裳心中纠结,惴惴不安。

“你莫要担忧,我会亲笔将此计策书写好献给楚枫,为了以防万一,上头只会写上我的名字。”顷羽也知道此事可能会冒一定风险,若成功了自是皆大欢喜,若被人寻了短处,她自是不愿拖累顷裳。

“可是……”顷裳仍旧踌躇不定。

“没有可是!裳儿,你我姐弟二人,父母惨死,逆贼篡夺皇位,国破家亡,此仇不报,你我枉为人子,更无言面对穆勒子民!复仇之路必定充满荆棘险阻,根本没有万全之策。如今我们置身如此处境,万不能再浪费任何机会。”顷羽一改平日柔和娇弱之态,眸光坚毅,神色笃信。

第六十三章 信火

楚枫的计策在朝堂之上大受赞赏,拜访太元殿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关于计策并非楚枫所出之事被楚齐压了下来,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者这计策到底是谁出的,倒也没有那么重要,谁的府邸不养几个谋士呢,关键是楚枫顺利借此立威立信,在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因他的过往经历而轻视他。

如顷羽所期待的,这文书递给楚枫后,楚枫与他们姐弟二人的关系便更为紧密了。

他们整日里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又因住所只一墙之隔,走动起来极为方便,渐渐的,相比于玉儿,楚枫更加依赖凤凰双子了。

这日阳光正好,御花园的花开的正艳,西宫太后便由嬷嬷们搀扶着到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上次无镜墟的仙门圣人给西宫瞧过病后,西宫的身体便好了不少。

玉儿公主对嬷嬷们嘱咐,若非下雨阴天,便每日都要带着西宫到户外坐坐,赏赏花喝喝茶晒晒太阳,不能整日在屋里憋着。

有几次,西宫倦怠,嫌药太苦不愿吃,亦不愿出去走动,懒懒的躺在床上,被探视的玉儿说了两句,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见玉儿生气了,西宫这才乖乖听话,把药喝了,又被拉出去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果真是越老便越孩子气了。

阳光正好,花园里花团锦簇,微风徐徐,每日出来这番走动走动,西宫果然觉得身体舒爽了许多。

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欢笑声,随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远远看到一抹明黄的影子,这东辰皇宫里,唯有楚齐和楚枫方可着这明黄色锦衣。

“我当是谁笑的如此开心呢,原来是楚枫,许久未见他,倒是有些想了。”西宫道。

“可不是么,近日来大皇子可忙的很。我听说大皇子前几日在朝堂上提出了个利国安民的良策,令群臣为之折服,就连皇上亦是对他赞赏有加。”见西宫心情不错,刘嬷嬷笑盈盈的道。

只是这话刚落下,便远远看到楚枫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着一身青色锦缎长衣,另一个则身着一身素色衣裙,身材清瘦,白白净净,出落的亭亭玉立。

看她年纪貌似和楚枫相仿,虽尚未发育完全,但却别有一种清丽羞涩之态,站在荷花池旁,微风轻拂,越发显得娇弱可人。

只见楚枫从花坛里摘了一朵花递给那女子,然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摘一朵插于女子耳畔处的发髻上,传来阵阵欢笑之声。

“她是谁?”西宫收起笑意,脸色难看极了。

“这个……这个好像是穆勒送过来的质子。”刘嬷嬷年纪大了,眼神越发不好。

“好像?你真是越发糊涂了,莫不是要我打发你出宫养老?大皇子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个妖精,你竟然全然不知。你是做什么吃的!”西宫大怒。

身边伺候的嬷嬷侍女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连连认错求饶。

“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了她那么大的胆子,让她小小年纪便去勾引皇子,身后又是谁在给她撑腰,给我细细的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西宫眼眸狠戾的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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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境运来的磁石到了,随着磁石到的还有各种其他矿石的样品。

七生只知道北境有丰富矿脉,却不知都是什么,于是便命救独会收集矿石样品一并运回来,万一碰到什么奇珍异宝也说不定。

七生命侍卫们将收罗了几大筐的各种矿石运到后院,看着地上大大小小一堆的石头,七生有些头疼。

于是叫上药女和冬香,药女出身于医药世家,对于药理药性颇为了解,这些看似普通的石头,很有可能是一味良药。

药女也并非什么石头都认得,她知道的多是些有药理的矿石。

冬香跟在药女身边学了不少药理,药女开口仍不太便利,于是复杂的药理药性多是冬香再说。

“这是硝石,可辟秽涤浊,攻坚破积,利水泻实,解毒消肿。”

“这是石硫磺,内服补火助阳通便,外治用于疥癣,秃疮,阴疽恶疮。”

七生有些无精打采的听着,只是……

“等等,硝石、硫磺……你说的这些,可是硝酸钾和硫磺的原石?”七生问道,神情难以琢磨,既惊又喜。

“硝酸钾是什么?我只知道,之前图拉大人曾告诉过我一个秘方,可以用硝石、硫磺等做信火。”药女道,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可以说写简单的话了。

“信火?你说的可是烟花?”

不,这个时代尚未有烟花,不过有些杀手组织或军事组织,在夜晚执行任务时,会点燃某种物质,飞升于天际,在夜空中闪现光芒,多用做传递信号,又称为“信火”。

但制作“信火”需经过多道工序,且用料考究,价值昂贵,配置的方子更是难得。

其实,“信火”本身并不难制作,但目前尚没有人研究出确切的配方,于是平白无故的加入了许多毫无用处又极为昂贵的材料,比如水银、金粉、黄油、蜂蜜等等……反倒影响了信火的质量和爆破的成功率。

七生记得,神木节之夜,解救那几个独角时,图拉就曾经使用过“信火”,只是当时七生并未细思,这信火到底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七生显得很兴奋,看着这些石头的眼神都在发光。

药女有些不知所以的看着七生,心中喃喃,不过都是些常见的石头,为何玉儿公主会如此开心呢?

七生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将硝石、硫磺、木炭,按7.5比1比1.5的配比搭配,便可得到最为纯正的“黑火药”。

这对还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世界而言,无疑是最可怕的武器。

即便是在七生原来所处的世界,在漫长的几千年历史长河里,这硝石、硫磺多用作了烟花炮竹和道士们渴求长生不老的丹药炼制中,隐没了他们真正的能量。

回到房中,七生立即写书给图拉,命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大量的硝石和硫磺,并让他在安全隐蔽的地方建造试验用的房屋,她要出宫。

第六十四章 养虎

这些天,刘嬷嬷忙的很。

前些天御花园里的所见,令西宫大怒。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西宫早就看透了权谋算计,自先王性情大变,西宫不得已将唯一的女儿远嫁北摩后,心就死了一大半,戒急隐忍苟活度日,一晃十几年过去,不知不觉中便也不似年轻时那般急功近利,性子反倒柔和了许多,什么事情看的都淡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到西宫如此动怒呢。

实在也不怪西宫娘娘斥责,她是西宫娘娘的陪嫁丫头,打小便跟在燕卿身边,这几十年在这偌大的东辰皇宫,经历了多少诡计阴谋、生死一瞬,如今想起来亦是汗毛直立。

由初入宫门时的默默无闻,受尽刁难欺辱,到后来的荣光无限,权倾朝野,再一朝坠入无底深渊,刺骨寒心……

燕闵自杀,楚齐流放,楚宁远嫁蛮夷之地、燕府合族覆灭……

她自是比别人更为清楚这深宫险恶,步步惊心,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因先皇晚年嗜杀成性,几个皇子皆被殃及,这后宫的母家势力亦被根除。宫里的娘娘们不是上吊自尽就是久病而薨,未有所出且尚存者寥寥无几,在先帝薨逝后也皆按律为先皇殉葬了。

于是这东辰后宫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再加之楚齐登基后,便一直忙于政务,未充盈后宫,故而住在这宫里的便掐指可数。

吴贵妃和王贵妃皆是楚齐在沙洲之地的侍女,因在楚齐最为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故而楚齐登基后便封了两人为贵妃。

两人身份低微,且皆未有所出,性情乖顺,入宫后更是小心谨慎,倒也是省心本分的很。

然后便是皇子楚枫和玉儿公主了,两个定了婚约,且年纪尚小。

以西宫如今的地位,这深宫后院之中,早已没了西宫的对手,跟着西宫的嬷嬷太监们也难得的过了段清静日子,加之她们年岁大了,很多事情便看淡了,难免有些懈怠。

那凤凰双子初来的时候不过是罪臣之子,犹如浮萍,毫无威胁,于是随便打发了,没有太多关注。

谁知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便勾搭上了楚枫,出了这么些个幺蛾子。

东辰上下谁人不知玉儿公主是用三座城池换来的天之娇女,和大皇子是钦定的婚约,涉及两邦之好。

更是西宫放在心尖儿上疼的人,都说隔代亲,这西宫宠爱玉儿更胜当年的楚宁,如今却撞见楚枫公然和那个顷羽腻歪在一起,心中恼怒骂了他们一通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公公嬷嬷们虽许多年没有活动筋骨了,但姜还是老的辣,未过几天便将凤凰双子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

这凤凰双子是穆勒王妃在40岁高龄生下的,据说王妃年轻的时候曾因难产夭折了一个孩子,后来便患上了不孕之症,求医问药许多年都未有效果,几乎放弃了生子的念头,便收养了幼年丧母的楚景为养子。

后来仙门圣人云游到穆勒,为王妃瞧了病,给了一颗丹药,不久后便怀上了双子,出生时天际云霞飞舞,犹如凤凰展翅,便被称作凤凰双子。

这凤凰双子没出生时,楚穆对楚景很是宠爱,几乎已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可凤凰双子出生后,楚穆便变卦了,多次想立双子中的弟弟顷裳为太子。只是那时顷裳年幼,楚景却已成年,羽翼渐丰。东辰又出兵镇压穆勒,内忧外患,因众臣谏言不得不做罢。

后来,楚穆为了顺利立顷裳为太子,不断削除楚景的兵权,王妃那边则不惜派出杀手刺杀楚景,逼得楚景狗急跳墙,干脆举兵造反,结果妻儿被俘,因叛国之罪赐死,他兵败遁逃,被燕琪所救,劝其归降,这才协力收复了穆勒。

“如此说来,顷裳岂不是差点儿就坐了穆勒的王,又怎会甘心囚于东辰,做一世的质子?”西宫倚靠在软塌上道。

“他们两姐弟从小便由楚穆亲手调教,精于心机,手段高明。入宫后不久便攀上了大皇子,还让大皇子向皇上求情,将他们的住所搬到了离太元殿只有一墙之隔的永宁斋。也不知他们姐弟二人耍的什么手段,未过多久,顷裳更成了大皇子的新晋伴读。”刘嬷嬷道。

“这楚枫也是个没分寸的,竟然为了区区质子去求皇上,也不知该说他心思单纯,还是痴傻愚笨,真的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西宫黑着脸道,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进去了,让她如何放心将玉儿托付于他?

“我还听说……”刘嬷嬷不由的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此次大皇子的治国安民良策实则出于顷羽之手,由她亲自为大皇子背书,如此才有了大皇子朝堂上的一鸣惊人。”

“此事皇上可知道?”西宫问,若他们姐弟只是碌碌无为、本本分分,倒也可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可最怕的便是遇上这种爱耍小聪明的。

要知道东辰派兵镇压穆勒长达八年之久才得以收复,当年楚穆是何等的阴险狡诈,城府谋略深沉,楚齐又怎会不知。

子肖父!如今他们姐弟二人被当作质子送来东辰,莫要养虎为患才好。

“听说皇上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刘嬷嬷弓着身子道。

“他们与玉儿可有接触?”西宫问,东辰后宫沉浮这许多年,燕卿早已看透了许多事情,却独独放心不下玉儿。

燕卿何等聪慧,又在这皇宫中待着这些个年头,自是阅人无数,那楚枫虽入宫不久,但也大抵知道他是怎样的性子。

他学业不精,妇人之仁,最重要的是毫无野心,又置身于充斥着狡诈诡计的权利斗争中,必将成为牺牲品,实在不是玉儿的良配。

故而才跟楚齐说,取消玉儿和楚枫的婚约。

却未曾想,玉儿竟被仙门圣人批为可兴国安邦的“凤命”。

如此命格,必将匹配皇权,任楚齐再孝顺,也绝不会将玉儿许配给旁人。

但只要那纸婚约还在,她便由不得旁人兴风作浪。

“据说这凤凰双子和玉儿公主关系还不错,前几日还一同去了永宁斋吃茶赏花。”刘嬷嬷道。

西宫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清风雅苑也该打点一下了。”

第六十五章 高见

自上次神木节遇刺,西宫对玉儿的人身安全便格外在意,想要出宫并非易事。

七生正愁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出宫,便迎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近日来天气炎热,虽东辰各处宫殿都发放了冰块,但仍旧是酷暑难熬。

这日玉儿去西宫那里问安,西宫看她一身薄汗,便说让她去昊天城附近的避暑山庄避暑。

这避暑山庄又名“清风雅苑”,是先帝为西宫精心打造的。

当年燕卿正得势又怀了龙子,预产期正值夏日。

先帝疼惜燕卿,便命人在昊天城附近寻一块清风朗月的避暑之地,建造行宫为燕卿避暑。

楚宁便是在那里出生的。

西宫年纪大了,且身体欠安。

从皇宫出发去往清风雅苑至少也数日的路途,自是不便去的。

于是便派了两个得力的嬷嬷一同前去,这几日那两个嬷嬷忙着整理出发物品,在公主殿忙的不可开交。

玉儿要去避暑的事儿传到楚枫耳里,想着她这一去便是数个月的时间,到时恐要到秋天才能再见了。

于是嚷嚷着在玉儿避暑前,大家再小聚一下,为玉儿饯行。

饯行宴这次在太元殿的后院举行。

楚枫摒退了一众侍从婢女,他向来不喜这么多人围着,他会放不开,他的小伙伴们也会觉得不自在。

个个都端着皇亲贵族的架子多累啊,倒不如自己打点一下,随意开怀。

七生有些日子未见楚枫,这小子不知跟谁学的,竟在桌上备了酒水。

“饯行,我心领了。但这酒就不要喝了吧~”七生道。

未成年人喝酒危害极大,这一个个的年纪最大的还不满十二岁,竟就开始学会喝酒了。

“既然是饯行,又怎能没酒呢?”楚枫道。

东辰尚文,诗、酒、歌舞、音律,皆是文人墨客们最喜爱的活动。

尤其是酒文化很是盛行,在民间三岁孩童便可以饮酒了。

这一点和北摩不大相同,北摩物质匮乏,收获的粮食仅够果腹,酿酒需要耗费大量农作物。

故而酿酒条例苛刻,唯有皇室和贵族才有酿酒的资格。

“未成年人饮酒不仅有碍身份体发育,而且还有可能会导致记忆力减退,出现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碍,小心你们一个个长不高,又不聪明。”

七生将酒壶拿在手里,瞥了一眼楚枫。

心里嘀咕,一个个的毛都没长全呢就开始学坏了。

几个人皆是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玉儿在说什么。

只是见她如此严肃,大概明白她好似对这饮酒之道格外敏感。

“玉儿妹妹有所不知,在东辰这“饯行之礼”,酒是必备之物,民间孩童三岁便可饮酒。不过你也不必多虑,这酒也不是什么烈酒,是顷羽酿的桑果酒,味道温和清润,不会引起你说的那个……那个智力障碍之症。”楚枫道。

果酒?

七生闻了闻,一股清香的果味扑鼻而来,眉梢微展。

顷羽见此立即将酒壶拿来,为七生倒了一杯酒,双手递过去。

七生接过,微微一呡,温润清和,带着淡淡的桑果味。

因夏季炎热,顷羽还往里头放了冰块。

清清凉凉的,甚是好喝,和那日的甘露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这顷羽的手竟然如此之巧,上次的甘露和桂花糕令已她念念不忘。

如今又被她酿的果酒惊艳。

可见楚穆对这个女儿的培养真是没少下功夫,不仅蕙质兰心,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难怪近来宫里都在传,楚枫和顷羽甚为亲近。

七生抬头看了一眼楚枫,只见他正弯着眼睛看着顷羽,眼睛里尽是欢喜。

看来他是很喜欢顷羽的。

七生沉思,她早晚是要走的,楚枫单纯善良,又置身于权利争斗最为凶残的东辰皇宫之内。

若凤凰双子能衷心辅佐楚枫,想必几年后楚枫定然可以在东辰争得一方立足之地。

只可惜这注定是实现不了的美好愿望而已。

顷裳顷羽从小由楚穆亲自教养,不仅聪慧善谋略,且工于心计。

如今他们是落难之身,不得已才会做出如此唯诺交好之态。

骨子里却是清高骄傲得很,怎会甘心屈于楚枫之下。

待到来日一旦抓到机会,定会毫不犹豫的绝地反击。

七生看着此刻肆意欢闹的几人,眼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后,他们各自带着千军万马,沙场对决时的场景。

若果真到了那天,无论谁输谁赢,都希望他们能看在幼年相知的份儿上,给彼此留一条生路。

说是给她饯行,却是几个男孩子之间的喧闹玩笑更多些。

七生不胜酒力,喝了几杯果酒便觉的有些头晕,于是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乘凉。

月朗星稀,少了大气污染和镁光灯的夜空,特别的干净明亮,天上的星河看的一清二楚。

在她原来那个世界是极少能看到这样的星空的。

“玉儿公主。”顷裳作揖。

其实他犹豫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

“你也是来透气的?”玉儿抬眸看着他,微笑。

顷裳不似楚枫和那三个伴读爱闹,性子偏静,多了股老成持重的气质,倒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顷裳在此赔罪,实不该窃取玉儿公主的兴国利民之策……”顷裳跪在地上道。

“我说过了,我从未说过什么良策,你若真要赔罪,那便切记,我跟这计策没有任何关系。”

七生眼眸明亮直视顷裳,更似某种告诫。

“更何况,这计策由谁想出有何重要,只要它能真正发挥效用,利国安民,让流离失所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又何必计较是谁的功劳。”七生将顷裳扶起。

“公主如此气度,实在另顷裳佩服,公主聪慧过人,谋略无双,实乃东辰百姓之福。”顷裳道。

“实不相瞒,初闻此计策时顷裳着实被……被那人的才情、远见所折服,一度惊为天人,堪比“肖政梁法”之功也不为过。顷裳不才,这些天,我又细细研读此策略,对各中实施项目一一进行分解,忽生一计。若能在此良策上再添一项,其效果定会锦上添花。”

刚刚被逼着喝了许多的果酒,此刻他虽脸色微红,可头脑却清晰的很。

“哦?不妨说来听听。”

顷裳可是楚穆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倒是有些好奇他有何高见。

“废除独角奴隶制,令独角作为东辰良民。”

第六十六章 奇才

废除独角奴隶制度?

七生心头一惊,脸色苍白。

难道这顷裳莫非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东辰地广人稀,良田居多,但人口多集中于王都附近,南部、北部等地区有大片良田得不到有效开垦。

即便此计策下达实施,但深受故土情怀影响的东辰人,多数不会轻易离开居住了百年之久的故乡。

而独角身强体健,最善开垦和耕种。

若能废除他们的奴隶身份,将他们放归到南部、北部之地,就算没有盘缠、安置费等,他们亦会欣然接受。

在那里安家开垦,过不了多久必会扩充良田耕地。

东辰并不属于奴隶制国家,奴仆和奴隶的区别在于:

奴仆,亦是东辰良民。

多服务于贵族和皇亲贵胄,每月会有例银,除了皇族,其他人并没有他们的生杀大权。

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不必支付任何报酬。

奴隶主拥有奴隶的绝对所有权,包括生杀大权。

在东辰,奴隶一般特指独角或战俘,但战俘是可以被特赦的,可独角却是终身为奴。

东辰有近百万人的独角,多归属于各地贵族豪绅所有。

“你就不怕此举会得罪那些贵族豪绅?”七生故作镇定的道。

“立国安邦之策,国强则民安,民安则富庶,焉能为一己私利而误国策?”顷裳正气凌然道。

“我虽不知这独角奴隶制是从何源起,但却觉得独角本性纯善、温驯、易管教,且个个生得身强体壮,一独角便可抵数人,若能将他们归化为良民,提供与普通人同等的机会,充分发挥其体能优势,进行集中训练和教育,必定可以铸造一支铁血强军,攘外安内,固国兴邦,开创一代盛世。”许是吃了些酒,顷裳一番言辞慷慨激昂。

七生细细打量顷裳。

虽不知他是故意试探她,还是心怀远大抱负,有感而发,但此番言论却让七生对他刮目相看。

以前只觉得顷裳安静沉稳,即便在课堂上也从未见他有何真知灼见。

可此番言论不仅眼界开阔,见解独到,思虑周祥。

一句“固国兴邦,开创一代盛世”,颇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帝王之气。

不愧是楚穆亲手教养的,不仅谋虑胆识俱佳,而且他的智商绝对配得上他的野心。

而他今年不过八岁。

“是顷裳放肆了,还请公主责罚。”

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会说着说着便如此口不遮掩,甚为懊恼,都是这果酒闹得。

实际上即便在穆勒时,以顷裳的资质才华实在是很难找到能够与他话语投机的人。

顷羽虽与他一同授教,但却受制于女德和性别束缚。

眼界未免有些局限,又太过急功近利,两姐弟经常会因此意见相左。

上次听了玉儿一番言辞后,顷裳便如遇知音,兴奋到无法入眠。

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顷裳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玉儿的那番真知灼见,于是再也按耐不住思绪,走到案前洋洋洒洒的将心中谋略写下。

虽不及玉儿万分之一,但却期待着若有机会,定要与玉儿高谈阔论,好好切磋一番。

见顷裳有拘谨之态,七生道:“此地可没有什么公主、皇子、质子,既然已经屏退了下人侍女,便也不用时时端着,关上门,大家做回自己便好,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顷裳心头一紧,看着七生的眼神好似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般,闪闪发光。

“怎么了?”实在是顷裳的眼睛突兀的就亮了,搞的七生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粘了东西。

“不知公主殿下认为的平等是为何意?”顷裳压抑住心中的欣喜继续问道。

“人格平等,机会平等,权利平等。虽人和人的性别、民族、经济状况不尽相同,但每个人都要应当有相同的价值和尊严。而不应该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天子或奴隶。”

七生直视顷裳道,这在她原来的世界是最基本的认知。

可在这里,却有可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不过此地并无他人,不管这顷裳到底是何底细,但至少从目前看来,他对她并不防备,甚至算得上坦诚。

顷裳一愣,惊呆了片刻后开怀大笑道:“实不相瞒,公主的许多想法实在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幼时父王为我讲解天命神授的王者之道,何为君,何为民,何为官,何为奴。我却反复的问他,人和人之间到底有何不同,天命又受控于谁?他向我解释了很多,但却并未使我信服。”

不知是否是饮酒之故,顷裳对玉儿丝毫没有防备,很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心得。

“所以你是如何理解天命的?”七生问。

转世而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个思想奇特之人,在这个时代,顷裳绝对算是个奇葩。

“这世间本无天命,人人生而平等,这天命只说不过是帝王所造,愚弄百姓之说。”顷裳道。

七生脊背一凉,腾的站了起来,脱口而出:“你是从哪儿穿过来的?”

“穿?穿来的?是什么意思?”

顷裳有些疑惑,不明白玉儿所谓何意,又为何神情如此紧张。

“你……这些想法,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七生一时说漏了嘴,皱着眉道,心中不安。

这小子是装的么?

可看起来又觉得不像。

是演技太好,还是果真思想前卫,而且还是前卫了近千年。

“我从小就是刨根问底的性子,最喜欢问为什么,将他们问烦了,多半就会用各种理由搪塞我。于是我便会翻阅各种典籍,其中不乏一些拥有奇思怪想,见解奇特的禁书。久而久之我便会对自己的问题进行各种有可能的反思,甚至时常会被困住,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鞭策自己寻找答案,可往往最后得到的,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都是些离经叛道,有悖常理之论。”

“我知这些东西并不好,至少对于如今这样的世道来讲,是万万不能容的,于是便一直压制于心。直到遇到玉儿公主您,才方觉得原来这世间竟有和我一般想法的人,心中甚为欢喜。”

顷裳眼眸弯弯,毫无保留的道。

七生看着眼前这个八岁的娃娃,若他并非像她这般穿越而来,那他便真的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假以时日……

第六十七章 清风

清风雅苑坐落于落雁河狭长谷底上,山庄整体布局巧用地形。

因山就势,分区明确,宫殿区布局严谨。

以朴素淡雅的山村野趣为格调,取自然山水之本色。

宫殿与天然景观和谐地融为一体,达到了回归自然的境界。

清风雅苑东南方多水。

西北多山,平原区西部绿草如茵。

东部古木参天,北面巍峨山麓,分布着众多神殿。

因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冬暖夏凉,是度假、避暑宝地。

七生抵达清风苑后,便时常以为西宫求福的名义去往附近神殿祈福。

那两个贴身照顾玉儿的嬷嬷,七生也寻了一个理由打发了。

多让她们做些繁琐复杂的事物。

嬷嬷们年纪大了,自顾不暇,便没有多余的精力盯着七生。

这样七生便有了更多机会,偷偷溜出清风雅苑去往与图拉事前安排好的地点汇合。

图拉接到七生的信件后便按照她的指示在深山僻静之处,搭建房屋。

因时间仓促故而建的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临时用房,这种房屋的施工速度会比较快。

“硝石、硫磺存放在何处?”

