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飞机的坠落 - xp1024.com
《黑色飞机的坠落》


正文 第一章 消失的流星

<er top">一</h3>

昭和五十X年(1975年左右)二月十X日下午,航空自卫队中部航空司令部所在的埼玉县入间基地,充满了异常紧张的气氛。

下午四点光景,从茨城县百里基地紧急起飞的属第七航空团的F-4FJ主力战斗机,跟地面联系中断已经三十分钟之久。F-4FJ鬼怪式飞机,是随着F-104J、F-86机的损耗和陈旧过时,新近加入“新次防”而装备起来的一种最新式喷气式战斗机。全部装备重量26.8吨,连续航程三千八百公里。满载时也能飞行一千公里。机内可乘坐两名飞行员,一般飞行高度二万二千米,最大飞行高度三万米。飞机可装载七吨轰炸用炸弹,装备四枚空对地“空中鲨鱼”导弹,另外还配备空战用雷达自动跟踪导弹“雷公”四枚、“蛟龙II型”四枚,在任何恶劣气候下都能发射。

航空自卫队计划逐步将这种具有多种用途的战术战斗轰炸机“鬼怪式”来取代以防空为主的战斗机F-104J。对此,一位军事评论家提出了警告:“显而易见,其目的是将作战方案由防空型转为战术攻击型。”

总而言之,用这种F-4FJ战斗机装备起来的航空自卫队,“战斗力”将大大增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眼下,这种王牌战斗机中有一架竟然从基地紧急起飞后失踪了。这架行踪不明的417号战斗机上的两名飞行员是:第七航空团百里派遣队第1001飞行队队长大山弘和沼田和市。同时起飞的416号僚机已经返回百里基地。据该机飞行员一等空军尉官大野芳雄和三等空军尉官平川正已报告:

“我们从山梨县甲府市往长野县伊那市方向,在赤石山脉仙丈岳上空八千八百五十米高度编队飞行时,突然进入积雨云层中。云层四周电闪雷鸣,我们拼命操纵飞机才冲出云层来到伊那市上空。此刻,已不见417号机的影子,大概是在云层中失散了。于是,我们又升高到一万三千米作盘旋飞行,还是找不到417号机,用无线电呼叫也不见回答。我们还以为他们的无线电出了故障,就飞回基地报告,和僚机失去联系了。”

然而,417号机并没有返回基地。F-4FJ可连续飞行三千八百公里,燃料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由全国二十四处雷达搜索站组成的自动警报控制系统中竟不见它的踪影,可以断定这架主力战斗机不知去向已有三十分钟之久了。司令部里笼罩着忧虑的气氛,人们渐渐地陷入绝望中。已经可以确定无疑,大山和沼田所驾驶的这架飞机失事了。对空警戒系统所属的各个雷达搜索站,都以电子计算机控制操纵起飞狙击或是发射对空导弹。各个雷达搜索站一年四季不分昼夜警戒着空中,一旦发现有国籍不明的飞机或是不能确定的飞行物接近日本领空,各基地的跟踪计算机立即进行跟踪,与此同时,自动与防空指挥部联系。防空指挥部的计算机中心,在短短的瞬间里,进行识别敌我,计算出它的高度、速度和方向,制订和选择作战方案,决定出动狙击机还是发射对空导弹,并且向航空基地发出命令,接着又为起飞迎敌的狙击机导航直至返航,这一系列空战指挥行动全由计算机自动操纵。所以只需坐在雷达基地的显示屏前,按按电钮,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就能给你作出答复。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用计算机操纵的电钮战争。

而且,由于“新次防”政策增设了高性能的三元防空雷达,能同时测出搜索对象的方位、距离和高度,并且立即由计算机在数秒钟内确定出敌机的方位。在对空警戒系统内的各雷达站用信息输送装置在剎那间就会把所得到的情报传送到上级司令部所在地的三泽、春日和入间的防空指挥部和府中的作战指挥部去。以往用人工控制,一个指挥人员只能指挥两架飞机;用了这种新型装置,就能同时指挥多达十倍的飞机。而且,从发现入侵飞行物到狙击所花的时间缩短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作战的精确度和导航能力也大大提高了。防空系统的警戒面遍及南朝鲜、、库页岛和南千岛等区域。

新型飞机为了接受对空警戒系统的指挥,机内必须装有信息接受装置,F-4FJ机内就有这种装置,用以接受地面计算机对狙击来敌采取最佳作战方案和所需的速度、方位以及飞行方向之类的指挥。机上的雷达一旦捕捉到敌人的影子,计算机就立即会确定飞行路线以至射击的时机,直至空战结束后导航飞机返回基地的工作,也统统由对空警戒系统操纵。也就是说,受对空警戒系统控制的飞机就象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要是没有地面系统的控制,无论怎样新式的战斗机都将变成瞎子。没想到,这种新型的飞机竟然一下子从警戒系统的网眼里漏了。

<er h3">二</h3>

见坊利道和水桥真纪子的婚姻显然是失败了。在新婚旅行的旅馆里,真纪子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跟这个人没法和谐地生活下去。那个值得纪念的新婚之夜,将象征着两个人新生活的开始,尽管如此重要,可是利道却在旅馆的房里给母亲挂了个长长的电话,仿佛不跟妈妈说说,心里就没着落似的。作为见坊家的儿子,又是个将来要肩负起见坊商社重任的公子,他从小就娇生惯养给宠坏了。真纪子跟这么一个人在一块儿生活好几年,这是由于在新婚旅行时就怀上了儿子利也,加上对什么才是真正的夫妻这个含意还不十分明确的缘故。要是没有发生这么令人讨厌的事,也没有偶然遇上反町重介的话,她也许还会耐下性子当见坊利道夫人,获得一大笔可观的财产。

见坊利道和水桥真纪子在长辈一手安排下的相亲中认识并结了婚。见坊商社是制袜业中的老厂,也是最大的一家厂商。近来除了制作女袜,业务还扩展到外衣和不动产方面去。而水桥家呢,在箱根经营一家历史悠久的旅馆,正巧利道的父亲利平招待外国客户来玩高尔夫球,投宿在这家旅馆时,瞧见了偶然来此地的真纪子。当父亲的远比儿子热心得多,一心想要真纪子做儿媳妇,硬是要她来相亲。水桥家见对方是一位具有雄厚实力的企业家,对此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对仅仅是地方上一名土财主的水桥家来说,算是最理想的一门亲事了。而且,真纪子正好刚从女子大学毕业。近来,女大学生超越常规的淫乱之风日趋厉害,已成为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但真纪子却规规矩矩地过着学生生活。由于周围没有男学生,加上自小在老式家庭长大,她对异性并没有很浓厚的兴趣。电影和小说里描绘的火一般的恋情,她认为是凭空臆造、子虚乌有的幻想,那是在跟自己毫无缘分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所以,突如其来地提起相亲、结婚的话落到耳边时,她不知所措了。在一片父母、亲友的喧闹声中,她被拉到相亲席上。见对方外貌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欠缺,她的回答是:“听凭父母作主吧。”这句话一出口,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没多久就结了婚。但是,二十多年来,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走过来的两个男女,就凭见面一次,是不能相互了解的。在这种场合,往往是按相亲一方的意志而定的。利道仅仅看了真纪子一眼,就被她的美貌及在深闺中培育出来的温雅娴淑所吸引。后来才听说,那次相亲之后,利道执意说:要是真纪子不答应,他就去寻死,弄得周围的人都惶惶不安。对此,真纪子也找不出什么回绝的理由。实际上,她还涉世不深,并不懂得这类事。只觉得和对方呆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见得有什么反感,加上父母亲都一致赞成,总不会有什么差错,所以也就轻昜地答应了这桩婚事。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托旁人去办,这才造成了可悲的婚姻,长久地过着不随心的日子。真纪子结婚之后才开始成熟起来,然而,要真正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还得过些日子。尽管如此,她却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人。以往,她住在水桥家的高楼深院里,是个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大的“布娃娃”,被闭锁在优裕的温室中,根本毋须自己花力气在人生的大海里游泳,别说游泳,就连海风和小小的浪花儿都没经历过。虽也享受着人生,但是,跟真正的人生却是相隔千里。打从嫁到见坊家,她才开始了女人的生活。好比从没有一丝波纹的温水游泳池游进了充满寒潮旋涡的昏暗大海里。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周围再也没有保护自己的高墙了。在这人生的大海里,必须尽自己的力量去和海浪拼博。不幸的是,她人生的航船自启航起,就面对着寒流的冲击。真纪子领悟到自己正在寒流中航行,但并不想立刻摆脱出来,只是感觉冰冷彻骨,还不得不在那里不停地漂流几年。二十多年的“布娃娃”生活所形成的一种惰性影响着她。她心里明白不能这么生活下去,但是,既不可能轻易地改变自己多年来的生活轨道,也不可能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新婚不久,利道的古怪脾气还不十分明显,真纪子除了自己的父亲以外,从没有接近过别的男人,就是觉得利道有点儿怪癖,但绝没有料到竟然如此古怪。结婚后使真纪子吃惊的是,利道竟精心保存着孩提时代玩过的玩具。把幼年时代的玩具作为成长过程的纪念,长大成人之后,以此来回顾自己逝去的童年所留下的一小段人生脚印,这倒并不罕见。但是,利道却把所有的玩具一个不落地收集着,这么大量的旧玩具都当成宝贝保存至今。他常常把自己很久地关在房里,这时候,谁也不能去打扰他。真纪子结婚之后,就在豪华的见坊公馆跟公婆一起生活,有好几个老佣人。她们一见见坊独闭一室,就相互递着眼色,意味深长地笑笑,好似说:“老毛病又犯了。”真纪子向她们打听,她们笑了笑支吾过去。他关在房里究竟在干什么?不时从紧闭的房间里传出象野兽般的嚎叫,或是象孩子般的惊喊声。

真纪子心里不由得一阵痉挛。她想自己的丈夫别是中了什么邪,患有什么怪病吧?她决心要趁利道关在房里的时候去窥视一下。同在一幢房子里,只要从花园里走近窗口,就可以看到。虽然这么做有些不正大光明,但想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一个周末的下午,利道又独自关在房里。还是往常的那个时候,看来老毛病又犯了。真纪子早已看准了地方——躲在花园的一角。当她窥得利道在室内的情景,她目瞪口呆,大吃一惊,玩具摆满了整个房子,玩具铁轨铺设其间,小火车在奔驰,利道象孩子一样,跟着小火车满房间转,拍着手,怪声大叫。过一会儿,他又拣出一个个塑料做的怪兽,两手撑地,跟怪兽“决斗”起来,扑上去撕咬,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神态简直象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跟怪兽斗厌了,又把所有的玩具整整齐齐地排在面前,俨然象个阅兵的将军。事实上,他是在检阅这些臣民。在这间房间里,他就是国王。“玩具的阅兵式”成了利道最大的享受。

真纪子没等利道兴尽,就离开窗口走了。她想利道还没有脱尽稚气,所以,置身在玩具堆里才感到自在。除了他幼儿时代的玩具,还有后来买的玩具,这一大堆玩具是他最信任的部下。

“真可怜哪——。”此刻,真纪子只能这么感叹着。丈夫还沉湎在玩玩具的时代,要使他摆脱出来,是自己的义务,丈夫还喜欢那些东西,作为妻子,不正说明自己吸引丈夫的魅力不足吗?要是把心都放在妻子身上,那么,他哪会有心思去摆弄玩具?真纪子这么想,打算去努力一番。

利道也并不是对妻子一点儿没兴趣,当然有兴趣,在新婚的时候,甚至不分白昼黑夜地缠个不休,当着别人的面将真纪子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新婚夫妻大都是这样的吧。别人都会识相地避开,让他们俩呆在一起,连白天都恩爱不离。这一点,真纪子也毫不奇怪,因为她也有些这方面的常识。真纪子要“独占”丈夫,可无论怎么下工夫也不能矫正他的玩具癖。真纪子终于发觉那是有别于夫妻生活的另一个天地。利道对妻子大为不满,倒并非是因为她要把他从这一大堆玩具中拉出来。这是他生活中不可须臾缺少的,他成人之后,这幼稚的童心仍毫无改变地保留下来。

“不过,当孩子出生之后,再也不能去玩这种游戏了。这些玩具都该移交给自己的孩子玩了。”

在腹内日长夜大的幼小生命给了她信心和希望。尽管利道从小在母亲宠爱下形成了变态心理或是一种幼稚症,一旦自己当了爸爸,他的意识和责任多少会强烈些吧。

“要不就糟啦。”真纪子独自嘟哝着。

并非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成为见坊商社的专务董事这么一个偌大家业继承人,至今还未离开过母亲的身边,对“玩具的阅兵式”抱有这么大的兴趣,其前途也可想而知了。对一些并不是用自己的双脚攀登上山的人来说,由于诞生在山上,那么起码有着生来具有对山间酷烈气候的适应性以及有容纳这山下一望无际平原的气度吧。

没多久,怀胎十月,婴儿呱呱坠地,生了个有母亲那么聪慧相貌的男孩,起名叫利也。利道对这个找不出跟自己相象之处的利也心里有点儿怏怏不快。不过祖父母比他显得更为高兴。

“咱们见坊家后继有人啦!”在经济界名声显赫的利平喜笑颜开地说。

然而,利道却象见坊家的第一把交椅被自己的儿子夺走似的显得满脸阴沉。好象一个独子的父母生了弟妹,当他发现父母亲把对自己的爱抚转移到弟妹身上时所表现出来的嫉妒心理,利道在孩子出生后也有这种类似的感情。

“真叫人无法想象!这个人竟然会嫉妒自己的孩子……”此刻,真纪子才真正开始见到利道的本质。他那幼稚的心理,并非是留在成人身体里的残迹,也许他整个儿身心全是幼稚的,只不过是让成人的外形所包裹在内而已……因此,虽然有了孩子,但仍有这种心理就太不幸了。

而且,自打有了孩子之后,利道的玩具癖不但丝毫没有见轻,甚至越来越甚。有一天,竟发生了一件使真纪子目瞪口呆的意外事。

利也快一周岁了,开始在家里到处乱爬。要是孩子长得瘦小些,这正是开始摇摇晃晃学步的时候。可是利也长得比别的孩子胖得多,想要站起来又难以支撑这过重的身躯,只能勉强跪坐着,开始在家里实现他小小的侵略野心。尽管他行动的范围没有什么危险,但真纪子的目光却一刻不能离开他,担心他会把一切能弄到手的东西都往嘴里塞,所以,把一些小东西都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小刀之类的东西更是不让他触及。有时候,利也蹲坐在屋角不断地伸出小手摸索着,走去一瞧,孩子竟把不知哪儿捡来的发夹正想塞进电器插座里去。真纪子大吃一惊,赶紧把发夹夺了下来。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也许会闯大祸呢。

利道的房间里还满满地堆着他的玩具。真纪子求他把这些玩具拿出来给孩子玩。利道说:“不能给他玩这么老掉牙的东西,也不卫生。给孩子买新的嘛。”

利道的话听来不无道理,所以真纪子也不再打这些玩具的主意了。但孩子却并不太喜欢大人给的玩具,对自己找到的意外收获却分外有趣。与其是人工制造的,还不如路边发现的小石块、断木棒更来得有趣。尤其更想要别的孩子手里的玩具。利也也不例外,对真纪子买来的玩具几乎没什么兴趣。

“真是个讨人厌的孩子呀!”

话虽然这么说,可真纪子的心里却对孩子宠爱得不行。有一天,这个利也乘真纪子没留意的当口,爬进了他爸爸的房里,这是以往从来不许他进去的禁区。但对孩子来说,不存在什么禁区,而且正好是这房间的门没关严实的时候。爬进了爸爸的房里,见到了这么一大堆玩具,真好象一个淘金者发现了金矿那么欣喜若狂。他把父亲精心保存着的玩具统统翻了出来,埋在这一大堆玩具里玩得兴高采烈。正在此时,利道回来了,见他的王国被这个小小的侵略者翻得凌乱不堪,一塌糊涂,倘若是别的做父亲的,反而会为这小家伙的大胆行径而高兴,但利道见了顿时脸色苍白,随即向坐在父亲的玩具堆里玩得好不快活的孩子扑去。突然,响起尖尖的哭喊声,真纪子吓了一跳,急忙赶来,见到了她无法相信的情景。

“你还我,把它还我!”利道叫着,跟哭闹的孩子抢那只玩具怪兽,而孩子却死死抓住不放。

“你真是的!孩子要玩你就给他一个嘛。”真纪子吃惊地劝说。

利道满脸凶相地瞪着她骂:“谁要你多嘴!我早就说过,谁也不许进我的房间。这算什么样子!不管是利也还是你,都不准进来!”

利道从利也的小手里夺过那只塑料怪兽,还象踢足球似的用脚把小孩子踢翻在地。利也又怕又疼,更加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啊,你!怎么能这样……”真纪子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痴痴地呆立着。

“出去!把这讨厌的小崽子带走!”利道恶狠狠地大叫。

此刻,真纪子才清楚地意识到丈夫不正常的神态,虽然作为一个妻子是不愿意承认的。丈夫为了自己孩子翻动了他的玩具竟然勃然大怒,面对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真纪子只能认定他在精神上确实是反常的了。

<er h3">三</h3>

打这以后,利道的反常越发暴露无遗。而且他的谵妄症也日趋严重。就连饭茶放得不妥也会引起他的迫害妄想。比如一杯滚热的茶要是放得离他近了点儿,他就会害怕茶杯倒翻,把自己烫伤,竟会胡搅蛮缠地说:“想烫伤我吗?你要咒我死呀!”

去上班前,他又嫌女佣没把他的鞋放好,让女佣一放再放,往往搞得女佣哭起来。早晚都有专用车接送,有时在常走的路线上遇到排放水管工程,必须绕道而行时,他就认为不吉利,尽管那天有重要会议,还是回了家不再去上班。每逢去公司、外出旅行前,衣服上掉个扣子,打碎了碗杯或是断了裤带鞋带什么的,就会惊恐异常,会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事跟自己扯在一起,陷入了妄想恐怖之中。不久又出现了强迫行为,对一切不洁物产生极端的恐惧:手要洗好几遍,先用自来水洗,关龙头时又怕水龙头沾上细菌,再重洗,用水把水龙头洗干净才放心;拭手时觉得毛巾不干净,又再从头冼一遍。而且,外出时连夏天都要戴手套,为了防止细菌侵入,甚至套上两三副。

休息天终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在一心一意写什么。因为书房并不禁止他人出入(他也难得在书房里读书),事后去偷偷地看看,只见他竟然在写数目字,从1写起,写个没完。

这些反常现象并不是一下子发作的,而是随着时间慢慢地益发严重。但对真纪子来说,就象气味对鼻子那样,不再引以为怪,渐渐地麻木了。

这些强迫行为和症状在普通人里也有着程度上的差异和体验,常常对关门、关煤气、电灯开关总要查上几遍才放心,这也称之为强迫体验。这就是在正常人跟精神异常者之间的一条界线上徘徊时所出现的精神状态。

利道随着强迫行为的出现,病态的嫉妒心理也愈加明显了。他原来就隐藏着很深的嫉妒心,嫉妒自己的孩子是这种变态心理的一种表现。它受强迫体验的激发进一步暴露出病态来。利道常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妻子,但跟他们之间关系的恶化相反,真纪子渐渐显露出一位成熟女子的风韵。当初与其说是被她丈夫,还不如说是被她公公所看中的天然丽质,经过婚后夫妻生活的磨练益发焕发出她动人的光采来。即便夫妻间不存在爱情,但男女间的性生活也使真纪子增添了魅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促使她从一个未成熟的蓓蕾开放出绚丽灿烂的花朵的人却偏偏是利道。利道倒象个培育明星的大导演,而这位光辉夺目的明星如今却想从大导演身边摆脱出来。因此,利道时时不安地注视着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鲜花,生怕被旁人釆去。即使不釆,也会在自己稍不留神的当口,怕有人掰开那浓密的花蕊偷偷吸吮甘美的花蜜。他对妻子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都犯疑。哪怕是跟上门来的推销员说的两三句话,通一次普通的电话,眼里都会闪过一丝猜疑的目光。

“你对那个推销员笑什么?这笑里准有什么特别的含意。你跟这个人相好上了吧?”

“刚才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你故意装出这副冷淡的声音,用你们两个人才懂的暗号在传递什么意思吧?”

他平时就用这种怀疑的语调紧张不安地盘问自己的妻子,他去公司的日子,就会每隔半个来小时挂电话回来,只要一时没来接,就非得刨根问底查个明白不可。要是出门去买点儿东西,那就怀疑她在外头跟男人约会。

“你这么疑心我,干脆跟我一块儿出去得了。”

真纪子实在忍受不住,忿忿地说了这么一句,利道就会猛然扑上来把她按倒在地,把手伸到她的裙子里。

“你干什么?”真纪子大吃一惊。

利道用力把真纪子僵硬的身体按住:“你是不是规矩,让我检查!”

说着就要剥去她的衣裳,此时要稍一反抗,会招来更大的疑心,索性随他象狗似的全身嗅遍。倘若是对恩爱夫妻,无疑也是一种刺激,会燃起双方的性欲,但是,原本就不存在爱情的夫妻之间,这种举动无疑只能加深彼此的鸿沟,而且,随着时间的逝去,会越来越引起反感。从那时起,利道对妻子每次外出回家都要进行这种“身体检查”。而且,即使明知自己妻子去了嘟里,回家之后也不放过。真纪子简直有点儿受不了,但并没有发作。这样做至少可以让丈夫放心,尽管要抑制自己心里的不快和羞辱,但比起让丈夫一直记挂在心不明不白地怀疑自己总好受些吧。这样,竟然熬过了七年的婚后生活。这是一种惰性,也可以说是家庭的惰性。家庭首先是为了躲避社会的风雨,好比洗温水澡,让身心都浸泡其中,就懒得爬出暖暖的澡盆一般。而这惰性的中心就是利也。夫妻间感情的破裂,确实首先会给孩子带来不幸。何况对母亲来说,孩子的存在是限制女性自由的一块镇石。尽管对丈夫丧失了爱情,但孩子仍是将她跟家庭拴住的一条锁链。

尽管真纪子心里一再暗暗对自己说:不能这样下去,但她依然日复一日地下不了决心。直到利也上了小学,在那儿遇到了反町重介:反町是作为利也的级任老师出现在真纪子面前的。

反町是位二十六岁尚未结婚的教师。他不是那种穿着时髦的现代派青年,倒是个打扮得土里土气态度诚恳的人。从他的谈吐举止中,洋溢出对教育事业的一片至诚和热忱。真纪子这才放了心。无论哪个父母,头一回把孩子交托给老师,心里总是十分关注的。他们会挺认真地觉得,启蒙老师的好坏将决定这孩子未来的命运。实际上,启蒙老师对孩子的影响也确实不可估量。

真纪子跟丈夫的关系恶化(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什么温情暖意)、使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利也的身上。为此,她主动地担任一般家长都不愿干的教师家长会跟校内的各种职务。为了孩子的教育,她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对此,利道倒也不表示异议。为家长会或是学校里的事外出回来,他也不“检查身体”。看来,“学校”这个神圣的字眼使他感到释然放心。

真纪子担任“学年委员”,要组织参观教学、运动会、恳谈会,还要干一些家长跟学校有关活动中的各种杂务。因此,跟级任老师的接触最频繁。在跟反町的多次交往中,她愈加敬佩他为人诚实的品格。但说到底他们之间的接触始终保持着教师和一位学生家长的关系。

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秋天学校组织远足去攀登近郊的山丘,利也和几个淘气的孩子乘老师和家长没留神的当口,开始了小小的探险活动。结果,利也失足陷进了沼泽地。那些年幼的同学被这意外的事故吓得目瞪口呆,没―个人去救他,全都吓得逃跑了。反町见这些神色惊慌的孩子,再三盘问才知道出了事,急忙赶去,把身处绝境的利也救了起来。尽管这是件领队教师失职所造成的事敌,但真纪子却感到反町是救自己孩子性命的恩人。

打这事儿发生之后,她对反町更加产生了敬意和好感。这时,也传出有关他俩的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添枝加叶,说得活龙活现:有人说见他俩从汽车旅馆里走出来;也有人说,亲眼见他俩下课后在校舍的暗角落里接吻。一位美丽的太太跟年轻教师的桃色新闻,正是那些在平稳的家庭生活中闲得发慌的家长会妈妈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些流言蜚语就象烧荒的火一般飞快地蔓延开来,谁也无法扑灭。只是还没传到利道的耳里,倒真是桩奇迹。然而,这不过是时间问题。人们屏息敛气紧张地观看着这场火将会烧到哪儿。只要不烧着自己,火越大越有看头,要是让火势引起什么爆炸的话,那岂不更有趣!

这些闲言碎语终于传到校长的耳里。校长原本对这个年轻执着的反町一无好感。他以一副肩负着教育重任的姿态,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地捍卫着学校的教育方针。在一些青年教师中往往有不少人爱反对现有的体制,也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事。这些都是初出茅庐没几年的楞头青,却自认为在日本只有自己才是真正懂得教学、热爱教学的,这尤其叫他窝火。本来反町就是个难以对付的属下,眼下,这些出乎意外的流言又出自他的身上。一个教师跟学生的母亲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要是属实的话,这分明是桩不可容忍的丑事。倘若给报界捅了出去,甚至会影响自己固有的地位。幸好,这些飞短流长还只是在内部流传,决不能让它越过这个范围。

校长唤来反町。他象对一个已犯下淫乱罪的人用先入为主的目光打量着反町。反町愤然地否认,但他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嘛。”

反町越气愤,校长的怀疑就越深。

“就算你是清白的,既然有这些闲话,总有一些原因吧?不能过分跟个别家长特别密切,这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基本准则。你忘记这一点,才会有这些风言风语出现。就凭这些,你也失去了做教师的资格。”

校长心里已有盘算,想以此为由来撵走反町。让这样的教师在身边,无疑象抱着颗炸弹。而跟学生母亲发生的丑事,是撵走他的一个绝妙借口。

工于心计的校长揪住反町不放,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引咎辞职。

恰好这时,在真纪子那儿也发生了件大事。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利道驾车从外面回来,把在家门口玩耍的利也撞了。利道当时正要把车驶入车库,没细看车后就倒车,把蹲在地上观看小虫的利也撞倒了。不幸中的万幸,当时车速不快,利也的骨骼长得也结实,所以没闯大祸,但当时可怕的情景却给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愈合的创伤。从此,精神上变得非常过敏,尤其是听觉敏感得出乎寻常,似乎连远处有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有时,他会说听到了别人所不可能听到的声响,大家全以为利也得了幻听症,但过不多久,却传来远处某地发生爆炸事故和灾情的报道。看来,这孩子不仅是听觉过于灵敏,而且能预感到危险的降临。也许是恐怖的经历激发出他感觉上的异常。夜深人静时刻,孩子常常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谛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见此情景,真纪子犹如针扎般地心痛。

跟孩子没关系的反町倒救了利也的性命,而自己的生身父亲却威胁着孩子的安全,还带来了令人心酸的“后遗症”。眼前的事实,使真纪子对反町产生了难以平息的感情,而利也对反町要远比自己父亲显得更为亲热。特别是那桩事故发生之后,他对利道感到异常害怕,一见到他的身影脸就变色,吓得身子缩成一团。

后来真纪子才知道,利道的车撞倒利也这一天,正是他跟情妇幽会回来的时候。这是利道撞了自己的孩子,在惊恐万状中不留神说走了嘴泄漏出来的。近来,他还秘密地纳了妾,听说那女人原来是个酒吧女郎。丈夫对妻子做什么“身体检查”,进行严密的防范,自己却背地里为所欲为。也许是自己拈花惹草才会对妻子处处怀疑,而且,撞倒利也之后,仍继续跟那女人暗中来往。

“啊,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了……”真纪子终于下了决心。

她觉得以往自己不过是利道手中的玩偶,再也不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玩具,而要作为一个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女人采取行动了。真纪子决定跟利道离婚,离婚的理由是丈夫的不忠实。但她一提出离婚,没想到利道勃然大怒,压根儿不听真纪子的话,反而对她拳打脚踢。

“你有了相好吧?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利道口中大骂,揪住真纪子的头发,拳头象雨点般落在她身上,真纪子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深感危险的真纪子死命挣脱身子逃出了家门。她觉得再多呆一刻,就会被狂怒的丈夫杀死。一离开家,真纪子毫不迟疑地去找反町。反町单身住在学校附近一幢公寓里,对她的到来吃了一惊。

“究竟出了什么事?”反町问。

真纪子一句不答就扑到他的怀里。以往反町对真纪子的情意心中早有觉察,而那流言蜚语却为他们创造了条件。此刻,已不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什么了。一个热情成熟的女子的身体正扑到他的怀里,反町摆脱了教师的身份成了个青年男子,真纪子也从母亲变成个热恋中的女子。在他俩面前拆去了教师跟家长间的一堵高墙,成了赤裸裸的一对男女,欲望就溶化在滚热的感情旋涡中。事情结束后,真纪子在反町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句象火一般炽烈的话:

“先生,把我带走吧,无论去哪儿都行!”

<er h3">四</h3>

这个村子三面被南阿尔卑斯山的高峰环抱,只有西面有一条流往伊那方向的河童泽,就象开了扇窗户。要从伊那到位于南阿尔卑斯山北部地区尽头的村子札挂去的话,先得坐上汽车颠簸两个半钟头,还要顺着熊木川上游走,再沿它的支流河童泽走上两个小时。就是这样一条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在冬天还会封闭。

这个村子叫“风巢”,传说是当年平家那些被击溃的散兵游勇落户在此地。十年前,还有五十来户人家座落在这山坡上,但每年不断迁走,眼下只剩下十来户人家,都是些老人,不会过多久,这儿就将变成个荒村。屋顶用杉树皮和稻草铺就的房子都已朽烂不堪,简直无法区分哪幢草屋里有人居住。有的光剩下石块垒成的地基,告诉你这儿过去曾经有栋房屋。这并不是离乡背井的人故意毁坏的,而是那些残留在村里的人把它拆了当柴烧。因此,那些保留完整的荒草屋,说明屋主人迁走还不太久。斜坡上有些梯田,大都荒芜着。留下的老人为了糊口,只能种点儿蔬菜、白薯之类的东西,吃不上一顿大米饭。能靠自己力气种点儿东西糊口的老人还算是幸运的,那些患神经痛或是中了风半身不遂、整天躺卧在床的老人就更凄惨了。在城市里,还有什么民生委员或是临时护理妇会来照顾一下孤单的老人,可是在这种深山冷坳里,哪会有这样的热心之士来荒村照顾这些瀕临死亡的老人呢?主管这一带的福利事务所实在看不下去,想把其中一些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送进老人收容所去,但都被老人们拒绝了。他们对那些老人收容所存有偏见,而且也不想离开这块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土地。

“就算去老人收容所,能活的日子也不会长,与其老着脸皮去那儿熬日子,还不如死在这块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乡安心哩!”老人们这么说。

既然不愿意,也不能勉强,何况,那些尚能行动的老人还不能收进去。在这儿留下的一大半人是被家里撇下的老长辈们。早在十年前,生活中还少不了木炭和柴火。燃料问题发生了根本变革之后,连这微薄的收入来源也完全断绝了。贫瘠土地的收成已经填不饱全村人的肚子。于是村民们对这块贫瘠的土地丧失了信心,纷纷弃家出走。还有劳动力的人们为了求得一个安定的职业而举家离村;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活至今的村子多少有些依依不舍。但小伙子们却朝地上吐口唾沫扭身而去。

“在这儿再呆下去,连个老婆都娶不上。围着这块出不了什么东西的土疙瘩,吃一辈子白薯,我才不干哩!咱们到城里去,好歹总能找上个老婆,还能赚点儿钱。”

他们为了娶老婆和寻求成功的机会,去了大城市,再也没回来过。对村子里的年轻人来说,娶不上老婆是最大的不幸。夏天,常有些城里的青年来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经过村子,他们留下的那种时髦的城市习惯跟奢华的气派更让小伙子心里痒痒的。犹如梳子的齿一根根断下那样,留在村里的全是些无依无靠的老人,或是些不愿连累全家而留下的老弱病残。

“等安顿好就来接你。”

一家人流着泪分了手,过后却没有一个人来接这些孤单的老人。他们为了过上象样的生活,抛弃了贫穷的故乡,来到大城市。这儿跟人口稀少的乡下恰恰相反,人口稠密,竞争也格外激烈,在恶劣的生活环境里不停息地苦苦奋斗。留下的老人们虽然也知道城里那些乡亲们眼下的处境,但对他们并无好感。因为他们离乡背井,撇下了亲人。村里的老人们却是固执的,他们打算老死在这块土地上,要亲眼目睹这个村子的消亡。在他们看来,进老人收容所无疑是失败的标记。所以,他们死活不干。而且,跟别的老人之间也产生了同舟共济的感情。尽管离开人世有早有晚,反正都要埋进这块地里。就象同坐一条行将沉没的船产生了共命运的感情。

村里还留下十三位老人,有三对老夫妇,其余都是单身一人。身体还算健康的只有两人,余下十一个都患有高血压、中风、神经痛或是肠胃、心脏、肝脏等疾病;有两个老人已经瘫痪,成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尚有活动能力的去照顾那些瘫在床上的,还有力气干点儿活儿的去种种地,砍点儿柴,或是去近处的建坝工程工地上找点儿活儿来养活大家。这些瀕临死亡的老人们相互依偎在一起,想对悄悄接近的死神作一点儿微弱的抵抗。但是,死神对他们这种可笑的反抗发出阵阵的冷笑,越来越逼近他们。老人们也感到末日将降,能干点儿活儿的人一个个少下去;工地有了临时活儿,也不想雇这些衰弱无力的老人。田里的收成已经不足养活他们,船就将沉没了。看来,下一个冬天非逼得全村的老人集体自杀不可。

但就在此时,这个村子里来了救星。

<er h3">五</h3>

到风巢村时,他俩还以为走进了个“死村”。苍茫的暮色里不见一个人影,满目凄凉,房屋倾圯,柱子也歪斜着,墙壁千疮百孔,甚至望得见象洞穴般的内部。屋壁残剩的房子还算好的,大都只剩下些陈腐的屋架,就象尸骸一般留下令人可怕的骨骼。村里的道路也荒芜了,路上遍地是石块和倾倒的木柱。梯田边的石垒的田坎崩塌了,水渠里充塞着淤泥,田间小桥也毁坏了,过小河还得绕道找到河面狹窄的地方。

“要是再积点儿雪,连影子都没啦!”真纪子面对这座净是断垣残壁的荒芜死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下雪前再来场台风,这些房子都会被刮走。”反町看着如此荒凉的村子,仿佛觉得自己走错了路。看来今晚的住宿也成问题。单是自己一个人,找间破屋钻进去也能将就,可现在还有个真纪子。

“看来这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啦!”刚从惊愕中苏醒过来的真纪子心有余悸地打量起四周来。

“不,不会的。几年前我来过这儿,那时候有许多人住着,还有家客店。”

反町虽然这么说,但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不安。五六年前,他还是个学生,在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的仙丈岳下山的归途中,曾经路过此地,那时村里人丁兴旺。记得当时登山归来,周身疲乏,却受到了店主夫妇亲切热忱的接待。还有在南阿尔卑斯山脉的怀抱中那与世隔绝的淳厚民风,都给反町的心里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光凭一股对教育事业的热忱是当不了教师的。面对教师之间的人际关系、派阀、跟教育方针对立的现象以及来自教师家长会的种种压力,要具有坚韧的忍耐力和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的功夫才行。年轻的血气方刚的反町恰恰缺乏这方面的涵养,尤其对无视课堂执教以教科书为中心的现行体制更为反感。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工作上的矛盾,使他受到致命打击的还是那桩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桃色新闻。诚然,反町跟真纪子的关系不错,但这没有超越教师跟家长之间的界线。那还是搭救了利也之后,两人的感情上才起了微妙的变化,恰如传闻所说的有了那种“不轨念头”。

面对这种恶意中伤显出无动于衷的豁达大度,这一点反町无法做到。而且,正如校长所指责的那样、引起这场风波的原由确实存在。反町对真纪子的态度要比别的家长亲热,这也是事实。彼此之间都意识到有一种息息相通的好感。但由于教师跟家长之间的身份差异、彼此都抑制住这种感情,也可以说成是爱,是相互倾心的爱。这恰恰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件大逆不道的行为。

在利也被他父亲的车子撞了之后,这个打击促使真纪子投到反町的怀里,终于证实了这件捕风捉影的公案。一旦解除了心底里的禁令,一对相爱的男女燃起了炽热的恋情。反町决意辞去学校的职务,真纪子也变得无家可归,虽然有一个并无丝毫感情的丈夫,这不过是形式上的夫妻,而且亵渎了这个神圣的名字。真纪子不想回家,只要不再回去,去哪儿都不在乎。这桩逼出来的爱情却使他俩陷入了悲剧的主人公那般伤感的愁绪中,也促使他们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只有一件事使她最放心不下,那就是利也这个孩子。她想一旦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就能作出归谁扶养的判决。她强迫自己乐观地想:父亲利道不去说他,爷爷奶奶对小孙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顶在头上怕晒,是老人的一块宝贝疙瘩,这也许能解除孩子一下子失去母亲带来的孤独吧。于是,真纪子携起反町的手私奔了。

“带我去哪儿都成!”

尽管真纪子这么求他,但反町也是无处可去投奔。乡下老家的双亲早已赋闲安度晚年,家产都由长兄长嫂继承。兄长在反町进大学之际曾对他说过:“为了让你进大学,家里作出了很大的牺牲,可以把它作为你的一份产业,毕业以后你就别再想要一分钱了。”这迫使他放弃了继承权,让长兄独霸了这份家产。冷酷贪婪的长兄,对弟弟在学校假期里回家省亲都觉得是个累赘。这个家,难道能带真纪子去落脚吗?维持眼下生活的费用还有些,真纪子身边也带了点儿钱。

于是,反町蓦地想起学生时代攀登南阿尔卑斯山时,曾经投宿过一夜的那个风巢村客店来了。对那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的怀念,至今仍留在朦胧的记忆中。那儿对被世俗流言逼得无路可走的两个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栖身之地,那块土地准会展开双手来欢迎这两个被社会的倾轧伤害的人。也许还能抚慰伤痛,医治心中的创伤。他们先得找个世上静僻的一角,能让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块儿的地方,医治好心中的创伤,然后来寻找往后的生活道路。于是,他们来到风巢村。没想到这几年间,反町青春朦胧回忆中的那个美丽的村落,如今竟变得如此荒芜、惨不忍睹了。

农村人口骤减,象无情的旋涡,将这个被世俗遗忘的桃源乡也吸进去了。不,反町初次来访之际,这个现象已经开始发生。他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只对农村美丽的景色和淳厚的风情留下深刻的印象,见不到在内部开始蛀蚀的迹象。

“简直是座幽灵村啊!”

随着暮色降临,刮来的风刺骨般寒冷。真纪子不由得缩起脖子,腹中又觉饥肠辘辘。原打算来住客店,所以没带上食品。远空中残留着一抹晚霞,地面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暮霭。但那些破落的房内却没有一丝灯光。

反町竭力想找出一点儿模糊的记忆来,但村子已经面目全非,丝毫不见过去投宿过那家客店一鳞半爪的残迹。只要找到那家店,哪怕已经倒闭,总能凑合过上一夜,最好当然是能住上一阵子。

“瞧,那户人家冒起了烟。”真纪子指着前方一间低矮的屋子说。

那间屋子似乎比别的屋子大些,也不那么败落,从草屋顶上袅袅并起淡淡的青烟。更让人高兴的是,屋内还闪烁着灯光。

“天无绝人之路啊……”反町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猛然间,使他想起那间客店,恍惚记起那客店就有这么厚厚堆成的稻草屋脊。

那家客店夫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反町说起因为没忘记几年前曾经得到过热情款待,今天又来到此地,老夫妇流露出喜悦和困惑交杂的表情说:

“哎哟,真没想到你们千里迢迢赶来,欢迎光临。不过,您也看到了吧,村里人都走光啦,留下的净是些没依没靠的老人了。我们的客店早在两年前就关门啦。不过,还难得常有个把象您这样的客人念旧来这儿。眼下可没啥吃的东西。两位特意来,可没什么好招待的呀。”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村子变得这模样了。我们贸然前来,真对不起。只打扰一个晚上。”

“这……”老两口面露难色。“村子成了这个模样,可没有象样的食物啊。”

“不要什么好吃的,能充饥就成。”真纪子心里真担心,要是被回绝了,就得露宿野外了。

“哪有什么好东西,只有白薯煮稗子糊。”

“那就行。”反正比饿着肚子睡露天好。

当天晚上,从客店主人佐原隆造嘴里听了这个村子衰落的悲惨命运。眼下这个村里除了两人瘫在床上,还有一个老人双眼患白内障差不多已经失明,另一个老人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已经难以行动。别的老人的身体时好时坏,幸亏靠身体还算硬朗的佐原夫妇种地收一点儿粮食,加上这一地区的福利事务所和红十字会有时也送点儿救济粮来,总算使这些老人免于饿死。这场冬雪又把电线都压断了,只得在没有电的世界里打发日子。

“下个冬天,可不知道怎么过啦。就这么等死,活得太长了。”佐原隆造暗淡的目光凝视着那盏也许是烧野兽油脂的灯火,似乎他的一切精力全都耗尽了。

对此,反町和真纪子无言可答。他们从城市里私奔到此,但这儿并不是归宿,只是为了治疗创伤,等稍有治愈,就打算投奔他方。可是,这些老人呢,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去处。在这个“最后的归宿地”,那些无法动弹的老人们只好静静地捱到死亡来临。面对这幅惨景,无论说什么安慰话都是白搭。而且,他们的突然来临又吃完了老人的好几份口粮。从现代刮来猛烈的寒风,把两人心中燃起的恋情都吹灭了。

“咱去转一圈就来。”佐原站起身来。

他大概是去看看那些瘫痪在床的老人吧。他的老妻就象影子那样紧紧相随。哪儿都笼罩着衰老败落的阴影。

第二天早上,两人打算离开这座死村,一早就起身整理行李。在这儿不好意思再吃一顿饭,但经不住佐原再三劝说,勉强吞下两三个煮白薯,就动身了。

走出屋外,明亮清新的朝霞把荒凉阴暗的心情一扫而光。刚复苏的阳光透过树叶,又从山壁上弹回到河里击碎,生机勃勃地闪烁跳动。昨天在苍白无力的斜阳里,南阿尔卑斯山显得模糊不清;今晨在那无一丝尘埃好似坚硬玻璃―般的空气中,清晰地耸立在眼前。山腰间的残雪刻出了磁的线条,山麓覆盖着苍翠欲滴的林带,山间的小鸟在枝头跳跃欢唱。无论何处都充满了生命力,一石一木都好似在呼吸着,呈现出大自然丰富的恩泽。即使象残骸般的空屋,在朝阳下也带来古朴的情趣。

“真是座美丽的村子呀。”真纪子感叹说。“跟昨天相比,简直象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咱们昨天准是太累了。瞧,这才是我要带你来观赏的风巢村哪。”

“谢谢你,果然不虚此行。我生平从来没见过有这么美的地方。”

真纪子眺望着甲斐驹岳和仙丈岳,在移动着的朝阳中,浮现出粗犷的主体感耸立在大地上。黯黑中似乎死去的群山,在阳光映照下就象刚复苏的巨大恐龙在蠕动。眼下那派荒凉凄怆的景象却给山村周围山麓上美丽的林海遮盖去一大半。

“这么美丽的山村怎么舍得拋弃呢?”

“人不是光靠美丽的大自然生存的呀。”

安定的职业、成功的机会,这些大城市强烈的诱惑力,比起自然的惠赐要大得多。生来从没尝过贫穷滋味的真纪子,怕是很难理解吧。尤其对小伙子来说,娶不上老婆却是桩灾难啊。这对她来说就更不易体会了。

“我真想住在这儿。”真纪子无意中喃喃地说。

这怕不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念头,不过是给眼前的美丽景色所迷惑,却忘了掩盖在背后的悲惨情景,一时兴起随便说说而已。

“那就在这儿住下吧?”

“嗯?”真纪子把视线从远处转到反町身上。

“我不忍心眼看这村子败落下去,旅游资源这么丰富的好地方怎么能让它消亡呢?我约莫看了看那些空屋,有几家稍加修缮就能住人。咱们帮一下忙,让客店重新开张,再宣传一下,也许这个村子就会振兴起来。”

“……”

“你我的钱凑在一起,眼下的生活也就够了。佐原夫妇原来就有家客店,咱们帮一下就能再开张。他们只是失去了信心。这儿不正是咱们的第二故乡吗?”

听着,听着,真纪子眼睛湿润了。虽然觉得这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她想要干也并非干不好。她被反町把这座美丽的荒村称作为“咱们的第二故乡”这句比喻所感动了。

“不仅是第二故乡,而且是咱们温暖的家。”

“那么,帮我一把吧。”反町脸上闪现出光辉。

“别说这话,咱们已经是一条心了嘛。”真纪子为自己的话羞红了脸,但这红晕给朝霞遮盖住了。

<er h3">六</h3>

跟踪416号机和417号机的航空自卫队雷达系统,下午四点十二分在长野县高远町附近上空捕捉到416号机的影踪。此时,中部对空警戒指挥部峰冈山分屯基地发出了417号机失踪的紧急信号。这信号也被第三航空团小牧基地的雷达收到了。

但是,这时尚难以下结论说417号机已经遇难。然而,416号机返回基地已有半个小时了,依然没有取得417号机的任何通讯联系。雷达也没有搜索到任何影踪。由此看来,417号机发生意外事故是确凿无疑了。遇难地点可能性最大的是僚机跟417号机失去联系的赤石山脉仙丈岳山区。那儿是山梨县跟长野县的交界处,也是南阿尔卑斯山北部地区的中心。眼下正是严冬季节,大雪把一切都封闭了。

四百里基地、小松基地都派出了侦察机,但眼下那可疑地区正被低压脊控制,被浓密的云遮盖住,给侦察带来了困难。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侦察势必会越来越困难。从别处也没见有这类“物体”坠落的报告。总重量有二十七吨的喷气式战斗机坠落在城镇或是乡村的话,将会发生惨剧,可是至今尚未收到此类报告,可以断定飞机失事地点要么在远离村庄的山地,要么就在海上。

因此,在此刻可以发出报警求救,给管辖这片可疑地区的东京警察总部发出求救电文,要求派出机动队。但是,中部航空队司令部并没有这么做。随着时间逝去,已能确定417号机遇难之后,反而对有关人员发布了保密命令和进行秘密搜索的通知。417号机的失踪一事,仅限于百里基地有关人员才了解真情。

由最新式飞机F-4FJ装备起来的1001飞行大队是高度保密的一支飞行部队。飞行员并不了解这支部队的主要任务,就连队员居住地区也跟一般的队员隔离开来。反正这些与众不同的队员进行着目的不明确的飞行训练。因此,这么一个秘密飞行大队里一架飞机失事,一般队员完全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但是,头脑灵敏点儿的人在当天似乎也感觉出基地头头们的神色有些儿不对头。不过,这也许是来自更高级的命令才强作镇定。基地迎来了跟往常一样的夜晚。表面看来,似乎一切平安无事,但在这背后却在悄悄地进行着一场关系到自卫队生死存亡的战斗。

<er h3">七</h3>

风巢荒村的复兴计划开始着手了。对反町提出重开客店再建风巢村的计划,起初,佐原隆造并不太起劲。尽管这是他的出身养育之地,但他已经对这块土地失去了希望。就象条行将沉没的船,无论花多大的力气也是徒劳无用了。一个偶然来此的外地旅行者,被这儿的景色所吸引,怎么也不能把这片美景当饭吃当药治呀。对旅行者轻而易举不负责任的同情和惋惜,只能引得佐原心中陡生痛楚而已。

然而,反町仍热情执拗地劝说他。

“要是什么也不干,这村子是会衰落消亡的。尽管明白,也不能无条件地投降,任凭它消亡啊,难道不该干点儿什么吗?”