见简易房里只有少量原石,七生问道。

“这几间房舍是临时赶工出来的,原石体积庞大,不易储存,我便将硝石和硫磺分别放到附近的山洞里,只有少部分放在这里。”图拉道。

七生点了点头,他向来心思细致,考虑周全。

“在这里搭建临时房屋,收集大量石头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也是让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玉儿深陷东辰权利中心,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图拉早已不是玉儿的暗卫,调派到地宫也已有数月。

却仍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他一介武夫,却有人愿意花这样的心思。

想必这其中缘由必定牵扯玉儿。

如此局势,自是更要小心谨慎的。

收集这么多的硝石、硫磺,在密林深处搭建房屋,招募劳工。

这其中若是走漏了一丝风声,后果都不堪设想。

七生做事向来谨慎有条理,怎会不知其中风险。

更何况,他实在不明白收集这些破石头倒底能做何用途。

“做武器,一种威力巨大、极具杀伤性的武器。”七生道。

黑火药的研制意义非凡。

若研制成功,绝对会为救独会的一大利器。

为此哪怕要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图拉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眉头打了个结。

质疑道:”就用这些石头?”

这些石头又非铁矿石,无法打造兵器,更无法提炼有价值的金属。

硝石易碎易燃。

硫磺在民间则更多是用来驱赶蚊虫之类。

以前在巴图麾下时倒是得到过一个方子。

用硝石、硫磺还有其他粉末制成信火。

可那信火不过点燃一瞬飞向天际光火四溅。

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就不信用这些石头、土块能做出什么杀伤性武器。

“对!就用这些石头!”

七生看着那些石头的眼神闪闪发光,嘴角微微上扬。

好若在看什么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

虽然它们目前不过都是些石头、土块。

但是经过研磨、浸泡、过滤等多道工艺后,便可制成硝酸钾及硫磺粉末。

这是黑火药最主要的成分。

为了保密。

七生命图拉将木炭、硝酸钾、硫磺三种原材料的搬运、混合工作分别由不同分组的人完成。

为了混淆视听。

还增加了一些根本不需要的材料进行加工研磨。

最大程度的防止配方泄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七生严令整个制作过程都不可出现明火。

不可用金属器皿,大多都是陶瓷或者原木制品做容器。

将这些原石加工成她想要的东西尚需要一段时间。

七生受困于清风苑。

图拉又要打理地宫事物,自是无法日日过来监工。

于是便委派了救独会在东辰的亲信范敏打理相关事项。

这是范敏第一次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心思严谨沉稳的他,建议从迷障林的大本营抽调一些人过来。

毕竟如果雇佣其他外部人员,难免会走漏风声。

图拉应允,交代了范敏相关细节,便让他退下了。

见屋里静下来了,七生从内屋走了出来。

对于七生的身份,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整个救独会知道七生存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情,已初有眉目了。”图拉道。

这事儿至上次在东辰皇宫分别后,就再也没听七生提及过。

一度让图拉以为七生将此事忘了。

“哦!”

七生面上虽淡淡的,但心头却是一紧。

并非她不想知道,而是有些害怕。

是那种想要逃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纠结。

“又雪确实曾是燕府的婢女,而且是燕琪的贴身侍婢,后来楚围肃清燕府,燕府合族流放,一众奴仆皆被遣散,唯有两人留了下来陪着燕琪和燕老夫人在吴家沟(东辰贫民窟)的巷子里度日。燕琪成亲后不久便去了东海,据说也是那年冬天又雪染上了恶疾,不知所踪。”

这些图拉通过以往在燕府做长工的婢女和吴家沟的邻居所述。

他寻了几个人,说的都差不多,应该还是比较可信的。

七生低头看了看手腕处月牙形的胎记。

心中喃喃,果然是燕琪,遗传基因这种东西还真的是骗不了人。

“在吴家沟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再找到另一名留下来的侍女才能知道。据说她是燕老夫人的陪嫁婢女,一直都跟着燕老妇人,终身未嫁。燕琪回来后,便听说燕老夫人将她送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我已派了人去了那嬷嬷的老家,想来再过几天便会有回信。”图拉道。

这事儿查到现在,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明朗了。

虽是落魄门第,但也少不了妒妇宅斗。

嫡妻入门,又雪失去庇护,处境可想而知。

当初七生让他查这件事时,图拉心中便猜想此人可能是她的至亲。

依年纪看的话,很可能是七生的母亲。

若果真如此的话,燕琪岂非有可能是七生的亲爹?

“你还好么?”

见七生低头沉默不语,脸色苍白,图拉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是没得选择的,譬如亲生父母。”

七生抬头看着图拉道,苦笑。

打从让图拉查这件事情,她就没打算隐瞒他。

第六十八章 月夜

七生虽然是在笑,可图拉却觉得莫名有些心疼,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图拉道,他虽然很感谢七生一直以来对救独会的帮助,但是若她找到了至亲,想就此退出救独会,他是同意的,

毕竟血浓于水,况且这条路充满荆棘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对于七生来讲,其实很多事情已是覆水难收了,她杀了玉儿,并顶替了她的身份,成为东辰和北摩的公主,她不可能再回到燕府,也从未想过回燕府。

燕琪虽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但给予她父爱和温暖的从来都是那个身形粗犷,长得凶神恶煞,却独独对她极尽温柔溺爱的巨人百斩。

是那个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随着她欢快尖叫的声音,将她高高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的爹爹。

是那个在她生病时,抱着她一口气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村子里,红着眼睛到处找医生的爹爹。

是那个热衷于用粗壮的大手给她扎头发,却每次都会想起阿娘,然后偷偷抹眼泪的爱哭鬼爹爹。

是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唠唠叨叨,无论她做什么都不放心的爹爹。

活了两世,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家,什么是父爱。

她想爹爹了,很想,很想,哪怕让她再见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是好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么?”七生抬头看着图拉道。

她记得在和亲队的时候,图拉曾几次问她同样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他们从开始的相互猜疑,到如今的互为信赖,为救独会的发展壮大并肩作战,虽这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但她和图拉却早已成了可以互交性命的战友。

“我出生在北境偏远村落,我生母便是我让你查的女人名叫又雪,是个双目失明的独角。我爹爹是北境的运冰人百斩。我两岁的时候娘亲惨死,爹爹为了报仇杀了人,便带着我躲进了迷障林……”七生平静的道。

若说迷障林的生活是七生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那李和村便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爹爹惨死,塔骨下落不明,李和村90多口人皆埋于冰雪之下,变成了空无一人的鬼村。

她发过誓,要为他们报仇。

“所以,你一开始就想来东辰,所以才会欣然接受巴图的提议,冒充玉儿到东辰和亲。”图拉道。

七生点了点头,因为得到的信息太少,只记得爹爹说过他和阿娘都曾在东辰贵族府邸做事,便想到东辰来寻找真相。

却没想到一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加入救独会,并和图拉共同将救独会的大本营安置到了东辰边境的迷障林,如今更是筹谋解救地宫的七万独角。

她本是带着报一已私仇踏上和亲之路,可真的来到东辰却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解放独角的大业上……

七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也并非宽容慈悲之人,这血海深仇,她做梦都想报,但却不想让图拉因此涉险,更不想拖累救独会。

这也是七生一直未向图拉提及此事的原因,起初她想凭一己之力去解决这件事情,但如今她身份特殊,受控于皇宫制度,唯有靠图拉的帮助才可以调查此事。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图拉道。

“万事小心,无论你查到什么,都不要以身犯险。”七生道,这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此事和燕府有着莫大的牵连,燕府虽不似之前那般鼎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危险境地。

********

月夜,燕府。

“黑营军那边有消息了么?”宁青问。

“黑营军那边说,他们去了北摩探查,说当初确实有一批北摩铁骑侵扰东辰边境的村落,掳走了一些孩子,据说是北摩大祭司的人。他们只在李河村抓走了一个孩子,说是个狼孩。”柳氏道。

至从上次楚枫皇子带着玉儿公主到燕府探亲后,宁青便花了大把的银子,让黑营军寻找那孩子的下落。

“那孩子现在何处?”

“据说后来那狼孩被巴图将军带走了,再后来又被巴图转送给了玉儿公主,玉儿公主将那孩子和狼关在一起,被活活咬死了。”柳氏嘴角勾起笑意,犹如心头大石落地般。

“尸首带回来了吗?”宁青道,要知道黑营军向来是用人头来交货的。

“据说那孩子的尸首被扔到了乱葬岗,北摩的乱葬岗旁常年养着一群秃鹫、乌鸦、豺狼,此事又已经过了一年多,尸骨成堆,恐难找到她的来。”柳氏道。

“没有尸骨,我怎知这黑营军是不是在诓我。”宁青皱眉,对此很是不满。

“黑营军那边说,这事儿涉及玉儿公主,说若您果真不信,可问……问玉儿公主,便可一清二楚。”柳氏大着胆子道。

“混账!”宁青将一旁的茶杯摔个稀巴烂,她身为东辰国大将军燕琪的妻子,燕府的宗妇,难道要她进宫去问一个六岁的孩子,她在北摩时是否杀过一个狼孩么?

“小姐莫要动怒,这黑营军可是第一杀手帮派,最是讲究信誉。再加之他既然敢把玉儿公主搬出来,便是不惧怕您继续查证此事,依我看来那孩子多半是真的死了,否则黑营军也用不着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撒这个谎。”柳氏道。

宁青沉思了片刻,心里嘀咕着,柳氏说的也不无道理。

黑营军虽不见得每次任务都能成功,但却不会隐瞒或欺诈客户,更不需要编这样的故事来诓她。

毕竟西宫可姓燕,玉儿公主和燕府也是算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他们想确认此事并不难,何必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

只是,自从上次看到玉儿手腕上的月牙印记,宁青心里便如同扎着一根刺,耿耿于怀。

可毕竟玉儿是燕卿的外孙女,燕琪又酷似亲姑姑燕卿,玉儿和燕琪本就有着血脉联系,有同样的胎记并不稀奇。

宁青喃喃:“难道是我多疑了?”

第六十九章 元初

“小姐莫要再为那孩子的事儿伤神了,您也莫怪我多嘴,将军回来也已有些日子了,小姐应当将更多的心思放到将军身上,调理好自己的身子,也好为燕府开枝散叶,到时生下一儿半女,自是无人再能撼动小姐在燕府的地位。”柳氏默默为宁青斟了一杯茶道。

宁青瞥了一眼柳氏,面露不悦之色,但心里却清楚尽快为燕祺诞下子嗣才是正理。

她之所以如此忌惮那个孩子,皆是因为那孩子是燕琪的骨血,虽是贱种,但却是燕琪唯一的孩子。

她娘家不得力,她又是庶出的身份,当年燕府落难住在东辰吴家沟,燕琪长到合适的年纪却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贫如洗,又是罪臣之子的燕琪。

一次外出,宁青遇见在街上为人代笔写书信的燕琪,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对他一见钟情,便设计让嫡母将她许给了燕琪。

以当时燕府的处境,宁青绝对是下嫁,燕母想都没想便应允下来,逼着燕琪娶了宁青。

可奈何,燕琪心中却爱慕侍婢又雪,虽因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不娶了宁青过门,但新婚初夜却怄气入了侍女的房间。

也因此,宁青恨毒了又雪。

新婚不久后,燕琪参军去了东海,见又雪没了庇护,宁青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将她抓到后山,毁了她的容貌,生生挖掉她的眼睛,并将她卖给了村口卖猪肉的屠户,换来好几斤肉,一家人大冬夜围着一锅炖肉吃的别提多开心了。

如今想来她当时就应该把又雪杀了,以绝后患。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屠户转手将又雪卖给了别人,转来转去的最后竟卖到了北境边塞去,只是当时宁青也未多想,北境苦寒之地,想来她定活不了多久。

后来,宁青忙着生计,燕老夫人又大病了一场,自是无暇顾及又雪。

直到燕琪在东海打了胜仗,东辰局势大变,西宫重新掌控后宫,楚围率十万精兵围困昊天城,眼看燕府重归荣耀指日可待……燕琪马上就要回来了。

宁青才想到还有一个埋于心尖儿的刺尚未处理,于是便想知道又雪到底是生是死。

可没想到,打探到的到结果竟然是,又雪在北境嫁了人,还生了个孩子,而且从时间上判断,那孩子极有可能是燕琪的血脉。

虽几年前又雪就死了,那孩子更是被沉了湖,但又有传言说那孩子根本没有死,而是跟着又雪的丈夫藏身于迷障林。

于是宁青向宁府嫡母开口借钱,若是以往定会惹来嫡母一番嘲讽,可此一时彼一时,宁青虽仍和燕老夫人居住于吴家沟巷子里,但东辰局势那时已然明朗,只等燕琪回来,她们便可荣耀加身,宁府嫡母自然不傻,毕竟以后少不得仰仗宁青。

宁青用借来的钱请了黑营军,命他们务必将那孩子的人头带来见她,但凡与那孩子接触的人也一并斩杀。

“东陵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宁青问,自上次玉儿公主受伤,她娘家哥哥惨死,她便在东陵安插了眼线,监视图拉的一举一动。

毕竟那个图拉可是玉儿公主从北摩带过来的,就这么将他打发到了东陵,宁青总觉得有些怪异,于是便安插了眼线,想看看玉儿是否暗中跟他有联系,他们又在预谋些什么。

“据说那北摩人忙于处理各种事务,这几个月来并没有离开东陵,而且也没有暗中跟什么人有接触。”柳氏道,心中嘀咕,这小姐的疑心病也太重了些。

宁青拿起茶杯轻抿,心想,看来,果真是她多疑了。

“把人都撤了吧~明儿,跟我去趟洛河神殿吧!”宁青悠悠的道。

“好好好!”柳氏眉开眼笑的应道,要知道洛河神殿是最旺子息的,每日祈福求子的人络绎不绝。

********

月夜,昊天城独角分部。

“元初睡了么?”南平问道。

“睡了,应该是折腾累了,都开始打呼噜了。”南芝道。

“哎~你可看住她,千万别出什么事儿,这可是昊天城,事关救独会,万不能有任何差池。”南平再次嘱咐妹妹道。

“放心吧!交给我吧,我就是把她五花大绑了,也要把她带回迷障林,明天就启程了,兄长不用担心,早些休息吧。”南芝笑着打包票。

南平点点头,便离开了。

南芝进到内屋,见元初睡的正熟,因天气炎热额头上布了一层薄汗,于是便拿着蒲扇为她扇了扇风,有些心疼的看着这可怜的孩子。

元初今年九岁,是救独会在北摩国和亲队救下的孩子,是个孤儿。

她爹爹就是那个半途带着三十多人从和亲队出逃的阿奇,后来被卫兵追捕,当场被斩杀,活着被追捕回来的族人,皆被挂在木桩上差点儿做成人旗,幸好被救独会救下。

当初救独会救下元初的时候,她就只剩下一口气,就连药女都觉得这孩子恐怕救不回来了,没想到她从鬼门关走了一回,硬是活了下来。

只是这孩子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和人开口说话,性格孤僻又偏激,一心想着要为她的爹爹阿奇报仇,甚至企图离开迷障林要去寻仇,被冥思处罚。

后来许是想开了,痴迷于习武,不知在哪里寻到了一个弓弩,日日练习,百发百中,冥思便将她列入了救独会兵部,做了一名童兵。

迷障林救独会如今不到三百人,冥思按着图拉大人的示意,将这些人根据技能分了几大部所,让每个人都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自己的所长,如此才能人尽其才。

进入兵部后初元消停了好一阵,冥思等人忙着开采磁石和耕种糯米豆,便没有过多关注。

磁石开采完毕,冥思命南平、南芝姐弟二人,将开采的磁石和其他各种石头样品带到东辰救独会分部。

本一路顺利,可未想到中途竟然发现押运石头的车里躲着一个孩子,因夏季炎热,她窝在里面一连几天未进水,被憋的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因发现初元藏在车里的时候,车队离开迷障林已有几日的车程,若再把她送回去肯定会影响日程,故而只能连带着将她一同带到昊天城,于是写了信给冥思,让他莫要担忧,他们定会将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带回迷障林。

第七十章 伤疤

在清风雅苑的日子要自在的多,没有东辰皇宫那么压抑,不用每天担心那么多双眼睛,七生便可以更加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这日七生和药女在林间散步,七生突然问:“药女,你脸上的疤,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恢复?”

药女下意识的忙用手捂了一下脸颊,低着头,眼神回避。

七生轻轻抓住药女的手移开,细细看着她脸上的疤,伤疤很深,像一条毛毛虫划过药女的脸颊,其实若不是那道疤和受了伤的眼睛,药女原本的样子应该很漂亮。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好看的容貌对于独角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挺好的。”药女道,倾城之貌对于普通女孩子而言也许是资本,可对于独角而言却意味着罪孽。

“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伤口迅速愈合,并且不留下疤痕么?”七生问道。

“如果疤痕比较浅,在伤口愈合期内涂上沐颜膏是不会烙下疤痕的。只是像我这般,伤口这么深,且又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落了血痂,若是想完全消除疤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药女摇摇头苦笑道。

药女虽嘴上说不介意,可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被毁的容貌让她自卑,是不争的事实。

“药女,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图拉。”七生道,这也是最初七生想将药女留在身边的原因,有些事情若是图拉知道了,他定不会同意。

“嗯!”药女点了点头。

七生从头上取下发簪,毫不犹豫的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瞬间鲜血淋漓。

“你这是做什么?”药女没想到七生会突然做出如此偏激的事情,有些慌乱。

“你看,这伤可会落疤?”七生皱了皱眉头,额头布了一层汗,将受伤的手伸到药女面前。

药女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药粉道:“我先给你止血,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七生却将手抽了回来,继续问:“你先回答我,这伤口可会落疤?”

药女有些气恼,她不明白七生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但见七生如此执拗便只能先回答她的问题:“你这伤口太深了,骨头都露出来了,即便用了沐颜膏也不可能毫无痕迹。现在不是疤痕的问题,你、你下手太重了,我得先看看你是不是伤到了筋,若是筋断了,你的手就废了。”

这也是药女如此焦急的原因,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这玉儿怎么就自残了,太不爱惜自己了。

“如果我说这伤疤就算我放任不管,最多明天这个时候就会愈合,再过三日便会恢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可会相信?”七生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同七生说言,七生坚持不用任何药物,结果这伤口竟然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过了一夜后,那伤口迅速凝结成浅淡的疤,又过一日,疤痕竟全无踪迹,好若她从未受过伤一般。

若不是药女亲眼所见,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间竟会有这样体质的人,这已经不属于她能解释的范畴了。

“我曾经用我的血滴在了图拉的伤口上,第二日他的伤痕便痊愈,而且毫无痕迹。也就是说,我的血,不仅可以在我身上奏效,用在别人身上也是可以……救人的,对么?”七生问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声音甚至在发颤。

“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未见到过像你这样体质异于常人的人,所以我现在也无法给出答案。”药女如实道。

“我的血,你可以用它做实验,我想知道,我的血究竟可以发挥多大的功效,又或者……能否好好被利用,制成可以救人的药丸。”七生道。

“你疯了!”药女的声音陡然提升,脸色惨白,万没想到玉儿竟然想用自己的血做成药丸。

这简直太残忍了,她是和自己有仇么?

七生却显得很平静,这也是她一开始想避开图拉单独见药女的最主要原因。

当初若非仙门圣人提点,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她的自我修复能力竟有这么强。

以前……以前有爹爹和塔骨护着,即便常年在迷障林生活,但她很少受伤。

后来她的伤太多了,大大小小,新的旧的,对她而言每多活一天能都是奢侈,更是无暇顾及会不会留疤的问题。

直到,她大胆将自己的血滴到图拉的手腕上,次日图拉的伤口便神奇恢复如初,她才确认,她的血对别人也是有效用的。

七生无法对自己的血做出科学解释,因为她存在本身就是不科学的。

但至少有一点几乎是可以确认的,因为她的血异于常人,才会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磨难后,依然可以活下来。

她以前一直以为的侥幸,原来皆是有原由的。

“你有失去过亲人么?”七生问,神情平静到透着寒意。

药女明白她定是想起至亲了,救独会里最不缺的便是孤儿,虽然不知玉儿公主的真实身份,但是图拉大人说过,她是独角。

“我阿娘,爹爹,爷爷,还有村落里上上下下几百人,一夜之间被屠,我怎会不知失去亲人是怎样的钻心刺骨之痛。”药女道。

“若你有机会可以救他们呢?你会不会救?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哪怕流干自己的血。”七生抬头看着药女,神情肃然。

“两年前,我亲眼看着我爹爹在我面前逝去,他受了很重的伤,不停的流血。我一直不停的对他说,我可以救他,我一定可以救他。即便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坚信自己一定能想到办法把爹爹救回来……可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七生低着头道,神情有些麻木。

“直到我发现我的血可以愈合图拉的伤口,我才发现……”七生突然抬头看着药女,满是泪水的脸上突然闪过苦涩的笑,透着刺人心脾的寒意。

“其实当时……当时我真的可以救他!我爹爹,他本是可以活下来的!”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是自责,是内疚,又或者是被老天耍弄了的讽刺和绝望。

第七十一章 救赎

那是一直萦绕着七生的噩梦。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呆坐在那里,全身被汗水浸透。

即便已经醒了,眼前仍旧会闪现着爹爹临死前的样子。

伤痕累累,全身都是血。

梦里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救人,于是想用刀划破手腕处的静脉。

可那刀太钝了,无论她怎么划都划不破。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雪地里的红不断扩大……

爹爹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她焦急万分。

实在没了办法,她张嘴狠狠咬下手臂上的一块肉。

口腔里冲刺着血腥的味道……

从梦中惊醒,她大汗漓漓,脸上都是泪水,嘴角溢出血迹。

“呜呜呜……呜呜呜……”

她不愿意就这样醒来。

她想救爹爹,即便她知道那只是一场梦。

但她仍旧想回到那场梦里,将爹爹救回来。

她想爹爹了,她真的很希望他能回来。

她想救爹爹……她想救他一次。

即便是在梦里。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都未能救回爹爹。

静谧的夜,她蜷缩成一团。

将头埋在膝盖里痛哭流涕:“爹爹我可以救你的,我的血是可以救你的……”。

心好似被人捅了一刀,漏了个大洞。

那种愧疚和绝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不知何时开始,七生时常做这样的梦。

一遍遍的经历着那种痛苦,想要救,却又救不了的绝望和无可奈何。

眼睁睁的重复着,一遍遍的失去爹爹。

她已经失去了爹爹,她不愿意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人。

竟然她的血可以救人,她便想将它最大化的利用好。

玉儿执拗的想用自己的血制作成药丸,药女虽觉得这有违天道。

但看到玉儿血淋淋的手和绝望的眼神时,她似乎能够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在这样的世道,救独会的每个成员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受伤是常有的事,每个人都要做好随时可能会牺牲的准备。

未能救回爹爹是玉儿此生最大的遗憾。

故而她想最大化的利用她自己的血,救更多独角,以此救赎自己。

为了研究血液的特性,最大效果的发挥药效,药女需要定时采取玉儿的血做实验。

玉儿年纪尚小,故而每次提取的量都不会太大。

只是这个时代没有抽血针,故而要用刀片在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将血放入特指的器皿里。

未过多久,七生的两个手腕便伤痕累累。

这天取完血,药女为七生包扎伤口,眼睛里泛着泪,咬了咬牙。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若是以往,她还可以问问图拉大人。

可是这次……她答应过玉儿,不告诉任何人。

“没事,只是看着有些吓人,实际上并不疼,而且我的自愈能力很强,过不了多久就一点儿印迹都没有了。”七生眯着眼睛安慰道。

药女擦了擦眼角,没理她。

看着好像是在跟玉儿怄气,为她包扎完伤口便收拾了一下药包,转身想要离开。

取人血炼药,这对七生而言是身体上的痛。

可对药女而言,却涉及医者的良心和原则。

这是禁术,而且是已经超出她能力的禁术。

更何况,她无法保证一定能够用玉儿的血炼出良药。

每每当她划破玉儿的手腕,看着她日渐苍白的脸。

压榨她身上的血,然后拿回去炼药,却又毫无任何进展时,那种自责和煎熬便会加倍。

事实上,玉儿的血很难保存。

常人的血保存在特质的瓶子里,存放在冰室,可以保存几天的时间。

可玉儿的血在同等条件下存放,不到三个时辰就会颜色发黑,并且极具腐蚀性。

从救命的血,变成毒血。

即便在三个小时内,她的血的功效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低。

如果超过三个小时,就会变成毒液。

也就是说,她的血必须尽快提炼完。

而且越新鲜越好。

这也是药女之所以会定期少量取血的原因。

虽然药女一直在研究存储方法和提炼方法,但直到目前为止却毫无效果。

玉儿的血无论搭配什么药材都会迅速发黑变质,即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会变为毒药。

唯有采取最新鲜的血,即刻覆盖于伤口或创面上才能达到修复的功效。

经过多次试验,药女发现七生的血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她拿动物做了实验,发现因外伤而断气的动物,在三个时辰内用玉儿的血都可以救回来。

断裂的关节也可以修复,且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但倘若超过三个时辰,便救不回来了。

*******

清风雅苑不比皇宫守卫不那么森严,七生又善于打理人际关系,与救独会联系起来也更为方便通畅。

这日入夜,图拉潜入清风雅苑。

毕竟玉儿外出即便再小心也会有不小的动静,不比他悄悄潜入来的方便。

“地宫那边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关键位置上都安排了我们的人,奴隶中里也安插了几个眼线,正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加入到这次计划里。”图拉道。

救独会在昊天城的人数不过三十人,除了几个安插在皇宫里,其余的都抽调到了地宫。

因火药研发人手不足,又临时从迷障林抽了20名人过来。

这样全部加起来,在昊天城也只有50人左右。

若要实施计划,这些人肯定是不够的。

迷障林那边人手亦十分紧缺。

不仅要建造房屋,还要开采石矿和耕种糯米豆。

实在无法再抽调人手了。

于是图拉便想从地宫里开发新成员,这样也有利于在内部安插更多的势力。

“范敏那边进展如何?”七生问。

按目前的进展,若能顺利研制火药,定会为救独会增加更多的助力。

“研磨工序都已完成,已经按照你之前说的将粉末单独存放,只等你过去配制了。”图拉道。

虽然他一直很怀疑用那些粉末做出“杀伤性武器”的可能性。

但既然七生对此报以巨大希望,便不如静待结果。

“好,再过两日,我会以为西宫祈福的名义去神殿修行戒斋,神殿里安插了我们的人,我出去会更加便利,到时候你也务必要过来见证这伟大时刻。”七生道。

眼眸闪亮亮的,很是期待那跨时代的时刻到来。

第七十二章 炼药

谈完公事,图拉突然问七生:“你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么?”似是在等她坦白。

也不知怎的,七生突然打了个激灵。

可能是做贼心虚吧,她竟然下意识的拽了拽袖口。

“一切安好,清风雅苑要比东辰皇宫舒服的多,还真是避暑圣地,即便外面烈日炎炎,这屋里头却是清风徐徐。”

七生堆起假笑,有意转移话题。

“是么?”

图拉陡然握住七生的手腕。

因刚采了血,伤口尚未愈合,七生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图拉阴着脸,皱着眉,看着七生裹着白纱的手腕。

打从进这个屋,他便隐隐的闻到一股药香。

这本也没什么,东辰宫殿多会使用熏香。

药熏也颇为受欢迎,有静心养气之功效。

只是谈话间,七生会时不时的拖拽衣袖。

虽动作幅度很小,但图拉却看在眼里。

“哦~前些日子不小心扭到了而已,现在已不打紧了。”

七生低着头,眼神回避。

她向来不善撒谎,尤其是面对那些熟悉她的人。

“是么?”

图拉质问,迅速将七生手腕处的纱布拆开。

七生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来,一扯一拽,纱布掉落。

白皙的手腕处多道刀疤赫然在目。

有几处浅淡的,又有几处貌似刚刚划开不久,尚未完全愈合的。

经过此番扯拽免不得伤口崩裂,有血迹渗透而出。

图拉冷冷的看着七生。

七生本还想解释些什么,但看到那如利刃般锋利的眼睛后,有些打怵的咽了咽口水。

见七生这副模样,图拉又查看了她的另一只手。

果然亦是如此,被细细小小的伤疤布满。

“这就是当初你执意要单独见药女的原因?这就是你将药女留在你身边的原因?”图拉怒气难忍。

光听声音七生便已觉得脊背一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

“药女呢?让她进来。”

显然,图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件事跟药女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药女是被我逼的,她不同意我这么做的……”

七生忙解释道,不想因此拖累药女。

“要我亲自去把药女带进来么?”

图拉低头看着七生,极具压迫感。

药女一进屋,看到图拉大人黑着一张脸,便知恐怕是瞒不住了。

七生今年6岁,药女11岁,图拉16岁。

图拉在救独会里图拉不仅仅是创始人和领导人,对于药女和七生而言,很多时候图拉更像她们的兄长。

“说说,你们都背着我做了什么?”图拉冷着脸道。

他知道七生聪明,心智成熟,做事向来考虑深远。

他信任她,故而从未过多的干预她要做的事情。

却未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了。

“我发现我的的血有快速自愈伤口的功效,所以想用我的血做成救命良药,让药女采血炼药。”七生道。

这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采人血炼药,什么药?是死而复生,还是长生不老。”图拉质问道。

药女听罢噗通跪在地上道:“药女知错,是药女错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便是想制成“死而复生”和“长生不老”之药。

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这两味药成为累累白骨。

“药女我问你,你的医药启蒙是谁授你的?”图拉道,神情严肃。

“我爷爷亲授的……呜呜……”

被图拉这么问,药女便想起家人,心中愧疚难当,痛哭流涕。

“何谓医者?”

“医者,慈悲为怀,救死扶伤,不以身份论贵贱,不以喜恶择病患,秉正义仁道,去邪念妄痴……”

讲后半句时,药女已泣不成声。

“你来告诉我,采人血炼制丹药,可是邪念妄痴?若我不来,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等玉儿的血被你采光?”图拉厉声道。

“药女知错,药女错了……是我一时被邪念蒙蔽了神志,我……我对不起玉儿,我愿接受任何惩罚。”药女哭道。

一开始,玉儿要她采血炼药,她是抗拒的。

她知道这是邪术,是禁术。

可身为医者,玉儿的血就好似勾人心魂的蛊,钻入了她的脑便怎么都出不来了。

起初采血的时候,药女还会觉得心疼和愧疚。

可时间长了,她越研究便越是惊叹于玉儿之血的神奇。

便像着了魔般,一心想要将这些宝贵的鲜血炼制成丹药。

就如图拉所说,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是许多医者的毕生追求。

药女从小学医,精通药理,若说她全然无这样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况且她之前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和仇恨,让她比常人更为偏执和激进。

采血炼药,绝对是玩火自焚之举。

就连药女自己都未意识到,为了采取最新鲜的血液她开始越来越频繁的采血。

即便知道玉儿的身体有可能吃不消,即便知道今天图拉会来,她依旧采血不误……

将玉儿当作了她的活体血罐子!

若不是冬夏和映桃觉得不对劲儿,将此事告诉了图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再让我发现你采血炼药,救独会恐怕再也容不下你。”

图拉看着跪在地上的药女道。

药女脊背一僵,犹如电击,泪水啪嗒掉到地板上。

她失去亲人、族人,是救独会救了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

若被逐出救独会,不如直接杀了她。

“这事是我的主意,跟药女无关,是我想法欠妥……你若要罚便罚我。”七生道。

“药女,你去外面等我。”图拉对药女说道。

药女起身,退下。

“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去炼这样的药?”图拉面露怒色。

“我只是想利用我的血,最大限度的去帮助救独会……我用的是我的血,我是自愿这么做的,跟药女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被我逼的。”

她知道以血炼药很残忍很不人性,但她认为这种牺牲也是医学发展的一部分。

更何况血是她的,她愿意为救独会贡献自己的血液作为研究样本。

若药女能研制成功,必会成为救独会的救命良药。

第七十三章 底线

听到七生如此辩解,一副好不知错的模样。

图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陡然起身,脸色怒红。

“看来你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万物皆有准则,无论是复仇还是解救独角,都不应该挑战最起码的底线,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以人血炼药,只会招来天怒人怨。”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却未想到你竟然如此急功近利,不折手段。倘若我今日纵容你和药女以血炼药,他日你们就能保证不会以他人性命去炼药么?若你们个个都以救独会的名义,去做这样违逆天道之事,救独会只会被你们推向深渊,万劫不复。”

图拉怒不可遏。

七生的心咯噔了一下,底线!

她确实没有想那么多,她以为这事只涉及她。

只觉得血是她的,却未想到会带来如此恶劣的后患。

虽然她知道图拉说的都是对的,但是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委屈。

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急功近利,不折手段?

她真的做了这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么?

见七生开始掉眼泪,图拉整理了一下情绪道:“无论何时,底线万不能破。很多事,破例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在此之前,你手上的事情都放一放吧!药女,也不适合再留在你身边……”

听到图拉说要把药女带走,七生急了:“你要对她做什么?你不会真的要把她逐出救独会吧?”

图拉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看来还真的把她吓住了。

“你若再和她做这样违逆之事,我把你们俩都轰出去。”图拉故作严厉的道。

“药女无父无母,族人皆被屠杀,她只有救独会了,你不能把她赶出去。”

七生虽知道图拉这话有玩笑的成分,但她心中仍觉得难受。

“我知道错了,这事都是我一个人主导的,你要罚便罚我吧……你能不能不把药女带走,我们只是……只是想救更多的人。”

七生小声道,点点泪光,楚楚可怜。

见七生这副模样,图拉有些心软。

索性蹲了下来,耐心的道:“七生,我明白你们的本意是为了救人。你的血可以为他人续命,但却也有可能会给你带来祸患。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你的血成为被人利用的武器。”

图拉顿了顿,摸了摸她的头。

“于我而言,你的命同样重要。”

七生心头一暖,看着图拉。

泪光闪烁,只觉得心头涌动着一股股暖流。

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眼睛鼻子一酸。

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既委屈又感动。

图拉一愣。

见七生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第一次觉得她像个正常的六岁孩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的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等你伤好了以后,我会经常带药女过来看你。”

图拉以为七生之所以如此哭泣,全是因为她舍不得药女。

******

昊天城,燕府。

夏日炎热,平民百姓只能熬着。

可皇宫贵族家里则会按照各处的官职级别大小,发放些冰块。

燕府号称国之抵柱,燕祺大将军又声名远播,再加之西宫的这层关系,也算得上皇亲贵族了,取用冰块也是担得起的。

可偏偏老夫人遭遇了那次肃清后,整个就好若失了半个魂魄般,胆小的很。

事事小心翼翼,不停督促宁青要低调勤俭,不能奢靡浪费。

虽搬到燕府府邸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可却仍旧过着清贫生活。

宁青心中虽多有不满,但面上却是孝顺恭敬,颇受邻里好评。

这日,实在是太热了。

宁青便让柳氏偷偷取了些冰块,做成冰露冷饮,饮了大半杯这才舒坦了许多。

“我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吴家沟,听吴家沟四婶子说,前一阵子好像有人一直在打听又雪的事儿。”

柳氏大汗淋漓的为宁青打蒲扇,看着宁青桌上吃了一半的冰露直吞口水。

上头还飘着一层冰呢。

“可查到是谁在打听?”

宁青黑着脸问,心头一紧。

心想,这个又雪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的缠着她。

“四婶子说,那人看起来像个官爷。”

“官爷?莫非是他?哼!我就知道他一直对那贱婢念念不忘,若不是我早早就将那贱婢打发卖了,他还不知会闹出哪样来。”宁青狠狠的道。

她还记得燕祺回来后未见到又雪,神情那个叫失落。

更记得当燕老夫人告诉他,又雪多年前因患了恶疾去了,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当年敢在新婚初夜进那小贱婢的房间,便就要做好迟早会有这天的准备。

她宁青虽为庶女,但却并非任人欺辱的软绵性子。

小小一个贱婢,竟也敢骑在她头上,公然跟她抢相公,那都是她自找的。

“小姐要怎么做?”柳

氏见宁青如此咬牙切齿,便知她定是已有了打算。

“又雪死了那么多年,我还真不怕他打听。只是……只是那个齐嬷嬷却看着十分碍眼,当初她和又雪很是亲近,又是爱嚼舌根的性子,年纪一大把了,孤家寡人一个,她也活的够久了。”宁青道。

齐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在燕府地位甚高。

当初燕府落难,只她和又雪跟着燕祺母子住到了吴家沟,两人感情颇为深厚。

她还记得,燕祺走后的第一个冬天,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燕家贫寒,难以维计。

她试探性的对老夫人说,想将又雪卖了,换取过冬用的炭火和吃食。

齐嬷嬷知道后,对着燕老夫人哭哭啼啼,又是求情又是求饶的。

幸亏燕老夫人也看出这个又雪是个祸端,才得以让她顺利惩治那个贱婢。

不过如今,又雪和她那个孩子都死绝了,就算燕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若查出又雪是被她所害,恐又会生出许多怨念来。

他们夫妻久别重逢,他却从未碰过她一下。

若她想为燕府开枝散叶,生下一儿半女的,便不能与燕祺生出嫌隙。

“我这就联系黑营军。”柳氏道。

第七十四章 反省

自上次图拉将七生训斥了一番,并将药女带走后,便勒令七生不许再接触救独会的任何事务,让她闭门思过。

七生自知有错,深刻反省了一番。

她和图拉之间算得上是同盟吧。

图拉不霸道,知人善用,对她向来客气,而且很信任她。

她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只不过是救独会区区一个小成员,他却愿意耐着性子听她的建议。

至从加入救独会,她出过不少主意,有时甚至因为局势所迫不得不先斩后奏,但他却从未因此对她心怀芥蒂。

他从不会用独会创始人和领导人的身份压她,更不会因她小小年纪却对他指手画脚而觉得伤了面子,恼羞成怒。

她向来说话直接,难免会有冒犯图拉权威的时候,但他却也从未和她计较过。

好像合作这么长时间来,但凡她出的主意,只要是对救独会有利的,他便会虚心听取,从未质疑过她……除了上次的采血炼药。

无论她的初衷为何,但确实有不妥之处。

于是便洋洋洒洒写了几篇“检讨书”,让人送到图拉那里。

前世上学那阵儿,她虽成绩好,但却也没少做叛逆的事儿。

故而对这检讨书,也算是驾轻就熟。

映桃和冬夏在门外等了半天,见玉儿午膳也不吃了,便觉得玉儿定是在生她们的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七生谈一谈,化解误会。

直到太阳下了山,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冬香和映桃便一同进了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七生见她们二人神色凝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玉儿,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生我和映桃的气。但我们实在没办法看着你天天以血炼药,日渐瘦弱……这才,这才将此事告诉了图拉大人,但我们真的不知道图拉大人会发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他会把药女带走。”

冬香低着头,有些自责的道。

“谁说我生你们的气了?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是我做错了,我和药女都不会埋怨你们,反倒要感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及时制止,我恐怕真的会闯出大祸来。”

无论是图拉还是冬夏、映桃、药女,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你真的不生气了?”

映桃拉着七生的手,小声问道。

“我就没生过你们的气好吗?”

七生纠正道。

“那你这几日怎么对我和映桃总是爱答不理的,害得我和映桃心里备受煎熬。”冬夏道。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们几人对外虽都是玉儿的婢女,可关了门就如同姐妹一般。

图拉大人说救独会里没有身份、地位高低,只有兄弟姐妹。

“我这不是犯错了嘛~还拖累了药女,心里难受,自是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更何况都这么长时间了,图拉大人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心里没底。你说他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啊?一般他若生气了,要多久才能消气啊?”七生问。

虽她和图拉认识差不多也有两年了,但却从未看到过他发飙,真的是没有什么经验啊。

“你还说呢,那天我和冬香就侯在门外,我可是听到他拍桌子了,我入会这么久从来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药女站在门外哭的眼睛都肿了,真是把我们吓坏了。本来我们还想进去替你求情的,后来听到他拍桌子,怕若我们贸然进去恐会惹得他更生气。”映桃道。

“图拉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虽不知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我觉得只要是图拉大人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他若生气,那肯定是你们真的做错了。所以,你和药女以后再也不要做那样的事了。”冬香道。

“你们就那么信赖他?”

七生试探性的问,没想到图拉在她们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

“那是自然,我、映桃、药女、雾莲,是图拉大人救的第一批人,图拉大人是我们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人,每年我们生辰图拉大人都会给我们准备礼物,每次遇到困难和危险也都是他在努力护我们周全。”冬香道。

对于她们而言图拉大人不仅仅是救独会的领导人和救命恩人,更是至亲。

“过生辰?他会给每个救独会成员都过生辰么?”

七生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就从来没见过他给她过生辰。

“当然不是,就只有我们四个,我们将图拉大人救我们的那天作为我们的生辰,也作为救独会的创始日。图拉大人说,是我们让他坚定信念去解救更多的独角。”映桃道。

“哦~”

看来,这四个女孩和图拉还真是颇有渊源啊,救独会的创始日原来是这么来的。

又过了几日,图拉的信终于来了。

内容却是,燕老夫人的陪嫁侍女找到了。

七生思虑了好一阵,回信说,她想亲自去见那个侍女。

她知道这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若她的身份暴漏了会直接导致整个计划出现纰漏,甚至会影响救独会的生死存亡。

但事关她的身世,事关她未见面的娘亲,还有惨死的爹爹。

她想亲自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图拉竟然应允了。

还回信说,会安排妥当,护她周全,让她不必过度担忧。

七生拿着信,心里有些愧疚。

一直以来她只当图拉是她的盟友,可图拉却像兄长一样待她。

她以血炼药,他责骂她不折手段,却更是心疼她伤害自己,不愿她成为被人利用的武器。

如今她为了报一己私仇,冒险去一探究竟,稍有不慎便会令他和整个救独会身陷囹圄,他却回信应允,让她不必担忧。

七生总觉这世道人心险恶,若不为自己思虑,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却未想到,被人真心相待是这样的温暖。

月夜,七生骑马从后院而出。

在与图拉约定的地点集合,而后又去往藏于深山之中的秘密小屋。

屋内用一块搁板隔开,一个年近五十的嬷嬷眼睛上蒙着布,身上绑着绳子坐在椅子上。

“对不住了老人家,您不必害怕,我们此番将您带到这里,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您,决不会伤害您半分。”图拉道。

七生说要见这个侍女,他才不得己将她绑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又要问我什么?”

齐嬷嬷相对镇定,毕竟跟在燕老夫人身边多年,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

她又是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名叫又雪,你可记得?”图拉道。

“又雪?你们打听她做什么?”

齐嬷嬷有些紧张的道。

“您只要将您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保证不会为难您。”图拉道。

第七十五章 故事

齐嬷嬷想了想,心里嘀咕着: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宁青派来的,又不像是燕琪派来的。这两拨人若是有事情要问她,自然也不必这么麻烦的将她绑来,还遮住她的眼睛。

只是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宁青和燕琪,还会有谁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要了解一个身份卑微的独角女人的故事。

但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已经把她绑到这里,便说明这事儿对他们很重要。

也表明了一种态度,那就是她不能说谎。

实际上又雪的事儿本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了自身安全齐嬷嬷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又雪是五岁的时候被带到燕府的。

据说是在山里找到的没有契约的独角,被人采了角印卖到了奴隶市场。

又雪小的时候长得特水灵,被燕府管家一眼就相中了,买回来做杂役丫头。

大概8岁的时候,昊天城闹了一场瘟疫。

死了好些人,燕府也没能幸免。

燕府的独子燕琪感染瘟疫,全身长满疱疹。

那时候燕卿已经在宫里头了,颇受皇上喜爱。

燕府长子病危,燕卿特派了御医过来给燕琪瞧病,但却未有什么转机。

燕老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眼看着唯一的儿子日渐消瘦,奄奄一息,心中焦灼万分。

自然也寻了些土方、偏方,但皆是效果平平。

燕琪病重,又是传染病。

燕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的,就连下人们也多是不愿意前去照看的,生怕一不小心被传染了。

又雪在杂役间里年纪最小,常受人欺负,便被年长的侍女们指派去给燕琪送药。

这一送,便看到了全身溃烂,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燕琪。

被又雪看出端倪,对人说,燕琪得的不是什么瘟疫,而是霜花疾。

说她小的时候就得过,阿娘找了些草药给她洗了几天澡便没事儿了。

当时又雪不过8岁,小孩子的话多是没人当真的。

下人们之间听听,便也就算了,没人当回事儿。

后来她送了几次药,见燕琪病的越来越重,心中不忍。

心地善良的又雪,某天竟大胆闯进了燕老夫人的房间,跪在地上说,她可以救燕琪。

燕老夫人本是半信半疑,但那时候燕琪已经病入膏肓。

就连御医也是束手无策,甚至都已经开始采办燕琪的葬礼了。

如今却听到这小丫头说她可以救燕琪,便索性心一横,让她试一试。

当时,燕老夫人也放了狠话,说若她救不回燕琪,便要她给燕琪陪葬。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丫头竟一本正经历的到药房里取了好些药材,又亲自上山采了一些,将它们熬成水,给燕琪泡澡。

又配置了一些药材进行碾磨,涂抹于患处。

未过几日,燕琪便渐渐恢复神志。

又过了几天,溃烂的伤口开始愈合。

一个月后,就可以下床走路,恢复了往日生气。

因又雪救了燕府独子燕琪,故在燕府的地位自是不同了。

虽她不过是身份低微的独角,但中间隔着一层救命之恩,燕夫人便将她派到了燕琪房里,做贴身丫头。

面上虽是婢女,但是实际上待遇却比那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些。

那时候燕如和楚齐定了亲,被接到了西宫身边。

燕夫人思女心切,见又雪乖巧伶俐,对她很是喜爱。

对她分外照顾,无论是吃得用的都是最好的,燕府上下再无人将又雪当作婢女。

后来燕府落难,燕闵惨死,燕府被查封。

一众奴隶、侍女都被遣散发派。

唯有齐嬷嬷和又雪留了下来,陪着燕老夫人还有燕琪住到了吴家沟。

燕老夫人和燕琪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

因受了刺激,燕老夫人又生了一场大病。

于是这吃穿用度都是又雪和齐嬷嬷在打理,靠着刺绣维持生计。

虽然清苦些,但也算和睦。

只可惜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燕琪和又雪竟然暗生情愫,相互爱慕。

几个人日日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燕夫人是何等聪慧之人,自是看出了端倪。

只不过在她看来,燕琪只是年纪到了,有所需求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便张罗着给燕琪寻一门亲事。

那时燕府落难,身上又背着那样罪名,好人家是看不上他们的。

贫苦出身的人家,燕老夫人又看不上。

就变得,高不成低不就。

寻了大半年,燕老夫人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却莫名受了媒婆几番冷嘲热讽,吴家沟再没有媒婆愿意给燕家张罗亲事。

这事儿便也就搁下了,对又雪和燕琪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又雪是通房丫头。

可怜又雪那个傻丫头,竟以为燕老夫人是默认了她和燕琪的关系。

对他们母子二人尽心尽力,整日眉开眼笑的。

后来宁府派了媒婆过来,说是想将庶女宁青嫁给燕琪。

虽然那宁府不过是个乡绅小户门第,若是燕府权倾朝野之时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能入得了燕府的眼。

但今时不同往日,燕府被抄封,落魄至此。

能遇到像宁青这样,家事清白,长相姣好的女孩,倒是燕家高攀了。

燕老夫人喜出望外,自是满心欢喜的便答应下来。

却未想到,燕琪竟因为这亲事和燕老夫人大吵了一架。

燕祺忤逆燕老夫人,还发誓此生非又雪不娶。

气的燕老夫人一病不起。

又雪就算再好也是个独角,独角在东辰地位低下。

多被卖入烟花之地,等同于“妓!女”的代名词。

即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娶妻不娶角”的道理。

而燕琪是燕府唯一的男丁。

如今燕府落难,燕老夫人便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燕琪身上。

若燕祺娶了又雪,不仅有辱燕府门楣,令他仕途受阻,还会被众人嘲讽唾弃,他这辈子就完了。

燕老夫人为了让燕琪放弃又雪,娶宁青为妻,以死相逼。

最终,如愿以偿的让燕琪和宁青拜堂成亲。

可燕琪性子倔强,新婚初夜竟赌气跑到了又雪房间。

让新婚妻子受尽屈辱,更为又雪后来的命运埋下了祸患。

燕琪新婚后不久便去了东海从军,又雪自然成了燕老夫人和宁青的眼中刺肉中钉。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滴水成冰。

燕家里无粮度日,无炭取暖。

宁青便将主意打到了又雪身上,想将她卖了,换得些许钱财,熬过这个冬天。

第七十六章 真相

因这又雪是从燕府里带来的,契约自然也是攥在燕老夫人手里。

宁青便跟燕老夫人商量了这事儿,没想到她竟然应允了。

又雪被人抓走的时候,齐嬷嬷哭的撕心裂肺。

拽着老夫人的裙角又是求情又是磕头的,希望她能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改变主意。

毕竟这些年又雪任劳任怨,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不能将她如畜生一般卖了去。

可最终,也没能留住又雪。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又雪被卖给了屠户,换来了几斤肉和一些钱。

不过又听那屠户曾经抱怨,说宁青骗了他。

当初宁青跟他说,那独角长得年轻貌美,他才愿意买的。

未想到真的把人带来时,却是个瞎了眼、毁了容,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的独角。

因那独角模样吓人,夜夜哭泣不止,半人半鬼的模样,如同鬼魅。

那屠户白天沾了血,晚上听到哭声夜不能寐。

觉得太过晦气,于是又转手将她卖到了北境,损失了不少钱。

七生听到此处,双拳紧握,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你可知道百斩是谁?”七生突然开口。