对此,佐原认为:“我要是再年轻些也会干,可惜我太老啦。而且我也不想再动脑筋去从城市里招徕旅客。我也活不长了,就等着生命之火熄灭这一天慢慢到来吧。”

尽管这样,反町还是坚持不放弃自己的主张。终于佐原被说服了。

他说:“那么,就按您的意见办吧。你们要住的话,反正这些屋子都被主人拋弃了,挑一间你们中意的去住吧。”

佐原的房子原来就是家客店,只要稍加修整,马上能开张。政府方面需办理开业手续,由于没有打过歇业报告,原先的执照依然有效。就算无营业执照开业的话,这个被世间遗忘的角落如同荒村般的地方,政府部门也不会说什么闲话。

眼下的问题是对外做广告。尽管你重整旗鼓作好待客的准备,可没旅客来还是白搭。反町跟真纪子在客店重新营业之际,对村子周围的环境又作了一番考察,使他们增添了新的信心。贯穿村子的河童泽上流河里,鳟鱼和嘉鱼成群地游泳戏水,浅滩处的岩石上爬满了河蟹。春夏两季是山色最美的时节,浓密的原始森林围绕着村子,开始披上了新绿,显得浓郁繁茂,目力所及处净是一片绿色的海。村子位于针叶林和阔叶林交界处,村子上方有引人注目的枞树,栂树等针叶乔木,跟村子四周下坡连成一片的山毛榉、核桃树之类的阔叶林,还有樱树、白桦、榆树等落叶树形成宽阔的林带。树林是山鸟的安乐窝,有日本歌驹鸟、黄鹩、山雀、白脸山雀等小鸟,在河童泽上游的原始森林中,晚上还听得见小枭鸟啁啾。山林中到处有楤木芽、山当归、野木瓜、香蕈,无人采撷,满山遍野都是。

风巢村的老人已经丧失了采集山货的力气。

“这儿要是被开发的话,也许能和高地媲美。”

反町仰望着跟上坡那片林海相连的驹岳,直伸展到仙丈岳的起伏山势,一个新的梦渐渐在他的心中升起。驹岳、仙丈岳是南阿尔卑斯群山中最受人欢迎的山地。驹岳挺拔雄伟,有着男子汉气派。与它相匹配的却是用丰富多采的高山群生植物打扮装饰的姿容优美的仙岳丈,人称“阿尔卑斯女王”。柔和与刚劲、险峻跟平缓相映成趣,可与吸引众多登山者的北阿尔卑斯山的燕岳、枪岳(“阿尔卑斯的银座”)白马岳和鹿岛枪岳(“梦幻的山脊”)相匹敌。但是,登山的起点大多选在穿越山脉中段的山梨县这一边,下山也只往长野县方向而去,都没想起有这么个值得一游的好地方。他们从北泽岭沿户台川下山,而跟户台川并行流向的那条沿熊木川和它上游河童泽的下山道几乎没人走。从距离和地势看,这条道并不难走。尽管如此,下山都不再经过风巢村,怕是对这个好地方一无所知。另外,近乎荒芜的风巢村根本没法提供登山者来此歇口气消除疲乏的休息场所。因此,沿河童泽这条山道几乎荒废了。

反町在夏季登山季节来到之前,为修缮客店平整山路,重新开张大做广告忙碌起来。真纪子去自己家见父亲,表明了跟见坊利道离婚的决心,又想从家里筹笔款子。这时,父亲也发现利道的脑子有点儿不对头,深悔当初不该答应了这门婚事,也不再反对女儿的主意,而且觉得在婚姻上给女儿带来不幸,责任在于自己,也打算拿出笔钱来作为一种补偿。真纪子提心吊胆地说出个数目来的,没想到父亲慷慨地一口答应。而且还说了句充满温情暖意的话:“往后再要尽管说吧。”

从真纪子家得到了资助,他们对重建风巢村更加充满了信心。多亏了这笔充裕的资金,才筹足材料和雇了工人。死寂般的荒村终于开进了外来的工人,也带来了粮食、生活用品和机械设备,筑起了工地临时食堂。村里好久没有这么充满生气了。重建客店,开筑了从河童泽经风巢往驹岳、仙丈山脊安全且方便的新山道。这两个工程同时进行。反町在着手广告宣传。幸运的是:他有个同学在发行有关山脉方面书籍和杂志的出版社工作,而且还是个有一定地位的负责人。那同学除了在自己社里的杂志上以报道形式介绍新生的风巢外,还在有横向联系的一家旅行杂志上,登载了有关南阿尔卑斯的“幽僻乡”和“秘境”等报道。对“秘境”这类抢手的新闻报道,宣传机构大感兴趣,因此在各地都进行了报道播放,风巢重建的消息就这么流传开了。

于是,当年夏天,就开始不断有登山旅游者路过这儿,最多一天能有好几位旅客,跟北阿尔卑斯山每天能容纳千把个人的旅馆相比,这儿的客店简直象孩子们玩过家家游戏,盈利也没法比。然而,对那些与世隔绝的村民们来说,一些周身散发着人世间气息的登山旅游者来此,好象带来了什么希望,让他们高兴。那些走不出门,躺在家里等死的老人,也打起精神迈出了大门。还有些气力能干活的老人纷纷前来客店帮忙,就连无法动弹的人也想翻翻身挣扎起来。总之,这条行将沉没的船上所有的乘客,受客店振兴的鼓舞,开始产生了要凭自己的力量求生时欲望。

“就这样,我们来这儿也是有价值的啊。”真纪子象用对自己的亲人那般的眼光看着这些老人说。

真纪子觉得自己已跟风巢村紧紧地拴在一起了。她离不开这儿,所以不仅帮助反町为重建风巢出力,还亲自去照顾那些行动困难的老弱病残村民。可以说,有了她,老人们才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有时候,她会呆呆出神地遥望着远方。这时,反町明白她的心飞到了哪儿。她在思念留在见坊家的孩子。她拋弃了一切,为了爱,跟着反町来到这儿。每逢她浮现出这种神色,她又变成了母亲,心儿飞到了自己的孩子身旁。这是连反町也无法侵入的一个神圣的领域,那是不同于夫妻之爱的另一种爱。当察觉反町在注意她的时候,真纪子腼腆地笑笑,心绪又回到他的身边来。她收回了飘忽的思念,又成了平日那个热恋和信任着反町的真纪子。

但反町心里却常常感到不安。真纪子把一切的爱都奉献给他,是不是为了忘却对孩子的思念和牵挂呢?她亲身照料村里的老人,是不是在为他人服务中来弥补她心中对孩子欠下的情分呢?

“她当上了母亲,这是不可挽回的事。而从她身边把孩子夺走的却是我。常常牵挂自己的孩子这也是难免的……”反町经常提醒自己,但是,她是自己所爱的人,在她心中竟然有块自己绝对无法进入的领题,使反町的感情难以平静。

爱情就意味着占有一切,不仅是对方,连自己也同样被占有。这不只限于人,而是跟爱情不相干的成份都不允许羼杂或同在。只能用爱来充实和勾勒出一个具有立体感和多色彩的人,要不就毫无意义。当爱情初期炽烈的火焰刚平息时,还多少能容忍得下跟爱情毫不相干的东西同时存在,而如今非但不平息,相反正是忙于开拓对方未知的领域,从头发到脚趾全都觉得新鲜,成为彼此的贪求,却有作为母爱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块领地,它用坚固的铁栅栏紧紧围起,无论爱情的火焰燃得多高也无法摧毁。倘若是跟反町爱情的结晶,那么,这块领地反町是完全能容忍它的存在的。然而,恰恰是跟她也厌恶的那个人所生下的孩子,在拋弃了那个人私奔到此,如今依然还恋恋不舍,牵肠挂正因为填充母亲心中空虚的孩子不在身边,母亲惦念孩子暗暗饮泣,她心中的那个空洞,即使有反町的爱也无法填补。这是引起反町不安的根源。

眼下,由于反町的爱,她和孩子分离了。但是,过不了多久,孩子召唤母亲的力量又抵消了爱情的引力,这使反町深为不安。

“为了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除了把孩子带到这儿来,没有更好的办法啦。”反町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重振风巢村。风巢村一复苏,在这儿的生活就扎下根,也可以把利也带来了。

在反町和真纪子的努力下,风巢又站起来了。虽然为数不多,但毕竟有登山者来了。全靠广告的力量,在夏天除了登山者也有些探访“秘境”的旅游者慕名而来。电不够用了,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些旅客却十分中意这种点燃油灯的生活。客店营业有了些盈利,所以最近也申请安装电话。电话一接通,来预订客房的人会骤然增加。虽然离致富之道还远得很,不过,有资金进入这个小村,使村民们大为振奋。

夏天很快过去了。短暂的秋天之后,寒冬就象走下坡路那么迅速地来到了。九月初起布满山峰的红枫,一天天地退到山麓边。飘着雨雪的寒夜逝去,迎来个晴朗的早晨,林带上面的山峰已见到积雪。过于深邃的天空显出深蓝色,在天边象用利刃刻出条白皑皑的廓线,在蓝白分明的下边是红枫、黄叶燃起炽烈的火焰似的宽阔林带,以色彩绚丽装点起来的大自然,却毫不惋惜无人赏识,昙花一现地躲在冬天洁白的衣裳下冰封起来。

对刚获得新生的风巢来说,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摆脱冬季造成的困境。一切对外的交通线全将被大雪封闭。在夏季能驶到熊木泽和河童泽汇合处的公共汽车也到札挂折回了。但没想到,到了冬季依然有人络绎来风巢。看来是哪家杂志弄错了,作了“全年营业”的介绍。反町也不打算去更正,让那些冬季以驹岳、仙丈岳为目标的登山者把风巢当成营地吧。这一年进入二月份,雪就下得少了。公共汽车不通,但反町觉得有可能另辟新路通往风巢。新的通道就选在尾根附近。先前那条旧道,只要下点儿雪就没法通行;这条道不怕雪崩,冬天的利用价值高。要是把风巢当作登山营地;离驹岳、仙丈岳更近。要是天老爷开恩的话,打这儿出发,无论到哪个山峰都能一天打个来回。

<er h3">八</h3>

417号机依然影踪杳然。入夜,搜索行动完全停止。但这一夜,自卫队的首脑们几乎整夜不眠。

对417号机,只能限于自卫队内部进行搜索寻找。而且必须抢在任何部门之前解决。万一被民间和一般宣传机构发觉它的影踪,那就成了严重的事件。为此,自卫队出动一切力量进行搜索,但至今未能获得一丁点儿线索。最高司令部陷入苦恼和焦躁之中。

第二天拂晓,搜索行动又开始了。当时曾和失踪的飞机一起飞行的416号机也加入了搜索行列,对417号机当时中断联系的南阿尔卑斯北部山区进行了搜索。幸好这一天低气压脊退走,天气在山脉西部突入的高气压脊控制下,把迟迟不散的云雾吹得一干二净。

早上七点五十分光景,从入间基地起飞的救援侦察机,在赤石山脉北部的仙丈岳西面原始森林处发现了散落的金属碎片。侦察机当即降低高度低飞,认定是F-4FJ的残骸。失事现场就在针叶林和阔叶林混杂生长的南阿尔卑斯特有的那片浓密林海中。这儿象是被一把巨大的铁锹铲去了一大片,山林露出了光秃秃的地表。散落四周的金属片犹如扎入林海的一把把凶器,在朝阳下一闪一闪发出狰狞的寒光。三十米方圆之地的树木全被压倒,还看得见在断裂的银色机翼上的太阳徽记。入间和百里基地立即收到了“发现417号机”的第一个报告。

飞机失事原因还不清楚,大致上推测是由于闯入狂乱的积雨云层中,被猛烈的气流包围失去控制所致。必须立即派出救援部队。失事现场在远离乡镇的南阿尔卑斯山中,而且偏离空中航线。因此,对自卫队飞机失事的消息,外界还一无所知,要是泄露出去就麻烦了。必须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地收回失事飞机的残骸,尽快把失事现场恢复接近原来的摸样。因此,需要大批人力和机械设备。然而,又不能出动大批救援部队,必须在高度保密下进行。

对失事现场作了更详细的侦察之后,发来了第二份报告。它使最高司令部几乎坠入绝望的深渊,报告中说:“发现在失事现场附近有座小村庄,那儿的村民正往飞机坠落的现场赶去。”必须绝对保密的空难事件将公布于众!最高司令部接到这份报告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几乎茫然不知所措。绝望和棘手使他们一筹莫展,麻木了他们原本应该镇定自如的那根神经。倘若让山村居民了解了真相,那么无论怎么机密地派出救援部队都会变得毫无价值。也许这个惊人的消息已经通过通讯网传递到传播中心去了。那些要争夺头条新闻的记者或许正在扒开大雪往现场赶去。

“可是,至今还没有一家新闻机构跟警察部门来电询问,这倒是桩怪事。”半晌,有一位脑袋恢复正常的首脑终于察觉到这个问题。

要是新闻机构嗅到什么异常的气味,准会立即向自卫队提出咨询。一旦被他们发现,这桩事故是无法隐瞒到底的。

“也许,他们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吧?”

“已经被村里居民发现,新闻报道机构却一无动静,这倒奇怪。”

从绝望的深渊中,又重新慢慢地探起身来,立即显出了乐观的情绪。

“不去管它,先查一查那个村子的正式名字和它的位置!”

应该当机立断发出的命令,却延迟了整整一个节拍。不多时,报告来了:“村庄名叫‘风巢’,行政上属长野县上伊那郡长谷村。询问该村所属村公所后,了解到风巢人口骤减,在籍人数十三名,都是年老者。风巢不久将荒芜,而且村内无电话。冬季,邮局送信人成了跟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但由于近来连续的恶劣气候,大雪已将道路掩埋,邮政通信也中断了。长谷村公所以轻描淡写的口气提供了上述情况。而且,在村公所里并没感觉到因自卫队飞机失事而引起骚动不安的气氛。”

“不要紧,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最高司令部的乐观态度一下子得到了证实,变得更加自信。然而,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司令部发出命令,去打听一下这一地区最大的城市伊那市和靠近风巢的高远镇有什么动静。回答是丝毫未见异样情况。新闻播放中心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一切平安无事。

“不过,风巢居民迟早会把这事捅出去的。”

“听说,风巢眼下已被大雪封锁住,我们能在交通恢复畅通之前,把回收善后工作都搞完。”

“怕没那么简单。417号机的坠落事件,要绝对保密。风巢居民已经知道了。他们如果说出去,早晚就会传遍的。”

“不能把村里人的嘴封起来吗?”

“这么做,岂不更引人怀疑吗?”

“有没有别的更妥当的措施?”

“没有。不过,风巢村居民的嘴一定得封起来。”

“只要不死,这张嘴就封不住。”

“死?”主持会议的参谋长眼睛顿时一亮,他瞧着邻座的空军准将说:“不是听说风巢的居民净是些老弱病残吗?”

“是的,”空军准将似乎在揣摸参谋长的意图,点了点头。

“放弃这座人口只有十三名即将荒废的村子。何况,这十三个老弱病残早晚也不就快要死了吗?”他的目光扫过全体在座的将军,仿佛在征求这个谜底。

他是位典型的军人。父亲是旧陆军中将,祖父是安津。家族中有不少人在旧军队中任军官,他是其中职位升得最高的。原是陆军大学出身,在战争结束时任陆军中佐。一九五一年解除清洗命令,他立即以军官身份加入自卫队,自袓孙三代继承下来的军人精神和具有丰富的指挥作战经验,使他作为一位出色的指挥官不断地步步高升。

军队这一社会组织,是从祖祖辈辈那儿遗传继承下来的,甚至在尚未成为军人之前,在家庭中已经受到了军人一般严格的训练。这使他除了当个军人之外,别的什么也干不了,而且也没有别的念头。把军人作为自己的天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职业,并且为之感到自豪,感到人生的价值,军人就是这种人。他们犹如封建时代的武士,自己并不从事生产,只不过是依靠农民、工人和商人的劳动为生,但他们却认为是社会最上层的优秀分子。他们顽固地信奉这种愚蠢又错误的观念。

何况,眼下日本的自卫队,并没有取得全体国民一致的同意。在宪法勉强解释得通的情况下,处于“吃闲饭的军队”。而从属于这支军队的军人竟有优越感,更是贻笑大方。可是,尽管吃闲饭,但在国民所不了解的地方,却有着指挥这支逐日庞大起来的军队的权力以及随之而来各种实质性的职权。比如说吧,一升上空军将级官,就能获得跟第一流公司总经理那么多的薪俸。而且,在部队内部的威信,是那些劳资矛盾突出的民间公司总经理们所望尘莫及的。

要达到这般美妙的地位,就必须将自己最迅速地完全嵌入军人模式,刻板的日课、毫无个人自由的集体生活、忠实执行命令、忠实报告、还得忠实地信奉上级给与的教育以及思想。而且,对这些以军纪为幌子对人进行标准化的做法丝毫不能抱有怀疑态度。倘若是那些正统的具有小市民意识的老百姓,最初,对自己将变成标准化的做法会觉得难以忍受,但一旦完全嵌入军人模式之后,反而会渐渐地觉得轻松愉快。这是因为只要符合这个模式就再也不需要自己动脑筋了。该做些什么,全由军纪和命令来决定。军人只需反复地象进行仪式那般做好被规定的事项,就能成为一个模范军人。而且,只要忍受自己的个性被嵌入这个模式时的痛苦,以后就容易得多了。既没有萧条的烦恼,也没有被解雇的危险。而且,每日的工资将按本人的才能来计算,也没有普通社会上的生存竞争。

总之,如果按规定去干,衣食住行以及晋级都有了保障。可以说,能实现将人进行自动控制的就是军队。

但在加入军队之前,就已经受到过有关这种“自动控制”的训练,又有武士的血统,生下来就得到军人应有的教育,对他来说,只有军人才是人,其余的统统不能算是人。他至今还这么固执地认为:太平洋战争偶尔输给美国,那不是日本军人被打败,而是被美国的物质力量所制服而已。在背后,人家给他起个绰号叫“军神”。这个绰号是从“神灵附身”的意义上引申出来的。

现在,这位军神用包含着暗示的话,并用眼神环视了在座的军官。

“就算还活着,也活不长了,只不过是十三个老家伙。”为了启发大家开口,他又说。

“不过,他们眼下还活着啊。”邻座那位空军准将迟疑地开了口。

“所以说嘛,稍微缩短一下寿命又怎么样呢。”

“莫非是……!”

当他把暗示的内容赤裸裸地表示出来后,全体在座的人,脸都变了色。

“这个时候,请诸位好好想一想,417号机的失事真相一旦公开,关系到自卫队的生死存亡。所以,这跟十三个活不长的老家伙密切相关。”

“虽然您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个做法太残酷了。”空军准将劝谏说。

“那么,我要请教诸位,有没有更高明的办法呢?”

“那……”

“有没有人能提出别的办法呢?”军神的目光向在座的人一一扫去。

这目光就象是军队的化身,疯狂又自信,射到谁,谁都会低下脑袋。即使有人昂头忍受着这股目光,也还是提不出更好的方案来。

不幸的是,在这里聚集着的军官中十有八九是旧军队军官出身。虽然还没达到军神这般程度,也全是嵌入军人模式的人。普通百姓的感情以及价值观,对他们来说是不适用的。他们从思想尚未稳定的青年时代就开始接受要彻底打破这种感情和观念的教育。在他们的眼里看来,天下没有比军队更为心情舒畅的地方了。只需按模式行动,作为军人的楷模,就能保证过上第一流的生活,拥有荣誉、威望和权力。而用“自动控制”的方式就能保障这众多的利益,在社会上哪儿找去?

所以,他们打从战败后就失了业,自卫队一建立,就聚到这条渡船上来了。要是自卫队被解散,这些职业军人不仅失去了安乐的容身之地,而且又得失去自动控制的指挥,恐怕连怎么活下去也难说。多年来,他们习惯了由人控制的生活,而不能独立思考由自己驾船航行在人生的海洋中。他们失去自卫队就等于丧失了生活的基础。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请说!”军神一再催促着。

“不过,假定得去缩短这些人的寿命的话,那么,这个任务派谁去担当呢?”军衔的副司令官问。他是在军神的启发下开了口。

“不是有应付紧急事件的突击队吗?”空军准将级的监察官说。

“虽有突击队,可难说他们的嘴巴很紧。”

“要挑一些口紧的。”军神说。

“没有时间了吧?”

“要花时间也只得如此。普通的救援队绝对不能送去。这些部队里有反战派的人。”

“那么,尽快选定人员召集起来,要抢时间。”

不知不觉,会议的大致意见已经定了下来,只要威胁到自卫队的继续存在,不管作出多大牺牲也要将它排除干净。这是绝对不变的原则。

必须立即从全国的突击队中挑选可靠的人。称作“突击队”的一种特种部队是模仿美军的“绿色贝雷帽部队”创建的。该部队以山地战和游击战为目的,由体格强壮、战斗技术高超的士兵组建起来。这些突击队队员从全国自卫队的志愿者中,经过体力测试选拔出来,在四月到十一月之间进行为期九周的突击队训练。在这期间,接受了基础体力的各项训练,以及地图的应用、格斗、爆破、求生训练、耐饥训练、山地和海上的潜入技术等各种项目的学习,一切都是为了独立完成袭击任务的各项训练。能够自始至终通过这些项目者,被授于“突击队员徽章”,成为一名突击队员。

这些突击队员分配在全国各个师团,每个师团各有二十名左右。由其中特别优秀的队员组成了驻扎在千叶县习志野的第一空中突击团。该团全体队员都获得过“突击队员徽章”,接受空中突击作战的特殊训练。

空中突击队的原来任务是空降着陆进行地面作战。为此,必须进行登山、强渡、侦察、偷袭、暗杀、潜伏等训练。也就是说,这是由一个个职业杀手组成,加上具备了残暴的技巧和实力的一支精悍(可以说凶恶)无比的部队。对处理417号机事件是支最合适不过的部队了。最高司令部决定以空中突击队员为主体,在离失事现场最近的东部方面军和中部方面军中的第一、第十二、第十师团中挑选合适的队员组成救援部队。

司令部还把处理失事的战斗命名为“鼠尾草”行动,把救援部队称作“鼠尾草A队”,担任抹去风巢任务的小队称作“鼠尾草B队”。选拔的标准除了队员的实力之外,还要特别注意队员对自卫队的忠诚态度。

凡属“暴力主义的革命势力”中的成员,及其同情者、可疑分子、参加小组活动的有关人员,或者是有些社会关系、亲友的人都定为“特定队员”,在部队内部受到严密监视。就是跟这些“特定队员”(按危险程度分成A到D和X五类)关系密切的,或者有一些接触的队员都被排除在外。

总之,妨碍自卫队生存的、有反战倾向或表示出怀疑行为的人一律不得参加。原来在获得“突击队员徽章”的人大多是忠心不渝的队员。但是,也有反战分子和有危险思想(对自卫队而言)的人混入了普通队员中。说不准什么时候曾经跟他们有过接触,被他们感化了也未可知。

建立一支“鼠尾草”部队是刻不容缓的紧急任务,但也是件必须慎重行事具有高难度的工作。只要混进一个危险分子,那么就将会前功尽弃,招致失败。而这是只许胜不许败的战斗。部队的情报机构被紧急总动员起来。作为候补选拔队员的身份,由警务队(相当于旧军队中的宪兵)进行彻底的清理,最终挑选出忠实可靠的队员四十名参加“鼠尾草”A队,八名参加“鼠尾草”B队。其中空中突击队员A队有二十四名,B队有五名,其余的十九名是从各师团召集起来的。这个选拔工作进行了两小时。

就在这一天,队员们在习志野集中,分乘两架运输用直升飞机V—107,飞往失事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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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凶恶的“鼠尾草”行动

<er top">一</h3>

二月十X日,风巢村在大雪中完全陷入了孤立。原以为今年不象往年有大雪降临。可到二月中旬,由于强大的低气压经过太平洋海岸,南阿尔卑斯和内陆山区同时突然受到风雪袭击,随低气压过境形成冬季型气压,刮起猛烈的信风。

为了重建风巢,经反町的努力开筑的新山路也完全被大雪封锁,派不上用处。为了度过冬封时期,反町储备了可供二十人吃用二十天的粮食和燃料,所以被大雪封锁几天,并不感到有什么为难。恰好这几天,有五位旅客投宿在客店里,但总不能把这些客人长期留在这儿。这种季节来此深山探险的旅客,都是些与众不同的人物,是跟普通游客大相径庭的人,全带上些老资格旅行冒险家的味儿。

低气压过境之后带来了高气压,从大陆方向刮来猛烈的信风。山里不停地刮起暴风雪,使人无法出门。正当山区在低气压控制下,被恶劣气候所包围时,突然风巢村里象被雷电击中般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随之是一股强烈的气浪呼啸着扑来。屋子关闭不严的套窗刮飞了,有的屋子玻璃全震碎,房里的搁扳都翻落在地。风巢居民和客店的旅客全给吓懵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地震吧?”

“象是打雷。”

“不,也许是雪崩。”

“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的雪崩啊?”

村里人一下子全奔到门外,连半身不遂的老人都惊慌得想从床铺上挣扎起来。尽管这轰响和随之而来的冲击气浪那么巨大,但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哪儿有发生雪崩的迹象。这村子里住上大半辈子的老人都知道以往发生雪崩的地区。靠近山那边笼罩着浓密的雪云,雪片乘着风势乱舞,有时大风吹开雪云露出山的姿影,不一会儿又隐没在密密的云雾中,满天阴沉沉的,只有在云开的一刹那,才望见远处有一股黑烟腾起。

“那是什么?”有一位旅客一眼望见了。

大家都朝那位旅客指的方向望去,却又被更浓密的云遮住了视线。

“好象那边在冒浓烟。”

“我也看见了。”

“象是仙丈岳那方向。”好几个人证实了那位旅客的发现。

“会不会是雷击引起森林火灾啊?”

“这个季节哪会打雷?”

“冬天也会有。”

“说不准是架飞机坠落吧?”另一位旅客提出了新的见解。

“飞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要是雷击打在远处,怎么会刮去套窗,震碎玻璃呢?刚才那个冲击非同寻常啊。准是空中有什么巨大物体坠落下来了。”

“要是飞机失事,那可严重啦!”客店主人佐原隆造神情紧张地说。

“最好去看看究竟。”那位认为是飞机坠落的旅客说。

“请等等。”反町阻止说。“咱们连确切的地点还没搞清楚,在这么个坏天气里贸然行动太危险了。而且,究竞是不是飞机坠落还是个假设。要不是飞机坠落而是雪崩的话,还会接连引起两三回雪崩,这可太冒险了。还是等到天气恢复正常再说吧。”

“那么,难道就眼看着不管?万一是飞机失事,也许还有人活着啊!”

“这也没法子。你也看见了。这儿除了我,净是些老头儿、老太太。咱们也没有去救援的能力。再说,你们这些客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让你们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呢!”

“那起码也得赶快报警啊。”

“太遗憾了。电话还没安好。一切联系全靠邮局的信使。这么大的雪,信使也不会来这儿。”

“没想到我们来了这么糟糕的地方。”旅客们纷纷交换着惊恐的神色。

怕人的巨响就这么一下再也没动静了,但人们的心里总觉得在山那边存在着一个难解的谜。人不能在冰天雪地里逗留太长的时间,暴虐的风雪又把大家赶回屋子。对巨响和气浪发生的地方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旅客跟反町众说纷纭,对这桩怪事作了种种猜想。有人说会不会是UFO(飞碟),也有人猜测说大概是块巨大的陨石坠落下来。

暴风雪又整整刮了一夜。

“这天气,就算变好了,也没法立即跟山下取得联系啊。”反町暗暗担心着。

倘若象旅客推测的那样,果真是飞机坠落,那么即使天气转好也没法联系上。眼下,就凭村里这点儿人力,要进行救援怕是力不从心,在那儿如果还有幸存者,看来也只好见死不救了。反町焦虑不安,外面,沉沉的夜隐没在暴风雪之中……

第二天早晨,低气压过去了,天气显出了好转的征兆。反町抓住时机,为了弄清昨天发出的巨响和黑烟的原因,开始行动起来。由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佐原隆造带路,加上三个身强力壮的旅客一块儿动身。如果是飞机失事,确实需要一些人手,所以反町不再拒绝旅客的帮助。这时,也不再冒黑烟了,佐原隆造凭昨天瞥上的一眼,也能大致估计出距离方位。

“大概就在水不入一带吧。”

从风巢往仙丈岳方向走上二十来分钟山坡,在那儿一带的林子里就有水不入山涧流过。跟它的名字相反,夏天山涧的水量很大。据说从前有对恋人私奔到这儿,筑了间小屋住下,过起小日子来,名字的来源也在于此。现在已经找不到小屋的痕迹了。由于这儿山谷不深,所以不怕雪崩的威胁。但是,一连几天的大风雪,山涧里也埋着很深的雪。平日走二十来分钟就能到,今天却花了近四十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爬到这儿。到了失事现场,大伙儿被眼前的惨景吓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栂树、枞树这些针叶树全被压倒在地,密密的森林犹如被恶魔的爪子抓得鲜血淋漓露出了地表,在充满森林气息的自然环境中,金属碎皮飞得到处皆是,一些折断的树干上留着焦痕。在失事地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坑,细长的机身就陷在那儿,还在飘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要有乘务员的话,在里面也准烧得象块焦炭了。不远处,在倒地的树干上有半张象是机翼的金属板,上面涂着太阳徽记。

“果然是飞机失事啊。”半晌才回过味来的佐原隆造喃喃地说。

“象是自卫队的喷气式飞机。”反町从机翼形状大小判断出来。看来这架飞机是被卷进恶劣的气候,控制仪失灵才坠落的,也没有生还者,乘务员在坠落时当即死去。

“快瞧,直升飞机来了!”一位旅客指着上空喊。一架直升飞机钻出山脉的空隙往这儿飞来,在它的上头还有一架象是侦察机。反正能辨别出都是军用飞机,看来有关方面已经开始来救援了。

“喂——!”旅客朝直升飞机挥舞起手,大家同声呼喊起来。

直升飞机似乎也看到了这群人,直线朝他们飞来。在失事现场绕了好几个圈,也许是把他们观察到的情况发回基地去。这时,那架侦察机还在天空中盘旋。

“看来这飞机要降落下来。”

大伙儿都仰起头期待着,可是直升飞机光在他們头顶上盘旋,并没有降下。在离这儿不远处有砍去树木的平坦地,直升飞机能在那儿降落。大家白白地挥了好一阵子手,直升飞机跟侦察机却飞走了。

“过一会儿,就会派来救援人员吧。”

“也许他们认定没有幸存的人,所以怕要等雪化了再来吧。”

对旅客的推测,反町反驳说:“这不可能,他们不会扔下驾驶员遗体不管的。”

“不管怎么,得踏大雪到山下去报告。”隆造心里放下了块石头似的说:

“不过,你瞧,往后这村里会喧闹起来,救援队一来就会把风巢当基地用。”

“那这个孤零零的村子就有救啦。死了驾驶员真可惜,不过,咱们是因祸得福啊!”一位旅客对这场灾难象是事不关己地笑着说。

<er h3">二</h3>

“鼠尾草部队”队长当然选了突击队培养出来的嫡系亲信——突击队教育班甲府学校主任教官塚本浩次二等佐官。这是军神特地指名要他去担任这项任务的。此人是陆军士官学校五十五期毕业生。太平洋战争中,在进攻中担任第一挺进团陆军挺进第二连队小队长。此后,转战南方各地,战争结束时他在缅甸,已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尉军官了。战争结束后,正逢清洗令公布,于是在乡下当了一阵子农民。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撤消清洗令回到自卫队。由于他挺进袭击巨港的战绩受到赏识,在三十一年(1956年)进美国陆军步兵学校留学,学习突击战术。回国后创设自卫队的突击战术教育班。

眼下,有七百多人的突击队员以及配备在全国各连队的教官,几乎全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这个塚本二佐和军神,尽管在陆军士官学校是前后几届的校友,却可以说是“肝胆相照”的挚友。

塚本以对学员训练严格苛刻而闻名,队员们背后叫他“鬼塚”。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又有从不间断练就的一副强壮充沛的体力,至今二十来岁的年轻队员仍不是他的对手。在同期出身的军官中,他晋升得相当快,而且将要升到将级。但他却是个不企望升迁,而把精力放在一心培养精悍无比的突击队员身上的怪物。军神下达命令时,把他悄悄唤来,只有对他才真正传达了命令的具体内容。

“这是件至关紧要的任务,你一定能理解。自卫队的生死存亡,全担负在你肩上了。”

“我明白了。一切处理的办法,全交给我吧。”塚本毫无感情的眼神注视着军神说。

“交给你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干呢?”

“必须绝对隐蔽地完成这个行动。所以,您的命令是桩很艰巨的任务。比如说,用雪崩来解决,这办法您看如何?”

“雪崩?这办法不错。不过,能那么容易引起雪崩吗?”

“没去现场之前,很难说得明白。因为这是个交通、通讯都与外界隔绝的荒村,破坏工作班尽可以大显身手。”

“总之,要干得漂亮。村民一个都不能留下,把他们所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埋葬到大雪底下去!”

“这早晚必须向队员传达吧?”

“也不得不如此。这些人都经过警务队的严格审查,我想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把这秘密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这真是太不容易办到啦。”

“所以,才选中你嘛。”

“应该说深感荣幸呢,还是该说这是难以消受的一片盛情呢?”塚本面无笑容地说。

“难以消受的一片盛情,有那么严重?”军神苦笑起来。但他相信这位打旧军队起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能正确无误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在风巢客店里住着五位客人,登记簿上记着下列名单:

秋本照治   东京   医师

福岛仁平   埼玉   公务员

小暮利吉   长野   技师

野崎弘    新泻   公司职员

佐仓真由美  神奈川  女办事员

看来他们是从旅行指南上读到,或是听人介绍才知道有风巢这个地方,趁休假来这儿的。不料,被暴风雪封锁无法动弹,才遇上自卫队飞机失事这件意外事故。每年的年底年初是登山最热闹的时候,过了这个旺季还能接到五位客人也是件希罕事儿。在这些旅客中,据说佐仓真由美跟野崎是在列车里相识的,在野崎劝诱下跟着来此地。这是位二十二三岁似乎有着什么隐情的美貌女郎。后来野崎曾跟人说过,当时被她的美貌吸引,恰巧坐在她的邻座,跟她搭讪几句,没想到竟会爽快地随他来,叫人吃惊不已。

这五位来投宿的客人都有相同的奇怪之处,全都是说趁短期休假来此地,但是尽管遇到恶劣天气,断绝了交通,也不见他们显得焦躁不安。一般地说,总会担心即将到期的休假,想方设法寻找能下山的路。可是,他们一个个都从容不迫,似乎在耐心等待交通恢复,一副端坐围城的模样。而且,遇上这个坏天气,又不知道要被困多少日子,理应对这么荒僻的地方感到讨厌才是。

“真是些叫人捉摸不透的客人……”

反町去接客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而且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来到风巢的。

上午,稍见稳定好转的天气到下午又开始变坏。低气压过去之后出现一时好转的天,随高气压控制刮来了信风。开始刮大风带起阵阵雪烟,连山影都隐没了。在变天之前这段时间里,飞来了好几架直升飞机,下来不少人,卸下一些叫不出名堂、模样复杂的器材。风巢村周围被一片喧闹声包围起来,那是跟暴风雪截然不同的嘈杂声。

“救援部队终于开始行动了。”秋本观察着那边的动静说。这是位五十来岁仪表堂堂的男子。

“水不入那边,运来了好多自卫队员。”去探听动静回来的隆造说。

“好多是多少?”福岛问。他的右耳好象有病,带了个象是眼罩似的耳套。三十岁左右,是个目光敏锐的男人。

“嗯,有四五十人吧。都在卸些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机械设备。”

“反正是搬运飞机残骸的机器呗。这么大的雪,自卫队也够受的了。”小暮的话里透出了同情,他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他那张扁平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象新年里孩子们蒙上眼给贴上去那样,搞得七歪八倒,让人觉得有点儿滑稽可笑。

“我真有点儿怕!”真纪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说。

“没什么可害怕的。”反町笑着说。

“不,我怕。打昨天飞机坠落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有这种恐怖的感觉,而且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你说些什么呀。自卫队飞机坠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说会让客人们笑话的。”反町真想去抚摸一下妻子的背,要安慰一下她内心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感。虽然她还没正式当自己的妻子,但在他眼里,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

“你太太说得不错,我也有这种预感。”佐仓真由美突然开口说。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略带苍白的脸蛋上,从她脸上能隐隐透过皮肤看到深蓝色的血管。

“我昨天也害怕得不得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不过,听了太太的话,我才明白,并不是这个缘故。”

“呵,您也有这个感觉吗?”真纪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发问。

“没想到在这一点上你们都一样。不过,这不是心理作用又是什么呢?客人和真纪子精神太紧张了。自卫队飞机失事跟我们毫不相干。”反町看了看佐仓真由美跟妻子的脸,无可奈何地说。

“不,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儿。”在这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野崎,挑衅般地对反町说。他有三十来岁,有一副经过长期体育运动或是武术练成的强健结实的身子。脸上一无表情,但有一种深沉思索的神态隐藏在里面。

“你是什么意思?”反町的视线对着野崎。

“四五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到这么闭塞的深山里,有佐仓小姐那么美的少女,你太太又年轻富有魅力。”

“不过,这是自卫队!”反町嗤笑野崎的忽发奇想。

“自卫队也是凡人肉身,净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长期在没有女人的营房里过着禁欲生活,现在一下子有近五十个男人来到这个交通、通讯都断绝的深山里。要是见了女人,有些饿狼似的队员会起邪念也未可知啊!”

“自卫队可不是流氓窝。队员们可都是些遵守严格军纪有礼貌的人。”

“你说军纪吗?”野崎那无表情的脸上蓦地牵动一下肌肉,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态,刹那间又消失了。“我是说预防万一,早晚这些人会来这儿的。佐仓小姐和太太还是少露面的好啊。”

<er h3">三</h3>

“水不入”位于仙丈岳海拔一千三百米处的一片枞树、枞树等针叶林地带,“鼠尾草”部队在那儿找到了一块适合直升飞机着陆的平地,送来了先遣部队。发出一切顺利的信号之后,这才正式运来突击队员,并且卸下了发烟器、通讯器材、挖土机、起重机等各种设备。几乎不用嚷嚷什么,效率很高地完成了这些作业。这是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每个作业队都象机械般精确无误地进行各自的工作。B队立即派人去风巢侦察,不多时,步话机里传来了侦察员的报告:

“在村子里除了有十三个老人之外,客店里还有五个旅客。请指示。”

这个报告使塚本惊愕,这是原先没有估计到的。

“喂,客店里有旅客,确实吗?”轻易不会激动的塚本不由得放大了声音问。

“很确实。旅客里还有一位年轻女人。另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受客店老板委托管理这家客店。”

“这么说,除了居民之外,还有七名男女。”

“是的。”

“早已过了登山季节,那些人跑到这穷乡僻壤,究竟来干什么?这儿既没有滑雪场又没有温泉。”

“据说是被‘秘境’的广告吸引来的。眼下,又给大雪困在这儿。”

塚本暗暗叫苦,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反正,不能自行决定。

“把这些人的身份尽快查清,尽可能做得隐蔽点儿!”

塚本很快从惊愕中镇定下来,发出新的指令。眼下,不只是风巢的一些居民,还有外来者介入,原来的计划全都打乱了。不管怎样,先得将这七位不速之客(对塚本来说)的身份查清,然后交最高司令部作决定。

第一空挺团以大屋登二等尉官带领三名侦察队员对风巢进行了初次试探。如果这些打扮古怪的队员一下子开进村子,准会使村里的居民骇怕不已。所以,先派出三个人作前哨。当这三名突击队员闯进佐原隆造的客店时,满屋子人的脸上全流出戒备和胆怯的表情。大屋二尉以为是紧裹在身上的这套与众不同的行动服使大家感到奇怪。当时,大屋的眼角里似乎闪过一位年轻女子的影子,好象是躲进了里屋,也许是这副打扮引起妇女的惊慌吧。

“我们是派来营救困在这儿的各位的。还运来了食品和急救药。村里有病人的话,请赶快告诉我们。”大屋按塚本二佐事先吩咐那样说了这番话。顿时,客店老板模样的老人脸上紧张的表情缓和了。

“那你们不是来营救那架坠落的飞机的?”佐原隆造问。

“营救喷气机不是我们的任务,正巧跟这件事碰上了。我们的任务是来帮助你们。”

“原来是这样。太辛苦你们了。我们这儿常常被大雪围困,也习惯了,所以多少准备了点儿食物。村子里净是病人。不过,全不是现在得的病。自卫队派人来帮助我们,这可还是头一回哪。”心地善良的隆造喜出望外地说。

“你们大概是营救那架失事飞机,顺道来这儿的吧?”在隆造身边传来了生硬的话声。

此人是野崎。此刻,大屋二尉觉得这是在以往派出救灾抢险时所没有遇见过的生硬口气。凡是踏进灾区,自卫队常被当地人们当作神来看待。但这话却恰恰相反,流露出一种反感情绪。作为一支为国民而建立的自卫队,从事宣传、救灾、建设、通讯、运输、防疫、处理危险物品以及指导青少年等各项活动。以求通过这些活动获得一个亲切可爱的自卫队形象。但是,有不少人对日本再行军国主义化的动向很警戒,所以对这个由宪法生出的“鬼儿子”也有戒心。他们绝不能容忍旧军队卷土重来。大屋显然感觉到了这种抗拒态度。

大屋起先以为这屋子里的人全是村里居民,但他碰了个钉子之后又重新打量了一下,从这些人的穿着、容貌和态度来看,分明是城里人。大屋被告知村里只有十三个老人,看来队里的情报有误,这时,大屋才知道他们全是客店里住的旅客。

“在这么个荒村里竟有客店!”这件事本身就令人吃惊,而且,过了登山季节还有旅客来。尽管这儿交通、通讯都与外界断绝,无法详细探听,但跟“只有十三个老人”的情报相距也太大了。大屋还不十分清楚这次“鼠尾草”行动的详细方案,但他明白,当地人数以及对象身份的不同会给行动带来问题。这回的“鼠尾草”行动必须在绝对机密的情况下完成。倘若这儿全是些本地老人的话倒也罢了,眼下竟出现了好几个(确切的人数还未掌握)城市来的人。大屋懂得问题的严重性。

“怎么样?来帮助我们不过是附带的,你们是为那架失事飞机来的吧?”野崎紧追不放。

“你错了。我们跟营救失事飞机的部队不是一码事。所属的部队也不同。”

“你们是突击队啊!”野崎指着大屋身上突击队的标记。他从钻石和月桂树组成的标记上辨认出来。

“出动突击队来偏僻地区救灾,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大屋二尉解释说。

“谁也没说不正常嘛。只是自卫队飞机失事跟来帮助我们凑在一块儿,是不是太巧合了?”

“野崎先生,人家特意来营救我们,你怎么好这么说呢?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我去沏点儿热茶来。”隆造劝解说。他觉得野崎至少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前来救援他们的人。

“我先得把被困在这儿的人数、姓名向队里报告。请问村里的居民跟客店的旅客共有多少?”大屋抑制着想尽快汇报的焦躁情绪问。

一直不露面的两个女人终于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来对大屋说来营救的话已完全相信了。

大屋发出了第一份报告。大屋的报告,也使原来沉着镇定的塚本产生了一丝慌乱。他通过步话机下令尽可能详细了解五名旅客和客店这对管理人员的身份和职业。

<er h3">四</h3>

大屋二尉发来的第二份报告中详细列出了除十三名老人以外的七名外来者名单,以及他们登记的职业。

塚本决定将这意外情况向上级报告,请求指示。自卫队的通讯使用超短波120.0、121.0、122.0兆周,依次改变频率,由于这个频率极少使用,被窃听的危险性小。但长时间使用同一频率就可能被窃听,必须经常改变,而且采用密码。上级也深感意外,没有立即回答。但没有时间作详细研究的余地,过了三十分钟命令来了:

“将十三名居民及七名外来者全部解决。”

这个命令决定了十三名居民及七名外来者的命运。打那以后,他们将为改变自己这可悲的命运进行殊死斗争。

塚本二佐对解决这些人的办法,考虑采用将整个风巢从地上抹掉的方案。对原来就将成为荒村的销声匿迹,谁也不会介意。由于这块土地已不再适合村民居住,所以人都迁走了,一切都该返回自然。要把这深山里的小村抹去,最简便的办法就是雪崩。塚本为了执行“鼠尾草”B行动,已经跟这行动部队的副队长日野一尉探讨了风巢在地形上发生雪崩的可能性。

日野一尉是一位毕业于名牌私立大学,后又重进防卫大学的奇特人物。在念私立大学时,曾经是登山俱乐部主任,后在山地部队服役中,受同大山岳会派遣,参加喀喇昆仑山脉的远征队,有首先登上两座无人攀登过的山峰的登山队队长的光辉记录。日野一尉也是称作“塚本学校”的突击教育班首届毕业生,是塚本最信任的一位得意门生。B行动队的指挥权实际上在对山地情况熟悉的日野手中。

“根据目前侦察到的情况看,风巢的位置处于水不入下方约一公里远的平地上。这块平地在仙丈岳西侧河童泽右岸。河童泽在风巢村附近变宽,成为浅滩。河童泽左岸陡直,岸边变成斜坡,才有了一块地势平坦的土地。但这儿原来都是山谷,雪崩容易在左岸发生。据我的观测,雪崩最多只能达到左岸边,无法危及位于右岸腹部的风巢村。正因为这样,才在那儿形成村落。”

“照你的看法是无法采用雪崩来埋没风巢村的罗?”

“从长谷村公所得到的资料看,风巢村有相当久远的历史,传说是平家的散兵游勇在此落户形成村子。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可靠。反正村子的历史越长,应该说这村子的地理位置也越是安全。”

“有几百年历史的村庄被自然灾害毁灭,这种例子也很多。刹那间把风巢村埋没的大雪崩,在地理位置上有没有可能?要是在理论上说不通的话,及早考虑别的措施。”

“从右岸的坡度、积雪情况以及风巢地理位置上看,要发生自然雪崩是不大可能的。”

“那么制造人工雪崩有没有可能呢?”

“右岸上方全是密密的森林,没有产生雪崩的条件。从水不入下方到风巢对岸一带树木稀疏,就比较容易产生雪崩。我来这儿之后,已经亲眼目睹了好几次小规模的雪崩。眼下的积雪是八十厘米到一百厘米左右,风刮起的雪堆有两米至三米高,左岸的平均坡度约四十度。这几天的恶劣气候又积起了新的雪,处在容易发生干雪雪崩状态,雪量已经足够了。问题是要使左岸产生的雪崩达到右岸的风巢,要用多少动力才行?”

“你是说要是有足够的动力,就能使左岸的雪崩埋没右岸的风巢村罗?”

“有这个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产生这么大的能量,也许会在无法预料的地点诱发别的雪崩,那就会使自己人陷入危险境地。”

“在这之前转移到安全地带不就行了?”

“诱发雪崩跟‘鼠尾草’A行动是同时进行的。执行B行动就会影响到另一个行动计划的完成。”

“那倒难了。好吧,在A行动告一段落之前,B行动待命。但是,在这期间必须做好执行B行动的一切准备工作。”

以日野一尉为首的工作班,对风巢对岸的地形作了细致的侦察。结果发现,左岸虽有相当数量的积雪,但坡面却很稳定,并没有发生大雪崩的内应力。如果加上人工动力,在地形上也无法达到风巢一带。虽然不时有小雪崩发生,但在五十多度的陡坡上只是些稀稀拉拉的散雪,几乎没什么破坏力。

“无法釆用雪崩。”

接到日野一尉报告的塚本又不辞辛劳地考虑起中策来。对山谷地进行侦察的同时,A行动正在顺利进行。破碎的机身一块块地被挖起,吊装到直升飞机上运走。体积稍大的残骸,为了装运方便,拍摄下原形后,肢解成小块装机。机身、机翼以及发动机部分都一一收集起来。但奇怪的是,先是赶紧寻找挖掘飞机残骸,乘务人员的遗体却没顾到。参加这次行动的队员除了极个别的人外,绝大多数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

“我觉得还没到最后放弃这个方案的时刻。”周身是雪返回来的日野一尉说。

“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塚本凝视着他。

“尽管对雪崩有许多理论研究。对最容易发生雪崩的地形、气象、季节、时间,似乎都有定论。但往往在无法预料的地点,无法预料的时刻却发生了雪崩。也就是说,雪崩往往是难以捉摸的。”

塚本用赞同的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在风巢对岸坡度不大,即使发生雪崩也朝横向扩散,由于是扩散型雪崩,冲泻下来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因此我想可以预先筑条V字形的雪道,使雪崩的力量集中,就会有巨大的破坏力。就是说,把扩散型的雪崩变成集结型。”

塚本明白了日野还未说出的意思。

“筑一条这样的雪道,需要花多少时间?”

“那得看怎么干了。用我们的掘土机和挖掘机的话,四到五小时就行了。只要稍加点儿触发因素,风巢就能在刹那间埋葬在大雪之下。”

“A行动很快就要告一段落了。不光是机械,连人力也可以调过来,而且,要在晚上干。”

“B行动队的精力还一点儿没消耗,而且又经过特殊训练,通宵干上一两个晚上,没有人会叫苦。”

“那就这样干。”

夜色已深,恶劣的气候加上黑夜,作业难度倍增。工作虽艰难,但容易遮人耳目。突击队员的技能跟体力似乎适宜在恶劣条件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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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来自预感的警报

<er top">一</h3>

最早进风巢村的大屋二尉等三名先遣队人员,奉命照旧留在此地,为的是监视居民和旅客,限制他们随意行动。

晚上,对岸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象是巨大的发动机的运转声随风刮了过来。大屋二尉心里明白,这是推土机在筑出雪崩通道时发出的隆隆声。但佐原隆造夫妇以及客店里的七个人都相互交换着忐忑不安的目光。

“会不会是雪崩?”真纪子强作镇静地问反町。

“这儿在晚上发生雪崩倒是不常见的啊。”反町也没把握。“不,那不象雪崩。雪崩的声音还要沉闷些。起先该有‘轰’的一声爆炸般的声响,然后再发生‘噗噗噗’象水沸滚的声音。各种情况下的雪崩声音也不一样。但那声音有一定的节奏,就象什么机械在响。”

“咱们去瞧瞧。”

反町刚站起身来,大屋过来挡在他面前制止说:“在飞机完全挖掘出来之前,请呆在屋里不要出去。这是总部的指示。等待上面的通知。很抱歉,请不要离开屋子。”

他的话彬彬有礼,但态度却很坚决。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部下似乎拉起命令一下立即动作的架势。

“不过,飞机坠落在离这儿一公里多地的上坡水不入。这个声音却是来自对岸。”

“顺风刮过来的吧。反正,我们的责任是为了保护诸位的安全。请多协助。”

大屋的话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此刻似乎还没有引起大家太大的怀疑。大屋不时走出屋子,到外面那个高坡上,似乎在跟上级联系。剩下两名队员仍在监视着众人。只听见炉灶里的木柴不时发出劈啪声。

“啊,还是睡吧。”佐原发出了困倦的声音。

外面还是风雪弥漫,晚上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干。

“老总,你们怎么样?”佐原问那两个队员。

“我们没有关系。请不要管我们。你们睡吧。”二曹回答说。

“夜晚很冷,要不要拿条被子来?”