她记得爹爹曾说过,他和阿娘是在燕府里相识的。

她还记得,爹爹谈到此处时脸色特别难看,似是想起了深仇大恨。

她很想知道,爹爹到底在燕府都经历了什么。

听到七生出声,图拉着实捏了把冷汗,未料到七生竟会沉不住气。

不过又想想,她不过是个孩子,听到父母的遭遇难免会情绪激动。

“百斩?你们竟然连百斩都知道,想来你们对燕府的奴仆们一定很了解。”齐嬷嬷道。

“所以更容易识破你的谎言,希望老人家可以如实相告。”图拉道。

这百斩和又雪是一同进燕府的。

百斩比又雪长几岁,却不是独角。

因早年失去父母,亲戚们觉得他是个拖累,于是将他送到了燕府当仆人。

百斩长得健壮,经常给少爷小姐们做人肉墩子。

最初和又雪一样都是在杂役间做事,两人颇为亲近。

后来又雪救了燕祺,便晋升为燕祺的贴身丫头,在燕府的身份也变得不一样了。

齐嬷嬷之所以对百斩印象深刻,是因为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比同龄人要健壮的多。

燕老夫人一度想将他放到燕祺身边当护卫的,可偏偏这孩子因为夜间偷食,被管家当场抓了正着。

两人起了冲突,慌乱间百斩猛推了管事一把。

未成想到撞到了刀架,刀具落下,管事受伤,失去了一根手指。

曾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那百斩自然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被管家吊起来打,实施了最严酷的惩罚。

据说还受了火刑,失去了一只眼。

用滚烫的热水灌顶,用烫红的镰刀,一片片的割掉他大腿的肉,并当着他的面烹烤。

自然这些都是齐嬷嬷听下人们聊天,才知道的。

总之,百斩受了不少的罪。

后来他被扔到了柴房里,还是又雪去求情,才保住了百斩的命。

七生几乎是咬着牙听完的。

双拳紧握,咯吱咯吱作响,指甲嵌进肉里,掌心渗出血迹。

图拉将手按在七生的肩头,安抚她。

“老人家,明天我便会命人送您回去,但希望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还愿您能答应我们。”图拉道。

“这你放心,就算你们不说,我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齐嬷嬷道。

她又没糊涂,将她的眼睛蒙住就是想给她留条命。

否则凭这些人的能力,自是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灭口。

她若不寻死,就绝不会声张。

图拉示意救独会的两位成员将齐嬷嬷带走,屋里便只剩下图拉和七生了。

图拉见七生眼眸狠戾,牙关紧咬,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此仇必报!”七生狠狠道。

不仅仅是爹爹和阿娘,更是为了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独角和奴隶。

“我们查到宁青的奶娘柳氏,几年前便和黑营军联系紧密,几乎可以断定是她指派黑营军屠杀李和村。”

七生最初来东辰就是为了复仇,如今仇家已经锁定,若她要复仇,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宁青是燕祺的妻子,若她突然出事,必定会引来众多关注。燕祺心思细腻,又善谋略,若不慎留下蛛丝马迹,就有可能会被他顺藤摸瓜,给救独会带来祸事。”七生道。

她虽想立刻取了宁青的命为爹爹和阿娘报仇,但也绝对不会枉顾救独会和地宫那七万独角。

虽怒火中烧,但七生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万不能让自己因仇恨蒙蔽了双眼,要知道如今她身后是救独会,是地宫的七万独角。

倘若一时冲动,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回去的路上七生低着头,愤恨难忍。

虽然她心里已有准备,爹爹烫伤的脸和娘亲的盲眼,大抵让她猜到他们在来北境前一定是遭受了莫大痛苦和磨难。

但这样亲耳听到,还是让她觉得震惊和愤怒,心尖儿阵阵泛疼。

在七生眼里,阿娘、爹爹就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他们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却被这世界残忍对待,遭受非人虐待和杀戮。

而拥有这样残酷经历的绝不仅限于爹爹和娘亲,也绝不仅限于燕府和宁青的迫害,他们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人中的微小缩影。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身份卑微的独角一出生便注定被皇族、贵族、乡绅一层层的压榨剥削。

为了生存,他们苦苦哀求,苟延残喘,忍受着毫无尊严的屈辱生活,甚至被人比作半人半兽的存在,毫无人权。

可即便如此,却仍旧无法摆脱被蹂躏和屠杀的命运。

凭什么?

凭什么善良的他们就该遭受这一切?

凭什么有人天生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

又凭什么他们就一定要如同蝼蚁一般苟延残喘,毫无尊严?

倘若这就是这世界的生存法则,终有一天……她要亲手撕掉这个世界。

第七十七章 失踪

上次的齐嬷嬷的事情后,未过两日图拉便将药女送了回来。

图拉想着,这小豆丁刚听到了父母的经历,心里肯定不好受。

药女向来跟她亲近,放她回到七生身边,也好开解开解她。

几个女孩子见到药女,欢喜了好一阵。

冬香和映桃带着药女去了膳坊,说这几天研究了几道药膳,让药女品鉴品鉴。

图拉和七生还有事情要商量,便留在书房里说话。

到达清风雅苑后,当地的一些贵族豪绅慕名而来,送了好些礼物。

七生自是来者不拒,让图拉偷偷转移到救独会。

今日图拉的脸色不大好,七生看出端倪,问他救独会可发生了什么事。

七生脸色一暗,问道:“救独会有一个成员失踪了。”

“是谁?哪个分部的,迷障林还是昊天城?”

要知道计划进展到现在已经进入了十分关键的时刻,容不得一丝差错。

救独会成员失踪,便意味着计划有可能会被泄漏,又或者已经被人盯上了。

救独会成员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危险之中,解救七万独角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图拉筛选人员向来谨慎,这也是为什么起初昊天城只留下30名成员的原因。

昊天城不比偏远闭塞的迷障林,若走漏了风声,便是灭顶之灾。

“你还记得在和亲队的时候,曾有一批人出逃么?”图拉道。

“自然是记得的,当时出逃了30多人,被救独会救下来的只有9人。”

也是因为这间事情,她才得以加入救独会的。

“当时策划出逃的首领叫阿奇,被逮捕时当场被杀。后来被救独会救下来的9人中便有阿奇的女儿,被移送到迷障林,一直跟着大部队生活。”

“大概一个月前,她偷偷躲在了押送磁石的车里。为了赶路,南平和南芝便决定将她一同带到了昊天城,等返城的时候将她一同带回去。可昊天城人手不足,我便把他们兄妹俩留了下来,那孩子便也没走成。结果两天前,南平递消息过来说她失踪了,我们寻了数日都未找到。”图拉眉头紧皱。

“那孩子失踪前可有征兆?她又是在哪里失踪的。”

“她是在昊天城北山本部失踪的,其实与其说是失踪倒不如说她是逃跑了。拿走了南平兄妹俩的钱袋子,留了一封信说是要报仇,便消失了。”图拉道。

“报仇?找谁报仇?”七生问。

图拉摇了摇头。

“她知道救独会多少事情?”七生问

“除了迷障林和昊天城北山分部的地点,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我已经让昊天城分部的人都转移了,只是迷障林……”

这也是图拉担忧的地方。

迷障林是总部,况且才建造了房屋,刚刚稳定下来。

若因此迁移,恐怕入冬前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地方。

“她既然是去报仇,想必不会出卖救独会。她的契约角印你那里可有留着?”七生道。

只要有角印,用罗盘催动,找到她并不难。

“她的角印在迷障林本部由冥思统一管理,就算现在让人送过来,最快也需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关于契约角印,当时图拉曾想将救独会成员的契约角印全部毁掉,让他们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因为迷障林救独会的人员众多,为了以防万一,便将它们都保留了下来,由冥思统一管理。

取回那孩子的角印需要一个月时间,这么长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即便没有角印,想要找到她,其实也容易……只要知道她的仇人到底是谁便可知晓。”七生道。

图拉摇了摇头道:“我写信问过冥思,平日里那丫头和在迷障林只与南平南芝两兄妹亲近些,可即便是他们也不知道她要找谁寻仇。”

“她可知道你的身份?”七生问。

图拉突然心头一紧。

迷障林救独会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并不多,除了几个骨干,其他人皆不知。

目前迷障林救独会的具体事务基本上都是冥思在打理,救独会成员只知道冥思上面还有一个负责人,却不知是谁。

后来他抽了三十人到昊天城,这三十人基本上都是初期就跟着他的人,一起做过多次任务,皆是可以信任的人。

南平、南芝刚调拨过来,与他们对接的都是昊天城本部的人。

两姐弟还未见过图拉,就更不用提那个失踪的孩子了。

“莫非你怀疑……”

七生抬头看了看脸色凝重的图拉,嘴角微微一笑。

“那孩子不远万里的来到昊天城,说明她目标明确,她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昊天城。当初我们解散和亲队,几乎所有人都被遣散了,唯你我几人进入昊天城。她心里惦记着为自己爹爹复仇,她爹爹又是被何人所杀呢?想来,她定是把这笔账算到了当时主导整个队伍的人头上了。”七生委婉道。

图拉的脸色越发难看,自是明白七生说的人是他。

见图拉脸色黑红,七生忍不住坏坏的笑。

心里暗自嘀咕,谁叫你在和亲队的时候对独角的态度那么残暴。

当时就连她也差点儿被骗过去了,图拉这演技绝对是世界欠你一座影帝系列。

图拉见到七生低头坏笑,忍俊不禁。

暗暗舒了一口气。

齐嬷嬷的事情后,图拉心里便一直担心七生。

如今看来,将药女放回来,对平复七生的情绪还是有帮助的。

至少,现在她还有心情嘲笑他。

“那依你之计,我们应该如何找到她?”图拉问。

“那孩子既然带走了钱财,便是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想来她定会到处打探你的情况,若没有人告知她相关信息,她应该还会以为你在东辰皇宫里,毕竟你可是玉儿公主的暗卫。我觉得她这些天可能会在皇宫四周转悠,探查可否有混进皇宫的机会,又或者她有可能会等你出宫。”

七生道,顺藤摸瓜。

图拉点了点头,看来最近他少不得要在皇宫四周转悠转悠啦,如此才能偶遇要复仇的“失踪人员”。

这事儿说起来还真的有点讽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图拉也觉得颇为无奈。

第七十八章 又提

“我明天就启程去神殿,神殿离清风雅苑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抵达神殿后队伍会进行修整,最适合我出逃。”七生笑笑道。

“会不会太冒险了。”图拉有些不放心。

“那两个嬷嬷并不会跟来,神殿那边我早早就让映桃和冬香去打理了。我去神殿本就是去祈福的,故而不会有人轻易过来打扰。”

七生道,毕竟她可是为西宫去祈福的。

“那好,万事小心。”图拉道。

“嗯!你放心吧!”

七生抬头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至从上次的事情后,七生每次见到图拉都觉得暖暖的。

倘若她有哥哥,想必定会如图拉这般。

七生很少笑,但每每笑起来,模样都分外乖巧可爱。

图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乖!”

说完连他自己都一愣,有些尴尬。

见图拉心情貌似不错,七生趁机鼓起勇气。

“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你不生气。”

图拉有种不祥的预感,冷着脸,并未回答。

七生见此,心里有点儿忐忑,但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毕竟就像冬香和映桃所说,图拉对她们是极好的,说不定有回旋的余地。

“今日你也看到了,药女脸上的伤很明显,以往我们常常在一起,日日看着便也熟悉了那伤疤,就渐渐在脑中将它淡化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但这次你将她带走了几日,再见到她,我便觉得那伤疤实在是扎眼的很。”

七生尽量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尝试着以一种更容易被图拉接受的方式循序渐进。

但从图拉渐渐凝重冰冷的脸色来看,她这很有可能已经弄巧成拙了,心里有些发怵。

“你到底要说什么?”图拉瞥了一眼七生,话语里透着寒气。

“就是……就是,我觉得药女脸上的疤痕其实是可以修复的……”

“不行!”

冷冷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不仅是她脸上的疤,她的眼睛也受了伤,平时看东西都要眯着眼睛,她经常要配药、炼药、看书。如今她年纪小,若是早些治疗还可恢复,但若再迟,我怕只会越来越糟糕,我的血有修复的功效,若能为她点上小小那么几滴……”

七生大着胆子道,无视图拉越来越黑的脸。

图拉只觉得胸口憋闷,恼怒的看向七生。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我说过,你要是再犯,我就……”

见图拉发飙了,七生心头一惊,立即摇了摇头,半撒娇似的道:“好了好了~这么凶干嘛,你答应了不生气的。”

可心里却很不甘心,见图拉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

七生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也看到了,药女脸上的疤那么长,眼睛也伤到了,她嘴上虽说不介意,可心里又怎么会真的不介意呢?如今她年纪尚小,可倘若她再大些,那疤痕只会更加明显,就像我爹爹……”

七生絮絮叨叨的道,一点儿没有住口的意思。

“我爹爹,也是被人毁了容,他常说自己长相狰狞,面目可憎。虽在我眼里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一点儿也不可怕。但每每去到集市,都会遭来人们异样的眼神,每次他都会把头压的很低很低……爹爹是男子,尚且在意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是药女了。”

七生叹气道,可怜她小小年纪便被人毁了容貌。

“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不用再费口舌了。”

图拉背对着她,冷着脸。

“药女本来应该是很漂亮的女孩儿,你若细细瞧过她的话,就会发现她的鼻子、嘴巴都长得很精致,再过几年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这样的容貌恐怕没有哪个男子会真的不介意……”

七生好似话痨一般,嘀嘀咕咕的道,才不会因为图拉凶了她几句就放弃呢。

“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救独会大好男儿多的是,岂会个个都是那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待她到了年纪,我自然会在救独会里为她寻一个老实本分,可以依靠的男子。”

图拉道,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于是转头看向这个个头比他矮了半截,却一副小老太太口吻的七生。

低着头看着她道:“你今年才几岁,竟然操心起别人的婚事来了,看来这几日你果真是闲的很啊。”

这个小豆丁,还真的是越来越爱管闲事儿了,竟然开始操心别人的婚事了,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羞。

七生切了一声。

她如今也不算小了好么。

只不过是压在这身皮囊里,看起来像个孩子。

可若真算起来,前前后后都加在一起,就连图拉都是要唤她一声姐姐的。

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儿告诉图拉,省得他把她当做妖魔鬼怪。

此路不通,七生便想着再转换一个思路。

于是又开始道:“你不知道,这些天冬香和映桃天天在我面前夸你呢,说你待她们四人格外的好,说在她们心里,你不仅仅是救独会的领导人,更如父如兄,是她们在这世间最信任的人。”

七生细细看着图拉的反映,见他神色微动,想着他肯定是被这番话打动了。

继续道:“她们待你如兄长,倘若你也是真心将她们当作自己的至亲妹妹的话,便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自己明明有能力修复药女的容貌,又怎能忍心让她一辈子受人冷眼?”

图拉脸色阴沉,瞪着眼睛看向七生,眸光冷凝。

“我是没想到你竟然对做血罐子这么感兴趣,我前些天讲的那番话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那洋洋洒洒的几页的所谓“检讨书”,看来不过是你用来搪塞我的。你如今是突然转了性子了,见谁都觉得可怜,待任何人都如自己的至亲,巴不得把自己的血全都采出来是么?”

图拉第一次觉得跟这小豆丁沟通这么费劲儿。

她是当真不明白他禁止她采血的用意么?

还是她的脑袋被人调包了?

“我自然不可能谁都去救。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惜命,只是药女不同。若没有她,糯米豆便不会那么顺利的推广种植,也不会有隐云水,我也不会发现硝石……况且修复她脸上的伤,也用不了我多少血,就通融这一次而已……”

七生可怜兮兮的求道,和药女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够了!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将药女带走,再不会让她辅佐你。倘若我知道你再背着我采血,无论药女有没有参与,我都会把你们从救独会除名,我说到做到!”图拉冷冷道,不留一丝情面。

“哼!你这个冷血又固执的人!”

七生气的双手环胸,孩子气般的跺了一下脚,背对着图拉。

心里不甘心的嘀咕着:我会怕你才怪,就算不经过你的同意,我也照样可以把药女的伤治好。

看到七生背对着他怄气的模样,图拉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小豆丁,虽面上冷漠寡情。

但实际上却善良、重情义。

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愿意掏心掏肺的待人家。

在这样的世道,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七十九章 试爆

这日天气晴朗,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朵。

是个适合爆破的好日子。

七生来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在简易房里配置火药,她特地带上了图拉一起参与配制。

毕竟以后如果要大规模生产,这工艺和配方便不能只藏在她手里。

图拉是救独会的创始人和领导人,让他掌握配制方法是必要的。

毕竟她身处东辰权力中心,谁都无法知晓以后会发生什么。

转移七万独角可避一时追查,但若没有自保的能力,早晚会成为各大势力瓜分啃食的案板之肉。

有了这火药,独角便有了对抗的资本,毕竟它可是冷兵器时代的终结者。

这些药粉都经过了浸泡、压实、晾晒等工艺处理。

质地均匀,燃烧性能上佳。

七生将这些药粉按比例放置到羊皮上,层层包裹,然后用绳子绑紧。

图拉看得很仔细,动作利落,细致认真。

绑好药粉后,他们来到事先开辟好的空旷地点。

七生让图拉将一群猎物以火药为中心,按五步、十步、十五步……这样的距离绑在木桩上。

图拉心里虽对这药粉的功效很是怀疑,但只要是七生吩咐的,他便一一去做。

全程没有一句质疑和怨言。

七生有的时候想想,还是觉得很感动的。

图拉很信任她,而且是百分百的信任,这很难得。

要知道,未接受过科学教育的图拉并不知道火药代表什么。

却愿意听她的意见,在这深山中冒险搭建房屋。

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做一件他无法掌控任何结果的事情。

这样想着,便觉得遇到图拉,真的是她的幸运。

七生将一袋火药包扎破,让火药漏出来,从破口处撒起,边撒边向后退。

像今天这样无风的好天气,最适合这种原始的引爆方式。

差不多撒了近百米,七生才收起皮袋。

“大功告成,就只剩下点火了。”

七生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道,心里莫名一紧。

说实话,还真的有点儿激动。

“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事实上图拉全程懵B。

完全不知道七生到底要做什么,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点燃这个粉末,然后趴在地上,把耳朵捂上。切记!一定要捂住耳朵。”

七生嘱咐道。

“现在就点?不需要等到晚上么?”

在图拉的脑海里,一直将这石粉当做了类似信火的东西。

信火闪耀,要到夜里才看的更清楚。

“不用,现在就点!”

七生点燃药粉,然后迅速趴在地上。

图拉站在那里微愣了一下,心里其实是有点儿抗拒的。

不过就是类似信火的石粉而已,需要这么小题大做么。

“快趴下啊~”

七生催促道。

图拉这才有些不情愿的跟着七生趴在地上。

望着迅速燃起的火星,沿着药粉的路线一路冒着烟火迅速燃烧,七生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轰”

一声惊天巨响冲破天际!

由于距离太近,爆炸声和震波同时到达。

图拉只觉得地面震动了一下,身体也随着摇晃。

他只是按照七生的吩咐假装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而已,对那袋子石粉所能产生的威力他其实是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故而那巨响和地面的震动向他袭来时,那种震撼绝对超乎他的想象。

图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身体忍不住一抖,反射性的蜷缩成一团。

耳仓里发出“叮~~~”的鸣声,短暂失去听觉。

图拉摇了摇头,拍了拍耳朵,看向前方。

只见一朵黑云腾空升起,接近着碎石和泥巴像下雨一般纷纷坠落。

图拉下意识的抱住身旁的七生,将她压进自己的怀里。

火光一闪即逝,大量泥渣被气浪掀起,冲到十米的空中。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世界静的出奇。

“耶!耶!”

也不知何时,七生从图拉怀里钻了出来,欢脱的像个兔子,又蹦又跳。

眼睛眯成一道缝,好似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

图拉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见七生笑的那么开心,忍不住也跟着欢喜。

眼眸弯弯,露出两颗酒窝。

“你笑了?”

七生有些意外。

图拉平时虽然也算和气,但是却极少看到他笑。

好像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笑呢。

“咳咳。”

图拉立即收了收表情,又恢复如常。

“其实多笑笑挺好的,可比你板着脸可好看多了。”

七生心情大好,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竟然调笑起图拉来。

“有没有被吓到?”

七生笑盈盈的问,一副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模样。

“嗯!声音很大,感觉像打雷,不!比打雷的声音还要大。”图拉道。

他想不到用什么词汇描述他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那绝对是他出生以来听到最大的天雷之声,天摇地动,威力无穷。

“可不仅仅是声音大,杀伤性也很大,咱们去看一看战场,你便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了。”

七生道,表情有点儿小傲娇。

爆炸点的地上是个深半米的凹坑,离爆炸点最近的猎物早已不见踪影了。

放置在十步和十五步的动物也都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唯一幸存的是三十步外的猎物,奄奄一息,麻木的躺着,像是被刚刚那巨响震丢了魂儿。

图拉看着这些动物,耳朵里还时不时的嗡鸣不断,终于明白七生所说的“杀伤性”是什么意思了。

“这……这些,这些都是那袋子羊皮石粉造成的?”

图拉咽了咽唾沫,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想不到,一袋子的石粉竟有这样的杀伤力。

当初他加入巴图麾下不久,第一次见到“信火”,讶异于它竟有那样的窜升速度。

可以在高空中炸出星辉,璀璨夺目,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但那时他年纪尚小,头一次见到那样的东西,自然觉得好奇又兴奋。

可随着阅历的增加,沙场对决,看多了血腥风雨,马革裹尸。

他便渐渐明白,那信火不过是夜幕中的点点光辉,一闪而逝。

那点点星辉对于常年征战的士兵而言,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对七生的研制的石粉,也没抱太大希望。

第八十章 天雷

起初七生让图拉找来硝石、石硫磺时,因这配方和信火相似,故而图拉隐约觉得七生是要配置的是类似信火的东西。

虽然七生几次说这东西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但对于未受过科学教育的图拉而言,他的脑海里是无法形成具象的。

譬如这“火药”到底有怎样的杀伤力,对于生活在冷兵器时代的他而言,是根本无从想象的。

在图拉的脑海里,一直将那袋子石粉当做了信火或者类似信火升级版的东西。

七生让他趴到地上捂耳朵时,图拉甚至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不过小小信火而已,需要这么小题大做么?

可事实上,当真真切切体会到了那天雷之音时,他却有些后悔。

也许,应该把耳朵捂的再严实一些。

让图拉真正体会到天雷所产生的“巨大杀伤力”的。

是震动的地面。

还有那些从天空中降落的泥土。

再就是当图拉走入七生划定的危险区域,看到那些距离天雷十几米之外却死伤惨重的动物。

以及那凹陷的巨坑……

这些都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没想到小小一袋跟信火配方类似的石粉,竟有这样的威力!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没错,这些都是那袋不大不小的石粉制造出来的。”

见图拉呆若木鸡,无比震惊的模样,七生心里颇为得意。

虽然这些天图拉一直都很配合,并严格按照她要求方法顶着极大的风险研制石粉。

但是对这些石粉的效果,即便图拉不说,七生也猜到他定未报太大的希望。

“怎么样?对于这武器,你可否满意?”

七生歪着头看向图拉,很是得意。

“若有了它,战场之上必定所向披靡,解放独角便不再是空谈,即便被人发现迷障林的存在,也不必惧怕,有了这天雷,埋藏于迷障林附近,必定能够大杀进犯之敌,威慑天下。”

图拉兴奋的道。

沙场厮杀这么多年,图拉自认为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武器也见了不少。

但却从未见过任何武器可与这天雷相比。

得此杀器,实乃大幸!

若好好利用,再加以改良,定可助救独会迅速扩大势力,提升武装力量。

况且这天雷虽杀伤力极大,但研制起来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劳民伤财。

只需两种石粉和木炭,经过一定比例搭配便可获得。

这样想来,也难怪七生坚持要研制这些粉末了。

果真是物超所值,惊喜万分。

“这,这天雷的方子,你是如何得到的?”图拉问道。

她年纪小小,而且据说之前可是藏于丛林深处的狼孩。

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图拉又怎会不知七生的才能。

她那颗聪明脑袋,可不是绿野丛林猛兽能培养出来的。

这惊天之雷一炸,倒是让图拉越发好奇。

不知道这小小孩童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神奇?

还会带给他多少惊喜?

面对图拉的疑问,七生一怔。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直打鼓。

她若说她是从书里看到了的,想来图拉定不会相信吧。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人会把火药的配方写到书里,成为公开的秘密。

“图拉大人!”

范敏听到爆破声,以为图拉有危险,便立即带着几个救独会的成员闯入爆破区。

图拉立即将七生护在自己身后,将她的身影完全档住。

大喝道:“退下!”

“图拉大人,我们刚刚听到天雷之声……”

范敏想做解释,但却被图拉的怒吼声再次打断。

“退下!”

范敏还是第一次见图拉大人生这么大的气,额头刷的冒了一层的汗,立即带人退出。

实在怨不得他闯入禁区。

虽然图拉大人曾几次吩咐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闯入爆破区。

但那么大的声音,图拉大人又是救独会最重要的领导人,实在容不得任何闪失。

救独会里知道七生存在的人不超过五人,皆是图拉最信任的人。

这次爆破试验只有七生和图拉参与。

虽然为了配置药粉,七生多次来过这里,但却都是秘密进行,无人知晓。

范敏带着人突然闯进爆破区,七生便有可能会暴露。

自是犹如触碰图拉的逆鳞。

这是七生第二次看到图拉发火。

见四周安静下来,七生从图拉身后伸出头来,笑了笑。

“他们应该没看到我。”

七生自是明白,图拉发火的原因。

“我送你回去。”图拉道。

“这声音……我还真的是忘记处理这声音了,你让范敏他们将这巨坑埋了,那些简易房也都尽快拆了,将这四周一切都迅速处理好,然后撤离。”七生道。

“嗯!我这就去安排,你先在这里等我。”图拉道。

“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来回几次了,没问题的。”七生道。

“在这里等我!”

图拉再次强调,不容置疑。

七生看着图拉的背影笑了笑。

难怪映桃和冬香说,图拉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

范敏按照图拉大人的交代,立即命人将那几间简易房拆了。

而那圈定的禁区,则是他带着几个救独会的亲信去料理。

那是个怪异的禁区。

他白日里抓来捆绑在木桩的动物全都死了。

越往里头走便死的越凄惨。

最外头的动物尚且还留了全尸体,耳朵里溢出血迹,但却没有明显外伤。

可里头的动物们却是胳膊腿烧焦了一般黑乎乎的,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

“范大哥,我怎么瞧着都觉得这些动物死的怪,莫非是死于今日那天雷之声?”

其中一个救独会成员忍不住说出心中怀疑。

毕竟今天的天雷之音他们可都是听到了的。

即便远离禁区,他们仍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还有那滚滚黑烟。

这么大的声音和震动,他还以为是要天崩地裂了,吓的三魂丢了七魄。

“既然是大人吩咐的,我们老实做便是,多余的话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你带几个弟兄把附近这些动物尸体都收拾一下,到后山埋了。”范敏吩咐道。

“好!范大哥。”

就如范大哥说言,他们只需听大人吩咐便可。

无论大人做什么,定然都是为了救独会。

范敏走到禁区中央,看着那深陷半米的凹坑,眉头紧锁。

想必这就是今日那惊雷之音所造成的。

只是这惊雷之音不会平白无故的就产生。

莫非……莫非是他们这些日子研制的石粉?

毕竟他看到图拉大人进入禁区前,曾在那个放满石粉的房子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范敏立即又摇了摇头。

不过都是些普通的石头粉末而已,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想来,定然是图拉大人从哪里获得了绝世神器也说不定。

眼看天色渐暗,范敏加紧了速度,将那巨坑填埋。

第八十一章 神明

七生去神殿祈福,却并非住在神殿中。

神殿里头除了供奉神像,只有几间狭小的房舍,供专职侍奉的信徒和祭司用。

皇族祈福的住所在距离神殿约一个时辰的祈福院。

院子不大,朴素清雅。

很好的控制了仆人和婢女的数量。

这也是七生欢喜的地方,没那么多闲杂人等。

清净!

那日引爆火药,传出惊雷之声。

这里虽也听到了声响,但大多数人都以为是打了雷。

只是那日天气晴朗无风,只觉得这雷打的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去想。

成功引爆火药后,七生这几日心情都特别好。

见药女低着头缝制些什么,便走过去瞧。

发现她好像是在缝荷包。

只是颜色和图案看起来像是男士的。

七生会心一笑,手疾眼快的将荷包抢了过来。

“给谁缝的?”七生笑道。

“还给我!”

药女将荷包抢了过来,脸色一红,藏于身后。

“是给图拉的?”

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救独会里大都是粗壮的糙汉子。

和药女年纪相仿,且样貌还过得去的,便也只有图拉了。

药女未搭话,抿了抿嘴,低着头。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受了伤的脸颊,眸光暗淡。

“其实……药女,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修复你脸上的伤。”七生道。

虽然图拉警告过,如果再背着她采血,他就将她们轰出救独会。

但药女精通药理,只要她们俩人守口如瓶,就说是沐颜膏起的效用,图拉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药女惊讶的看向七生。

实在没想到,七生胆子竟然这么大。

前几日刚被图拉大人训斥完,这才几日的功夫她竟然还敢再提采血事儿。

“七生,图拉大人救过我的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莫说是我的容貌,就算是我的命,图拉大人若要,我都绝不会犹豫。我没有办法欺骗他,也不想做任何违背他意思的事情。”

药女眸光坚定。

七生抬头看向药女,心头一惊。

最重要的人?!

比她的容貌、性命都重要?

“你喜欢他?”七生问。

药女低垂着头,脸上刷的红了一片。

紧紧握着手里的荷包,怔怔的想了片刻,眼眸微动了一下。

“我只想一辈子忠于救独会,一辈子在图拉大人左右伺奉,如此便好。”

与她而言,早已没有了喜欢谁的资格。

她是喜欢他的,又或者说救独会里的女孩子们,又有哪个是不喜欢图拉大人呢?

只是,做过官妓的女孩儿……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脏了!

她们有自知之明,也绝不愿意因此让图拉大人受人非议。

七生见药女神色黯然,便也大概猜到她为何如此。

******

既然是来祈福的,便是做做样子也是要去一趟神殿的。

只是去了一趟神殿,让七生更为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对独角的恶意。

东辰国是严惩独角最为苛刻的国家之一。

而比东辰国更为恶毒的,是他们信奉的神明。

在神殿,尤其如此。

到了神殿山脚下,冬香、映桃、药女便止步了。

说她们不便上去。

七生问了缘由,方知独角是不可以进入神殿祈福的。

他们只能在神殿大门外,圈定的特殊区域进行祭拜。

叫做“不洁区”。

七生皱了皱眉,光听这名字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于是便让冬香带路,她倒要看看“不洁区”到底如何不洁了?

几人一同山上,冬香一边走一边讲述神殿的“规矩”。

为了完全隔绝独角,神殿往往都会有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线上山。

独角若要祈福祭拜,必须要在正午十分入山,在太阳斜射前完全退出。

“为什么?”七生问。

“独角被视为不洁者,肮脏不可碰触。两条上山的路线,是为了完全隔绝独角和良民,以免良民沾染独角的晦气。正午上山,因为正午太阳直射,独角的影子落于地面时最小,而到了阳光斜射之时,独角的影子便会落于周遭草木上,给这里带来厄运。”

冬香道,但凡神殿对独角皆是如此。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连影子他们都管?”

七生忍不住爆粗。

到达不洁区七生才发现,这地方与神殿完全隔离。

和神殿,隔了一座山。

只搭了个临时的雨棚。

遥遥的望着神殿的方向进行祭拜。

可即便如此,前来祭拜的独角亦是络绎不绝。

只因这北山神殿最为灵验,故而许多独角都是拖家带口慕名而来。

他们带着最好的贡品。

将谷物、水果、鲜花等放到祭台上。

七生远远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独角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前来祭拜。

她被母亲拽着排了好长时间的队。

轮到她们后,母亲迅速从篮子里拿出祭品,跪在地上虔诚祷告。

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虽也一同跪着,却时不时的抬头看向祭台上的贡品,饿的直吞口水。

七生摇摇头,这些独角多在贵族、乡绅府邸务农劳作。

这些贡品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支出,很有可能是他们一家几天的口粮。

可他们宁愿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的神明,任其在供台上腐烂变质,也不愿喂饱自己的孩子。

下山时,七生留意到几乎每个独角都会随身携带一个扫把。

一边扫地,一边退后。

“这又是什么仪式?”

七生有些不太明白。

“因为不洁和厄运,每个独角都要随身携带一个扫把,在祭拜完神明下山的时候,一边清扫自己曾走过的路,一边向后退,直至完全退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映桃道。

她当官妓的时候,也曾和几个姐姐去过神殿,故而大体的规矩还是懂的。

七生无奈又愤恨的看着那些一边扫地一边退后的独角们,真想将他们手上的扫把全都换成刀剑。

群起攻之,将这神殿拆了。

在不洁区祭拜完神明后,是要到神殿山脚下的河流旁,饮用河水,净化身心。

接受神明赐福。

河水最上游的由贵族和祭司取用。

中游由良民取用。

下游则用于喂养放牧的牛羊饮用。

而最下端,才是独角可以取水的地方。

牛羊饮水,将蹄子踩入河中,甚至会在四周排泄粪便。

流到下端时,河水浑浊不堪。

即便如此,独角们却是毫不顾忌的趴在河流旁,虔诚祷告,双手取用。

七生见此,再也难掩心中熊熊怒火。

双拳紧握,咯吱咯吱作响。

实在是想不明白,独角为何要祭拜这样的神明。

神明将他们视为不洁者,厄运者。

神明将他们视作半人半兽,甚至连牲畜的地位都要比他们高。

神明对他们充满恶意,苛刻恶毒,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视为不详……

这样的神明,他们为什么还要不远千里过来祭拜。

简直就是作践自己!

“神明是他们心中最后的信仰,赎罪是他们唯一的心灵慰藉,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希望能够得到庇护,得到解脱!”

药女看着匍匐于河边取水的独角们忧伤无奈的道。

“愚昧!即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可对独角充满恶意的神明,又怎么可能会赐福给他们。”

七生怒不可遏。

第八十二章 分离

从神殿回来,七生想了很多。

那些匍匐在河边取水、祈祷的独角,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既可怜又可恨。

长期被洗脑、被奴役、被隔绝。

缺少教育和思想引导,让独角越来越落后。

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默认自己是肮脏的,有罪的。

在漫长而又痛苦的岁月里,独角们渐渐忘记了挣扎和反抗,成为愚民。

若想解放独角,便不仅仅解放他们的人身自由,还有那根深蒂固的卑劣意识。

从目前看来,后者要比前者困难的多。

******

图拉近几日频频在东辰皇宫附近出没。

正如七生预料,他果真受到了伏击。

对方使用的是弓箭,远程攻击。

救独会的人虽设下埋伏,但那孩子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机警。

竟被她发现,得以脱身。

图拉在附近的丛林里发现血迹,她应该是爬到树上伏击。

发现有埋伏后,在下来的时过于匆忙,受了伤。

只希望她不要伤的太重才好。

“她受了伤,应该没走远,南平你带几个人快去找找,千万小心,莫要伤了她。”图拉嘱咐道。

为了能够劝服那孩子回来,图拉此次行动特意带上了南平。

只是那孩子还未见到南平便发现了异常,紧急撤退,这才受了伤。

这是什么?

图拉皱了皱眉,在草丛旁看到一根用红线绑着的松角。

佩戴松角是独角族的习俗。

母亲会在孩子诞生后不久为其雕刻松角,佩戴于身上,以佑平安健康。

故而但凡独角,几乎人人都会佩戴松角。

只是这松角雕刻的文案……

“嗡”的一声。

图拉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鸣响不止。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松角。

一样的红线,一样的文案。

唯一不同的便是松角背后刻的字。

“元初?!”

图拉紧握着松角,急了!

“元初!”

他慌乱的看向四周迫切的大喊。

“元初~!”

四周静谧,荡着他的回音。

*******

这是七生到祈福院后,图拉第一次过来看她。

依旧是入夜后悄悄潜入。

相比于清风雅苑,这里果然是便利许多。

“药女的隐云水研制成功了,昨日冬香和映桃亲自测试过,效果可以维持一日以上,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上次运来的磁石也经过验证了,可以干扰罗盘的追踪。虽然没有办法消灭契约之印,但对于我们来说让罗盘失效便已经达到目的了……”

七生顿了顿,发现图拉好像并没有在听她说话。

“图拉,你没事吧!”

这还是七生第一次看到图拉走神。

“啊?我……没事!我已经让范敏将磁石切割成石块,再过几日我会做一次小规模测试,确认罗盘的追踪能力。”

图拉缓过神道,只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天雷呢?可以配置多少包?”七生问。

自上次火药爆破成功后,图拉他们便如此称呼火药,七生索性也入乡随俗了。

“硝石的分量不足,我已让人迷障林集中开采,只是恐怕在入冬前只能配置30包左右。”图拉道。

“够了,天雷是不得已之策。若计划实施的顺利,我们无需使用天雷,毕竟引爆天雷定会引来众多关注,对于转移独角并不见得是好事。”

天雷作为救独会的一大杀器,需要更为合理的使用。

固城守池,天雷是绝佳杀器。

但是若正面对阵厮杀,天雷并不占优势。

若能再加以改善,研制火枪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显然来不及想这些,等他们抵达迷障林倒是可以再考虑一下怎么研发,加以改善。

也不知怎的,七生总觉得今天图拉不在状态。

“那孩子可找到了?”七生问。

图拉微愣了一下,心中一阵绞痛,不由得握了握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么?”

见图拉神情凝肃,七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只是若真的出了什么情况,图拉早早就会通知她。

更不可能这样亲自潜入祈福院,和她坐在这里商谈向后的计划。

“你别不说话啊?出什么事了?”

七生急了,不带这么吊着的。

“那孩子……有可能是我妹妹。”

图拉道,眼睛微红。

“妹妹?你是说……阿奇的女儿,是你妹妹?”

这着实是个让人极为惊讶的消息。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若图拉和那女孩是兄妹的话,阿奇岂不是图拉的父亲?

他又怎会不认得自己的父亲?

图拉在和亲队的时候,阿奇虽是苦役,但却是小队头目,和图拉也是打过照面的。

图拉不可能连自己父亲都认不出来吧。

图拉向来细致谨慎。

认亲这么大的事儿,若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他也不会如此说。

“你是怎么发现的?”七生问。

图拉从怀里拿出两个绑着红线的松角递给七生。

七生拿在手里细细看着,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松角后刻着的字,是独角文。

“元濛,元初。”

七生喃喃念着,不明白这两个名字和图拉有什么关系。

“元初是我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

图拉神情苦涩,心中愧疚。

图拉出生在北摩国西境的小村落。

记忆里,娘亲总是藏在森林深处的谷地里。

每每过段时日,她便要迁移至更深处。

越搬,离他和爹爹,越远。

因为离得太远了,有的时候一连半年都见不到娘亲。

每每他哭闹着要见娘亲时,爹爹就会恶狠狠的打他。

让他休要再提一个字。

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见过娘亲。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

为什么爹爹那么恨娘亲。

为什么明明那么恨她。

却又不远千里的,时常带他去深林里看娘亲。

直到他慢慢懂事了……

才发现,原来他的娘亲是独角!

因为是独角,故而不得不躲避森林。

夫妇、骨肉,分离。

图拉的娘亲本是军妓坊的婢女。

因不堪屈辱,杀了侍卫,砸碎了契约之印出逃。

被善良淳朴的农户爹爹所救。

因他家贫,年过三十都未娶亲。

两人日久生情,买了两根红烛,便结为夫妻。

因为图拉的娘亲是独角,若被村民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将她藏于深山之中。

夫妻两人不得不时常分离。

后来图拉出生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三岁时,图拉竟然没有长角。

于是他爹便将他从深林里抱了出来。

对外说,是他在林子里捡回来的孤儿。

虽聚少离多,家境贫寒。

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其乐融融。

那是图拉幼年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

第八十三章 元濛

图拉的本名叫元濛。

爹爹不识字,他的启蒙是由娘亲教的。

教他独角文。

娘亲说独角文是这世间最古老,最美丽的文字。

让他一定要牢记心间,但不能向任何人展示。

元濛七岁那年,妹妹出生了。

娘亲让他给妹妹取名。

他取了一个“初”字。

阿娘为他们兄妹二人摘来松角。

系上红绳,雕刻文案。

在松角背后刻上他们的名字。

元濛。

元初。

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快快乐乐的幸福下去。

可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次妹妹生病,爹爹和他都在山下的村子里生活,无从知晓。

娘亲急了,抱着妹妹从谷地里跑了出来。

趁着夜幕到了山下的家里。

被邻居发现。

原本对他们父子二人多有照顾的邻居,突然发了狂一般。

举起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

爹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未得到任何人的怜悯。

村民们将阿娘、妹妹还有他,一同关在地窖里。

说明日要将他们送到官府,领取赏银。

为了救他们,爹爹杀了村长,夺了钥匙。

将他们救了出来。

他们向林子里奔逃。

因爹爹受了重伤,娘亲便让他带着妹妹逃。

告诉他,让他逃到“家”里。

元濛知道娘亲说“家”就是那个森林最深处的谷地。

于是他抱着妹妹,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因太过慌乱,他迷了路。

但却从未放弃回家的信念。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等到了家,就能看到爹娘。

推开门,他们一定做好饭,在等他和妹妹。

元濛跑了三天三夜,终于到家了。

可推开门,却是冰冷、黑暗、空荡荡的山洞。

以前他从未发现,原来他们的“家”这么冷。

一连等了十几天都未见阿娘和爹爹回来,家里的吃食也都没了。

妹妹病着,一直啼哭不止。

他便想着去外面摘点野果。

因为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他便一直背着妹妹。

他答应过娘亲,一定会好好照看妹妹的。

因为半路下了雨,他们在一个山洞躲雨。

雨停了,妹妹睡着了。

外面冷,他便想着让妹妹多睡一会儿。

若她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有吃的了,一定很开心。

便将她留在了山洞里,自己则出去寻找食物。

结果……等他再回来的时候。

山洞里空空的。

妹妹不见了!

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在飘着雨雾的林子里,哭的撕心裂肺。

他把妹妹弄丢了!!!

“是阿奇救了元初?”七生悄悄的问。

见图拉眼眶红红的,便知对于弄丢妹妹,他心里有多内疚。

“我问过南平,他和阿奇相熟,他说阿奇曾有过一个女儿,因两岁的时候病死了。后来他上山狩猎时在山洞里救了一个被狼群围困的女孩,便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松角我也给南平看过,他说是元初随身携带的,因那松角后面刻了字,阿奇还拿给过当时的老独角看过,说念“元初”,便给她用了这个名字。”图拉道。

“元初不知道她是养女?”

“知道!阿奇告诉过她。”图拉道。

如今想来,若当初他能早早知道元初的身份,定会护他们父女周全。

这也是图拉最为自责的地方。

阿奇救了他妹妹。

可他却为了所谓的“大局”,在得知出逃独角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营救。

错失了最佳的解救时机。

导致十几人当场被杀。

间接导致阿奇惨死。

他不敢想象,若当时死的是元初……

怪不得元初想杀他。

阿奇的死,他有责任!

虽然他有一万个理由解释当时为什么没能救出阿奇。

但却无法直视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当时他知道,阿奇是谁,元初又是谁。

他果真就想不到办法救他们么?

恐怕即便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遭到疯狂报复和反击,他也会倾其所有。

甚至不惜花费任何代价,去救他的妹妹和阿奇。

“其实救独会创立之初,我并非抱着什么复兴独角伟业的想法。当时在荒漠里看到那四个女孩时,我只是在想若元初活了下来,大抵也会像她们一样被卖到官妓坊。巧合的是那天正好是元初的生辰,我觉得冥冥之中这一切都好像是神明的安排,我救了她们,也是在为元初积攒福报。”

就好像如今,他果真借着救独会找到了妹妹。

“所以救独会的创始日,其实是元初的生辰。你创建救独会,最初的起因,其实是为了元初?”

这还是挺让七生惊讶的。

原来救独会的创始日是这么来的。

原来那四个姑娘的“生辰”

竟然是,元初的生辰。

图拉是真的将她们都看做了自己的妹妹。

难怪冬香和映桃说,图拉待她们要比其他成员好呢。

图拉点了点头。

“其实,那时的我从未将解救独角当做过我的梦想。我救不了所有独角,也曾经很多次想放弃。可每每想到元初有可能是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便没有办法坐视不理。慢慢的,救的人越来越多……若不是遇到你,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想象,我们真的有能力让独角生活的更好,甚至摆脱被奴役的命运。”

有些梦想看似遥不可及。

可你若一步步的去走下去。

便会发现,其实梦想从来都不那么遥远。

它一直都在你的脚下。

走的路多了,它便会成为理想,成为现实。

“救独会是你一手创建、培养的,你才是那个付出最多的人。”七生道。

她只不过是出了几个方案,实际上的行动实施、落地全都是图拉一手操办。

图拉摇了摇头。

“如今的我,只想元初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好好弥补她,也希望她能原谅我。”

阿奇的事一直扎在图拉的心上,让他耿耿于怀。

“图拉,元初会理解你的。如果她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哥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七生笃信道。

“七生,我以前什么都不怕。可如今我找到了妹妹,便有了牵挂。倘若……倘若真的有什么万一,我只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元初。”

图拉低头看着七生道,神情严肃。

“喂!”

也不知怎的,七生的声音陡然提高,语气很冲。

“你这好好的,干嘛突然说的跟留遗言似的,大晚上的别吓人行不行。你自己的亲妹妹,自己照顾去,休想甩给我。更何况,我这样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你最好祈祷你自己长命百岁,要不然我天天欺负元初。”

七生双手环胸道。

“就当你答应了!”

图拉用手摸了摸七生的头,笑了。

第八十四章 配毒

这几日玉儿几乎闭门不出,整日拘在房间里。

也不知在写些什么,一写便是好几日,直至凌晨都不休息。

映桃和冬香劝解过多次,她却说她写的是独角的未来,必须得在回宫前整理完,所以这事儿不能耽误。

听玉儿如此说,映桃和冬香便不敢再叨扰。

两人轮换着照顾玉儿,为她磨墨,添茶。

一连几日不眠不休,七生终于将她的设想整理了出来。

涉及教育、文化、法制……

虽然都是大概的框架,很粗糙,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没有章法。

但不管如何,好歹是整理出了大致的思路。

至于以后的细节可以慢慢添加和修改。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想很多,只是不想独角一直被奴役和驱赶。

想在迷障林给他们按个家,可至从上次去了神殿,她才深刻的体会到,独角需要的解放的,不仅仅是人身自由,还有来自灵魂桎梏。

如此想来,在迷障林安家,创建独角之城的想法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其后的很多事情她尚未来得及去思量全面。

不过,好在一切都不晚。

七生开始思考,独角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又要如何才能让独角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占得一方天地。

不仅仅为了生存,更为了有尊严的生活。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她将自己理想的世界写了下来。

希望能够留存下来,给开拓者一些意见或者灵感。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有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就如图拉所言,救独会里的每个成员都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她亦是同样如此。

虽然她希望救独会的所有成员都能在这次行动中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到迷障林。

可那只是她的美好愿望。

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即便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难保万无一失。

任何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导致计划败露,万劫不复。

图拉说他其实本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创建救独会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妹妹元初,后来遇到了她,才开始设想独角的未来。

那她呢?

她又为何要解救独角。

甘愿冒如此风险,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玩儿没。

七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这么一想,倒是把自己问住了。

她自认为冷漠寡情,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却不知为何竟走上了解放独角的大业中。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很顺其自然。

不知不觉的,一步步的就走到了现在。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独角如此上心。

就好像解救独角同族,从来就不是别人的事情,而是她理应去做的。

这样想着又觉得可笑,七生苦笑着摇摇头,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看着乱乱的桌面,厚厚的一踏纸,七生揉了揉眼睛。

好吧~既然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图拉说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让她一定要保全元初。

那她呢~她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需要托付?

可悲的是,她活了两世,皆是孤苦无依的命数。

父母早逝,又无至亲姐妹。

如今竟也没什么需要托付的。

罢了~便只空留这些美好的设想给后人吧。

只当她也曾经来过!

见冬香伏案沉沉睡去,七生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为她盖上薄被。

七生睡了一天一夜。

一觉醒来,映桃给为七生梳洗,药女给她熬了药膳。

吃饱喝足,一身清爽,心情都跟着明朗起来。

“药女,我听说你们被图拉救的时候患了一种病,全身溃烂,一度以为是传染病。那病的名字可叫“霜花疾”?”

这几日七生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可以让救独会用最小的消耗和危险,解救最多的独角。

上次齐嬷嬷曾说过阿娘曾救过燕祺,当时他得的好像就是霜花疾。

又想起前,些日子图拉也曾提及过,他救药女时的情景。

便想,也许这个“霜花疾”是个可以利用的利刃也说不定。

“霜花疾发病的时候全身会长满疱疹,高烧不退,外表看起来很像瘟疫。也是因此,我们四个才被扔到了荒漠里。”药女道。

“你们是怎么染上霜花疾的?你配的毒?”七生问。

一般懂得如何救人性命的人,也懂得如何杀人。

“生不如死,那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没想到,竟然因祸得福,遇上了图拉大人。”

若不是图拉大人,她们四个女孩早就死在了荒漠里。

“你可还记得那制毒的方子?”