“哪儿的话!我们睡露天也没关系。哪象你们在屋子里生了火还嫌冷。”

佐原跟二曹说话的当口,真纪子走到反町身边,反町就知道她准有事,一起进了里屋。

“我觉得对岸的动静很奇怪,不时闪烁着灯火,还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似的。”

“什么,你看见有灯火?”对岸不可能有灯火,一时被抑制下去的疑问又在反町心里复苏。

“方才,我在放被子,从房间的窗口望了望对岸,好象见有灯火在林子里一闪一闪的。不知自卫队在对岸搞什么名堂?”

“你说是自卫队?”

“我不知道,反正你再仔细瞧瞧。”真纪子把反町带进那间堆放被子的房里,因为每间房里都没有壁橱,被子全堆在这儿,有扇采光的小窗正朝着对岸。

“哎,你瞧!”

其实不用真纪子指点,在沉沉黑夜中闪烁着光亮,而且黑暗中射出好几根强烈的光柱交叉相映。在这光柱中不断见有黑色的机械和人影晃动。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这些人穿的服装,象是自卫队。在那个地区,这么晚了不会有别的人去。在风势减弱的时候,还传来马达的嗡嗡声。

“他们究竟在那儿干什么?”反町感到百思不解。

“那个来这儿的二尉,为什么偏要说是顺风刮来的呢?”

“是的,看来要是让我们知道了真相对他们不利,所以才扯谎。”

“也许他们在那儿干对我们不利的事吧。”

“对我们不利的事?”

“嗯,我害怕极了。”真纪子牙齿打起架来,双手抱住反町。

在这个大屋二尉来之前,她就感到过不安。当时反町安慰她,说是心理作用。反町思忖,也许有的女人有预感危险的自卫本能。越是弱者这种本能越强烈。比如,她们对不怀好意悄悄贴近的足步声就比男人更敏感。这么说来,那位女客佐仓真由美也说起过她有同样的不祥之感。

“真纪子,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出去,对谁都别说。”

“为什么?”

“引起大家的惊慌就麻烦了。”

“不过,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不会引起大家惊慌的。”

“真地虚惊一场也就算了。方才二尉的态度实在可疑。我要走出门去,他却慌慌张张地阻止我。看来我坚持要出去,就会动武。”

“那你也觉得奇怪罗?”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也许是我们多疑了。不,准是那样。所以,在没搞清楚之前,这事儿先放在心里再说。”

“会不会那几个家伙是来监视咱们的?”

“为什么要监视咱们?”

“为了不让咱们看到他们的秘密吧。”

“无论干什么,不都是在这山里嘛。保卫国民生命安全的自卫队不会来加害咱们的。”

“不过,这么被围困在山里,都些人无论干什么,外面都不会知道。即使干出跟自卫队的任务完全相反的事儿来。”

“你这就多虑啦。”反町为了消除“妻子”心中的不安,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她那娇美的身子却在反町的怀里微微地颤抖。

“直升飞机看来要飞上一夜了。”

“不是一架,象有好几架。”

“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通宵进行救援工作也够辛苦的了。”

“反正,再干也救不出个活的来,等明天天气好再干也行。”

“这些自卫队究竟为什么那么急?”

“说是来救咱们,可就来了这么三个打前站的,大部队也不见个人影。”

回到寝室里的四个人都躺在床上聊着天。虽有好几间房,由于是淡季,人手不够,所以并在一间房里,只有佐仓真由美单独睡另一间房。

“刚才我发现一点儿情况。”野崎弘从被子里探起脑袋说。

大家都以同样的姿势,在临睡前聊一会儿天。让野崎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到他身上。

“你们有没有听见对岸不时传来马达的声响?”

“不是叫大屋的那个二尉说是风向关系,是救援工作发出的声音吗?”福岛随便附和着。

“不,风向恰好相反。冬天这儿的风一般往西刮。失事现场离这儿往东有一公里路光景。不管是直升飞机声还是机器声都不会传到咱们上风头来。”

“这么说来,声音是从对岸传来的?”秋本眼睛顿时一亮。

“可为什么那个二尉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啊……”可谁也无法回答。

“去侦察一下吧?”野崎闪烁着他那精悍的目光。

“去侦察?”

“现在?”

“大屋二尉又会来禁止你去的。”其余三个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眼神。

“没事儿。我从后面走,不让他看见。而且,半夜里他们准也料不到我会去瞧热闹的。”野崎简直象去隔岸观火似地起床走了。

野崎去了已有一个小时。

“怎么去了那么久?”头一个表示担心的是秋本。打从野崎走后,谁也没睡。

“是啊,又不远,无论怎么费时间,半小时就该回来的。”福岛看了看表。

“不会出什么事吧?”小暮再也饰掩不住内心的不安。

虽然,这几人在偶尔的机会萍水相逢,但几天来,一块儿受大雪围困,相互变得很融洽。

“不会在半道上出了什么事吧?”

“别让大风雪刮得冻死在屋子前。”

“就这么点儿路,也能瞧见灯光。而且雪比白天小得多。”

三个人胡思乱想地随便猜测着。又过了半个小时。

“也许还是跟反町先生说一下吧。”秋本说。

“好啊。这太奇怪了。”

“我去一下。”

三个人中数小暮年纪最轻。他按住想起床的福岛从被窝里钻出来,很快穿好衣服。刚要去管理人房间,只听得外面传来喧闹声,是大屋二尉跟反町激动地在说什么。

“好象出了什么事。”三个人面面相觑。

“不管怎么,去瞧瞧。”福岛和秋本随小暮一起走了出来。

只见在装有火炉的里,反町跟佐原把大屋夹在中间站着,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究竟出了什么事?”小暮问。

“出了事,野崎先生遇难了。”反町回答说。

“野崎先生遇难了?在什么地方,怎么知道的?”

“方才大屋二尉告诉我的,他想去对岸,好象遇到了雪崩,正要打算去救他。”

“雪崩?是真、真的?”三个人都大吃一惊。

“真的。所以我才警告你们别出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儿。正巧下木二曹要去跟总部联系,在出事现场亲眼看见野崎先生被雪崩卷了进去。眼下,下木二曹跟山根三曹留在那儿寻找。我赶快赶回来,因为人手不够,想请大家帮帮忙。”

“正好,我们不放心也想去找他。”

反町和佐原都已经穿着停当。听到同房旅客出了事,另外三个人也不能袖手旁观。何况,野崎正是为了大伙儿才去侦察情况的。连同三位旅客一行六人组成搜寻队往失事地进发。风差不多已经平息下来,只是鹅毛大雪还飘个不停。在屋里烤暖的身子顿觉寒冷砭骨。也许天上密布着雪云,所以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但雪地里却泛出微微的雪光。对岸不见灯火,已归复平静。方才同真纪子一起望见的灯火和闪动的人影,眼下竟毫无影踪,连嗡嗡的马达声也消失了。

“难道是自己眼睛跟耳朵的错觉吗?”踏着几乎拔不出脚的深雪,反町思忖着。然而,不光是自己听到,除大屋以外,这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从对岸发出那“奇怪的声音”。而且,据说野崎还让对岸河滩边的雪崩埋在大雪下。

“奇怪的声音和雪崩有什么关系?”反町的脑子里渐渐涌起了不祥的念头。

<er h3">二</h3>

动员了所有的机械和人力投入这个行动,雪崩的通道终于在午夜十一点完成了。在望得见风巢村的河童泽左岸挖出了个V字形沟,它的尖端就象凶器一般直指风巢方向。这果真是件巨大的杀人凶器。

塚本听了日野一尉的报告:“完成作战准备。”立即下令开始行动。在夜间把整个儿风巢村埋在雪下,那么,这条人工雪道也同时不露痕迹地消失了。村里人的口也就永远地封住了。一切也就是黑夜被另一个黑夜埋葬了。

“我有个想法。”日野接受命令后提出。

“什么想法?”塚本示意他说。

“经过雪道冲下去的人工雪崩,我估计必须具有能盖没整个风巢村这么大的力量。然而无法进行试验。客店在这村子里位于地势较高处,万一雪崩波及不到,客店的旅客和店主这些人就有可能生还。”

“那……”

“风巢的居民大多是些瘫在床上的老人,即使活下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客店里的旅客却是城里人,也许会引起不少麻烦。眼下,警务队正在调查他们的详细情况,据大屋二尉报告,这些客人都是些与众不同的家伙。”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使这批人一个不剩?”

“如果能把他们骗到雪道下的河瘫那儿就行了。”

“这么说,人在通道下方就必死无疑啦!怎么引他们出来呢,不是都睡下了吗?”

“可以让大屋二尉推说村里危险,把他们骗到雪道下面来。”

“不过,当地人全知道人在村子里最安全。”

“办法有的是。就说飞机坠落有危险的可爆物飞到村子里,所以要采取紧急避难措施。”

“危险的可爆物?就这么说。”塚本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这种时刻,他那冷酷的脸上越发变得没有表情了。

“好吧,就随你怎么去干吧。”他刚批准,这时来了新的报告。“什么,有个客店的旅客走到通道下方来侦察情况?”

塚本那细小的眼睛里突然闪烁起光亮。

“是。大概是推土机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怀疑。”

“那来得正好。”塚本脸上又现出了微笑。

“怎么?”日野一尉凝视着他。

“这是把他的伙伴引出来的最好钓饵。与其说是有危险可爆物品,还不如说,一位客店旅客被雪崩埋在雪里,请他们来帮忙救他。都是一块儿来的,不会坐视不救吧?即使还有女人留下,怎么处理都行。就说有可爆物,不让村民避难才怪哩。”

“果然是个好办法!”

“你赶快去执行。A行动差不多干完了。剩下的就是B行动,我要在天亮前全部结束。”

“明白了。”日野一尉行了个军礼。

大雪不停地从天上直坠下来,不时被风卷成白色的旋涡。枯萎的树枝开放出雪花,寥寥落落地挺立在野地里,看去就象一根根阴森可怕直立着的墓碑,森林就是树的坟场。

“雪崩出事地点在哪儿?”佐原问带路的大屋二尉。

“就在那儿,正对岸边。能看到冲下来的雪团。”

大伙儿按大屋的指点赶到河滩边,果然见到许多滚落下来的雪团。其实是在挖雪道时掘出的雪块,乍一看跟崩落的雪没什么两样。

“这回雪崩已经抵消了内在的能量,所以没有再次雪崩的危险。雪面已经很结实了。”

他们一心牵挂着野崎的安危,轻信了大屋的话,径直往失事现场赶去。

“这回的雪崩太可怕了。我在这儿住了六十年,这么大的雪崩还是头一回见。”佐原大惊失色地说。

他们到达失事地点,只见到处堆满了可怕的雪团,把河滩都埋没了。还有随雪冲下的树枝和泥块更使眼前的情景变得可怕凄凉。河童泽里细长的溪水在雪下冻结着。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山坡上留下了被雪崩擦出巨大无比的V字形痕迹,就是那条可怕的雪道。把他们带到V字形雪道下端的大屋,就往V字的外侧上坡爬去。雪崩的遇难者大多被埋在崩塌的雪块尽头,有时也可能在雪崩时被冲到外面去。所以,大屋的行动并没让人觉得有什么可疑。

“不过,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雪崩,野崎怎么会一点儿没有察觉呢?”佐原觉得有点儿不解。

“嗯,那马达声不就是在这不远处发出的吗?”秋本得到了启发。

“在这儿发生雪崩,我们这儿的房子都会摇动、倒塌,真有点儿莫名其妙。”佐原越想越犯疑。

“先不说这些,赶快寻找野崎要紧。大家分头找找,有没有野崎先生遗落的东西。”

用探棒插进雪去寻找是第二步,这必须等天明后才能干。眼下先得弄清他是不是还活着。于是,大家齐声高喊,但不见他的回答。他们却不知道这喊声正好告诉了凶手下手的确切位置。眼下,“雪崩”就象弓上的箭,马上就要离弦射来。

真纪子一再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可这种不安情绪仍紧紧地攫住她。似乎她在心底里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朝反町逼近。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危险,只感到有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临近了,虽看不清楚,但听见了它那可怕的脚步声。她在屋里呆不住了。反町方才跟男人们一块儿出门去救野崎,想到他们回来之后马上要洗澡,所以得把水烧好准备着。但眼下却没法安心干活。

这时,佐仓真由美也被喧闹声吵得起了床,真纪子就对她说:

“我想去看看,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去叫他们快回来。”

“啊,太太也这么想!”真由美两眼睁得大大的,说出自己也有这种预感。“我也一块儿去吧。”

“太好了,我有伴儿了。”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有说服办,她们顺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追去。见到了正在雪道下方寻找野崎的一些男人身影。

“喂,你们快回来,危险!”

“快点儿回来,有危险,请注意!”

她们见到左岸陡坡上镂刻出来的V字,那V字形的箭头直指那群人,使她们本能地领悟到危险来自何方。

“快往上游跑!第二回雪崩要来啦!”

“快,快跑啊!”

两个女人尖细的喊声穿过这寂静的雪夜从天而降,象来自上天的启示。男人们毫不犹豫地停止寻找,往上游奔跑起来。女人本能地领悟到危险赶来警告他们,男人们也本能地相信了。于是正当他们拼命逃走的那一刻,雪道上方发出爆炸似的声响。人工积聚起来的能量一下子释放出来,冲下了巨大的雪团。这些雪团原被压缩在V字形雪道的上方,好比贮存了大量水的水库打开了闸门,一下子冲泻奔腾起来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家躲过了雪崩的魔爪,爬上了安全地带。可是,从V字形雪道上方迸发的雪崩,似乎被激怒似地奔泻着,越过河往风巢冲去。村里地势低的屋子转眼就被奔腾的大雪埋没了。被雪崩冲下来的树木和石块随着大雪泻落过来。由于雪崩,引起了山石的崩落。一瞬间,在这雪烟迷漫中,风巢村成了地狱。

他们终于站在上游的高地上,茫然地眼看着远比第一回猛烈得多的大雪崩冲击。由于是晚间,加上腾起的雪烟,使他们看不清这回雪崩造成的惨象。但这一回如果真纪子和真由美的警告再迟一步,那么,他们准全被埋在大雪之下,成了雪崩的猎物。惊魂甫定,才想到刚才真是九死一生,不禁背上传来一阵冰凉。

雪烟渐渐平息,现出了被雪崩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村庄。

“瞧,阿作跟阿松老头儿的屋子遭难啦。”佐原喊起来。

在巨大的雪块下,雪崩前还好端端的两间屋子已经见不到一丝痕迹,只留下散落在四周雪地上的木板碎片,显示出这之前曾经有过屋子。在微蓝色的雪光中一片惨象,告诉人们刚才这场雪崩灾难并非梦境。但大家仍象经历了一场恶梦似的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在这倒塌的屋子底下是些行动不便的老人,阿作老爹犯风湿半身不遂,阿松老头中风卧床不起。

他们赶到那儿,只见压着厚厚的雪,凭他们的力量没法挖出受害的老人。雪层最深竟有五米多。见到被雪崩冲断的粗大树干,才知道这场雪崩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受到雪崩直接冲击的两位老人准是压在雪下奄奄一息了。但这场雪崩只冲垮了两间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是地理位置带来的好运。雪崩的主流冲击两间屋之后,全涌向没有人家的低地去。倘若风巢村受到雪崩主流的袭击,那么整个村子全完了。

听到雪崩轰击声、村民惊慌万分地逃出了屋子。但他们也干不了这救灾工作,看来只有等自卫队来。但他们究竟去了哪儿,至今不见一个人影。

“会不会在雪崩中遭了难?”

“不,当时我见大屋二尉正往没有雪崩的地方爬去。”

“还有两名士兵去了那儿?”

“他们大部队在干什么?方才那场雪崩也该听到了吧?”

“到水不入那儿去求救!”

人们惊慌失措,纷纷要去呼救时,反町制止说:“大家请等一下!”

“还等什么?这雪下埋着人哪!”福岛手按着耳朵大声抗议,寒冷冻得他的耳朵生疼。

“就我们这些人,无法挖出雪下的人。”

“所以说要去找自卫队。”

“找自卫队求救?我看还是等等再说。”

“为什么?”

“请大家先回屋去,不到天亮也无法可想。在这儿要冻坏了。大家不用再担心雪崩,该冲下来的雪全冲完了。对岸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剩雪了。”

提心吊胆站在雪地里的老人们被说服了,纷纷回到屋里。那些旅客也冻得受不了,一个个进客店去了。

“你说等一等去求救是怎么回事?”等炉火把冻僵的身子烤暧后,福岛提出了大家心中的疑窦,刚才冻得嘴巴都麻木了。

“我先去外面瞧瞧动静,也许大屋二尉要回来了。”反町走到门口张望一番,雪还下个不停,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没有人影。

“大屋二尉一回来,就不能说了吗?”小暮问。

反町并没回答,他一一看着大家问:“大家对刚才那场雪崩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反正是一场大规模的雪崩呗。”秋本说。

“佐原先生,以前有没有雪崩袭击风巢的记录?”反町问。

“我在这儿生活了六十年,雪崩从没来过此地。”

“佐原先生上面的几代呢?”

“风巢村已有三百多年历史,这就是没有灾难的证据。祖祖辈辈住在这儿,遇到这么大的灾难还是头一回呢。埋在雪下的阿作老爹已经九十多岁了。一生下来就一直住在那间屋子里。”

“今晚突然遭到雪崩袭击,正是自卫队来村子的当天晚上。”

“反町先生,你认为这回的雪崩跟自卫队有什么关系吧?”小暮问。

“我不能肯定,但总觉得有些蹊跷。咱们毫无警惕地走到雪崩发生地去,是大屋二尉引的路。可是,大屋二尉并没跟我们在一起。”

“这么说,大屋是预先知道会发生雪崩的,自己逃到安全地带去了?”

众人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联想起大屋二尉明知有雪崩,却故意把他们带往受到雪崩直接冲击的地带去。

“那儿从没发生过大雪崩。大屋二尉还说不会再发生第二回雪崩,把咱们带到那儿。咱们也太大意了,竟会轻信他的话。据我观测,那雪面也挺结实。倘若他预料到会有第二次雪崩的话,那就是他别有用心把我们骗去的。”

“他们干吗要这么做?”福岛呆呆地望着空间。

“也许有我们在这儿,对自卫队来说很不利。”

“你说很不利……”

“自卫队飞机失事后,为了救援派出大批自卫队员。大屋二尉说处理飞机失事跟救援被大雪围困是巧合。但是,从他们的部队始终不露面来看,显而易见他们是为那架坠落的飞机才来的,而大屋则是来监视咱们的。这么推想,对他们不利的是怕咱们知道自卫队飞机坠落的事实真相,而他们却想把这件事故意隐瞒起来。”

“不过,一架飞机失事是没法隐瞒的呀!”秋本用深思熟虑的语气说。

“大家可以想想,到现在为止,新闻界人士一个都不见,这是怎么回事?”反町反问说。

大家一下子都发现了这个疑点。

“电台至今也没有作过一鳞半爪的报道。这说明新闻界还一无所知。有架自卫队的飞机坠落在这日本无人知晓的荒僻地带,他们想把这事故隐瞒起来。而这事故只有咱们才了解的话……”

由于处于深山僻地,电视都无法收看,只有通过那架满是杂音的收音机,才能获得外界的消息。反町的启发使那幅充满恐怖可怕的图景渐渐显得清晰起来。

“这么说,野崎遭难也是……”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野崎先生一定看见了什么对自卫队不利的情况,所以……”反町住了口,不说大家也明白,他们把野崎当作诱饵,把大伙儿引到雪崩的陷阱里。野崎遇害死亡的危险,已经渐渐地向村里所有人逼近过来。

“自卫队难道这么凶残……”佐原的话声颤抖。

“他们本质上就是军队。过去日本军队干出的事,他们也同样会干!这种危险性永远存在。”

“自卫队跟军队不同啊!”小暮反驳说。

“唉,还是小心点儿好,我不相信他们。”

“反町先生好象跟自卫队有仇。”

“并没有什么仇恨,只是不信任。他们背着国民正在积蓄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啊。国民是不会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的。”

“不过,自卫队原是为了保卫日本建立起来的啊。”

“那是在没有得到国民的承认下建立的。这就是自卫队跟任何国家军队的根本不同之点。”

“可是,在保卫国家这一点上没什么不同啊。”

“保卫国家跟没有得到国民承认是两回事。关于这支自卫队的诞生并没有取得国民的一致意见,所以它并没有资格谈论日本的防卫。因为国防需要它存在,纵然没取得国民一致同意也不成问题。但这支自卫队却在国民没有一致同意下壮大了。当不承认这支自卫队的政党掌握政权时,它能不能乖乖地解散,还是个很大的疑问呢。而且,一旦羽毛丰满,它们完全可能使用武力搞政变。那时候才会充分地暴露出它会不惜用武力反对国民的本性来。可惜,就为时过晚了。”

“我认为你考虑问题有点儿神经过敏。”

“眼下讨论自卫队的存在与否也没用,还不如……”反町的视线转到佐原隆造身上。“佐原先生,打从有这个村子以来从没有受过雪崩袭击吧?就在自卫队来的头一天夜里却发生了。请别忘记这个事实!你是本地人,所以也没想到会有第二回雪崩,就去了现场。这是因为不相信在那儿会发生雪崩吧?”

“照你这么说,刚才的雪崩是自卫队人工引起的?”大伙儿联想到来自对岸奇怪的声响,升起一种不祥的念头。

“我认为我们不得不这么考虑。要不是佐仓小姐和我妻子呼唤,咱们现在就埋在雪下啦。你们怎么会预感到这个危险的呢?”反町瞧着佐仓和真纪子。

“要说是怎么回事嘛,反正你们全走了,我们只觉得心神不定,在这儿再也呆不下去,不顾一切就奔出来啦。也许是来自内心的预感吧?”真纪子回答说。她的脸色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佐仓小姐也有预感吗?”

“嗯,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堵着让我惊慌不安。”

“昨天在自卫队来到之前,你们俩都异口同声地说起过。”

“嗯,总觉得象要出什么事。”两人都点头说。

“果然出了事。”反町象是下结论似地说。

一时,气氛变得阴郁沉闷,但谁也不想打破它。反町说得不错,眼下确实很可疑,然而,总觉得反町太富于想象了。在大家的心底里总难以相信自卫队会干出这种事来。自卫队的出现和发生雪崩也许纯属偶然巧合。从没受灾的村子头一回遭了灾也并不奇怪,万事总有个头嘛。至于真纪子和佐仓真由美内心的预感,更是无稽之谈。两人可能会在同一时间里感到惊慌不安,但并不就此证实反町的想象是正确无误的。而且,这种想象怕连这位有预感的女人也无法立即接受的吧。

在一片沉寂中,外面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被拉开,披着雪花的大屋二尉和他的两名部下进屋来。屋里的人们不由得紧张得屏住呼气,连身子也变僵直了。大屋二尉他们平安无事!而反町这些人却差一点儿全军覆没。他们三个人又是怎么摆脱险境的?看来连皮都没擦破,难道他们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场雪崩?

“啊,各位都平安无事吧?我刚觉得不对头,雪崩已经来了。不过,大家平安就好。我以为各位都遇难了,一直在出事地点寻找,可找不到遗体。为了向上级报告,我来看看。总算放下心啦,诸位要是有什么差错,责任可全在我身上啊。”大屋二尉在进门处掸去身上的雪,显出一副放心宽慰的表情。

“大屋先生,雪崩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反町装得若无其事地问。

“幸好在离雪崩差一点点的地方。不过,也被埋了半身雪。木下二曹和山根三曹赶来才脱了险。大家没受伤吧?”大屋也满不在乎地扫众人一眼问。

“我们都没事。但低地上两间屋被雪埋了。两个老人和房子都埋在深雪下。请救救他们吧。”

“来途中我们也看到了。今晚是没法去救的,明天早上救援工作正式开始。一切等天明吧。今晚由我们来警戒,大家可以休息了。”大屋瞅了一眼手表说。

“大屋先生!”小暮的口气很生硬。

“什么事?”大屋循声问。

“小暮先生。”反町慌忙用眼色制止他。

反町知道小暮想解开心中的疑团,要问个明白。倘若自卫队的意图跟反町推测的一样,那么让他们知道阴谋已败露,对反町他们将极为不利。面对这伙武装到牙齿又经过特殊训练的军人(何况还不知道对方确切的人数),这一边只有十一个(已死去两人)年老体衰的老人以及赤手空拳的六个男女百姓(野崎还下落不明)。就好比在张牙舞爪的猛兽面前的婴儿,还不知道这只猛兽什么时候感到饥饿会扑上来撕咬。无疑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不,没什么。”小暮似乎已领悟到反町的意思,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er h3">三</h3>

设在水不入泽的本部收到了雪崩行动失败的报告,塚本的脸色很难看。出动了大规模的机械和人力,作了周密计划的行动为何会失败,一时他简直无法相信。

“据报告,半道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什么情况?”

“客店管理人的妻子和一位女客人在雪崩临近前来报了警。”

“两个女人怎么会发现的”

“那就不清楚了,怕是一种预感吧。”

日野一尉的推测相当正确,但塚本仍无法相信。

“花了那么多精力和时闻,就除掉了两个无法行动的老人?”

“对不起,我的计划落空了。”

“你再道歉也无济于事。这些家伙还没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吧?”

“好象没有。”

“让大屋二尉好好看着他们,一旦让他们察觉到什么,就麻烦了。”

“下一步该釆取什么措施呢?”

“雪崩没成功,事情就复杂了。”

“我想只要尸体处理上不露痕迹,什么办法都行。”

“可能的话,尽量不让部下有杀人的意识存在。如果下达绞死,刺杀等命令,会使我们寝食不安的。而且在刑场上,也许还会出现拒不执行命令的家伙。”

“真是今不如昔,事情难办啦。”日野虽是出身防卫大学的战后派,但在创建职业军人的意识中常把旧军队作为楷模。

“我正在考虑下一步措施。眼看天气将要变好,可不能永久隔绝风巢跟外界的联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A行动已接接近尾声,飞机残骸也都收回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把失事现场尽力复原的工作。除了飞机残骸,还必须将自卫队飞机坠落的痕迹全部抹掉。要把这桩事故搞得一无踪影。虽然现场可复原,但有了目击者,就将前功尽弃。这一切都必须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干完。所剩时间不多,因此任务很艰巨。与此同时,警务队的积极活动已将客店七人的身份彻底查明。管理人夫妇的情况已查清,另外三名旅客的姓名、住址都跟登记簿相符。但是,野崎弘和小暮利吉显然是伪造的姓名、住址,原籍查无此人。

<er h3">四</h3>

在风巢客店的里屋悄悄聚集了反町夫妇、佐原隆造的妻子以及四名旅客。佐原在监视着呆在外间休息室里的大屋那三个人的动静。

“反町先生,你认为自卫队还会对咱们干出什么事来?”秋本想问个明白。他感到危险确实来临,已不再作为一个外来的旅客,在危难中对反町产生了信任感。

“大屋这三个人竟然平安地逃过雪崩,能认为是侥幸吗?”

“看来也不象。”

“是的。这么看来,他们第一回的阴谋破产了。瞧吧,接下来第二回的进攻早晚要开始的。”

“他们还会干?”大家神色惊慌,面面相觑。

“那当然罗。他们制造人工雪崩就想杀人灭口。他们煞费苦心用尽心计就为对付着咱们。但他们没有得手。当然应该估计到他们的第二招。”

“你知道下一回会来哪一手?”小暮那滑稽可笑的脸上显出了惊慌,原本他的脸就惹人发笑,即使神色惊慌时也少不了那副滑稽相。

“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反町先生,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吗?”福岛插嘴说。原来他对反町的推测很怀疑,眼下他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反正在跟外界取得联系之前,得靠我们自己来保护自己了。”

“可是,对方是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啊。就是一个人,咱们也难对付。”

“说的是。他们如果想明目张胆来干掉咱们,派一个人来也绰绰有余。可是,他们并没这么做,却搞了麻烦的人工雪崩,就是为了不露痕迹干掉咱们,造成外人看来是死于自然灾害的假象。这就让咱们有了可乘之机,赢得了时间。所以,咱们要竭力拖延时间,设法取得与外界的联系。”

“怎么限外界取得联系呢?电话又不通,也没人会来这儿。”

“天气一好转,送信人就会上来。万一被自卫队扣留,下面准会来寻找他的。”

“就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啦。”秋本抱着胳膊沉思地说。

“不过,他们的雪崩计划失败之后,不可能马上使出第二招来。要搞什么鬼总要到明天。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对付他们吧。咱们睡着了,总不见得会被砍去脑袋吧?”

反町的一番话就是当晚讨论的结论。虽然心中惶惶不安,但疲劳压倒了一切,什么话也听不进了。如果在熟睡中再遭到袭击,也无力抵抗。到这当口,只好听天由命了。何况,人们对反町的观点还有些半信半疑呢。

早晨来临,风雪也平息多了。天气虽还没有完全好转,但西边的云散开了,透出了鱼肚白,天气正在渐渐变好。晨光中清晰地映出昨晚雪崩肆虐的爪痕,在彼岸山坡下发生的雪崩集中在V字形通道上,越过河滩,直冲到遥遥相对的风巢村。雪崩冲过的地上,树木折断,地上也好似脱了层皮。一眼看去,是找不到自卫队人工制造的迹象的。大屋二尉他们很机敏,所以也没走近雪崩的发源地去详细观察。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这里的人们已有怀疑。

早上七点光景,大屋二尉坐了机动雪橇满载着物品来了。除了那两名部下外又增加了几名新来的队员。

“救援工作正式开始了。在这之前,先带来些食物和药品,请先吃饱肚子,报出病人跟受伤者的名单。”

“食物还不缺啊。”

“反正救济粮也运来了,请吃吧。还有点儿烟和酒。”

大屋命令部下从雪橇上卸下物品。食品已做熟,放入铝饭盒内马上就可食用,饭盒里有饭、炖菜和牛肉杂碎。

“如果需要的话,还有咖啡。”大屋讨好地说。

“啊,还有咖啡?”福岛高兴得脸上部放了光。看来他挺爱喝咖啡,这些食品盒还有些微温。

“来这儿之后,还没喝上一口咖啡呢。”小暮原本细小的眼睛只剩了一条缝儿。

食品搬到屋子里,大屋又把食品分配给其他居民。

“这是特意送来的,我们就不客气啦。”

秋本似乎已把昨晚的怀疑一扫而光,伸手去拿饭盒。山村的食物缺乏蛋白质,见到牛肉的杂碎和放入许多肉的炖莱,肚子不由得咕咕叫唤起来。反町虽有戒心,但见到久违的“城市式食品”,也很兴奋。而且,这儿食品的储存并不丰富,除了养活全村人过冬外,还得备下余粮接待客店人数不定的旅客。气候恶劣交通断绝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存粮吃完。秋本想,他们总不至于在食物里下毒吧?

“我们这就开始着手救援工作。”把食物和药品送往各家后,大屋朝大伙儿行了个举手礼走了。

“咱们也去吧。”反町在背后唤他。反町觉得这是个不易引起注意寻找雪崩原因的绝好时机。

“不,还会有第三次雪崩的危险。寻找受难者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昨晚情况更危险,却要求他们支援,今天倒回绝得斩钉截铁。

“不过,雪已经全部冲下来了,比昨晚安全得多啦。”

“我们人手够了。你们老百姓夹杂在里头,反而降低效率。”

“你们嫌我们碍手碍脚吧?”反町话里充满讥讽。

“请慢慢吃吧。我看大家都饿着呢。”大屋低声搪塞着,讪讪地走了。

饥饿使大家把心中的疑团暂时拋在一边。

“这炖菜的味道有点儿不对头呀。”真纪子吃了几口说。

“不对头?怎么啦?”反町吃惊地问。

“我说不出什么味儿,反正有点儿怪味。”

“我倒觉得跟普通的炖菜没什么两样。”反町的目光环视着众人说。

“我也吃不出什么啊!”曾经跟真纪子意见一致的佐仓真由美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并没什么怪味道嘛。”大家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不过,我有这个感觉,这炖菜里放过什么东西,请大家别吃啦!”

“什么东西?你说是放了毒吗?”反町一下子变了脸色。

大家也都愕然了。因为多少都吃了点儿,要是有毒的话,怕也迟了。

“是不是放了毒我不知道,反正放进了有怪味儿的东西,这是确凿无疑的。”真纪子的神态是认真的。正因为昨晚有了她和真由美的预感大伙儿才免于遭难,她的话大家还是信的。

“我妻子这么说了,我看这救济食品还是不吃的好。”

“咖啡也有怪味儿吗?”福岛的话里还有点儿恋恋不舍。

“他们送来的东西,一口别吃最安全。为了不让他们犯疑,请把饭盒里的饭都掏出来。”

“村里人也吃了啊。”小暮的话猛然提醒了反町。

“是啊,大屋分别都送去了。必须去告诉他们。”

“咱们分头去吧?”小暮征求反町的意见说。

“不,大伙儿都出动,会引起大屋怀疑的。我和妻子装着发茶叶去各家,尽可能去挽救他们。已经吃了的,设法吐出来,要快!”反町催促说。一顿美味的会餐顿时变得凄凄惶惶,乱作一团,为了及早去制止村民们吃饭,只有在他们刚吃饭的时候才能得救,可是,赶到离客店最远的两家人家时,老人已经吃了一半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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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螳螂的抵抗

<er top">一</h3>

大屋二尉发来报告说,村里的居民都未出现“症状”。

“送去食品已经有一个小时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塚本二佐问日野一尉。

“不知道。要是吃了这食品,不会不出现症状的。这么说,怕是他们没有吃吧。”

“没有吃?为什么?”

“也许是发现里面有问题吧。”

“怎么会发现的?这味道理应是尝不出来的。”

“这倒不清楚了。不过,万一让他们有所察觉就麻烦啦。”

“这帮家伙会察觉到?”

“恐怕可以这么估计。要不,马上就会吃的。”

“大屋也许干得太蠢了。”

“不,他不会那么蠢。也许他们在昨晚的雪崩行动中已经看破了我们的意图,要不然,已经骗到陷阱口,是不会轻易失手的。”

“这么说,这些家伙……”

“虽然他们发现了咱们的意图,还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就贏得了时间。”

“原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没想到越发麻烦了。”

“村里的老人是不会这么聪明的。这些客店里的旅客却挺机灵。看来不象那些普普通通的老鼠啊。”

“要是给他们拖延太久,就糟啦。天气好转,山下的联系一畅通,什么都完了。”

“您看怎么办?”

“嗯。”塚本虽被日野一尉盯视着,但一时也难下命令。

恰好这时,步哨前来报告。只见日野听步哨的报告时神色紧张,日野让步哨等着,自己往塚本身边走来。

“什么事?”塚本迫不及待地问。

“邮局送信人已经快走近警戒线了。”

以风巢为中心方圆两公里周围设了步哨,为的是将它跟外界彻底隔绝起来。眼下,步哨报告说山下来了个邮局送信人。一周来一回的邮差,趁天稍有好转上山来了。

“糟糕!”塚本皱眉说。

“您看怎么办?”日野请示说。

“你看怎么办?”塚本反问他。

“我想让他进村就糟了。”

“要是很笨拙地赶他走,反而会招来怀疑。”

“干脆就……”日野目露凶光。

“混帐话!这么干等于招来大批搜山队。”

“那该怎么办?”

“让步哨告诉他,前面的路因雪崩不通。”

“不能让他看出是自卫队的哨兵吧?”

要是让山下知道是自卫队进入这山区也会有麻烦的。

“所以,让哨兵化装成普通的登山者。怎么样,反正不让他看出是自卫队就行啦。”

“明白了。”日野立刻向步哨传达命令。

不多时,哨兵前来报告,“邮局送信人相信了步哨的话折回去了。”

塚本松了口气。

<er h3">二</h3>

幸好有医生秋本在,对已经吃了些食物的人采取了适当措施。用1.2%的盐汤洗胃,立刻解除了中毒危险。但住得离客店最远的两位老人就来不及用这办法急救。如果中毒时间较长,洗胃就毫无作用。秋本试用客店里现成的蓖麻籽油让老人服下,将进入体内的毒素排泄出来。这一切都得小心翼翼满过大屋他们的眼睛。但这些急救措施似乎都奏效了。两位老人都没出现中毒症状,秋本才放心回到客店。

“咱们是不是有点儿多心啦。”福岛为没能喝上咖啡感到惋惜。

这时,反町赶来告诉秋本,那两个老人打着呼噜刚睡熟。

“打呼噜?”秋本的眼光一闪。

“是啊。我怎么摇晃都唤不醒,睡得可死了。”

“大屋二尉现在在哪儿?”

“出去了,象是跟总部联系去了。”

“咱们再去瞧瞧。”

“我也去,也许有什么要帮忙的。”

三个人走出门,留下福岛看门。没走几步只听见背后有人唤:

“你们去哪儿?”

三个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理应去了总部的大屋二尉带了山根三曹站在身后。

“有村民身体不好。”反町急中生智,回答说。

“什么不舒服?”

“这……”

“象是中风,年纪大了。”从紧张中镇定下来的秋本接上话茬儿。

“中风?我也去看看!兴许能帮上点儿忙。山根三曹,你跟木下二曹留在客店!”大屋对部下下了命令,也不征得反町他们的同意,就快步跟来了。

响着鼻鼾熟睡的老人是七十一岁的内山仙吉和七十八岁的孤老太佐原茂代。他们几年前丧偶独居;茂代患神经痛早已不能起床。钻进眼看就要倒塌的破屋里,房里暗得一时什么也瞧不清。秋本、反町和大屋在房里摸索的当口,小暮就象进自己家似的,很熟悉地走进里间。三个人总算适应了这黑暗的环境,穿过土间进了房间。那粘脚底湿漉漉的草席已破烂不堪。四壁也象要倒塌似的岌岌可危。墙壁剥落,露出里面的竹筋。茶杯、盘、锅、水壶、小炉、破布、旧报纸、布包袱,就象废品回收店一般。在杂乱中,象有一具骷髅睡在露出棉絮的被子里。那就是茂代老太。脸上只剩下张皮,张着没有一颗牙的嘴躺着,看去跟骷髅无异。但唯一能证明这并非是具骨架的是,从那黑洞般的嘴里响着呼噜声。

“鼻鼾声象是平息多了。”秋本喃喃说,又凑过去看着老人的嘴,闻闻鼻子的气息,然后按了脉搏,量了量体温。

“果真是中风吗?”大屋问。

“年纪大了。”秋本含糊地回答着,站起身赶往另一个病人内山仙吉的家。

内山的症状也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呼噜。

“看来也只有随他们睡去。”秋本自言自语地说。

“这位也是中风?”大屋似乎很惊讶地说。

秋本点点头,很肯定地说:“要绝对保持安静。”

大屋二尉脸上有点儿半信半疑,先一步离开了内山家,看来是去总部联系请求指示。

反町看清大屋已经离开,才问:“秋本先生,真的是中风吗?”他觉得秋本的态度里还隐藏着什么。

“不是。”秋本十分茫然地摇摇头。

“那么是中毒……”

“是安眠药。”

“安眠药?”

“不知道用的什么安眠药。洗过胃还会发作,是一种药性相当强的安眠药。”

“他们给咱们吃安眠药,打算干什么?”

“咱们变得怎么唤也唤不醒地睡死之后,任他们怎么摆布都行。”

“这帮浑蛋……”反町朝大屋走去的方向瞪眼低声说。

于是,他们的企图已经暴露无遗了。这一招就是在食物里放安眠药。

“秋本先生,他们要是知道咱们已经识破他们的伎俩后,不知会怎么样?”

“也许会变直截了当地干吧。”

“直截了当?”

“干脆不用安眠药让咱们睡死,直接让咱们安眠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町先生,你不是已经启发过我们了?好让自卫队飞机坠落的事实永远隐瞒下去嘛。”

“为什么非要隐瞒不可呢?飞机总会发生些事故的,何况自卫队飞机的失事就算比民间航空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

“那,我就明白了。”秋本耸耸肩说。

“秋本先生!”突然,反町大声喊。

“怎么啦?”秋本被吓了一跳,定睛看着他。

“也许坠落的飞机上装着什么不能让社会上知道的东西。会不会是这样?”

“不能让社会上知道的东西?哪种东西?”

“比如说,核武器。”

“核武器?自卫队有核武器!没那种事。”

“我打个比方。”

“就是比方也不可能有。首先,日本没有核武器。”

“日本固然没有自己的核武器,也许驻日美军有啊。”

“美军的核武器怎么让自卫队飞机来装运?这是两个不同的管理系统啊。”

“管理机构我不在行。不过,我想从自卫队和美军的合作关系看,也不是不可能啊。”

“要是有这种事的话,太可怕了。”

“我想是这么回事。自卫队飞机装载核武器的事实如果传出去,确是关系到自卫队的生死存亡。这种飞机出事故坠落了,自卫队会使出一切手段把事实隐藏在暗角落里。”

“真不可相信……”

“最大可怀疑的是人为的雪崩把咱们活埋,现在又在食品里放安眠药。从这些诡计来看,我明白他们想杀人灭口。在这个交通和通信断绝的荒村里,随他们怎么对付我们,外界是没法知道的。他们为了暗中处理这架失事飞机,要彻底严守机密,就会精心策划种种凶恶行动。这是件对他们致命的机密,除了核武器还有什么呢?尽管宪法的解释范围已经扩大,但现行宪法并不承认持有核武器。”

“如果你的推测成立的话,咱们又会怎么样呢?”秋本的表情变得木然了。

“倘若还是这样跟山下联系不上的话,也许咱们将会跟风巢村一样被抹掉。”

“难道真会这样?……”

“眼前他们不是已经干了两回了吗?”

“反町先生,有没有办法能救我们?”

“跟山下取得联系是最好的解救办法。然而,他们知道一旦泄露出去,什么都会完蛋,所以早就撒下了连一只小虫也飞不出去的网,将咱们死死围住。”

“有没有小道?”

“有一条故道。不过眼下都有雪崩的危险,很难通行。”

“有没有别的办法?”

“咱们先得摸清对方的意图,或许是咱们多心,压根儿就没有必要去花这番心思。我打算对他们说,我要下山办点儿事。如果不准,那他们的用意也就不打自招啦!”

“这么做不危险吗?”

“危险早就来了。”反町苦笑着说。

“不行!山路目前很危险。”当反町一提出要下山,大尾立即劝阻说。

“有什么危险?那条道是我开的,就象了解自己手掌一般熟悉每个角落。”

大屋受到反驳,稍稍顿了一顿说:“为什么要下山?我们不是来帮助你们了?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下山嘛。”

“你说来救援,可我们并没有陷入困境。电话、电灯原来就没有,但粮食还是足够的,只是定期来的送信人稍为耽搁几天,没有必要动用自卫队来救援。”

“你说什么,昨晚的雪崩已经有两名居民被活埋在大雪下,还出现了病人。”

“实际上,你又干了些什么呢?遗体还没找到,寻找工作就停顿了。所以,我要去把这里的情况向山下的警察报告。”

“第一次寻找工作告一段落还没找到,所以,要研究一下这一回该到哪儿去寻找。警察已经联系过了,不久就要上山来了。”

“那我们去半道上接他们。”

“不行。”大屋挡在反町面前说。

“为什么不行?”

“这是上面的命令。因为有危险,任何人都不准通行。”

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再要执意下山,反而会招惹对方的怀疑。反町跟秋本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既然这样,那就算啦。不过,从山下……”

秋本说到这儿,突然闭口不说,他原想说定期上山送信的人也快来了。他们是无法“扣留”邮差的。要这么干,很快就会招来搜山队。反正只要跟山下联系上,就能逃出绝境,事先让他们知道这情况,怕会生出什么对策来。

“从山下怎么啦?”大屋耳朵很灵,他问。

“没什么。”反町支吾着。

“山下谁也上不来。雪崩把路全封锁啦。”大屋的笑里象另有一层意思。

反町见大屋的笑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暗想:也许自卫队已经把邮差巧妙地打发回去了。

一跟外界联系上,他们的一切心计都将白费。所以,他们会把这村子封锁起来,准在风巢四周布下了铁桶般的警戒线。总之,他们认定已经把风巢跟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了。

警务队对三名身份公开的旅客的原籍进行了调查,查实他们正在旅行,外貌也相符,但家里人说不清他们的行踪,反正全是漫无目的去旅游散心。这样,三个人的情况已查明。但是,余下野崎弘和小暮利吉两人依然无法查实,简直象断线的风筝。行动是没法拖延到身份查实再开始,这需要赶在时间前面。他们隐瞒真名实姓来此,也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正说明了无人知晓他们来此地的事实。自卫队就这么一厢情愿地下了结论,不管三七二十一,断然下达了行动命令。

<er h3">三</h3>

野崎弘在长时间挨冻之下,全身冻僵无法动弹,倘若连这点儿感觉也消失了的话,那就冻死无疑了。谁知竟会冒出冻死也无谓这种听天由命的念头来,这种意识充分说明严寒已侵入到他的身体内部。但他没有昏昏睡去,显示了他尚未被寒冷制服。历历往事又在他脑海里翻腾,使他抗住袭来的瞌睡。自救的本能告诉他,要是一旦睡着,就什么都完了。

野崎来这儿察看对岸传来的奇怪的响声,见到了那边开动着的推土机和挖土机,他们在对岸斜坡上筑起V字形路障模样的工程,不知是为什么?野崎刚想靠近去看得更清楚些,只觉得脑后受到猛烈一击,顿时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紧紧地捆在树上,树丛里闪过身穿防雪服、顾不上看守自己的队员,运在忙忙碌碌。

“我难道成了这些家伙的俘虏了?”野崎微微地扭动一下身子,只觉得后脑勺象裂开似的疼痛,这使他猛然明白了对方的凶险用心。但瞧不清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如果是“普通工程”,绝不会给来此窥视的平民百姓如此待遇。

“那帮家伙打算干什么呢?”

他们对普通百姓竟然施行暴力,这个事实一旦公诸于世,他们就无法平平稳稳地来干完他们的工程了。而且,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从野崎口中传开去。他们也不是傻瓜,可见,这是因为他们宁可施加暴力,也不愿让这个工程暴露在他人的眼里。

“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的。”野崎想到这尽,只觉得背上透进一阵凉气,这不是寒冷。你无论施行何种暴力,野崎才不在乎呢。他们以为只要封住野崎的嘴,那就可以把这事情瞒得天衣无缝,所以才施出这种凶暴的手段来。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要是被他们知道,准会欣喜若狂。对他们大为不利的一个“叛逆者”,今天竟会自投罗网。看来纵然没有预谋,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何况,又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坳里。野崎打定主意要在他们还没发现自己是谁之前逃跑!但身上的绳索是用经过专门训练的一种方法绑上的,你越挣扎就勒得越紧,与绳索争斗,能驱赶寒冷,但有个界限,体力消耗殆尽时,寒冷就会加倍地猛扑过来。为了抵御寒冷,野崎不禁想起了逃往风巢之前的一幕幕情景。

野崎原来在静浜第十一飞行教育团基地业务供应队,由于受自卫队漂亮的外表所迷惑,十五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少年自卫队。而且在军事、内务学习上常保持着第一名的成绩,战斗技术训练和体操也获得优秀,曾连续三次参加每年一度的自卫队检阅式。在射击对抗赛上也常常稳操胜券。那个时候,他属于好战的右翼,平时都看一些偏重于这类倾向的书。在十八岁时,与上级的意见产生分歧之后,开始对自卫队产生了怀疑。打那时起,他所看的书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大量阅读了左翼的书籍。随着阅读书籍的变化,在平时常引人注目地流露出“反军”的思想,并决心在自卫队里为自卫队员的“基本人权”进行斗争。结局是,这种斗争在自卫队里并不能获得同情和支持,反而遭到攻击。他想:“这样孤立斗争的结果又会怎样呢?”确实是一无所得。对这个置队籍不顾,积极进行反军活动的人,队员们是以白眼相看的。

“进行反自卫队活动是你的自由。你要这么干,干脆退出自卫队。吃了自卫队的饭,再怎么反对它也没有说服力。”

“队员是没有自由的,你不喜欢,有离队的自由。因为是按个人的意愿入的队,就有遵守队纪的义务,一加入自卫队就规定要遵守自卫队的纪律。你连这基本义务都不遵守,谈什么基本人权!”