“配毒?”药女眉头紧皱。

近来玉儿是越来越怪异了,前几天采血炼药她还可以理解为救人,可如今却想让她配置毒药,这又是为何?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肯定会获得到图拉的批准,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我想知道,这霜花疾到底有多像瘟疫,一般的大夫可会瞧出来?如果大批人同时染上这样的病症,宫里的御医可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霜花疾发病的病症几乎跟瘟疫一模一样,但它并不传染。宫里的御医医术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不太清楚,但若只看病症的话,其实是很难区分霜花疾和瘟疫,尤其是像你说的大批量爆发这样的病情,很容易被误导。”药女道。

虽然还是闹不清玉儿为什么对这霜花疾如此感兴趣,但既然她如此问了,她便如实答便是。

“如果感染上了霜花疾,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七生问。

“这个因人而异,若发病前期的话,服药三日便可痊愈。”

“如果是那些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身材健壮的人呢?恢复期会不会更快。”

“嗯!一般一到两日就会好转。”

七生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我这就传信给图拉,让他亲自交代任务给你。”

至从经历了上次的采血炼药事件后,药女便事事小心翼翼。

尤其是涉及炼药之事更是慎重,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还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此次七生希望她做的可以是配毒。

如此“违逆”之事,恐怕若图拉不亲自交代,药女是绝不会配合她的。

第八十五章 被救

“毒药?”图拉皱眉道。

“嗯!配置霜花疾的毒药。”七生道,并不意外图拉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打算怎么做?这毒药又是要给何人用?”图拉道,并未像上次那般大发雷霆,想知道七生究竟有何打算。

“给地宫的独角用!”七生道。

图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实在搞不懂七生到底要做什么。

“转移地宫独角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虽然我们一直在做各种逃离准备,但若想一下子转移那么多独角又不被发现,并非易事。我思来想去,唯有这个方法最为妥帖。试想一下,如果地宫爆发了瘟疫会如何?”七生道。

“莫非你是想……”图拉眸光一亮。

七生点头,看来她和图拉之间越来越有默契了。

********

燕府。

“那孩子怎么样了?”宁青抿了一口茶道。

可算是把最热的时节熬过去了,这几日下了几场雨,去了酷夏的火气,天气凉爽了,人也跟着舒坦了许多。

“那孩子已经醒了,大夫看过了,说只是伤了腿,那孩子身体素质很好,休养个一个月便会痊愈。”柳氏道。

前几日她陪着小姐去神殿祈福,遇到一个从山上摔下来的独角女孩儿,想着应该是哪家出逃的奴隶,也没想多管。

可小姐见那孩子一身黑衣打扮,身上又背着短弓,看起来英气十足,便命她将这孩子带回去安置。

柳氏本以为小姐这是去了几日神殿,被神明感化,菩萨心肠大发,却未想到原来小姐是想将这孩子培养成自己的亲信暗卫。

“黑营军的价格是越来越贵了,而且毫无道理可言,即便任务失败仍要付一半的酬金,这是什么道理。”

宁青对那个自允天下第一杀手帮派的黑营军不满已久,可奈何她手上的资源有限。

有些事情不便自己动手,免不得动用黑暗势力。

只是黑营军的报价水涨船高,上次不过是让他们杀个齐嬷嬷,他们竟然报价五十多个金币,明明就是讹人。

不过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而已,上山被蛇咬或是不小心摔个跟头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也值得花这么多金币?

因为这件事情,宁青和黑营军闹的有些不快,生意没谈下来,倒是便宜了那个齐嬷嬷,白白又多了几年的寿命。

自燕府重回荣耀,燕老夫人要求宁青低调朴素,谨言慎行,生怕被抓到把柄,影响燕祺的仕途。

可自打她们回到燕府祖宅,变成了这昊天城最得势的名门,不知多少贵族大臣争相巴结。

虽燕老夫人一再推脱,但也免不得要参加各种贵族间的寿宴及红白喜事。

平时贵族夫人们偶尔办个诗会、赏个花,自然也不会错过巴结燕府夫人的机会,请帖络绎不绝。

燕老夫人年岁大了,还可以借由身体不去,但却不好每次都拦着宁青,便只能由她去了。

对于这种上层宴会,宁青自是十分乐意去的。

一来可以开阔眼界,被那些贵族夫人们争相奉承。

二来也可以多认识些人脉,宣示她燕府夫人的存在感。

虽回到燕府祖宅不到两年,但这昊天城大大小小的贵族官宦夫人们宁青几乎都认识了个遍。

自然也知晓了一些贵族间的秘密,原来但凡稍微有点儿权势的夫人们多会自己养一些暗卫。

专为自己谋事,保护自己或者子女不被暗算。

这可比黑营军要妥帖的多,那黑营军自从知道她当了燕府夫人便坐地起价,且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更让她担忧的是,这黑营军不过是收钱杀人为生的江湖帮派,难保哪天收了别人的钱不会出卖她。

于是,培养自己的暗卫成了宁青心头大事。

说来也是巧了,她虽和柳氏常常去那洛河神殿祈福,但她和燕祺的关系却并未得到任何改善,即便如此竟然也如了她的愿,让她在路上遇到了那孩子。

那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一身黑衣打扮,又背着弓箭,样貌英气逼人,身材也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要健硕的多,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正和她的心意。

于是便令柳氏将那孩子带回去好生疗养,详细询问了一番后,她们才知道原来这孩子竟是个契约之印被毁的独角,这简直就是上天给她的礼物。

要知道独角一生只会签订一次契约,一旦签订了契约便是终身制奴隶,主人可以任其发卖或杀害。

买卖独角时,是一定要将独角和契约之印一起转卖。若独角出逃,可用罗盘和契约之印将其寻回。

若契约之印丢失或被毁灭,便难以追踪独角的位置,所以失去契约之印的独角很难再被转卖,为了防止他们出逃,多会在他们脚上绑上脚链。

所以,一般来说有契约之印的独角会相对自由度高一些,可以允许他们上街或者受命去到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劳作,只要主人手里拿着契约之印便不怕他们会逃走,即便逃走了被追踪回来的可能性也很大,而且会受到最严厉的酷刑,故而有契约之印的独角反而不会逃。

这孩子对于宁青而言,犹如神明赐予的礼物。

没有契约之印,便意味着谁先发现这个孩子,谁就是她的新主人,更何况这孩子还会功夫,虽然是个独角,但也因此身体素质要比普通人好得多。

独角地位低下,这孩子孤苦无依,她若能加以培养,日后必定可以成为她的助力。

“小姐,你当真要给她找习武的师傅?你就不怕她出逃?”柳氏道,独角不洁,且地位低下,小姐想找人做影子,昊天城外那么多难民,她可以随便挑,为何偏偏相中了这孩子。

“我还真不怕她逃。你想想,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又是个独角,而且还个没有主人的独角。若被人发现定会报送官府,重新发卖。她跟了我,不仅衣食无忧,我还为她找来师傅,教授她武艺,这样好的事,她为何要逃?”关于这点宁青还是颇为自信的。

“只是这都是她一面之词,万一她的契约之印没有被毁,主家拿着罗盘真的寻来了,可如何是好?”对于这个独角孩子,柳氏颇为忌惮。

“都快半个月了都未见有人来寻她,更何况就算她主家真的来了,我顶多付双倍的价格将她买下来便是。”宁青道。

第八十六章 冒犯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酷夏已接近尾声。

七生也从祈福院回到了清风雅苑,静待初秋。

这日清晨,她睡意全无便想在院子里坐坐。

因清晨露水尚未散去,竟有了几分秋天的清冷。

“怎么起的这么早,仔细见了风。”冬香为她披了一件薄衣。

映桃拿来茶具,在院子里煮茶上一壶茶。

自从来到清风雅苑,玉儿公主就一直不得空,忙完这个便又开始忙那个。

可能是因为她思虑太多,这几日起的越来越早,晚上也很难入眠。

这茶是药女配的,说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映桃便时常为玉儿烹煮,希望能够缓解她的难眠之症。

七生看着桌台上的暖炉,清水沸腾,泛起丝丝温热的薄雾。

四周竹林翠鸟,清风徐徐。

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难得的体会了到了几分惬意与娴静。

她向来不是个运气好的孩子,这一路走,还真的是够艰难的。

穿越而来便是个沉湖的搭骨尸。

不得和爹爹不远走迷障林,过原始人的生活。

后来,李河村被屠,她痛失爹爹。

又被抓到北摩国当祭品。

为了生存,她杀马取暖,生食马心,差点儿死于玉儿公主的饿狼游戏里……

杀了玉儿后,她的运气好像稍微好了一点儿。

摇身一变成了北摩国的公主,每日锦衣玉食,倒是比之前挨饿受冻,早不保夕要强一些。

只是,想在这血腥乱局中谋得片刻安宁,便少不得筹谋算计。

日日提心吊胆,步步惊心……

映桃将煮好的茶递给七生,七生接过。

轻轻一抿,入口清香甘甜,果然是出自药女之手。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天气转凉,也不知阿姆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七生缓缓道。

离开的这些日子,她竟然有点儿想念阿姆了。

只是这话说完,冬香和映桃皆是一愣……竟有些尴尬。

七生这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攥紧茶杯,低头无奈苦笑。

她还真的把自己当作了玉儿了?!

是她入戏太深了!

是啊~不过是场戏!

一片枯黄的叶随风飘落,正好落在茶台上。

七生拿在手里细细看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来,秋天真的要来了。”

入了秋……便意味着,救独会将迎来一场恶战。

只是无论胜也好,败也好,她都免不了要辜负一些人。

七生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中明白,即便如此,这路她既然开始走了,便注定不能再回头。

*****

这日用完午膳,映桃急急走了过来。

“公主,今日在院子门口我见有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便抓来问话,结果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个。她说是受大皇子楚枫的侍从所托。”

映桃将纸条递给玉儿。

楚枫的侍从?

七生将纸条打开,果然是楚枫的字迹。

上面写着:顷羽有难,速回!

七生皱了皱眉,顷羽?

楚枫向她求助,必定是出了大事。

七生立即让让冬香和映桃去备马车,即刻启程。

她与那凤凰双子也算略有些交情,毕竟吃了人家两次酒,若能帮,她自然是要帮的。

七生本已打点好,准备和冬香、映桃一同上车。

走到门口,看到两个从宫里一同出来的嬷嬷跪在门口拦着。

平时她们一直老老实实管理清风雅苑的庶务,倒也本分,却不知今日是从哪里得来的风,跪在门口挡路。

“太后吩咐,公主只管安心在清风雅苑纳凉玩耍,入秋后再回。”

伍嬷嬷带着一群侍卫跪着道,不肯让路。

“我思念阿姆,想早些回宫。况且这几日天气转凉,清风雅苑虽舒适,只我一人住,难免冷清。阿姆年纪大了,我自当要早些回去在她身旁尽孝才是。”玉儿道。

“公主不必担忧,太后她老人家自上次仙门圣人瞧过病后,已大有好转。况且这里离皇宫路途遥远,我们也需要时间打点,且再多玩几日,待我们打点妥当再回宫也不迟!”秦嬷嬷陪着笑脸道。

“我若执意今日走呢?”玉儿冷着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道。

“太后吩咐,要公主入秋后再回!”

伍嬷嬷显然就不那么客气了,仗着自己在太后身边待了许多年,又曾在楚宁小时候救过她一次,即便是西宫也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我倒要看看,若我今日要走,你们谁敢拦我!”

说罢玉儿便往前走,秦嬷嬷却突然起身拽住玉儿的手。

映桃见状,立即出手相拦,却被伍嬷嬷拦了下来,扬手就是个响亮的耳光。

映桃虽也练过些功夫,却都是三脚猫。

今年也不过11岁,身体瘦小,根本不是身体粗壮的伍嬷嬷的对手。

伍嬷嬷手上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打的映桃嘴角溢血,脑袋嗡嗡响,脸颊瞬间肿胀起来。

“你区区一个独角贱婢,竟然也敢以下犯上,在我们面前耍起脾气来。今日我就教教你这东辰的规矩……”伍嬷嬷恶狠狠的道,说罢又是扬手要打。

“你再碰她一下试试!”玉儿厉声道,眸光狠戾,声音不大,却足以摄人心脾。

秦嬷嬷是个识相的,立即将握住玉儿公主手腕的手收了回来。

可那伍嬷嬷却仗着自己资历高,丝毫没有惧色。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东辰宫里头有规矩,年幼的婢女们不懂事,我们这些做嬷嬷的理应要亲自教导。这两个婢女是独角,卑贱的很,按东辰礼法本不该留在公主身边的,太后思及您初来东辰,这才留了她二人。如今这俩丫头,越来越没有礼法,若不及时整治,只会害得您也跟着受牵连,有辱东辰皇室礼度。”

伍嬷嬷言辞狠厉,义正言辞,颇有一副训斥晚辈的气势。

“好!跟我讲礼法是吧!冬香,把鞭子给我拿过来!”

见映桃倒在地上,嘴角溢血,七生眼眸微缩。

“是!”

冬香立即从一堆行李中将鞭子找了出来,递给玉儿。

“既然你刚刚说要调教婢女,我这个当主子的,便好好教教你这北摩的礼法。”

七生拿起鞭子,啪啪就是两下,极为精准的分别落在两个嬷嬷身上。

速度之快甚至让她们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直到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才倒在地上哎呀大叫。

第八十七章 设局

“公主责罚老奴,老奴无话可说,可太后吩咐过,要公主入秋后回。况且这路途遥远,万一有个闪失,老奴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向太后交代啊~”秦嬷嬷大哭道。

“公主此番责打老奴不要紧,只是老奴自太后入宫后便一直伺奉左右,还曾在宁公主年幼落水时救过她一命。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们姐妹二人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传出去莫要被有心人利用,寒了太后的心。”伍嬷嬷道,话里话外尽是拿西宫来压玉儿。

“阿姆那边我自是会亲自解释,你放心,我和阿姆祖孙情深,阿姆向来疼惜我,又怎会听信谗言。到时你们,若阿姆知道你们对我出手,打我婢女,不知会如何发落你们?”七生道。

“老奴冒犯公主该死,可独角卑贱……”

伍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上便又挨了两鞭子,疼得她惨叫连连,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公主是何时出的鞭。

“我是敬你是阿姆的人,才给你几分薄面。若换成我在北摩时候的脾气,早就将你二人剥了皮!哪里还留得你们在这里废话。我就一句话,你们要么赶紧让路,要么本公主就将你们打死,从你们身上踩过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还敢拦我,谁还敢对我不敬!”

七生环伺了四周跪了一地的奴婢、侍卫一眼,厉声喝道。

玉儿的鞭子是特制的银边,旋转时会展开倒刺,只要稍微剐蹭一下便会血肉模糊。

七生虽已经手下留情了,但那俩个嬷嬷的身上仍旧血迹斑斑。

好歹两个嬷嬷也在宫里待了许多年,最是懂得看人眼色。

玉儿公主自打入东辰后,便一直乖乖巧巧的,本以为是个懂事识大体,容易拿捏的性子。

谁知骨子里竟如此凶狠彪悍,真真是逃不出北摩那蛮夷血脉。

西宫临行前就只吩咐了她们一句话,让玉儿入秋后再回。

可如今她们若是执意相拦,看玉儿公主的架势,还真的是要扒她们一层皮不可。

*****

马车里,七生让药女为映桃上药。

那嬷嬷手掌厚实,力度大的很。

那一巴掌打下去,极有可能将人打聋。

好在映桃只是破了嘴唇,药女说敷了药,休养几日便会好。

“不就是被人打个巴掌而已,你干嘛要开罪那两个嬷嬷,若是告到西宫那里,不知还会闹出多少事来。”映桃有些担忧。

“只要我在一日,就看不得你们被欺辱。这仇我若今日不讨回来,日后还不知要受她们多少欺负呢!这后宫有就如同弱肉强食的森林,我今日若是认怂了,日后别说是个嬷嬷,就连个婢女恐都以为我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不将我放在眼里。”七生道。

“只是,那两个嬷嬷毕竟是西宫的人,你如此责打她们,就真的不怕西宫问责?”

药女道仍旧有些担忧,虽知道玉儿是为映桃出气,但还是觉得有些意气用事。

“你可知真正的玉儿是怎样的性子?”七生笑道。

“你若见过玉儿的手段,便知道我这不过都是小惩小诫。”

毕竟她可是真正体验过玉儿狠辣本色的人。

“在这后宫,还真不怕别人怕你,就怕别人不够怕你!”

七生也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方才明白玉儿生前为什么说让人惧怕是她的武器了。

虽说她不赞成玉儿的做法,但有的时候想想,她那话其实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尤其是在这持强凌弱的后宫,她即便有西宫宠着,那伍嬷嬷都敢如此冲撞她,便知道她就从未没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还拿冬香和映桃是独角的事情威胁她,若她今日不教训教训她们,说不定明日就有可能怂恿西宫给她换婢女,再过几日就会亲自教导她东辰的礼仪规矩。

眼看救独会就要举事,她怎能容得区区一个嬷嬷断她臂膀。

她知道今日此事定会传到西宫耳朵里,虽有些冒进。

但越是到这样的关键时刻,便越要依仗“玉儿”的特权。

不管动用什么手段,她都不能让“玉儿”受到制约。

*******

只能说楚枫的根基实在太薄弱了些,连找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找明白。

那侍卫带着楚枫的字条偷溜出宫后,走了两日才到达清风雅苑,又因没办法混入清风雅苑,不得不找关系求人递字条,这其中便又免不得浪费几日。

好不容易买通了婢女递字条,可那婢女又偏生是个犹犹豫豫的性子,一连几日都未将字条传出去,还是被映桃察觉有异常盘问后才知晓的。

待七生收到字条,赶回宫里的时候……顷羽已经死了七日了!

七生让人打听了一番后方才知道,原来顷羽竟是死在了一支珠钗上。

十日前。

楚枫生辰,西宫命人送了些礼物给楚枫,这礼物中便有一只珠钗。

据说那珠钗可是大有来头,是当初楚围为燕卿亲自设计的,镶嵌了六颗东海夜明珠,价值连城。

此等稀罕的宝物也不知怎的竟然带到顷羽的头上,未过几日便传到了西宫的耳朵里。

西宫自是恼怒异常,立即命人搜查永宁斋。

结果还真从永宁斋搜出了那枚珠钗,当场便将顷羽拖了出去,关进了宗妇堂(东辰后宫的刑堂)。

未过多久,顷羽便毒发身亡了。

七生眉头紧锁,这明显就是被人设了局,有人想要顷羽死!

顷羽顷裳两姐弟向来谨言慎行,在这后宫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顷羽自小在穆勒皇宫长大,穆勒和东辰的规矩礼法本就是一脉相承,又怎会不知这后宫中,小到茶壶水杯大到服装饰品皆是有等级品阶的,怎会那么不小心带错了饰品?

那个在背后设局的人又是谁呢?

是西宫么?

除了西宫,她想不到谁会设计杀一个毫无用处的质子。

七生虽知道西宫的狠辣手腕,但在她心里,阿姆一直都是个慈眉善目,可怜又可爱的老人。

竟忘了,也是这个老人,执掌着整个东辰后宫生杀大权,是按个动动手指,便可让整个东辰变天的皇太后。

七生这才明白,为什么西宫突然让她到清风雅苑避暑了。

想来,西宫是不想让她的宝贝外孙女看到她狠辣决绝的另一面,更不想让她牵连其中。

这才嘱咐那两个嬷嬷,务必让她入秋后再回宫。

第八十八章 逝去

“你来了。”

楚枫扯了扯嘴角,神情苦涩。

许久未见,楚枫瘦了一大圈,两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

“你还好么?”七生道。

楚枫心思纯善,看来顷羽的死对他打击不小。

楚枫木讷的点了点头:“我很好,只是……只是顷羽不在了,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楚枫泪流满面,哽咽难语。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害死别人。

这皇宫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处处都是陷阱,个个处心积虑,心狠手辣,杀人如蝼蚁,一丝情面都不留。

“逝者已矣~”七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枫。

竟比顷羽的事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这平和假象后的步步算计和险恶人心。

可悲的是,对楚枫而言,说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皇权本就是用鲜血浇筑的。

父杀子,兄杀弟,君杀臣,官杀民……循环往复,哪个上位者不是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

“我去求阿姆,去求父皇……我不断的解释,那珠钗是我送她的,若要罚便罚我,可最后死的却是她?顷羽……顷羽她何罪之有,就这么死了,何其无辜,她今年不过8岁,他们为什么连个孩子都不愿放过。”

楚枫情绪崩溃的怒吼,愤怒、恐惧、不安侵蚀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不已。

“这一路上,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楚枫,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顷羽又是为何而死?”七生道。

楚枫擦了擦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

楚枫在夏末出生,因楚如生他后不久便逝世了,故而他的生辰和母亲的忌日相邻。

无论是在皇陵还是在东海,他都从未过过生辰,只记得每年都要祭拜娘亲。

从小饿肚子长大的楚枫,自然比不得那些娇贵的富家公子,生辰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他应该惦记的事情。

事实上,他也从未期待过会有人记得这件事情。

但偏生也不知顷裳从来哪里得来的消息,在得知楚枫的生辰后,瞒着他悄悄的张罗起来。

恐怕就连顷羽也没有想到,一场惊喜竟然变为惊悚。

楚齐刚登大宝,近日来又闹了灾情,国库紧张,下令后宫严禁奢靡。

但毕竟是大皇子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大家虽都没有明面上张罗,但无论是西宫还是楚齐都是知道的。

在楚枫生辰前两天,西宫命人备了寿礼送到了太元殿。

这还是楚枫生平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心中很是欢喜。

西宫送了楚枫三件礼物,一件是大师名品画作,一件是黑山墨玉制成的砚台,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名家之作。

还有一件,也是最为贵重的……珠钗。

就连盛放它的盒子都是用纯金打造。

珠钗的整体设计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凤凰的眼睛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羽翼上则镶嵌了六颗夜明珠,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只是这珠钗虽美,但偏生楚枫是个不识货的。

又是爱玩儿的年纪,对这些个精巧饰品兴趣平平,也并未意识到它的珍贵性。

这宫里的东西本都是极为奢靡华贵的,楚枫便以为这珠钗也不过是其中一件,拿在手里把玩观赏了一会儿,便放了回去。

一边伺候他的小太监见此,笑道:“这珠钗精美绝伦,放在柜子里无人欣赏佩戴岂不浪费。凤凰配凤凰,这凤凰珠钗若能戴在凤凰双子中的顷羽头上必定十分相配。”

“凤凰配凤凰?哈哈哈~倒是有趣,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珠钗正配顷羽。”

楚枫重新拿起珠钗看了看。

想到平时顷羽穿戴的皆是素雅清淡的,就连那些个宫女头上戴的都比顷羽华丽些。

便想着若她能戴上这个,必定十分贵气好看。

让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姐弟的宫女太监们瞧瞧。

凤凰就是凤凰,岂容得他们造次。

那日,顷羽邀他去荷花池赏花,他还奇怪为何要大晚上的去荷花池,到了以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荷花池灯火辉煌,用许愿花灯为他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寿”字。

荷花池旁的凉亭里备了一桌子的饭菜,皆是顷羽亲手做的。

除了平时他爱吃的,还有寿桃、寿糕、寿面……

难为顷羽竟如此用心,让楚枫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过生辰的感动和喜悦,甚至忍不住偷偷摸了几次眼泪。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上心。

比起价值连城的名画、砚台、珠钗,顷羽为他亲手做的寿桃、寿糕、寿面,才是最朴实无华却又直击他心中柔软处的礼物。

其实在楚枫心里,从未将自己当做什么皇族,什么皇子。

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渴望关心和关爱的普通孩子罢了。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权利、皇位,他只想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孩子一样,有个疼爱他的娘亲,有个关爱他的父亲,有个温暖朴实的家……

这皇宫太冷,人情淡薄,唯有凤凰双子和玉儿让他感觉到了温暖。

此刻玉儿不在,他便将这所有感动都抒发到了凤凰姐弟身上,命人将那珠钗取来。

初见这珠钗顷羽眸光一暗,思绪复杂,心尖儿好若被人绞了一般。

想她在穆勒时也曾有过一个类似的金钗,是母后花重金请穆勒最好的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打造的。

她的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弟弟顷裳的则是一支盘龙冠。

自他们幼年起便一直佩戴着,阳光照在上面金光闪闪,常晃得人睁不开眼。

穆勒子民只要见到这金凤钗、盘龙冠,便知他们就是穆勒的第三件宝贝……凤凰双子。

只是后来,父皇病逝,穆勒沦陷,母后服毒自尽,他们姐弟沦为阶下之囚。

那钗子和金冠也被楚景那个弑父篡位的畜生熔了。

此后,世间再无金凤钗和盘龙冠。

顷羽未想到,这世间竟然还会有比她的金凤钗更为华美绝伦的东西。

那凤凰的羽翼栩栩如生,六颗夜明珠在夜幕里明亮灼人,让她忍不住盯着它看了好一阵。

“我就知道顷羽妹妹你一定会喜欢,这凤凰配凤凰,我看这珠钗最是配得顷羽。”楚枫道笑道。

第八十九章 珠钗

楚枫要将那珠钗送给顷羽,两姐弟吓的慌忙跪下。

战战兢兢,气氛紧张。

“大皇子莫要说笑了,这珠钗精美绝伦,定非凡品。我二人不过是穆勒罪臣之子,绝不敢有丝毫觊觎。”顷裳率先开口道,额头冷汗直冒。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身,都说了没有外人,我们便是至亲好友,你们如此生分,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楚枫立即将他们二人扶起道。

“这珠钗虽美,可注定不是顷羽能承受的。”

顷羽盯着那珠钗幽幽道,眸光黯淡,散发着淡淡的哀愁。

这副神情看在楚枫眼里却误认成了“惋惜、失落”之意,心中越发笃定顷羽是中意这珠钗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拒绝。

“你为何不能承受了?你亦是楚氏皇族血脉,你父王和先帝可是一母同胞兄弟,若按宗亲血脉来说你便是穆勒的郡主,戴这珠钗又有何受不起?”