这些话在野崎耳边重新响起。可是,基本人权是超越队纪的。队员有保留反军思想的自由,并不能成为必须退出自卫队的理由啊。这样,野崎并不离队,仍在自卫队里继续开展活动。四十X年(196X年)五月,野崎反对对他所属部队的成员进行“紧急警备训练”,在队里张贴传单,或是把传单夹进报纸发给队员。但此事被上级发觉,当着队员没收传单,把它烧毁。野崎并不气馁,又写许多传单,不仅在部队里,甚至还贴到驻地的街头和民房的墙上去。这样,野崎终于被警务队带走审讯,后又以违反自卫队法六十四条(禁止煽动罪)被逮捕。这样,他被押上警车送往名古屋刑务所的单人囚室被拘留起来。

野崎被拘留后,裁判所来了个审判官,以预防“隐藏证据和逃亡”为名,签发了拘留证。十天后又延长拘留期。在拘留期将满前,检察官将野崎以违反自卫队法提出起诉。此后,五年期间共进行了三十回开庭审理。裁判所为了了解自卫队的现状,作出提供防卫文件的决定,但防卫厅以“国家机密”为由拒绝提供,使审理中断。

野崎心里早有打算,他准备控告这“紧急警备训练”是“将枪口对准国民的对内治安训练”,还要控诉他们侵犯持不同政见队员的行动、思想、政治活动自由等基本人权,彻底揭露自卫队以及自卫队法违反宪法。这回审判跟以往“惠庭”、“长治”、“百里”围绕自卫队基地带来公害的审判不同,是自卫队内部告发自卫队的案件,引起了人们的注目。

然而,防卫厅方面却以“国家机密”为由,拒绝执行法庭提供防卫文件的命令,至此,关系到自卫队存在的违宪审查终于中途夭折。

法庭宣布“国家既然拒绝提供文件,审理无法进行。也不可能作出对被告有罪判决”,从而中止了审理。检察厅虽表示不满,但只得撤消论罪求刑的公诉。尽管法庭宣告无罪或是撤消公诉,无论从哪方面看,野崎的目的都没有达到。

“在基地孤军奋战,还连续了五年的法庭斗争,到最后竟一无所获……”

总而言之,这不过是一只小虫徒劳无用的一番挣扎。在国家这具庞大怪物的践踏下,从一开始起,这挣扎就无望地被辗得粉碎。自己的行动,连水面的一丝波纹都没激起。

“我怎么会热衷于干这种徒劳无用的拼搏呢?”野崎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重新回顾了自己过去所作的斗争。

加入自卫队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职业,要是早就找到第一流公司大有前途的职位,谁还会去加入自卫队呢!毫无个人自由的兵营集体生活、分秒不差的时间表、在单调刻板的命令和规则下的“等级社会”中,要把人的思想染上同一种色彩那种无孔不入的模式教育,吃一式的食物,穿一式的服装,把每个队员的人生目的全部统一起来。恐怕连这些队员们的排泄物也都是一个形状、一种颜色,散发出同样的臭味吧。自己竟然会向往这种生活!

因为自己无处可去,才走上这条道路。自己没有钱,又没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在贫困的故乡也无容身之地。总之,一无所有的光棍一条,被“保卫祖国”的美名吸引,只要能坚持忠实服从命令和纪律,过由别人规定的生活,就能自然而然地飞黄腾达。而且,衣食住行都不用愁,还能学上技术。但苦于无从摆脱贫困和孤独的路可走,因此想进自卫队当上个校官甚至将军让那些冷眼看自己的家伙瞧瞧!

野崎正是抱着这种打算入队的,但是没想到竟是将自己出卖给这种制度,作为权力的一条走狗,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人民。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感到一种空虚和满腔怒火。自己作为一个权力的卫兵,手中珍惜地紧紧擦着这张人生旅途的全程票,踏上一列代表着这种体制的列车,在景色单调的大平原上直驶,跟其他许多士兵一起,朝同一个目的地进发。当踏上人生旅途,正是任你驰骋之际,为什么偏偏去搭上这列由制度造就的最令人厌恶的“集体列车”呢?纵然别的列车已经挤满了旅客,那也不妨再耐心地等候片刻,说不准能坐上称心满意的火车哩。左思右想,野崎正是为了在始发站搭错了车才怒气冲天。但现在还不迟,赶紧换上一辆驶往另一个目的地的列车。为了找这列车才出门旅行,没想到却误闯进这座大山里,轻易给一些毫无作战经验的对手逮住了。

倘若让他们知道野崎的真实面目……他们准会觉得是让这个“叛逆者”尝尝厉害的绝好机会,会高兴得发狂吧。要不,即便把你看作是一条活着也无妨大碍的小虫,但会觉得往后还要嗡嗡叫唤,惊扰这只巨兽的好梦,在这阿尔卑斯山的大雪下让你长眠不醒,再方便也不过了。

“趁他们没发觉之前,无论如何要设法逃跑!也为了不再干以往那种毫无用处的事,继续揭露自卫队违反宪法的行为。”野崎重又开始绝望中的挣扎。

<er h3">四</h3>

被埋在雪团下的两位老人被挖了出来,可是早已死了,而且被重压着的雪块弄得尸体都变了形。这是七十二岁的内山松跟九十一岁的佐原作右卫门。

有一位队员忽然嘟哝着说:“没受到雪崩正面的冲击,还算幸运。”如果这场雪崩不改变方向的话,那么风巢村的人一个都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队员们不忍目睹眼前的惨景,但他们却忘记了自己就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反町他们已察觉了自卫队凶暴的企图,如果听天由命的话,自卫队的魔爪就会朝自己伸来。不,眼下,正在往这儿伸来。第一击、第二击,好歹是闪身躲过了,但最后还是难以逃脱的:因为,只要他们想干,一名队员就能将风巢所有人统统干掉。挖出了佐原作右卫门和内山松的尸体之后,自卫队行动就停顿了,而野崎依然下落不明。大屋二尉三人不知去了哪儿,恐怕是去总部接受新的指示吧。暴风雪来临前那可怕的寂静笼罩着风巢村。

“真有些担心啊。”反町自言自语般地低低说着,陷入了沉思。

“你担心什么?”小暮耳朵挺灵,已给他听见了。

“野崎的行踪还没找到,但自卫队并不热心去寻找。”

“他们会不会对野崎下手呢?”

“真下了手,那么,野崎的尸体也会跟阿松老爹他们的尸体一块儿出现的。用雪崩是消灭人为痕迹最好的办法。他们就在静候这种绝好的机会。”

“这么说……”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反町身上。

“我似乎觉得野崎先生还活着。”

“还活着?”

“是的。准是落到了他们手中。”

“他们打算怎么对付他?”

“野崎先生看到了对他们不利的东西,恐怕这跟昨晚的雪崩有关。所以,他们才把野崎扣了起来。”

“咱们去找找野崎先生吧?”小暮眼里闪现出恶作剧的神色。

“咱们?”反町吃了一惊。

“是啊。如果真落到他们手里,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倘若野崎先生没事的话,去救他回来。”

“那太危险啦。”反町插了一句。

“在这儿也一样危险。”

“不,我不是指这个危险,他们扣住野崎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秘密,如果咱们救出了他,反而会激怒他们,立即对咱们下毒手的。”

“那么,咱们就这么等死吗?”小暮不满地撅起嘴。

“有什么法子呢,谁让咱们来到风巢这个地方?活该倒楣!”秋本垂头丧气地说。

大家都显得沮丧失望。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自卫队突击队的是一些无法动弹的老人和赤手空拳的旅客。眼看他们猖狂地张牙舞爪,吓得把身子缩成一团。

“让咱们团结起来跟他们斗一下,怎么样?”蓦地,反町抬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跟他们?”吃惊的话声,不约而同地从好几个人口中吐出。

“对。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拼一下。”

“也许不会有便宜占的吧?”

“他们可是打仗的行家里手呵。咱们又没武器,有也不会使。”

“我可是平时连一条小虫也怕打的人哪。”秋本、福岛跟小暮一个个都用劝说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说跟他们斗,并不是说跟他们真刀真枪地干。我的意思是咱们要想方设法从这儿逃出去!”

“要逃跑,可这儿还有好几个自个儿没法行动的老人。”秋本说。

“没有必要所有的人都逃跑,哪怕是一个人,能跟外面联系上的话,他们就无法对我们下手了。”

“可是,通往山下的路不是都被切断了吗?”

“地形我很熟悉,我想只要能避开他们的耳目,就能逃跑。”

“怎么避开法?”

“那是我去了失事现场之后才想到的,先得设法瞒过大屋二尉他们的眼睛。”

“眼下大屋二尉不在这儿。”小暮去屋外瞧了瞧动静说。

“早晚要回来的。一见我不在,立刻会追来的。能不能设法拖住他们?”

“拖住大屋的任务,由我们来干。”福岛仁平返身坐了起来。

“我这就走。要是大屋回来的话,不能让他离开这儿一步,请大家尽可能为我赢得哪怕一丁点儿时间也好。”

虽然仓促地作出了决定,但反町的动作异常敏捷。身上再套上防风雪的裤子和大衣,背上滑雪板和踏雪鞋、冰镇。天空还布满云,但雪已经停了。

“你要小心哪!”

真纪子心里很不愿他去。他面临着的并不仅仅是危险的地形。但作为客店的主人,应该去冒一下险。

“我这儿请放心。这儿的人就拜托你了。我就会带着救援队回来的。”反町温柔地抚摸着真纪子的背。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惧怕。

佐仓真由美在一旁羡慕地瞧着这对恩爱夫妻。

“那我走了。”反町仿佛要避开“妻子”那深沉的目光扭过脸去,从后门出去了。要步行到尾根才能穿上滑雪板。

<er h3">五</h3>

反町离开后,大家都觉得十分为难。尽管反町再三叮嘱要设法赢得时间,但很难骗过对方,一下子就会发现这儿少了个人。

“大屋回来了!”观看外头动静的小暮说。“糟糕!咱们什么对策也没想出来呢!”福岛失望地叫出了声。感到束手无策的不光是他。

“还是三个人吗?”秋本问。

“这回象是一个人。”

“就一个人……”

“也许把手下人都留在总部了。”

“如果是一个人,也许有办法对付。”

“尽管是一个人,也是突击队员嘛。”福岛说。“反町或是野崎在这儿还有办法对付,可眼前在这儿的人,看来没一个有点儿力气的。”

“不,我要用他们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用他们的办法?”

“没时闻细说了,也许能对大屋施行催眠术。”

“催眠术?”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地注视着秋本,还以为他身处绝境,精神上出了点儿毛病。

“请别用看一个巫师的目光瞧我,好不好?医学上确有催眠疗法,别忘了我是个医生。”

“不过,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施催眠术吗?”福岛半信半疑地问。

“是啊,这是个问题。要施行催眠术,必须要使对方处于容易接受暗示的状态。很难找到这种条件啊。”

“他马上就来了。”小暮提醒说。

“好,不管怎么试一下再说。太太,请你一等他进门,赶紧给他送上一杯茶。把我手里的这包安眠药放到茶里去,快,放进去。”秋本从他的皮包里放着的一些常备药品中,拿出一包药粉交给真纪子。

这时,大屋进门了。

“两位老人的遗体化验结束后就火化。在这之前由我们先保管着。”大屋一边掸去脚上的雪,一边说。

“您辛苦了。刚烧好热茶,请用点儿吧。”

“啊,太太,也给我来点儿。”秋本为了吸引大屋,故意说。

“嗳,请,大家请喝。”

真纪子态度自若地也给福岛和真由美送上了茶。对一个被大雪冻僵了的身体来说,一杯热茶有很大的诱惑力。又刚从外面进来,警惕性也淡薄。

“呵,这太谢谢了。”大屋不知茶里已做了手脚,神色轻松地喝起这杯茶来。

由于是热茶,药效也来得快,要是身子再暖和点儿,效果会更好。

“冻坏了吧,来,到火边来暖暖身子吧。”秋本让出近炉边的位置。

“好象反町先生不在嘛。”大屋喝完茶,又用他那公事式的目光打量起房内。

“他刚去村里转转。”秋本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来这儿的路上,没看见他嘛。”

“也许进了哪一家吧。我说,野崎先生还没找到吗?”

“我们分头在山谷跟有雪崩的地方找过,至今还没找到。”

“你们最后见到野崎先生,是在哪儿?”

“就在对岸斜坡下。那儿发生过两回雪崩,估计被埋在很深的雪下。”

“如果没希望了,要尽快跟家属取得联系才好。”

“当然要联系的。不过,野崎先生并不是住在他所登记的地址。”

“不住在那儿?”

“就是说,登记的地址是他随意写的,跟他真实的地址并不相符。”

“……”

“所以,没法跟他家属取得联系。”

“这么说,还不清楚野崎先生的真实身份?”秋本一面漫不经心地随口发问,一面在细细观察大屋的反应,还不见药物作用的征兆。

秋本用的是丙二酰缩脲一类作为诱发剂的安密妥,也叫“自供促进剂”,也用于麻醉催眠,是一种速效安眠剂,使用小剂量,能诱发睡意,引起人体原有的生理性睡眠。它就以这种物理化学性质作用于脑细胞。秋本由于近来常常失眠,带来了粉剂和针剂,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但是,大屋要是真的睡去就麻烦了。要在最易接受暗示的状态下,消除对方精神上的防御,用药一过量,就会熟睡过去;用的剂量太少,就会留下精神上的防御心理,也就无法接受医生的暗示。何况,秋本对大屋的体质还一无所知,而且,视当时的身体状况,药效也不一样。要配出恰当剂量是极难办的。秋本眼盯着大屋眼睛深处,心里在一个劲儿地祈祷着。

“还完全不清楚。嗳,反町先生好象去了太久了吧?”

“有九个必须照顾的老人哪。”

“并不是一个也不能动弹的呀。”

“是啊。但是这么冷的天,老人都是不吃不喝地躺着,要是不送饭去,就会饿死在床上的。”

“食品刚才不是已经发下去了么?”

“老太吃不了那么稠的食物,另外做了点儿菜粥去。”

“我也去瞧瞧!”大屋似乎不满意秋本的解释,正要站起身来。

“请等等。”秋本举起手制止说。

“怎么啦?”

“请安静。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吧?”秋本的眼晴盯视着面堆疑云的大屋。一瞬间,大屋似乎觉得自己被对方的目光摄了进去。由于秋本的制止,周围变得一片寂静,好象有人给按住了耳朵,只有木柴燃得劈啪作响。

“听见雪的声音了。不,是在雪中走路的声音。这声音真美,也许就是大自然的音乐。”

“大自然的音乐?”大屋摇摇头,又想站起来。

“喂,请镇静,随便一点儿。这是总部来的命令,命令你随便一些。心情放松好好倾听一下大自然的声音。”秋本凝视着大屋的眼睛说。

眼看大屋脸上的肌肉渐渐松弛,这表明他开始接受了暗示。为了诱导对象进入催眠状态,需要有药效、身体状况、室温、环境等各种因素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才能有效发生催眠作用,但是“命令”这种暗示起了最重要的作用。在秋本巧妙的诱导下,不仅大屋,连周围那些没服药的人也都进入了催眠状态。

“你的脑袋慢慢地变得空空的,你现在很舒服,正在越来越舒服。你的舒适感再加深些,再加深些。不仅是心情,就连你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轻松,轻轻闭上眼睛,你的眼皮变得很重,想睁也睁不开,心情很舒畅,这是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舒畅。你身体的肌肉也慢慢地放松,从脚尖起慢慢变得轻松。请想象你的脚端浸入了温度适中的热水里,慢慢地热水升到膝盖、大腿直到腰部,慢慢地从胸口传到肩膀,从两臂传到手指端去。你浸在巨大的浴池里直淹到你的下巴,于是,你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你的身心都觉得很舒畅,所有的紧张不舒畅感全离开了你的身体。”

大屋面部肌肉完全松弛,变得宁静而毫无表情。这就叫做“出神”,处于梦游状态,即将进入能支配肌肉运动的催眠第一期状态。

“你的头脑完全处于真空状态。听见的只是我的声音。我的声音就是总部的命令。你是个优秀的军官,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遵照我说的话去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才能证明你是个优秀出色的军官。那么,让我们这就开始吧。你到风巢村来究竟要干什么?”

大屋原来松缓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儿紧张,似乎很苦恼地扭曲起来,作为一个“职业军人”被铸成的摸式教育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在秋本的暗示前回答秋本的问题有背于大屋的道德规范。但回答秋本的问题,在进入催眠状态下也是必须实行的义务,要是再坚持追问,这两个义务就会发生冲突,在这好不容易形成的空白中打起架来,就会从催眠中苏醒。

“刚才你的心里还有个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命令,不必引起你思想斗争。如果有命令不许你说,那你也可以拒绝回答。这样你就轻松了吧。”秋本为了使他进入更深的催眠状态,继续进行暗示。“你正在走一段长长的楼梯,越往下,就变得更加轻松舒适。往下、再往下。你心里的苦恼、矛盾全消失了。再往下走,往下走,你已经没有什么苦恼和矛盾了,完全没有了。你的头脑里是空空的,什么也记不得,全都忘记了。也忘记了你的命令,现在请你想起命令来。这也是命令,把总部给你的指示想起来,正确地重复一遍!”

大屋那一无表情的脸又开始抽搐起来。秋本内心惊叹不已。大屋被灌输的教育,竟然能使他在借助药力的催眠状态下显示出抗拒的态度来。秋本这才懂得把一个青年的心铸成固定的模式中去的教育力量,竟是何等顽固地支配着人格。他盼人格完全被这模式所固定。即便在“出神”的状态下,也会抵抗这违背命令的暗示。这是一场催眠术跟大屋脑中固定模式的斗争。大屋受到的教育也可以说是一种催眠术,它破坏了一般平民百姓的感情和一切价值观念,为铸成军人的模式而不断反复地暗示。因此,命令和规定这种暗示深深地扎入大屋的心,对一切违反上级命令的暗示就有一层精神铠甲抵御。为了去除这层铠甲,就要引入更深的催眠状态,排除内心的防御,才能接受暗示。

“喂,你再放松些,想不起来的事,就不必勉强去回忆了。你睁不开眼睛,想睁也睁不开,左臂也不会动了。你想弯胳膊,在我允许之前,你也不能弯。你的左臂完全伸直了,已经失去了力气。你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你想弯的话就能弯了。好,你能弯了。这回你的右臂不动了,不能动了。全身的肌肉也都不活动了,全部不能活动了。跟你身体失去了力暈那样,你变得象羽毛那么轻盈,所以,想动也动不了,想站也站不起来。我要你站你也站不起来。在我说可以之前,你是站不起来的。啊,你站,站起来呀!你看,是站不起来吧?”

大屋的催眠状态已相当深了。已经处于可以控制他的筋肉直到他的感觉了。

“你现在正坐在火炉边,火炉的火又旺又热,很热很热。再这么呆下去你要烫伤了。可是你站不起来,我没允许,你站不起来。”

只见大屋热得扭动身子,额头上冒出了汗,似乎真感到异常的热。

“我要你复述一遍命令。不过,你不能说,在我同意之前你不能说。即使我要你复述,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能开口。好,你可以复述了。我同意了,请你复述一遍命令。”

“侦察、报告风巢的情况。”大屋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要侦察?”

“为了消灭风巢。”

“为什么要消灭风巢?”

“……”

“为什么?”

“底细我们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开进这山里来?”

“为了收回坠落的飞机。”

“那又为什么要消灭风巢呢?”

“我想是怕风巢的村民看到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吧。”

“你说不利的东西是指什么?”

“……”

“你可以回答,我同意你。”

“我也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你是个出色的军官,你心里总该有点儿数吧。我来启发你一下吧,那架飞机上装载着对自卫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架飞机坠落的事实。”

大屋点点头。

“想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收回飞机残骸,你们才被派到这儿来的。没想到这事情给住在风巢的人们知道了,幸亏大雪断绝了风巢的交通和通讯,于是,为了把坠落飞机的真相掩盖在黑暗中,就要把风巢从地球上抹去。”

“大概是这么回事。”

“那架坠落的飞机上装载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

“比方说吧,你想是不是核武器?”

“我想是的。”

好几个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反町的推测大致没错。

“野崎先生真的遭到了雪崩吗?”

“……”

“那他还活着?”

“是的。”

“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看到了我们的工程。”

“那回雪崩,是你们干的?”

“是的。”

“你们就把看破你们秘密的野崎抓起来了。”

“是的。”

“他现在在哪儿?”

“被拘留在水不入的总部营地里。”

“你们在今天的早饭里掺进了什么东西?”秋本刚提出这个问题时,担任放哨的小暮告诉说,“糟了,那两个部下回来啦!”

秋本还想发问,可是必须赶紧使大屋从催眠状态中解脱出来。麻醉药药效时间早已过了,药不过是起了诱发催眠的作用,此后,是由于秋本加以暗示,进入“出神”的状态。

“我这就要拍三下手,你要睁开眼睛,睁开以后你会觉得精神爽快,而且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完全忘掉。”

“马上来这儿啦!”小暮的声音很急促。

“你醒了以后,我一摸下巴,你还要回到刚才的状态中去。往后,我的命令对你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你不服从,就要被毁灭。”

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那么,我这就拍手了。一!稍微清醒些。二!再清醒些。三!你完全醒啦。你的精神多爽快呀。”

拍了三下手,把醒来的暗示给了他。这时,木下二曹和山根三曹进门来了。大屋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的表情跟催眠前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屋子的人全都观赏了这场现代的妖术。

说起催眠术,往往容易被人们误解成是巫术或者象什么灵魂的力量那种可怕的法术。其实是引导被催眠者进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使其失去自我判断能力,用暗示来控制对方的行动、感觉,甚至感情。这跟熟睡和神志昏迷不同,还残留着接受暗示的意识。这跟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很相似,意识是处于迟钝的半睡眠状态。对方能配合的话,只要一暗示就很容易进入催眠状态,但大屋却是个对催眠术抵触最大的对象。为此,给他服用少量的催眠药,以消除诱发时的对抗情绪。

用催眠术可以医疗不少病,这已在许多临床病例上得到了证明。就象用催眠术进行无痛分娩一样,起了一种麻醉作用。从催眠的原理着手,作为一种补助疗法正在被广泛地应用于治疗中。

催眠术较多用于内科病的治疗,对疣、斑禿、皮肤患疾也有一定的疗效。秋本也把它作为补助治疗手段用于临床上。接受过一回催眠术,第二回就变得很容易了。这是因为施者和受者彼此间心灵随着催眠的次数变得更为相通,医生和患者建立了真诚信任的关系。

秋本在让大屋醒来前,还给了他“抚摸下巴”的暗示。这是为了使大屋在清醒后也能接受秋本命令而进行的“后催眠暗示”。这样,大屋即使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只要秋本一抚摸下巴,他也会变成一个忠实的傀儡。

正文 第五章 一朵烧焦的花

<er top">一</h3>

秋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去使用手中的麻醉药,它使秋本走向毁灭。可是,那位患者的痛苦,除了本人和临床医生外是无法理解的。

她说她活着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和她身心的痛苦。夕阳美帆已经死了。那个令人讨厌的“躯壳”不应该是她。

“让我死吧!这副妖怪似的摸样真丟人现丑,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求求你,医生,让我死吧!”美帆悲切的声音,至今仍在耳边回荡。“如果医生你不让我死,我一定去自杀。对我说来,以这模样活着,每天这么受折磨,简直比死还难熬哇。”

美帆那双盯视着秋本一眨不眨的眼睛,分明染上一层难以描绘的悲哀色。

“眼下,要是不接受她的请求,恐怕到自己死后,也不会得到她的原谅。”这一点,秋本也很清楚。

但秋本并不是顾忌这一点,而他自己对美帆这么活下去也觉得无法忍受。

夕阳美帆以她清纯的风格成为全国男人们崇拜的明星,在两年前的一个冬天,被送进秋本所在的医院里。美帆所居住的新宿区高级公寓发生了一场大火,她来不及逃离火场,差点儿被烧死,幸亏消防员赶到,才抢救脱险。

夕阳美帆全身有三度到四度的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十以上。被抬进秋本的医院时,已引起血液循环障害,尤其是头部和脸部烧伤严重,救护车送来医院时,简直是一块散发着恶臭烧伤糜烂的肉团。秋本的医院以专门治疗烧伤而闻名,秋本又是位老资格的医生,曾接受过各种病人。当美帆送进医院时,乍一看以为救护人员忙乱中把死尸运来了,竟没想到烧得如此凄惨。这天偏偏是个倒楣的星期天,来秋本这儿之前,已经转了好几家医院,拖长了灼烫发炎的时间,使病情更为恶化。即使别家医院有大夫值班,见了这般伤势也会踌躇不前。

秋本发挥了自己积累多年的临床经验,尽力抢救美帆的生命。有一度曾发生显著的全身症状,陷于垂危绝望之中。秋本竭尽全力治疗,终于度过险境转危为安。虽然算是拣回了一条命,但夕阳美帆已成了个丑陋无比的人。灼伤的部位从头部到前额处,送医院治疗又耽搁了些时间,患部化了脓,不仅在脸上留下瘢痕疙瘩,头上已长不出一根毛发成了秃头,而且,鼻子变形,嘴唇歪斜,在鼻孔下丑陋地露出了牙床。烧伤面积过大,所以无法进行植皮植毛手术。头上即使可以用假发遮盖,但那呈桃红色光亮的额头也跟假发没法相配。戴上式样好看的假发,使挑红色的瘢痕格外显眼,变成一副奇形怪状的模样。

秋本尽力设法想做植皮手术,还请了同行和老医生会诊,来探求恢复美帆本来面目的可能性,但一切均告失败,现代医学还无法解决这个难题。植皮也跟血液的情况相似,是不能从别人身上移植过来,只能从自己身上某一部位移植,即使是自身的皮肤,不同的部位,皮色和皮肤纹理也完全不同,所以不能使用。当时看来没什么问题,往往过后会出现色素沉着,皮肤起皱,甚至还不如手术前的伤痕。当秋本认定已经不可能再现夕阳美帆昔日的风采时,他苦恼万分:难道一个医生仅仅救了她的命就算尽到了责任?

素有“纯情天使”、“纯洁的偶像”或是“夕阳精灵”等等爱称,有着影迷遍及全国的夕阳美帆,竟成了个瞧上一眼谁都会害怕的“怪物”。原来她有一头美丽的黑发,那略微前凸的额头显示出一副聪颖相,时带忧郁的双眸,叫人捉摸不透;挺直的鼻子又不太高,圓圆的有着日本人的特征;丰满的双唇微微张开,露出那副雪白整齐的牙齿,修长的脸蛋轮廓分明,是一位具有现代魅力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都被火魔毁了,残忍地变成个面目丑陋的怪物。倘若生来就是个丑女,索性是另一种丑相倒也罢了。但夕阳美帆是个光彩耀眼的明星,有着全国几千万影迷作为后盾的女神啊。一个神化了的女人。全国各地甚至成立了“夕阳美帆贞洁保护会”为她呐喊,可她却在一场火灾中成了个来自天外星球的怪物!听到美帆烧伤的报告,从全国寄来了数量庞大的慰问信和慰劳品。一些连送慰问品和问候信都觉得不过瘾的影迷们则纷纷拥到医院来探问病情。

负责治疗美帆的秋本医生把她送进远离普通病房的特别治疗室,在病房前安置了守卫人员,严格控制进出的人员,哪怕是这个医院的护士。除了担任护理以外一律不得走近,严禁担任护理的护士向外界透露美帆的真实病情。在医院门口吃了闭门羹的一些热心的影迷们,在医院周围轮流值班,为美帆的病情担忧。想获得确切消息的文艺报界的记者们,伪装成探望病人或是医院工作人员,试图接近美帆的病房,但都失败了,全给护士办公室和守卫挡了驾。这一回,他们想趁夜深人静,看守疏忽之际悄悄地溜进病。

美帆的病情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不仅是这些人,就连美帆自己都不该让她得知病症的真情。秋本把美帆病房里的镜子、银器,凡是能照见容貌的物件都撤走,连窗子也改成不能反光的塑料百叶窗。但这么做并不能长久地隐瞒下去。

“医生,我的脸怎么样了?”

一段时间的治疗结束之后,离拆绷带的日子越来越近,美帆纠缠不休地问秋本。这真是最不知道真相的本人,总是最迫切地要了解真情。绷带只是为了能掩盖这一切,一时用上的帷幕,但早晚总会暴露无遗的。

秋本忘不了美帆一旦知晓自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时的情景,而且,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深切地感到自己所掌握的医术竟然那么肤浅、无能为力。为了把这精神上的打击缩小到最低限度,给了她一面化装用的小镜子,为了防止这打击引起其他病状,秋本也亲自到场。美帆战战兢兢地拿起镜子一瞧,一下子她简直没法相信镜里的人竟是自己。

“这是谁?”

秋本沉默不语。

“这决不会是我吧?”美帆执拗地看着狄本问。

“是的,这不是你。夕阳美帆已经在那场火灾里死去了。”秋本想这么说,但终于忍住没说,他觉得这么说太残酷了。

“医生,这张可怕的脸不会是我的吧?”美帆话声颤抖地瞅着秋本。

秋本此刻深深后悔给了她这面小镜子。这么小的镜子容不下别人的面容,如果再大些,映得出别人的面容,也能欺骗一下她自己。哪怕就这么一刻,少许能推迟一下这残酷现实来到也好哇。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在边上负责护理的护士小姐,实在不忍看这凄惨情景,早已悄悄地溜到隔壁休息室去了。

“我真恨透了!”

美帆猛然将手里的镜子摔到地上,发出凄凉的哀号,全身象打摆子似地抽搐着,好久没能喊出声来。秋本担心她的身体,赶紧走到她身边,美帆扭动身子发出怕人的哀泣声。

“我不要活!还是死了的好哇!”美帆手捶着床大声痛哭。

“你要安静下来,还是有希望的呀!”秋本走到床边,抚摸着美帆的背,他觉得说这话不过是精神上的安慰罢了。

“我恨您!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呀!”美帆竭力忍住哭泣责问秋本。

秋本不得不听任美帆责难。他想,作为一个医生是不能见死不救的。现代医学绝不可能使美帆重新恢复原来的姿容,当她被烧伤之时,也就意味着美帆这个美貌女郎生命的终止。不管她的面貌变得如何可怕,只能救活她的生理机能,这无疑是惜医学之名行残忍之实罢了。

“医生,求求您,杀了我吧!”美帆哀求说。

“你胡说些什么呀。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不幸的人,但他们并没有绝望。你的美貌一点儿没有损伤。不管多大的火,也烧不了你的心哪。”秋本安慰着。但他对自己这空洞无力的话感到羞愧。

人不仅仅是以物理和生理形式存在着的,作为人只有有价值地生活才能叫“活着”。对美帆来说,那美貌动人的外表已变成这么丑陋可怕的模样。往后,每度过一天,准会使她比死还痛苦。甚至这痛苦会一天天变得更加难熬。正因为她被影迷们捧上了精神宝座,所以决不能由于烧成人不人、鬼不鬼来玷污这神圣的形象,如果传说中的美女跟这副令人不敢正视的丑相竟合而为一地活着,也就等于把她放在全国众目睽睽下示众一般。

那是在医学的名义下进行的,它比任何残酷的拷问更残酷,比任何极刑更惨无人道。

“自己有资格判处别人的刑罚吗?”

“不,谁也没有这个资格。”秋本自问自答着。秋本命令护士把带子、毛巾、甚至连食具、钢笔、照明器具,只要有一丁点儿能当凶器使用的危险物品,一律从美帆身边撤走。但美帆竟然用头去撞墙,或是咬碎体温表寻短见。幸亏发现得早,才免以酿成大祸。但是,本人早已存此意,早晚会找到结束生命的办法的。于是,专门派了一名看护,日夜守在她的床边。

起先络绎不绝来探望的父母、亲友,一旦知道美帆已成了个目不忍睹的怪物,就再也不想跟她亲近了。对他们来说,美帆曾经是给全家带来财富和荣誉的幸福之神,是家族的希望。全依靠她,整个儿家族才能趾高气扬好不得意。她是家乡诞生的名人,也是使她家乡名扬全国的有功之臣。不料,一夜之间她竟成了个怪物。美貌是她的荣誉和恩泽的源泉,因此,美貌的反面丑陋就成了罪恶和耻辱。连亲属也抛弃了她。眼下,守护在她身边的只有医生、护士。然而,这庇护也有限得很。连她外露的伤痕都治不了的人,又怎能治愈深埋在她心中的创伤呢?

当美帆领悟到她日夜无法摆脱这监视的目光时,就开始拒食了。她想靠绝食来结束生命。这使医院方面变得十分狼狈,本人既然不想进食,那就一无办法可想。

“你吃一点儿吧。你还年轻,往后无论怎么生活都行,这么做太懦弱了。”

秋本想用激将法让她进食,可她还是顽固地拒绝。美帆立即变得非常虚弱。纵然不想吃饭,还能用补液或注射营养物维持生命。如果不能获得病人配合的话,可用安眠药让她睡去。但秋本没这么做,他开始对种种企图延长美帆生命的做法感到困惑不解。

“先生,我求求您!”美帆对秋本合掌作揖。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违背她本人意志非得让她活下去不可呢?人的生命竟然连本人都不能主宰,生命的尊严也不能由自己作主。纵然经本人同意或是接受本人嘱托,结束对方生命的话,也会被追究“参与自杀”的罪行。现代医学对不治之症,也要尽可能延长患者的生命,这是医生的使命,也是医疗法所定下的法规。

然而,当生命已经不再会带来人间的幸福,对本人只不过是不断加重他的痛苦和耻辱,永远处在受刑般的煎熬中。这也能说是“非得要延续下去的生命”吗?

“我诅咒自己活着。为什么非要我以这模样活下去呢?我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在蒙受耻辱。先生,你如果还有一丝人的感情,就让我这么死去吧!”美帆不罢休地哀求着。

秋本终于给说动了心,他在用深沉的目光接受了美帆哭诉,而且为加速她的死亡,在她枕边留下了麻醉剂。

<er h3">二</h3>

夕阳美帆服下秋本给她的吗啡死去了。由于长期绝食原本已经虚弱无力身体,服下吗啡不久就陷入了酩酊状态,因昏睡引起呼吸麻痹而死亡。

秋本并不隐瞒给她吗啡的事实。只是服此吗啡是由患者自己决定,才避免了被追究“杀人罪”。这能看成是他作为一个医生目不忍睹患者巨大的痛苦,才给了患者吗啡这么个动机。所以,这是否属于具备了能排除犯罪——“安乐死”的主要条件,引起了争议。

法院不能认为这是患了在现代医学上无法治疗的绝症,已摆脱了由烧伤引起的危险期,正处在恢复健康阶段,即使本人决心自杀而拒绝进食,被告应运用医学知识和技术,可以补给营养,很难定论有面临死亡的威胁。而且,更难断定被害者有比死更为难受激烈的肉体痛苦。被害人服用吗啡的当时,由于精神上的痛苦,因烧伤已无法恢复原先的容貌,绝望之中才决定寻短见,并拒绝进食,甚至要求被告结束其生命,这些事实均确认无疑。尽管精神上的痛苦很激烈,只要不是由于难以忍受的肉体上的病痛,而是为了消除精神上的痛苦引起死亡的行为,不能算作正当行为。为此,应追究违反刑法第二百零二条参与自杀罪及违背医师法规的责任,判处拘役一年,缓刑两年。秋本对一审判决表示服罪不再上诉。同时根据医师法规第四条及第七条被取消医生行医执照。

秋本被吊销执照后,已不再具有行医资格。两年的缓刑期终于满了,总算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两年过的真是树叶落下都怕砸开头的日子。当时心里十分感激审判官的开恩,作了缓期执行的判决。但那仅仅是不进监狱,跟一般市民仍然是泾渭分明地隔离开来。一般说来,即便是一些小小的口角或打架,也有被取消缓刑的可能。如果犯了监禁罪,那么在缓刑期的监护中,立即就会取消缓刑期收监。即使遇上小流氓找碴儿,也不得使用正当防卫权。反正,在缓刑期间,要明白这是在自己家里服刑才对。如筒在监狱里没有普通市民的人权那样,缓刑期间也是暂停享用人权的。

反正,总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平安度过了这两年缓刑期。为了充分享受一下重新获得的自由生活,秋本听从妻子的劝说出门旅行。外出旅游在这两年中脑子里从没想过,甚至出门去买些小东西都会战战兢兢,早已辞去原来的医院工作,在前辈介绍下,去另一家医院帮助做点儿医疗事务工作,小心谨慎地生活。这段时期当然不得行医,但他却时时忘不了自己是个医生。

当一旦认为有明显改悔诚意之时,可在医道审议会上重新获得行医执照。秋本为了获得这个权利,悄悄地用功学习,免得使自己的医道荒废了。学术会议是不能参加了,不消说,更不能为患者治病。尽管天天闻到药品的气味,还需独善其身。然而,在人身获得自由后,不得行医还是毫无意义。不能为患者治病的大夫等于没有医生的生命。

只要没有重新获得执照,对秋本来说,并不能意味着恢复真正的自由。被妻子在耳边唠叨得心烦,为了表示顺从妻子的意见,信步出门旅行去。但究竟去哪儿旅游心中毫无打算,光想在旅途中重新觅得自己的影子。可是,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去转悠,更觉沮丧,仿佛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获得一个医生的资格了。

孤独伴随着绝望,无论在哪儿似乎都见不到希望的光芒。这时,仿佛象拔开乌云见到太阳般地,瞥见在车站小卖部买的旅行杂志一页中,登载着风巢点油灯生活的报道。那儿有客店,常年营业。秋本觉得这段报道就象是圣经中的一章给迷途的羔羊指明了方向。于是,吸引着他直奔风巢而来。

“真没想到,这令人诅咒的麻醉药,竟然在这儿派上这么个用场!”秋本自嘲一般喃喃地说。

但是,倘若不用它,那么咱们这些人就会被蒙在鼓里吃大亏啦。

正文 第六章 亲骨肉的来信

<er top">一</h3>

后方总部来催促“鼠尾草”行动必须尽快执行,具体措施由塚本全权处理。塚本感到为难了。虽说是全权处理,但并没有想出一个更佳的方案来。行动是绝对不能留下人为犯罪痕迹的。雪崩行动已归失败,用安眠药的计谋看来引起他们的警觉了。那,还有什么最好的办法呢?一向精明能干的塚本也变得一筹莫展了。

坠落飞机百分之九十九的残骸已回收,剩下百分之一的碎片,已动员本队全部力量去搜寻。塚本跟日野商量,但日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心情变得格外焦躁。

“放把火烧它个精光,怎么样?”日野象是想起什么抬起头,提出了这个狠毒的办法。

“放火,来一场火灾?”塚本的神情为之一动。

“是的,只要不留下什么麻烦就行。”日野的口气象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可是,不把整个风巢烧光就毫无意义。”

“那自然。”

“怎么会没有后遗症?大得很哩!光是客店着火还说得过去,如果风巢全村都烧毁,当然会招来怀疑。而且,在这场火灾里没一个生还者的话,更会让人觉得奇怪。”

“这倒也是。”日野对自己提出的办法,也觉得太欠考虑了。

“然而,最令人头痛的就是那些客店的旅客。只要能先干掉他们,剩下那些连路也走不动的老家伙就好办啦。光放火烧客店这个主意倒也不赖!”塚本虽然否定了日野的方案,但似乎还不舍得放弃它。

“不行,这办法不能用。烧得一个人也不剩太露骨啦!”日野一下子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完全放弃了这个主张。

“放火烧这个主意,也不见得一无可取之处。”塚本的口气分明还有点儿恋恋不舍。

“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嗯。原以为在这深山荒林里办法多的是,没想到竟会这么棘手。”

他们手中持有各式各样的杀人武器,要是能充分发挥的话,起码可以把一个中型城市全部毁灭。可是,眼下这些武器都没法动用。

“好臭哇。”塚本赶紧掩住鼻子。

总指挥部搭着帐篷,放到携带式火炉,这种火炉拆开之后,小到能放在手掌上,但取暖效果却异常地好。这炉子里的燃料看来已所剩无几。

“是不是再加点儿燃料?”

“真有点儿对不住在野外干活的兄弟呀。”

突击队员们正分散在雪地里,寻找飞机残骸的碎片,即使连最后的一小片也不能放过。要尽一切可能把那架破碎的飞机复原成跟原来接近的模样,这几乎是很难办到的事。而且,为了要在这山里抹去自卫队飞机失事的一切痕迹,就绝不能留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碎屑残片。因此,“鼠尾草”行动越花费工夫也就干得越漂亮。

被坠落的飞机折断或烧焦的树木,截去枝杈或从根部砍下烧掉;被削去表层的地面,用推土机运来新土铺好,上面再覆上新雪。这样,倘若要细细勘查,或许会发现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不知底细的人乍一看是不会看出什么破绽的。

“不,他们不会觉得冷的。”

“我是老了。”塚本瞅着行将熄火的炉子,自嘲般地嘟哝着。

觉得寒冷彻骨,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日野略带嘲弄地暗示自己。日野的主意是要做得赶尽杀绝。虽然是一手培养起来的忠实部下,塚本竟然也会觉得有点儿赶不上他了。特别是近来,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觉得衰弱了,这感觉尤为明显。

“就象这炉子一般,我一生中火势最旺的日子也将过完了……”塚本慨然长叹。

火炉的燃料终于烧尽了,燃烧不充分发出的异臭在帐篷中迷漫。

“来人哪!”日野从帐篷口伸出头去喊。

这时,塚本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兴许能行。

“风巢村用的什么燃料?你立刻让大屋去打听一下!”塚本又恢复了那副生来就毫无表情的严肃神态,对日野发出命令。

<er h3">二</h3>

高户弥平从登山者口里听到,前面发生了雪崩,把通往风巢的路全封锁了,他只得重返山下。接连好几天气候恶劣,甚至连防雪的新山道遭到了大雪封锁,也没什么奇怪。有一封寄往风巢的信,这可是少有的新鲜事。不论是穷乡僻壤,还是海中孤岛,只要有邮件就得投送。这二十年来,就是弥平肩负着风巢地区的邮件投递。

风巢还在全盛时斯的当口,每天都有邮件。那时,他天天挎着邮袋跋涉在二十公里的山路上。有时候,他是幸福的天使;有时候,他成了报优的信差。但不管怎样,村里的孩子们总伫立在他上山的坡道边,等候他到来。有的来取定期出版的少年杂志,有的是在焦急地等待远方朋友的来信。即使无信可等的孩子也会盼着他的到来,弥平是通往外界的一扇窗。孩子们伴随着他走遍全村去送信,不时从他嘴里听到外部世界各种各样的新闻。

孩子们对远隔山峦那遥远城市的心憧憬,都是从弥平那儿得到的。也有人把要寄出的信件托给他。送完信,孩子们站在山脊上为他送行,眼望着他下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弥平的背影里寄托了他们无限宽广的梦想。弥平肩负着孩子们的梦,每天走在夕照下的山岭间通往世界的山道上渐渐远去。眼下,风巢村里再也见不到活泼可爱的孩子们的身影了。风巢村也随之失去了青春的活力,成了不见人烟的荒村。信件也稀少了。原来每天有邮件,渐渐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到后来,几个月也不见有一封信来。

弥平打从孩子们迁走之后,也提不起去风巢的劲头来。偶尔有去风巢的邮件,也净是官方的通知,或是毫无价值的广告宣传品。尽管毫无价值,也不能不送。眼下送信上山,再也见不到那些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喋喋不休地打听山下新闻的孩子们,也不再寄托着孩子们的梦想了。打从没了孩子,弥平突然觉得苍老了。以往,爬这二十来公里山路从不在话下,可眼下却觉得费劲极了。

“今年是最后一年送信了。”

弥平已开始考虑退职了。可是,自己一旦退职不干,有谁来顶替他去风巢呢?为了送一封广告宣传品(而且收信人并不等待着这么一封东西),要往返走上二十公里山路,无论怎么看,也太不值得了。

“如果自己退职了,风巢不真会变得与世隔绝了吗?”

“为了这十三位被亲属撇下的老人,我尽到了跟外界取得联系的一架通讯设备的责任。不管有没有信件,只要自己还留任一天,那么,这台通讯设备就会依然完好无损。”

为了这,还不能辞去眼下这个职务,弥平受这使命感的驱使,至今仍尽力尽责地干好这份差使。也许全仗了这个劲头,风巢村才又开始复苏了。那些奄奄待毙的老人,似乎又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希望。眼下,客店里又从东京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当管理人,能听到孩子的喧闹声,怕也为期不远了。

一到寒冬期,来风巢的邮件遽然绝迹。这一个月连一封广告宣传品也没有。没有可送的信件,也许会有寄出的信件,弥平想去取邮件,顺便瞧瞧山上的情况,正在这当口,来了一封寄往风巢的信。

收信人是见坊真纪子,发信人是见坊利也。信封上象是小学生的笔迹,写得歪歪斜斜。正想送上山去的当口,袭来全国性的恶劣天气,断绝了去风巢的交通。弥平瞅准天气稍见好转的时机,立即动身。踏着大雪到达离风巢还有二公里处,忽然闪出几名登山者来,说是前面的路被雪崩堵塞不能通行。还说雪面没有稳定,恐怕还会有第二回雪崩的危险,劝他别走近的好。

弥平见到这些已登上南阿尔卑斯山中心地带的行家里手,就顺从地听信他们的忠告,返身下山去了。虽然心里觉得快到风巢又折回去真有点儿冤,但总不能去冒雪崩的危险。看来客店管理人开筑这条能防大雪的新道在连续数日的鹅毛大雪下,也不管用了。人虽折了回去,但心里还牵挂着风巢。登山者目送着他下山,这视线仿佛刺得弥平的背上生疼。

“这些人在那儿打什么主意?”通往风巢的道已被大雪封锁了,除了下山已无路可登。这些人不立即下山,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干吗?抑或他们在下山途中遇上了雪崩,后队的人被困在山里了?还是他们打算等第二回雪崩的危险过去吗?弥平总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定地走原路回去,一不留神跌进雪堆里,把墨镜震落在地上。他正俯身去拣,忽然发现了一桩怪事:雪地上分明见不到一个脚印,看来这伙人不是同自己一条道爬上山来的。可是,打从山下来那儿,只有这一条山道。

这么说,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往那儿上去非得经过风巢村才能登上驹岳和仙丈岳的山脊。他们是从南阿尔卑斯山的主峰上下来的,可到达这儿得跟山间的严寒搏斗啊。他们虽然身穿冬季的登山服,但没人手持登山镐,在树丛里隐约还见到象是有枪靠在树上。登山者一般是不带猎枪的,他们几乎看不见有什么行装,而且,戴着风雪镜的上额肤色竟那么白晳。

在山里遇到坏天气,不得不耽搁多日,由于透过云层的强烈紫外线和雪的反射光,会灼烧皮肤,尤其是冬季山里的日照跟夏季不同,会使皮肤很快变得黝黑。戴上风雪镜会使眼睛周围一圈仍保留着原来的肤色,就跟眼镜猴一模一样。刚才那些人虽也戴上风雪镜,可没一个人有这摸样,皮肤也完全没有晒黑,简直象今天刚进山,全那么白白净净的。

“对了,怎么连胡子都没有畦?”

弥平刚才心头的疙瘩终于找到了答案,他们因为一进山就遇到大风雪,全躲在帐篷里,所以没“晒黑”。然而,胡子总会长出来的呀!他们如同进山不久,刚长了一点儿胡子茬儿。但如果在山里呆了一阵子,绝不是这副摸样,全象山大王似的满脸胡子。不过,也许是打算下山才刮了脸,但也不会不约而同一起刮脸。长期往返在风巢一带,弥平熟知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的那些登山者的生活习惯。

南阿尔卑斯山的山岭险峻,地形复杂,除了近山脊外,全被浓密的森林覆盖,不象北尔卑斯山那么多姿多釆,却有一种宗教气氛般的肃穆寂静。为此,来这儿的登山者都有点儿朝圣者般的虔诚,简直看不到那种去北阿尔卑斯山观赏山景的旅游客,来这儿非得攀越北阿尔卑斯山或是别的什么山。要么是贪图清静,不怕山路曲折的登山者才会来此。

来南河尔卑斯的登山者,一个个象寄生蟹似的背着大背囊,象蚂蚁般执着又缓慢地一步步向上攀登。比起那些服饰时髦的去北阿尔卑斯山的人,穿着土气得多。正因为如此,才具有一个登山老手的风度。然而,他们并非是衣冠不整,如同旧时代的高中学生以那种敞衣破帽不修边幅来炫耀自己身份高雅,而南阿尔卑斯登山者的服装尽管土气陈旧,也正是为了显示他们是登山行家。

而且,当他们下山时,为了炫耀自己在山上同何等严酷的大自然作过斗争的姿态,更会突出那满是污垢的身子和破烂不堪的衣衫,这跟历经沙场的勇士以伤疤为荣的心理很相象。所以,在下山前,不会舍得刮掉脸上的胡子,甚至其中还有些人上山前就留起胡子。尤其在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的登山者里有这种赶浪潮的人。至少就弥平所知,没见过他们下山前就把胡子剃得精光。刚才邁到的那伙人个个下巴溜光,竟然他们也是从山上下来的!

“这些人可真有点儿怪。”

弥平心里这个疑团没法解开。于是,他又转身返了回去。那批登山者还泡在老地方,并没有去寻找掉队的伙伴。似乎那儿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那些人一见返回来的弥平,神态变得紧张起来。

“大爷,你忘了什么东西啦?”一个带队模样的人目光锐利地盯问。

“不,没忘什么。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刚过前面的半山腰,就发生了雪崩,再晚一点儿,就让雪埋了。”

“你说那山上是仙丈岳吗?”