楚枫想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谨小慎微。

按血脉亲情来说,顷羽是楚穆的女儿,按说是他的姑姑。

大家都是亲人,亲人之间何须讲这么多礼法。

顷裳听罢立即匍匐于地,重重叩拜道:“殿下此言真是折煞了我姐弟二人,我们虽是楚氏血脉,但却是罪臣之子,能够活到现在全是仰仗皇上和殿下的恩德,心中一直感念天恩,不敢有任何妄念。这珠钗象征着无上荣耀,我二人却是位卑命贱,只望能够平安度日,再无他想。”

“起来!”

顷羽突然厉声道,无论是楚枫还是顷裳皆是一怔。

顷裳自我贬低的话,钻入顷羽耳中,心如刀绞,尽管她知道顷裳这话,是不得已的违心之语。

她可以低声下气,她可以为了苟活而卑躬屈膝,却看不得顷裳也如此。

罪臣之子?卑贱?

不!他们才不是!

他们拥有这世上最高贵的血脉,降世时天现祥瑞,就连火凤凰都来朝贺,是父皇口中百年难得一遇,可一统天下的旷世之才。

世人都说她是凤命,却不知凤凰中的“凤”是雄,“凰”是雌。

他们姐弟二人虽一时落难,不得不忍气吞声。

但早晚有一天她弟弟顷裳会重掌穆勒,攻破东辰城墙,踏平东辰之地,一统天下,成为开创先河的一代明君。

这是顷羽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她在这东辰后宫苟延残喘的唯一动力。

“我叫你起来!”顷羽怒喝。

见顷裳仍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顷羽起身,气恼的拽了他一把。

“阿姊!”

顷裳抬头看向顷羽,略带责备和不解。

“不过是个珠钗,你们何必要如此害怕。况且这里又没有旁人,实在不必如此惊慌。”楚枫将顷裳扶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珠钗再华贵尊荣,不过是个死物,实在不值得因此扫了殿下的兴致,破坏了这满园的荷塘月色。殿下觉得此物配得顷羽,是顷羽的福分,更是无上荣光。今日是殿下的生辰,顷裳顷羽清贫,未能为殿下准备寿礼。愿为殿下在这月色下、荷塘旁,抚琴献舞,以表心意,恭贺殿下平安康泰。”

顷羽微微颔首道,盈盈一笑,在月光下,越显清丽淡雅,楚楚动人。

“那我便亲手为你戴上这珠钗可好?”楚枫道。

顷羽微微屈膝,将头低下,楚枫将珠钗插入发间,这才知道这世人为什么都叫他们凤凰双子了。

顷羽未戴珠钗前,虽清丽柔和,但却如小家碧玉般,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戴了这金凤珠钗后,顷羽整个人好似被点亮了一般,散发着一股非凡气韵,眉宇间竟多了几分飒爽英朗之气,气度非凡。

“阿姊~”

顷裳泪流满面,声音中透着一丝悲怆。

“顷裳,你我姐弟二人好久没有抚琴跳舞,今日是个好日子,莫少了殿下的兴。你尽管安安稳稳的抚琴,万事有阿姊。”顷羽道。

顷裳看着阿姊,月光下她头戴金凤珠钗,眉黛如画,眸光如星。

有着无人可比拟的清高风雅,透着万物皆被我踩于脚下,却不染裙角半分的自信与神采。

这才是他阿姊原本的面貌。

顷裳抹去眼泪,毅然决然的坐于琴前。

琴声悠扬,幽幽月光洒了顷羽一身,舞步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珠钗在顷羽的头上好若复生,跟着她一同舞动、跳跃、展翅飞翔……

那是楚枫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舞,却注定此生不复再见。

那日,顷裳抚的琴透着无尽的哀伤,弹着弹着便泪流满面,划过他苍白如纸的面颊,重重砸在琴弦上。

楚枫如今想来,那场荷塘月色,自他拿出珠钗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是场“离别宴”。

顷裳知道。

顷羽也知道。

却独独他身陷其中,却看不透,悟不出……什么都不知道。

“玉儿,是我的错。我以为我给她戴的是支珠钗,却不知是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取了她的性命。”

楚枫痛哭流涕,是他害死了顷羽。

那夜的惊鸿一舞本是极为隐秘的事情,楚枫自以为摒退了所有下人,便无人知晓。

可谁曾想,第二日便传的整个皇宫人尽皆知。

人人都在议论顷羽,说她舞姿灵动,仿若仙子降世。

说他钟情于顷羽,在太元殿夜夜笙歌。

说顷羽本就是凤凰命格,凤配龙,天经地义,早晚是要统管这东辰后宫,母仪天下。

更传穆勒……复辟!

一时谣言四起,已到达无可控制的地步。

楚枫被叫到西宫殿,西宫问他那珠钗的去向。

即便那时,他也没有发现自己已落入别人的圈套,老老实实的说将那珠钗转送给了顷羽。

西宫气的一度昏厥,大骂楚枫不知好歹,是非不分,有辱她的重托不说,竟公然和那叛国罪臣之女联手侮辱皇室,侮辱玉儿。

那时楚枫才知晓,原来那珠钗是先帝和西宫的定情之物。

西宫虽将它赐给他,却是希望他能够传承先帝之情,将它戴在玉儿头上。

可他却弄巧成拙,将珠钗插送给了顷羽……

西宫恼怒异常,可楚枫毕竟是皇子,又是楚齐唯一的血脉,打不得。

于是便将这怒火烧到了顷羽身上,命人去永宁斋,将顷羽押入宗妇堂。

第九十章 善良

入宫已有段时间的楚枫,自是知道宗妇堂是怎样的地方。

宗妇堂专门整治犯了错的后宫嫔妃婢女,刑罚严酷,手段残忍,充满血腥污秽,不知聚集了多少人的怨念冤魂,是整个后宫最阴森恐怖的处所,。

若顷羽被押进宗妇堂,便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他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跪在地上不断的解释,那珠钗是他送给顷羽的,与顷羽无关。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西宫始终黑着一张脸,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他,眸光冰冷,淡漠的好似在看地上的一只蝼蚁。

楚枫这才明白,西宫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处死顷羽,无论他如何哀求,都是无用的。

他立即想到了玉儿,可玉儿如今远在清风雅苑避暑,即便赶来,也为时已晚。

但不管怎样,若玉儿能回来,总归是好的,于是写了信,命人务必交到玉儿手里。

眼下偌大的东辰皇宫里,唯一能够救顷羽的便只有父皇。

于是慌慌张张的跑到周元殿,遇到侍卫阻拦,说皇上在议政,任何人不得进入。

可时间紧迫,顷羽命悬一线,哪里等的了。

他急了、慌了、乱了!

不管不顾的在殿外大声哭喊。

当时楚齐正和一群大臣商议政务,听到门外的哭闹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只见楚枫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情绪激动,一度哽噎难语。

他以为他这是在求,却不知是在火上浇油。

楚齐见楚枫跪在地上哭的眼睛红肿,孱弱不堪,哪里有身为东辰皇子的半点威仪风度,就连围观的几位大臣都忍不住叹气。

楚齐顿时龙颜大怒,随手将砚台摔向楚枫。

那砚台正中楚枫的额头,瞬间血水喷涌。

墨水、泪水、血水掺在一起,弄花了楚枫的脸,一身的狼狈。

“你这个逆子,竟然为了叛国罪臣之女几次三番的来求我,你意欲何为?”

楚齐指着楚枫破口大骂,气到全身发抖。

上次楚枫求他善待穆勒质子,他只当楚枫天性纯善,再加上楚枫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求他,便应允了。

未想到竟埋下这样的祸根。

昨日入夜,他才听说起楚枫和那质子的事情,气的他胸口闷痛,还未腾出时间整治他,没想到他竟自己找上门来。

“你不学无术,妇人之仁,既没天赋,又不思进取。年纪小小就如此荒淫无度,竟与那叛国罪臣之女夜夜笙歌,还将金凤珠钗送给她,如今还有脸来求我?我若今日不将你打死,置东辰礼法于何地?置皇族颜面于何地?”

说罢便抄起挂在墙上的御剑,吓得一群老臣纷纷上来劝阻。

楚齐身体一直不大好,被楚枫这么一气,早年在沙洲的老毛病又犯了,差点儿昏厥过去,虚弱的靠在椅子上,看着惊慌失措的楚枫频频摇头。

“你实在太让父皇失望了,你真该庆幸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楚枫失魂落魄的回到太元殿,将自己锁在屋内,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这里不是皇陵,也不是东海兵营,是整个东辰最坚固华丽的宫殿,可为何四周的一切都那么冰冷压抑。

他有些不太明白……

只不过是一支珠钗,为何西宫骂他不知好歹,父皇骂他辱没皇族,人人都骂他背信弃义。

只不过是一支珠钗,为何会伤及顷羽的性命。

只不过是一支珠钗,他便将自己的声誉和前程全都搭了进去。

楚枫摇摇头,两眼空洞,神经兮兮。

“玉儿,这皇宫太可怕了!以前,我觉得皇陵很可怕,稍有不慎便会挨打受饿。后来,我觉得在东海做童兵最可怕,不仅日日受人欺凌还要担忧不知何时会烽烟四起。如今,我却觉得最令人害怕的就是这皇宫,我不知我又会害死谁,又将在何时被谁害死?”

他想不明,不明白这皇宫里的人都在想什么,大家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

“昨日父皇来过,他对我说,先帝杀光了自己所有儿子,唯独他在沙洲活了下来。他说我身为他唯一的皇子,唯一的生路便是继承皇位,否者只有死路一条。”

至亲相杀,父杀子,子弑父!

这是何道理?

他闭上眼睛泪水滑落。

“当初你让我远离凤凰双子,我不明所以,心怀幻想,如今恍然大悟,却终是害人害己。”

经历了这么多,楚枫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情,却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如今痛彻心扉,却终成懊悔。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楚枫,他们都错了,你并非不学无术,你只是不擅长恶意揣度人心,你只是太……善良了。”

楚枫一怔,抬头看向七生,神情怪异。

片刻后,忍不住大笑。

“善良?哈哈哈~”

他红着眼睛,眼角溢泪,尽是嘲讽。

“妇人之仁!在这皇宫,善良的人只会被不断的利用、丢弃,啃的连骨头都不剩。没有人会在意你到底善不善良,只会在意你强不强大。我从不羡慕父皇,也不想要他的皇位,可如今我若不去争,不去抢,不变得强大,便是死!……不仅我一个人要死,我身边的人,都要死!全都要死!”楚枫歇斯底里,接近癫狂。

看着这样的楚枫,七生心头一紧,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也曾如他那般憎恶这个世界。

“真正的强者,一定是心怀天下,大仁大善之人。所有的恶……都会受到惩罚。”

这是独娘开解她的话。

如今,她把这话转送给楚枫。

*********

从太元殿出来,七生在永宁斋门口停住了脚步。

“公主,要进去看看么?”冬香道。

自从顷羽出了事,顷裳便闭门不出。

下人婢女们也都被撤了,永宁斋如今只顷裳一人。

冷风拂过,枯黄的叶飘落,轻轻落于七生的掌心。

七生抬头看着高耸的宫墙,阴霾的天空,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

风雨欲来……要变天了!。

七生看着永宁斋紧闭的门,突然想起顷羽酿的甘露和果酒。

她虽不喜顷羽挖空心思,急功近利的模样,却也并不厌烦她。

生于这样的世道,为了生存,他们都没错。

如今顷羽已逝,做什么都晚了。

想来,顷裳未必想见她。

七生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去西宫殿吧~”

第九十一章 闹腾

西宫见到玉儿并不意外,欢喜的拉着玉儿的手,细细瞧了好久。

“看着好像长高了,站起来让阿姆好好看看。”

眼前的西宫,眼眸弯弯,和蔼可亲,慈祥和蔼。

七生完全无法将她和那个心狠手辣,手腕阴毒的皇太后联系到一起。

若她知道,是她杀了真正的玉儿……七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见玉儿脸色苍白,西宫有些心疼。

“看起来气色不大好,得让人好好调理一下才好。”

“可能是赶路,有些乏累,休息一下便好了。倒是阿姆,不知身体可好?这些日子阴雨绵绵,天气转凉,我让药女做了几个温润脾胃的药膳方子,让嬷嬷们换着给您做。”

“自仙门圣人瞧过病,我这身子比以往不知好多少。玉儿放心,阿姆还要看着玉儿出嫁呢。”

玉儿低了低头,脸色一僵,实在是笑不出来。

毕竟七日前,顷羽便是因为与楚枫接触过密,因此惨死。

西宫见七生不言语,便知道她定是想起凤凰双子的事儿,神情有些严肃。

“我听嬷嬷们说你去看了枫儿?可是知晓了那罪臣之女的事儿?”

七生心里不由暗自嘀咕,这后宫还真的是没有秘密啊,她前脚去了太元殿,后脚消息便传到西宫耳朵里,真是防不胜防。

“这个枫儿也是,入宫这么长时间了,还跟个长不大的野小子一般,真是叫人不省心。那楚穆之女更是个小妖精,年纪小小便不学好。什么凤凰双子,还凤命?这世上唯有我的玉儿才是仙门圣人亲自批为“凤命”的女子。我这还没死,她就敢如此欺辱你,我若那天不在了……”

“阿姆,你这是在说什么呢~阿姆定会长命百岁的,莫要说这样的晦气话。”玉儿挽着西宫的胳膊,佯怒道。

被玉儿这么一哄,西宫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轻轻捏了捏玉儿脸颊。

“你这个鬼机灵,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提前回来,我听人说你还责打了那两个嬷嬷,都是怎么回事儿啊?”

“阿姆这是在怪我回来早了,还是怪我打了嬷嬷?”玉儿撅了撅嘴。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枫儿通风报信,让你回来救那个小妖女是吧。我听说,你跟那两个罪臣之子颇为亲近,他们两姐弟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姆老了,不能护你一辈子,这后宫险恶,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阿姆知你最是聪慧,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西宫一辈子都困在了这个座皇宫,阅人无数,自是明白这里头有多少的阴谋算计。

凤凰双子若她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我和他们才不熟呢,不过只是赏了两次花而已,阿姆莫要听下人们乱说。”

七生立即撇清关系,这个时候万不能让西宫生疑。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提前回来?”西宫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这几日阴雨连连,天气转凉,我担忧阿姆的身体嘛~况且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头一个月觉得新鲜有趣,可后来便觉得分外思念阿姆。如今我千里迢迢的回来,阿姆却是嫌我回来的太早了?”

七生向来不会撒娇,但是为了救独会,她只能拼了,硬是挤出两滴眼泪,眸光盈盈,好不委屈。

“倒是阿姆的错了,快让阿姆抱抱,莫让玉儿伤了心~”西宫见玉儿委屈的模样,心疼极了,将玉儿搂进怀里。

“阿姆您都不知道,那两个嬷嬷最是可气。我要回来见您,她们硬是拦着我,我急了便抽打了她们两下,这才肯让路。”玉儿道。

心中暗想,与其等那两个嬷嬷回来行挑拨之事,不如先发制人。

“她们年岁大了,又跟了我许多年,那伍嬷嬷更是救过你母后,多少该给她们些脸面的。”

“阿姆,你是没看到她们又多嚣张。不过……不过就是欺辱我是个死了爹的落魄公主,便不将我放在眼里……呜呜呜……”

玉儿大哭起来,气的脸色通红,好不委屈。

七生在赌,赌西宫足够疼惜她。

前世,她也见过不少孩子在父母亲人面前撒泼耍赖,往往都能达到目的。

如今她若不想让“玉儿”的身份受到钳制,便一定要搞定西宫,索性豁出去了。

西宫见玉儿哭,心疼的打紧,要知道这孩子入宫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呢。

连忙哄道:“哎呦呦,我的心肝儿啊~快别哭啦~你这是要把阿姆的心都哭碎了~”

七生见效果不错,乘胜追击,哭的越发委屈,眼泪鼻涕一大把,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好不伤心。

“我在北摩的时候,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就连父皇和母后都从未训斥过我,她区区一个嬷嬷,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不过……不过就是欺负我没爹疼没娘爱……呜呜呜……我想娘亲了……娘亲~”

听玉儿哭着要娘,西宫想起楚宁,心里头酸涩难忍。

将玉儿抱在怀里哭道:“我的心肝儿呦,谁说你没人疼了,阿姆疼你,阿姆护着你,你做什么阿姆都依着你……”

祖孙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阵儿,玉儿赶了两天的路,旅途劳顿,又哭闹了这么一场,窝在西宫怀里沉沉睡去。

“太后,给我抱着吧,您都这样抱着一个时辰了,当心身子。”刘嬷嬷小声道。

西宫却摇了摇头,慈爱的看着熟睡的玉儿道:“也不知还能抱着她多久,你瞧瞧她长得多好看,小眼睛、小鼻子,跟楚宁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呢,跟宁公主小时候一模一样。”刘嬷嬷迎合道。

许是不太舒服,玉儿翻了翻身子,于是两人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榻上。

“把衣服给她解开,让她睡得舒服些。”西宫小声道。

尽管刘嬷嬷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玉儿仍旧皱了皱眉。

“也不知她们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玉儿公主如此伤心。”西宫有些恼怒。

那两个嬷嬷平日里细致贴心,办事也都利落,这才派了她两个去,却未曾想竟如此不知变通,冲撞了玉儿。

“那伍嬷嬷本就是心直口快的倔性子,又仗着自己在这宫里头的资历,平日里就连我们这些老姐妹都少不得要听她教导规矩,未曾想……竟对玉儿公主也如此。”刘嬷嬷小声道。

吴嬷嬷嚣张惯了,树敌众多,若有机会自是乐意落井下石。

“混账!这天底下,哪里有下人教主子规矩的?我念她曾救过宁儿的命,对她多有照顾,即便知道她平日里有些嚣张跋扈,却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倒是越发纵容的她无法无天了,竟欺负到玉儿头上了。叫她两个直接回乡养老,不必回宫了!”西宫怒道。

“是!”

“玉儿在北摩的时候是宁儿放在心头疼的,到了我这里岂能让她受了委屈。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能瞧见任何人轻视她。传我的话下去,若发现有人对玉儿公主言行不敬,我定要拔了他们的舌头,打断他们腿,扔到宫外头去。”西宫狠狠道。

********

深夜,周元殿内。

楚齐仰望夜空,已近子时,他却睡意全无。

“陛下,夜凉,早些休息吧!”

在一旁伺候的李公公他披上薄衣,皇上登基两年来日日忧心国事,批阅奏折,两眼凹陷,身材消瘦,近日来更是难以入眠,让人甚为心忧。

“七万啊……七万人……”

楚齐心中不忍,这杀戮太重了。

日前有地宫主事来报,说东陵地宫爆发瘟疫,已有查证的就有百余人之多。

目前虽已封锁了地宫,但瘟疫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在地宫内传播,地宫主事希望朝廷能够派遣医者前往救治。

楚齐忧虑,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旱情刚过,便又闹出了瘟疫。

东陵地宫离昊天城只有十几日的路程,若大肆爆发瘟疫,难保不会殃及昊天皇城。

毕竟十几年前,他亲眼见证了那场浩劫。

当时昊天城瘟疫施虐,十室九空,哀嚎遍野。

就连皇宫之内也未能幸免,夭折了不少皇子公主。

他的生母,当时的皇后,也死于那场瘟疫。

皇族和贵族官宦不得不秘密远走他乡,避乱两年才重回昊天城。

瘟疫的杀伤力极大,救治困难,只要患病十有八九是要丢掉性命的。

楚齐登基不过两年,东辰上下内忧外患,国基不稳。

若瘟疫施虐的消息泄露,必会引起恐慌,因此知道此事的朝臣也只有几人,皆是楚齐的亲信。

不幸中的万幸是,东陵地宫周围的村落,并未发现有人患病,说明目前的疫情只集中在了东陵地宫。

地宫劳役多为独角,位卑命贱,故有人提议封锁地宫,将一众奴隶秘密焚烧。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以断瘟疫之乱。

只是涉及七万独角,虽不过是半人半兽的奴隶,可毕竟亦是生灵,楚齐心中不忍,犹豫不决。

未曾想,仅过了三日,东陵地宫患病人数便由百人上升到了千人。

几位位高权重的朝臣皆跪地求旨:封锁地宫,焚烧七万独角。

第九十二章 求莲

这日玉儿在花园里散步,远远看到顷裳。

他脸色苍白,身体暴瘦,两颊凹陷。

见到她后恭敬作揖,手中拿着一束荷花。

玉儿微微颔首,两人只远远对视,未有一句言语,玉儿却感受到了他的迫切。

他手拿荷花,莫非是悼念顷羽?

荷花,莲花。

他远远对她作揖,九十度弓着身子。

求莲,求怜?!

七生意会顷裳的意思,趁着夜幕,偷偷来到永宁斋。

“逝者已矣,还望节哀。”玉儿道。

“劳烦公主前来,顷裳不胜感激。”顷裳作揖道。

他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却未曾想玉儿如此聪慧通透,一株莲花便知他有事相求。

“实不相瞒,顷裳有一事相求,还望公主相助。”顷裳跪在地上道。

七生下意识的想,莫非他是希望她能助他为姐姐顷羽报仇?

未想到,他竟想让她向西宫谏言,将他发派到夜香阁为奴。

“夜香阁那可是整个皇宫最苦最累的污浊劳役之所,你这是为何?”七生不解。

“顷裳,只愿远离这权斗硝烟,平静度日,还望公主成全。”

“你可是在怨我?”七生问。

毕竟西宫之所以会对顷羽出手,皆是出自于玉儿。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七生知道顷羽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顷裳不敢有任何怨言,自我们投靠殿下起,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阿姊……阿姊全是为了保全我,才……才服毒自尽。”顷裳身体颤抖,痛哭失声。

“服毒自尽?”

顷羽是自杀的?

楚枫并非凤凰双子的首选之人,毕竟他势单力薄,根基不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全他们姐弟。

天下谁人不知玉儿公主是用三座城池做聘礼的天之骄女,更是西宫太后的心头肉。

在这东辰后宫,唯有玉儿能够庇护他们姐弟二人。

可奈何玉儿公主聪慧缜密,心性沉稳,拒绝了他们的投靠,故而才不得退而求其次,转投大皇子楚枫。

这楚枫心思单纯,纯善朴实,对他们姐弟真心相待。

只可惜他空有皇子身份,却没有与之身份相匹配的权势地位。

他们姐弟二人若指望得到楚枫的庇护,就必须要助他聚集势力。

如此一来,便少不得要抛头露面。

楚枫与玉儿有婚约,顷羽又身为女子,与他交往过密,势必会引来蜚语和猜忌。

为了化解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几番游说,希望能够通过楚枫结识玉儿公主。

这才有了那两次聚会,毕竟在这后宫中,若能讨得玉儿的欢喜,与他们二人而言便多了一份保障。

自打入了东辰,他们姐弟就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抓到把柄,可仍旧被盯上了。

那日楚枫拿出金凤珠钗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西宫对他们出手了。

西宫手段高明,若要他们死,自是有的是办法。

毕竟,她可是掌握着东辰后宫生杀大权的皇太后。

他们势单力薄,又是质子的身份,即便侥幸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下次。

顷羽心里清楚,若她接过这珠钗,便坐实了死罪,死的是她一人。

若她自作聪明逃过此劫,下次要死的恐怕就是他们姐弟二人。

顷裳是穆勒唯一的希望,承载了父皇母后所有的期待,更是她苟活于世的唯一动力。

为了顷裳,她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她的生命。

于是那夜才对顷裳说:“你尽管安安稳稳的抚琴,万事有阿姊。”

一句“万事有阿姊”,让顷裳明白了,阿姊这是做出了决断。

为了保全他,毅然决然的去赴死。

那金凤珠钗在月光下异常闪耀,阿姊舞姿精妙,翩若惊鸿。

想当初他们在穆勒的时候,也时常这样为父皇母后抚琴献舞,可如今……

那日一早,阿姊便开始梳妆打扮,施了粉黛,发髻、服饰和在穆勒皇宫时一模一样,头上戴着的是那支金凤珠钗。

她说:“我虽知道这珠钗并非我在穆勒的那支,可也不知为何,我越看便觉得这珠钗无比熟悉,就好似这钗生来就该是我的东西。裳儿,你看我戴这珠钗可好看?”顷羽对着顷裳盈盈一笑。

“阿姊带凤钗是最美的……”顷裳忍不住掉眼泪。

“人皆有一死,我宁愿带着这凤钗有尊严的死去,也不愿受尽凌辱,形貌悲惨。”

顷羽淡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拿起桌上的小瓶子。

那里装着穆勒的剧毒之物,可让饮者毫无痛苦的死去,她母后就是服下这药去的。

“阿姊!”顷裳立即握住药瓶制止。

“对于我而言,这是最体面的死法。”顷羽淡淡道,听在顷裳心里,却是痛彻心脾。

“阿姊~”顷裳握着药瓶的手在抖,泪流满面。

“顷裳,你记得阿姊的话,你这命是父皇、母后还有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穆勒忠勇之士换来的,万不能丢了!丢了……穆勒就真的回不来了。”

顷羽说罢挣脱钳制,将那药一饮而尽。

泪水滑落,顷羽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靠在顷裳怀里。

“阿姊,阿姊……呜呜呜……”顷裳抱着顷羽大哭。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独留他一人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裳儿,阿姊不好,阿姊要去见父皇和母后了。这一路走来,阿姊觉得好累……穆勒,穆勒就交给你了!”