“是的。”

“后面没有人了?”

“后面?没有。”

“这么说,你们连冰镐也不带,怎么爬山?”

“冰镐?”

“是的。这个季节不带冰镐,怎么能登上仙丈岳和驹岳?而且你们好象也没穿冰爪嘛。”弥平望着他们的脚。不穿冰爪怎么能从陡斜的冰坡上下来,又不象已经换了下去。

那个带队的显得十分狼狈地说:“那、那是让刚才的雪崩卷跑了。”

“全让雪崩卷跑了?”

“是的。幸亏这些冰镐当了我们的替身。”

弥平听了这番话,心中的疑云更深了。冰镐失落时,总是脚先踩跐,为了不失去平衡滑落下去,慌乱中把冰镐扎到雪面上才容易失手。这样,一旦冰镐脱手,人也难免遭殃。但是,他们竟然全把冰镐弄失了,人却安然无恙!再细细打量一下他们的脸,压根儿不象在山里呆了好几天的模样,最多不过一两天吧。偷偷地膘了一眼丛林,刚才见到好象有枪靠在树边,这会儿全没了。

“你去哪儿?”见弥平往山上走去,那个头儿吃惊地唤住他。

“到哪儿?去风巢呗。”

“雪崩把去风巢的道全封住啦。”

“那我去看看出事的地方,瞧瞧这雪崩有多大,也许能找到路。”

“太危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第二回呢。”

“那你们也别老在这呆着,还不赶紧下山!”

“我们把行李丢了,想等雪崩危险过去了去找回来。”

“行李?还有什么”

“冰镐,还有别的装备。”

“光是丢了东西,没把人搭进去,算你们运气。反正,我要去探探路。”

“你不能去!”

“我是本地人,这儿的地形比你们熟得多。”

“我是为你着想,当真很危险哪。”

“我是邮递信使,我不去瞧瞧出事地点就下山去,怎么跟等信的人交代?”

“你不信我们的话?”

“犯不着这么认真动怒,怎么?好象我去对你有什么妨碍似的。”

弥平一句无心的话,一下子让这批登山者个个神色紧张地朝弥平围拢过来。弥平见状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句无心话竟说到了要害处。

“你们真是从山上下来的?”弥平追问说。

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只见众人全在看那个领头的眼色。此刻,气氛异常紧张,似乎一点就会爆炸。弥平为了摆脱这怕人的局面,赶紧往风巢方向走去。从这儿穿过林子离山脊不远处是权右卫门山山腰一带,也是唯一会发生雪崩的危险区,走过这儿,前面的路就安全了。

“大爷!”那个带队的又唤起来了。

喊声很严厉,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请示上级了。

“什么事?”弥平头也不回地说。

“大爷,你不相信我们的话?”

“嗳,我不信。”弥平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们是为你考虑才说的呀!”

“谢谢你们的关照,我要亲眼去证实一下。”

“你再往上走,我们可要动武啦。”

“动武?”弥平大吃一惊。此刻,心头涌来的恐怖已代替了刚才的狐疑。

弥平是觉得他们很可疑,所以重新返回来,没料到会有切身危险。但是,他这才想到,这一批并不是普通的登山者。

“也许是占山为王的盗贼……”

现在可是科学发达的时代。但弥平确确实实是这么认为的。身上虽没有什么值钱的金银财宝,但恐惧感却迅速遍及全身,他们也许会杀人。弥平受自卫本能所驱使,他想拔脚逃跑,往山下跑当然安全,可是下山的路全让“盗贼”堵住了,只有上山的那条道。

哨兵见弥平拔脚逃跑,愈加慌乱,让他跑进风巢就糟啦。

“啊,你别跑!”

一吆喝,使弥平更加害怕。

“站住,再跑要开枪啦I”

一名队员情急之中不加思索地用了威胁口气。没想到愈加使弥平认定自己是遭到盜贼袭击,反而没命地奔跑起来。那时,他要站停下来也办不到,两只脚不用指挥地撒腿飞跑。不一会儿,他已经奔上了山脊那条羊肠小道,路被冰雪冻得溜滑,路的一边就是冰雪山谷,这儿就是权右卫门山。弥平平时常来往这条道,可今天过于紧张,脚下没留神却一个踉跄滑倒了,大半个身子掉在冰坡上。这条道他走惯了,所以没带冰镐、冰杖,即使滑倒也能脱险。可是,今天他“被盗贼追赶”,早就慌了手脚乱了方寸,脚没踩稳就想爬起来,不料反而滑了下去,身子朝冰封的山谷滚落下去。一声长长的哀号,弥平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满是冰雪的山谷里。

那个头儿和队员们一时间呆若木鸡,眼看弥平落进了山谷。

“糟啦,马上去救他!”果然是当头儿的,他最早清醒过来。

“让他死了就麻烦啦!”

不用叮嘱,队员们也明白事关重大。邮递信使不回来,立即会招来大批搜山的人。可是,眼下那个邮差已经心有疑团,即使平安回去也会去报告,不让他回去吧,就会招来搜山队。眼下,他们正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可是,当前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邮差死去。那个头儿和队员们顺着弥平滑出的痕迹,慢慢从雪坡上往下爬。

<er h3">三</h3>

此刻,反町绕过新筑的道,小心地往权右卫门山坡下方横插过去。可以料到,他们准在唯一通往风巢的门户布上了岗哨,眼下只能走那条旧道的山谷地。权右卫门山坡上树木疏少,坡度陡斜,是个雪崩的危险地区。

大雪饱含水份,拨雪走去十分艰难,雪深没股,行走缓慢。灌木丛只有树梢露出雪面,再往下就有山毛榉林,一进入林子就安全得多了。夏天的小道全埋在深雪下,地形也变得难以辨认。风刮过山上稀疏的树木,发出象人一般的呼声,听来让人心里直发毛。

反町正走到权右卫门山坡边,忽然发现山上有动静,只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带起阵阵雪雾滚落下来。头顶上就是长有稀疏桧树林的山梁,也是反町他们新筑的山路。他见有物体落下,立即意识到可能危及自己的灾难将会发生。由于滚落物体往往容易引起雪崩,他正处在这落下物的正下方,这一带又没有可容身躲避的树林和岩石,在这儿一旦发生雪崩,准是必死无疑。那团东西一面腾起雪雾,一路跳跃着朝茫然呆立的反町笔直滚落过来,还有几个雪团跟随在后面一起滚下。那东西滚近反町身边,由于斜坡变缓,慢慢停住。定睛一看,那象个雪团似的物体,原来是个人。这时,他身边的雪已被流出的血染红了。滚落时准是撞上岩石或被利冰划破,看来伤势不轻。

幸好,随后滚落一些小雪团,不久就平静了,看来还不至于引一起更大的雪崩。但不知道这样的滚落震动,会不会使雪面又一次失去平衡,带来更大雪崩的危险。反町不能撇下那个遭难者独自逃跑,他还想细看一下这是个什么人。

“喂,你醒醒!”反町走近前去抱起那人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他熟识的邮局信差高户弥平。

弥平对这一带的地形犹如对自己的家一般熟悉,怎么会滚落下来?

“弥平先生,你醒醒!”反町把他搁在自己的膝上唤他的名字。

弥平低低地呻吟起来,他开始苏醒过来。满脸都是擦撞的伤痕,嘴唇右角裂开,淌着血,门牙好象被磕断了,眼睛也睁不开,身上多处受伤,腿似乎也跌断了。膝盖和手掌上不停地涌出血来。可在这地方也没有条件进行适当的治疗。

“你要挺住,我给你包扎。”反町先得把他拖到没有雪崩危险的林子里去。

“这,这……”弥平那只满是血的手里拿着什么,朝反町伸去,原来是一封信。“你把这信送去,行吗?请你代我负责送到……这比给我包伤口更要紧……”

反町刚要抱起他时,发觉上面有动静。

“人就在下面!”

“赶快抓住他,要不就麻烦啦!”

“快!”

随着这些杂乱的话声,似乎有好几人从坡上下来,看来是顺弥平滚落的踪迹追来的。而且,他们对容易诱发雪崩的斜坡竟毫不在意,不顾一切地搜寻弥平的下落。

“是那帮家伙!”反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追赶的人就是他们。他们没说救人,反而说“抓住他”,准是那帮家伙。他们拐进了死角,打这儿无法看见。

“你,你快跑!”弥平嘴角淌着血说。“他们是强盜!”

弥平似乎拼命挣扎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他错认为遇上了盗贼,没错,他们确确实实是盗贼。为了保守自卫队的机密,不惜要将整个村子抹掉。他们是一帮穷凶极恶的最大的强盗!

“不能把你撇下。”

“我……反正不行了……让他们抓住,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来……快跑!别管我,快跑吧!”弥平吃力地蠕动着满口是鲜血的嘴,断断续续地说了这番话,血不断从嘴里涌出。

反町不清楚眼下事情的经过,但弥平准是遇上了他们布下的警戒线,他是为了冲过去不留神失了足呢?还是被他们推落下来才掉到这儿来的?

“信就拜托你啦……是你太太的,请务必转给……”弥平用最后的一点意识支撑着说完这几句话,他似乎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是真纪子的信!”反町又看了看弥平交给他的这封信。

信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见坊真纪子收”几个字。翻过来一看,反町不由得愣了一愣,发信人竟是她的孩子。这是封儿子给母亲的信,信封沾上了弥平的血,字迹已经有点模摸糊糊,但这几个字能辨认出来。

自卫队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再磨蹭下去,反町就会被他们发现。

“弥平先生,请你原谅我吧!”

反町把意识朦胧的弥平拽到稍能挡住点儿风的岩石低凹处,随即离他而去。究竟该往山下去,还是返回去,一时,迟疑不决起来。为了救全村人,应该赶快下山,但这儿有一封弥平舍命送来的信,是孩子给母亲的信。但是,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真纪子看到这封信之后,也许好容易做了自己“妻子”的她,会不会爽心动摇,想回到自己孩子的身边去?

“喂,还没找到吗?”

“这儿好象没有,往那儿去找一找。”

队员们此起彼落的呼喊声竟那么近,声音是从前面来的。下山的路已经被他们堵住了,只能往来的路上折回去。反町转身朝原路跑去,路上的雪已经踏平了,跑起来轻松得多。但是,万一给他们发现这行脚印,那么,村里有人打算秘密下山的计划就会暴露无遗。但眼下,必须尽決地摆脱身后的尾巴。反町加快了速度。

“喂,人在这儿啊!”

背后传来的人声,使反町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发现了弥平。

“他快要死了。”

“已经太晚了,他一点儿没知觉了。”

“怎么办?”

从背后飘来的声音判断,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弥平身上,还没发现反町的脚印。反町想,必须赢得这个时间,尽可能跑得远点儿。好容易背后再也听不到动静了。他来到只有少量流水的小溪边,沿着它往上游走,总算脱离了雪崩的危险地带,村子已经进入了视野,反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弥平交给他的那封信。沾在信封口的雪化了,信口也开启着,他望了望信封里面,难以克制自己想瞧一瞧的欲望。

信纸上用歪歪斜斜的字迹写道:“妈妈,你为什么扔下我?我太姊妈(寂寞)啦!姊妈得不得了。所以,我把画妈妈的画,切(贴)在房间上,可是我怎么说,你也不才(睬)我。你也不包(抱)我。晚上,我跟正(枕)头说话,就好象听到妈妈的声音,所以,我常常跟正(枕)头说话。前天,外公来告我地子(址),告我写信,叫你快回来,我在门口等你啊……”

看来这封信花了好大工夫才写完,信上的铅笔字被小手蹭得黑糊糊的。信上不少错别字,正因为如此,才有动人的说服力。他准是从去办离婚手续的真纪子的父亲那儿,打听到这儿的地址。

“这封信给真纪子看的话……”

结果再明显也不过了。曾经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真纪子,在自己亲骨肉的呼唤下,又会恢复她母性的感情,就是没有信来,她也常常会听到远方孩子的呼唤,她的心就会从反町身边飞了出去。这封信让她看了,也许她会不顾一切撇下他回到自己孩子身边去的。

“不,不能让她见到这封信……”

但是,这封信是弥平用生命换来的,我能违背弥平的嘱托吗?反町心里激烈地搏斗着。这封信要是拿回风巢,就不能不让真纪子看,要扔了它,只有趁早!

“我需要她,事到如今,更不能轻易让她回到孩子那儿去!”

反町犹豫不决的心里刚拿定主意。此刻,从下游权右卫门河那头发出了喊声:“在那儿!”

反町吃惊地朝下望去,他们穿着雪中伪装服使人瞧不分明,隐隐约约有几个白影在闪动。原来是自卫队突击队员对反町的脚印引起怀疑追上来了。

“喂,站住!”他们喊着。反町立即奔跑起来。

“不站住,就开枪了!”他们威吓地大声喊。

反町脚不停步,他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开枪的。这些突击队员正在雪崩危险地带,一开枪准会使原来松动的大雪崩塌,引起雪崩。

“站住,你还跑!”

反町已经走到溪流边,而对方还在雪中,行动缓慢得多。所以心情焦躁万分,其中一个人端起枪瞄准,当真打了一枪。这一枪不用说是想吓住反町。枪声在山谷里引起长长的回声。弥平一死,使他们显得十分慌乱。

枪声消失后一会儿,山谷上方的雪开始崩塌了。滑下山的雪团,带着更多的雪团滚落下来,象有人在敲击定音鼓似的不停地发出咚咚声。转眼之间,大雪下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在斜坡上开始迸发出来,腾起迷眼的雪雾,发出象开水沸腾时的响声。

反町尽管知道自己的脚下是安全的,但他被眼前奔泻着的大雪崩惊呆了。他茫然地眼看着这场巨大的灾难在面前爆发。

正文 第七章 山谷里的攻防战

<er top">一</h3>

同一时刻,客店里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枪声和随之而来的雪崩爆发声。

枪声传来时,大屋和两名部下神色吃惊地对视了一下。这枪声也使大屋完全惊醒了。不过,催眠时发生的事他一点儿不会记得。

“那是什么声音?”

“这确实象……”话还没说完,随之传来了一声更大的爆裂声,接着响起沸水翻滚般的噗噗声。

“雪崩!”秋本说。

“是在权右卫门那一带。”佐原隆造接上一句。

“那,他……”真纪子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可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反町下山的事,绝不能吐露半点儿让大屋发觉。倘若反町遇上雪崩,也没法去救。

“起先那声响,是枪声!”木下二曹判断是枪响。

“有谁会开枪?一起雪崩开头就是这样的声响。”

让隆造这么一说,木下也有点儿拿不准了。

“不管怎么,去瞧瞧动静。”

福岛刚想起身,被大屋举手制止:“我们去看看。你们在这儿别动。”

“也许有人给雪崩埋了。”

“你说有人遇难了?村里人全在这儿,这么坏的天气,也没人会上山来。”

“不,也许山下有人会上来。”

“那就交给我们办吧。”这时的大屋跟施催眠术时的那么顺从听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神情严肃地出门去了。而且,再也没追究反町的下落。

大屋一行三人离开此地不久,浑身是雪的反町回来了。

“啊,你平安无事!”真纪子不顾众人在场,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他。

“让你担惊受怕了,真对不起!”反町轻柔地抚摸着真纪子的背,然后扭头对大家说:“那帮家伙果然防得很严,他们挡住了从新山道上山来的投递员高户先生,把他推下了山谷。”

“哬,是弥平他!”隆造双目圆睁。“弥平他怎么样了?”

“真可怜,大概没救了。我也被岗哨发现,只好只身拼命逃了回来,那帮家伙真是发了疯,在权右卫门那儿朝我开了枪。”

“果然,那第一声响是枪声啊。”隆造惊叹地说。

“所以才引起了大雪崩。我真是在千钧一发时得救了,那些在山谷里的自卫队看守好象全被大雪吞没了。”

“真是自作自受!”

“不过,弥平先生也一块儿被大雪埋没了。”

“啊——!”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悲叹起来。

反町对“妻子”说:“真纪子,这是弥平先生搭上命送来的信啊。”

他说着,把那封信交给真纪子。

“给我的,是谁写的?”

“你看一下发信人的名字。”真纪子一瞧信封背后,表情突然变了:“啊,是利也!”

她急不可耐地拆开这封给反町重又封好的信,打开信纸:“什么?利也说他老是跟枕头说话,我可怜的利也。”

真纪子读完信,把信纸紧紧地捧在胸前,目光变得深邃莫测。她已经忘记自己身处险境,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她的眼里只看见远在千里之外那孩子逗人可爱的模样。

“我一定要去……”她那没有焦点的目光神游在远方,喃喃说着,忽地站起身来。

“真纪子!”

真纪子似乎没听见反町的唤声,那封信依然紧紧地捧在胸前:“孩子在呼唤我,我要赶快走。”

“真纪子,你胡说些什么呀!你要坚强些!”反町在她耳边鼓励说。

她似乎有点儿清醒了:“你瞧,我竟会这么心慌意乱的。不过,我一定得去利也那儿,把利也带回这儿来。请让我去吧!”

“你说什么傻话呀!你说去就能去倒也罢了。你难道不知道眼下咱们的处境吗?”

“不管怎么说,我非得去一趟不可。”

一个人钻了牛角尖,怎么解释也是白搭。反町意识到,这封信交给她,果然招来了麻烦。

“好,我会让你如愿的,不过,要耐心等一等。眼下,山谷被雪崩堵住了,他们大概正赶往那儿去找断了联系的警戒人员。可现在走,时间太晚了,看明天有没有机会吧!”

时近黄昏,天气稍见稳定,但云层又不,渐渐增厚。秋本把刚才对大屋施行催眠术后探听到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反町。

“果然如此!可是,即使了解到事实真相,也还是救不了咱们啊!”

“你说救不了咱们,是什么意思?”小暮克制住心中的不安问。

“虽然咱们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但终将和风巢同归于尽。”

“岂有此理!”小暮的声音已近乎哀号了。

“这是大屋二尉亲口说的吧。”

“那是在施了催眠术之后。”

“所以,这才是真话,诸位!”反町蹙紧眉头,打量着众人。“我刚才不是说过,要同心合力跟他们斗吗?”

大家在体味反町话里的含义。“可是,这意思并非是主动战斗,而是要想方设法摆脱险境。这样,咱们必须改变方针。”

“跟这些突击队员打一仗吗?”秋本的话里含着讥讽。

“是的。”

“那么,请问怎么打?”

“秋本先生的催眠术,似乎能指挥大屋,难道就不能利用他来诱骗大部队吗?”

“诱骗?往哪儿?”

“权右卫门河。那儿还有雪崩的危险,把大部队骗到那儿,在山谷上方加点儿刺激,就象昨晚把我们骗去,然后悄悄溜走那样。”

“去是能去些人的,可是要把部队所有的人都骗去,很难办到吧?”

“让咱们利用大屋,尽可能去试试。”

“要是只有大屋一个人去,不就落得一场空了吗?”

“可是,没有更妙的办法了呀。”

“就算这计谋成功,他们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咱们也会被他干掉的。”

“咱们什么也不干,不是也要被他们害死吗?即使咱们是螳螂,也要豁出命来挡一挡车!”

“就算能巧妙地把大部队骗到权右卫门河,怎么来引起第二回的雪崩呢?咱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炸药。即使有也不会用啊!”福岛问。

“只要把他们骗到权右卫门河一带,我就有办法治他们。”反町很自信地说。

<er h3">二</h3>

塚本二佐得到报告,在权右卫门山设置的四名岗哨,全让雪崩吞没了。一时间,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由于跟岗哨突然失去联系,心中有异,派出侦察兵去摸清情况,才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侦察人员回来报告说,雪崩是在权右卫门河一带的山谷半腰爆发的,大雪直泻谷底。当时,如果岗哨在各自规定的位置上,是不会被大雪吞没的,这一下是全军覆没。可是,他们全体人员为什么要跑到发生雪崩的危险地带去呢?这一点,侦察人员没有找到答案。

总部立即抽调出十名队员赶往现场救援,但雪内的能量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仍有再次爆发雪崩的危险,加上时间已晚,给搜寻带来困难。尽管全是体力充沛、强壮精悍的突击队员,但由于从昨天起没日没夜地连续执行任务,人困马乏,极度疲劳。

而且,坠落飞机残骸的回收和现场的复原工作都不能说已经大功告成。风巢的居民和客店旅客差不多还没损伤一根汗毛地活着。可以说“鼠尾草”B行动还没圆满完成哩。

“牺牲的队员固然令人惋惜,但首先得考虑让活着的队员好好休息,不必去冒这险寻找尸体了。”日野一尉提了个冷酷的建议,尽管冷酷,倒是个最恰当的方案。

“好吧。今晚就让大家轮流休息。对风巢村,今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那么,就按原订方案干吗?”日野目露凶光地探视着塚本的表情。

“嗯,我想这一回应该能够最终解决了。”

“请让我来指挥吧。”

“可以。”塚本点点头。

<er h3">三</h3>

天气预示着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山里暮色浓重,周围一片昏暗。寻找被雪崩掩埋队员尸体的工作,似乎要延宕到明日进行。大屋和他的两名部下,也许是回总部去了,不见他们的人影。

“如果今晚能平安无事的话,明天咱们就要主动出击啦。”反町侧耳细听着越过山岭的风雪声说。他想,今晚是最危险的时刻。随着时间的流失,情况对他们会愈加不利,所以,今晚他们准会有所行动。但是,把这想法一说,反而陡增大家的惊慌不安。

“从现在起大家轮流休息吧,明天要请各位以全副精力来对付他们。我第一个值班,请每隔两小时换班。”反町提出了轮流休息的办法,敌人即使有什么行动,怕也要夜深了。

“反町先生,请让我去侦察一下吧。”小暮突然说。

“侦察?”

“我想去探听一下对方的动静,可能的话,再想去找找野崎先生。”

“不过,你对这儿一带的地形不熟悉啊。”反町无法撇下大家去走一遭。

“敌人也同样不熟悉。昨天我去过水不入一带,所以,路有点儿熟。再说,我还有一个强大的武器。”

“武器?”

“我有一对夜视眼,能象猫那样,在黑暗中能看东西。”

“真的?”

“真的。我想是遗传的。我妈妈也是,象猫眼睛那样瞳孔很敏感。所以,我从来不带电棒,不打开车灯黑夜里也能驾车。”

“眼下这当口,例是件绝妙的武器。”

“那让我去侦察一下吧?”

“你行动要多多小心。你是我的来宾,加上这时候每一个人都是很宝贵的战斗力。所以,请你出去别超过一小时,在一小时内无论有什么情况都要赶回来。”

“我明白。”

“你的背囊放在这儿怎么样?”反町又一次把地形道路情况详细告诉了小暮。小暮打从来此地之后,这只背刻没离过身,反町见他还背着那只背囊,觉得很奇怪,这样劝他说。

“不,现在是非常时刻,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拿着的好。说不准在我离开的当口,他们会来袭击的。”

既然这么说,反町就随他的便了。可是,在这种时候,他都不肯离身,这背囊里究竟装着什么?反町不禁感到有点儿好奇。小暮去了一小时还没回来,反町又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踪影。反町断定小暮准出了什么事。他跟隆造商量了一下。隆造说,等到天时再看吧。

“可是,万一他迷了路,到天亮就没救啦。”

对此,隆造也想不出个好主意。

“也许眼下还能找到他的脚印。我这就去找他,这儿拜托你啦。”

反町把这儿交托给隆造,他还生怕引起真纪子多余的担心,没跟她告别就出发了。

这时,小暮正发挥着他得天独厚的夜视能力,悄悄地挨进了水不入处的总部营地。果然那些突击队员都疲乏得很,正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呢。但在紧要路口安了岗哨,小暮全能在暗中摸清他们的岗位潜入腹地。小暮没料到自己的“特殊功能”,竟能在这个时候大显神通。

<er h3">四</h3>

正如“睡得象摊泥”这句话形容的那样,睡得好死,连梦都不做。疲劳沉到了睡河深处,睡河的上层渐渐变得清澄起来。在上层清澄的水面上,传来了呼唤声,确实听得很清晰。

“妈妈,快点儿回来吧!”那声音不停地叫唤着。

“利也!”

真纪子愕然失色,分明是自己孩子的唤声。那是利也在远方渴求母亲归去的声音。在她意识的表层好似蒙了层雾,这迷雾氤氲飘浮游移,时浓时淡间,显出了利也清晰的轮廓,倏忽又消逝了。真纪子想朝孩子那儿走去,但身子象是麻木似的无法动弹。

“利也!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真纪子让自己的叫声惊醒了。原来是个梦!孩子在梦中叫唤,虽惊醒过来,身子仍然不能动弹,尽管有这意志却无法指挥自己。真纪子想起以前动小手术受到局部麻醉时的感受就是这样,想动却无法动弹。头象裂开似的疼痛。她意识到在熟睡时发生了什么异常的情况。

“佐仓小姐——”她想唤,但发不出清晰的话声,声带似乎也麻木了。佐仓真由美还呼呼地睡得很熟,但见盖在她胸脯上的毛毯却在急促地起伏着。

“佐仓小姐,你醒醒!你怎么啦?”真纪子竭尽全力张口唤她。

然而,她却没动静。真纪子这才感到她有点儿不对头。想伸手去摇醒她,却举不起手,看来这种“麻痹”状态已经遍及了全身。

这时,真由美也在做梦。梦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呼唤她,只觉得整个身子笔直地朝深邃无底的黑暗空间中坠落下去。她伸手想抓住什么不让身子掉下去,但什么也抓不到。只觉得全身发冷,如同在高处俯视无底深渊一般毛骨悚然,寒彻全身。

呼唤自己的声音渐渐从上方远去。“快拉住我,别让我掉下去!”真由美想对那渐渐消失的声音呼喊,但嘴唇象是麻木了,唤不出声。后脑象被人勒紧般地疼痛。

真纪子已经无力推醒真由美了。空气变得异常浓重,好似油质一般粘粘糊糊地沉淀着,而且变得越来越浓。

“这空气不对头!”

真纪子这才意识到这异常的元凶就是呼吸着的空气。每吸进一口气,身体就会变得更加虚弱无力。远处传来丝丝的漏气声,刚才一醒来就听到了,不过这才发觉不对头。

“煤气漏啦!”

真纪子不寒而栗,曾常常昕到一氧化碳中毒时的恐怖情景,全身丧失行动能力直至死亡。即使获救,也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

“不过,这儿没有煤气,燃料只用木柴和炭,这?……准是那帮家伙!”

比起迫近身来的危险,真纪子对在幕后下毒手的家伙更感到恐惧。他们动起手来,就只得束手待毙。另一间房里的那些客人和反町不知怎么样了?反町倘若察觉到这危险,立即会通知大家尽快逃避的,但至今没有动静,他会不会已经……?刹那间,真纪子脑里闪过这个绝望的念头。

“妈妈!”

真纪子又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声。

“我的孩子在呼唤,我在这儿不能绝望等死!”

孩子的呼声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想先得把窗子打开,让户外的新鲜空气进来,也许能使麻痹的身子得到解救。为了孩子的母亲本能使她产生了力量,竟然不可相信地使那无法动弹的身子挣扎起来。用尽全力爬着离开了床,象条虫似的匍匐在地上挣扎到窗边去,每挣扎一步,气喘得更粗,吸进的煤气也越多。她拖着僵硬的身子勉强地挣扎前进一步,心里就觉得下一步无论如何再也爬不动了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利也的呼唤声。

终于爬到了窗边。窗上没按插销,原,一只手就能推开的玻璃窗,竟然比石头还重。用尽全力把窗推开了一条缝隙,随即用脑袋顶着,依靠身体的份量把窗推开,室外的冷气一股脑儿拥了进来。顿时,朦胧的意识立即清醒了。得到新鲜氧气补充的细胞又复苏了,身子恢复了知觉。尽情吸了窗外新鲜空气的真纪子,身子开始能随意活动了,她立即想起反町的安危。

反町是睡在安有火炉的外间,只要反町平安无事,那么这眼前的险境他就能去应付。但外间不见反町的影子,只有隆造一个人睡着,客人们都分别睡在各自的房里。火炉也熄灭了。

“隆造先生,快起来,出事啦!”隆造给真纪子唤醒,他睁开了眼,外间屋子正朝着门口,缝隙很多,所以隆造中毒并不太严重,好似累极了睡得很死。

“不得了啦,有煤气!别的人很危险啊。”

至此,真纪子的体力已耗尽,她的意识又开始朦胧起来,难以抗拒的睡魔袭上身来了。

<er h3">五</h3>

在总部帐篷不远处,有一顶点着一盏灯的小帐篷。小暮巧妙地躲开岗哨的警戒,偷偷地向帐篷里一望,险些叫出声来。原来野崎在帐篷里被捆绑得象个作茧的蚕蛹,身旁有只汽油行军炉,一个看守正睡得好香。小暮怕被人发觉,赶紧把头缩了回去。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又往帐篷里窥视。那个看守确实是睡着了,野崎也象死去般地一动不动。小暮见那看守睡得好熟,不由得胆大起来,决定冒一冒险。他看了看周围情况之后,潜进帐篷,悄悄地爬到失去自由的野崎身旁,看守还丝毫没察觉。

“野崎先生!”

他轻轻地推了推野崎,野崎感觉到了,马上睁开眼说:“啊,是你。”

“嘘——,轻点儿!”小暮不让野崎出声,一边手法熟练地解开一般人难以解开的绳索。

“你来得正好。这帮家伙打算把风巢从地上抹去。”

“果然不出所料!”

“你们知道了?”

“秋本先生对侦察队队长施了催眠术,问明了底细。不管怎么样,要从这儿逃出去。”话说完,把野崎手足上的绳索也全解开了。

“逃跑,往哪儿跑?”野崎惊讶地问。

“当然是往风巢啊,回到大伙儿那儿去。”

“一旦给他们发现,立即会追来的,这不连累大家?”

“不管怎么也一样,反正好歹要死,也死在一块儿。今晚能坚持到天亮,明天反町先生就有办法对他们反击了。”

“反击?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是伙什么人?”

“知道。不过,大伙儿一条心也许能行。”

这时,看守哼了一声,动弹了一下。

“啊,快!趁现在快跑。”

两人见看守又打起呼噜,赶紧从帐篷里逃了出来。穿过警戒线,来到了望得见风巢的地方,遇到从下面赶来寻找小暮的反町。反町见两人都平安无事十分高兴。

“敌人一旦发现你逃跑,会迫使他们进行最后的摊牌。因为他们认为野崎先生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们,他们的伪装会全剥掉。”

“那他们会不会立即动手来干掉咱们?”小暮的脸上露出了恐慌。

“要来,也就在今晚吧。”野崎说。

“好吧,先回村去,大伙儿一块儿来想个对策。”

“有人来了。”这时,小暮凝视着那边黑暗里。

“有人来,是谁?”

“我什么也没瞧见。”反町和野崎顺着小暮的视线瞧去。

“不,确实有人往这儿来了,五个、六个;不,也许不止这些。”小暮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片黑暗,肯定地说。

天上布满厚厚的云层,在风巢周围的雪坡上不见一丝动静,身后树林里更是一片黑糊糊。

“从树林里走来了,对,是他们!在朝这儿来,就要迎面撞上了,快来这儿,快!”小暮的声音非常急迫。

野崎和反町终于听到了有人走近来的脚步声,就象在这黑暗树林里游荡的幽灵般地悄悄临近。三个人匍匐在树底下隐避起来。那是突击队队员,一数共有六个人。他们没察觉匍匐在地上的人,象阵黑色旋风似的走了过去。似乎还闻得出他们身上飘来的血腥味儿。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

“象是从村子里来。”

“难道村子里的人……?”三个人面面相觑。

“从他们的行动看,不象一般的巡逻。”野崎凝望着村子说。

“村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反町立刻想起了留在村里的真纪子。

幸亏真纪子发觉得早,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客店里的人免遭毒手。看来那是放进了浓度相当高的煤气,但由于房屋结构不好,缝隙很多,没想到在这当口反帮了大忙,逃脱了煤气中毒的厄运。

大开窗户,吸进室外新鲜空气之后,大伙儿都恢复了行动能力,秋本又及时进行了适当的医治,很快恢复了正常,幸运的是全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隆造的老妻年纪大,加上又睡在紧里头的房间,恢复得比较慢,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

“估计他们是运来了一氧化碳贮气瓶,往咱们屋子里放气的。”秋本推测说。

等大伙儿全都发现异常的时候,这帮“凶手”的影子早已不见了。但可以推定准是他们一手干的。

“真对不起,是我当的班呵。”隆造面有愧色地说。

“大叔,这不能怪你。你闻了毒气才会昏迷不醒的。”福岛安慰他说。

正在此时,反町、小暮和野崎都赶到了,大伙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又是你太太救了我们。”

“放毒气说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为了造成是咱们用火炉不当,致使一氧化碳中毒的假象。可是,一旦他们知道毒计失算,岂能善罢甘休呀!”

这是反町的担心所在。而且,眼下,野崎又被救了出釆,他们可能会恼羞成怒,更加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扑来的。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公开采取行动,总是搞点儿什么名堂掩饰他们的真面目。要是他们撕下伪装硬干,那才可怕哩。”秋本说,他担心敌人接着就会赤膊上阵,凶相毕露。

“他们要下手,今晚最有可能。”野崎的话说出了大家伙儿心里的不安。

对敌人来说,他们的时机渐渐在丧失。天气不会老是这么恶劣下去,已经开始转入稳定见好,而且,山下也将开始来寻找高户弥平。只要解了风巢的围,那么,敌人就会完全失去时机,宣告失败。

“可是,咱们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们的攻击呢?”众人神色暗淡地对视着。反町计划中的反击也必须等到天亮之后。

“如果能抢到一台发报机,就好啦!”反町讷讷地说。

“发报机?”野崎听到了反町的话问。

“你有线索吗?”反町望着野崎。

“在水不入那儿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里有无线电通讯设备,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机舱里,也许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在这山里能发出去吗?”

“飞到空中就能发报。”

“飞上天?”

“当然。”

“可是谁会驾驶呢?”

“我。我原来就在航空自卫队里呆过,有一度曾经想当个飞行员,所以,我会驾驶直升飞机。”

“你!”众人吃惊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野崎身上。

“请你们别象用看奸细似的目光瞧我好不好!眼下,我跟自卫队没有任何关系。不如说,因为我进行反战活动,被他们视作眼中钉。”

“不,谁也没认为你是奸细,只是感到惊奇。不过,直升飞机是那么能轻易搞到手吗?”

“我想试试,不见得不行。而且,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儿有人能驾直升飞机,所以不会警戒得很严。如果能弄到手,就可以飞出去,我只担心……”野崎说到这儿顿住了。把直升飞机搞到手,对风巢可是个死里逃生的妙着。

“你担心什么?”听野崎话里,似乎实现这个绝妙的计划还有些问题,反町提心吊胆地问。

“即使把飞机搞到手,这么低的气温,能不能发动引擎还是个问题。”

“引擎发动的可能性大不大?”

“很难说。这要看是什么飞机,是哪种类型的发动机,还受降落地点周围环境的影响。”

“你没看清是什么样的飞机吗?”

“我想该是那种V—107运输直升飞机,但没看清楚。还有别的几种小型直升飞机,不知道是哪一种。”

“万一飞机发动不了,或是还没发动就给他们抓住,那怎么办?”

“就算那帮小子走运吧,要不,他们就得自认倒楣。”

“这样太危险啦!”

“可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有劳野崎先生再辛苦一回吧。”秋本插嘴说。

“天一亮,就丧失了这个大好时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得手。这对他们是致命的一击。只要跟外界联系上,胜败全定啦!”

“不过,飞机发动起来,你会夜间飞行吗?天气很糟糕,而且这南阿尔卑斯一带山地的地形很复杂。”

“不管它,我试试看。我只要往地面上有灯光的方向飞去就行。”

“你有没有夜间飞行的经验?”

“没飞过。我只熟悉操作系统。”反町对野崎的方案并不积极,野崎是他的“客人”,这么做他冒的险太大了,可是又不能眼看大家遭难。这使反町感到左右为难。

“我也一块儿去。”小暮自告奋勇地提出来。“有我这个夜视眼,也许多少能帮你点儿忙。”

“有你在,我就有信心了,至少不再是盲目飞机。”已经领教过小暮“功夫”的野崎面露喜色。

众人的意见取得了一致。于是,风巢村这些被赶上绝路的小百姓开始反击了。

塚本二佐为这接二连三的失败而心情沮丧。这回精心策划的“毒气战”,竟然会被那些居民及时察觉惨遭失败。

瞅准了客店里人们熟睡的时机灌进了瓶装煤气,没料到被对方察觉,功亏一篑。正在此时,有人报告:野崎逃跑了。

“逃跑?怎么回事?”塚本不能相信,手足被缚,还有人看守着。

“大概是趁看守睡着之际,解开绳子逃走的。”

“怎么捆得这么不结实?”

“不,捆得很结实,他绝对挣不开。”

“可是,眼下不是逃跑了?难道他有挣脱绳索的法术吗?”

“就象是有挣开绳子的法术那样,竟然能挣开没法解开的绳索。”来报告的下士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眼下不是佩服的时候,让他跑回风巢就糟了。还不快追!”

“不用去追了吧。”日野一尉劝阻说。

“为什么?”塚本不解地问。

“放毒气失败以后,他们就察觉到了咱们的意图,眼下让野崎逃回去也无妨大局了。”

“为什么不去追呢?他是最早察觉咱们意图的人。”

“我认为再也不能迟疑了,毒气战失败的时候,我就打算干脆把他们全干掉。因为您下了归队的命令,我只好收兵了。时间越拖对咱们越不利呀。”日野对收兵的命令似乎很不满。

“你说干脆全干掉。可是,绝不能留下丝毫痕迹。让他们煤气中毒,也必须在尸体边上放些木炭、煤块,让别人看来他们是因为火炉燃烧不充分吸入一氧化碳中毒死去的。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不能蛮干。”

“不过,咱们的计划既然已经泄露,那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这,我知道。”

跟风巢处境相差无几,塚本一伙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当喷气机坠落的时候,风巢的人们对自卫队心怀叵测一无所知,但眼下不对了,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这些计划,一旦跟外界联系上,他们当然会揭露其中的阴谋。负有保护国民生命职责的自卫队,为什么竟然采取种种手段向风巢进攻呢?仅以“攻击国民”这件事被揭露就足以使自卫队完蛋。所以,为了隐瞒这个事实真相,就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但这场屠杀又不能留下自卫队的痕迹,无论多么细小的痕迹也会遗祸无穷。

塚本已经闯进了死胡同里,但又不能蛮干一气,真所谓进退维谷。

“这个季节里发生火灾,合不合情理?”

“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四周都是大雪。”

“一场山林大火,把整个村子全烧毁也有可能。”于是再一次研究起“火灾”这个方案,到临了还是被否决了。由于“雪崩”、“投药”、“毒气”这些办法一一失灵,“火灾”这个方法也不见得能奏效。

“引起火灾的方法多着呢!”日野眼里射出一股残忍的目光说。他们原来拥有能烧毁一个大城市的“火力”。

“用化学方法能不能伪装成一场自然发生的火灾?”

“在山里初秋的空气最干燥,我想是完全可能的。但眼下不行。”

“这么说,用火攻已经不合季节罗?”塚本显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是的。”

此刻,日野似乎想起什么好主意。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塚本盯着他问。

“我们把用过的那些办法,分开使用,怎么样?”

“分开用?”

“是的,用一种办法去解决所有的人太麻烦了。对一些人用雪埋,另一些人用火灾,剩下的投药、放毒气,适当地解决掉。”日野好象在分门别类处理什么物品似地说。

“可是,这一招不行的话,会不会又是白费工夫?”

“村里人都已经知道咱们的意图了,也不必顾虑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一个个解决。”

“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塚本对日野这个恶魔般的解决方案表示赞同。把村里的居民跟客店里的旅客分别解决,的确是个上策。至少能够掩饰一村子的人都死于同一原因这个极不自然的现象。而且,已经可以毫不在乎,隨心所欲地安排他们的死法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分别解决呢?”塚本说话也变得象处理一堆物品的口气了。

“客店里的旅客让他们煤气中毒比较合理,年纪大的让雪埋了。”

“那些不能动弹的老家伙呢?”

“那些不能动弹的老家伙嘛,他们住房都靠近岸边,把雪压塌他们的房屋,剩下几个造成逃难时死在半路上的假象就得了。”

“还要再来一次雪崩?”

“我想用不着了。好在昨晚的雪崩还留着痕迹,只是方向偏了点儿,稍微加一下工造成雪崩直冲着村子而去就行。”

“这样的话,就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客店去,用雪崩埋了怎么样?”

“全村人都集中到客店,是不是太露痕迹了?”

“没什么关系,村子被围困了,所以村里人都往房子最结实、又有食品的客店里去避难,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越是人多,死得一个不剩,总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所以,使用煤气来个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你刚才说一一分别解决,我看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们吸了煤气昏睡后,用雪埋了不就行啦。”

“这果然是个绝沙的办法。”日野感叹不已。事后,救援队从雪崩中挖出那些遇难者,也能说明他们是由于煤气中毒丧失了行动能力,才无法逃脱雪崩的袭击。

“这是你给我的启发呀。”

“让我立即去执行吧。趁天没亮,尽快解决掉。”

“你辛苦了,但还得请你去指挥这次行动。”

“请务必让我干。”

这样,风巢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er h3">六</h3>

野崎和小暮肩负着风巢的命运,开始进行决一生死的反击。有小暮这个夜视眼作黑夜的向导,行动变得快速敏捷。当突击队正调整部署作再度攻击准备时,他俩已经迅速地到达水不入那儿停放直升飞机的场地附近了。那是架前后有两副旋转翼的大型运输用直升飞机。果然不出所料,直升飞机旁没有哨兵看守。

“这太好啦。”野崎望着直升飞机点了点头。

“什么太好了?”

“这种飞机安的是喷气机用的发动机,很快就能发动,只要坐进去,一下子就飞起来啦!”

“那么,可以跟外界取得联系了。”

“只要顺利飞上天。”

“野崎先生,你能摆弄吗?”

“操作方法我知道,但没飞过。”

“啊,当真?”小暮吃惊不小,这才知道他一回也没飞过。

“你害怕就别上去。”

“我去。反正留在这儿,也成了他们口中的肉。而且,你没有我也不行。”

“有你在一块儿,我的信心就更足啦。”

“好,说定啦,上去吧。”

两人蹑足潜行,悄悄地钻进了机舱。

突然传来了直升飞机发动旋转翼的隆隆声,使塚本吓了一跳。

“谁在这个时候发动直升飞机?”塚本问,但无人能回答。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风巢村里有人能驾驶飞机,所以只以为是突击队的驾驶员睡得迷迷糊糊干出的蠢事。

“你去看看,把那个睡迷糊的浑蛋带来!”日野下命令说。他也认定是手下有人睡迷糊了,所以也没亲自去。

那个惊愕得面无人色的驾驶员奔来报告:“是不是您命令别人起飞的!”

轻易不动神色的塚本也恐慌失措了:“我没下过命令啊。”

“那么,是谁发动飞机的?”

“这我怎么知道?”

正在这时,直升飞机舞起阵阵雪烟起飞了,机身在摇摇欲坠似的慢慢上升,终于离开了地面,但又象迷失方向般地在几米上空停住。

“还有别人能操纵直升飞机吗?”

“知道一些操作方法的人也许有,难道会干出这么个恶作剧来?”日野心中也没有个底,至此,他还没有猜到风巢会有人夺走这架飞机。

“啊,飞起来啦!”

直升飞机好象已认准了方向,终于摆脱了停滞不前的状态转身朝一个目标飞去,但机身仍然摇摆不停。

“赶快停下来!”塚本吼叫着,可惜已经飞在空中,抓不到它了。

有一个人猛然醒悟过来,朝电台奔去。

“777号机,是谁在驾驶?”

“777号机,赶快回答!”

“777号机,立即降落,夜间飞行危险!”

任你怎么呼叫,对方象死寂般地没有回音。

“瞧那飞法,象是个外行。”驾驶员眼瞪着摇晃着远去的飞机说。

到这时候,塚本的脑子里才闪过一个念头。

“这,难道……”塚本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尽管难以相信,然而,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可以设想是风巢村里有人会驾驶飞机,才来夺走这架直升飞机的……”塚本为自己的设想感到心惊胆寒,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快让飞机停下,快停下!”

塚本的命令谁也没法执行,要使空中飞翔的飞机停下的命令是难以理解的。

“也许那架飞机里坐的是风巢的人。”

“真的?”这回该轮到日野大吃一惊了。他也感到事态的严重。

“绝不允许让它飞走,把它打下来也成!”

尽管有此命令,可是部下手头并没有攻击飞机的武器。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劫机事件,既没备有对空射击的武器,枪里也没来得及装上弹药。不管你下的命令怎么坚决,一时也无法进行对空射击。而且,部下都是些奉命来此的小喽罗,并不象塚本和日野那么明白直升飞机飞走的严重后果。

那架直升飞机好似斜眼看着地上这伙人摇头顿足,晃晃悠悠横越天空逐渐远去。

“来吧,来吧!活该你们倒楣!”坐在机舱内的小暮眼看飞机离开了地面,喜不自胜又喊又嚷。

“你高兴得还早了点儿,没有相当高度,还是无法跟外界联系的。”野崎正在手忙脚乱地跟眼前这一堆操纵杆、高度控制杆、脚踏控制扳搏斗着。

由于没有操纵经验,对操纵机构稍一用力就会使机身引起激烈的晃动,就凭一知半解的知识,贸然地单独驾机,真是莽撞。这时野崎操纵飞机还顾不上来,哪里还顾得上用无线电跟外界联系?而且,无线电发射范围跟直视距离成正比,越飞得高发射面也越广。野崎为此想再飞高些,但飞机这时却更难以控制自如了。可是小暮却为飞离地面欣喜若狂。

“哈哈,你们该遭报应啦!突击队你再有能耐,也没法来追我们啦。啊,太美了。野崎先生,要是装几颗炸弹,真想扔它几个下去。”

“别说傻话啦,好好给我看着点儿,我现在跟瞎子一样。怎么样,正前方有没有山岗?”野崎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云层很厚,暗得什么也瞧不见。

“没事儿。前方没有什么障碍,这么飞就行。”小暮在心底里悄悄地向黑暗中远去的风巢村作了告别。对他来说,并不想知道留在风巢的人们的命运如何。他随野崎一起行动是为了觅得逃跑的一丝希望。他原来是为了让社会上的骚动平息一下,才跑到这个人烟稀少的深山中来,可是却卷进了这桩莫名其妙的事件中。那时候,曾经悲叹自己的命运不佳,看来自己的好运还没交完哪。等直升飞机在山下降落之后,只要一溜烟地走他娘,那要比从风巢逃走容易得多。

小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意。

<er h3">七</h3>

小暮那只片刻不离身的背囊里装有大约的现金。是他下了半年工夫才搞到手的。这是东京都所属N市内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丸美屋”在二月的建国纪念日以及第二天星期日连续两天假日里的售货款额。

这家公司每日的款额,在打烊后交到出纳科,在第二天汇总合计后,交付给下午一点钟来公司的三立银行N分行的收款员。这时,银行收款员只接受写着详细款额的现款袋,并不一一清点金额。收款员就在丸美屋的现金出纳帐本上签上收款员的名字,手续就算完毕。几千万元的交付手续,竟然用这种难以相信的方式进行。但收款员大多是百货公司出纳员熟识的人,而且又穿上银行制服,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妥。而且,自开业以来,这种交付方式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小暮偶然从三立银行退职者口中听到此事,不禁眼前一亮。以往他一直凭自己的夜视眼,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风险大得利小。他想攒积些钱财,能做个稳稳当当的买卖人。而且,对这梁上君子的营生也有些厌烦了。世上不论是小毛贼还是江洋大盗,冒此风险,精抻上都一样是紧张不安的。因此,小暮盯上了丸美屋,他将自己的人生前途都押了上去,成功则腰缠万贯,失败则毁灭一生。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装成顾客不断地窥测地形,更得提防公司保安人员,不得不买些并不需要的货物。这样,终于给他摸清了眼下还一成不变的现金交付方式。还想方设法跟出纳科调往柜台的女出纳员套近乎。为了取得她的欢心,还得不时送些礼品,索然无味地跟她去约会。作为小暮这也是笔不小的投资。他偷偷做了件银行制服,最伤脑筋的是那枚银行徽章。于是他就去银行附近的咖啡馆,有时会有银行女职员来此休息,见有个女职员脱下的制服放在椅子上去上厕所,小暮乘机偷取了别在制服前胸的徽章。过一会儿,那位银行女职员回来把制服挎在胳膊上出去了。她在回到银行之前,是不会察觉徽章不见的,即使发现,也想不到被人窃去,总以为是失落了。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存心不良觊觎她的徽章。

银行生徽章一到手,终于到了开始行动的阶段。他从那位言听计从的女出纳员口中得知,每天平均收入款额(除和岁末外)大约有两千万元,节日和星期天大概有二千五百万到三千万元的进帐。反正是走这条独木危桥,总得挑上个收入最高的日子下手。最好是连续两天的休息日,在节假日里银行不来收款,这笔巨款就会搁到第二天一起来收。今年的二月十日正好是星期天,周一是建国纪念日,这样,就会连九日周末的收入共三天金额都放在一起,在十二日来收款。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小暮在十二日下午一点前,穿上三立银行制服,别上行徽,走进丸美屋百货公司的出纳科,也无人上前盘问阻拦,看来没人怀疑他就是常来的那个收款员。他早就摸清尽管有固定的收款员,但一个月里总有两三回来个别的收款员。出纳科在八楼大厅的后间,公司办公室差不多在最高一层。小暮径直走到出纳员跟前。

“我是三立银行的,前来收款。”经过多次操练,话声平常自然,但在胳肢窝里却渗出了汗。

那位微微发胖、脸色红润的女出纳员,把目光从帐本上抬起。小暮明白这是个关键时刻,他竭力抑制自己,行了个注目礼。

“哎,今天不是中泽先生来啊。”

小暮心里直噗通,但却若无其事圆滑地说:“是的。今天是我来。”

“今天款子很多呵。积了三天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对方并没有怀疑,打开办公桌后的金库,拿出几个象邮包似的包扎得很随便的布袋。

“没关系,我送惯了巨款。”

“这倒是。可是这笔钱大得惊人。银行职员可不好当啊。那么,请你在这儿签名。”

出纳员用手指着打开的帐本上一个地方。那里写着一行相当庞大的数目。但他已经没法认清这行数字究竟是多少。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只觉得双眼发花一片朦胧。刚想要签字,手伸进口袋忽然愣住了。原来把签字的笔忘了带来。天衣无缝的计划,竟在这儿来了个不该有的疏忽。

“怎么啦?请快点儿签字吧。”出纳员催促呆立不动的小暮。

“这……”小暮额头上的汗快淌到眼睛里了。

“怎么啦?啊,没带笔呀,真是的,我借给你吧。”那女职员从胸前制服口袋里拔出笔递给他。

小暮总算签完了字,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住他:“哎,请等等。”

小暮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脚步。

“今天你把零钱带来了吗?”

“零钱?”小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平时你们总带点儿找钱用的零钱来的嘛。”

“这……”天气不热,小暮周身冒出了汗,对这零钱的事竟一无所知,这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漏洞百出。

“怎么啦?接连几天假日,零钱差不多找完了。没零钱可怎么办哪!”女出纳员毫不客气地盯住他。

“那个、今天钱太多了,随后会有别人送来的。”小暮急中生智地应付着。

“那好,尽快送来呀,下面柜台都等着用呢。”

没想到这句情急之中逼出来的回答看来最适当不过了。这以后自己怎么走出百货公司的,小暮也记不清了。唤了辆路过的出租车,当司机问他目的地时,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稍过片刻,他朝车后瞧去,这才确认自己是巧妙地逃走了,顿时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此时他心中堆满了幸福的幻想,远走高飞有了资本。搞到手的钱,足足有八千万多一点儿,全是一色儿的旧钞票,立即就能使用。小暮生来头一遭到手这么笔巨款,一生就这么一回,再也不必去搞第二回了。这必须珍惜地花费它。

“这些钱买到了我往后的人生。”为此,必须彻底地摆脱追踪者,要是被追踪者盯上了,那么这笔“危险的钱”的灼手感就不会消失。

小暮用这笔钱的零头来到了风巢。风巢的名声还是在一份什么杂志上看到的。“阿尔卑斯山坳里的偏僻乡村”这句话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他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小暮想:“手中握有八千万现金,到阿尔卑斯山坳里的偏僻乡村去从从容容考虑一番它的用途,倒也不赖。”

追踪这笔巨款的人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竟会逃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荒村里来的吧。于是,他冒着风雪来到风巢,却卷入这桩自卫队飞机坠落的莫名其妙事件中去,这倒是始料不及的。当飞机坠落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慌乱,怕引来许多救援人员,也会成为新闻拫道的热门。为了避人耳目才赶来此地隐居,没想倒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不久,突击队开始极为秘密地着手收回飞机残骸,他们毫不声张地进行这项工作,对小暮来说是帮了他的大忙。可是,为了彻底把飞机失事瞒过人们的耳目,突击队的矛头竟然针对着村里居民以及客店的旅客。

为了彻底抹去坠落机骸的一切痕迹,当然其中村民也包括在内。难道我在这远离尘世的荒村里竟要跟这笔费尽心计弄到手的巨款一起同归于尽吗?正当小暮觉得绝望之际,一个最后的机会降临了。

“果然,神并没有抛弃我!”

情急之中,管它是哪路神仙,只要助我脱险就行。小暮坐在摇晃不停的直升飞机里,顿时觉得摆脱了突击队的追踪,没有比它更为舒适了。此刻,机身突然激烈地摇晃起来,差点儿把小暮从座位上摔出去。他这才从美梦中醒悟过来。可是机身仍是不停地摇晃颤动。

“怎么回事?”小暮凭他的夜视眼看出飞机在往下掉,渐渐地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开始惊慌起来。

“气流情况很糟,你抓紧了。”

野崎拼命扳动操纵杆,想把机身恢复稳定。可是,高度却一个劲儿地往下跌,而且越发难以驾驭。

“野崎,危险!这么飞过去要撞上山头了。”

眼前出现了黑影般耸立着的山脊,眼看着越来越近。

“马力开不出来!”野崎大声叫喊。

“快拐弯!”小暮哀叫着。

可是飞机却象一匹脱缰的野马,朝那山头笔直冲去。

“要撞了!”小暮用手遮住了脸。

“你说怎么办?”野崎急促地问。

“快拐弯!”

“操纵杆失灵了。”

慌乱中的野崎把飞机的操纵杆和控制速度的踏脚搞错了,也忘了各自的功能,他并没有熟练掌握飞行技术,一紧张就更加慌乱。山头就在眼前,不用夜视眼也瞧得清清楚楚。一刹那间,飞机就好象被大山吸了过去,猛烈地撞上山头。雪象烟雾喷发出来,火光划破了黑暗,接着,爆炸声震破了山中的寂静,雪烟渐渐地平息了,破碎的机骸中冒出熊熊的火焰。

<er h3">八</h3>

直升飞机撞上山头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使整个风巢都颤抖了。刚重新造好的客店房屋摇晃着差点儿被震塌。旧点儿的房屋也许会倒塌。

“什么事?”

“又是雪崩?”

“不,大概是地震。”

留在客店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此刻,谁也没想到是直升飞机坠落了。但地震、雪崩还会接连不断地引起轰响震动。可这一回只发出一声爆炸又归复平静。

“好象在权右卫门山那边。”

“那是直升飞机飞去的方向。”

“难道是……”

此时,大伙儿才为那件事心神不安了。多半是夺取直升飞机之后发出的爆炸声。

“权右卫门山那边有亮光。”佐仓真由美打开窗子说,那光亮把透过树林的天空染成一片淡红色。

“那边准是起火了!”

“说不准是直升飞机坠落了。”

“那——野崎和小暮他们!”众人都感到凶多吉少。

“去瞧瞧。”福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看来还没完全摆脱煤气中毒的影响。

“你还是不动为好。”反町上去搀扶他。

“为什么?”

“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而且,眼下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会刺激对方。直升飞机被抢走,准会使他们手忙脚乱一阵。他们是冲着自卫队飞机失事而来,为了除去飞机坠落的痕迹。这一下,直升飞机又坠落了,他们必定会动员一切力量去收拾现场的。”

“对了,他们也必须把直升飞机坠落的事件隐瞒起来啊。”

“不过,要是野崎先生和小暮先生还活着呢?”佐仓真由美的话里似乎流露出该立刻去营救的意思。

“就算他们还活着,光凭咱们这几个人也无能为力啊。秋本先生跟福岛先生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眼下还是加紧休息,冷静观察对方的动静是上策。不多会儿,天就亮了。恶劣的天气也终将过去。这样,有利的时机又回到咱们这边来了。”

“反町先生的话说得有道理。现在咱们鲁莽从事,惹恼了他们,他们不知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这当口,我想还是在这儿沉住气别动最安全。”秋本表示赞同。

“这帮家伙会不会因为直升飞机被抢走了,迁怒于咱们?”福岛象是询问秋本似地瞧着他。

“恐怕眼下他们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处理那架直升飞机,还顾不上咱们哩。”

“我也是这么看的。反正能让咱们又贏得一些时间吧。”反町也同意这个分析。

“大屋会不会来这儿?”

“有可能来。他们会来调查是谁夺走了他们的飞机。”

“大屋如果来的话……”

“也许咱们就能利用这个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就好啦。”秋本听了反町和福岛两人的交谈,却没有十分把握地接了句口。

对大屋施行催眠后的暗示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残留的效果,这一点还不十分清楚。催眠术进行次数越多,医生和病人之间心灵的相通感就越强烈。但对大屋只施行过一回,而且是借助安眠药进行的催眠,为了消除他内心的抗拒花了很大力气。今后没有药物的帮助,仅仅靠催眠后的暗示维系能不能叫对方乖乖听话呢?而且,是不是仍是他一个人来这儿,如果有部下在边上,那就很难达到效果。

“你就不能再多增加个把听话的木偶吗?”反町仿佛看透了秋本的顾虑。

“你是说对大屋的部下也施行催眠术?”

“是的。”

“每个人的心理都有所不同。要对三个人一起施行催眠术是不大可能的。如果加上药物帮助,让他们对大屋的命令乖乖服从,也许有这个可能。”

“那就足够了,你就这么干吧。”

“倘若大屋带了一大批人来呢?”

“到那时候再说吧。”

“如果大屋不是来探听情况,而是来采取报复行动的话……”福岛说了一半顿住了,后面的话也就不言自明了。

“大概不会立即来报复吧。在直升飞机事件没处理完之前,顾不上对咱们采取行动。那得等大屋来了之后才会动手。不管怎么说,先得准备好对付大屋回来。请把安眼药搞好。”

在反町的催促下,秋本又一次把安眠药放进了茶里。不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没等反町答应,大门就被敲得象要砸破似的响。

“快开门!”是大屋的喊叫声。

取下形同虚设的门栓,脸色难看的大屋撞开门冲进屋来,身后跟隨着两名部下。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他来了。顿时,屋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大屋威然地站在土间,往四下打量了一番说,“你们都在这儿!”

他的口气也不同往常,这三人进屋后带来了一股子杀气。

“究竟出了什么事?脸色那么吓人?”反町委婉地问。他明明清楚大屋怒气冲冲的原因,可还佯装糊涂,但心里这根弦却绷得很紧,看来,大屋不象是来侦察,倒象是来采取报复行动的。

“全体在这儿集合!”

“怎么那么粗暴对我们下命令……”

“别罗索,全体到这儿集中!”

“我们不都在这儿嘛。”

“还缺三个人。”

“佐原先生的太太,在里屋睡着呐。”

“还有两个?”

“这……”

“还有两个人去了哪儿?”大屋毫不放松地盯问。他身后两名部下也杀气腾腾地怒目而视,只等反町的回答不对头,似乎立刻就会扑上来。

这时,秋本满不在乎地把手放到下颚上,抚摸着说:“大屋先生!”

大屋闻声扭头看着,他的视线被秋本吸引过去,秋本仍不停地抚摸着下颚,乍一看,大屋没什么异常,但他的目光却失去了原先的杀气。

“他们两个人回去了。”秋本说。

“回去,去哪儿?”大屋问。

“当然回家罗。听说他们的休假到期了。”

“不是昨天还在嘛。半夜里怎么回去?”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回家去了。”

“是吗?”大屋的口气软化了。看来催眠后的暗示起作用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请告诉我们。”秋本问。他先找些话题,想加强一下催眠后暗示的效果。

“有人劫了直升飞机,结果坠毁在附近山上。”

“查出是谁抢的吗?”

“没有,所以我们来调查的。”

“这儿没有人会驾驶直升飞机啊。”

“把飞机开得晃晃悠悠的,看来不是个行家。”

“那去查看一下坠落的飞机,不就立刻明白了?”

“已经派出了搜索队,不久就真相大白了。”

“怎么会怀疑起我们来呢?”

“队员人数一个不少,而且别处也不可能有小偷进来。”

“偷直升飞机的小偷,这儿有技术这么高超的小偷吗?”

“你说已经回家的两个人是谁?”

“野崎先生跟小暮先生。看来他们都是大忙人咧。”

“大屋二尉先生,得马上追他们回来!”他手下两名军曹,见大屋的态度一下子变软,心里犯疑,催促说。

“啊,去追,为什么要去追赶他们?”秋本故意用慢悠悠的口吻问。

“就是这两个浑蛋偷的飞机!”

“倘若他们是偷飞机的贼,眼下去追也毫无意义,他们不是跟飞机一块儿坠落了吗?”

两名军曹被驳得哑口无言,秋本抓住这个机会直盯盯地瞧着大屋的眼睛劝说:“来,请喝点儿茶暖暖身子。”

对大屋催眠后的暗杀正在开始发生作用,秋本一抚摸下颚,他就显得很听话似的,在无意识中,他不再违背秋本的命令了。

“哎,也让你的部下喝点儿茶吧。”

“你们也喝!”

“可是……”两名军曹迟疑着,眼下可不是悠闲喝茶的时候。

“没事儿,喝点儿暧暧身子。”大屋早就端起茶碗呼呼地吹着热气。

木下和山根见象股旋风似的冲进屋去的大屋,眼下竟变得如此温和,态度前后判若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你们虽是突击队员,工作这么紧张,身体也会支持不住。你们长官既然说了,请不用客气,喝点儿热茶吧。”

这么一说,两名部下也喝下了放进安眠药的茶,滚烫的热茶入肚,真是周身舒坦。

“再来一杯吧。”

一杯喝完,又斟上一杯。他们也毫无戒心地喝下去了。

“怎么样?身子觉得暖洋洋了吧。周身舒坦,心情愉快。你们全身也变得挺放松,这也是你们感到舒适惬意的证明。简直象是回到了故乡一般。不,其实就是回到你们的家乡,围着火炉,大伙儿聚在一块……”秋本渐渐地开始了他的催眠术。

<er h3">九</h3>

直升飞机不仅被劫走了,而且又坠毁了。听了这接二连三的报告,连这个久经沙场的塚本也大惊失色沉不住气。下级来报告之前,从那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已经估计到直升飞机出了事。夜以继日进行的“鼠尾草”A行动终于接近尾声之际,又来了第二回飞机坠落!为了彻底消除第一架飞机坠落的痕迹,不用说,还必须把这第二回飞机坠落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但是,持续多日的坏天气,终将转好,留给塚本的时间越来越少。

“飞机坠落的地点?”

“在权右卫门山。”

“权右卫门?”

“是的,就在我们派出岗哨附近一带。”

“全体队员立即开往失事现场,把直升飞机残骸一块不留地收回!”

“村子里那些家伙怎么办?”

“先处理直升飞机。村子里的事交给大屋二尉他们就行了。”

塚本的命令一下,“鼠尾草”行动的A、B两队人员全都向权右卫门山进发。进山后将近整整两昼夜没好好休息,睡得正甜,却发生了劫走直升飞机的事件,队员们都惊醒了。队员们虽已精疲力尽疲劳不堪,但在这个时候更应当加快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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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八章 充满谎言的爱

<er top">一</h3>

佐仓真由美听着秋本医生进行催眠术的暗示,竟然也好似回到了自己故乡的火炉边来了。也许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催眠术的作用。

她仿佛觉得自己身处温暖的家里,周围有她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妹,甚至还见到了祖父母那佝偻的背脊。就连家里养着的猫也占有着一席之地。其实,她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农家的地炉,袓父母早已去世,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场梦或是幻觉,但奇怪的却跟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她自己却感到已经不能被故乡所接受了。由于不顾双亲反对,沉湎于自己所追求的恋爱之中,竟然落到今天这个结局。这不能埋怨别人,全怪自己太天真幼稚。真由美是为了舍弃被“恋爱”糟蹋蹂躏的身子,才到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深山荒村里来的。自己已没脸面再活下去,唯独希望找到一块无人知晓,能埋葬一个被恋爱出卖的女人身躯的墓地。

佐仓真由美出生在长野县某市一个以开设医院为业的世家。上代祖先曾任诸侯的御医官,世代均出名医;他家的医院在市里享有盛名。虽然由长兄继承了家业,但父亲也希望聪明伶俐的真由美成为一位女医师。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医学,却有志于文学。比起学习人体的生理机能来,文学的情趣更使她神往。她并不想当个作家,但对祖父、父亲还有兄长的生活方式感到厌烦。对他们说来文学是个陌生的东西,家中有许多心理学、社会学、法律方面的书籍,唯独没有一本小说。他们觉得小说随意虚构毫无价值。因此,他们的人生观如同透过显微镜分析那么准确无误,只相信科学事实,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风花雪月之美,悲秋伤春之情,只能用天文学、植物学的自然科学来反映,由此而生的诗歌,有感而发的情怀一概被斥为“幼稚和无知”。

对他们说来,人生是能用数学公式来计算的,一切都需按公式计算规则进行,决不容许有一丝暧昧含糊和矛盾。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并不感到非常苦恼,因为从小就受到什么是家庭、家属的教育。然而,也谈不上有更多的欢乐和情趣。因为在家里没有家庭的温暖,家长——父亲的意志必须绝对服从。母亲和孩子都象封建时代的家臣对待君主般地拜伏在他脚下。

饭桌上的座位、入浴的次序、说话的方式都严格地按辈份长幼而定,不得越雷池一步。必须严格遵循尊卑长幼的礼节,循规蹈矩、必恭必敬,这样使一个温情暖意的家庭生活变得拘谨呆板,失去了温暖和亲人间感情的交流。父亲过于威严,变得无法接近。母亲又谨小慎微,一切视父亲的脸色行事。

“在同别人商量之前,首先自己得考虑成熟。”

全家恪守父亲这个信条,使家里的每个人都封闭在各自的领地里。打从她懂事以来,记得兄弟姐妹之间从没谈过一回知心话。即使跟哥哥姐姐也没有什么可争论的话题,跟弟妹更无话可谈了。只在吃饭的时刻,全家才聚集一堂。但父亲一再告诫,边吃边谈,举止不文雅;所以,全家一声不吭地默默进餐,吃完饭又各自回自己房里。在规定开饭的时间里迟到,就吃不上饭。

这是个物质生活充实、有规律、节制适度的家庭,但好象缺少点儿什么。但这一切谁也没有察觉,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家庭的传统生活方式。这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经历好几代,渗透了历史的痕迹。家庭中每一个成员都以佐仓家族的传统为荣,从不曾怀疑过它的存在价值,更没有人试图去拂逆背叛这种传统。

真由美也从没有想到过要反抗,仅仅是对世袭的医师职业毫无兴趣,可以说是对充满着药味的家庭和泛滥成灾的医书有一种恐惧和厌烦。佐仓家竟然出了个爱好文学的女孩子,常常从同学处借来小说,偷偷躲过大人(尤其是父亲)的眼睛,悄悄地读得入了迷,真是件绝无仅有的事。

佐仓家也让女孩子上大学,不过是为了取得学历,获得与“佐仓家族”相称的教养而已。当选择自己专业的时候,真由美明确表示自己愿进“文学系”,这才开始跟父亲的意志相违,父亲的意思至少得去学“药学专业”,但是,真由美坚持要学文学,不然就不念大学。父亲为女儿竟然要去读这毫无价值的假学问而气愤不已。然而,真由美却坚持自己的意见。在佐仓家有人敢于拂逆父亲的意志,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由于真由美决不屈从的结果,父亲让了步。既然属于佐仓家的成员,决不允许只念到高中,起码得短期大学毕业。已经确定长兄为继承人,真由美又是个女孩子,所以父亲才让了步。作为父亲也是头一回作出了这么个让步的决定。

真由美进了东京一所第一流大学的英国文学系。这时,她才开始真正认识到世界上还有各不相同的人生道路。那儿是青春的花园,各种花儿都在争奇斗妍,竞相怒放,度过一生最欢乐的时刻。以往在家规和教养的美名下压抑着的家庭生活,相比之下,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家里人过的犹如奴隶侍奉君主般的生活,兄弟姐妹则不过是人生旅途上的同路人。

“连洗澡、上便所都没自由的生活,我竟然会忍受到今天!”

真由美连自己都感到吃惊,为了在这好不容易争来的学习机会里,尽情地享受青春的欢乐,她参加了好几个俱乐部的活动。家里寄来的生活费还是很充裕的,父亲在家里虽然严肃,可是不想让离家就学的女儿生活上太艰苦,寄来了绰绰有余的生活费。还给真由美租了专供女学生住宿的高级公寓,简直跟大饭店一般豪华。父亲大概以为在物质上有优越的条件,就能提供越加安全的“保护”。这确实属于一种父爱的表现吧。

<er h3">二</h3>

真由美加入的活动团体中,有一个“英研会”,它是由英国文学专业学生为中心,组成的“英语研究会”,以期提高会员们的英语会话能力。它跟体育专业一样,在冬夏期间集中住宿,在校庆演出英语剧,举办英语演讲会。会员中,英国文学专业的女学生占大半,还有法律、经济专业,甚至有理工科专业喜爱英语的学生参加。在男会员中也有不少人就是为了寻找女朋友。因为这个英研会比起别的活动团体来,女学生占的比例最大,真是个群芳荟萃的脂粉队。

校庆时,英研会演出的盛大节目,不仅在校内,还获得其他大学的好评。真由美在这个英研会里被大家当作公主。她那轮廓分明的五官,有着现代派女郎娟秀容貌中还显示出大家庭多年熏陶出来的风度。真由美尽管时至今日还厌恶那旧式家庭使人窒息的生活,但自身却有着严格家教留下的深深烙印。不管举止如何奔放,总会流露出自身所具有的良好教养,这是现代女性身上逐渐消失的美德。她的美绝无一丝矫揉造作之处,而跟她自身融为一体。尽管她反对旧式家教,可是这一切却是无法摆脱掉的。

不知不觉中,真由美被众人视作英研会的女王,并非是她本人所愿,而是她生来就具备“女王”的高贵气质和优雅的风度。她在念二年级时,开始恋爱了。大学各班都配有教授和副敎授当顾问,以前那位当顾问的教授已经退休了,换上个新的顾问帆刈贞雄。帆刈原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他在任副教授时专攻美国语音时,被大学派往美国留学三年,回国后升了教授,成为少壮派学者。他有着柔和的美男子的外貌和一副高雅的外国绅士风度,博得广大女学生的好感。

帆刈尤其喜欢真由美,常常借着系里有事的由头跟她见面。真由美以往从没有遇见过帆刈这种男子,父兄也全不理解一个女孩子的心,他们只遵循方方正正的规矩,一个女孩子复杂的心理对他们来说如同外星人一般高深莫测。而那些同窗男学生,虽然也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可是只能显露出小伙子还未成熟的粗野和幼稚。呆在一起当然也挺快乐,可找不到使她倾心的对象。眼下,在她面前出现了这位帆刈,有着学生所没有的敎养,还有被人生磨练出来的自信和人到中年典雅老练的作风。

他的谈吐,句句如同齿轮般地啮合无缝,每句话却能拨动你的心弦。帆刈跟她的视线相遇,就看出了她内心的秘密,尽管心里惶惶不安,只要跟帆刈在一起,就会感到心田里暖意融融地快乐。

真由美很快地爱上了帆刈。可帆刈是有妻儿的人,年近四十的教授也早已成了家,反正这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对象。可是,当真由美知道这一切之后,反而跟帆刈更加接近了。

“这不行,你不能跟我再接近了。”帆刈以一种年近中年通情达理的姿态警告她。

尽管如此,他并不想跟她疏远,只不过是一种巧妙的手法。正因为不想到此为止,为了推卸全部责任,或是为卸去一半的责任,故作姿态而已。而且,当他提出警告之时,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警告本身就是一种欺骗。犹如一叶靠近瀑布的小舟,明知会吸进瀑潭中去,却已无法摆脱激流的吸力一般,她常常梦见淹没在冰凉的深水中,一直朝深不可测的潭底沉没下去。梦醒来时,周身还冷得直哆嗦。她也知道,这么下去只能招来不幸。对帆刈来说,也不打算为真由美的爱去牺牲自己的家庭。

帆刈只不过是垂涎偶尔撞进网来的新鲜猎物,他知道这么美味的猎物也难得落到这张精心制作的网内。他怕到手的猎物又飞走,正想好好地品味一番哩。然而,从未尝到恋爱滋味的真由美并不知道底细,她是个涉世不深的姑娘,从牢笼中飞到大城市,受了这个国际型滑头的欺骗。

她为了这感情上一时的冲动,准备牺牲自己一生。可是,此刻她并没想到这段恋情,会给自己心中带来多大的创伤和不幸,她对心中的不安故意视而不见。在严厉的家庭教育下,才会有这种放任感情的反作用,更缺乏对男性的抵抗力。

真由美在恋爱初期的炽热平息之后,开始怀疑起帆刈的用心,但已经为时过晚,她离不开帆刈了。尽管她知道帆刈不过是玩弄她,可又不能不跟他见面,隐藏在她内心的魔性着了火。就这样师生之间不正常的关系正悄悄地发展着。如果这事一旦暴露,对彼此都将不利。帆刈好不容易获得的优越地位和美满家庭都将失去,真由美立即会被带回家去。

她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单调乏味、死气沉沉的家庭里去,心里厌烦透了。领略了城市自由生活之后,将变得更加无法忍受。她早就打算好,大学毕业后就在东京工作,不再回老家。父母和兄弟准会不赞成,可是只要赖着不走,也拿她没办法。

没想到在毕业那年,父亲发现了真由美的恋情。那一回,父亲上东京参加学术会议,突然来到了真由美的住所,正巧帆刈刚刚离开。他们作爱之后毫无提防,父亲闯了进来,简直猝不及防就给父亲看到了这一切痕迹。父亲不用说大发雷霆,当时就要带她回家。因为临近毕业,决定等到毕业再说。对父亲的追问,真由美闭口不说对方的名字,要不然这场祸将闯得更不可收拾。

可是,那时真由美已经怀了孕。她在父亲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医生诊断后说,已经足足有两个月了。这事跟帆刈一说,他立即说:“打掉!”竟然不见他有一丝犹豫。

“这是咱俩爱情的结晶,怎么能轻易地打掉呢?”真由美责问说。

“你不知道吗?孩子一旦生下,咱俩全完了。让人知道我跟学生怀了孩子,在大学里就呆不下去。你也找不到个正经的婆家。趁眼下没人知道打掉孩子,谁都不会受损害,也不会暴露出咱俩的事儿。咱们的爱情只能成为青春时代美好的回忆。怎么样?找个设备齐全的医院,请个高明的医生,听说做一两回人工流产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我有个朋友是大夫,请他介绍个专家吧。手术越早做越没事。”

帆刈光想到保护自己,一个劲儿地劝她动手术。真由美这才看透了他的为人。不,是看透了自己爱情的实质。真由美为这爱情要牺牲自己的一生,背叛了父母亲人、社会的规则,不顾一切地爱着的恋情,它的实质竟是如此!与其说是可怜,倒不如说是可耻。

帆刈见真由美默不作声,还以为她同意了,于是他站起身说:“那么,我立刻就去联系一下,一切都会办好的。至于费用嘛,我会设法,你不用担心。”

真由美就在当天晚上不告而别外出旅行了。帆刈对爱情的背叛,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使她丧失了重新生活的力量。

帆刈还不知道真由美怀孕的当口,就象一桌还未尝完的筵席,他花言巧语地不舍得离去;一旦知道了这个事实,出乎意料(不过,预料中的结果也该如此)赤裸裸暴露出他想摔掉这个包袱的念头。真由美虽说出了门,可已是有家难回。让家里知道怀了孕又被男人遗弃,父亲是决不会认她这个女儿的。她不顾一切还是踏上了去信州的列车,除此之外,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年轻幼稚,一旦想不开立刻想到了死。只想找个清静的无人处埋葬自己这个心灵遭受创伤的身躯。信州地区多崇山峻岭,走进深山,就能避开尘世安宁地死去。真由美怀着绝望的念头,在列车上偶然跟一个男人相邻而坐,这个男人就是野崎弘。

野崎弘劝她去风巢,她想想倒是个好去处,也就跟着来了。没料到会在这儿卷进一场意外的灾难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原是打算来寻短见的,一旦本能地意识到危险临近,不仅自己逃脱险境,还救出了客店里别的旅客。

正文 第九章 残忍的“废物利用”

<er top">一</h3>

着手开始回收直升飞机残骸的时候,天已大亮。雪霁天晴,天气终于好转了。天一亮,来了架联络用的直升飞机。塚本通过无线电,向上级报告了事态发生的经过,以军神为首的上层首脑大为震惊。

“我们确实没有估计到他们中间有人会驾驶直升飞机。”

“不用辩解了。现在你们在处理直升飞机的残骸吗?”通过直升飞机传来了军神严厉的口气。

“是的。”

“把直升飞机全部处理完毕,还需要多少时间?”

“全体出动,大约要五小时。”

“太慢了,不能再快点儿?”

“不行啊。我们是竭尽全力了。进山后,大家几乎没停过手,全都精疲力尽了。”

“你们不是突击队吗?”

“正因为是突击队,才能坚持到现在。请及早派增援部队来吧。”

“不可能,这太显眼了。这次行动在总部内部也是极其保密的。你该明白了吧?”

“我知道,所以才带了这么点儿精兵干将拼命干啊。”

“还没对村里的那些家伙下手吧?”

“比想的难多了。这以前已经用雪崩、投药、放毒气干过,但在行动前全让他们察觉了。似乎他们有预测危险的某种能力。”塚本还想挽回点儿面子。

“预测危险的能力?这是你们干得不漂亮,才给他们发现了。让他们识破我们的意图,这就麻烦啦。”

“把直升飞机处理完,就动手。”

“塚本,你老了,处理事务太不果断。”

“不果断?不过,事先并没有回收直升飞机的任务啊。”

“直升飞机就不去说它了。村里人的嘴是封不住的。他们已经察觉我们的意图,所以才下手抢劫飞机进行反击。要是他们跟外界联系上,那我们一切行动就将前功尽弃啦。”

“我明白,可是……”

“你有什么妙着儿吗?”军神也显得焦躁不安。

“要丝毫不露痕迹干掉二十个人的妙着哪儿有啊。”

“你不能利用这架失事的直升飞机吗?”

“嗯?”

“你不能把直升飞机坠落到村子里吗?”

“这么干,会留下极为显眼的痕迹啊。”塚本目瞪口呆。

为了消除这些痕迹才含辛茹苦干到现在。

“所以嘛,可以让飞机坠落到别处去。”

“别处去?”

“坠落到风巢外的地方也行啊。叫村里人都坐上飞机坠落嘛。”

“这样怎么行!首先从哪儿去弄到飞机?我们的飞机,人家一看就知道。还有这架要坠落的飞机叫谁来驾驶?”

“驾驶员有脱险的办法。问题是让村里人坐哪架飞机。是我们飞机就会招来麻烦。我觉得这一点倒可以动动脑筋。”

“让村里人坐上这架飞机并不难,但也不能只让驾驶员一个人脱险,在失事坠地的飞机里没有驾驶员,不也会招来嫌疑吗?”

“关键是驾驶员的问题。”

“还有直升飞机。”

“让我再考虑一下,你继续处理好那架飞机吧。”

跟军神的通话中止了。塚本眼下是出动一切力量回收飞机残骸。

直升飞机失事现场在权右卫门山的半山腰,恰好在那些岗哨密布的山脊上不远处。那儿聚集了突击队员正在为回收机骸忙碌着。

要执行反町想出来的反击方案,需要有大量的雪和一点外来诱发因素。但是,在失事现场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必须设法让聚集在那儿的突击队的主力调到权右卫门河边。

天一亮,反町去侦察了突击队的动静,看到了他们全体人员全力以赴地在处浬那架失事飞机,把挖掘同伴尸体的工作暂时搁到一边。

反町问秋本:“有没有办法把他们骗到权右卫门河边去?”

“那很难办。”秋本皱起了眉。

“只要他们在那儿,就没法走新筑的山道逃跑。”

“要是他们被骗进权右卫门河一带,就有逃跑的机会?”

“是啊……对,何不利用大屋这几人去引蛇出洞?”

“他们不过是奉命来监视我们,无权指挥部队人员吧?”

“他们不救自己伙伴,反而先去了飞机失事现场,让他们心怀不满,直接去鼓动部队,行不行?”

“不管怎么样,先试一下吧。”秋本开始对进入催眠状态服从指挥的大屋他们进行新的暗示。

权右卫门山飞机失事现场的善后处理工作进展缓慢。飞机坠落时的冲击引起雪崩,破碎不全的机身卷进雪崩,机身碎片分散在一片很广阔的雪地上。发动机和前半部的驾驶舱钻进了很深的地洞里。机身后半部和货舱散落在方圆二百多米的雪地里。而且,还被木块雪团压着,由于雪崩冲下时的重力使雪团紧压得象混凝土一般结实,要把它一一劈开取出碎片,任务相当艰巨。然而,这又是非干不可的活儿。

在前半部的驾驶舱内还发现两具男尸,都不是突击队员,其中一具队员有点儿面熟。

“啊!,那人……”

“就是从我们手里逃走的那个家伙。”

“不,我不是说这个。昨天晚上,我没看清楚,这张脸好象从前在哪儿见过……”

“是住在客店里的旅客嘛。”

“不,好象在别的地方见过,而且日子不太久。”

“世上面貌相象的人有的是,而且,尸体都损坏了,也许跟原来的面目也大不相同哩。”

“啊,我想起来了。对了,这家伙不是姓野崎吗?他就是静浜基地的反战分子。”

“静浜基地的反战分子……?”

“眼下,对他的审理已经中止,正在等待法院的表态。”

“这家伙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

“这不清楚。如果是野崎,他原来是航空自卫队的军官,直升飞机总会驾驶的吧?”

这时,其他认识野崎的队员也认出了他。昨天晚上,野崎被他们抓住时,并不是所有的队员都见到过。而且,野崎也尽量扭过脸去,不让别人认出他。这时才想起他在客店住宿时仍用真实姓名登记。塚本立即把新发现的情况向后方报告。不久,来了新的指令。命令突击队停止目前进行的回收残骸工作,并将现场恢复原状。

塚本被激怒了。全队废寝忘食吃的苦全算白搭了。现在又要恢复原来的模样,即使下命令,队员也会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准还会引起忠实部下的反感哩。

“啊,别发火嘛。”军神安慰说。“有妙计了。”

“妙计?”

“眼下立即让野崎原来部队的上司来认尸,不久就到达。但愿别认错了人。你们那儿有好几个人认出了野崎吧?”

“野崎是自卫队军官中的反战分子也好,不是也罢,这又有什么相干?”

“这里大有文章呢。”

“怎么?”塚本终于意识到军神话中有话。

“假设是野崎劫走了飞机。”

“事实正是他劫走了飞机。”

“不是执行‘鼠尾草’行动的飞机,是我们这儿的。”

“你们那儿?”

“假定野崎是从我们这儿劫走了飞机,原来虽然也是自卫队军官,却是个搞反战的活动分子,受到自卫队的排挤,为泄愤从基地劫走直升飞机,这很符合情理嘛。”

“过去曾经有过美国兵喝醉酒偷走飞机。可是,作这个假设,跟风巢还是毫不相干哪。”

“塚本,你真是个老糊涂啊。他劫走飞机,迷失方向才闯进风巢,在那儿见到风巢村被围困在大雪中,所以,就救了居民,但在半路上由于操纵不熟练,飞机失事了。”

“啊,等等!飞机失事后只有两个人丧生啊。”

“所以,我说你是老糊涂,剩下的人随你怎么摔得粉碎不就行了!”

“莫非……”塚本有点儿领悟军神的启发了。那简直是魔鬼的主意。

“就这么办。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这么干既不需要另外贴上架直升飞机,也不用驾驶员。就利用那架失事飞机和野崎的尸体,这不是绝妙的废物利用吗?”军神为自己想出这条妙计似乎有些陶醉。“怎么样,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下令恢复原状了吧?”

军神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把风巢的人押上直升飞机,飞临失事现场上空,把他们推下去。

“不过,用这个办法把人一个个推下去跟飞机失事丧生时尸体的模样不同啊。”

“反正都是掉下去死的,不会有很大的差异,人摔死后,假设又遇上雪崩,你要把现场加工伪装一下。”

“就把人活活推下去吗?”

“你说这跟前几回使用的手段有什么不同?反正要封住活人的口,不管使用何种手段,残酷的本质全相同。你别再感情用事啦!”

“我明白了。可是全摔死在风巢,总有点儿不妥啊。”

“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不能再贴上架飞机,你要到另一处去,还得考虑驾驶员。而且,再去找个合适的地点,太费时间。何况把两架飞机失事的痕迹全部消除也太费劲。有一架直升飞机失事,就能使人不再注意另一架喷气机的坠落。这样,F-4FJ飞机就能瞒天过海,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那上面。关于野崎在这儿劫走飞机以及他如何飞往风巢的情况,我们都会巧妙地安排好。你就找个什么借口把风巢那些人哄上直升飞机,要是他们乱说乱动,干脆就用武力劫持上飞机也行。直升飞机和来认尸的军官这就飞来。”

不多久,一架新的直升飞机降落了,载来了认识野崎的上级官员,确认无误是野崎的尸体。这样,风巢面临的残酷命运如同坐上无法逆转的传送带送往毁灭之路。

“在权右卫门河边,有你们好几个伙伴埋在大雪下,可是,总部却要先去处理失事的直升飞机,不是说直升飞机里也无一人生还吗?可遭到雪崩的伙伴也许还活着。至少该分一半人去寻找,要是你们放任不管,原来有救的人也会死去,你不觉得他们太可怜了吗?”秋本竭力在暗示大屋。

“可是,这是上级的命令。”

大屋虽已能顺从秋本的指挥,但对总部的命令却不肯违背,在秋本暗示下也一无效果。而且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使大屋违背他的部队,对上级的意图有所怀疑。因此,必须让他感觉始终没有违反命令精神,巧妙地去欺骗他的上级。

“违背人道的命令也必须服从吗?”

“服从上级的命令是我们的义务。”

“你的伙伴被埋在雪地里,应该先去营救他们。你仔细听着,四周多么安静,连远处的一丝声响也能听见,啊,你听见了吧?你听见了。有人在呼救,在呼喊:救命呵!还喊着:冻死啦。伙伴在呼救,你不觉得他们可怜吗?”秋本抚摸着下巴,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为了加强催眠后暗示的效果。

“即使觉得可怜,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直接对队员们说嘛。”

“队员只按塚本二佐的命令行事。”

“能不能假称是塚本的命令呢?”

“这办不到。”

反町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忽然有了个主意。由于来得太突然,如同闪过强烈灼目的光,使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但是,当闪光一现之后,却在自己的脑海里烙下一个清晰的轮廓。

“秋本先生,你来一下。”反町把秋本唤到一旁问。“塚本二佐眼下还在水不入那儿坐镇指挥吧?”

“大屋是这么说的。”

“这样,突击队的主要力量全去了权右卫门山,总部很空虚吧。”

“大概是。”

“塚本手中的兵力,能从大屋口中摸清楚吧?”

“摸清楚,打算怎么办?”

“要是塚本身边没什么人,把他扣起来,怎么样?”

“抓塚本?”秋本吃惊地瞪着眼。

“如果能利用大屋他们,也许能行。”

“这不行。尽管施行了催眠术,能听我的指挥,要他反抗上司还办不到。”秋本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一口回绝了这个主意。

“不行?先顺着大屋这个地道的职业军人的意思,再设法巧妙地消除他心里反抗上级的意识,不就行啦?”

“不过,为了让他忘记塚本的命令,我花了多少力气呀。”

“不管怎么,试一试吧。只要把塚本抓在手里,什么命令都管用。任你突击队多么强悍,一擒住头,就无法动弹啦。”

“我先得把他们的兵力弄清楚。”秋本也开始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有试一试的价值。他又回到大屋身边再次作催眠术的暗示。

“塚本二佐现在在哪儿?”

“在水不入。”

“为什么不随部队一起行动?”

“那架飞机失事现场还没有清理完毕。”

“那么,在水不入还有队员留着?”

“是的。”

“有几名队员?”

“有五六名。因为飞机残骸大半已经收回了。”

“有别的军官吗”

“原来身边有日野一尉。眼下到直升飞机失事现场执行指挥任务去了。”

“那么,在塚本身边还有什么人?”

“我想只有一名通讯兵。”

“能不能把塚本抓起来?”秋本冷不丁提出这个要求。

这样,暗示上来了个飞跃,往往有使对方从催眠中惊醒过来的危险。但是,施行过几回催眠,彼此间建立了一定的信任,这样可起到使对方思维陷入混乱,丧失判断能力的效果。

“抓塚本二佐?”原来能毫不迟疑回答问题的大屋,抬起头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看来他并没有从催眠中清醒过来,只是一时陷入了混乱。

“眼下塚本如同赤手空拳,如果你们三个人冲上去,不难把他逮住。”

“这是不可能的,没有理由是不能任意对抗上级的。”大屋死命地推却。

“有很正大光明的理由哇!是为了救同伴,才不得已拘留塚本二佐,并没有别的动机,是为了救出你们的同伙呀。你没听见他们的哀叫吗?你再好好听听!”秋本又抚摸起下颚。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他们的呼救声。”

“他们是不是呼唤着:再不来救,就要死了!”

“是这么说的。”

“这里有你们的骨肉同胞啊。”

“……”

“一个是你的哥哥,还有一个是你的弟弟。”秋本看着木下和山根抚摸着下颚。其实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们已经成了秋本的傀儡,不用说是完全信任无疑的。

“你们的弟兄正在受难,能眼看自己的亲骨肉受苦受难而撒手不管吗?只有你们才能去救他们出苦难。让塚本二佐改变主意吧!”秋本似乎也接受了自己的暗示,真觉得自己的亲兄弟被埋在大雪下。

<er h3">二</h3>

塚本决定从行动部队里抽出的场三尉带领两名军曹,派往风巢村去。就要执行军神下达的命令了,那边只有大屋等三人,力量太薄弱。倘若风巢村的人拒不上直升飞机,就必须采取强制手段。

而且,决不可暴露出军神那个魔鬼般的主意,万一遭到抵抗,他们人多势众,事情就不好办了。在这些人的身体上除了摔死的痕迹外,还带上别的什么伤痕那就会后患无穷。对大屋二尉只传达增加三名人员,除此之外,打算等权右卫门山上的现场恢复原状后再细谈。这倒并非不信任大屋等人,这是个非常残酷的命令。怕万一被居民看出什么来群起反抗。而且,这密令只有在将执行前发出,使执行人也没有充分思考的余地才比较安全妥当。

“上级增派了三名队员。”大屋通过步话机收到了新的指示,告诉秋本说。

增派了新来队员,将会失去抓住塚本的机会。

“好,马上出发。增援人员一到,就救不了你们的弟兄啦!”秋本巧妙地将自己的意图推到大屋身上。为了避免他们途中相遇,决定穿林中野兽出没的小道,秋本、福岛和反町三人跟着一块儿去。

“增援队员来了,发觉少了三个人,怎么应付他们?”留守在家的真纪子胆怯地问。

“你就说我们企图走权右卫门河的旧道逃跑,大屋他们去追赶了。”反町想出个好主意。他想,一旦听到我们顺权右卫门河逃跑,塚本也许会把突击队员调往那儿去,这样就中计了。

“他们会轻易相信我的话吗?”真纪子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担忧。而且,虽说这三个家伙眼下是言听计从,还是很难让人放心,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梦”中醒来。还要指挥这些危险的“部下”杀进敌阵去,反町他们也太鲁莽大胆了。

“没事儿,会很顺利抓住塚本的。只要先擒住敌酋,余下的就好对付啦。”

“别干冒险的事儿啊。”

不冒险怎么能取得反击成功?但真纪子禁不住这么叮嘱他。

反町一行直往塚本的大本营杀去的时候,从权右卫门山现场发来报告,已经认出了野崎的尸体,那架载着野崎原来上司的运输直升飞机也停在权右卫门山。

塚本一接到报告,立即发出“作战”命令。这回行动决定由,日野一尉直接指挥,执行这么残忍的命令,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已经增派了的场三尉等三人去了风巢,他们到达那儿跟大屋二尉汇合之后,就可以下令让他们把风巢所有的人弄上飞机。”

“明白了。”

“你注意,弄上飞机也许还行,推下飞机的时候说不准会引起反抗。”

“有点儿反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骗他们上飞机的借口明白了?”

“是的。”

“给我干得漂亮、利索些!”

日野坐上直升飞机刚起飞,已到达风巢的的场小队送来令人忧虑的报告。

“什么?客店的三个男子企图逃跑,大屋二尉去追赶了?”塚本不禁提高了嗓门,村里少了人,这次行动就失去了意义。

“大屋二尉怎么没来报告?”

“我想他急忙去追赶,所以没工夫联系。”

“查过他们的脚印吗?”

“村子周围的雪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一时很难辨别。”

“那三个人逃跑的当口,大屋在干什么?”塚本怒气冲冲地说。

可是,的场无法回答。塚本立即命令通讯兵呼叫大屋,但不见回答。当时他们正向塚本奔袭而来,兴许拐进了电波的死角,所以收不到塚本的呼叫。塚本马上呼叫正在风巢上空盘旋着寻找着陆地点的日野。

“客店里有三个家伙逃跑啦。他们是管理人反町和旅客秋本、福岛。看来,他们正往权右卫门河方向逃去。大屋二尉正在追踪他们。你在空中寻找一下,他们是跑不了的。只要跑了一个,咱们全完了。”塚本的声音十分急促。

此刻,反町一行人正在林子里往水不入方向走去。既为了不撞见的场小队,又要避免空中搜索,所以进了密林绕道而行。要尽快逮住塚本方能解风巢之围。可是,要让敌人发觉,将断送最后的一线希望。多日来疲劳和紧张加上煤气中毒后还没有完全复原,这真是艰难的行军。药性作用使大屋三人的行动变得迟钝缓慢,但总算还能坚持下去。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在林中深雪里一步步跋涉缓行。好几回头上盘旋着直升飞机,好象在搜索他们,好在他们头上有繁密的树叶遮住使飞机无法发现目标。

“我是日野一尉。大屋二尉,你听见了请回答。”

日野在直升飞机上呼叫着,但秋本不让大屋回答。一让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怕会引起塚本的警觉。日野放弃了继续呼叫大屋,跟塚本取得了联系。

“我是日野,没有发现他们。大屋二尉也没有回答。”

“是吗?”

“大屋二尉怎么会不回答呢?”

“也许他走进了电波发射不到的死角吧。”

“不过,他听到飞机的轰响声,肯定会过来的。”

“这倒有点儿奇怪了。”塚本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了。他也清晰地听到了刚才日野的呼叫。

“我想会不会……”日野的话声有点儿迟疑。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大屋二尉他们三人被俘了?”

“哼,你的念头太蠢了!大屋是突击队中一名特别优秀的军官。那些老头儿跟普通老百姓哪是他的对手?”塚本很自信地一笑了之。

“不过,那些家伙里不是也有野崎这种特殊角色吗?”

“你是说他们中间还有野崎这种特殊人物?”塚本的口气有点儿变化。

“我认为不能说绝对没有。”

“除去当地那些老人,只有客店管理人夫妇俩和五个客人。其中野崎跟另一个旅客和直升飞机同归于尽了。”

“剩下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我认为这三个男的是结伙逃跑的。”

“假定这三人中有一个特殊人物,大屋也不会中计的。”

“这也难说。出其不意的暗箭难防啊。”日野一尉的推理正逐渐向事实靠拢。

反町和秋本为了不让大屋他们听见这番对话,把步话机的音量打到最小。

“就算你的假设成立,那么,他们撇下妇女和老人到哪儿去了呢?”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企图。”

“好吧,先把村里的入全送上飞机吧。”

“嗯?就撇下这三个男的不管吗?”

“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把这些妇女跟老人当人质,从空中呼叫,也许他们会出来,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跑掉的。”

“要是不出来呢?”

“不管怎样,先干掉再说。”

塚本和日野中止了对话,看来事态变得越发严重了,他们准备把留在风巢的人当人质,必须抢在前头先把塚本扣押起来。但是,反町他们却在浓密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雪深坡陡,越是心焚如火,越是加快不了速度。

“在这儿得给这些木偶加点儿油了。”秋本说。

“怎么啦?”反町问。

“得再打点儿麻醉剂,不借助药力,我怕他们会从催眠中醒过来。”

“在这地方注射,会不会睡去?”

“控制适当的剂量就没问题,但活动能力多少会受些影响。到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秋本从随身携带着薄薄的皮包里掏出注射器和麻醉剂的安瓶。

“喂,把胳膊伸出来,给你们打点儿增加气力的针吧。”秋本一暗示,这三个人老老实实地抬起胳膊。

“秋本先生,把这个包放到我的背囊里去吧,让我来背。”反町见秋本打完针,提出这个建议。

“啊,那太谢谢啦。”秋本听从了反町的意见。虽是只小包,也是个累赘。

“喂,到水不入不远啦,加油啊!”反町重新背上背囊,鼓励大家说。

新的看守来了不久,一架大型直升飞机降落在风巢的空地上。等扬起的雪烟一平息,从机上下来几个神情可怕的突击队员。其中有个头儿模样的一尉军官,眼睛里射出冷峻的目光,发布命令说:立即整理行装把全村人运往山下。这真是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打击。

“为什么非要送我们下山?”被反町留下看家的真纪子问。

“这村子已经被大雪封锁多天了,根据总部的命令,趁天气保持平静期间,送你们下山去避难。”

“不过,我们不需要避难!”