顷羽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远远的好似看到父皇母后在向她招手。

他们来接她了,轻轻闭上了眼。

“阿姊!”

顷裳歇斯底里的痛哭,但却再也没办法唤醒顷羽了。

******

“阿姊走的并不痛苦,也算是唯一的慰藉了。”顷裳擦了擦眼泪道。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夜香阁?”玉儿道。

虽然不明白顷裳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但西宫竟然可以用一只珠钗处死顷羽,杀顷裳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如今,就连楚枫都自身难保。

对于顷裳这样的身份,任何一个人想要他死,都有可能一击致命。

远离政权利益争斗,到最卑贱污浊的地方去,也许尚能保他一命。

“还望公主成全。”顷裳跪在地上道。

“这个你先拿着,以后我会让冬香再送去一些。夜香阁艰苦,你又新去,少不得要打点。”玉儿将一袋子金币递给顷裳道。

“公主大恩,顷裳没齿难忘。”顷裳叩拜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日后道路艰辛,还望珍重!”

第九十三章 礼物

救独会来信,第一批独角已经顺利撤离。

七生内心激动不已,终于开始了!

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激动、紧张、期待、担忧……总之很复杂。

若一切顺利,他们将在入冬前转移完所有独角。

七生突然觉得度日如年,真希望一晃眼,便可以看到漫天飞雪。

要说这冬日的美景,迷障林的雪景才是最好看的。

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七生突然有些想念迷障林,很想亲自去看看冥思他们建造的独角之家。

为了容纳七万独角,冥思带着救独会成员在迷障林开垦种植、搭建房屋。

因为缺少人手,故而进度缓慢。

这批独角抵达迷障林后,人力不足导致的工程进度缓慢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独角最善开垦劳作,大批独角涌入迷障林,势必会加快建造速度。

更何况他们是在建造自己的房屋,开垦属于自己的领地。

有了“安家”的意识,大家干起活儿来会更加卖命。

为了顺利将转移独角,在瘟疫爆发后,发病的独角会被转移至特定的区域进行“治疗”。

说是治疗,实则是冶炼场。

楚齐下旨焚烧地宫所有独角,故而专门开辟了一块地方,用于焚烧独角,对地宫的独角美其名曰“治疗”。

地宫爆发瘟疫,稍微有些关系的地宫官员都找了些理由调任,要不就乖乖待在家里,不再过问地宫事务。

就连看守士兵,也皆因事告假。

大批官员告假,救独会成员便顺其自然的上位履行职能,故而东陵地宫如今几乎成了救独会的大本营。

为了以防万一,救独会各小组的成员之间并不知道彼此在地宫的身份。

多是通过秘密通信取得联系,各分队的组长会根据图拉的指示行动。

地宫里爆发瘟疫,每日都会有大批独角去“治疗”

救独会便利用这个机会,在冶炼场喂他们喝下解药。

在他们额头上点上隐云水,便说是“治疗”的后遗症。

再将他们分批送出城,和城外的流民混在一起,去往迷障林。

楚齐实施了开垦良田的新政策,因旱灾欠收,很多流民、灾民都活不下去了。

官府承诺,只要响应政策,就有种子,有田地,还可以免去三年赋税。

离开故土去陌生的地方开垦,虽然也要冒一定风险,但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故而东辰一带响应号召的流民越来越多。

良民和独角的唯一区别便是额头上的角,如今有了隐云水,独角没了角,外形跟普通民众没有任何不同。

被治疗的独角们,都会换上普通的衣服,每个独角的“松角”里都绑上了磁石,由分队的队长和成员押送,前去“开垦”。

“开垦”是对不知真相的独角们的统一口径。

地宫瘟疫爆发,故而工程停止,自是不可能平白让他们吃饭,于是便被押往别处劳作。

举国上下都知道土地开垦的新政策,故而这种几个士兵带着一群流民移动的队伍并不少见,即便是迁移人数众多也不会令人生疑。

地宫的独角们本就常年被奴役,很多独角自出生起便一直在做苦力,憨厚老实。

救独会的成员们对自己同族自是上心,吃食补给从不克扣,故而一路上独角们都极为顺从,也没出什么乱子,顺利的抵达了迷障林。

“第一批独角,抵达迷障林。”

“第二批独角,抵达迷障林。”

“第三批独角,抵达迷障林。”

“……”

秋风瑟瑟,满目所及尽是枯黄,可七生心里却颇为欢喜,心情大好,看着苍鹰传来的一封封喜报,心中既感慨又欣慰。

毕竟就在半年前这一切都看起来像个梦,如今却一步步的实现了。

虽然她知道,这对于解救独角的大业而言只是个开头。

但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批批的独角,他们的独角之城才能建立起来。

一座城,两座城,三座城……直至解放所有独角,创建独角王国。

也不知何时起,这梦想悄然在她心尖儿扎了根,萌发出令人憧憬的版图。

“公主,太后吩咐,让您去一趟西宫殿。”冬香在门外道。

七生这才收了收神,将信条燃尽,换了一件衣服和映桃一同去了西宫殿。

进入西宫殿,她见到了两个人。

燕老夫人和宁青。

自燕闵死后,燕府凋零,如今只剩下燕祺一个男丁。

西宫老了,不免思及故人,便时常让燕老夫人入宫陪她聊天。

这次特意嘱咐了让宁青一同过来,说自燕祺成婚后,她还从未见过这位将军夫人。

这是七生第二次见她们,不同于第一次和楚枫去燕府串门玩耍,如今知道了真相的她,想起阿娘、爹爹还有李和村90多口人命,再难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眸光凌冽,双手握拳……

冷静!七生告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仍旧无法做到笑脸相迎。

七生整个聊天过程都是一张冷脸,对宁青的多次搭话,皆是极不耐烦,爱答不理的,很不给她面子。

燕老夫人见此也是颇为尴尬,忙在中间调和,转移话题。

临走时,西宫见玉儿心不在焉的,于是便让玉儿去卧房的匣子里去取件东西。

要知道这宫里头的东西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西宫向来出手阔气,又十分喜爱燕琪。

宁青是燕祺的夫人,西宫又第一次见她,定会赏赐些礼物。

故而见西宫让玉儿去取东西,宁青心里暗自期待,不知西宫会送她什么奇珍异宝。

玉儿将一个木盒拿了过来。

西宫恩赐,宁青道谢后,打开木盒,心头一惊,脸色惨白。

原来那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朵白色绢花发簪……

这白色绢花发簪,在东辰一般是葬礼时女子戴在头上的。

“你这皮猴儿,我盒子里装的可是夜光耳坠,你贪玩儿,换上什么不好,偏偏换上了这么不吉利的东西……说那耳坠被你藏哪里去了?”西宫嗔怪道,却听不出半分责怪。

“我喜欢这耳坠,这东西我要了。看,我已经带在耳朵上了,我觉得那簪子素净的很,倒是很配她。”玉儿撅了撅嘴,孩子气的道。

第九十四章 不配

“你这孩子……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了,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擅自就把我要送人的东西换了,真该打你屁股。”西宫气气的道,却是满满的宠溺,拉着玉儿的胳膊抱在怀里,哪里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我就是仗着阿姆喜欢我,宠着我,才这么无法无天。只要在阿姆身边,我就一直这么这样任性妄为,反正有阿姆护着,我谁都不怕。”窝在西宫怀里撒娇。

自上次因为那两个嬷嬷的事儿,闹腾了一番后,七生发现,西宫对她的撒娇耍赖的模样颇为受用。

难怪都说,撒娇女人最好命呢,那就别怪她屡试不爽了~

“你这小皮猴儿,耍起赖来,倒是跟你母后小时候一模一样。”西宫捏了捏玉儿的脸,弯着眼睛笑道。

以前燕卿总觉得玉儿性子太冷漠老成了些,如今这样耍赖、撒娇,倒还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两人之间的关系竟因玉儿上次的那番哭闹,一下子亲近了不少,这才是嫡亲祖孙俩该有的模样。

“玉儿公主机灵可人,这礼物皆是心意,今儿能得玉儿公主亲自挑选的簪子,是你的福分,青儿还不快谢过太后娘娘,谢过玉儿公主的恩赐。”

燕老夫人忙打圆场,玉儿公主如此受西宫宠爱,莫说她今日给的是个晦气物件,就是三尺白绫,她们亦要接着。

***

“就这么喜欢这耳坠?”众人退去,西宫问玉儿。

怎么都觉得今日这孩子有些反常。

往日里见到长辈,她虽说不上跟人热络,但也都保持着几分谦逊和恭敬。

今日却不知为何,却对燕府的这二位却格外的不待见。

“这耳坠碧绿清透,无论是色泽还是模样都是上品,给她着实可惜了!”玉儿嘟囔着。

“你个小财迷,你的嫁妆阿姆都给你备着呢。这耳坠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她贵为燕将军的夫人,怎么就受不起了?”

西宫刮了一下玉儿鼻子,以为玉儿是舍不得这点儿打赏。

“这耳坠若赐给燕府夫人当然是配得起的,但是她……一身的乡野村妇之气!”一脸鄙夷的神情。

“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气韵高雅,落落大方之人,独独她显露谄媚卑微之态,无论形貌还是气韵都跟村野妇人没什么两样,哪里配得上鼎鼎大名的国之抵柱燕府大将军。真是可惜了燕将军一身的凌云骁勇之气,竟然寻了这样一位夫人,因此我见了她,便觉得不喜。”

虽然她现在无法亲自动手杀宁青,但却不介意狠狠黑她一把,若能趁此机会借刀杀人,便是最好不过。

听玉儿如此说,西宫凝眉。

“你一个女娃娃都觉得她形貌配不的大将军,又况且是别人了。只是她是燕府落难时嫁给琪儿的,虽然家事、身份都与琪儿相差甚远,但燕府落难的这些年,难为她不离不弃,与燕琪也算得上是患难夫妻。”

虽是童言无忌,但至少有一点玉儿没说错,这宁青实在配不上燕祺。

“难怪燕将军会娶她为妻,我初来东辰时是燕将军来接的,我见他飒爽英武,丰神俊朗,便想着能与他匹配的必定亦是才貌俱佳的东辰名门望族之女,却未想……故而难免有些失望。”

玉儿将耳朵上的耳坠取了下来,道:“今日是玉儿无礼了,不该以貌取人。竟然燕将军与其夫人感情笃定,共历磨难,便也配得上这耳坠儿,我这就让人将它送到燕府去。”

西宫拿过那耳坠,摸了摸玉儿的头道:“你刚刚既然已经给她选了合适的礼物,便说明这耳坠与她没有缘分。”

西宫思量着,玉儿一个女娃娃尚且看出宁青出生微寒,可见这人的气韵有多重要。

即便戴得满身稀世珍宝又如何?

若戴到粗鄙乡妇身上,不仅难掩丑态,更是相形见绌。

连累的那一身的珍宝,也跟着蒙尘受辱。

其实对于宁青,西宫嘴上虽说什么患难夫妻,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中意。

毕竟燕祺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又是燕府的嫡长子。

当年形势所逼,她确实是顾不得燕祺母子。

只是如今想想,西宫仍旧对燕老夫人的这种做法很是不满。

想燕老夫人也是名门闺秀,也是识文断字的,却是越老越糊涂,鼠目寸光。

即便当时燕府落难,生活艰难,也不该如此匆忙的为燕祺寻这样一门亲事。

不仅是乡门小户之家,还是个庶出之女,无才无貌……真真是可惜了燕祺。

莫说玉儿觉得不配,就是西宫每每思及此事,心里头也都有个疙瘩。

*******

马车里,燕老夫人和宁青并肩坐着。

宁青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木质装饰盒,那西宫送她的见面礼,因抓的太紧,指甲抠进木盒里。

宁青紧咬牙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臭丫头,竟然如此嚣张无理,连西宫亲赐的礼物都敢直接换了,可见根本就未将她这个将军夫人看在眼里。

“都说隔代亲,隔代亲,这西宫太后对玉儿公主果真是疼在了心尖儿上了。”燕老夫人笑道。

“这玉儿公主,看起来乖巧柔顺,却倒是有几分男孩子心性,调皮的很。”

宁青皮笑肉不笑,恨的牙痒痒。

“众人都说西宫宠溺玉儿公主,不惜用三座城池为她做嫁礼,却不知当年西宫是如何宠爱宁公主的,那才是真真的天之娇女。如今的公主殿便是当时为宁公主打造的,当时这后宫里多少嫔妃,多少皇子公主,可先皇却独独喜爱宁公主,对其他的孩子皆是视而不见,这也就是宁儿是个公主,但凡是个皇子……”

燕老夫人顿了顿,自知逾越,忙转移话题。

“你看那玉儿模样多可人,我看她和燕琪小时候也有几分相像,越看心中越是喜欢。燕琪回来也有一年多了,你也该多上上心,调理好身子,早些为燕家开枝散叶才好。”燕老夫人道。

宁青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心里却是万分委屈。

这开枝散叶岂是她一人说的算的?

燕琪虽回来一年多,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就算偶尔回来探望燕老夫人,也只是与她寥寥说几句话而已,从未在她房中过夜。

燕老夫人急着要孙子,难道她就不急么?

燕琪与她结婚七年,从未碰过她一下……

就连新婚初夜,他都是在那贱婢房中过的。

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还是完璧之身,跟那独守空房的寡妇又有何区别。

只是这份酸楚和羞辱,她又要与谁去说。

第九十五章 胎记

回到燕府屋里,宁青狠狠的将那木盒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木盒碎裂,里头的簪子也跟着掉在地上。

柳氏错愣了好一会儿,这木盒是小姐从宫里头拿回来的,想来定是西宫所赐。

若果真如此,小姐此番行为若是被人看到,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啊!

前几日收到宫里头的来信,说西宫太后要见小姐,小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就连一向节俭的燕老夫人都嘱咐她,让她去做几件得体的衣服,进宫觐见西宫太后,是莫大的荣光,万不能失了礼数。

为了这次进宫,小姐没少花心思,不仅亲自为西宫和玉儿公主做了糕点,还花了重金求来了一株百年人参,只为能给西宫留个好印象。

可今日回来却黑着一张脸,手里紧紧握着这个木盒子,就连走路都散着股狠戾之气。

小姐自小就是她奶大的,自是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恐怕这是出了大事儿,才惹得她如此不管不顾,刚回到屋里就将西宫太后赐的礼物摔了。

柳氏慌忙将盒子捡起来,看到那白色绢花簪子,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这可是只有在丧礼上妇人小姐们才戴的,莫非……

柳氏腿一软,手一抖差点儿就将那簪子摔了。

“小……小姐……”柳氏带着哭腔道。

“啪!”宁青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柳氏脸上。

怒吼道:“晦气东西,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柳氏身材瘦小,有上了年纪,一时未站稳,倒在地上。

“你,你现在就给我去找黑营军的头目,让他们务必把那贱婢的小崽子给我查清楚了。”宁青歇斯底里的道。

“小姐,那孩子,那孩子已经死了。”柳氏怯怯的道,被刚刚那个耳刮子打的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直响。

若她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黑营军就来信说那孩子死了,不知宁青又为何要再次提及那孩子。

“那孩子没死,不仅没死,还变成了玉儿公主!”宁青恨恨的道。

今日下马车时,她搀扶燕老夫人,这才赫然发现她手腕处竟有一个月牙式的胎记,与燕祺的一模一样……

燕老夫人的衣食住行,向来都是陪嫁侍女齐嬷嬷打理的。

后来楚齐得势,她们重回燕府祖宅,燕老夫人的饮食起居也都由下人们负责。

故而宁青虽跟着燕老夫人住了许多年,却从未留意到她手腕处竟然有这样的一个胎记。

那胎记与几个月前,她在玉儿公主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宁青如遭棒喝,周身冷汗直冒,缓了好一阵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胎记并非源自燕氏一族,而是燕老夫人的娘家“徐氏”带来的。

玉儿公主是西宫的外孙女,是楚宁和北摩先王库启拉的孩子,她手上又怎会有与燕祺母系“徐氏”一模一样的胎记呢?

除非……除非,玉儿公主就是那小贱婢和燕祺的女儿。

所以那胎记,燕老夫人身上有,燕琪身上有……那玉儿公主身上也有!

如此说来,好像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何每次见到玉儿公主,她便觉得心生厌恶?

为何她与那玉儿公主,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却频频为难她,甚至公然羞辱她?

又为何人人都说玉儿与西宫长得相像,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今日进宫,她又细细打量了玉儿一番。

那玉儿公主的眉眼虽似燕祺,可鼻子、嘴角、下巴却与那独角贱婢一模一样。

难怪每每见到她,都会让她想到那贱婢,心中厌恶难忍。

那玉儿公主与太后相像,是因为她是燕祺的女儿。

燕祺肖姑,那孽女又长得像燕祺,这可不就跟着像了么。

燕老夫人刚刚在马车里还说,玉儿长得像燕祺,她越看玉儿越欢喜。

那是因为她、燕祺、玉儿三人是嫡亲的血脉。

玉儿遗传了燕琪的长相,也遗传了燕老夫人“徐氏”的胎记。

如今有燕老夫人手上的月牙胎记做证,宁青便越发笃信,这玉儿公主就是那贱婢之女。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莫要吓我啊!”柳氏大哭道。

小姐此次进了宫肯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西宫赐她白色绢花簪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小姐虽然平时狠辣跋扈,但终归是她看着长大的。

那白色绢花是葬礼上戴的,莫不是西宫要赐死小姐?

所以小姐才会像现在这样失了神智,将玉儿公主错认成了那贱婢的孩子。

想到这里,柳氏心中既恐慌又悲伤,忍不住痛哭流涕。

“小姐,那孩子已经死了,况且就算他还活着,也不可能从卑贱独角摇身一变,成为玉儿公主啊~小姐,你醒醒啊~莫要再糊涂了~”柳氏只当宁青说的都是胡话。

“我没糊涂,我说的都是真的。玉儿就是那贱婢的女儿,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骗过了所有人,摇身成为北摩国的公主。但我确信,她就是那贱婢的女儿。”

宁青越说越激动,双手冰凉一片,忍不住发抖。

这也是她觉得最恐怖的地方,那贱婢之女可是坐着北摩国的和亲骄子大摇大摆入的昊天城,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又有会想到她竟是假的?!

“你现在就去联系黑营军,这次我要亲自去见黑营军的头目,无论付多少金币我都愿意,务必要让他们把真相查出来。如今这局势,我若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今日种种,让宁青越发笃定玉儿就是那贱婢之女。

不仅如此,她定然已经查出她就是迫害她娘,屠杀李和村的幕后指使。

那白色绢花簪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想起今日玉儿公主对她说:“我觉得那簪子素净的很,倒是很配她。”时,眼眸中流露出的分明就是杀意。

如今想来,宁青都不由的脊背冷汗直冒,玉儿公主送的分明就是三尺白绫!

虽不知那孽女到底使用了什么妖术,蒙骗了两国君民。

但不管如何,如今她已然成为举国皆知的玉儿公主,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对她出手。

好在她今日看到了燕老夫人手腕上的胎记,否则恐怕日后就是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何。

第九十六章 入入冬

寒风瑟瑟,一地枯黄的落叶。

气温骤降,深宫墙院内,冬日的第一片雪随风飘落。

“下雪了~”

七生伸手接过那片剔透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悄然融化。

阳光下,她身着锦缎红袄,脖领处是一层白色兔毛。

面容白皙,眼眸明亮,在阳光下如玉琢的人儿一般剔透可人。

“天冷了,莫要染了风雪,还是早些进去吧。”映桃道。

“有暖炉,有皮袄,一点儿也不冷。倒是不知……”

不知道迷障林那边怎样了,要知道迷障林的冬季是最难熬的。

一个月前冥思回信说,迷障林下雪早,虽然加快了速度但仍旧没能在下雪前建造完所有房屋,好在大家挤一挤也够用。

今日来信说,为了容纳更多的独角,他们冒雪建造房屋,硬是赶出来了几间,等地宫最后一批独角抵达迷障林,每个人都容身之所。

冥思保证,这个冬天绝不会饿死、冻死一个独角。

秋季的时候收获了第一批糯米豆,常年在田间地头劳作的独角老农说,这糯米豆长势快、收成好,若明年早春种下,说不定能在入秋前收货两批。

这是独角们在迷障林的第一个冬季,故而七生早早就让他们囤积了过冬的粮食和衣物。

自从到了东辰皇宫,七生没少“敛财”,大箱子小箱子的往迷障林运了不少,公主殿几乎都快被她搬空了。

地宫那头,撤离独角时图拉也没少“收刮”,基本上只要能搬走的都搬了,就连地宫里屯的冬碳也一并运走了。

几日前,图拉来信说,最后一批独角也已经安全撤离了。

现在的地宫,只留了图拉和几名救独会成员。

她们也是时候该和这里告别了。

也不知是不是待得时间太长了,七生对这公主殿竟也产生了几分感情。

后院开辟的院子之前种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由老农负责打理,还培育出了糯米豆。

如今万物凋零,光秃秃的落了一层薄雪。

药房是药女最常待的地方,她们几个女孩子偶尔也会在里面聊天喝茶,争抢药女新配出来的沐颜膏和果饮。

药女最善配药治病,但这果饮她喝过最好的,还是顷羽酿的。

只是如今她却成了一堆白骨,这世间再无凤凰双子了。

顷裳被发派到了夜香阁,这话是她向西宫开的口。

她说,觉得以顷裳的质子身份住永宁斋不合适,夜香阁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于是,这话原原本本的传到了楚枫耳朵里,从此见了她再无往日的亲和热络,也再未踏入过公主殿一步。

夜香阁是藏污纳垢之所,浊气汇聚,劳作强度又大。

顷裳年纪小,身材瘦弱,常被人欺辱,去了几日便病倒了,躺在床上瘦成了皮包骨,身上被打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七生命冬香暗中送药,又打点了夜香阁的几个老奴,这才让顷裳的日子好过了些。

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若走了,顷裳在夜香阁恐也难熬下去。

顷羽的死让七生一直耿耿于怀,难辞其咎。

她时常会想着,若当时没有利用凤凰双子推行土地开垦良策,他们是否就不会被西宫盯上,也就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凄惨下场。

因为顷羽的死,七生对顷裳心中有愧,故而对顷裳亦有弥补之心。

这夜七生命映桃将顷裳悄悄带到公主殿,提议将他带出宫外,却未想遭到顷裳的拒绝。

他说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所,与其被抓捕,倒不如如老老实实的在夜香阁刷马桶,至少可以苟延残喘,留得一条命在。

七生解释说只要他想离开这里,她定会想到保全他的法子,决不会让他以逃奴的身份被人四处追捕,还会为他提供足够的盘缠,甚至可以为他寻觅一处僻静安全之所。

可未想到,他仍旧摇了摇头,拜谢她的恩惠,还是决定留下来。

明了了顷裳的心意,七生便也未再强求,只说尊重他的选择,命映桃好生将他送回夜香阁。

临走时七生命药女给了他几瓶外伤药液和除阴湿浊气的药丸,竟然他打算留下来,她能留给他的便也只有这些瓶瓶罐罐了,希望能够帮到他。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们好心助他逃脱,他却执意要留下。那夜香阁污秽不堪,恶臭难忍,管事的手段狠毒,最爱折磨人,就是再健康的人去了都要脱层皮的,若不是公主一直暗中照看着,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你好心为他筹谋,助他逃脱,他却不领情。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烧糊涂了……”

“冬香,别说了!”七生打断道。

冬香见玉儿脸色凝重,便也知道要收敛,有些不甘心的撅了撅嘴。

顷裳何等聪慧,又怎会不知留在夜香阁意味着什么。

他既然决定留下,必有他的筹谋和算计。

七生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却明白,顷裳肩负国仇家恨,心怀理想抱负,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性命和期待。

那些不甘和愤怒,鲜血和泪水,荣誉和耻辱,全全压在了这个只有八岁的小男孩身上。

太沉重了,也太残忍,他却不得不去扛。

还有谁记得,这个在夜香阁刷马桶,刷的的满手冻疮的孩子,也曾是天之骄子,王宫贵胄。

如今却国破家亡,父母惨死,就连唯一的姐姐也为了保全他服毒自尽。

若是一般人遭遇这样的变故,恐早就熬不下去了,可他却能隐忍至此,冷静自持,未有一丝的狂躁激进,便可知他心性有多坚强。

成大事者,必能承凡人不能承之重,忍凡人之不忍之痛。

他像个受了伤的孤狼,潜伏于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即使周身累累伤痕,也要去争夺,去杀戮,去创造一切有可能的机会,而不是狼狈逃离,只为苟活。

说实话,七生有些佩服他,却也有些后怕。

那时候的七生并不知道,悄悄关注顷裳的人并不止她一人,真正能够给予他想要的东西的人,从来不是她。

其实,从那日花园“偶遇”玉儿公主,一束荷花“求怜”,顷裳便开启了一场豪赌。

他若赢,得天下。

若输,不过一条命。

如今的他了无牵挂,无所畏惧。

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失去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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