“是你们被围困在这儿,我们才来营救你们的。”

“虽说困在山里,也不缺吃的,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嘛。”

“眼下也许还行,天气再次变坏,跟外界完全失去联络就晚了。中断了一切联系,食物吃完那就糟啦。”

“我们早就备下了越冬的粮食。”

“那为什么你们这儿有三个人要设法逃跑呢?”

“那、那是因为你们干的好事。”

“干的好事?你说,究竟我们干了些什么?”

真纪子被这么一问,猛然觉得那些接二连三袭击风巢的事件中,却拿不出一点可以证明是突击队干的证据来。对大屋二尉施行催眠术套出的那些事实又不能公开,不能让们意识到大屋这些人已掌握在自己手中。眼下他们是风巢这边唯一的一张王牌。

这么一来,他们干的那些雪崩、投毒、放煤气种种阴谋压根儿就失去了真凭实据。真纪子跟真由美只是本能地预感到危险来临。看来唯一的证人野崎又随直升飞机一块儿坠毁丧生,纵然有真凭实据和证人能揭露他们的阴谋,眼下也不行。至少他们还披着“营救”的外衣,有一副绅士的假面具。一旦弄得他们老羞成怒,也许会撕下面具露出狰狞的面目猛扑过来。

一尉见真纪子一时答不上话,紧追不放地说,“万一生了急病怎么办?这村子里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这大雪封山的村里,情况有变,岂不是坐以待毙吗?”

在一尉追问之下,真纪子一时语塞。这儿不是无依无靠的孤老,就是些不愿成亲属累赘的老弱病残,全是自愿留在荒村里的。随着进入晚年而来的各种老年性疾病,在大雪封山之前就已如此。然而,真纪子口中却很难拒绝这些以营救名义来的自卫队,自己也难保这些老人的病情不会出现三长两短。

一尉趁真纪子无言可答之际,发出命令,“把村里所有的人全部送上飞机,快!”

于是先到一步的那三个队员跟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五六个突击队员全分散到村子里去了。不久,他们就把那些不能动弹的老人不由分说抬了出来,象装什么货物似的送上飞机,也不让他们带一些随身行李。

“太太们也请快点儿上飞机,天气一转坏,就不能飞行了。”一尉催促她们说。

天空中的密云终于散开了,太阳光又照到了久别的大地上。已经习惯了阴天的眼睛顿时给耀眼的雪光照映得睁不开来。不过,冬天的气候反复无常,一尉说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变坏。

“还有两位客人和我丈夫,你们撇下他们不管吗?”

“用不了多久,大屋二尉就会赶上去‘保护’他们的安全。请快上飞机吧。”

真纪子的脑子里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在空中被推下去,这种残忍歹毒的手段,她是压根儿也想象不到的。但是,对乘飞机却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惴惴不安。不知他们转什么念头,采取这么强硬的手段把村里人全押送上飞机,准要运到什么地方去然后下手。

真纪子思忖:“一上飞机就完了!”可是,眼前有十来名身强力壮的突击队员,正在把村里人蛮横地押上飞机。这时,佐仓真由美悄悄地走到真纪子身边来。

“太太,决不能坐这飞机!”她用颤抖的话声低低地在真纪子耳边说。真由美脸上无一丝血色,神情异常紧张。

“为什么?”

“那些人打算把咱们推下去。”

“推下去?从空中?”真纪子简直无法相信。

“是的。”

“这难道是真的?”

“是千真万确的,我知道。我的双脚已经在发颤了,如同在高处往下俯视一般。”

真由美心想:兴许是腹中幼小的生命在发出警告吧。近来胃口和嗅觉都没什么异常,只是对漠然的不安有着敏锐的预感。当那架直升飞机飞来,要强制众人去“避灾”,她的下腹部顿时感觉一阵冰凉,随即又遍及全身。对了,她想起梦中自己往瀑潭沉下去时也是这个感觉。此刻,才猛然意识到突击队的险恶用心。

“这叫人难以相信。”

“太太,真的,我怀孕了,这是胎儿告诉我的。”

真纪子看着真由美的神情,觉得是可以信任她的。

“咱们快逃吧。”真纪子轻轻地说。

“可是往哪儿逃呢?”真由美虽意识到危险,面对陷入的绝境却束手无策。

“客店厨房地板下有间藏粮食的地窖,躲在那儿没人知道。”

“那,这些老人怎么办?”

“我估计咱俩人不见了,直升飞机就不会马上飞走,他们要来寻找咱们,说不定这当口,反町就会采取什么行动了。反正先争取些时间也好。”

一尉把老人都弄上了飞机,朝真纪子她们走过来了。

“喂,你们在干吗?请赶快上飞机吧。”

“对不起,我忘了点儿东西。”

“我也是……”

她们想扭身回客店去。

“你们不用多久就能回来,用不着带什么行李。”一尉挡着道说。

“你们男人不懂,女人总有女人用的东西。”这么一说,一尉也只好让开道,眼看真纪子跟真由美走进了屋子。

<er h3">三</h3>

反町一行六人终于走到了水不入。在河边飞机坠落处,有几名队员分散在现场干一些复原工作。把那些烧得只剩树桩的一片林子,连根刨出土,再填平撒上雪。机骸的碎片也回收得差不多了。眼下,只是在寻找遗漏下的细小碎片,投入大量的机械、人力清理现场之后,一眼看去,几乎已找不到一点儿飞机失事坠落此地的痕迹了。

“塚本二佐在哪儿?”

“他在河边一处高地的帐篷里,从那儿对各处发出指令。”大屋手指处,有几顶帐篷架着。

“那儿只有塚本二佐和通讯兵两个人吗?”

“是的。塚本二佐是不会离开那儿的。他要对各小队发布命令,还准备随时从后方基地接受新的指令。”

“好,往后塚本二佐就得听我们指挥啦。埋在权右卫门河边的兄弟就有救啦!”

大屋这三个人完全相信他们的兄弟正埋在权右卫门河边的大雪底下。

“我这就去执行这项特别任务,去权右卫门河。我在那儿做好准备等你们把塚本逮住,巧妙地诱敌到河的下游处。”反町完成了向导任务,按事先商量的方案开始行动。“那架步话机我带走,可窃听到你们的消息,让我们互相祝贺好运气吧。”

反町拿了大屋那架步话机,跟秋本、福岛一一握别。也许他们再也见不到了。他们三个人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卷入这场残酷的生死搏斗中去。但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竟要跟自卫队的突击队面对面作一番较量,挑起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争。

塚本二佐对迟迟不采取行动的日野一尉大为不满,连连呼叫:

“你磨蹭些什么!赶快抓住这些人质,对三个逃跑的人呼唤。”

“这……”日野的口气却从没有这么迟疑不决。

“怎么啦?”

“两个女人不见了。”

“不见了?”

“是管理人的妻子和一个名叫佐仓真由美的女客。”

“跑了?”

“也不象是逃跑了。她们说回家拿些随身的生活用品就没出来,去搜索过却不见影踪。”

“这不可能,是不是躲在哪儿?”

“房子里里外外都搜遍了。”

“你们搜查得不仔细,准是躲起来了,赶快再搜!”

塚本催促日野赶快行动之后,正嘀咕着,对付两个女人还这么费工夫。这时,瞥见帐篷门口慢悠悠地走进大屋二尉和他的两名部下。跟他们的联系早就中断,一直不知他们的消息。

“你们究竟在哪儿?为什么不回答我们的呼叫?我没有命令你们回到这儿来。”塚本见了这些不听指挥随意行动的部下,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满腹怒火全发在他们身上。而且,他们竟然也不报告一声就径直走进帐篷,真是太岂有此理了。“管理人跟客店的旅客又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逃跑啦!”

“……”

“怎么不说话,回答!”塚本看着这三个呆呆地站立在他面前的部下,火气越来越大。

“想请您改变命令。”大屋语调呆板地说。

“你说要我改变命令?”塚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当过旧军官的人还是头一回听见部下口中说出这话来。塚本由气愤变得满腹狐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把正在清理直升飞机现场的队员,立即派往权右卫门河我们伙伴遇难的地点。”

塚本顿时变了脸色:“你们的脑子没出毛病?”

“我们说的是正经话。”

部下不作正面回答,让塚本感到一阵寒意。见他们进来时的神态有点儿异样,但又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好象被摄去了魂似的。然而,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空降队员竟然会被来历不明的可怕鬼怪迷住,塚本似乎有这种感觉,简直叫人没法相信。但是,事实正是如此,恰恰给他猜出了大半。

“你们睡迷糊了吧?赶快回风巢,跟日野一尉汇合起来!”塚本好象为了驱散这个可疑的念头怒喝着。

“您要是不改变命令,我们很遗憾,必须限制您的自由。”大屋毫无表情地说,他身后的两名军曹同样也一无表情。

“塚本先生,这三位是很正经的,我想还是为自己着想,还是按他们说的去做的好。”从帐篷门口进来一个五十岁光景抚摸着下巴的陌生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头带耳套的中年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风巢客店的旅客。敝姓秋本,这位是福岛先生。”

“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这个道理嘛,你可以问大屋二尉。反正眼下,大屋二尉他们服从我的命令,不会听你指挥啦。我下令的话,你的生命安全就难以保证。”

“你的头脑也不正常吧,我们不是在玩打仗游戏。你们赶快回客店去!”

塚本见他们来到这儿,也意识到眼前事态的严重性,但他仍不信大屋等部下竟会乖乖听从这些客店旅客的指挥。退一百步想,纵然如此,也难以想象他们怎么会变成这副窝襄相。难道严格的军人模式教育竟会毁在这些家伙手中?塚本压根儿没想到他们是中了现代妖术——催眠术的邪。

“塚本先生,你们的全部计划,我们已经从大屋二尉他们口中听到了。你不必再装模作样。我们也豁出命,决不跟你来闹打仗玩儿。我下令杀了你,他们会毫不含糊地把你干掉!”

塚本看着秋本跟大屋这些人的抻情,明白这并非说大话。大屋三人全副武装,每人身上都配备了能杀伤几百人的武器。面对他们,塚本身上连一把小刀都没准备。那个通讯兵也跟自己一样手无寸铁。因为从未想到会遭到来自风巢居民的反击,所以完全没有作出防备措施。要知道这是场武装到牙齿的豺狼集团袭击温顺羊群的战斗,预料会遭到反击才怪哩。

“喂,你明白自己眼下处境的话,就爽爽快快照我们说的去办!”秋本催促说。

<er h3">四</h3>

“不象外逃的模样,肯定躲在房子里,搜!给我搜!”日野下达命令后,身先士卒带头进屋搜查。可是,到处都不见这两个女人的踪迹。

“一尉先生,哪儿都没有,会不会从一条我们不知道的暗道逃跑了……”

“不可能,肯定在这屋里。一定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搜到。再仔细搜一遍!”

日野和他部下从天花板夹层搜到地窖,天花板都撬下,草席全掀开,客店顿时变得凄惨狼藉。可是仍然没有搜到,随时间一分分过去,对日野愈发不利。

“撇下这两个女人走吧!”的场二尉提议说。

“不行。那样就前功尽弃啦,一个人也不能撇下。”日野摇头说。

“不过,我们全搜遍了。”连日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好吧,就只能这样干啦。”日野似乎下了决心。

的场还以为日野采纳了自己的意见。

“把这房子点上火!”日野下令。

“点火?”的场一下子还没法理解这道命令。

“是的,点火烧!”

“是把这屋子烧掉?”

“这样,无论藏哪儿,一着火总得出来吧。”

“可,可是,这……”的场吃了一惊,连话也说不周全。

“别慢吞吞的,快点火呀,没工夫磨蹭啦。”

“这么干,往后会带来麻烦的呀。”

“什么麻烦?山里小屋失火并不少见,也可能是登山者留下的余农未熄,或是居民自己不小心,还怕找不到象样的理由吗?”

原来“放火”这条毒计就是日野想出来的,只是考虑到全村失火不太正常才没用上,单一家失火就无妨大局。更何况客店发生火灾,无论什么理由都能找到。

“为了不让人怀疑有人放火,不能浇汽油。”

这样,真纪子和真由美不得不面临烟熏火燎的煎熬。火从客店休息室里的炕炉蔓延开去,把这儿当作火灾的火源最为自然。可能是长期被大雪围困,木屋异常潮湿,火不易燃起,又不能浇油,所以火势蔓延得很缓慢。但正在慢慢地燃起,逐渐变大。

使用这种恶魔般的手段,日野也不再请示塚本便独断专行。原来,日野压根儿没把这些老人和旅客放在眼里,却不料会在这儿受挫。与其说他心中焦躁不安,还不如说是恼羞成怒。他想平日严格的训练耗去了人生最宝贵的时刻,竟然没法对付这些无用的家伙。第一空降团是日本自卫队中躲在隐身草后一支最精悍的部队,队员们都有以一当千的本领,却被派往这个荒村里跟这些老弱病残和旅游客周旋。原来就不必动用自卫队最精锐的部队,派些行将退伍的“老兵”来也绰绰有余。日野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眼下又是弄得进退两难,心头的火就更大了。

藏身在地窖里的真纪子和真由美意识到迅速逼近的危险,这一回也是那种敏锐的预感发出警告。最早感觉到的是真纪子。

“嗳,佐仓小姐,你没闻到什么?”

“闻到什么?”

“好象有臭味,象是烧着什么东西。”

“我怎么没闻到啊。”

“确实是烧着什么了。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他们放火烧……”

“火!用烟把咱们赶出去?”

“准是这样。”

“对。我也觉得难闻极了。”两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咱们躲着不出去会被烧死的,冲出去也会被杀死。”

她俩已被逼到走投无路、坐以待毙的绝境。

“佐仓小姐,冲出去吧!我丈夫看到冒烟准会来救咱们的!”真纪子终于打定了主意。

不多久,从缝隙钻进来的烟越来越浓,眼下躲避一时也是为了活下去。

“你快来救救我们!”真纪子心中对这弥蔓的浓烟寄托了自己求生的欲望。

正文 第十章 可悲的传声筒

<er top">一</h3>

“为什么要我改变命令?”塚本问。这说明他已经明白自己眼前的处境了。

“先去营救遇难的队员,这是理所当然的。”

“用不着你们来指手划脚,这跟你们毫不相干。”

“这是出于人道的立场。”

“出于人道的立场?那么,直升飞机里也有两个人,是你们的伙伴。先去营救失事的直升飞机,你们应该更高兴。”

“坐在直升飞机里的人已经死了,那是可以预料的。比起这架直升飞机里已经死的人,应该优先考虑去营救埋在雪底下的人,也许还有幸存者。”

“这可不是你们该插手的事。提出那种人道立场空洞无物的理论,显得你们过于热心了吧。”

“不用你噜嗦,快下命令!”秋本焦急得很,他怕万一有人进来。

“这好象另有用意吧?”塚本微微一笑。“命令不能更改。即使你不保证我生命安全,那就悉听尊便吧。你们要干,不妨试试看嘛。你们认为这事真能办到吗?”

塚本脸上露出了强硬不羁和无赖的表情。有一副从枪林弹雨里摔打过来、毫不在乎的咄咄逼人气势。大屋二尉有点儿迟疑了,他跟秋本之间心灵上架设的桥梁也在摇摇欲坠。倘若塚本再进一步紧紧逼迫的话,也许这座桥就会崩塌,那么形势会整个儿全逆转过来。

“这么说,你不想改变主意?”

“不。你们赶快回风巢去!”

“那我们也不客气了。大屋二尉,你见到了吧。这就是你们上司的真正面目!眼看你们骨肉同胞遭难也见死不救,只顾让部下去清理失事的直升飞机。把他捆起来!”

大屋迟疑着不敢动手。

“不用犹豫。你只能听从我的命令。喂,你听,听到那悲哀呼号的声音吗?他们正在受难,呼救声越来越微弱了,不赶快去就来不及啦。你们总不忍心眼看着他们死去吧?”秋本盯视大屋的眼睛,抚摸着下颚说。大屋刚要动摇的意志又开始坚强起来。

秋本对山根和木下也加强了暗示,命令说:“把通讯兵也捆起来。”

大屋用准备着的绳索把塚本和通讯兵得结结实实,还堵住了他们的嘴。可是,接下去还能做什么呢?

尽管用死威吓,但终究不能真的杀死他。杀人、严刑拷打这一套都不擅长,这样纵然使对手失去自由,还是没法使塚本就范。虽然巧妙地逮住塚本,但等于没干,即使塚本他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人抓住。估计反町此刻也到达事先商定好的地方埋伏起来了。时间拖得越久对秋本他们越来越危险,塚本身边的这些“木偶”也会迟早靠不住的。

秋本决定在此再给“木偶”注射一针麻醉剂以维持催眠效果,加固一下心灵间架设的桥梁。刚想找针药,秋本蓦地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福岛发觉秋本神色不对,忙问。

“则才在半道上注射之后,药包放在反町那儿了。”

“啊,是的。”福岛也想起来了。秋本的医疗器兵和药品都放进反町背的那只背囊里。而且也忘了拿出来,反町为了照顾秋本的体力,反而弄巧成拙。

“你不断抚摸下颚加强催眠后的暗示,不行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在这儿塚本二佐对他们的影响大,我的暗示力就会减弱。”

“那该怎么办?”

“最好是尽快让他重新发出命令,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能不能用步话机把反町叫来。”

“太费时间了。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到他来,再说用了步话机,等于把咱们的行踪告诉了别人。”

这时,步话机里传来了呼叫声,这是日野一尉的声音。

“我是日野。我们终于找到了两个女人,她们刚才躲在厨房的地窖里,请指示。”

秋本和福岛吃惊地相互看了一眼,如果不回话,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一时两人都束手无策了。

“喂,喂,我是日野,听到了没有?听到了请回话!”

日野又呼叫着,要是再这么沉默下去,准会引起日野的疑心,得设法说些什么。秋本想让大屋说上几句,大屋是不该出现在总部的,可是要紧的是先应付一下摆脱眼下的困境再说。秋本刚要命令大屋,福岛好象下了决心似的毅然地拿起步话机。秋本大吃一惊,正要问福岛想干什么,福岛已经开了口。

“怎么回事?”

“啊,怎么不见回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我们搜到了这两个女人,请指示。”

日野一尉对福岛的回答并不怀疑还请求指示,可是怎么也没法接上话茬儿,福岛他们并不知道有来自最高方面“推下去”的命令。

“在原地监视!”福岛试探性地命令说。

“嗯?不送她们上飞机?”日野有点儿困惑不解地反问。

福岛从日野的回答里,终于知道了在他们离开之后,村子里来了架直升飞机,看来要把女人带往什么地方去。很想问问究竟为什么要带走她们,但是不能开口。因为伪装塚本,不能引起对方怀疑。

“原地监视,直到我有命令下达。”福岛重复了一遍。

“跟大屋二尉还没联系上吗?”

“还没有。”

“奇怪?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大屋二尉的事你就别操心啦,要紧的是看住这些女人。完了。”福岛尽量把话说得简短,结束了对话。

福岛说这番话的口气跟往常不一样,虽然没几句,但这声音听来却很耳熟,秋本吃惊地瞅着福岛。

“福岛先生,你……”秋本恍然大悟。

“你不知道我有这套玩意儿吧,想不到在这儿用上了。”福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我听了塚本没几句话,要抓住他的特征很不容易,不能学得很象,所以话不能说得太多。”

“我听来很象。”

“我能学得一模一样,使人听不出来,但眼下时间不够。”

“要是能模仿塚本的声音,那无论什么命令都可以下啦!”秋本眼前一亮。

<er h3">二</h3>

福岛对自己这个“特技”怀有一种耻辱感。

他从小时候起,就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别人的话声。从父母兄弟到接近的朋友,甚至父亲的客人,来家不多时就能抓住别人说话的特征,无一不学得跟本人一模一样。

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才能。难怪母亲说,这孩子说不准将来能靠这本事混饭吃哩。其实,福岛真要是往这方面发展,兴许能成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他并不想以模仿别人声音来谋生,既然作为男子汉活在世上,就该用男子汉的本色去决一高低。相信自己有这能耐,偶然模仿模仿别人的声音取乐只是个业余专长,跟正经的事业毫无关系。

福岛并不想把这一技之长当作正业,他从地方上的私立大学毕业,在县里通过高级职员聘用考试,被县行政厅录用。当即分配到卫生部医务科发挥他的才能。

医务科是管理全县医务行政的机关,跟县医师会有密切的关系。而医师会又是个对整个县具有很大影响的实力团体。福岛却出色地安抚了医师会里那些难伺候的头头脑脑,又能使他们服从行政上的安排,表面看来给了医师会很大的面子,其实是使他们乖乖就范按县里的指示办事。医师会尽管给福岛暗中牵着鼻子走,可一点儿没有觉得不服气。福岛工作方式之巧妙也实在罕见。

他作为两者的桥梁,业余专长帮了他的大忙。在工作上虽然用不上,但在宴会上他的专长却大受欢迎,往往请他来个即兴表演,也难以推辞。其中,医师会会长尤其喜欢他。为此,会长曾跟知事当面说过:“这小伙子挺有趣,请多关照。”

知事和县医师会会长的关系非同一般,知事对医师会会长一句话决不会无动于衷。在大选时,有没有医师会的支持,那会影响到自己官运亨通的大事。况且,他当面见到这小伙子,确实也招人喜欢。

这样,县知事跟人事部打了招呼,福岛就擢升到秘书科。在县行政厅里,秘书科、人事科、计划科都是大有前途的好去处。要是没后门疏通,是进不了这些重要部门的。福岛此时才真正从心底里感激医师会会长。从此,他开始雄心勃勃地瞄准了科长和部长的宝座。

然而,医师会会长推荐他之后,又为他的业余专长大肆吹嘘一番。知事似乎对福岛的一技之长比他本人的才能更感兴趣。就在福岛来报到的那天,见了知事应酬一番之后,知事就唤住福岛,命他表演自己的“特技”,福岛当时有点儿迟疑。

“你能不能抓住我说话的特征好好地模仿一下?我听医师会会长说你有这一手。”知事饶有兴味地等待福岛表演一番。

福岛很难开口推辞,但他此刻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我能得到重用,当然高兴。但看来他并非是看中我,而是看上了我的那个雕虫小技。”既然知事吩咐,只好照办,于是当场即兴模仿知事的话声说上几句,竟然学得惟妙惟肖酷似本人,知事既佩服又惊讶。

这件事立即在行政厅内传开了,以往也有人知过,但只不过限于卫生部的人。副知事和出纳长听说之后,也一定要他露一手。福岛一推却,他们满脸不乐地说:“你表演给知事看,不给我们表演,是看不起我们吧?”他们俩和知事并列为行政厅“三巨头”。

不得已,福岛只好勉为其难,这么一来,再一次获得了一片喝彩声。于是,部长、科长纷纷闻讯接踵而来。他的特技在行政厅内无人不晓。

一天,知事受某一社会团体邀请出席宴会,但临了另有要事不能前去。这是跟知事私人关系密切的团体,无法请副知事代劳,当时打算由秘书科长代表知事赴会代读知事的致词。

这时,知事想出个绝妙的主意说:“反正是代为致词,就让福岛模仿我的口气读一读怎么样?”

知事说完,还为自己的念头洋洋得意。

“准会受欢迎,就请福岛辛苦一趟吧。”

大权在握,一言千金。福岛无可奈何却又毫无办法去参加宴会代知事作了致词。受到大家的欢迎。

“瞧,我的主意不赖吧?”知事大为得意。

知事打那以后,凡有事不能赴会,所有发言和致词都让福岛去代读。知事工作繁忙,须出席的活动、聚会很多,有福岛这样的播音员在身边,无疑非常方便。尤其是一些私人色彩很浓的聚会,让福岛模仿知事的口音代为宣读,到会者会产生知事亲临会场的错觉。而且,真相大白之后又会感到非常有趣。所以,福岛无论到哪儿去代读,总会贏来一片掌声。

而且,除了知事,副知事、出纳长以及部长级干部也都有求于他。于是,知事干脆下令:“可以不干别的工作,专门从事这项业务。”他的业余专长终于成了他的本职工作。不知不觉,行政厅里都唤他“传声筒”。

后来,知事卸任了,他想这倒是个好机会,提出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可是,新上任的知事对他仍然感到兴趣。这样,无论换几任知事,福岛传声筒的职务总不变。除了当这角色之外,手头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他终于慢慢地习惯了,也不再对传声筒这个职务有所反感了。

这时,出了一桩事。县所属S市的一家县立老人收容所发生了火灾。火势很大,烧死了睡着的两位老人和前来营救的一名职员、一名消防员。那家收容所是木结构的平房,加上年久失修,有关人员曾多次向县里提出修建的报告,都未见下文。这收容所里几乎没有防火设备,虽然只能容纳一百人,可是已收容了将近一倍达一百八十名老人。这样当然会形成护理人员不足、照顾不周的局面。起火原因看来是不小心留下的火苗或是漏电引起的,一变成火灾,简直就象燃烧胶木板一般不可收拾。

当天晚上,只有两名当班人员照料这一百八十名老人。火灾起后,值班护理员拼命照顾老人尽快逃离现场,但一个当班人员要管九十来名老人也实在为难。而且,灭火机也不够用,等消防队赶到,火势已经蔓延得无法扑灭。尽管局势严重,当班护理人员和消防员拼命地抢救出不少动作缓慢不及逃避的老人来。可是也造成两名公职人员以身殉职。

为这场火灾中牺牲者的联合葬礼在S市举行,按常规知事也要出席葬礼。可是作为知事准能听到有人会发出多次向县提出改善设施而置之不理的怨言,这该是多么使人难堪的局面啊。他要是早日采纳这些意见也不至于造成今日的惨剧。

因此,知事想尽可能派人去代读悼词,最后这差使不消说当然落到福岛头上。福岛也同往常一样毫不在乎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在联合葬礼的会堂里,福岛开始神色庄重地读知事的悼词,吊唁者也严肃地恭听着。福岛已经对此任务驾轻就熟,态度、语气都跟知事平日的形象毫无二致,使来吊唁的人们几乎误认为真是知事本人在说话哩。

福岛快要念完悼词的当口,蓦地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晃动,在葬礼台上定睛一看,只见有一个十三四岁身穿立领学生服的中学生走近身边。

“你滚回去!”少年气势汹汹地伫立在福岛面前喊。

福岛愣愣地瞅着这位少年,见这孩子的神情异常激动,弄得福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少年对茫然呆立的福岛大声叫嚷着说:

“这儿不是你这种传声筒来的地方!为啥知事本人不来参加?我爹已经殉职死啦。老人收容所里还死了位职员和两位老大爷,知事竟然没空来?滚回去!我不想听叫人代读的悼词。你回去对知事说,杀死我爹的就是知事!早改善一下收容所的设施,我爹也不会死。快滚——!”

来吊唁的人纷纷嘁嘁喳喳低声说起话来,但没一个人来阻止这位少年。他们心情也同这孩子一样忿忿不满。

这孩子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福岛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正欲扭身躲避;突然,白色的泡沫状液体从少年手里迎面猛烈地喷来。原来那少年手里拿着消火机,喷头正朝着福岛。顿时,福岛浑身上下都淋满了白色的灭火剂。

“这是用县里给的慰问金买的灭火机。县里不是说预算不够所以连灭火机也买不起吗?我可不要这种钱。把爸爸还我!呜,呜……”少年喊叫着,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哭泣起来。一边哭,二边把灭火剂朝福岛劈头盖脑喷去。把福岛的黑礼服搞得周身上下都是泡沫液。

福岛浑身泡沫逃出会场,吊唁的人们见福岛这副狼狈模样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但这哄笑声,福岛一点儿也听不到了。当时,他意识到事情不妙扭身避开,那压力很大的灭火剂正冲到他的半边脸上,把右耳的鼓膜击破了。刺激性很强的灭火剂灌进耳内,使福岛患上了中耳炎。从此,右耳再也没有恢复听觉。直到令日,每当气候变化,耳内还阵阵作痛。

事件发生之后,福岛辞去了行政厅的职务。但由于市场萧条,一直没能找到满意的工作,生活陷入了困境。结婚仅两年的妻子忍受不了希望渺茫出头无日的失业生活,离他而去。他也不挽留妻子,结合时日不久的夫妻,就怕经济上的突变,加上没有孩子的维系使夫妻更容易离异。

福岛拿着分给妻子后余下的一些钱,漫无目的地踏上去探索自己人生的旅途,无意之中闯入了风巢。

<er h3">三</h3>

“你能不能模仿塚本的声音,把他们引到权右卫门河去?”秋本说。

“我不太有把握,试试看吧。”

既然塚本拒不肯改变命令,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不知道该怎么下令去呼叫这批正在清理直升飞机残骸的主力部队。万一呼号弄错,你学得再象也会露馅儿。

“刚才日野呼叫的时候,好象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呼号只有丝丝的畅通信号,就立刻说话了。”

“我们也不给什么信号试试看。”

福岛打开步话机的传送开关,呼叫着:“我是塚本,清整直升飞机的部队请回话!”

马上来了回答:“我是‘鼠尾草B’,酒井二尉。”

这时,福岛和秋本才明白,专门从事回收飞机残骸的主力部队称作“鼠尾草B”,看来是由酒井二尉担任指挥。则才这么呼叫,似乎并没引起他的怀疑。

“酒井二尉吗?你立刻指挥全体部队向权右卫门河出发,去营救雪崩中遇难的人。”

“可是,现场还没有完全复原啊。”上级一再改变命令,弄得酒井二尉有点儿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全体立即出动,先去营救队员;部队转移完毕,马上向我报告!”

“明白。”酒井完全相信这是塚本的声音,所以毫不犹豫地服从了命令。

这时,日野一尉也听到这番话,似乎要发问,但终于没开口,想等部队转移完毕来联系时再说。

“下一步该怎么办?”福岛看着秋本说。

“让日野一尉也往权右卫门河那儿去。”

“可是,反町先生的太太和佐仓小姐都被扣着,万一给他们一块儿带往权右卫门去的话……?”

“能不能就让日野一个人去?”

“刚才是模仿塚本的口气发出监视风巢居民的命令,没有充足的理由,突然又改变命令,要招来他们怀疑的。”

“这倒也是。”

可是谁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来,在此逗留时间一长就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塚本的部下会闯进总部的帐篷里来,而且大屋他们也快要从催眠状态中苏醒过来了。

“这个行动即使成功,也不能把他们消灭得一个不留,还会留下塚本和附近的队员以及在风巢的日野和他手下的人。他们要是逼急了,不顾一切地反扑过来,咱们哪是他们的对手畦!”

“能这么干一下也行。咱们本想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才动手的。咱们这几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跟这批武装到牙齿受过特种训练的突击队周旋一番,哪怕能咬他们一口,死也心满意足。”

“反正已经干了,坚持到最后也不要放弃一丝希望。天气显然开始转好了。一旦跟外界联络上,不管他们怎么发怒,也不敢再为所欲为。咱们还有成功的机会呢。”

这时,反町正埋伏在靠近权右卫门河的上坡待机而动,他听着步话机里的通话,知道命令已按原订的反击计划改变了。反町当然没想到发出新指令的不是塚本本人,而是福岛冒充的。他还以为自己的伙伴已经巧妙地控制了整个指挥部。

突击队的主力正按“塚本”的命令朝权右卫门河方向转移,其中加入“鼠尾草”A队的一部分士兵,总共有二十名左右。其余的一些队员分别在总部附近由日野一尉指挥。主力部队到达指定地点之后,散开在堆满雪团的斜坡上,开始搜寻遇难的同伙,但他们行动缓慢,尽管是一支素有训练的精悍部队,但个个疲惫不堪。极大多数队员只不过是机械地执行命令而已。

反町一直在寻找时机。等他们的队形最密集的时候,机会就来了。眼下,队员们正按军官的命令排成一列横队,使用铁铲挖雪寻找。他们手头连雪崩救人用的探棒都没有一根,效率显然不高。而且,此时的雪面坚实得跟混凝土一样,铁铲压根儿就铲不下来。天已经开始放晴,天空就象剥去些皮的水果,从散开的云层空隙处透进的阳光,漫射在雪地上,强烈灼目的亮光使突击队员睁不开眼睛,只见一列横队缓步地移动。

“我是酒井二尉,听到我在呼叫吗?”搜索部队的军官在呼叫。

“我是塚本。”福岛不得不回答说。

“全体队员非常疲劳,雪团又硬得啃不动。所以效果很差,请调一台掘土机来。”

掘土机还在总部,但福岛一时却答不上话来。

“喂,喂,雪面硬得象铁一样,铁铲根本挖不动。请调一台掘土机来!”酒井二尉重复着刚才的话催促着。

“明白了。马上调来。”福岛暂时只能这么应付着。

掘土机制造了人工雪崩之后,又回到水不入那儿进行清理现场。听来这台掘土机正在总部附近开动着。调动机器的命令只能当面下达,福岛的特技就用不上。这当口能尽量往权右卫门河一带调去更多的人力,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躲在帐篷里是无法对掘土机的操纵人员下达这个命令的。

大屋二尉不应该在总部出现,所以不能利用他们去下令。福岛和秋本一时无计可施。正在面面相觑之际,步话机里传来了信号,是日野在呼叫。

“掘土机调去很危险。权右卫门河一带还有大量积雪,机器开动可能会引起再次雪崩。”

没想到正在无计可施的当口,从内部出现了救星。酒井二尉稍顿了一下,又说:“光靠我们人力没法再干下去啦。队员们的体力已经到顶了。”

“别说泄气话,这难道是空挺队员用的语言吗?”日野直接斥责酒井说。

“不是我说的。是为部下着想啊。”

“那是一码事。当官的胆怯无能才会传染到士兵身上。”

“没有探棒也没法搜寻。”

“咱们军人没有‘无法’,‘不可能’这种词语!”

“那种超出现实的特攻队精神,是旧军队的遗物!”

跟总部的通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日野和酒井的争论。福岛得以解脱了窘境。可是,没想到在一旁听着争论的大屋,突然对着步话机大喊:“酒井二尉,一两个晚上没睡又怎么啦!你不是挂着突击队的队徽吗?在那儿我弟弟被埋在雪底下,你赶快寻找,赶快找!”

冷不防从步话机里传出大屋的声音,日野和酒井的争论忽然间平息了。

“那声音不是大屋二尉吗?你在哪里?”日野一刹那清醒过来追问着说。

“我是塚本,赶快执行搜索命令!”福岛慌忙把大屋推开,说完这话用手堵上了步话机的话筒口。他给这出乎意料的事故吓得慌了神,忘了模仿塚本口气说了出来。

“刚才我听到大屋二尉的声音,他在你们那儿吗?”日野又问,看来一时他还没想到大屋人在总部。

“我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什么他弟弟埋在雪底下,是怎么回事”

“这……”

“快点救救他,求你啦!”从步话机前被推开的大屋又大叫起来。秋本的暗示此刻却反而坏了大事。

“大屋在您那儿?”日野顿时有点儿明白了。

“不,不在这儿,大概在别处呼叫吧。”越来越不象塚本的声音了。

“那是谁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什么。”

“那个声音不象塚本,喂,你究竟是什么人?”

终于露出了马脚。

“塚本二佐怎么啦?您在那儿干什么!”日野厉声追问。

福岛已经顶不住了,他面部肌肉开始僵硬,嘴巴也不听话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心酸的墓碑

<er top">一</h3>

反町埋伏在权右卫门河附近山坡上,从步话机中听到形势出现了意外的突变。

“酒井二尉,你听见吗?塚本二佐说话口气很奇怪,好象有人模仿他的声音假传命令,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你立即赶到总部去,我乘直升飞机赶去。”

“明白。”

两人停止了争论,将要采取新的行动。正在等待猎物走近最佳时机的反町已没法再等,要不,快到手的猎物又要飞了。反町埋伏着的临河高坡上有座当初准备修建客店堆放木材的木料场。获得林业局批准釆伐下的圆木堆放在斜坡上,用绳索和木桩拴住。需要时拔去木桩让圆木滚落到河里,可以省去不少人力。

反町则要拔去木桩,仲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眼看下面的雪谷里正聚集着黑蚂蚁般的一群突击队员,只要一拔去木桩,这些人将在一刹那间被滚滚泻下的大雪淹没,这些人的生死就在这弹指之间。如同众多的敌人走进自己瞄准圈内,只要这么一扳枪机,敌人全将报销一样。反町此刻竟然会犹豫起来,面临着生平头一遭动手杀人的一刻,他感到恐慌。

“当真只能下这个狠心吗?”

把他们干掉,自己也难免一死。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豁出命去。可是,这不是毫无意义的拼杀吗?正在迟疑不决时,密集的蚁群开始散开了,眼看这难逢的时机正在丧失。

“真纪子,我该怎么办?”

反町象是在询问“妻子”般的目光朝风巢那边望去,只见那边袅袅升起一股黑烟。那儿正是风巢村,风正平息,那股黑烟笔直地冒起直指天空。反町顿时心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那儿正是客店,兴许风巢出了什么事,所以,“妻子”才点起这股狼烟向丈夫报警,犹豫不决的反町终于拿定了主意。

反町拔去木桩,用小刀割断绳索,于是,难积在山坡上的几十根圆木,脱离羁绊一下子滑滚下去,顺着陡急的山坡滚落得越来越快,一路上带着大量的积雪冲下去。雪滑落时形成连锁反应一般越聚越多,立即形成了巨大的雪团不断滚落冲下。

突击队员们忽然听见山坡上方轰隆的声响,冒起雪烟的一瞬间,都茫然呆立不动。他们立刻本能地意识到已经来不及逃脱这场灾难了。当时,曾认为不会再次发生雪崩安全无虞,才进入河边。而且,断定这一带没有雪崩危险才人工去制造雪崩。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真遇上雪崩。

突击队员出于自卫本能,立即向四面逃散,简直象蚁塚溃坏一般。而山上的雪魔已向他们露出狰狞的面目,跳跃着直扑过来。人影被雪的烟雾吞没。那雪魔张开大嘴用贪婪的舌头把四处逃窜的人舔得一个不剩,仿佛还不满足,连山谷对面的山坡都愈一口吞下肚去。

甚至连制造这场灾祸的反町没料到竟会引起如此巨大的雪崩,怕是第一回雪崩的能量只释放了一半全积聚在山谷一带。雪烟一平息,才望见山谷顶部的积雪差不多全冲泻下去,露出了黑色的岩石。雪团撒得满坑满谷,只见一些木料被折断成了碎块,几乎没一根完整的了。山坡上的树木也被连根拔了出来。

雪崩冲泻到的尽头,有几个人影正踉跄地爬起来,那是些好容易才逃脱这场灾难的人。有的是当雪崩平息时,幸运地被翻上雪面,才算拣回了一条命。幸免者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大汉,在雪崩袭击下个个变得丧魂落魄,失去了原先的骠悍劲儿。反町的反击终于巧妙地获得成功,使突击队的主力受了重创。

在水不入总部,日野察觉有人假冒塚本,秋本和福岛陷入了困境。而且,大屋这几个“木偶”的药力也在渐渐消失。日野刚对酒井下达部队转移命令后,就跟他失去了联系。

“酒井二尉,怎么啦?你听见没有?快回答!”日野气急败坏地呼叫着。

似乎让人感到对方出了什么事。福岛跟秋本互相交换了一下跟色。他们心里明白,是反町的反击行动成功了。他们此刻很想呼唤一下反町,但这无疑会暴露出真情来,这可是场大屠杀呀。在这山里,除了突击队之外,只有风巢村的人,凶手也不言自明,而且,突击队里没伤着一根汗毛的大有人在。眼看他们将凶相毕露猛扑过来。反击的成功正意昧着风巢的命运也走到了尽头。

“再呆在这儿太危险啦。”秋本说。仿佛日野这就会乘直升飞机从天而降。

“呆在哪儿都一样。”

“别泄气,咱们返回风巢去。”

“塚本二佐跟大屋这些人怎么办”福岛用眼神示意了。

“也没法把他们带走。”

“万一从催眠中醒来,会来追赶咱们的。”

“所以,趁现在快跑啊。”

两人逃出总部,还好没引起散在四下紧张地清理现场的那些队员的注意。他们扔下了步话机,因为已经被日野看出了破绽,没法再用了。

日野一尉好不容易才把全村人以及被烟熏出来的真纪子和真由美强行押上了直升飞机。

日野思忖,权右卫门河可能出了什么事,而且为总部的塚本二佐暗暗担心,准是客店管理人和那两个男客人搞的什么鬼。

飞机很快飞临权右卫门河上空,日野望去不禁大惊失色。河道上堆满无数巨大的雪团,在雪崩尽头有几个死里逃生的队员茫然若失地呆立着。山腰斜坡露出深褐色的岩石,折断的树木象动物的骨骼朝天竖起。一看就明白,这里已经发生过一场巨大的雪崩。

“莫非是……”日野口中嗫嚅着。

日野猛然意识到调动主力部队是个圈套,刚命令酒井二尉撤出,这里就发生了雪崩。很难想象这是风巢居民干的。然而,日野他们对风巢也用过同样的手段,因此他们才来个回敬。可是,当时曾经投入大量人力和机械才引发起雪崩,就凭他们几个人干得了吗?若是自然的雪崩,这未免太凑巧了。

“也许是过于小看了这批家伙!”

跟塚本二佐至今尚未取得联系,总部的情况又不知如何。日野下令摔转机头,向水不入飞去。

<er h3">二</h3>

行动取得了成功,巧妙地利用雪崩伏击了突击队的主力。这算是正当防卫吗?他们狠毒的意图,从他们来风巢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大屋在催眠中的自供,不都一清二楚了吗?可是,他们干的这些勾当,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大屋催眠中醒来后,也会忘得精光。秋本催眠后暗示的效果能维持多久,更没有把握。唯一可靠的就是客店旅客们的作证。

万一得不到这证词,反町就会成为这场大屠杀的罪犯。可是秋本和福岛的命运也不知如何,因为用步话机窃听情报也是不允许的。反町担心着留在风巢的妻子和那些老人,但眼下得设法逃跑才是上策。

风巢那儿冒出的烟已经渐渐变淡。主力部队全都给引到权右卫门河去了,新筑山道那儿的看守力量准会减弱。即使有人也会赶去营救雪崩中遇难的人吧。这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看来日野会怀疑雪崩是风巢人干的,而且,当时又不见反町的人影。不管怎么说,眼下只有尽快跟外界取得联系,才是使大家脱险的唯一途径。

反町穿过权右卫门河的山腰,直奔新山道。可是,并不能直接走那条山道,也许那儿有突击队的岗哨,所以只能进沿新山道一带的林子里潜行。半路上飘来燃烧化学物品般的异臭味,看来已经走近直升飞机坠落的地方。这儿是最危险的关口,有一部分突击队员正在清理现场同时又担任着警戒。

秋本跟福岛离开之后,塚本命令大屋二尉解开身上的绳索,大屋遵照塚本的命令做了。打秋本走后,大屋是一副仿佛大梦初醒神不守舍的模样。塚本好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这肘,传来飞机的隆隆声,直升飞机扬起雪烟,在总部帐篷边降落了。转翼还没停,日野从飞机里跳了出来。

“您没事吗?”日野看着塚本松了口气,又问:“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刚才在步话机里讲话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客店的两名旅客跟大屋二尉三人突然闯进来,要我把主力调到权右卫门河去,当然给我一口回绝。于是他们命令大屋二尉把我捆起来,其中一个旅客模仿我的声音,假传命令。”

“起先我也没察觉,学得真象。不过,大屋二尉,你为什么这么干?”

“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你自己干的事还不知道?你不觉得你自己犯下的罪是严重的吗?”

“我仿佛做了场梦似的。”

“你们也没发现大屋二尉的行动可疑吗?”日野质问执行大屋命令的两名军曹。

“这笔账以后再跟他们算。权右卫门河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大屋的行为确实有问题,但塚本还是担心假传命令的后果。

“很糟糕,部队遇上了雪崩。”日野也不再为塚本担心,立即报告了这个重大事件。

“据你的看法这一回雪崩是他们搞的鬼?”

“不然,为什么要模仿二佐的声音,把主力调到权右卫门河去呢?”

“这真是给他们赶上了。快把逃跑的两个人抓起来!”

“两个?不是有三个人吗?”

“是两个人。”

“还有一个人去了哪儿?”

“在半路上管理人分手去了别处。”大屋回答说。

“那家伙准是去了权右卫门河。对了,他们把主力调到河边,想趁雪崩的机会逃走。”

日野愕然无言。

“新山道还有岗哨吗?”塚本问。

“不知道,也许按假传的命令,全部调走了。”

“别抱怨真命令、假命令的,赶快去封锁新山道!”

“叫我怎么办呢?主力部队的幸存者早已失去了斗志,而且,从这儿去也来不及了。”

“乘直升飞机去!你们也去!”塚本颐指气使地命令着,接着匆忙地走出帐篷。

不多时,秋本和福岛在水不入的下游处被捕获。

在直升飞机失事的地点,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大树被折断,雪地被创开露出了泥土,一片雪原上到处散落着机体的残片。反町并不知道这儿又被回复到飞机失事时的原状。心想野崎跟小暮的遗体的下落不知在哪儿,但眼下没有时间去寻找。

只要冲出警戒线,逃跑就差不多成功了。反町钻进桧树林放快了速度,刚跟飞机失事现场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这时,耳边听得直升飞机的声音逐渐逼近,步话机也开始呼叫起来。

“反町,你听见了吗?我们知道你就在这一带。”

听得出来这是日野一尉的声音。

“你听见的话,马上回答。你的妻子就在我们手里。风巢村的人全在直升飞机上。秋本和福岛也被捕了。我们知道权右卫门河的雪崩是你干的,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出来!”

反町躲在树林里,看来只有自己一个还没有被他们抓住。这么说,风巢的希望已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无论如何得设法逃跑,只要自己不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就不敢对风巢的人下毒手。

“你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你以为只要不被抓到,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吗?你大错特错啦。我们死了好多伙伴,心里正想复仇哩。你要是再不出来……”日野的话好似看破了反町的念头。“你不出来的话,我们就把风巢的人一个个地推下飞机,当然是活活地推下去。第一个就把你太太推下去。”

反町呆呆地伫立着,他简直没法相信日野竟要干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来。

“你认为我们干不了吧。你不是已经为自己造了个挺合适的葬身之地吗?把他们从空中推到权右卫门河的雪崩发生地,就能看作是雪崩的遇难者,也可以摔在直升飞机失事的地点,反正哪儿都活不成啦。”

反町听着耳边日野严厉紧迫的口气,意识到他并不是吓唬人,由于大批队员遇害激怒了他们,精神状态有点儿不正常了。他们原本就是以研究战斗技能为名的职业杀人集团。为了阻止反町逃跑,他们竟然不择手段、凶相毕露,杀气腾腾地逼来。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再抗拒,就先从你太太开刀。”日野开始数数。

“等等,等一下!”数到三十时,反町投降了。

“好吧,你在哪里?”

“就在离直升飞机失事地点大约五百米的西山梁上的林带里。”

“在那附近有一块没有树木的空地,你到那儿去!”反町遵照他命令来到空地上。没多久,直升飞机飞来了。

风巢的人全都被抓住了。在飞机里,他们象行李般地拥挤着,但舷窗给堵上了,看不到地面的情况。

“他们究竟打算干什么?”秋本不安地说。

反町被抓上飞机之后,日野一字也没提雪崩那件事。

“难道他们真要照说的那么干?”反町的自言自语传进了福岛的耳里:“他们说什么?”

“我要是不走出来,就要一个个把你们从飞机上推下去。”反町为了不让老人和女人听见,轻轻地说了被捕前一刻日野说过的那番话。

“真的?”

“我想他们真会干。不过,现在不是在同一个地方盘旋吗?”

“大概是寻找降落地点吧?”

“在那种地方降落干什么?”惴惴不安的心情越发厉害了。

飞机盘旋了几圈之后,日野走过来说:“你到这儿来!”

他把反町带进飞机前舱的驾驶室,从窗口望去,只见将飞临陡削的山谷。“这儿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权右卫门河。”

“是啊,这儿就是你们的墓地!”

“什么?”

“能自己走动的人,就在这儿扔下去”

“岂有此理!”

“有什么不合理?这是你精心制造的雪崩,就让你埋在那儿再合适也没有了。”

“雪崩是自然发生的。”

“你别装蒜啦!我们知道这是你的杰作。”

“那你只要把我推下去就行了嘛,为什么要把所有能走动的人都推下去呢?”

“你们这批能走动的人,撇下了无法动弹的老人打算逃跑,就在那儿遇上了雪崩。你们摔死以后,大雪就代替墓碑给你们盖上。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老人?”

“把你们解决之后,再返回直升飞机失事的现场一个个地分散扔在各处。野崎原来就是个自卫队的反战叛徒,假设他从某一基地劫走直升飞机误入风巢,见这些被抛弃的老人,顿时起了侠义之心,把他们送上飞机,半道上由于操纵不熟练,坠毁了。”

“你想得倒美!在权右卫门河的雪底下,还埋着许多你们的伙伴。我们也在那儿,就会露出破绽的吧?被雪崩埋在雪里的人,不能轻易搜寻到的啊。”

“你不打自招罗。你怎么知道有许多突击队员埋在那儿?”

“那,那是我听到步话机里你们说的。”尽管差点儿上了圈套,但反町还是设法补上漏洞。

“那就这样吧。直升飞机被劫后,我们前来追赶。你们在此遇到雪崩,我们正在营救之际,又发生第二次雪崩,反正谁先谁后也分辨不出来的。把你们扔下去以后,再来个雪崩作为你们的墓碑,这样就天衣无缝了。你们跟我们的伙伴死在一起,也找到了一个不引起怀疑的口实。这样我们死去的那些伙伴也能升天成佛。他们被看成为了保护国民,冒雪崩的危险去抢救百姓壮烈牺牲。这不是很壮美动人的一个故事吗?在你们坠落的现场,留下我们的脚印也毫不奇怪。这么一来,他们并不白死。”

“你发疯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们的嘴巴必须永远闭上。特别是你。为了死去的那些伙伴,也不能让你活下去!”

“你们这么干,人们早晚会知道的。”

“赶快执行我的命令。我把底儿全抖给你听,算是对你的一点儿怜悯。好,你听明白了。就从这儿跳下去!自己跳,就不用我们费力了。后头还有别人,别磨蹭啦!”

日野一把揪住反町的胳膊,把他拽到舱门,日野的力气大得很,根本没法挣脱。脚下的权右卫门河正显出雪崩后的惨象张嘴等待着。从这儿跳下去是不可能回生的。反叮被逼上了穷途末路。

<er h3">三</h3>

直升飞机的舱门大开,刺骨的寒风从那儿直灌进来。

“喂,快往下跳!我们要冻僵啦!”日野喊着。

可是反町还是呆立着没动。

“你自己不能跳,就推你下去。如果你认为有这点儿胆量的话,也省得我动手。”日野的脸上显出了狰狞的笑容。

这时,无线电里传来塚本的呼叫声。

“日野一尉,你听见了吗了”

“我听着。”

“停止一切行动。”

“为什么?”

“快停止。刚才后方发来了命令。”

“不过……”

“好象从内部泄密了。到此结束吧。”

“来得太突然啦,就这么放过他们……”

“这是命令。”

“那我们的部下究竟为谁死的?”

“那当然是为了国家,为了日本的防卫罗。我们能堂而皇之拥有它的一天迟早会来的,眼下是个过渡期间,死者也会明白的。”

“我受够了。”

“什么?”

“就是命令我也不想听!那些死去的部下岂不白白送了命。”

“喂,你的脑袋正常吗?”塚本忽然听见日野竟敢违抗命令,吃惊不小,担心他的神经出了毛病。自卫队原本是为了“自卫”才采取行动的。既然这行动已泄密,再坚持硬干无疑是自杀行为。

“不正常,很不正常!所以,我要单独干下去!”

“你知道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不过,我一定要让国民知道我们的力量。我们为了防卫国家聚集起来,为什么在百姓面前要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呢?世界上哪儿有象咱们这种毫无威望的军队?咱们应当更加坚强,咱们不是吃国家闲饭的人,是作为独立存在的实体,为保卫国家拥有核武器又有什么错?没有核武器的军队跟纸扎的老虎又有什么两样?没有核武器又怎么能具备亚洲第一流的军事实力?”

“没有军备实力作后盾的经济就跟肥皂泡一样不堪一击。想抱着美国制定的宪法当宝贝传给下一代的国民,亡了国还不知道这宪法是件破烂玩意儿。天下哪有把国防交托给别国管的?等受到侵略再想要增强军事能力就太晚啦!在受到袭击前,不拥有击退来敌的兵力就毫无意义。军事力量必须永远保持世界第一流的。必须让全体国民懂得这一点。而且,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咱们必须干下去,让国民领教一下咱们可怕的实力。”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眼下咱们的生存是拫据议会的决议,要是激怒了国民或是使他们感到恐惧,就会影响到自卫队的生存。咱们并没得到国民一致的支持。这跟外国军队情况不一样。我说,你别感情用事!”

“国民的支持这玩意儿是能制造出来的。原先所谓的支持同意,还不是美国用强加在头上的舶来品宪法取得的吗?当受到别国的袭击,才会意识到咱们存在的价值,到那时怕就晚啦!把政治交给一批文官搞得太松散,无论干什么都要看国民的脸色,那就什么也干不成。只要有武力,国民就会乖乖地跟上来。国民就是这种货色,眼下正是变成全民性自卫队的好时机。”

“你要等待,不能着急。眼下轻举妄动的话,就要招来政府跟官僚们插手干涉,好容易建设起来的自卫队就会被国民唾弃。如今已经不同于帝国时代的军队,用武力是不能统治国民的。”

“塚本先生,你是个败将,就同丧家犬一样,没有资格来说三道四!新军队的建设必须交给我们干。自卫队被帝国军队的亡灵牵着鼻子走是不行的。自卫队要由我们来领导,不能接受军神跟你的命令。我一振臂,那么防卫大学校友会就会相起呼应。我的话已经讲完了。眼下正是让国民承认我们存在,获得职业军人的地位和名誉的时刻。”

“你疯了!”塚本暗暗叫苦不迭。

要使自卫队独立(摆脱民众的监督)成为职业军队处于国家权力的核心地位,这是穿这身制服的人们的共同愿望。在“建军”这个口号下,忍受了多大的屈辱。但以防卫大学毕业生为中心那些年轻的战后派军官组成的过激团体,对目前的自卫队一味阿谀讨好国民和政府,不但不去获得军人的地位、名誉,反而满足于沦落为社会上多余者的现状满怀忿郁,孕育着爆发反抗的危险。

其中一部分不满情绪会随总部突然变更命令而迸发出来,过激派遍布全国各地,所以完全有可能变成导致大规模武装政变的导火线。他们自认为是祖国的卫士而产生的自豪感以及高人一等的思想,尽管如此却并不为国家、社会所承认。由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而产生了忿忿不满的情绪。虽然他们比任何人都充满忧国之情,却遭到国家的冷遇。手中虽握有弹指间就可使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马上见阎王的强大武器,但是,却要在国民面前低头哈腰,而面对外敌储备的武装力量却封存着无法使用,由于这些忿忿不满的情绪集聚起来,作为国民没有批准的护院犬很可能爆发一场叛乱,来切断用宪法拴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条链子。

防卫大学毕业的军官既没有市民的生活体验,也没有实战的经验。他们的特权思想和不满又加上手中掌握着杀人武器,他们的意识里并非是“国民的卫士”,而是“国家的卫士”。所以,把军队改名为自卫队,其本质并没有丝毫不同。当“一朝有事”,去救国民他们是不屑一顾的。这跟旧军队完全一样。职业军人正如它的名称一般,是为生活加入军队。他们所求的只是每月的薪俸和军人这个特权阶级的名誉而已。至于国民的命运对他们来说是毫不相干的。

“我们可从两个方面来认识军队的本质。第一是它内在的本质。自卫队内部生活没有一点儿民主主义的气息。因此,扼杀了队内民主,就不可能成为一支为国民服务的军队。所以,并非为了国民才有自卫队,而是为了自卫队才有为它提供兵源、物资的国民,形成了本末倒置的现实。这样的军队,必然会把枪口对准所谓‘国内的敌人’,而且,这个镇压人民的暴力工具——军队,在垄断资本主义统治下,必定会变成压迫其他民族的侵略军。与国民之间无民主关系的军队、枪口对准国民的军队更容易动辄去蹂躏其他民族的人权。而且,压迫其他民族的这个民族必将会越来越失去最后的一点自由。

“第二,是围绕自卫队的外部条件。首先,与美国一起建立的共同安全体制,大大加强了自卫队的侵略性和它的反人民性。应该受到谴责。其次,军事工业的发展以及形成民用工业和军用工业的复合体,这无疑会加速军备本身的积累,也进一步促使政治体制走向反动,使自卫队有成为统治者个人工具的危险,也加快了整个社会的军国主义倾向。”(见《自卫队的政变战略》一书,籐井治夫著。)

而且,他们并不完全承认宪法,他们认为那只是由美国制订的否定自身存在的“屈辱宪法”。他们这种恐惧已如实地反映出来。不,眼下已经演变成违抗命令,开始走得更远了。

“没有必要再跟你磨嘴皮子了,现在开始由我来指挥‘鼠尾草’行动。”日野一尉自行切断了无线电通讯。

<er h3">四</h3>

日野和塚本通话的时候,反町并没有束手待毙,他拼命地考虑自卫的策略。直升飞机上除了日野就是大屋和两名军曹,还有一名驾驶员。大屋这三个人虽说已经从催眠术中醒来,但还对秋本言听计从。驾驶员要操纵飞机也没有战斗力。只需设法制服日野也许还能有活命的希望。但对方是久经训练的杀手,又佩带着武器,自己却是赤手空拳、手无寸铁。真要动武准会吃亏。要是乘他在通话不注意之际,把日野推下飞机去?反町目测了一下日野的位置跟舱门的距离,他通话就在驾驶席旁边,要把他拽到门口,恐怕反而会被他推下飞机。

要是手里有件武器就行了,可惜手无寸铁……反町忽然被“寸铁”这两个字吸引住,自己真的是手无寸铁吗?对了,身上带着针筒。那是秋本放在这儿的针筒,还有麻醉剂。刚才上飞机前,情急之中想起它也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当它是根救命稻草,把针药放进随身的口袋里。只要把这药打进日野身体里,也许就有获救的机会。把速效的催眠剂安密妥注进他的体内,即使不立即睡去,也能成为秋本催眠术的对象。

可是,怎么才能把针打进日野体内呢?不管怎样,先得把针剂吸入针筒再说。好在日野正全神贯注地跟塚本通话,对反町并不在意。反町在口袋里打开针药,在身后把针剂吸入针筒。眼下,只要寻找下手的时机了。可是日野身穿行动服,头戴钢盔,除了脸之外并没有别的露出部位。

要是冒冒失失手拿注射器靠近精于格斗术的日野,立即会被他击落,机会只有唯一的一回,不许失败只许成功,这支针筒维系着整个儿“风巢”的命运。可是,一时难以找到可乘之机。

“看来没有希望了。”反町正心灰意冷感到绝望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丝光芒。“啊,机会来了!”

而且,这机会离自己并不远。反町朝那方向缓缓地把身子靠过去。这是冒险的赌博,要是一输,那就连命也赔上。就在日野通话将完毕之前的刹那间,反町跃身过去,靠近了正在专心控制飞机操纵杆的驾驶员,往他胳膊上隔了衣服一针下去。驾驶员啊地喊了一声,但他的手却死死抓住操纵杆没放。反町猛地用力按针筒把药水一下子全推进去。

“你干什么?”日野这时刚关上话机,朝反町露出凶狠的目光。

“你听着,我已经给驾驶员打了麻醉剂,是一种速效催眠剂,用不了一分钟,药性就会起作用,在这之前,要是不让飞机降落,就会一块儿坠毁。”

“你!”日野无可奈何地说不出话来。

“驾驶员,你听着,等药性一起作用就来不及啦,那样你也要死去。你不想死的话,快让飞机着陆。日野一尉已经违背了上级的命令,你也同样在对抗命令。”驾驶员的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

“住嘴!在这之前我先把你推下去!”日野朝反町猛扑过来。

反町也采取了迎敌的姿势,即使被推下去之前,也要死命地抵挡一番。这是场生死格斗,反町具有比往常更大的力气,两人滚作一团,尽管是精于格斗的老手,一时怎么也制服不了反町的抵抗。可是,终究不是突击队的对手,最后反町被他反拧双手,推到舱门口,正要想推他下去时,两人同时啊地叫出声来!

原来在他们搏斗之际,飞机不知不觉地降下高度已飞临地面。

“谁让你降落的!快飞上去!”日野怒气冲冲地责问驾驶员。

“一尉先生,到此为止吧。我们都不想跟飞机一块儿去殉难!”

不知什么时候,日野的身后围立着大屋二尉跟两名军曹。他们已不是秋本的木偶。说完这句话,还拉起随时准备动手格斗的架势。连这架飞机也被他们控制了。

日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失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残酷的别离

<er top">一</h3>

无论哪个组织里都存在着派系。这一次“鼠尾草”行动中,是在以军神为中心的旧军队军官中进行研究决定的。主要是由战争结束时的佐官级军官,加上少数大尉、中尉级军官组成。限于这次行动的性质,内部只有极少数人参于这桩机密。

但是,在自卫队中,旧军队军官人数日见减少,而以防卫大学毕业生为中心的战后派年轻军官正作为新一代崛起。他们对旧军队出身的人既有自卑感又有优越感,所谓自卑感就是没有实战经验。但一旦有事,就能获得实战经验,这对他们很有吸吸力。而且,对这些知抱着老掉牙的战术和往昔战场上获得的战功不放的老家伙,总觉得他们就象谈论那样落后于当今潮流。

他们把这些旧军官称作“单细胞”、“老不死”、“退休老头儿”,显示出他们心眼儿里的蔑视。“军神”这个绰号也是战后派军官给起的。对战后派来说,只要旧军官还压在他们头上,就不能取得发言权。旧军官是在和忠君爱国精神熏陶下培育起来的军人,其中有不少人还时时梦想尽快地重建一支“帝国军队”。

但是,战后派却不想重建一支旧式军队,那支旧军队是战败的军队。旧军人虽然有实战和带兵的丰富经验,但毕竟难以拭去战败的耻辱。所以他们才处处向行政官僚和社会舆论让步,延缓了自卫队军队化的步伐。战后派所想建立的军队并不是那种窝窝囊囊、对国民阿谀讨好有着旧军队幽灵的军事机器,而是世界第一流的新国军。为此,必须尽早地让那些旧军人退伍。那些旧军人由于负有战败的责任,就无法对政治家和行政官僚出言强硬,只要对文官不能挺起腰杆子来,也就没法提高军人的社会地位。

目前,自卫队最高阶层,都被陆军大学、海军大学出来的人所占据。他们大多是在战争结束时当少佐和大尉的旧军官。以后接任的人又都是些旧军队中的中尉、少尉等低级军官。他们跟旧军队的高级军官不同,没有战败的责任感,他们认定战争失败的责任并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跟那些防卫大学出身的战后派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眼下,自卫队的交替工作正在迅速地进行,旧军人逐年减员,现在参谋长手下只有七百人左右。仅占自卫队军官总数的百分之四光景。而防卫大学和普通大学毕业生的“战后派”比例却不断增长。干部中一般大学的毕业生有八千人,防卫大学出身的有六千人,正在进入自卫队的领导核心中去。七十年代末,原旧军队中的佐官级军官差不多都退伍了,到八十年代中期,这些旧军官将在军界中销声匿迹。

军神所在的最高领导层中,也有为数不多的防卫大学出身已擢升高位的干部。他们一心要建立一支新的国军,并不属于日野一尉那种过激派集团。他们随时间一点点过去越发感到不安。那架坠毁的417号飞机所载的东西确实对自卫队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可是坠毁后是否对自卫队会构成致命威胁?军神那一派系也好似从催眠术中苏醒过来,他们心中也越来越感觉不妥当。无论怎么考虑,“鼠尾草”行动过于野蛮了。难道没有别的处理方式吗?

“把坠落飞机全部收回不比企图消灭风巢更安全吗?”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这村子是跟外界隔绝的荒村,想把那一村人的嘴闭住,只能认为是发疯的举动。”

“不光是村里人,客店里还有旅客哩。”

“无论如何也无法遮人耳目的啊。”

“万一暴露出我们杀害国民的事……”

“417号机装载物品公布于世,会出大乱子的。”

“只要把417号机毫不遗漏地收回,也就消灭了痕迹,不管村里人怎么说,没了证据也就有恃无恐了。”

“以军神为首的头儿脑儿们,别是神经出了毛病吧?”

“他们把这同实战混为一谈了。”

“要是我们听之任之,这才真正关系到自卫队的存亡。”

“咱们一块儿起来劝阻军神吧。”

“劝说不接受呢?”

“会接受的。我们如果说要把这捅出去,他们就不得不接受。”

战后派的青年军官聚集起来,向军神进言。在他们的眼中军神已经升迁到顶,不久就要下台了。但是,青年军官们看来,自卫队今后还必须攀上更高的山峰,尽管各人都已拥有近千人的部下,象一国一城的郡主,可是往后,部下的人数和自身的地位还将不断地上升。再要回到市民中间去,岂不是太蠢了吗?在市民的社会里哪有能给你如此威信、名誉和权力的地方?待遇跟社会上的社长、董事没什么两样,而且完全不受市场不景气的影响。

这么令人舒适的高山,却要给一个已经精力衰竭无法再攀登的老家伙给毁了,这如何得了!自卫队不是军神一个人的,这关系到自卫队现在和将来的前途,还有大约二十六万自卫队队员的生活。由于出乎意外地遭到风巢方面的反抗,使“鼠尾草”行动屡屡受阻,颇费周折。在这当口,自卫队内部却有人提出了停止行动的劝告,事实上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倘若不停止行动,反对派显示出要对外公布这项行动的强硬态度。到此时,军神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军人生涯即将告终。

他完全知道自己已经攀到了山顶,接着只有下山这一条道可走。接替他的人已经等得急不可耐。军神也明白自己下达的命令太残酷了。然而,在他即将卸去自己一生所寄托的军权之前,还想炫耀一下自己手中的权力。

旧军队里,几千士兵在自己的命令下战斗舍身,一战败,就失去了一切威信跟权力,由于自卫队的建立又能重操旧业。从警察预备队起步的自卫队,确实已经具备了军队的战斗力,他相应也恢复了昔日的威信和权力。自卫队也跟旧军队一样,同样也是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好地方。

可是,说到底还是徒有虚表,自卫队尽管已经发展成具有亚洲第一流战斗力的一支军队,但象个戴着贞节带的女人,她的机能被封锁了。尽管自卫队有着比旧军队高出几百几千倍的火力,可是一发子弹都不能发射。

眼下已东山再起,回到了自卫队的最高领导阶层中,可是“败将”的烙印还不能消除,为此只能心甘情愿地看文官们的眼色行事。本质还是军队,可他却是个要打仗也无法调动一兵一卒的高级将领,是个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来调动军队的傀儡将军。

在他现役期间,向往着哪怕一回也好,能跟以往那样指挥“实战”。可是按眼下的形势,日本完全没有战争的可能。

“自己的军队生命也随着旧军队一起结束了。”正当他悲哀绝望之际,一个出乎意外的机会来临了。

那就是417号机坠落事件,这事要是一旦公诸于世,将关系到自卫队的生死存亡,他开始为保卫自卫队而战。然而,这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而战,自己究竟是个纸老虎,还仍然是个握有“叱咤三军”大权的威严将军?为了显示这一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尽管即将下台,可是下台之后如何且不去管它,今天大权在手,就要轰轰烈烈干一番。何况一下台,再也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就这样,军神挑起了这场轻率鲁莽的战争。幸亏在他周围还有不少从旧军队时就忠心耿耿跟随着他的部下,还占据着“三军”的各个重要部门。这些人几乎不是他的老部下,就是比他资格浅的后辈。虽然他们都开始走下坡路,但自卫队的三军仍是“军神的天下”。它跟总辞职前的内阁差不多,官运已交到了头。但好歹权力还在手中。这事情也是在“军神的天下”秘密地进行。关于这件事,连防卫厅长官也被蒙在鼓里。

倘若长官知道是绝不会允许采取这种行动的。可是,这些穿制服的家伙并不把防卫厅长官看作是自己的上级首长。长官不过是非军人政府委派来的一个官僚,在他们眼里,那不过只是个向上呈报必须经过的一级而已。

以军神为核心的旧军派并不把在非军人政府指挥下的军队看成是真正的军队。军队自身就是个权力中心,并不是政府的雇佣军。可是却有着欺骗宪法而成立的把柄,眼下只能忍受政府的干涉。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支脱离政府和国民独立的军队,这支军队只听命于他们指挥。在这意义上,眼下的自卫队是一支畸形而不象样的军队。

防卫厅长官虽说位居统率三军的最高司令官,既没有实战经验,又并非是军事专家。那种人最多只能在纪念典礼时坐上阅兵台检阅军队而已。对战争和军队一无所知的非军人长官的指挥监督已经很快地变成了形式,三军的实权分别掌握在参谋部军官的手中。军神也就利用了手中的实权挑起了他最后的一场战争。这次行动完全被军神的天下所操纵,而且没想到,417号机的装载物品竟具有这样的威力,它使即将解体的军神势力完全崩溃。

这些急于想摆脱国民和政府控制的军官,一心想建设一支职业军队,自第二次防卫计划起,就开始考虑更新装备,把F-104J改成能携带小型原子弹装置的战斗机。从第三次防卫计划开始制造国产的F-4FJ鬼怪式飞机,在原产地美国是当作核攻击和非核攻击两用的战斗轰炸机的。

正当要把F-4FJ用于主力战斗机的当口,国会内对核攻击机的机种问题成了议论的焦点。为了逃避追究,说明这种飞机已拆除轰炸装置,限制了它的性能,只具有歼击机的能力。然而,重新装上轰炸装置只要稍加改动,很容易立即变成核攻击机。

鬼怪式飞机全部装备重26.8吨,是F-104J机的2.5倍。对地面实行轰炸攻击时可携带炸弹共七吨,其中三百十四公斤的炸弹十八枚、凝固汽油弹十一枚,还可携带空对地导弹“空中鲨鱼”,射程为10.5公里,所以可装核弹头。在新的第三次防卫计划中,又增添了二十架F-4FJ,参谋部军官又秘密地在机上安装了核攻击计算机控制装置。其实这新制造出厂的飞机中的计算机控制装置原本就没有拆除,打算等反对意见提出后再拆除也不迟。可以推托说当时订货就要求拆除投弹机构,而送到的飞机却装有这个机构。可是,并不见什么异议。这是空军参谋部耍的花招,外界无人知晓。为了使自卫队成为“独立的军队”,引进核武器早晚是条必由之路。

政府方面有个设想,将来准备把美军基地交自卫队管辖,核武器由日美两方部队共同管理。可是,当事人却不能等待这个脱离实际的设想,军队必须永远保持自己的优势,只是一种设想的话,一旦有事就会措手不及。航空自卫队平日就处于临战状态,紧急起飞的次数日见增多,这么做并非经常有侵犯领空的事件发生,而是为了加强紧张气氛而已。

军队倘若不显示出战绩来就无法加强社会地位。和平时期的军队是社会的食客和无用之物。如同江户时代人们在无火灾时嘲笑那些救火会的人是“掏阴沟”一样。为此,在和平时期,为了使社会承认自身存在的价值,就得设计一个假想敌,单方面制造紧张空气。用“抑制侵略有效的防卫能力”的名目积蓄战斗力,这并非对敌,而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存在,就得拼命地増强它。军事力量本身就成为自卫队的威信。而这无可比拟的军事力量就是核武器;以军事家眼光看,无核的军事力量就等于是支打鸟的气枪,而具备了核攻击装置的鬼怪式飞机,就好比解下了使用核武器的“贞节带”。

在美军的帮助下进行核攻击训练,为此,编成一支匿名的飞行大队1001队,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二月十X日,从百里基地起飞的两架F-4FJ,装载着备有模拟核弹头的“空中鲨鱼”导弹,其中一架坠毁在风巢村。

这是非公开、极密的一次训练,只有当事者知近。为营救这架坠落飞机,美军无法公开出面。所以,只能由自卫队自行去搜索营救。尽管是模拟弹头,专家一眼就会看出是模拟核武器。在这架坠落的飞机上竟有核攻击装置,一经调查就无法抵赖。

荒山僻野的村民尽管不懂喷气机里的装载物究竟是什么,但自卫队飞机坠毁,自会引来社会的注目,这类飞机即使坠毁也不得泄露半点儿消息。所以,军神派出突击队实施了“鼠尾草”行动计划。突击队虽属陆上自卫队,他们也正要开始秘密进行在国产三十一型火箭上使用模拟核炮弹头的炮击训练,所以也不能隔岸观火。万一1001飞行队的训练目标被暴露,那他们的核炮弹射击训练也会成为泡影,而且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整个自卫队的存亡。

陆上自卫队的军官原是军神一家人,当然召之即来,何况突击队指挥官又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部下——塚本二佐。

直升飞机重新送来了部队,发挥了机械的威力和人海战术,很快挖出了埋在权右卫门河大雪下的突击队员尸体,他们收尸工作一结束,就象退潮般地去了。

<er h3">二</h3>

暴风雪平息了。在风巢那些象鬼怪般日夜作祟的突击队员跟来的时候一样,乘上直升飞机象阵风似的刮到天空那一头去了。只留下风巢村的居民和客店的旅客。可是死了两名居民和两名旅客,突击队不来他们是不会丧生的。

“不能就这么算完。”反町心想决不能就此罢休。

为此送命的除了呆在风巢村的人之外,还有那位邮局信使高户弥平,当时,他不来风巢是不会死的。死在权右卫门河的突击队员也是牺牲品。恐怕最大的牺牲品要数他们了。在命令至上的牢笼中,作为保卫体制的禁卫军,他们接受严格的教育和训练,成为一个个精悍的“执行命令的工具”。哪怕是毫无意义的命令,只要来自上级,就得忠实服从,甚至奉献生命。对此,无权象普通人一般去思考、判断和表示疑惑。

对自卫队来说,他们的死,也许不是人的死亡,而是机器的毁坏,但埋在权右卫门河雪下的无疑是人的尸体,死了才能由机器回复为人,这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啊。虽说是为了自卫,但亲手把他们埋葬在那里的却是反町。对此,反町深感内疚,也不知道有多少名突击队员死于雪崩,这是自己动手杀死他们的。

“反町先生,不能怪你,不干掉他们,咱们就得送命軻。”秋本和福岛安慰他说。

“不过,事实上是我下的手啊。”

“他们对容击队雪崩遇难这事一个屁也不敢放。说出来等于掐自己的脖子。”

“不过,我可不能保持沉默。”

“你不管说什么也没用。”

“秋本先生!”反町吃惊地瞪着对方的脸。

“眼下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什么好处。再说什么,招惹了他们就麻烦啦。我看最好还是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准保你没事儿。”福岛的口气跟秋本一摸一样。

“我没想到你们两位竟这么懦弱胆小!”反町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说。“这么做合适吗?我们差点儿整个村子全被他们消灭,而且死了不少人。能对这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吗?要揭露他们羽毛未丰时那种可怕的真面目,这些都是国民所毫无觉察的。自卫队既不是为国民服务的军队,也不是为祖国服务的军队,自卫队是为他们自身而存在的一支军队,从这个事件中不是完全暴露出来了吗?要把这个事实告诉全体人民。不这么做,那么那些牺牲者真是白白地死了。”

“你说突击队来这儿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死者是他们杀死的?”

“证据?”反町顿时目瞪口呆,他停了一下又说,“咱们不都是活的证人吗?这么多的人亲眼看到的事不就是证据吗?”

“把我扯进去当什么证人才没意思哩。我是为了逃避世间的一切烦恼才到这儿来的呀。”

“福岛先生怎么样?”反町对另一位旅客说。

“我也不想被人拉去当证人。我是来这儿休养的,为了消除人生的疲劳才来休养的。事到如今也不想为社会正义去揭露自卫队。”

“佐仓小姐,你呢?”反町似乎怀着最后的希望瞅着真由美。

“我,我可说不上来。”真由美很为难似地垂下了脑袋。

反町无话可说,他压根儿没法相信这些跟突击队共同战斗的伙伴,尽管差点儿在突击队手里丧了命,却会如此轻易地忘记愤怒和仇恨。

“反町先生,事已如此,咱们再搞也不管用啦。”秋本自我慰解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揭露出这些事实,自卫队也许会装聋作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会说咱们是做梦梦见的吧。”

“不过,跟下不是死了好多人,喷气机和直升飞机不都坠毁了吗?”

“喷气机已经全部收了回去,乘直升飞机的只有野崎跟小暮啊。”

“那么大屋二尉说过的话呢?”

“由催眠暗示出来的话,在作证上毫无价值,甚至连证明能力都没有。”

“他们制造雪崩、投毒药、放毒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干掉咱们呢?”

“这一切全过去了,好在咱们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啦。我再也不想卷进这是非圈子里去。要告发自卫队的话,你自己去干吧。我可累极了。”

“咱们能眼看他们贮备核武器而不管吗?”

“是不是真有核武器咱们也不知道。大屋二尉也没有明确肯定。就算是核武器吧,跟咱们生活又有什么相干呢?自卫队想装备它就让他去嘛。反正我可不想再同自卫队较量了。”

“隆造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罢休了?”反町问一直沉默不言的隆造。

“我也觉得很难办。突击队全回去了,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

“隆造先生!”

“我说你呀!”真纪子叫唤起来。“大伙儿说的有道理。暴风雪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寻找呢。”

“真纪子,连你也这么说!”

反町陷入了孤立。他怎么也不明白大伙儿对那场危及生命的可怕灾难居然淡忘得如此快,心中的仇恨也随之消失了?而且,想杀害我们的就是现体制的禁卫队,它们为了严守体制机密,竟要在背地里葬送百姓的生命!

对此,难道就无动于衷吗?要是得不到秋本跟福岛的帮助,只能求助于村民们作证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而且,他们都耳聋眼花,感觉迟钝,对村子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动乱,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有的甚至一无所知。在这人烟稀少的村子里,这些被亲人遗弃、静静地等待死亡的老人们,即使大祸临头他们也不会觉得。当时日野一尉强行押送他们上了飞机,准还以为是来帮助他们哩。

揭露突击队打算把村民从直升飞机上推下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真有这种事!”反町真想仰天大喊。

在没遇到这场灾难之前,反町对自卫队一无了解。虽然反町并不信任这批实质上就是一支军队的自卫队,也不见得积极地反对这支以宪法为护身符存在的部队。但是,没想到喷气机坠毁在风巢之后才暴露出真面目来。它既不是为国民的自卫队,也不是保卫国家的军队。它是个独立于政府,将职业的军事力量作为搜取权力手段的权力集团,它为军队而建军,为维护体制而建体制,为权力而形成权力。

如果不能得到逗留在风巢这些人的帮助,反町决定自己一个人干下去。“风巢的战斗”虽然结束了,他的战斗却刚刚开始。突击队离去后,天气完全恢复了正常,从山下上来了救援队,他们来看看风巢的情况,也为久久未归的高户弥平担心。

这些救援队员半信半疑地听着反町的诉说。

“这是真的吗?”他们向秋本等人核实此事。

“他没瞎说。不过,我想回家去了,做证人如果手续麻烦的话,我立即收回我的证词。”这么说是不太有说服力的。

福岛和佐仓真由美都是这个态度。

但在权右卫门山发现了自卫队直升飞机的残骸,所以也同自卫队取得了联系。对此,自卫队方面发表了早就准备好的声明:“这是由自卫队中的反战分子军官从入间基地劫走的一架直升飞机,我们正在寻找它的行踪。”

在这架被劫的直升飞机内,发现了同野崎一起住宿风巢客店小暮利吉的尸体。他曾冒充银行职员进行诈骗,是全国指名通缉的罪犯。有关此事,自卫队表示并不知道野崎为什么让小暮搭乘这架飞机的原因。

至于反町对自卫队装载核武器的喷气机坠毁后,为了严守机密不惜消灭风巢的指控,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反町的控诉属实。其他证人似乎也不愿作证,如此重大的事件是无法以反町一个人的证词来判定的。从客店旅客们暧昧的态度上,敏感的新闻记者也感到有些疑惑,作了一番调查,但也并未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自卫队方面发表了以下的看法:“自卫队飞机装载核武器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我国并不存在核武器。在自卫队飞机上也没有核攻击装置,没有核攻击装置的自卫队飞机何以来装载并不存在的核武器?风巢客店的管理人也许是白日做梦吧。”

但是,自卫队却严密地封锁着领导部门人事更动的消息。

<er h3">三</h3>

跟自卫队突击队进行过一场生死搏斗的人们,终于跟山下取得了联系,开始下山了。

“这是个万万没料到的休假,不过,现在来看会成为一生中很有趣的回忆啦。”他们在救援队护送下山的那天,跟反町夫妇告别说。

“希望各位忘了它,等雪消了再来。到那时,这儿的设备也更完善了。”

“谢谢,一定再来!”他们跟反町握手言别,可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往后也不可能再见了。

但是,他们跟刚来这儿的时候有了显著的变化。那时,他们是无路可走才来了风巢,也不知道往后该往哪儿去;眼下,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几乎是死里逃生拣回了一条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又一次获得了“生活的目的”,怀着重新生活下去的心情离开此地。

秋本一心想重新再当医生,好不容易熬到缓刑期满,打算对医道审议会提出申请,请求重新批准行医。往后要尽量避免介入纠纷中去,要谨言慎行,流露出悔改之意。为此,他回绝了反町的请求。反町杀了不少自卫队军官,虽说是为了自卫,但自己还是间接作了帮凶,要是自卫队的秘密被揭露,这事也会公诸于世,即使能算作正当防卫,要走到这一步怕要费相当周折吧。

可是,对医道审议会的申请可不能再等待了,反正跟自卫队斗的日子还长着呢。再次获得了行医执照,就要重操旧业。在家盼望自己归去的妻子那张面容,常常在眼前闪现。

福岛打定主意把模仿人家说话的特技当作职业来干。自己前半生的失败就在于本末倒置,所以才会被人讥讽,唤作“传声筒”。往后要把它当成自己的职业,堂堂正正地做人。正凭着自己的“特技”耍得这些以一当千的突击队员团团转,自己才摆脱了死亡的威胁。这是值得自豪的绝技,无论什么时候显露这一手也不会丢脸。

真由美打算无论如何要把腹中孕育的生命生下抚育长大。尽管是那个令人憎恨的男子留给自己的,但确确实实也是自己身上的肉。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抚育这孩子。自己还年轻,只要有信心,往后还能重新开始生活,牢牢地长在胎盘里的小生命曾经多次警告过她的妈妈,真叫真由美爱得不行。能搂抱的话真想好好搂搂亲亲自己的孩子。往后在人生路上还有着许多残酷的斗争,真由美不禁觉得这孩子已经成为有力的帮手,给了自己力量。这么可爱的小生命怎么能由做妈妈的自作主张决定他的命运呢?真由美原是来风巢寻找最后归宿的,如今却要离开风巢追求新生活了。

——那么,再见了!

跟风巢告别,三个人的人生休假也结束了。熬过这么可怕残酷的几天,又怎能称作休假呢?只要活着,就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残酷无情这一点却是相同的,往后,这种日子还将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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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三章 最后的来客

<er top">一</h3>

仅仅只是三天的时光,却感到它是那么漫长。只觉得这三天里容纳了自己人生的大半部分。

人走了,风巢又回复了原先的平静。大雪封山,跟外界交通断绝,再也没有人踏雪来到客店。被日野一尉放火烧毁近一半的客店,为了暂时住人,临时抢修了一下,打算待到来春,再彻底地修理。但是,山里的春天是姗姗来迟的。

一天早晨,真纪子去后间贮藏室取燃料时滑倒在雪地里。摔倒时,为了护住身子侧身倒地,肋骨处摔得很厉害,一下子气都透不出,疼得叫不出声来。好容易等一阵激痛过去,真纪子想站起来,一看脚下吓了一跳,雪地上一片鲜红。她一时还以为是什么把雪染红了,正要起身,下腹竟象刀剐般地疼痛,才意识到雪染成红色的缘故。这红颜色正是自己下腹部淌出来的,这给她的打击远比出血大,真纪子顿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你快来啊!”她向屋内的丈夫求助。

“怎么啦?”听见妻子不寻常的唤声,反町从屋内飞奔出来,见这异常惊呆了,真纪子脚下雪地上的血迹正在渗开来。

“糟啦!”反町立即恢复了常态,双手抱起真纪子进了屋。

“没事儿。一动不动地躺一会儿,就会止住的。”为了不让反町担心,真纪子强忍疼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

“什么没事儿?你,这血……”反町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事,不禁惊慌失措。他只觉得妻子在出血,正要死去似的,惊恐万状。而且,最近的医生离这儿也有二十公里路。

这儿没有电话,来去都得步行,要是在这期间,妻子仍出血不停就没救了。反町只觉得眼前满是一片色彩强烈的红颜色。

真纪子流产了。来这儿后月经延迟,口味有了变化,所以曾经想到是不是怀了孕。今天早上流出血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味觉、嗅觉异常灵敏就是这个原因。

“果然是怀了孕。”

那当然是反町的孩子,她正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反町时,却流了产,这太不幸了。受到突击队袭击时,也没有工夫去感觉这个先兆。现在想来,有好多次从危险中获救,也靠了比往常更敏锐的感觉,也许就是妊娠先兆的缘故吧。胎儿为了保护母亲才发出危险信号的吧。幸亏静卧了一个小时左右,出血开始少了。但胎儿也随血流失了。

天气暂时又恢复了正常,反町去镇上接来专科医生。大夫作了流产后的治疗。并且告诉他们胎儿幸好只有三个月,静养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复元。

“真对不起你,你的第一个孩子,我不留神让他死去了。”真纪子哭着求反町原谅。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孩子的命运不济。咱们都年轻,以后还能生啊。”反町安慰妻子说。

“我总是觉得是孩子为了救咱们才耗尽生命的。”

“为了救咱们?”

“你在险遭雪崩袭击的时候,还有炖菜里有毒的时候,趁咱们熟睡时灌煤气的当口,我都有预感。我觉得都是腹中的胎儿告诉我的。为了报警,孩子不顾自己……”最后的话声被呜咽盖了过去。

反町在心中默默地想,对,一点儿不错!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救了自己。这孩子不是命运不济,而是为救亲人缩短了自己的生命。顿时,反町感到有股热流涌上心头。

<er h3">二</h3>

几天后,真纪子康复了。出血已完全止住,脸色也变红润了。可是,她仍象从前那样目光总在远方游移。即使望着反町的时候,这目光也仿佛穿过反町射向远处。那是反町的爱也弥补不了的,由另一种爱产生的空虚和落寞。

“你把那个孩子忘了吧。”反町为了把妻子拉回现实中来,责备她说。

往后,他们俩必须建设起自己的未来,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固然悲哀,可是再难受,死去的孩子也没法复生。

“对不起。”真纪子很直率地认了错,立即把失落在远方的心收了回来。

反町只能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去治愈。

春天的脚步声从远处往山里走来,被冰雪封冻的山谷、小溪也开始涌出溪水。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小动物出现在水边寻找食物。猴子、兔子、熊还有青羊等大动物也开始渐渐活跃起来,蜂斗菜在雪下探出了脑袋。

大山虽然还裹着厚厚的冬装,但在这冬装里却悄悄地藏着浓绿和色彩缤纷的鲜花,阳光也日见强烈,山谷里到处回荡着旧雪崩落的轰隆声,听来象远处传来的惊雷。难得也见雪花飞舞,好象又返回到寒冬,那是冬天在垂死挣扎,它已失去了严冬时节的肆虐。

不久,雪中头一回传来黄莺的啼声,接着又飞来了杜鹃和布谷鸟。待到高坡上的残雪象嵌宝饰物那样闪烁时,风巢已经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这一天,反町铺修新山道归来,不见真纪子的人影,就向起隆造。

“不是到你那儿去了吗?”隆造睁大双眼奇怪地说。

据隆造说,真纪子说是给反町送饭,上午就去山里。

“咦,我怎么没见她来呀?”

反町顿时感到不对头。他早上出门时就带上真纪子做的饭。他赶紧冲进房间,见妻子的东西都拾掇得整整齐齐,衣服还留在那儿,她就穿着身上的衣服出去了。

“她究竟去了哪儿呢?”

反町抑制着心中的不安翻寻着什么,蓦地,见到在妻子当梳妆台用的衣箱上放着一封信。反町用颤抖的手拆开信抽出信纸,果然不出所料,这是她留下的信,纤细秀丽的字迹是他熟悉的,信上写着:

“我不辞而别,从你身边离去,请原谅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后,我无法自恃。每天都听到那个孩子的呼唤声。那声音跟利也的声音合为一体,日夜叫唤着:妈妈,回来呀!起床时,睡下时都听到它在不停地呼唤我。这声音越来越大,前一阵子,简直使我无法摆脱。

“请你宽恕我吧!你没有我能生活下去,但是,那孩子没有我却没法生活,我还是决定回到我孩子的身边去。

“我作为你的妻子之前,就是个母亲。我爱你。一想到没有你在我身边的那种生活,几乎要使我发狂。事实上,我也许是发疯了,但是,由于对你的爱,使我怎么也无法偿还我作母亲欠下的债。我该更早察觉到,不过,要是不来这儿,也许还不会察觉这一点。我扼杀了对你的爱情,又回复到一个母亲的身份。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我死去了。尽管日子那么短暂,但作为你的妻子度过的日日夜夜,对我来说却是‘永恒’的。

“这是非常任性的决定。但请你别追赶我。我相信你没有我也一定会获得幸福。”

看完信,反町茫然若失。真纪子回到她自己孩子的身边去了。果然,孩子要比自己的爱情更具有吸引力。

“对了,就是那封信!”反町喃喃地说。

正如他所担心的,把真纪子从反町身边夺走的,就是高户弥平以生命为代价送来的那封信。

“那封信真不该给真纪子看。”后悔已经迟了。

真纪子下山会走哪条山道呢?反町顿时让可怕的念头急白了脸。他刚来到整修的新山道上,真纪子走那儿,准会遇上他。可是并没瞧见她。这么说,她准是越过权右卫门河下山的。耳边还听得落地雷般的轰响声和沸水翻滚般的噗噗声,全是从权右卫门河那边传来的。

眼下这个季节,权右卫门河一带受阳光强烈的照射,雪的支承力减弱,往往成为雪崩的起因。反町瞧了瞧表,估计真纪子已走了四个小时了。

“也许已经来不及了。”反町绝望地嗫嚅说。

<er h3">三</h3>

这个时候,见坊利也正蹲在自家院子里看地上的小虫玩耍。这几天来,春雨绵绵,院子里很快地披上了嫩绿色。

蚂蚁早在草丛里活动开了。利也看蚂蚁几小时也不厌倦。也许是为了消除妈妈不在身边的孤寂,才会这么专心致志地观看蚂蚁。他不光看,还常常兴致勃勃地插上一手。他在蚂蚁经过的路上放上一张一厘米宽的玻璃胶纸,一群蚂蚁忽然发现有一条奇怪的“河”拦在前面,就惊慌失措起来,有的分散开来,也有的转身往回爬去。终于有一只蚂蚁鼓足勇气开始渡这条玻璃胶纸的“河”。但一上去就被牢牢粘住,这只蚂蚁好似陷入泥泞不能拔足,苦苦地挣扎着,别的蚂蚁见了,纷纷爬去,不一会儿,这条玻璃胶纸变得象张粘蝇纸,粘满了小小的蚂蚁。

蚂蚁间的战争也很有趣。围着一条不知叫什么名堂的枯的死虫,两支蚂蚁军队展开了一场大战,双方扭成一团。混战的结果,一方的蚂蚁陈尸遍地,看来就要决出胜负之际,那眼看要败退的蚂蚁军队,忽然得到一队兵蚁的支援,这些以打仗为职业的兵蚁身子看来要比工蚁大十倍,兵蚁一到立即挽回败局,一下子就决出了胜负。

利也给这种以强欺弱的打法激怒了,拿起石块砸去。这样,战场顿时大乱。如同小人国的居民受到的攻击一般,哪儿还顾得上打仗,纷纷四处逃窜。利也自认为是当了上帝般的格列佛,又拿起块石子砸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细微的唤声,声音虽弱,却是他不会忘记的。

“是妈妈!”利也扔下手里的石块站起来,这时,脑子里蚂蚁打仗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妈妈唤我,妈妈回来了。”孩子的眼睛露出了光亮,他朝唤声传来的地方奔去。

孩子有异常敏说的听觉,象声波探索仪一般能正确辨别发出声音的方位。他走出大门,住宅前的小巷里寂静无声不见认影。他穿过小巷来到马路上。妈妈的声音来自火车站那儿,他认识去车站的路,一路上他全神贯注地听妈妈的声音,对别的都忘了留意。

利也走到十字路口,人行横道线为了保障行人穿行安全,行车信号跟行人信号灯前后相隔交换。利也只看了迎面行车的信号灯,见变成绿灯就飞奔过去斜穿马路,没想到那边飞快驶来辆大型轿车,谁都以为自己是按信号指挥动作,大轿车并没有减速。当开车人发现利也看错红绿灯时,已经晚了。

<er h3">四</h3>

第二年秋天,有位老人来到风巢。此人看去有七八十岁高龄,目光敏锐,但深处却有一种茫然若失的眼神。原先在第一线工作的人,突然退役下来,一下子就变苍老了。

在这二十个月里,风巢已经完全呈现出一副衰败相。“反町夫妇”曾经致力重建的村子,在真纪子遭雪崩死去之后,反町也丧失了一切希望,离开了村子。打那以后,村子很快变得荒凉了。半烧毁的客店终于没能修复。这以后又有四位老人离开人世。眼下,把佐原隆造夫妇算在内,全村只剩下七口人了。

反町开筑的那条新山道也变得破落荒废。桥在这年夏天被台风刮坏冲走,也没人再来架设新桥。村里又有三家的房屋倒塌了,这些人只好寄住在隆造那幢半烧毁的客店里。

食物还是非常匮乏。七位老人就象在一艘行将沉没的破船上,相互团在一起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这年冬天也许要被强制迁出这个村子。此时,佐原夫妇见有客人突然来临,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听说这儿有客店才来的。”来客也为这儿如此破落感到惊讶不已。

“去年春天还开着。眼下,您不都看见啦。”隆造见那位上了年纪的旅客爬上山来显得一副疲容,不无歉意地说。

“不,这对我挺合适,能不能让我住上几天?”老年旅客打起精神说。

“您说留您住上几天,可是这儿没什么吃的啊。”

“你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就行。我就是来寻找这样的村子的。”那旅客缠着不放。

“啊,只要客人觉得合适就好,咱们也热闹些……”

“太谢谢啦。这样我也安心了。”旅客心情轻松地笑了。

“请问客人是从哪儿听来咱们村子里有客店的啊?”隆造把客人让到炉坑边问。

“我打过点儿交道……”旅行者含糊地嘟哝着。

“我要把这座行将死亡的村子从地图上抹去,没想到反而自己却要从地球上消失了……”

他在心中暗暗说,这话隆造是没法听见的。他就是曾经“叱咤三军”的军神。豁上自己显赫的地位要消灭这个村子的人竟然跟这村子里的幸存者隆造,佝偻着苍老而显得干瘦的身子坐在一块儿烤火。

“我说,客人您可是这家客店,不,是这村子里最后的一位来客啦。”

隆造的话语被越过远远的山谷带来寒冬的北风刮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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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译者后后记

数年前为译,曾浏览了森村诚一一些作品,其中有这部以政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一开卷就被跌宕的故事情节所吸引,为书中主人公的命运担忧,竟不由自主地一口气将它读完。这也许正是森村众多小说所具有的魅力吧。也是森村诚一多年来一直跻身于日本十大畅销书作家之列,好几部作品发行量突破百万册,读者经久不衰的一个原因吧。

森村诚一生于一九三三年,青年时代就喜爱文学。一九五八年毕业于日本青山学院英美文学系,毕业后并没有立即执笔写作,而是去一家大饭店工作了十年之久,给他提供了观察生活、了解社会、积累素材的好机会。在商贾、政客、吧女、流氓混杂的大饭店里,他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也接触了不少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的创作欲望被激发起来,终于一发而不可收。一九六八年以来他共发表了五十多部长篇小说,还有大量的短篇小说。其中《摩天大楼的死角》(1969年)曾获第十五届江户川乱步奖。一九七六年森村诚一接连发表了、、(被称为《证明》三部曲),这些作品先后被搬上银幕。森村诚一一时名噪日本。

这部,最早在一九七五年四月号的《宝石》杂志上连载,自一九七六年二月由光文社初版发行单行本,已重印二十七次,一九七八年九月又被角川书店发行第一版至今又重印十一次,可见这部小说深受日本读者欢迎。

森村诚一不愧是个讲故事的能手,他把这部小说的故事安排得险象环生、悬念迭起,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在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的情节中,却又穿插了一个个人物自身的遭遇。错落有致、裁剪得当,既保持了故事的连续性,又刻划了一批性格鲜明、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才使这部小说具有批判的深度,又有一定的文学性。

作者谈到创作意图时说过:“由于自己亲身体验过垄断政治的军人所引起的那场愚蠢的战争的惨痛教训……才促使自己提笔写这部小说。”日本评论界人士山村正夫在对这部小说评论时,曾忧心忡忡地写道:“森村在中所描绘的可怕情景,恐怕不能断言在不远的将来绝对不会在我们身边出现。”

尽管小说的情节是虚构的,却深深地蕴藏着作者对日本潜在的复活军国主义势力的担忧。他在小说中刻划了一个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至今仍不认输的职业军人——“军神”,他打从自卫队建立以后,又重操旧业干起老本行来,为了军队的本身利益他可以毫不动心地将风巢村从地图上抹去,在他的身上不正是能窥得昔日侵华战争中实行“三光政策”的日本法西斯阴魂吗?作者在小说结尾辛辣地让他自我嘲讽说:“我要把这座行将死亡的村子从地图上抹去,没想到反而自己却要从地上消失了……”预示着日本人民必将赢得和平的未来。

如果说只是以小说的形式表达了作者对那场战争的憎恶,那么,几年后的今天,森村却在记实文学《恶魔的饱食》一书中,以大量翔实的资枓,揭露了当年日本侵略军在东北犯下的细菌战罪行,大声疾呼人们警惕军国主义复活,这就是森村想要告诉我们的。

本书译自日本角川文库一九八四年四月第十一版,译者期望这部小说能获得青年读者的喜爱,并对拙译提出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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